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四面八方光芒照耀,万物都著白雪之色。
天空是碧青色的,虚幻的光华在上面浮动变化,没有重复。
在这片巨大的辽旷天地间,有牌位矗立。
神牌,很多的神牌。
这些神牌上都写着名字,或者说称号。
姬象穿越了,魂灵被引导到这片天地之中,现在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来到这片天地的一瞬间,似乎是接触到了这片世间的那些黄气,姬象一瞬间就得到了大量的“认知”。
这片天地叫做“大浮黎土”。
而这些神牌,是“神”,也是“位业”。
世间所有的位业,都存在于浮黎之中,人间的修行者们进行位业的接引,获得这些“神”的功果,即可成为神灵,所接引的过程,就是从浮黎之中引下位业来。
而神灵们,这些神牌,都是依托人们的念头与祭祀而诞生。
姬象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不是也成了一个神,但总之,神牌们身边都有浓郁的香火气息,黄色的气如火焰一般,唯独他姬象没有任何人祭祀。
看来地球的纸钱烧不到这个地方。
“活着的时候没有钱,死了之后也是个穷鬼。”
而大浮黎土中,只有姬象一个人可以活动,其实也不应该说姬象还算是人了。
而姬象之所以没有死,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他在地球的时候,捡到了一个空白神牌,成为随机挑选的穿越群众。
本来姬象还想着回去,然而这片地方,除去这些死物木牌之外,就没有一个活的,能交流的玩意。
但姬象还是在这些神牌之中穿梭游荡,姬象发现,那些祭祀的香火黄气,总有遗漏出来的,于是姬象就去捡漏,捡那些众神不要的香火之气,试试看能不能让自身产生什么变化。
你这香火还要吗?
不要我拿走了啊。
香火入体,一种怪异的感觉溢满魂灵,随后又再次消失,但姬象似乎觉得自己原本有些虚幻的魂灵,好像凝实了一点点。
于是就这样捡垃圾捡了很久很久,毕竟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这里没有岁月的概念,也没有参照物,姬象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多久的活。
十年还是一百年?
亦或是更久?
姬象只知道自己有些麻木了,甚至有些神经质,很多时候甚至会对着那些神牌喋喋不休。
就这样过了很长的岁月。
直至这一瞬间,就在此刻。
此刻此时,姬象捡了些香火,看到了那个使自己穿越的空白神牌,这个牌位周围,没有任何香火,没有人祭祀它。
姬象觉得很奇怪,又一次伸手去触碰这个牌位,过去的时候,姬象也经常触碰其他的神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而唯独此时.....
周围黄气,突然火焰般震动窜起,无数神牌齐齐转向!
随后,姬象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诵经之声: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然后,有一尊神牌开始震动,光华下降,仿佛是打开了一条通道。
姬象侧过头,看到那尊打开通道的神牌。
上面写的。
是“元始天尊”。
诵经声越来越大,所有的神牌震动的愈发剧烈!
姬象被这诵经的浪潮之声,打为一道光芒,破开浮黎,直向某个人间去了。
第一章 开局躺尸紫禁城
姬象的精神已经清醒过来,但眼睛看不到东西,嘴巴也说不出话来,耳朵也听不见声音。
这具瘦小身体内的大量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姬象的脑海。
现在是万历二十五年。
今天是六月十八日。
是明朝,但这个明朝,却有神鬼之事。
三山有正法,民间有法教,明廷有国威,精灵藏山,鬼怪聚啸。
此时,这具身体的坐标是在紫禁城,具体的地点,是隆德殿,此殿是嘉靖时所造。
先皇隆庆帝把这片大殿改为隆德殿,移走了原本供奉在这里的真武、睿宗神像,改供三清上帝诸神。
至如今万历皇帝,宝殿的香火日益减少。
姬象在记忆中获得信息,如果现在没有人动这具身体的话,那么面前应该是三清的神像,而自己正倒在三清道祖身前,香炉里还有三炷已经燃烬的清香。
姬象现在是武当山的一位道士,不过身体却不在武当,而是在紫禁城中。而且这具身体也是浑身焦烂已被烧死,身上的服饰什么的自然都烧了个精光,只留下一些玉石饰品。
除去这具焦尸身体之外,大殿内任何物品都没有烧伤的痕迹。
同名同姓,这都是穿越的常规情况。
而姬象穿越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那面从大浮黎土拿到的空白神牌,现在这个神牌就在他的内景之中。
内景,谓练功时内视的身内之象。
《黄庭内景经》梁丘子注序:内者,心也;景者,象也。
简单理解为精神世界,每个人都有单独的精神世界。
“我不就是蹭了你们一些香火,至于如此报复我?”
姬象此时难受的很,自己这算不算是“被贬下凡”了?
其他的信息,这小道士在武当山中,平日的功课都做的不错,不久前被指定了皇宫扫大殿的工作,替换了上一任的隆德殿祭祀。
小道士的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本人在武当山上却非常懒散,这一次派遣小道士来到皇宫工作,其实也是例外。
因为武当山和其他山头不一样,“三宗九道二十六派”中,武当山笼统来说哪个级别都不是,自己玩自己的。山里面有正一的,有全真的,有武当五龙派,武当玄武派,武当清微派,武当三丰派.....
除去修仙的,还有练武的、隐居的。
不过这门户虽多,却有个特点,那就是不论你是什么门户,都统一供奉真武大帝为最高神。
这一次来皇宫换岗,许多门户都希望参与进来,由于万历皇帝常年不与武当进行交互活动,重新抬升龙虎山的道门地位,同时又抬了一手佛门,以至于武当山非常迫切的想要在皇帝面前秀几手,重新获得信任,所以每个门户都想拿下这争脸的差事,闹得山上乌烟瘴气。
山上有几位祖师,这些祖师有些是元代末年就隐居在此的,也有很多并不属于各个门户,是单纯的散人,当然,不知为何,山中并无元代之前的修行人。
诸门户请诸祖师从中选择,祖师们也很为难。
然后,这位小道士的师父就出现了,大手一挥,表示大家都别争了,让他徒弟去。
按照这小道士的烂脑袋师父的说法,就是一群老道士天天去忽悠别人又忽悠不过,去了也是吃干饭,干脆都别去了,随便派一个小孩子去糊弄两年算了。
诸位祖师也已经忍受不了这些小辈的勾心争斗,在他们看来修行且长生才是要紧的事情,为了一个皇宫扫大院的职务去抢破脑袋,简直是丢人败家。
当年武当山作为皇家御用的道庙,那时候香火是非常鼎盛,嘉靖皇帝曾经多次去武当山大兴土木,但是数十年过来,如今的万历皇帝只是给武当山赐过一本梵夹装订过的经注,其他再没有和武当山产生任何互动,只是留了一个武当山的道士在紫禁城中,作为吉祥物,平日只负责打扫这隆德殿。
谁去都是去,既然都这么争,那就都别去了!
