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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九虞     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txt下载     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此山中2

    岳楚直勾勾地盯着她,心里不忿,亦不解,他就是想不明白,怎么这样一个常年不在山中、且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爱护同门的人会是所有人的师姐。师父是没有承认过,但师兄弟都自觉让出大师姐的位子,这还不够么?

    可谁是像她这样当师姐的!

    “你也别觉得委屈,我不是和你讲道理,江湖上谁拳头大谁说话,你要是什么时候打得赢我或是跑得赢我了,随时欢迎报仇。你什么都不行还想下药,要是能靠这些赢了,我也都随你。”言玖夜说完对着含七招招手,道,“小七你去看你师父不,帮我搬点东西,咱们一起去。”

    含七可是巴不得跟着言玖夜多呆一会时间,两人走了,岳楚摸一把泪,恶狠狠地盯着言玖夜远去的背影。

    小五劝道:“三师兄,师姐一年也来不了几天,你不想她进你的地方可以直说啊,没必要这样。”

    岳楚狠狠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明明就不是跟着师父学习的,凭什么一副主人作态,她一年到头惹了祸才来落凰峰,总有一天咱们都要给她连累了!”

    岳楚和其他捡来的师兄弟不同,他正经上山拜师,家里还算是一方富甲,也是当少爷被宠惯了的,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朝被人压了一头,想的不是屈服,而是如何更狠地反压回去,如何打对方的脸。

    小五摇摇头,心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师姐的话里已有对他下药的做法不满的意思,可是也懒得多提点的样子——师姐都不在意了,他想想也就没再说话。

    至于以后下山去江湖上闯荡,他能够惹出什么祸事来,那也是自己的事情。

    这厢言玖夜抬头一看,日影西沉地快,秋风起的时候有些凉,摇动着树枝摇落了红叶。红叶翩翩落下,林深处有一处石亭,石亭后就是山崖,地势之高,鲜有人迹。

    她的目光落在一道暖光里,道:“百里枫华林,风光霁月亭,东有断念天险,西北一路群山连绵,落凰峰隐于其中,只在前头热闹,你这里一年到头也难得能见一两人影,倒是比吴老头那一通到底的百里峡安静多了。此一处静修入道的宝地,还真引来了你这只眼光老辣的凤凰。”

    言玖夜叹息着缓步走近,人尚远,声先至:“就是太安静了,你爱一个人待着,小孩子们也学你少言多做,我想找个人说话倒成了难事。道是人生百味,寂寞难解,亏得你能一住就是十二年。换了我就难了,便是喝尽世间美酒也不解心中愁啊。”

    含七听了颇为不服,没人同师姐说话,那是因为他这段时日不在山中,别的师兄们是闷葫芦这没错,可怎么能连带着把他也算上?

    不过他看着自己怀着的酒坛,想到自己沾酒即睡,沉默了。

    不能陪师姐饮酒闲谈的师弟都不是好师弟。

    言玖夜走在前头,手里还拎着两坛未开封的清秋酿,另一手托着个青瓷古韵的酒壶,半壶琥珀色的酒液轻摇,酒香如缎细腻,引得她不时轻抿两口,回味悠长。

    “不过若我能活到你这个年纪,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令容颜长驻的本事,遗憾之余,也许我也会想来这儿修个仙求个长生不老什么的。不知老天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天地间寂寥静逸,仿似只听得她轻声一叹。风过时,才见几片红透了或是黄得焦枯的叶子缓缓落下,归于大地,于来年再度回归这些树中,成为春日里第一片绿意的养分。

    年年叶落,生息不止,倒叫人诗兴大发,只可惜无地挥毫。可叹草木尤有生死,人非草木,百年寥寥,到头谁死了都是一捧黄土,这眨眼间消失的时光,终究要怎么挥霍才能无憾此生?

    含七自懂事起就在山上,受师父教养、吃师姐的糖长大的,可这师姐有时候也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不是刺人就晦涩,晦涩对小,刺人向师,回回都要发展成打架。

    言玖夜收回目光,偏头看向石亭中席地而坐的人影,他面前摆着一张棋盘,有时候思量上一天,手中的棋子也不曾落下。

    现在日落时候,能看见他微白的须发随风微浮,映着身后那隐隐约约的血色夕阳,若是真修道的,这倒是有那么些高人得道成仙的意境。

    一心只观棋上子,两耳不闻花雨声。

    若是人还有许久的余生,自当风风光光地活,谁会知道当年的南匠奉臣已经是这般静默着等待终老的模样。明明这个当年也才不过十数年,可是看他这模样,总让人感叹时间飞逝,人已老。

    “我唤你一声‘凤凰’,还真当自己成了仙人?如此深的执念,说不疯魔还真没人信。”摇摇头,言玖夜默默地将残酒饮尽后酒壶一丢,一枚小石子自她指尖弹出,并听她同时大喝,“回魂了奉老头!”

    含七“哎呀”了一声,阻止不能,吓得躲在了树后,却还是探出小脑袋,一双眼睁得老大,生怕错过这一场一年一次的较量。

    那石子疾射而出,虽如蜉蝣般渺小,却自有股金箭离弦之锐意,带着细小的尖啸声直袭向奉臣面前的棋盘,但在将至之时被他抬手打出的棋子轰碎成渣。

    南匠奉臣是铸造的大师,却很少人知道他的一双手养得极好,仿佛玉雕的骨,看着像戏台上那些花伶柔软,可谁敢说台下十年功练出来的还会是软骨头?

    奉臣的手是玉骨,出手优雅,摘一片叶或是落花便能伤人,言玖夜和他学的就是这飞花逐叶的手上功夫,如今比较,虽不能说是高下立现,但好歹分得出师父和徒弟的区别。

    含七扒着树干看她拂袖而出,便又是一片红叶飞转了过去,却不知是否是落叶姿态优雅,这片红叶也慢悠悠的,便像是飘了过去一般。

    而后棋叶相遇,叶碎而棋未落。

    不是无声,却弱于风声,有点像池中的鱼顶破了无波的水面,有涟漪缓缓荡开,微漾散了倒影。

第三十二章 良辰美景送别的酒1

    四两拨千斤,可惜没用对地方。

    这招式不能直接对上,言玖夜改拂袖为拢袖,手在袖中转了一个方向,顺带自己也转了个圈,裙摆仿佛要转出花来,等她稳住身形,摊开手心,手掌上便多了一枚棋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刺痛感,仔细一看,手都红了。

    言玖夜高高地一挑眉,喊道:“嘶!你这老头要杀人啊,还真动手!你不想想,若我没接到怎么办?虽说棋子圆润打着不碍事,但你这么打过来,万一擦伤了我这如花似玉的脸怎么办?不是我跟你学了这飞花逐叶的功夫你就可以做我半个师傅任意打骂我的。”

    亭中人却不理她,好像世间所有风景人事都在那张棋盘上,他年轻时候是那样一个鲜衣怒马的模样,现在还不老,却已经像是看透世事,上次见是研究古画,这回是对着那一个棋局消磨时光,仿佛整个人都与这些相融在一起,不问红尘中人间事。

    含七在心里对自家师父这样子是顶礼膜拜,他本还想去安慰安慰言玖夜,却见她微眯起眼,哼笑了一声,手上一用劲便把那棋子送还了回去,快得他都看不见棋子的影子。

    他赶忙又躲了回去,这落凰峰上就数师姐来时最热闹,可不是什么热闹都能凑,上次二师兄就是觉得自己功夫已经练得不错,想上前规劝师姐来着,结果被师姐闪躲师父回招的时候一脚误伤,听说师姐走后他藏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

    言玖夜加了一道力,奉臣也不手软,当真挥出一道劲气。这劲气无形,言玖夜却不敢硬接,仗着自己的好轻功偏身躲过了。

    她踩在林间松软的泥土上,回头看树干上那一道深痕,紧紧地皱起眉。含七冒出头来提醒她头上挂着落叶,言玖夜没好气地扒拉掉头上的叶子,伸出好看的手指指着奉臣,气道:“好你个老头,这是存心要我的命啊!”

    奉臣道:“我说不过你那张破嘴,倒是想拿棋子敲在你这死丫头的脑门上,死了好,一了百了!当初我说落凰峰地儿大任你折腾,你可倒好,偏挑我下棋的地方闹腾,存心讨打!”

    他的手指敲在棋盘上,竟发出一声金铁似的嗡鸣。

    言玖夜眼睛一转,眯眼笑道:“你这话说的,气大伤身啊,是不是,小七?”

    含七附和道:“是啊是啊,师父您别这么大火气嘛,师姐给带了糖回来,您吃不?”

    奉臣瞥见她手中的酒坛,皱眉道:“我就说前几天没见你来闹腾,你这是又去哪里打劫了?”

    言玖夜道:“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随处闹腾,不干正事的?我每日可忙着呢,只是你这里里青城不远,我过去串了串门。”

    奉臣呵呵笑道:“你还去青城,你干脆别回来了,还省得那些找你麻烦的人随你四处乱走,平白给被人添麻烦,我这里迟早让你闹得不清净。”

    含七打抱不平:“师父,不是说师姐早前已经把那些人打发了么?你都不盼着点好。”

    “教坏小孩子!”让奉臣气得哦,要是有胡子非得吹起来。“你知道什么?你也想同她一样让人追着打?”

    小孩子在心里嘀咕,明明是言玖夜追着别人打。

    言玖夜道:“瞧你说的,好像你没教我一样,人家小七吃了我的糖自然记我的好。小七啊,去看看前头有人来求兵器不,有的话要帮你那几个师兄的忙,给家里多挣点银子。”言玖夜打发他回去,拎着三坛酒对奉臣挑起眉,道:“你铸剑的手艺未曾生疏,这里本来就不清净。”

    奉臣瞥了她一眼,道:“没你更好,有你最不得安宁。”

    “哎哟,你忘了那次蜀地来个剑派长老非让你给铸剑,你不愿意,挥挥手让人请下山去,那人晚上偷偷摸回来想一把火烧了落凰峰,还是我及时飞过去一个酒壶把他砸晕了,救了你山上十口人的命呐。”言玖夜嚷嚷着,道,“你对我有偏见!”

    奉臣反问:“那不是因为你先摸到我徒儿私库里偷酒喝才撞上的?”

    “这话我今天说第二遍了,不是偷,我还气他给我下药呢。记坏不记好,真是伤人心,你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数落我,这么操心下去不老都要老了。”言玖夜扔给他一坛酒,“你说我教坏小孩子,我看你这里根本就没有小孩,也就小七身上还能窥见一点赤子之心,其他人啊,心可黑着呢。”

    “何况是我想要赖在你这里的么?明明是你这老头整日不干活,把我的剑扣下了不还!”想到这她就生气,气得直饮了一大口酒,道,“快说快说,我的剑什么时候能修好?”

    她身上带着酒香味,并不浓烈,别有一番苦香。奉臣道:“该给你的,不会赖。你呀,是个人都知道你和酒神陆青交情好,可也不必学他如此嗜酒罢,当心醉死。”

    “醉死?”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言玖夜眼睛都弯弯的,细看还有微光,“我还想守着我的财宝,安乐地过一辈子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酒肉穿肠过。我心中虽无佛祖,但确实不是嗜酒之人,醉死听着风月,其实也挺丢脸的,这样的死法还是比较适合陆青。”

    她接了一片落叶细看纹路,自奉臣这边看过去,姑娘枫林中一叶障目,边走过来,却能看到她的唇角一直不曾落下。然后她再挪开那叶子,就能看到她映着水色的浅瞳,笑或非笑,一目了然。

    她笑说:“陆青这厮每每邀我喝酒都是他自己先不胜酒力醉倒了过去,你是没见过他喝醉了是个什么傻模样。他喝不过我还要逞能,世人应该唤他作酒鬼,称我作酒神。酒鬼的归宿不正是醉死?”