于是一位祖师就钦定了这位小道士,也就说别再谈了,反正上面也没有硬性规定,那就你去了,去皇宫扫两年地也算是增加工作经验了。
就这样,最年轻的皇宫扫大院小道士,出现了。
毕竟所谓真武大帝其实就是永乐大帝朱棣,连塑像都是按照永乐大帝本人来塑造的,真武的塑像可以移走,但是武当专人负责祭祀这一块,是不能废掉的。
而平日里也没有人会来这里,连宫女、太监都不经常过来,因为道门的人有辟谷食气的修行规矩,在这拥有怪力乱神的世界中,道士是真的有这种本领的。
然而清闲日子并没过多久。
当时这小道士正在照常进行诵经祈福,晚课完成之后,忽然那三清的香炉里面飘起三道火光,直接钻入小道士的身体内,随后小道士全身燥热起来,五脏六腑在短短几个顷刻全都烧毁。
当时,小道士试图用他自己的止火术来控制自燃,但那些火怪异非常,不是正常的火焰,而是咒杀术。
小道士在山门中只是功课做得很好,法力并不高强,于是很快就被烧死了,但在烧死之前,他念诵了一份能起死回生的经文,寄希望于自己的魂灵依托经文不灭,但很可惜,他的魂灵因为太弱而没有维持住念完经文就消失了。
人之生死,气之聚散而已。
回顾记忆到这里,姬象略有所思,看来这紫禁城也不太平。
“这小道士初来紫禁城不久,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太深的交流,紫禁城又是诸法禁地,除去被皇帝批准留住的法师,没有其他修行者,只有龙虎山的张真人隔两月会进来溜达一下。”
“没有同道怨仇,没有涉及官场政治,也没有和什么厂番锦衣卫结怨,下咒的人图什么?”
姬象稍作思考,不管怎么说,现在首先要让自己“活过来”。
这具焦糊的身体,可没有办法让自己在世间活动。
于是,姬象只是念头稍稍一动,顿时魂灵中,那面空白的神牌闪烁威严光华。
无数的香火黄气,霎时间从这空白神牌中奔涌而出,这空白神牌也在内景之中充满白玉般的光芒。
这些香火抵达了焦糊身体的每一寸角落,然后连接起来,使得这具焦糊身体,在黄气的作用下,开始缓缓动作。
这些变化,这种感觉,以及现在这个场景.......纵然目不能视,口鼻不能闻,耳不能听,但是也能明白,现在的自己,也已不再是纯粹的人。
同时,四面八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威压,让人很不舒服。
“不做人就不做人吧,先让我起来再说....”
就在姬象心念转动的时候,空白神牌上也闪烁出一些文字,似乎在回应姬象的疑问:
【万民香火:万人祭祀所成,食气者神明而不死。】
这些是“香火”。
是千古以来众生所祈祷聚集的万民香火!
随后,确认香火充满了肉身,姬象从小道士的记忆中,翻找出那份起死回生的法术,知其文字之后,倒是非常愕然。
这正是之前,自己被元始天尊的神牌,搞下界时,所听到的那份诵经声。
于是以万民香火为引,心中开始默念这一份经文。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
那是《度人经》。
第二章 道友请留步!
度人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在当前的明朝时期,被《正统道藏》列为开篇经书,为群经之首、万法之宗、一切法界之源头。
它有巨大的神异。
据说,诵经一遍时,可听闻诸天大圣同时称善,此时,如果耳朵听不到声音,这个问题则会得到解决。
从一遍,到十遍,神异是递增的,诵完第十遍时,死人也能复活。
当然,这种方法只限于有法力之辈,毕竟拥有法力的人,肉身死去,七魄虽然立刻会消散,但是三魂仍在,三魂念诵度人经,十遍之后亦能复生,这必须要自己念。
代念行为是不可取的。
姬象在心中默念度人经文,这具前身,也就是这小道士,不愧是饱学的年轻人,虽然法力不怎么高强,但是背诵课文和各种法咒,简直是倒着写都能写出来。
这大量的法咒,浩如烟海,给姬象着实是上了一课。
也难怪武当山那些隐居的老祖师们,在听了这小道士师父的推荐之后,立刻就下了表决,表示就决定是你了。
反正也不是真的到皇宫里面给皇帝祈福的,武当山的这个差事都是金饭碗,能诵读经文就可以了,万历皇帝和张真人关系很好,他才不关心武当派来的人有没有真法力,没有法力最好。
要求就三个,长得好看,是个活的道士,能背经文。
姬象的内景中,那空白的神牌也依旧在释放光华,似乎在回应姬象默念度人经的行为,大量的香火黄气从空白神牌中被释放出来。
人争一口气,神争一炷香,而这人的一口气,而作为人而言,生命只在呼、吸之间。所以,争一口气,是为了延续下一次的呼、吸。
由此可以想一想,如果一个人不争这口气,那么,就只剩下了出气或者吸气了。
气是人活动的根本,香火则是神灵活动的根本。
其实这个空白神牌,姬象并不知道它是什么。
如果说是位业,似乎也和自己所见过的那些神牌完全不同。
自大浮黎土中所见到的位业,一共有五个层次。
天部大、天部小;
人部大,中,小。
一等至十等为天部大位业,此等已经登临诸天,一般为天尊帝君,各宗主神。
十一等至二十等为天部小位业,此等为天将神真,诸地菩萨、三果罗汉、传说古神。
二十一等至二十五等为人部大位业,此等为五方雷帝,九凤破秽之类的护法大神。
二十六至三十六等为人部中位业,此等为四值功曹,日夜游神,五雷主者,善恶判官之类的天曹、阴司。
三十七等以后,不入三十六天正神,此为人部为小位业,是天吏阴吏,各地雷雨主者,当季龙神,民间小神,属于人间常见和供奉的神灵。
位业者,真灵位业也,为神之功果。
神由人造,人的香火诞生了这些神牌和位业。
神在岁月之中,在光阴之内,借由人们念头而诞生。
神没有感情,不会说话,只是死物,它们的念头即是万民的念头,它们秉持着万民香火,诞生稳固之后,就不会消亡,不论有没有人再祭祀它们。
但神虽不会死,可神会老去,会被世人遗忘。
或许神灵终究都会被遗忘,但它们一直存在于岁月的长河中,在光阴的史书里。
姬象心诵经文时,第一遍诵读完毕,耳中能清晰听到无数声音。
这明明是安静的地方,按照记忆来说,应该是隆德殿,为什么会有这些叽叽喳喳的怪声?
姬象仔细倾听,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中,似乎有完整的语言出现,只是说的十分缓慢。
“这个道士....死了....”
“香火杀人,这是这些道门中人想不到的手段吧,他们这些高上之所,修仙的羽客,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死在这种手段下,何其羞辱。”
“这个道士...法力,不高....好杀。”
“我当然知道他不高,他要是高了,我还不派你来动手呢。”
有一个声音说话很沉闷,语速很慢,就像是说一个字要思考下一个字一样。
而第二个声音,则是那些杂乱之声的来源,凡发出声音的时候,必然有呼呼呜呜的怪声伴随,嘈杂无比。
此时第二个声音又说话了:
“这一次你完成了任务,在此等候吧,今夜过去,明日天地就将换了,到时候这隆德殿内的供奉之物,不再是这三个老头,而是换为我等火君。”
“届时,你可以在这殿内,自由享受香火,这些日子,皇帝没有拆了这里,就算是开天恩了,你每天只得吃几炷清香,过的苦闷吧?”
“是....”
“你这东西,当年是吞了嘉靖皇帝的香火而生,嘉靖皇帝看你有趣,便留你在此,你自有大神异,能隔绝国威,随意活动,不然我们也不会找到你....”
姬象听着他们的对话,得到了许多的信息。
对自己的咒杀,是有预谋的。
似乎是为了防止今天晚上出什么问题,而特意前来做掉了自己的前身。
而从他们的口吻判断,自称香火杀人的手段属于不入流的招数,认为这对道门弟子是羞辱,也就是说,这种法术并非正法。
不过小道士的记忆中,确实是没听过这种法数,毕竟学习的都是正法的名目,哪里知道这些奇怪诡异的招法。
而且这两个东西,居然说要移走三清神像,换上什么火君?这是某位火神的眷属么?
居然能在紫禁城中随意活动,甚至纵火施咒来杀人?
紫禁城中,可是有巨大国威和诸多位业所庇护的,虽然没有法师和修行者,但这里是禁止神鬼的地方。
若有神鬼能在紫禁城中活动。
那原因只有一个。
是皇室中人敕封了他们,认为它们属于正神。
可能是皇帝,可能是太后,可能是某位妃子,可能是某个皇子。
如果是人获得了位业,能在紫禁城中活动,这是不成立的,所有拥有位业的人,在紫禁城中,基本上都和凡人差不多,自身的法力和神位,只有出了皇宫才能恢复。
而在听着它们对话的时候,姬象的默念也未曾停止。
说经二遍,眼睛能看到东西。
三遍的时候,嘴巴能说话;
第四遍,新骨在旧骨的残骸上生出,脏腑器官出现形状;
第五遍,体内的灰烬和伤势都消失;
第六遍,被烧掉的头发又长出来,牙齿也重新出现;
第七遍,肉身返回少年的模样;
说经八遍,失去的法力和修行境界又出现且圆满了,老的焦尸身躯变成了蝉蜕一样的壳子;
第九遍的时候,三魂安定了,七魄重生。
然后,姬象的精气神统一了,从骨骼到血肉到五脏六腑全都恢复了正常,从烧焦的尸体变成了正常的活人。
说经第十遍:
枯骨更生,皆起成人!
而空白神牌里的香火,也基本上都耗尽了。
万民香火,已在己身!
新的身体,容貌甚伟,双眼中饱含神光,虽然还是十七岁的模样,但是和前身相比,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香炉上的那个东西开口说话:
“好了,主上马上要来这里,亲眼看看这道士的尸身,然后再叫人打扫,我得离开,你藏好了,不要让主上受惊,更不要在那些宦官面前露出马脚来!”
就在那个声音说出它要走的时候,姬象开始弯腰向上发力,身上的焦壳崩裂脱落,然后姬象缓缓坐直了身子。
垂死病中惊坐起!
而后,对那香炉上的某些东西猛然开口:
“来都来了,道友请留步!”
第三章 燃不起来了
三清前的香炉上,一个穿赭红色衣服的小童愕然的转过身来,他的身体下半部分,居然是烟火形成的!
“你...!”
那锦衣小童真是愣住,眼前发生的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也就是姬象活过来的这一瞬间,那原本已经只剩下灰烬的香炉里面,忽然腾起三道火焰,火焰扭曲,发出惊叫,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吓到了。
姬象也是被吓得瞳孔一缩。
这香炉上飘着一个没脚的孩子也就算了,香炉里面居然还有东西?!
人吓人,吓死人。
鬼吓鬼,吓死鬼。
香炉里面的东西不能说是鬼,而是一种精怪,此时这精怪弄翻了香火灰烬,顿时一阵奇风卷香灰而升腾,那精怪已经在刚刚看到姬象硬生生从焦尸复生,这从没有见过的怪异现象,把这精怪也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倒是不含糊,直接喊了出来。
听说过活人返阳的,但那是肉身完好的前提下的,从没见过焦尸变成活人的。
尸体行动叫僵尸,这人活过来叫僵人?
火怪那并不聪明,甚至有些僵化和低劣的思维智商,难以理解这个现象。
简直震撼精怪一整年。
但它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上次就是被它杀掉的,现在活过来了,那就应该再杀一次。
这火怪无形无相,在发出惊叫,引姬象回头来看,刚刚说完话,却是不给姬象任何再开口的机会,立刻运起三道香火烈焰,向姬象的耳朵鼻子嘴巴之中钻去,想要再来一次香火杀人。
姬象也是有些懵,一转头,刚让这烟火小童留步,就见到香炉里面发出怪声吓自己一跳,随后又忽然腾起三道猛火,这三道猛火在转了一下之后立刻向自己的双耳双鼻和口中聚来,火焰钻入五窍,直达身体当中....