    奉臣道:“喝酒总伤身。”

    “都十年了,我喝酒已经不争意气,只是想和老朋友杯酒叙旧情。”言语间,他们不过隔着亭栏,几步的距离,言玖夜足尖轻点,提气一跃便蹲坐在了栏上,好没有姑娘的样子。

第三十三章 良辰美景送别的酒2

    言玖夜给他递了坛酒过去,笑道:“你看如此良辰美景,这破棋有什么可想的,左右它又不会跑了,还是陪我喝酒,不醉不归才是正事。”

    奉臣看着这姑娘,恍惚想起十多年前那些友人在林间作诗饮酒,湖上泛舟的日子,或者醉了打起架来,总能将在劝架的无辜人弄下水去的胡闹事。许多年了,友人们的音容笑貌却还清晰,仿佛就在昨日,还有一个人拎着一坛酒来赴约,她大方爽朗,也笑说莫要辜负良辰美景。

    他道:“跟我这老头不醉不归?我倒宁愿你去找找别人,别总和我这样的老头相交颇深,我折腾不起了。”

    “你才不老呢,比越国的皇帝还年轻、还能干,风华正茂哩。”言玖夜喝了一口,便更馋那几坛子酒了,不自觉地舔了舔唇,道,“你看吴老头都是我爷爷辈的了,该玩的他一样也不落,抢起酒来我都赢不过他,你要非说自己是老了,怎么也得到他那样头发都花白罢。”

    奉臣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言玖夜眨巴眨巴眼,嘟起嘴也学他席地坐了下来,指着自己身后道:“说实话罢,我家的小侍女找上门了,再不回家,怕是我爹就要亲自来了。”

    奉臣看向她身后,若是言玖夜不说,还真难发现不远的一棵树后默默地站着一个白衣女孩。有三两只鸽子飞落在她的肩头,她手指一动就有轻灵的铃铛音,信鸽听从这些铃铛的声音飞向不同的方向。

    言玖夜侧过身用余光看着她,一边和奉臣抱怨道:“春时我把她送到沈叔奕那里,那老不正经地拍胸脯给我做保证,可是这妮子回来还是这么死心眼,有时候认定了一件事,便是我的要求都不听了,就比如说这回,我走到哪里她都能找来,可把我愁得。”

    白衣裳的小侍女听着这话低下头,在树后踯躅。

    奉臣疑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总不回家,所以她一回到你身边才会盯得如此不留缝隙?”

    “往年不懂事,今年事出有因,我忙着呢,你不出山怎么知道?”言玖夜边道边招手让疏妜过来。看着自家小侍女漂亮的小脸蛋,言玖夜叹息,“你这死心眼子,倒还真能找到我,这么喜欢当我的小尾巴?”

    疏妜眼睛大而清冽,粉雕玉琢,还是个小姑娘,本该是活泼的时候,可她能做世上最无趣的事情,可以为了做好而枯坐一整天,她乖巧无言让言玖夜特意点在她眼下的青苍都失了灵动变得悠然了起来。

    奉臣笑了,道:“她不过是老实罢了。疏妜事事为你好,还不满足?你若是夜,她便是月,人都道月白风清,我看是因为有她的心清,你才不至于误途,这小尾巴,指不定是谁呢。”

    “你怎么不说月满则亏呢?吃亏了我找谁去?”言玖夜白他。

    奉臣道:“她满么?她只为你好,旁人都入不得眼,这等子缺心眼已经是亏了,你还担心什么?”

    “担心此后我的自由。”言玖夜长叹,“好妜儿啊,越国这地儿好的连书生魏都不愿意走,金陵的香脂粉裳是个女子都想去争,青城的疯子酿得一手好酒,旧苏城苇花如雪,湳杭优伶一折戏听下来让人简直要醉死在那吴侬软语里,再不济还有这落凰的满山红枫,怎么就没有能迷了你的眼?”

    白衣小侍女疏妜不语,低头绞着衣摆,想了一会抬起头来,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看不上眼?

    言玖夜却乐了。

    这片林子里多是奉臣这些年亲手栽种的树,他不乐意了,道“你又跟我这些枫树置什么气?”

    言玖夜自有道理:“它天天落,天天落,我看着难受。”

    奉臣却是无奈,道:“左右你要走了,也看不到了。”

    “明年再来不行么?这段时日承你收留,现在要走了,做主人的总要送送客。”言玖夜开了酒坛上的封泥,细细一闻酒香,感叹道,“白影叶上,清秋绝酿。难得一品如此清淡又不失醇香的桂酒,出自陆青之手的极品,真的不喝一杯?”

    “送别也不是非要把酒闲谈的,小酒鬼。罢了,爱喝你就喝罢,我很多年前就戒酒了。”说罢又继续看那棋盘,仙风道骨,如今却觉寂寥无言。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却伸到他面前,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棋子很普通,落子很普通,棋上黑白厮杀得胶着。

    棋上残局是当年贺家女相所留的青园棋局,百年来无人能破,言玖夜不精棋道,自然也没有破了这局。

    但言玖夜也不觉得失落,她耸耸肩,道:“这棋是不是有问题啊,总觉得哪里都不是出路。”

    奉臣哭笑不得地道:“若这青园棋局能给你这么随便一子就破了,这棋便不是千古迷局了。”

    言玖夜忽然抬眼,看着他,道:“那也总比你一子未落要好得多,不是么?老头,我来落凰峰半年,见这里枫叶红了又落,见你每日枯坐于亭中,林海听涛,清风为伴,可你可曾落过一子?正如这十多年来,你又何曾放下过她?”

    奉臣看着她,一时怔然,一时愤然,仿佛心里曾经的伤口被一点点地挑开,原来这么多年他不曾放下,可是终究是往事。他复又落下心去,叹息:“你太小了,怎么能知道?”

    言玖夜顿了顿,轻笑,到底没再说什么。她怎么就不能知道呢?幼时除连皌外,他是第一个授她武艺、为她讲述道理的师父,不是常有人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言玖夜与他自然是亲昵的。她亲眼见奉臣这么多年来愈发颓然的样子,初时不解,后来,她走过那么多地方,又不是没听过类似的故事。

    ——北凰南匠,他们曾经齐名江湖,少年时心思旖旎,忽生的情愫或许真的难以忘记,但多年已过,还放不下,有意思么?

    可他偏偏就要在一个姑娘身上耗尽此生,倔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言玖夜如今还不能懂这样的感情。

第三十四章 良辰美景送别的酒3

    奉臣也不愿多说,只是似自嘲般道:“放不下,便不想放下了。”

    “老头,这话颠倒过来才对罢。”她又同往常一般嬉笑起来。

    奉臣眼神一厉,喝道:“死丫头讨打啊!”

    他故作生气的模样,却也是很能唬人的,那股子凶戾之气一放,叫言玖夜差点一蹦蹿出去。

    她忙道:“别别别,别生气嘛!”

    只是示弱不是言玖夜会甘心做的事,她又道:“你可是知道我家中有猛虎的,晚了半年回去原本是该我受责,但我要鼻青脸肿的模样回去,那猛虎不知会否会一路南下,杀上落凰峰来。因我一人累他一路奔波,害你不得安生,罪过大了,我还是怕报应的。”

    奉臣看她一贯的笑脸,身上的气势一收,叹息:“就你这张破嘴,放出去就是祸害人的,什么时候能安生点就好咯。”

    言玖夜道:“我安生,别人也要来欺负,江湖的水本就浑,蹚水而过不沾腥的那是神仙。再说我得罪的那些人能打就打,打不过砸钱嘛,只有个把人强一点,不是深仇大恨也不要紧嘛。不信你问疏妜,她一直跟着我后头,她可以证明世上奇葩还是不多的。”

    话才说完,小侍女疏妜走到她跟前,展开信笺给她看,送信的鸽子乖乖停在疏妜肩头,豆大的眼睛提溜地看着漂亮的主人,警觉地飞到了远处的一棵树上。

    原来是言玖夜一看信笺上的内容,手上一个用力,竟把围栏捏了一块下来。

    她自己倒是一番惊诧,而后无所谓地笑笑,道:“我看你这亭栏用的石料看似普通,赏起来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这块让我带回去收藏?”

    在外面看多了风景,这姑娘张口就能扯出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来,奉臣望着她的眼睛,看的她一点也不心虚,道:“东海奇珍,西蜀秘宝,你从不吝惜钱财,要什么得不到?这青石料山间遍地都是,百姓家里拿来砌墙铺路,最是普通不过,也能入了你的眼?”

    言玖夜眼神偏移了一瞬,也不接话,或者说她自己知道再扯远了也无意义。

    奉臣慢条斯理地收了棋盘,接过她手里的酒,道:“我看是火气太旺,手里力道拿捏不准,小心这两坛子好酒也给你捏碎了。”

    “嘁,你又不喝。”言玖夜嘟囔,“瓦片伤人,我何必跟自己白嫩娇贵的手作对?而且老头你也不是陆青那种会让我恨不得将酒坛砸在你脑袋上的人。”

    “那我还真要庆幸。”奉臣乐然大笑,“你想砸谁啊?你自从前就是状似疯癫实则沉稳的性子,难得能见你这般压不住脾气的样子,不过这样倒是更合你的年纪。”

    “呵,你不就想说我平日里是没遇上真的大事么?我脾气可大着呢。”言玖夜冷哼,“有人要与我做生意,报酬都已经送上门,可是我不愿意,又没人家势大,当如何?”

    奉臣奇道:“什么强买强卖的生意?不会是有人见了你倾心,拿着嫁妆上门来了罢?”

    “啧,老不正经。”言玖夜猛灌了一口酒,道,“是又如何?你以前与千障谷的谷主相熟,安少白也算你子侄辈了,见过罢?他追着我追了有一年多了,你觉得我言玖夜当嫁否?”

    “你这个丫头啊!”奉臣真是拿她没辙,“我还不知道有谁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呢。千障君白?小子狂是狂了些,可不是个会硬来的人,可你还能对人家献的殷勤不耐烦?”

    言玖夜耸耸肩,道:“要有人愿意我说什么他做什么,我为什么不耐烦?”

    话是这样说,但姑娘满满都是烦躁,就差直说自己不耐烦了。奉臣摸摸自己的脸,笑而不语。

    言玖夜给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道:“你又知道了?奇怪了你这老头生来七巧玲珑心是不是,什么都知道,看人这么毒?”

    “岁数大了总要占些便宜。”

    “啧,算是罢,我怕美人的殷勤我消受不起。”言玖夜垂头呵呵地笑,笑声里藏着无奈,烦躁和冷意,“我原还以为我与安少白仅仅只是商客关系,顶多觉得他出钱买下一棵长生,是个大主顾,可以打好关系,又因为你们都说他狂傲不羁,我不想得罪,才通了许久的信,直到我觉得不对劲了,也停不了了。”

    她现在手里的这封信,也是安少白送来的,字里行间,讲的都是日常琐事,平淡无奇,可内里藏着的点滴情愫,不是她看不出来,是写信的人以为她看不出来罢了。

    言玖夜想到这个就心烦,这江湖就像是一汪泥潭,在江湖中行走的她自然也不是万事不懂的闺阁女子,况且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对她献殷勤,所以一遇上安少白这样手段笨拙得堪称拙劣了的,言玖夜看出来了,却也不明白。

    怪只能怪安少白没能给她一个好的印象,以至于言玖夜发现他的殷勤,却是避他不及。

    言玖夜低声道:“我可算是怕了他了。”

    她从不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之说,虽说有人常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可以从无到有,但无端变得如此浓烈,真真是叫人害怕。

    奉臣倒是乐了:“奇了奇了,这世上竟真的有让你害怕的人。”

    言玖夜闻言凉凉地看了眼奉臣,眯起眼来,眼上分明没有勾描任何颜色,却奇异地让人觉着妖艳,似在笑的样子:“我也不是个轻易服输的性子,早晚和他打一架。所以你答应帮我修剑,剑呢?我知道你担心我出去‘惹是生非’,可别人不是良善之辈,我总会遇上不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手上总是要沾上血的,我不拿兵器吃亏。”

    她都这样说了,奉臣顿了顿,竟从放置棋盘的石台下抽出一柄剑来,正是言玖夜的佩剑“明心”。

    这是一柄剑身极细的软剑,被束在做成外衣腰带模样的剑鞘中,微微出鞘一寸,便可以看见银白的寒光。

    言玖夜看的眼睛都瞪了出来,深吸口气,嚷嚷道:“好你个老头,就爱骗我!”

第三十五章 良辰美景送别的酒4

    她伸手就要把剑拿回来,奉臣却一躲,不立刻递还给她。言玖夜伸着手停在空中,奇怪道:“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么?你不会告诉我你拿了‘明心’这么些时日,还没给我修完罢?”

    奉臣无奈道:“往日你是极其精明的,怎么这回傻了?”

    他见言玖夜还不明白,伸出另一只手,向上摊开手掌,摆在言玖夜面前,道:“酬劳呢?不会叫我给你白做工罢?”

    言玖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得收回手,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竟还以为我会赖了该给你的东西么?”

    她刚说完这话,突然想起奉臣方才也说过相似的话,脸色一臭,道:“东西我早早地就给你放在你库房里了,那么重的石头,你以为我能随时随身带着?”

    奉臣这才点点头,将“明心”递给了她。

    言玖夜拿到“明心”,心中一喜,也不计较这事了,迫不及待地拔剑出鞘。言玖夜经脉有异,不可过度用武,她又有绝世的轻功用来逃命,再不济,还有从奉臣这里学来的暗器功夫,按说她不该有多少机会能够使用这柄软剑,但就是那么巧,言玖夜遇上了她极少遇上的凶险境地,用这柄寻常只做腰带使的剑救了自己的命。

    “明心”剑身太细,根本不能承受过大的力道,这剑原也不是用什么好材料做出来的,只是朋友所赠,她又喜爱,才带在身上。如今,剑身上的裂隙都被奉臣重新补完,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东西,只见剑身还是完好的一片银白,但对着光仔细看,又能看见上面略亮的银色痕迹,贯穿整柄剑的剑身,带着锋利不可挡的气息。

    奉臣见她对这剑爱不释手的模样,脸上也有了点笑意:“喜欢?”

    言玖夜点头会意,道:“不愧是当世铸造大家!喜欢,我太喜欢了!”

    若不是奉臣面前不好做失礼的事情,她恨不能立刻就将腰带换回“明心”。

    怪这老头,每回都要故意说些坏气氛的话!

    有他这一打岔,言玖夜差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方才说到了哪里,比起远在天边的安少白,手边爱剑自然更加重要。不过,安少白的信又太有存在感了,言玖夜看见刚刚被下意识收在袖中的信,脸色就很不好。

    奉臣道:“你向来是有自己主见的,不待见安少白,不搭理他不就好了,只当你们做了个交易,有些相熟,但日后江湖再见只把他当做是点头之交,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还怕什么?”

    言玖夜幽幽地看过去,道:“你怎么知道他的脸皮有多厚,人有多无耻?若是叫我日防夜防,我怕我晚上要做噩梦。”

    奉臣觉得有些不好,问:“若是被你说无耻,那该是有多厉害?”

    他认识的安少谷主可是个顶好的青年,在子侄辈里,也是顶顶有出息的人物,说他狂傲,也不过是江湖人片面的看法,安少白在人前,也并非是出口就要打打杀杀的。

    言玖夜这是,还做了什么没有说全?

    他哪里知道,这姑娘胆子如此之大,脸皮厚度与安少白也不相上下了,人家打趣一句要她做婢女报恩,她便能回一句要当他堂堂千障谷少谷主作小白脸一般养着!

    言玖夜当时说完是心里舒爽了,可日后回想起来,那是越想越后悔,悔得她都想一头撞在柱子上,只当做这是一场还没结束的梦,那就好了。

    奉臣一见她讪讪地没说话,自己也不好说教什么,原说了不喝酒,现下也跟着言玖夜开了一坛,不过没像她那样豪迈,只是小酌一口,意思了一下。

    鸽子飞走了一只又来了一只,这回没有带来任何信笺,这鸽子本身就是一封信——山下候着的人等不及了。

    言玖夜伸出手指让这只小鸽子停了上去,她从腰上的小布袋里拿出了点吃食喂鸽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鸽子的翎羽,道:“我真要走了,也不知道来年能不能再聚,你可要多保重啊。”

    奉臣见她猛灌了一口酒才起身,回头就是灿烂的笑,眼里的浅色微光盛盛,便忍不住提了一句:“你不小了,虽不似男子及冠要作为,可你也清楚寻常人家姑娘的生活与你也是无关的。若是不想麻烦,那就少惹些麻烦。”

    言玖夜晃晃脑袋,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却突然回头问他:“我初见你就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旁人必不是没有劝过你,你守住本心不移,难道真的没有疑惑不解的时候?”

    奉臣的目光坚定没有动摇,淡淡道:“顺心便好。”

    言玖夜道:“那我也是同样一句话,我将来日子会过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求顺心。世人说我无礼也好疯癫也罢,管他们呢,左右他们不能同我一样喜怒随心。”

    “因为实在没你有钱?”奉臣大笑,破例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算是为她送行,“等你明年再来,千万不要还是被人追杀啊。”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言玖夜都懒得瞪他,以坛碰杯,和他喝了这一杯酒。

    她的眼睛里有光,一字一句清楚地道:“这个世道说是太平,是生是死还不是要靠自己。我本钱大着呢,当然能靠自己,你可不需担心这个。我不追杀别人就是好的了。”

    墨裙的少女说完又笑嘻嘻地牵着小侍女,一蹦一跳地下山去,走得还不怎么远的时候,奉臣听她说:小妜儿我跟你说个故事啊。从前的从前有座山,山中一座亭,亭子里坐个怪老头,摸摸棋子不下棋……

    奉臣失笑:“这丫头……”

    她就像是是风里自由来去的魂灵,这世上污浊沾身,却不能浸染到她的心里去。她一走,落凰峰终又寂寥下来,满山都进了叶红叶落的时节,橘光暖意拢在奉臣身上,竟是能将渐渐入夜的凉意都挡在身外。

    酒坛有的空了,有的只是喝了一点,都胡乱摆在地上,奉臣恍惚间,丢了颗棋子进去,只听见一声小小的落水声响。

    他忽的就笑了。

第三十六章 连皌

    言玖夜心情极好,哪成想好事还没遇上,坏事先来了——下山的时候她听闻剑庐炸了,几个小的灰头土脸,都哭着跑过来向言玖夜求救,原是老二没来得及跑出来,给困在剑庐里了。他到不是受了什么重伤,人还颇有精神,能在里面指挥一二,只是多添一个人,也能叫他快些出来。言玖夜只好哭笑不得地去帮忙。

    等真正能下到山下时已经快夜半时分,落日时的橘辉被弦月的清冷取代,秋风虽轻却也清寒。

    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路旁,两匹枣色的骏马悠闲地在路边吃草,有漂亮杏眼的小孩子跑过来帮着拿东西,守在一旁的女子正在自己的衣摆上绣花,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唇边倒还是那个迷死人的弧度没有变过。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但言玖夜知道连皌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果然,连皌凉凉地道:“主子你这速度,倒想不到是江湖之中轻功第一人,还以为与你比较的人都似乌龟爬呢。”

    她把绣针别在衣摆上,全了未绣完的一笔,白底翠色,用浅紫的丝线描了只半开的杜鹃,手艺比得上宫廷的绣娘,那嘴却是如针尖一样,专挑你薄弱的地方扎,扎得痛了也没办法,回头想反抗对上的也只能是针尖。

    言玖夜从小被连皌毒舌到大,早年还会想她上辈子是不是丢了舌头,阴司地府为了补偿才让她这辈子这么缺嘴德的,现在倒是习惯了,许久不见,还会没由来的想念她的说教。

    当然真要说起来,她们俩在缺嘴德方面其实差不多。言玖夜甚至好意思说是连皌教坏了她,才叫浮海一夜在江湖上多了许多坏名声。

    言玖夜道:“我转了那么多地方才回到落凰峰,这妮子居然没有跟着绕弯,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还奇怪呢,原来是你领她来的。”

    连皌白她一眼,道:“我要有这个神通能知道你何时在何地,我倒至于。”

    言玖夜恍然,拽着小孩叨叨:“你个小鬼,我带上你是让你通风报信的了?小心我把你送走。”

    连皌哼笑:“他都家破人亡了,早没了去处。”

    从一方富甲到家破人亡,从少爷变成别人的随从,小孩也才十岁不到,却不见不自在,反倒是睁着好看的杏眼一脸无辜,言玖夜起了捉弄的心思,说:“跟着我的时候乖巧,转身就通风报信去了,干脆给你换个名字,不叫‘陆离’,改叫‘陆通风’或是‘陆报信’。”

    陆离一看言玖夜不太高兴,小嘴一撅,抱着她道:“小姐给的都好。”

    他如今也再看不出有什么阴郁的模样,只是人开朗了,肚里却是一锅坏水,人小鬼大,再有个几年都能出去诓骗小姑娘。他不是没有这样的好相貌。

    只能说不愧是姓陆,可能天生就该和陆青有缘分。言玖夜倒也想过若是把他送到青城去生活,陆青见了,肯定得是将他当成儿子养的。照着陆青的那个性子,保管给他养成一个娇气的小少爷,如果习了武,十几年后江湖上又多一个骄狂人。

    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言玖夜走回来看连皌绣的花儿,问:“你这回穿的白衣,绣了朵没开尽的杜鹃,是这债讨得不顺,谁给你脸色看了?”

    连皌一不顺心就爱做女红,还爱换着颜色花样来表达她的不满,言玖夜都看出门道来了。

    连皌幽幽地道:“讨债的哪能得人好脸色看?主子吩咐的我倒是做完了,可是时间紧,事儿做的仓促,在我心中没到十分的好,我不满意罢了。”

    她摸着新绣的杜鹃,叹了口气,道:“我就连换身喜庆颜色的时间没有,因为一不留神主子你又要跑了。越国太大,你这儿走走那儿走走,光这傻妮子得找到猴年马月去,等找到了天又冷了,你回去北边又觉得难受,还会生病。年年如此,何必呢?”

    言玖夜道:“可我也每回都说,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你们俩两双眼天天落在我身上,现在还带上这小子,不累我都累了。像越国这么多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你们倒是不愿多看一眼。”

    连皌道:“我知道金陵有千金难买的香脂粉裳,青城有好酒,旧苏城这个时节苇花如雪,还有湳杭的吴侬软语醉人,我是每年有空都会玩玩的,可疏妜不同。你倒是放心把她一人丢在外边,她要是吃了哑巴亏,当心你丢了个哑巴心疼。到时候我是不会管的。”

    小侍女疏妜生来不曾言语,是个哑巴。

    言玖夜摸摸疏妜的小脑袋,看着她一如既往清澈的眼,感叹道:“她就是眼界太小了,不多看看世界的千奇百怪,就真的要变成傻妮子了。”

    陆离在旁也要讨言玖夜摸他的头,得到不轻不重的一记爆栗。

    连皌不置可否,不过这话疏妜倒是听懂了,小脑袋摇了摇,大眼睛只管看着言玖夜,就像一面明镜,映得出人世好的,也知道有些人心险恶。

    言玖夜笑笑,伸出魔爪把她的双髻揉得很乱,从把她送到沈家临庄治病,而后又因为刻意想让她多在江南走走,算来倒也好久没这样了。

    就如奉臣说的,她这一片无尽夜色是因为一轮清月才不至于漆黑一片、迷途误路,这个月亮连皌不行,只有疏妜做得。

    “那这就启程罢,错了秋后算账的时辰,怎么也要赶在年前回去,不然老爷子一气之下真的不让你进家门了呢。”说罢连皌掩着嘴偷笑,“还有件事要请主子明示,这陆小子,咱们怎么安置呢?”