随后姬相五窍喷出熊熊光焰!
香炉中的无形火怪又盯着姬象,眼睁睁看着姬象再度化为一个火人。
它那不高的智商认为,这一次总算是应该把这个人杀掉了。
那赭红衣服的烟火小童也是非常的震惊。
这人是个什么玩意?
从没见过被火烧死的人还能血肉复生,再从哪里死掉从哪里爬起来的。
但就在此时....
无形火怪正转动它那不高的智商进行深奥的思考,却突然感觉到香炉咣当一声猛晃!
那熊熊火焰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却是一把抓住了这供奉三清的香炉!
这一下让那火怪又是一懵!
姬象身上的火焰逐渐褪去,重新露出健壮美好的身躯。
这些香火钻入身体内,不仅没有杀死姬象,反而全都被这具内蕴香火的肉身给吞噬了。
姬象一步没动。
这就是食气者神明而不死。
尤其针对香火杀人,更是免疫任何诅咒类的法术。
对于姬象来说,肉身乃寄居之所,体内那些香火才是姬象本身!
“二位为何杀我?”
这声音非常平静,就像是根本没有被袭击,锦衣小童懵了,无形火怪也懵了,而姬象的内景之中,那空白牌位上出现文字:
【郑达伏:火精类,其精无形状,年深门侧香火精怪】
【赤帜童子:火神类,持红旗散布火灾】
姬象咧嘴一笑,刚刚那些香火入体的一瞬间,姬象就已经感觉出了那些香火的年份:
“原来如此,你这东西居然享受有五十载春秋的香火,而且听说你是嘉靖朝留下来的?”
“别藏在香炉里,给我出来!”
姬象目光看向一旁,那里有前身留下来的一块赤红板木,姬象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此时毫不犹豫一把拿住,另一只手又抽出猛然捉住香炉!
赤帜童子面色剧变,他手中没有小红旗,施不得火术,更是和这郑达伏不同,他是外来的火神,不可在紫禁城中直接动用火法,所以只是用火遁的法术借香火显形一下,此时看到姬象这边连续显出诡异情况,他果断又施展火遁术,钻入香火之中消失离开。
如果郑达伏都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那没有火旗的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快快离开,把此事禀告给他的“上级”。
童子遁走,而那些香火则再度腾起燃烧,无形火怪杀心不减,故技重施,又是喷出三道香火火焰冲入姬象的五窍!
随后,又一次上演了之前相同的情况!完全无用!
姬象大笑两声,把郑达伏吓得懵了,随后捉着那香炉的手掌猛然用力,一把将那香炉猛的掀翻出去,大炉嗡鸣震荡连滚出好远,香灰顿时撒了一地!
这种情况,连香炉内的无形火怪都惊住了。
这无形火怪此时试图用他那不发达的智商,解释眼前的人体不自燃现象。
到底咱们谁是精怪?
就在它思维缓慢转动的时候,却是听到整个大殿又一次回荡起姬象的声音!
姬象手持那块赤红木板,向香炉逼来!
其声其音,空空旷旷,浩浩荡荡,来来去去,急促急促,无止无休!
“郑达伏!为何害我?”
“郑达伏!为何杀我?”
香火烈焰又一次被姬象吞掉,香炉滚地,却猛然打起陀螺转来,剧烈晃荡,而姬象连续喊出它的真名,香炉中顿时冲出一片方块状的火焰!
这些器物,或山石、川流、道路、自然所诞生的精怪们,往往不会在凡人面前现身,必须要呼喊它们的真名,它们才会被世人看到,并且,有些精怪还有特殊的“设定”,即不知道它名字的时候,它可能会骚扰你,但你如果呼喊它的名字,它可能会帮助你,或者逃离你。
而郑达伏,它就是年老的宅邸之灵,吸食香火而诞生的精怪。
此时被姬象喊破真名,这无形火怪惊叫一声,居然是生出巨大的恐惧情绪!
因为它被叫破真名,立刻就会现出真身了!
香灰腾空而起,这无形无相的怪物已然真身显化,像是许多火块硬生生拼凑起来的方块人,无形变成了勉强有形,它从香炉中乘烟而出,一把就要抱住姬象,再引大火烧其身!
此时,它智商不高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不能明白。
此人为什么不死?
而姬象抓着手里的那块从赤红木板,对着这方块火人就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惊堂巨响!
方块火人郑达伏被这一板木打的火气四散,香火崩开,紧跟着姬象反手又是一板木敲在它的脑门上!
这一下抡开了胳膊,竟是大发神威,一下就将这火怪彻底敲碎!
而在这个时候,郑达伏终于看到那块赤红木板上写着四个大字——
“万神咸听”!
它那在同一时间,只能思考一件事情的低劣智商,此时终于转动了最后一次。
原来刚刚那块木头,是....镇坛木!
道士专行法术时,用镇坛木拍击桌面,震慑恶鬼邪魔!
第四章 我还没用力,你就死了
镇坛木杀死火怪郑伏达,这一下用力过猛,直接给它打死了,这让姬象也没想到。
前身用镇坛木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法术再妙,一砖撂倒。
“我还没用力,你就死了。”
姬象看着眼前洒落一地的香火灰,那个赭红衣服的火童子也已经跑掉了。
糟,道友没留住。
这下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了。
那些碎裂的香火,飘飘荡荡,姬象上前去,伸出手来,那些香火便自动顺着指尖钻入,全都被姬象吞了。
挥一挥木板,带走所有香火,别浪费了。
“烧人的火咒从香火中出现,又有火怪借助火遁来去自如....那应该是火遁吧....我的这具前身还真是博学,这种法术都见过。”
“在作案之前干掉可能破案的人,这是在准备搞一场大事啊。”
“这皇宫还真是危险,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隆德殿这个地方,如果自己不出去叫,三五天都不会有人进门来。
所以,如果是为了制造轰动紫禁城的杀人案件,或者是引导一些政治风暴,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点,而且皇宫是大明国威最重的地方,正常的野鬼邪祟进来就是暴毙。
“而且国威居然没有镇压这个人,说明他不久前才受到封赏,他是人,或者是鬼神,但不论是什么东西,他现在一定是一位拥有位业的‘正神’。”
“但即使是成了正神,火杀咒能杀死修为不高的小道士,但是想要杀死被国威护持的皇室中人,是不能做到的。”
“那么,不能用起火的咒术,就只有用寻常的纵火方式....”