    陆离自然是想跟着言玖夜一道了,但不行,她在外面近一年,玩就罢了,忽然带个孩子回去……言玖夜可不想去想家中会是个什么反应。

    “疏妜跟我,他自然是让你带着了。”言玖夜拎着陆离上马车,怅然道,“秋后算账啊,我怕我这一去可就没有机会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桃陵1

    浮海阁势力几乎都在南方,世人也知道言玖夜在东海岸有一座青雀岛,岛上建有宫殿似的华贵屋宇,船只往来,好不热闹。但除了几个交心的朋友,谁也难料想得到,言玖夜回家的方向竟是向着北朝都城明都而去。

    这一路上言玖夜的嚣张气焰似被北方渐冷的天气打压了,活泼也没了踪影,乖乖待在马车中一路往北。因为一年到头有许多事情叫她猝不及防,竟然误了回家的时候。

    她不是传统的闺阁女子,也没有人强令她守什么规矩,是以她年年都能在外逍遥。虽说若是在以往,她常春时远行,在外面玩闹一年,到了年末才回家也是有的。但今年不同,原本与家中父母说好了会早些回去,谁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意外,竟叫她食言了。

    寄来的家书上倒是没有责怪的话,但言玖夜才不信回去之后,叶老爷不会发火撒气。大理寺也没什么大案子,他可有的是清闲时日用来施家法。

    言玖夜天不怕地不怕,想到这个她倒是有些忧心,竟有那么一瞬,想,在江南的日子几多潇洒,几多快活,偶尔穿着男儿装束出门,还能捡着姑娘刻意丢下的手绢——掷果盈车啊,多叫人向往!

    连皌是最爱瞧她热闹的,如今看她嘴角微抿,眉心不时皱起的模样,才刚刚踏上回家路,就像是遭了一阵霜雪一般,失了浮海阁主言玖夜的嚣张,变回了不敢惹事的叶家二姑娘叶玖,更觉有趣。

    她笑道:“这会儿倒是近乡情怯了?”

    “这些年老爹的藤条是耍得越发的好了,娘亲舍不得上来阻止之前就够我喝一壶的,打在我身痛不在你心,你倒是幸灾乐祸。”没了嚣张,言玖夜的性子却也不见得变得唯唯诺诺,她扭过头去,道,“还是小疏妜最心疼我。”

    陆离可劲儿地在旁表现自己,道:“我也最心疼主子!”

    连皌道:“是是是,就属我最不心疼主子。我这心啊,定是石头生的,不然怎与那些冷冰冰的金银相配呢?”

    话虽是这般说,几人却都是笑着的。

    不过虽说是有些忧心,但归家的急切却也不是假的。言玖夜一行离开落凰峰,几乎是一路向北疾行,而后乘船过寂水。这回没有借道金陵,自然也不能特意绕远了往燕桥走一遭,没能从燕桥过,言玖夜念在卓唯的面子上,叫人捎了点土仪给沈叔奕,没想到竟然收到这神医一瓶药丸做回礼,如此别致,也只有他送的出来。

    话说沈叔奕自那日摸出了言玖夜古怪的脉象,翻遍古籍,只找到寥寥数笔相似的记录,彼时言玖夜也不在燕桥,这神医的坏心没出使,憋在心里,倒是叫他憋足了劲要弄出个成果来。他虽并不知晓言玖夜经脉异状的真正原因,倒也能猜出一二,可一来病患不在他身边,能让他试药,二来,言玖夜本就在服用的药物中有许多都是九州不存的奇珍妙药,他又不知。因这种种不知,饶是沈叔奕素来胆大,敢用险药,这回也只能斟酌再斟酌,制成了一瓶不求用功,但求无过的药丸来,说是让她当糖吃了也罢,倒是把言玖夜逗笑了。

    言玖夜同连皌道:“回头还要再给沈三爷备上一份重礼,以他如此天赋,或许真能做出什么药丸来。”

    连皌笑回:“能叫他畏手畏脚,恐怕还是沾了卓唯公子光。”

    言玖夜道:“那等我回了明都,还要找个时间把卓唯喊出来,请他喝酒。”

    在往前,已经隐约能见桃陵的城墙。因着言玖夜的养兄叶岏陪着妻子回娘家探亲,如今正巧在桃陵,便早说好了要带着言玖夜一道回明都,于是连皌在此地就要和言玖夜分别了。她要带着陆离先行一步,提早回明都去打理浮海阁暗中埋入北方的势力,而言玖夜带着疏妜便好,一如过去多年间,她在叶家那样。

    一河寂水两分天下,南越富庶而奢靡,坐拥大好河山与美人,文人骚客的笔墨一半用在了诗与画上,另一半暗自讥讽北国的风景萧条和糙汉子,只是想想哪怕是在皇城明都,那些出名的才子半数都是打架好手,这绝无人怀疑,好像南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连这城墙也筑得高大,数百年的时光、世外与红尘,都在这青石缝隙中化成沧桑的青意。

    叶家大公子早在城外等着,他如今二十有四,两年前娶了妻,一身青蓝长衫,公子霞姿月韵。

    言玖夜是惊喜的,近乎是蹦跳着跑到了他面前,兄妹一年不见,她给了叶岏一个极深的笑容,可叶大公子见了冷笑一声,抬手就给了言玖夜一个爆栗,道:“个不省心的!你倒是一直在外边潇洒,别回来啊!”

    他这一手可谓是猝不及防,言玖夜竟然没躲过去,后知后觉地捂着脑门,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口,好半天,才回吼道:“那你倒是别来接啊!胆子够大的啊叶山元,打我?你小心我还手!”

    言玖夜可是个真真正正在江湖上闯荡的姑娘,说打人,那可真是常人不能经受的。但叶岏既是做兄长的,哪里能这么简单就被她吓住,甚至,他对言玖夜,天然便带着压人一头的威严,道:“放你出去一年,性子就野了不少,野惯了,长本事了,还想还手?老子先给你爪子打断信不信!”

    “呵,不信!”言玖夜浑身上下都透着挑衅,很不留情地戳着叶大公子的心,“你倒是忘了小时候被我打的满地爬了?”

    若是在明都,别遇上打小在行伍里混大的世家子,叶岏倒是能称得上身手不错,可放在言玖夜面前那不是笑话么?都说叶家大公子是文治武功两边都沾,可言玖夜知道,他实际上是两边都不精通,小时候惯会上树下湖耍嘴皮子了,打架的狠劲儿一过,还不是个文弱的书生,言玖夜都觉得,她这边刚出一拳,叶大公子就得嗷嗷叫着窜出去了。

第三十八章 桃陵2

    这对兄妹打从小时候刚见面起,就谁也不服谁,过了好些年了,更是容易针锋相对,不拘是因为什么事情,哪怕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在见面打招呼的时候笑意不够深,也要被另一个好一阵挤兑。这回言玖夜失了回家的约,叶岏却恰好在桃陵还未返回,他又说可以带着这糟心的妹妹一道回去,看看能否给她挡下些老爹的怒火——总觉着是越听越可疑的样子。

    不怪言玖夜多想,这不像叶岏。

    而现在这个回和言玖夜互相挤兑,甚至还动手动脚的叶大公子,才是该是他原本的模样。

    言玖夜是一边嫌弃,一边又有种诡异的安心之感。兄妹之间一年没见了,放在别家,本该是极其美好场面,或许两人还要抱头痛哭一阵,说一说思念,可叶家这两兄妹完全不会——不可能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可两人却都觉得现下这般样子才是最正常的。

    两个人互相都不退一步,顶着风站在路旁,也不嫌冷。

    好半会儿过去了,言玖夜心想:果然还是要靠我大方礼让。可出口的话却是:“我不要你来接我了,我嫂嫂呢?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嫂嫂藏起来了,不让她来接我?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定是因为嫉妒我嫂嫂疼我!”

    叶岏可要被她气笑了,道:“你是还没断奶的小狗么?在家里黏着娘,出门了也要黏着你嫂嫂。”

    言玖夜眼睛一眯,有些危险:“我为什么不能黏着娘和嫂嫂?还是说哥你不像我这般讨人喜欢,嫉妒得要发疯了?”

    叶岏也回瞪回去,他有一双形状较好的桃花眼,却也是能做出威胁的样子的:“我看你如今也这般大了,也该收收心,回家准备出阁了。”

    “出阁?成家?”言玖夜嗤笑一声,道,“拿咱家当傻子吊着,你竟还好意思提,果然咱俩不是亲生的,你推我下火坑,也不心疼。”

    “哎哟!”叶岏夸张地一笑,道,“你若是多一点心疼我,我自然也有回报呀。”

    言下之意,还不是说这茬全怪言玖夜同他斗嘴,却忘了方才是谁先忍不住动了手,直把人真诚地笑容给逼了回去!

    言玖夜气得瞪了他好几眼,可叶岏全无感觉,她只觉挫败,道:“行了行了,快说我嫂嫂在哪儿,我不要和你讲话了。”

    叶岏挑挑眉,道:“却是不巧,她本是要和我一道来接你的,可临出门,你嫂嫂娘家姐姐要生了,你还期望她如今不在家中帮忙,反倒是跑来接你么?”

    巧,也是不巧。

    有个小生命即将降生在这世上,算得上人间一大喜事,言玖夜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觉得不开心,也不会大言不惭说什么是因为自己带着福气,孩子才在这时候降生的话,这太讨人嫌了。

    但面对叶岏,言玖夜的脾气可没有这么好,原先积攒下的思念也早被他一指头弹没了,没反手也给他一个爆栗,还是看在他“身娇体弱”的份上,怕他真被一指头戳倒了。

    “那行,咱俩先休战。”言玖夜撅了噘嘴,不太情愿地道,“我是看在我嫂嫂的面子上,可不是因为你这张大脸。”

    言玖夜少有退让的时候,如今又是在外乡,兄妹两个不好玩闹太过,叶岏自然也退了一步,却噙着笑,兄长气势还未散去,他还隐隐压着言玖夜一头,道:“我肖似娘亲,倒是妹妹你,和爹一样,脸蛋有些圆润。”

    言玖夜脚步一停,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着疏妜,疏妜眨了眨眼,告诉言玖夜她确实没听错,刚才的话是叶岏说的。才追着他道:“你脸大!你脸大!不对,你说老爹脸大?!”

    她猛吸一口气,皱起眉来,又换成语重心长的语气,道:“儿大不中留,离家在外,都学会说老爹坏话了,也不为他的多想想。”

    叶岏看着她嘴角一抽,道:“你在外面总是这样变脸的?可要把我给吓坏咯!”

    本该“停战”的,这下又被两人遗忘了。

    言玖夜与叶岏,大抵天生就不对付,往莫府这一路走去,他们之间,不说气氛缓和,竟还发生了十数次口角,有话中有话互相讥讽的,也有幼稚攀比的。明明变成这样的局面一点也不好,可他们就像是不打嘴仗就不舒坦一般,而兄妹感情竟还不浅。

    一路走着,一路斗嘴,莫府大门近在眼前。这里是叶岏妻子的娘家,但对言玖夜来说,莫家还算陌生,她只是一个客人,不好再露出嚣张的尾巴,还没有撒完的气只好又咽了下去,收了气焰,跟在叶岏身后进了府。

    而这糟心的哥哥,也不放过这个机会,进去之前,特意凑在言玖夜耳边,从牙缝里漏出一个一听便知他是什么心思的轻笑。

    言玖夜盯着他的背影,逼音成线,回了个冷哼——不过是给他面子,不在莫家同他吵架,还真当她是没了办法?