真正的高端刺客,总是用最朴实无华的手段。
姬象在推导。
如果这位正神真的准备在皇宫放火的话,那它的目标,至少是亲王以上,当然也不排除万历皇帝本人。
所谓国威,指的是国家的威势,与国运挂钩,国家兴盛,国威就鼎盛,一切邪魔外道,甚至孤魂野鬼,如果靠近被国威笼罩的地方,就会直接被碾碎成烟尘。
当然,国威的状态是在变化的,国运衰落。国威也会衰落,这种力量只针对神、鬼、修行之人,如果是战争中,凡人会被国威加持,所以凡人的战争甚至能决定修行者与神鬼之流的生死。
在紫禁城内,作为唯一的法师,看归看,但是不能妄动,是因为被皇帝认证上岗,才能进入到这里来工作,如果没有认证,国威笼罩之下,立刻就会神通崩散,法力尽锁沦为凡人。
这里是紫禁城。
这里本该是天下最大的禁地。
但现在好像有些名不副实?
姬象继承了小道士的修行水准,只是第二境“百日筑基”,但是这次血肉重生之后,新的骨骼呈现白玉之色,身体中的筋络都是金色且具有强大柔韧性。
破而后立,这是第三境,金筋玉骨。
从隆德殿中找到了新的衣服换上,头著青纶巾,身上穿着天青色龟蛇纹鹤氅,肩披白羽。
清晨的阳光,透过纸窗洒落到这间暗室之内,那些尘埃漂絮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明显。
姬象穿好了衣服,走到香炉前,把香炉扶正。
刚刚那一下把香炉摔出去,摔的有多爽,现在打扫就有多麻烦。
地上的香灰打扫掉之后,从中捻起一些香灰查看。
正是此时。
这隆德殿外的大院,那门,被人推开了。
“吱.....”
隆德殿在这间大院的最里面,从俯视角度看的话,是一个狭长的长方形,坐北朝南。
声音很大,姬象听到了,从香炉前转过身去:
“没有通告,没有任何声张,就这样进来了?”
“这前身的记忆中,距离上一次宫人过来送衣服,似乎是两天前,这三五天不来人的地方,怎么今天突然有了动静?”
大人物出行来这里祈福一定是有人通告....算了这殿貌似自万历皇帝登基以来,就没来过什么大人物。
姬象弹掉指尖的香灰,转身打开了隆德殿的殿门,忽然想起来。
刚刚那个童子,是不是说,有个主上要来这里看自己的尸体?
姬象的目光顿时有些凝重。
打开殿门,第一眼见到的是个宦官。
然后目光稍稍越过去,能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常服的皇室少年。
乌纱折角翼善冠,赤色盘领窄袖袍,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一,玉带皮靴。
模样倒也不错,只是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眉宇之间总积着一抹阴郁色。
身边的随从也少,除去引路宦官,身边只有两个宫人侍从,没有宫女。
从开门进来的时候,这个少年人的仪态和动静就让姬象觉得不对劲,没有高声宣扬,只是安安静静的走,穿的虽然是皇室常服,但颜色明显有些晦暗,并非鲜明新衣。
姬象的记忆中倒是没见过这人,完全不认识,这人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宦官很快来了,姬象迎接出去,宦官道:
“大皇子殿下来隆德殿,为恭妃娘娘祈福。”
大皇子?
姬象的目光低垂下来,眉头紧皱。
万历皇帝他儿子应该是......
明光宗朱常洛,泰昌帝。
未来的明光宗,现在的大皇子朱常洛,万历十年出生,今年十五岁。
这位的履历十分悲催,生母是宫女,不受万历皇帝待见,以至于皇帝和另外一位“郑贵妃”,随时随地想着弄掉他,自他出生之后就一直在皇宫内受到排挤。
万历皇帝一直拖延,不想册立他为太子,所以直至十三岁时候,也就是两年前,才让他出阁接受教育,但不许他穿着太子的衣服,更不许按照亲王的规制。
所以他的正式服装就是别人的常服。
常年不受待见,使他的性格也显得沉闷阴郁。
姬象缓缓打开大门,站到一旁,也不知道怎么搭话,就是闭眼站着,人进来了行个大礼。
那少年却有些诡异。
他自进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姬象,目不转睛。
姬象不抬头,但能感觉到这目光中的异样....带有一种疑惑感。
心底寻思恐怕刚刚那童子所谓的“主上”,就是这位大皇子了?
这可有些意思了,但还不能确认。
嫌疑人毕竟只是嫌疑人。
边上有宦官送上了香,这时候,这位阴郁的大皇子,忽然对姬象开口了:
“道长,我没有祈过福,不知道方法和规矩,能请你为我指导一下吗?”
因为大皇子朱常洛没有封王,也不是太子,更没有成年,所以他和常人一样,用“我”字自称,不能自称本宫,也不能称本王,更别说称孤道寡之类的了。
姬象向朱常洛再度行礼,随后看着朱常洛拿起香火,站在香炉前,此时姬象也不知道这大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也只是顺着他的问题给他回应,稍作思考,口上开始念念有词:
“请点燃三香,面对神像,躬身敬礼,用左手上香...”
“三柱香要插直平,互相间隔一寸。”
“用大拇指和中指插第一炷香,在中间”
“用大拇指与无名指插第二炷香,在左边。”
“用大拇指与食指插第三炷香,在右边。”
朱常洛插上三炷香后,青烟袅袅升起,但他却没有盯着三清的神像,而是目光一直在看着那三份香火。
“道长....”
朱常洛此时微微侧过头来,眼角余光看向面无表情的姬象。
“.....”
姬象从眼前这位大皇子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和刚刚自己所遇到的那两个火怪的气息,十分相似,是一种香火气!
朱常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说....”
“死人能复活么?”