    莫家这代嫡出两位小姐,长女年长言玖夜的嫂子莫氏近十岁,如今怀的是第三胎了,正遇上自己夫君调任到桃陵附近,便合计了一下,打算回娘家把这胎生下来。莫氏也是听闻此事,害怕姐姐年纪大了,产子危险,她自己是在莫老太太膝下长大,承袭了一身妇科的医术,便主动要回娘家帮忙。

    叶岏没有拒绝的道理,甚至因他不曾做官,一身清闲,同家中父母告知了一声,就包袱款款,带着妻子来了桃陵。

    莫府今日是极热闹的,叶岏带着言玖夜等在外院,还安慰了府上的管事,说是生产这事重要,他们兄妹只是帮不上忙的闲人,不必叫主家分心招待。

    管事也知道这姑爷虽然出身明都官宦之家,却不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小人,他这般说,是当真不在意。管事笑意也很真,沾着自家小姐的喜气。他吩咐了当值的婢仆不要怠慢贵客,又向着两人行过礼,才匆匆离去,大抵是去帮着安排事情了。

    言玖夜跟着乖乖巧巧地在堂中坐好,青衣的婢女们端着茶水点心鱼贯而入,这时候她的眼睛就灵动多了,带着欣赏,目光跟着这些还不过豆蔻年华的姑娘们移动。

第三十九章 桃陵3(PK啦!一更)

    大概是这些小姑娘脸上活泼灵动的笑容感染了言玖夜,她放松了些,也觉得有些饿了,正好她们拿来了茶水点心。桃陵去往金陵其实不需要花费多长时日,两地又都以行商多而闻名,在桃陵看见金陵有名的点心,还是出自正统店家,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言玖夜在越国时,最爱去到金陵,不只是因为那里美人娇软,脂粉香裳能勾去女子的心,也是因为那里又数不清的美味吃食,只吃过一回,就能够叫言玖夜这样本该是用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念念不忘。

    青衣婢女端来的这些点心正合她的心意,她们容貌俏丽,看着也赏心悦目,能叫人多吃一碗饭!

    言玖夜一旦开心了,便多了几分笑意,用逼音成线对叶岏说道:“嫂嫂娘家不愧是桃陵数一数二的世家,侍候的婢女也都长得如此赏心悦目。”

    叶岏听了有些懵,不明白她这话里,世家和长得好看的婢女有什么关联,难道还有谁家会特意让长得寒掺的人来见客人么?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话,没有谁家会愿意收模样不好的女子做能够出入厅堂的婢仆罢?

    言玖夜其实也是没话找话,不过若是她知道叶岏是这样想的,恐怕要笑笑。谁说没有这样奇怪的人?她在极南之地就曾遇上过这样一处地方,那里的人美丑观念与常人相反,言玖夜到那里游玩,走在路上,还会被小孩投掷石块,就如同这边,有些孩子会因为见了一个人的样貌丑,便肆意发泄他们天真的恶意一样。

    这些婢女们年纪不大,原先被安排来服侍贵客,都有些担忧,但见了是这样两位样貌出众、又并非盛气凌人的人,便放下心来。

    言玖夜自然也知道,这些婢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叶岏样貌如此出众,身上自然少不了小姑娘偷偷投来的目光,但言玖夜余光一扫,发现她们不是功利的,眼睛里只有纯真的喜欢,或者说是仰慕。竟还有几个看着言玖夜,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却不好意思出声,最后偏过头去,耳朵尖像是被云彩拂过一样,成了羞人的粉色。

    叶岏也有所察觉,眼珠子一挪,不知是给了个含着无奈还是看笑话的眼神,言玖夜注意到了,回给他一个得意的挑眉。

    为了今日相见,言玖夜可是做足了功夫。往日她都是不太讲究涂脂抹粉的,不过是会用些许脂粉,有连皌在身边的时候,自会帮她打理好包括打扮在内的一切。而这回,因为知道叶岏夫妇会在桃陵等她一同归家,言玖夜又极喜欢这个嫂嫂,自然是不想怠慢了,便叫连皌准备好新衣,还顶着连皌新奇的目光同她学了个妆容,此刻便在她的脸上。

    如今虽是近了冬日,她在这厅中,却像是桃陵春时满城盛放的桃花瓣上,一抹迷人的粉。

    这个妆,言玖夜也不愿意画得妖艳,只是比寻常讲究了许多。她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衣裳,裙摆处绣着暗色的唐草纹,坐在高椅上,露出一双小巧精致的绣鞋。可若见了她的脸,虽是清冽的,但妙就妙在她眼角那抹淡淡的红,像是云霞,像是桃花的颜色,见了她的人竟觉得,她漂亮得像是太阳,叫人向往,却不敢多看。

    于是这厅中侍候的婢女们,原是对二姑爷这般俊朗的男子天然就有些好感和仰慕,如今全沦陷于言玖夜这里,倒叫叶岏频频递来目光,瞧着他是想问,为何言玖夜一个姑娘,这样会讨姑娘的喜欢。

    ——叶家虽然知道她在江湖中闯荡,却从不问她具体,是以叶岏也不知,自家的傻妹妹阿玖,竟是那个以惹麻烦和爱美人出名的浮海一夜。

    小姑娘们的“爱慕”叫言玖夜得意,可还是叶岏的疑惑更叫她开心,她仗着自己是个身怀武艺的江湖客,使着逼音成线的功夫,对叶岏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您这明都第一美男子的名头,也该换我来玩玩了。”

    叶岏对着她自称“老子”,这下言玖夜也敢拿这个挤兑回去,叶岏不会逼音成线,是该好好憋屈一会儿,教他做人。

    果然,叶岏不能像言玖夜那样,只能用目光来表达不妥——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做什么这样撩人,倒像是个专门来哄骗人的。可偏偏,还想和旁人争一个美男子的名头,你难道就以为,姑娘家的装扮好看,女扮男装时,就能好看了?只怕是和人一个照面就得露馅。

    这样复杂的意思用目光表露出来,也亏得言玖夜自小在身边带着个疏妜,才勉强看懂一点,可也只知道叶岏这是嫌她“不正经”了。她笑了笑,道:“别呀,我不好看么?人家愿意对我脸红,你难道还嫉妒么?”

    叶岏瞪了瞪眼,心道:鸡同鸭讲……

    呸!

    是对牛弹琴!

    言玖夜还不知道叶岏在心里骂她是牛,她正开心着,绞尽脑汁地在想挤兑叶岏的话,好不容易逮着他不敢胡乱开口的机会,总要一次玩个过瘾——

    “不愧是‘美色’扬名天下的桃陵啊,不光是花好看,人也好看,看的我都心痒了。”

    “哎呀,我看那边有个小姑娘长得最好看了,模样如此娇软,看着倒像是南国烟雨小镇中的姑娘,我朝她看一眼,她就羞得脸快要熟了。”

    ……

    “叶岏啊,不能回嘴是不是很难受啊,你回去了要不要求我教一教你这逼音成线的功夫呀?你也知道我向来大方,你求我,我一定教的。”

    ……

    直到管事终于能够抽身,过来请他们去用膳,叶岏才寻到了空闲,偷偷松了口气。他原先倒也知道,言玖夜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光是爱四处游玩,那张嘴也是闲不下来的,若非她知道有些没遮拦的话只能对家里人说,怕是出门就要被人打死!

    只是现在,叶岏也很想狠狠地打她一顿,不过现实之中,这大概是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愿望了。

第四十章 桃陵4(二更)

    莫家姐姐在这日傍晚顺利诞下一个麟儿,莫府上下都十分欢喜,大姑爷更是喜得差点昏了头,却是急着进屋子里去瞧妻子的,还是被莫夫人提醒了,才想起来自己新得的孩子他还没看一眼。

    只是大姑爷红着脸跟着去瞧了瞧孩子,又向岳母告罪,回头又跑到产房中去了。

    莫氏带着婢女们收拾好屋子,出来正遇上他,本想拦一拦,到底还是放他过去了。她走到母亲身边,感叹道:“世间倒是少有姐夫这般深情人,竟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

    莫夫人对这个女婿自然是极其满意的,虽是训斥了他几句,却是笑着,如今笑意还在嘴边,一听二女儿如此说,她便道:“我看叶家小子未必不会如此,将来你生孩子,他指不定会在外头急晕过去。”

    本来还对二女儿嫁去明都有些不满,但叶岏确实是个俊朗正直的好郎君,疼爱妻子,不是光在嘴上说说,而是默默地去做,将情意都化在每日的言行里。莫夫人也不过是见过叶岏几面,却笃定他是个良人,不然,当初那点对叶岏不为官的遗憾,就已经足够她拒绝这门亲事了。

    莫氏羞红了脸,嗔道:“母亲莫要打趣我了。”

    “好了,看你羞的。只是有一事我还是要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莫夫人拉着莫氏的手,殷切地问道,“我并非是那些只管叫女儿在姑爷房中添人固宠的妇人,不会以为你们之间没有孩子,感情就会被消磨掉了,只是怕你膝下寂寞。”

    莫氏的脸还是红的,听罢,却摇摇头,道:“母亲也知道我懂得一些妇人脉象,我若是身上有疾,不会瞒着的。可能孩子还是要看缘分,阿岏也说,顺其自然,叫我放宽心。”

    莫夫人问:“你不急,姑爷不急,难道婆家也不急么?”

    莫氏笑笑,道:“公公婆婆待我如何,母亲又不是不知道。”

    叶家夫妇,是这世间难得的琴瑟和鸣,也是少见的和善公婆。大抵也是因为他们本就很好,才能养出两个不拘泥于世俗的好儿女。

    莫夫人见她不似藏着委屈,又想想叶家风气,便安下心,又说:“胡管事先前过来,提到你婆家小姑子,是叫叶玖罢?这小姑娘模样好看,规规矩矩的,如今正跟着姑爷在外院等着,我们这就过去见见。这晚上,要叫厨房准备几道拿手菜,不能再让贵客委屈了。”

    莫氏道:“阿玖古灵精怪,却极礼貌的,母亲原先见过,还是她小时候,如今见了也肯定喜欢。”

    说着,母女二人相携去外院,而这厢,管事也不可能叫自家姑爷和姑爷的妹子在外院厅堂中枯坐一天,哪家都没有这样的道理,自然是早早收拾出了一间厢房,请两人去休息过了。言玖夜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在院子里走了走,她对这府邸中的花木有些兴趣。

    此地之所以谓之“桃陵”,一是因为这里曾经是一位或者名中带“桃”,或者封号带“桃”的郡主封地,二是因为桃陵之中栽种的最多的便是桃树,一入春,满城都是粉与白,颜色或深或浅,花香清雅,浸入乡人的肌肤与骨骼,以一城全力,叫天下都知道,桃陵的花景,举世无双。

    这两者,是因为郡主喜桃,才将桃陵变为了仙境,还是因此地似仙境,才有郡主封来,早已经分不清先后了。

    言玖夜有些可惜,有许多品种的花木只能在桃陵长得茂盛,她带不走,只能就地欣赏了。

    只是远远便瞧见自家嫂子与一位贵妇人一道走来,言玖夜心下明了,知道这便是莫府的夫人了,便带了几分浅笑,往前走了几步,正迎着她们一行。

    莫夫人看了言玖夜一眼,便有些挪不开了,这一瞬,竟起了将这姑娘娶回来的心思,只是可惜莫府没有嫡出的儿郎,怎好叫姑爷的妹妹委屈了。

    她快走了两步,走到言玖夜面前,见这姑娘乖巧得行了礼,声音也是清冽的,最是叫人喜欢,面上的笑意便深了几分,拉过言玖夜的手,直接将自己手上的一个玉镯子褪了下来要给她戴上。

    言玖夜本想推辞了,但莫夫人说长者赐不敢辞,叫她安心收下,她也不矫情,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莫夫人是越看她越觉得喜欢,也觉得可惜,好在莫氏了解自家娘亲,笑说着姐姐姐夫的事情,便将莫夫人的心思带了过去。

    左右已经见过了有趣的小姑娘,莫夫人一见女儿似有许多话想同小姑子说的样子,便干脆先行一步,叫她们走在后头,好说说话,也要等一等叶岏。叶岏和言玖夜不在一处院子里休息,莫氏便着人去喊他了,说是要带着他们去吃喜宴。

    她牵着言玖夜,笑道:“阿玖你不知道,我原先也听闻过姐夫的事迹,却是不怎么相信的,今日亲眼见了,才知道真有连孩子都能忘记的郎君。”

    言玖夜笑道:“嫂嫂羡慕了?”

    莫氏不似叶岏,爱往她脑门上弹爆栗,现下却也是羞得有些生气,忙道:“你说这话,催着我生孩子不成?”

    “嫂嫂就是羡慕了。”言玖夜同她感情好,现下只有她们两人走在一处,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莫氏的羞恼,道,“别的我不敢说,但叶岏,他可是个傻大胆的,等嫂嫂的孩子来了,他不会像莫家姐姐的夫君一样,他定是提心吊胆十个月,直接冲到产房里,恨不能替你生孩子去了。”

    等这孩子一落地,别说叶岏还记不记得,怕是直接会晕死过去——听闻娘亲生他的时候,叶老爹就是如此。

    莫氏道:“你这妮子,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也不会遮掩,全一股脑儿给我说了,不是打趣我是什么?”

    言玖夜道:“对呀,我是在打趣嫂嫂,谁叫叶岏盯你盯得紧,防我防得深,我想找嫂嫂说些闺房里的话,他都不让。”

第四十一章 旧画堂再遇1(一更)

    姑嫂两个说起叶岏,也是好一阵笑,莫氏早从言玖夜这里听了不少叶岏少时的糗事,可每回言玖夜要说起他,都有说不完的嫌弃,还偏偏带着极深的兄妹感情,不叫人听了会厌恶。而言玖夜最爱给莫氏出主意,让她在夫妇关系上压过叶岏——虽然莫氏每回都红着脸说这没必要,但言玖夜一点儿也不信。

    小径斜穿过花园,岔路上,叶岏早已等候于此。他提着盏薄纱灯笼,照亮了一小段路,见着莫氏远远走来,虽是没有外露的笑意,看着有些清冷,但眼中藏着点点情深,不轻易流出,走进了,却叫人看的明明白白。

    夫妇两个,虽然未出声,但对视一眼,已经有淡淡的思念互相倾诉,叶岏微微倾身,让手中的灯笼能够照亮她们前行的路,莫氏似也软了眉眼,满心满眼都是夫君的模样。

    言玖夜识相,自觉落后一步,和疏妜并排走着,有点像是这对夫妇的小跟班。这叫她略微挑了挑眉,不过许久未见叶岏这般样子,言玖夜还有些怀念,好像又见那年他们初遇的时候,桃陵正下着一场清凉的春雨,将树上的桃花打落,落在姑娘竹骨伞上,她回眸一笑,叶岏的眼睛便有了神采。

    姻缘因缘,他们两个,果真是天注定的一对。

    这一刻,便是有什么情绪也都化在风中,随风飘远,余下的不过是点滴欣慰——虽说她这个做妹妹的对着哥哥有这样长辈看晚辈的心态不太好,但叶岏,算了罢,他在莫氏面前,也不过是个慕艾的少年。

    晚间在席上,莫夫人邀言玖夜坐到她身边去,言玖夜乖巧地应了,竟享受了一番长辈的关怀,只是看她隐约表露出的可惜,言玖夜心思一转,便了然于胸,于是有些无奈。

    怎么一个一个的,看着她,想到的都是嫁娶之事?人间繁华,江湖热闹,东西南北山河万里,这片土地上还有好些她不曾去过的地方,有她没有见过的景色和人,她不过才过了十八岁的生辰,还没有看够呢。

    况且想到婚事,她便会想起光会吊着人,却从不明确表示的成家,可能是穆国公府这些年圣宠不断,所以他们瞧不上叶家了,可一面模糊地认了这门口头婚约,一面又不曾准备三书六礼,直把言玖夜、把叶家闹成了明都的笑话,他们也似从未听闻一般,真是叫人恶心。

    还有那位安少谷主……想到他,言玖夜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气性,大抵也是因为安少白后来做的一些挽救,太过笨拙,却又有真心实意,竟成功地让言玖夜快忘了她见他第一面时,听到的那句让她做婢女报恩的话。言玖夜着实是气不起来了。

    不过莫夫人也不会坏人心情,只是实在藏不住自己的心思,露出了一点,才让言玖夜见着了,有些小别扭,这顿饭倒是吃的宾主尽欢,莫夫人对言玖夜的喜欢,大抵是个人就瞧得出来。

    用过晚膳,叶岏跟着莫氏回了她从前居住的院子,言玖夜也被安排在这处院落中的西厢,可莫氏也不知道怎么改了想法,把叶岏赶去了厢房,留言玖夜在她闺房里,说是姑嫂两个要彻夜谈心。

    叶岏看言玖夜的眼神都是幽幽的,可这不是言玖夜动了手脚,她也无法,只好对他歉然一笑,露出一个小尖牙。

    叶岏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我还不清楚你?可开心了?”

    言玖夜点点头,叶岏又道:“你嫂嫂今日累了,你可别闹,说些姑娘家之间的话也就罢了,早些歇息。”

    言玖夜奇怪道:“你和我说?你怎么不和我嫂嫂说话呀?”

    叶岏清了清嗓子,道:“我怕说了,忍不住把你赶回厢房里去。”

    言玖夜恍然,就见莫氏已经红了脸,要拉着她进房间。言玖夜便坏笑道:“哥哥莫急,明日我就把你媳妇还回来。”

    不过这夜,一夜无梦。

    言玖夜说第二日和叶岏把房间还回来,是因为莫氏不放心姐姐和小外甥,叶岏便说再多留两三日,这也正合言玖夜的心思,她见桃陵心动,早就想出门去看一看这座古城,看一看它在千年之中留下的痕迹。

    莫氏告诉她,若要见街巷,便随意走走,往东市西市都可以,都很热闹,若是想寻个清净地儿,可以去城郊的旧画堂,那是百年前一位丹青大师留下的,里面放着大师云游四海,收集名家遗作而临摹出来的画卷,其中有许多画的真迹早已经消失在世间。

    而若是想看景,旧画堂外便是一处占地颇广的园林。

    言玖夜听过这旧画堂的故事,想到能在其中看见消失的古画摹本,心中有些雀跃,第二日便和叶岏说了声,带着疏妜出门去了。出莫家往城郊去,要经过东市,和昨日她进城不是一条路,这样自然一路都是新奇的。桃陵商贾,大多都是做着花木的生意,如今这时节少有鲜花,摊子上摆着的都是干花制物,言玖夜买了一些头饰和香囊给疏妜装扮上,主仆两个便这样一路逛着走到了城郊,进了旧画堂。

    只是——

    “我怎么觉得,遇上你,一点也不意外?”言玖夜偏过目光,有些冷淡,道,“安少谷主何必盯着我呢?”

    旧画堂外,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院子,如今没有春夏时分的美景,但在湖边,枝垂水面,引得鱼儿偶尔冒出头来,也算得上一处别致的风景。

    言玖夜倚栏望远,安少白站在一旁,手心往上张开,竟是捧着一些鱼食,他用手指拈起一点丢入水中,不多时,便有鱼群蜂拥而至。

    半年不见,安少白看起来好像更沉稳了些,脸上没有再时时刻刻挂着看不真切的笑容,但他也收敛了锋芒,不会让人见了便觉得要警惕。尽管他们之间只能算得上是见过,还不甚熟稔,但安少白不局促,言玖夜也学会了淡然处之。

    却都没发觉,这湖畔亭廊之中,郎君俊美,姑娘俏丽,两人并肩而立,早被远处一位画师收进了自己的画里。

第四十二章 旧画堂再遇2(二更)

    安少白看起来气息平缓没有威胁,言玖夜也不曾有过表示,疏妜想了想,觉得这时候应该不要打扰他们说话,便主动走远了些。又见这湖中真的有鱼,她起了玩心,折下一根树枝,趴在栏杆上拨弄水面。

    言玖夜这边话音一落,只听得到两个人悠长平缓的呼吸声。言玖夜的眼睛动了动,又唤了声:“安少谷主?”

    安少白将手心里的鱼食都抛了出去,拍了拍手,道:“若我说这是巧合,阿玖姑娘信不信?”

    言玖夜转过身子看他,只看见一个俊俏的侧脸。

    初见他时,他走动间带起刀光剑影,优雅从容,会说一些噎人的话。他又傲又狂,眼睛里好似不能容得下旁人,就连脸上的笑容都不能轻信。那时候,言玖夜对他咬牙切齿地恨——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感情,而是觉得,这人也忒烦了,有怂又烦,只管将难题丢给姑娘,还不没学会好好说话,看着倒像是来耍人玩的。

    现在再见他,言玖夜恍惚间,竟发觉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两个人站到一处,没有觉得互相给了压力,竟是可以和睦相处的。

    或许是她这目光有些烧人,安少白也转了过来,一双眼睛似是藏了一片星海,其中一点温柔的光,迎着她的,道:“我回明都,昨日路过桃陵,在此休整,原是今日就要离去的。只是出门见到阿玖姑娘,见你只带着一个小姑娘,我便忍不住跟了上来,并非有意窥探你的行踪。”

    他的声音沉稳而坦然,没有故作轻笑,比以前见的他“正经”多了,言玖夜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感觉不坏。不知道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她竟不会因为遇上安少白这样一个“意外”而觉得烦躁了。

    “你这样说,倒好像是我又惹了什么麻烦,显得我很不懂得为人处世一般。”她挑眉,回道,“不过千障君白自是不屑骗人的,既然你这样说,也不心虚,那么我信。”

    前半句听罢,安少白心里一个咯噔,可后来言玖夜说的话入了他的耳朵里,竟有种虚幻的不真实的感觉。他不过是想好好挽回之前嘴贱败坏的形象,却没想到能够从言玖夜这里得到这样一个平静的回应,平静的像是她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一般,让他有些无措。

    可能够和言玖夜这样站在一处说说话,安少白已经觉得很满足,这是很大的一个进步了不是么?从他爱慕的姑娘口中说出来的话,又不是激烈的抗拒,那可要比什么哄人的话都来的有效。若非安少白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强,怕是现在就红了脸。

    他斟酌了下语言,心中还有些忐忑,道:“都说浮海一夜生了一双慧眼,胸中一颗玲珑心,我真心欲与姑娘交朋友,怎敢哄骗?”