第五章 生死簿有三种
殿内异常的安静。
朱常洛半张脸对着香火,半张脸看着姬象。
但他没想到,姬象根本没有任何反常,只是直接回应:
“可以。”
这回答似乎让朱常洛非常意外。
姬象此时倒是又继续说话了:
“只是不知道,大皇子殿下问的是哪种复活?”
“我道门之中,有回骸起死之术,有太阴炼形之术,有神形杖解之术,有持阳返生之术,有三阳五会之术。不同的复活之法,对应不同的死况。”
朱常洛听着姬象这么说话,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和奇怪,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会,非常好奇的问道:
“你......难道随随便便就能把死人弄活?”
边上的宦官靠近朱常洛,低声道:
“死者自有阴司之神引导,这道士或是在信口开河罢了,殿下不当信。”
“殿下来此为恭妃祈福,不当耽搁。”
大皇子本就不受到万历皇帝的待见,这十五年胆战心惊的活过来,生活上不敢有丝毫问题,如果这时候迷上什么炼丹起死的法术,那必然是要被问责的,这时候被问责的后果,就不用多说了,万历皇帝正找不到理由把他这个大皇子给踹开呢。
而且在万历皇帝的控制下,朱常洛连侍奉的宫女都没有,能在他身边的宦官,有些是他人耳目,有些是他自己真正近侍,多数都是小宦官,不成气候。
“随便问问,不要急么。”
然而朱常洛似乎有些兴致,无视了那个宦官眼中的恳切,而是看向姬象,颔首道:
“话说回来,你说有五种起死回生的法术,这皇城外面,就有一间东岳庙,其中阴司众君皆听我大明朝廷调遣,人死不归阴司引渡.....你们这些修行之人敢在阴司的手上抢死人?”
语气很奇怪,除去好奇之外,似乎还有一点威胁。
姬象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昨天晚上香火里冒出来的火杀咒,一定眼前这位大皇子脱不了干系,他估计就是那个“主上”没跑了。
这今天一大早来这里进行祭祀,为他母亲王恭妃祈福是个借口,然后来看自己死了没有。
姬象一边想着,一边应付着朱常洛:
“殿下可知道,阴司勾魂,所需凭证?”
朱常洛的目光动了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
“我两年前才开始出阁读书,书也读的断断续续...不怎么好....”
朱常洛的话音到这里有些变了,眉宇之间的阴郁之色加重。
书之所以读的断断续续,都是因为万历皇帝和郑贵妃的阻挠。
朱常洛的脸色不好看了。
姬象也并不卖关子,竖起三根手指:
“阴司之中,有三份冥簿,世人唤作生死簿,分别叫做黄簿、太山簿、合内簿。”
“黄簿主生,太山簿主死,合内簿主命数,如果一个人必定要死,只有三簿上的名字全都涂黑,阴司才能拿人,这人也就死死无救。”
“若黄簿之上名字只涂了一半,哪怕另外两簿名字皆黑,那此人也依旧还有生机,还有变化。”
朱常洛奇怪道:“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我以前见过阴司抓鬼,锁住便拿走,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生死三簿。”
“而且照你这么说,既然后两簿名字涂黑,也管不到黄簿的名字,那这后两簿又有什么用处?”
姬象道:“之所以分三簿,是因为人活着的时候,这性命是真正掌握在自己的选择中的,是寿终正寝,还是横死枉死,都是由活人自己的行为决定。”
“太山簿上,是只写你这辈子应活的寿数,这是天定的部分;合内簿上写的命数,是天命所给你的先天气数,这,也是固定的。”
“唯有这黄簿,是可以人为自己选择的而产生变动的。”
“所以,有些人横死之后,却阳寿未尽;有些人修道有成,作驻世地仙,他们的阳寿增长,此时气数也会增加了。”
“生死簿看到的东西是有限的,阴司的修行者,是不能预测黄簿的变化的,所以我道门诸多的起死回生之术,和阴司之路并无冲突,黄簿名字未曾涂黑,何以称死?”
朱常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盯着姬象:
“阴司捉人,原来也要靠着这份黄簿,而黄簿上的变化,又取决于人自己的选择。”
“那这还不如人来定罪呢。”
“毕竟那些官员只要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让你死,你就必须死,不给你选择余地,哪里还需要这什么黄簿。”
话语怪异,却也是实话,只是这位大皇子以满面笑容说出这种话来,让姬象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封建社会的黔首,在上位者眼中确实不算民啊。
朱常洛点头:“道长一定是有大修行的人了。
姬象则摇头:“贫道年纪小,谈不上什么修行,今年不过束发而已。”
朱常洛眼神闪动,沉吟了一会,又是看那三炷香,又是盯着地面。
此时姬象能感觉到,朱常洛身上的那份黄气,隐隐约约有些躁动。
香火躁动,但本人的气息很稳定,没有异常。
这正是说明了,对方身上的这一束香火,不是他本人的。
姬象也对朱常洛扫了几眼,内景之中,空白神牌并没有反应,显然对方确实是个人而不是什么神、怪之类的东西,也没有接引位业。
姬象还在寻思,自己和他无冤无仇,根本不认识,这大皇子先是派人来杀自己,眼看自己活蹦乱跳,又连着问各种生死之事,真就自己合该在他的某种“计划”中“死去”呗?
真是的,别小看了扫地的啊!
正是此时,朱常洛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耐烦的情绪,但这抹情绪不是对着姬象发作的,而是对着他携带的那份香火黄气,此时他微微侧了下脑袋,他肩上盘踞的那份香火黄气立刻安静下来。
而后,他才转头:
“道长,死后当真还有轮回之事吗?”
姬象当然听得出来这位皇子是什么意思,也看到朱常洛目光眯起,单手背到身后,这整个少年人的身上,居然升腾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感。
但这些手段对于姬象没有用处,而且姬象试图结束这个话题,毕竟朱常洛一直在问关于生死的变化,肯定是有原因的。
于是迎着朱常洛的目光,开口回应:
“殿下啊........未知生,焉知死?”
第六章 心起之时便已永居紫庭
“尚未知道生的道理,如何能知道死的事情?
“欲知死后的状况,应当先知生前的状况。”
姬象说完,在耳中听到轻微的呼气声,眼中的朱常洛似乎出现了重影,仿佛是有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朱常洛沉吟了一下,不再问死,而是问生:
“那道长所谓生之道理,是什么?”