    好像他已经将那些隐约的爱慕掰碎了,不敢一次性全给她看,只好每回取出一点点,糅杂在一些掩耳盗铃的话里。

    言玖夜不可避免地心中一动,也不知道是觉得他这样小心好笑,还是真的有些动容,也没有说什么挤兑他、嘲讽他的话,就这么平静地应了。

    两个人心中各自有想法,好像是有了默契,这短短几句话的交谈,就把先前那些古怪而叫人不知所措的纠葛翻了篇。安少白是不愿意再想起曾经自己做过的蠢事,言玖夜则是觉得,安少白此人,除了嘴上有些傲,后来,也改了,送来的信中,字里行间,竟有些叫人心酸的小心翼翼。

    言玖夜虽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得了他这般人物如此的对待,却和所有女子一样,会因此有种隐秘的欢喜。

    她想,既然自己未曾做过错事,何必烦恼于此?顺其自然,想通这一点,倒要开心多了。

    她想,试着让安少白出现在自己的周围,或许他身上那份灵动的生气可以感染到自己,给她一分从这个泥沼一般的世界里脱离的希望?

    “我想在桃陵逛一逛,安少谷主要一起来么?”言玖夜一旦想通,便不再扭捏。江湖儿女,本就没有太多的顾忌,想做便做,想说便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还带着疏妜,又不是只和安少白两个人一道,自然没有什么不能的。

    在安少白看来,便是他终于没再吓着他这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了,叫她终于愿意往他这边迈出一小步,这是个好的转变。他也知道,原先太心急,倒给她留下了不少坏印象,如今可以有一个做朋友的机会,他若是能够把握住,谁说将来这姑娘不会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呢?

    所以这话自然是要应下的。

    安少白道:“阿玖姑娘可知道,这桃陵,原先差一点就会是我的封地。我对桃陵倒还算是了解,可以做一做向导,阿玖姑娘想去哪儿玩?”

    言玖夜闻言看了他一眼。他是千障谷的安少谷主,他也是北朝的安王,这一点安少白从未隐瞒过,江湖人都知道,言玖夜自然也知道,不过个中细节,没人敢问便是了。相信安少白也知晓她的另一重身份,只是觉得没必要探究。

    “先在这旧画堂看一看罢。”她说,“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就是想找个清净点的地儿。”

    安少白道:“那便在这亭廊中走一走?旧画堂去年才翻新过一回,沿着湖边造了一座回廊,有一半建在水面上。往深处走,大多都是些来画景的画师,无人说话,是极安静的。”

    他顿了顿,又问:“我看阿玖姑娘不似有些疲累……”

    只是武人精力好,也架不住心上的累,安少白是怕她路上又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又无人倾诉,压在心底,才有些平静得反常了。

    言玖夜淡笑:“不过有些近乡情怯。”

    不是连皌打趣的那般,害怕叶家老爹的“家法”,而是外出这么长的时日,经历了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血脉纠葛,发现马上要回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家,自然有些感概和软弱罢了。

第四十三章 回家1(一更)

    桃陵再遇,安少白和言玖夜都默契地略过原先的纠葛不谈,反倒是像刚刚认识的一样,安少白带着言玖夜逛过旧画堂,看过桃陵的园林,虽不是最灿烂的春景,但秋日里也有秋日的美。

    最后安少白还是忍住了没打乱自己原先的计划,依旧决定今日便出发离开,但他状似不在意,实则满怀期待地问言玖夜是否愿意多走几步路,送一送他。言玖夜应了。

    却没想到这人临走前,还要带她去街市里,寻了个卖羊肉汤饼的铺子,请她吃了一顿饭。

    疏妜自然是跟着言玖夜一道上桌,可店门外站着四个容貌俊俏的年轻男子,他们腰间都有一柄青灰鞘的短刀,衣上有云有竹有松枝,靴子边上绣着红线,隐约能够辨认出那是一个“鬼”字。

    千障谷六鬼,来了四个,被他们盯着吃饭,饶是言玖夜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她倒不是怕,就是,就是觉得有点怪。

    偏偏安少白一副“我拿他们也没办法”的模样,叫她不要在意外面的人,专心吃饭。

    不过后来她送他出城,倒没有再被他们注视,叫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安少白骑在马上,拉着缰绳,他的佩刀挂在一侧,另一侧则是一副弓箭,倒是让他看起来还有些沙场悍将的味道。

    安少白道:“等阿玖姑娘回了明都,若是还愿意出门赴约,下一回,我请阿玖姑娘吃崔阳楼的席面。”

    这酒楼席面为老饕推崇,却也最是难定。

    言玖夜却道:“礼尚往来,下一回,当是我请你才对。”

    安少白呆了呆,也笑了,道:“那便,谢阿玖姑娘请客了。”

    等言玖夜回到莫府,叶岏一见她,便是轻笑,道:“阿妹这是上哪里去了,还带着一身的羊肉味?”

    言玖夜的脸有些淡淡的红,天色暗,没叫叶岏发觉。她含糊道:“路上遇上了个认识的人,他请我吃的。怎么阿兄娇妻在怀,还有心思怨我出门吃独食去了?”

    因为言玖夜常年在外,叶岏也没觉得她出门遇上熟人有什么奇怪,便道:“过几日我们就出发回明都,你还是少出去些,乖乖在府里休息,我看你有些瘦了。”

    也为难他时隔近一年,还能看出来言玖夜的胖瘦。

    言玖夜道了声好,便真的没再出过门,一直到他们要出发回明都了。

    北朝都城明都,曾也有过“帝州”,“上京”,“元京”的名字,千年以来,王朝更迭,城墙苍苔斑驳仿佛残留着那些曾经的帝王影照——天子守国门,要真正地看过这座都城,才能够感受到那时苍凉热血,雄狮怒吼。

    临到家门前,言玖夜有些退缩,叶岏带着莫氏走在她前头,发觉她退了一步,莫氏转身回来拉着她安慰,倒是叶岏是个没良心的,还笑得有些开心。

    叶大公子出名早,平日里披着温润如玉的好人皮,欺负人的时候爱笑,妥妥一颗黑心一肚坏水,最幸灾乐祸了,言玖夜看他那笑就暗道不好。

    果然,进了家门就应了他那坏笑,言玖夜去到父母院中,还在院门处,就远远见到老爹锅底一般的脸色——叶大人固然天生就有些黑脸,但想来还是后天的影响相对大些……

    言玖夜吞了口唾沫,扬着笑脸走了进去,“爹娘,阿玖回来了!”

    她故意放软了声音,脸上堆弄着叶岏说过的要像阳光一样、能够迷倒一条街的公子的笑,往常在外她女装时这样笑,总担惊受怕的陆青也得迷蒙一会儿,着男装时笑了,姑娘们都赶着要给送手帕,只是叶家老爹看了还是顶黑顶黑的脸。

    叶家的儿女做起来不轻松,谁让叶家老爹不是寻常人呢,要扯东扯西,他上朝的时候就能一张口让旁人下不来台,还能让小的开口糊弄了?要管武力那更不行了,老爹以前可是在军中摔打过来的,指不定谁厉害呢。

    “我的儿,回来了就好,你爹可想你呢。快过来让娘瞧瞧,瘦了没?”娘亲谢氏说着扯了扯叶项的衣袖。

    叶项却狠狠地道:“我想她?哼,我想揍她!跪下!”

    谢氏很不赞同他:“相公。”

    看来老爹是真生气了,叶大公子默默地退了一步,若无旁人地赏起了门口的花——方才莫氏还想跟着这对兄妹一起进来,看看能否帮上忙,但叶岏眼睛尖,发觉老爹是真的很生气,便是她也在,也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便和言玖夜一道劝她先在外面等着了。

    可是虽说这是叶家兄妹两个人的想法,言玖夜也没想到,叶岏如此不讲义气,进来就退缩了。她在心里骂人,却也没法子,只好乖乖跪在蒲团上。这时候光会笑是没用了,就只能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变得可怜一些。

    等着罢,等会儿一定要拖叶岏下水!

    言玖夜暗骂他不讲义气,却也没法子,只好跪下,笑是没用了,就只有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变得可怜一些。

    等会儿一定要拖他下水!

    叶项看她眼睛滴溜溜地转,觉得她肯定是在心里想什么坏主意了,沉声道:“小兔崽子胆儿肥了,叫你初夏回来你给老子拖到冬至。我看你是看老子惯常用笔,以为我不记得当年沙场上点兵的感觉了,以为我是老骨头了,刀也锈了是不是?”

    叶项胡子短而利落,没办法吹胡子,只能瞪眼,奈何杀伤力大减折扣。

    偏偏妻子在旁劝着,边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跟孩子置什么意气?出门在外总有许多意料之外的事,只要阿玖平安回来,在外面玩久一些又怎么了?玩的高兴就好。你要耍刀到厨房去,没人拦着。”

    家里只有搁置多年的百斤大斧,偶尔叶项想起来搬出耍耍,并没有多少吃力,但却觉得不如厨房的菜刀来的顺手。如此看来人是真的老了。

    但是雄心未老,家威还在,叶项清清嗓子,道:“这兔崽子不从父母命,不加管教,来日不知要闯下什么大祸。我还在军中时见过多少被宠坏的世家子,打不得骂不得,改日就把命丢在战场上,她也是如此,出门在外若是惹了不该惹的出了事,到时候你要伤心,哭她也回不来了。”

第四十四章 回家2(二更)

    叶家老爹原先是做将军的,至于为什么成了文官,说来话也不长。

    那是十一二年前他还是军中一员悍将的时候,叶家老爹做了一个梦,梦里不知是菩萨还是佛陀托来,叫他别做这将军,醒来后,这人竟真的请旨回京谋了个文职,常驻京中。

    想要与妻儿团圆这不难猜,也好理解,但理由未免太蠢了些。言玖夜五岁被带回叶府做了叶家二姑娘,但小孩早慧,记忆力比之常人是十分之好,这件事更是记忆深刻。

    记得当年已是御使大夫的汪老夫子连着三道折子上达天听,背后还在同僚间嚼舌根,他家的纨绔子学坏不学好,上街在一群同辈小辈间学了个八分。

    于是乎叶家亲生的儿子带着后捡的女儿在街上揍了他个眼歪嘴斜,叫路过的、听说的朝官无一不拍手叫好。

    于是老爹在文路上的大好前程也就没了。

    你问为什么,刚刚登基一年整的皇帝陛下要喊冤。

    这天御使大夫又上了几道谏言,前脚走,叶家老爹后脚进,御书房密谈内容谁也不知,傍晚的时候旨意就到了叶府,上书几句,大意是叶项教子无方,无德,若不正不予三公之位。

    说“正”,这么多年了谁都不觉得他能“正”过那个性子。

    叶家接了旨,晚上吃饭多了一碗老爹拿手好菜红烧狮子头,又想喝酒,娘亲大发慈悲,准了,旁人是不知,不然还要以为叶家要出个三小子或姑娘了。

    汪老夫子早就跟叶家结了仇,但凡叶家老爹有事,必有弹劾,朝官们也都说他是出身富贵,奈何高不成低不就,武不为文不谋,可是真无能之辈。

    言玖夜非要吐那说话人一脸唾沫星子——见过文官辩论风雅有才而不柔弱?见过武将年过不惑还能捞动百斤大斧?

    还有见过明明穿着文官服却一脸气非瞪你如沙场操练,劈头盖脸是一顿骂,风风火火地就要动手?