姬象再次微低着头回应:
“生即我命。”
“人活着的时候,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外界的变化是由心来产生的,不能埋在地里,又到不了天上,这就叫做我命在我,不在于天。”
“殿下自己应该也明白,这些东西是自己来左右,不应该向外求,连这条命都活不明白,怎么能期待轮回之后有更好的命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成金丹亿万年。
这最早是葛洪真人所说的,后来梁朝的强名子与北宋的张伯端,在他们的著作中也多处引用这一句话。
出生的时刻,和本来该死去的时刻,以及带来的命数,都是先天而来的。但是唯有这“我命”才是可以自己左右的。
历代的道门中人,无不贯彻这一点思想。
为什么修行?
因为天定的命数,要去反抗它,这就是仙道贵生。
此时朱常洛沉吟不语。
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个扫院看门的年轻法师,法力低微,谁曾想到他居然有这般见地,而且最诡异的是,这人居然还活着.....更与自己大谈生死神鬼之事。
这简直就是妖人。
究竟是没杀成功,还是没来,还是眼前的妖人有特殊手段?
朱常洛寻思者,他身边的那位,当时在说要咒杀眼前这位年轻道长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保证万无一失呢。
朱常洛原本一早上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认姬象的尸体,但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道士似乎还真不是什么寻常的人物。
这些神灵果真不可靠,着实是看走眼了。
香火杀人,终究是劣等小道,对于这些道门中人来说,果然有破解的方法。
但姬象说的很多话,也确实是让朱常洛觉得有些道理。
“看来小道长你真不是简单的人啊。”
“当初那些宫人们说,武当山的道统也要没落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你是大隐于朝,磨练本心来了。”
“但君要臣死,你岂能不死呢?”
朱常洛走到殿门前,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问道:
“说起来,小道长,你年纪也就比我稍长一些,你之所以会开始修行...这个选择,也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吧?”
“你说修行人能改变命数,又说死生在手变化由心,那你最后,又会得到什么结果呢?”
姬象依旧是微低着头:
“悦生乐死,悲欢之间我仍自在,心起之时便已永居紫庭。”
话说完,不再言语,装出一派高人风范。
姬象也不是胡说,毕竟在浮黎游荡了很久,如今活过来也不是正常人,毕竟笑也是一天,愁也是一天,开心一点算了。
但朱常洛却沉默了一会,这殿内殿外又非常安静了,只剩下一些鸟的鸣叫声,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道长,今夜早点休息。”
朱常洛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隆德殿门,面色也已经阴郁下来。
一步步,他慢慢走远,一直走到隆德殿大院的院门处,他抬脚踩上台阶,那一瞬间的脚踏实地感,才让他缓缓回神,理清了刚刚脑子里的纷乱思绪。
这一下,彷如有什么事情,要尘埃落定了。
而朱常洛身边两个宦官中,其中一人此时开口:
“殿下方才,与那位武当山的小道长,说的最后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有些听不懂。”
朱常洛微微侧头,正好走到门前,半张脸陷入阴影中,半张脸在光明下。
他眼角余光看着这个出言不逊的宦官,心中无比厌恶。
“只是很久没有和人如此开心的交谈了,随便问候两句,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面,难道郑贵妃这也要管吗?”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呢?”
那宦官露出难看的笑容:
“这些道士但凡有些小手段,就尽其本领,阿谀媚上。”
“嘉靖皇帝时,妖道陶仲文作乱皇宫,当时的太子殿下出了天花,这个陶仲文设坛祈祷,不知用什么手段让太子的病痊愈,此后嘉靖皇帝对这妖道就信赖有加,甚至一路封许至‘三孤’之位。”
“时至如今,这妖道遗毒,还是难以根除。宫中多有寻丹求道者,殿下莫要被这些妖道蛊惑了心神,若是因为信奉妖道这种小事,而失了太子之位,恭妃身体不好,莫要给她添乱才是啊.....”
这宦官语气带着一种嘲笑和幸灾乐祸,而朱常洛深吸几口气,闭口不言。
宦官不就是这样么,自家主子得势时嚣张,自家主子失势时就如野犬。
朱常洛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郑贵妃应该会在这里放置一些人手了,来抓自己的把柄,今天自己说的话,确实是有些多了,也是过了。
不过应该不会被直接抨击,毕竟这段时间,这郑贵妃为了扶正她自己的儿子,她可是在诸大臣面前,拼命装贤妻良母的样子,以收拢人心呢....
不过。
不要紧。
朱常洛的目光看向远处,仿佛穿透过诸多高墙的阻挡,能清楚见到乾清宫的模样。
他心中默默念叨:
今夜大火,过去之后,就都干净了。
“这是你们逼我的.....我命在我,不由他人。”
......
姬象目送大皇子离开隆德殿,心中也一直没有停过思考。
自己的前身没有和这位大皇子有过任何交集,莫名其妙的咒杀自己,还特地过来看看自己的死活,说明自己的前身,早就被他盯上,列为杀死的对象了。
那么,简单的推导一下。
不是杀自己的前身。
而是要杀隆德殿的这个道士。
不管这个道士是谁,他都不能活着。
在政治斗争中,因为身份和站队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并不是一定要得罪对方才会死,有的时候,死的原因,只是因为你不该存在于敌人的某项计划中。
对方认为你会阻碍他,那么你就被定下了要被杀死的标签。
无妄之灾,大致就是这样了。
姬象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前身被烧死了也就算了,现在还想对付自己,那自己也不必手下留情。
当然,杀皇子这种事情太过刺激,这还是免了,刚弄好的新鲜肉身,别搭进去了。
对付正神,自然有对付正神的方法,只是不知道,对方背后这个火神,到底是精怪拿了火神的位业,还是被某些人获取了火神的位业。
亦或是某种火类的神怪?
前者对付起来,比起后者要方便,这就叫表象的鬼怪好杀,你一眼就看出它不是人,打死拉倒。
但是如果这“鬼怪”或者“神怪”披着人皮,那就非常的麻烦。
“他想要杀我,一次没杀死,必然再杀一次,而他身上的香火不属于他自己,那就是属于放火的正神了。”
以自己修行第三境的本领,还不足以对付这种火神,姬象想要找出对方的真身,料定对面今晚还会再来一次。
对手实力不明,但能在皇宫内活动,在国威之下随便流窜,这火神也不简单啊。
正神依托皇子行动,而自己则不能动手伤人。
“朱常洛,火神,借肉身....”