    我家爹爹如是也。

    娘亲还是舍不得女儿挨打,千方百计地劝着老爹,一两句直把当事人给忘了,叶大公子悄悄凑到叶二跟前,啧啧道:“让你早点回来,居然还有心情跟我贫嘴。妹,再不说几句好听的兄也救不了你了。”

    言玖夜翻着白眼看他,道:“几句好听的是说与你么?我看不够,不如我回头说上一天你的好话,但你也要真能救我才行啊。阿兄,就你那三天两头与人舌战的事迹,若非妹妹回来,这顿家法不知落哪儿。家里练武场木头桩子与你,总有挨的时候。”

    叶岏叶大公子果真是叶家亲生的儿子,找人不痛快就爱用口舌,他曾在崔阳楼上舌战群才,一战成名,如今明都还流传着他的事迹。这人秉承着君子之风,偶尔有激动失控的时候也是不知不觉地问候对方的家里,动口不动手。

    就有一点,他何止科考的时候去打击人,他是恨不能天天去,明都相识的公子们都被他问候了个遍,老爹回家身上总是带着被弹劾教子无方的折子,想来这顶大帽子有很多年都摘不掉了。

    “可你这不是回来了,那为兄有何担心?”叶岏长舒口气,简直是从头到脚都舒坦了,一个人仿佛开了春一样容光散发。“你也知道你最会惹祸了,有你在前头挡着,几张弹劾的折子而已,爹才不会放在心上。”

    旁人不知他这个妹妹,只因她常年不在明都,便当她是体弱多病无法出门,他可记得,这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翻墙爬树全都会,开口损人做得比他还开心,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言玖夜跪着他站着,这才能见兄妹地位,言玖夜要挨家法他不用,正好教训这缺德妹妹,省得他还要惦记着什么时候伸一手报自己的仇,隔夜的仇报起来总不对味儿。

    言玖夜盯着叶岏那张得意的脸,咬牙道:“牲畜如猴都讲义气,叶山元你歹毒的心啊,怎就叫你做了我哥哥?”

    “你这小野猴子没资格说这话,整年不回家的不是你?”叶岏捏着自家妹妹的脸肉,比较了一番,道,“瘦是瘦了,可捏起来还是这么感觉肉多,是你皮又厚了?”

    言玖夜一双眼要喷了火出来,老爹这边却问了:“你们俩倒是聊什么聊的兴起?阿岏,你也不好好说说你这个不听话的妹妹!”

    叶大公子直起身来,道:“正说着呢,爹你还要打么?”

    叶二跪着幽幽地道:“您生了个好儿子,捡了我这个不孝女,儿无以为报,要打赶紧的吧爹。”

    结果这顿打当然没逃过去,说是打也不尽然,父女俩也就是到练武场切磋拳脚,可是言玖夜不敢多还手,故而挨了好多下。

    叶大公子落井下石,乐极生悲,还是被自个儿的缺德妹子拉下水挨了顿骂,并且也下场和老爹切磋了会儿拳脚。他和言玖夜算是不欢而散了,但晚饭还未吃,就获悉他那个缺德的妹妹病倒了。

    从不知风寒是重疾,但言玖夜这一病如山倒,昏昏沉沉又哆哆嗦嗦的,喝药的时候还迷糊惦记着娘亲罚老爹下厨做的红烧狮子头,道是要病也该在晚饭后,这下生病了又没填口腹之欲,亏大了。

    叶岏在一旁又笑又骂,她听着想睡,再一睁眼却是娘亲坐在床边。

    娘亲谢氏是将门出身的书香女,性子坚韧,待人却温和,秋水剪瞳如玉貌,当年有“娶妻谢家女,赛过梦天仙”的美誉。

    那时多少才子、少年将军争着一见,就盼着谢小姐能成自家的美娇娘,结果叫一个武不为文不谋的叶项得了逞。

    啊呸,叶家老爹文武双全。

    谢氏见她醒了,柔声道:“阿玖觉得还好么?”

    “阿玖玩疯了,久未病,病也不久,娘亲别担心。爹还生气么?”

    她喉头还痛着,只能弱弱地回,于是好好一句认错的话便成了告小状,就算这会儿言玖夜是真心想悔,谢氏也觉得是叶家老爹小题大做,开口就是数落。

    “不就是回来的晚了些,小儿爱玩,他生什么气!瞧你这一身的伤。唉,我叫你爹反省去了,他那个人有火气就去烧柴,做一桌子好菜等你好了吃。”谢氏试了试她的体温,见没发热,便安心了许多,“阿玖以后别顶撞你爹了,有委屈跟娘说,你爹啊其实舍不得打你的,就是大男人下不来台,矫情。”

    老爹也宠女儿,事实上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认真责打过她,但是那个矫情的大男人现在在那儿呢?

    言玖夜凝神细听了一会儿,面上还是一副昏沉的模样,心里却快要泪流不止了。

    娘亲嘞,您难道没听到外边让人耳酸的碎裂声么?咱家练武场总共也就那么几根木桩,老爹不够打了有气儿难出,难道不会想起我这顽劣的不孝女?

    他现在是舍不得,但您要是待久了试试,深闺寂寞的老虎要顺毛,不然儿怕是见不到这几天的太阳了。

    这样想着,心思没有清明,反倒是药性起了,折腾一天,言玖夜终于是沉沉睡去。

第四十五章 少时记忆1(一更)

    她似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雾气缓缓地散开,像是戏台上的大幕拉起,让一段人生如卷铺陈在她眼前。只是你看那戏台上好生孤寂,要过好多年好多年,才不会那么的冷。

    女孩生在春日,却是遭了大雪的寒春时节,让她从出生就仿佛带着甩不掉的阴寒,记忆中最深刻的,也是一年落雪深,足以埋掉一个人。

    她懵懂时,没有一次见过爹娘,她也不找,没用。她隐约知道自己有个去处,在那里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近乎无限的自由,只是心里隐约有个声音说——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自由。

    这些都不属于你。

    所以哪怕周围所有男女老少都哄着她住在那个冷冰冰的大房子里,她却不愿意。后来拒绝得多了,虽然她的拒绝没有一点用处,却仍然叫她发现他们厌恶的目光,也会撞见那些面对着她的时候恭恭敬敬的人,回头藏在阴暗角落里咒骂她的事情。

    她是真的,真的不愿意继续住下去。

    疏妜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小到多小呢,三岁的她抱着三个月的婴孩,口齿不清地叫着疏妜的名字。她带着她一起离开,然后一起慢慢长大。只是疏妜是个哑巴,从来没有回答过,只看到她圆溜的大眼睛不停地眨。

    而她是自小跟着连皌的,这女人还是女孩的时候就精明,砍价是一把好手,武功秘籍也被她好好的记在脑子里,任你点一套,她就教你一套,不想学了,还要被她拐着弯子数落。所幸这些年女孩吃肉长肉,撑厚了脸皮才没有被打倒。

    找到机会离开之后,开始的时候她们住在萧家,萧家的姐姐剑法出奇的好,爱剑如痴,脸上的表情有些冰冷得可怕,是个话不多的人;小哥哥整日抱着一把大弓不撒手,大人说他也是痴儿,将来要做将军,一匹枣红马银袍威武,做侠士也不错,可以潇洒自由地活。

    她第一次走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次听闻这些,觉得新奇,整日跟在萧家姐弟身后,笨拙地学着他们的一切。

    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不能长久。

    连皌说,族中长老多年前就与萧家有很深的交往,按这个情分来算,她要喊萧家这一辈的大人世叔,他们是对她是极好的,却也少不了背地里的谈论,大抵是以为女孩懵懂,所以毫无顾忌。

    她撞见过好多回,有时连皌也在,只是脸色有些差,对她笑笑说人之常情。于是她从那时知道有些人对她好是有条件的,于是愈发寡言起来。在萧家遇着旁人她是没有好脸色的,只除了萧家姐弟是能笑脸相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算是一半一半,但到底是从小相识的朋友,女孩没由来地信任,就像对待疏妜和连皌。

    但在那个时候这就是她的全部了罢。

    六岁的时候她学会了第一套拳、第一套剑法,然后她们就从萧家搬走了。她学会了问,连皌却没说去哪儿,东西南北转悠了半年,才领她到一对夫妇面前,说要叫爹娘。

    她自然是没有叫的。

    这家人姓叶,住在北朝,男人是个将军,长得却是儒生的模样,听说是特意告了假回家迎接她的,穿着便服没有一点将领的样子,而女人面相温柔,细声细语全是关心,她不想信也不敢信,只以为这不过是又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一天到晚冷着脸色,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这家里还有个男孩子,名义上的兄长,女孩只把他当猴子看,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忽视。

    男孩上树偷蛋下湖摸鱼,一天到晚没个消停,还总来招惹她,你跟他冷着脸没用,只能表情凶恶些,有时用上些拳脚,才能享受片刻的清净。

    然而片刻后他又来了,笑嘻嘻的。他不是分不清好赖脸,只是吃不够坏脸色,别人骂他,他反倒是觉得这是人家愿意和他玩儿。这性子不好,忒贱。

    就这样又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她问连皌,连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每日教她武功逼她读书,渐渐地她也不想跟她说话了,疏妜又是个小哑巴,于是女孩过得越发孤僻,只有男孩有时会拉她出门去玩,她想无聊,所幸就答应了。

    可后来才发现,男孩出门去玩,其实大多时候是跟人打架去了。明都之中有数不清的官宦之家、王公贵胄,他们家里的小孩子也不是一出生就尊贵不可攀,他们还会拉帮结派,互相放着一些幼稚的狠话,打一场只会叫身上多些青紫和破皮的架。

    女孩常能寻到一块能坐的干净地方,托着脑袋看一群小孩打架,这个的拳头把那个的眼揍了个乌青,那个的脚又把这个绊倒摔了个破皮——其实是有些无趣的,但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是有趣的,她索性继续跟着,继续看。

    男孩打架倒是有些不一样,他喜欢仗着嘴皮子利索先把别人欺负哭了,再趁着对方泪眼朦胧的时候出手,性子果然贱,还爱拿这些事迹充英雄。

    比如他有次欺负别人,隔天又被那家的兄长逮着揍了一顿,他不过是逮着机会还了几手,蹭破了对方膝盖上的一点皮,就把这当成是英雄事迹跟她说,兴冲冲的,连衣衫都来不及换,泥水从额上往下流,差点糊到他嘴里。

    是不是傻?

    女孩冷着眼瞧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还是想——这人是不是傻?

    男孩却不觉得她的目光有什么冷漠的,反而为了招她多看几眼,故意绕着她转圈,“不小心”撒了些泥水在她裙子上,可他往外跑了两步,依旧没见着女孩气冲冲地追上来。

    她甚至连气都不气,表情都没变过,让男孩有些挫败,低下了头,走了。可不过一会儿,他换好了衣衫,折了一枝桃花,一屁股坐到女孩的身边,一边偷偷地看她,一边把花枝上一些开败的花朵揪下来,只留下开的正艳丽的,还有花苞。

    只是这枝花依旧没能送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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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667/ 第一时间欣赏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最新章节! 作者:燕九虞所写的《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为转载作品,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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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介绍:
【一句话简介】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冤家必相见。
——————————————
江湖人笑谈,当世张狂辈,千障君白,浮海一夜。
她是浮海阁的阁主,浮族的少主人,七千里镜海的玖夜殿下,十八岁那年,终于见到这个与她齐名的男人。
安少白:孤还缺个小侍女,瞧你长得倒还周正,嗯?
言玖夜:本姑娘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倒不如美人你跟了我,纵使年老色衰我亦给你安排好去处,嗯?
言玖夜以为,一朝初见,是相看两厌。
安少白却觉得,这姑娘好一个牙尖嘴利,我喜欢!
【文艺版初见简介】
这一番初见,姑娘有趣,公子不慌不忙,写在戏里,是凭你小娘子几番诡计,公子自有打算,狐不语箭出处,草长莺也飞不得。
日后忆及,小娘子总少不得捶胸顿足,大自叹息,狐狸性子的公子就会在旁笑说:莫再打,本是个皮儿薄肉多的小包子,奈何出笼遭了冷气,就要成了个粗制的厚皮饺子了。
小娘子气上心头,悄悄往旁边撤了一步,憋足劲往公子脚面上踩,掐腰怒容,左右没了姑娘优雅的作态,吼道:你才饺子!你才包子!
【1v1,欢喜冤家,日久生情】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生一对之凰倾国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