“不知道我的劝说,能不能让他稍稍改变主意,主动和那个火神分离,他以为他在利用这个正神,这正神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在利用他呢。”
“第三境金筋玉骨肯定不是这个火神的对手,我需要布置符箓。”
姬象想着,只是心念一动,之前整理好的,已经放置在殿堂角落的一柄法剑就骤然被凌空摄入手中。
姬象再以指叩打剑身,身前香炉中的三炷香火,所飘荡出的青烟,立刻顺势如藤蔓一样缠绕于剑锋之上,紧跟着又是一挥手,另外一边,数十张黄符同乘香火烟雾升起!
大殿的门没有人触碰,此时自行关闭,哐的一声,带起一阵大风。
姬象做了一个手势,那数十张黄符顿时贴满门窗,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念诵,时间推移,那些黄符上被香火燃烧出神异的文字。
第七章 三香一命,其道光明
画符的方法成百上千,有的要掐诀存想神灵随笔而来,有的要步罡踏斗,念动咒语.......
民间也有简单的符箓画法,甚至十分潦草的方式。
符箓是正一道的道士擅长的东西,此时姬象口中念诵神咒,运转法力,驱使香火依凭到诸多黄符上,渐渐扭曲,使这些符箓俱有香火神威,书、言此咒,可以辟易十方水火之难。
“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虚危上应,龟蛇合形。”
“周行六合,威慑万灵。无幽不察,无愿不成。”
“.......”
道门神咒·佑圣咒!
佑圣者,佑圣真君也,也就是真武大帝没有升格之前的名字,位列北极四圣之一,而北极四圣起源于隋唐,兴盛于两宋,到了明朝的时候,真武大帝被明成祖加封为护国的大神,地位得到巨大上升,武当也因此而大兴。
姬象的前身,作为武当山的小道士,佑圣真君的神咒当然背诵的滚瓜烂熟,而且在这皇宫内,也有真武大帝的祭祀神像,虽然从隆德殿被移出去了,但并没有废弃,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居住,武当山的道士还依旧在隆德殿工作就可以说明这一点了。
符箓贴满了门窗墙壁,贴上去即立时生根,难以揭下,只有姬象命令,才能使它们运作飞起。香火充斥大殿,姬象坐下,将法剑横置于双膝,这法剑名“太一三元剑”,听来厉害,但只是三洞法师之最下层,洞神部法师的标配。
而法剑的威能则需要法师自己蕴养,姬象的这柄太一三元剑威能很低,是因为前身不会蕴养法剑,这柄法剑还是出门来京城报道时,家里那位邋遢师父从武当山其他门户里面拿来的。
所以,既然没有威能,那就自己想办法让它拥有威能。
姬象又摄来一片黄符,重新安定精神,再度念起神咒,掀起香火。
时间逐渐过去。
从火怪郑达伏处搞来的五十年份的香火,也用的七七八八。
那些黄符上又被香火燃烧出神咒文字,紧跟着姬象一招手,那些乘香火而起的黄符,全都呼啦啦的化为旋风,贴到太一三元剑上,将整柄宝剑都裹的严严实实!
月孛咒!
“威彗神猛,震断九天。”
“神剑挥击,鬼灭九泉。”
“奉承轰令,不得留连。”
此咒遇凶则凶,遇吉则吉,这样能够在占据上风的时刻,进一步扩大自己的优势。
优势是个很微妙的东西,譬如某位火神进门摔了一跤,那这也算是姬象抓住了优势,他或许认为仅仅是摔了一跤,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月孛咒可能就趁他病,要了他的命。
“虽不是什么大咒,但足够凶猛,而且我现在已经是香火之神,食气而不死,这再凶又能凶到哪里去,我又不怕反噬,只要这火神进来一步,便优势在我。”
姬象做了两手准备,依旧不停下,又从三清道祖的塑像后面翻出几块木板,拿手指运转法力,在上面刻出文字。随后挂在周围墙壁上,这叫做五雷牌。
又拿起一串念珠....事实上道门的念珠,不叫念珠,而叫做“流珠”。
以珠子的数量多寡来划分威能,姬象手里的流珠只有最少的十二颗,这十二颗珠子,代表十二雷门。
又取出三种法器,镇坛木在左,三清铃在右,天蓬尺居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已经过了未时。
耗费了诸多时间,使用符箓时一把甩出去固然很痛快,仿佛财大气粗,但制作符箓,却耗时甚多,那些威能巨大的符箓更是要耗费数天数月,当然,这自然也和画符者本身的修行有关。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了,姬象要积蓄法力,以等待对方到来时,直接见面就是大招糊他一脸。
姬象盯着身前的香炉:
“我给你上了三炷香,你却杀了我,这是恩将仇报。紫禁城中去留不随自己心意,我不想被你杀,就当然要杀你,然后再看看什么情况了。”
“三炷香,一条命。”
————
朱常洛已经回到了他居住的景阳宫。
景阳宫,位于东六宫东北部。对应八卦中的东北方向艮位。《周易》称“其道光明”。
“景阳”即景仰光明之意。
但是这座宫殿,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冷宫,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久居于此,抑郁患病,而万历皇帝也从来不对这座宫殿中的母子进行任何的关照与探视。
朱常洛的身前,一炉香火袅袅升起,在他身边,之前郑贵妃派在这里监视他的那个太监,此时浑浑噩噩,就和失了智的痴呆一样傻愣愣的站着。
有一个朱袍人,则与朱常洛相面对坐。
“那武当山的小道士,我早已确认过,他只是筑基的水准,才刚刚通畅周天气海,贯穿全身,身中圣胎都未现,被隆德殿的香火精施香火咒焚烧,怎么可能还活着?”
“赤帜童子告诉我的时候,我确实是不敢相信。”
朱常洛冷笑着,看着眼前的朱袍人,非常的不满:
“你们这些正神,口口声声说让我放心,一开始你们也确实展示出了让我惊叹的力量,但是我供奉你们,至如今,你们却没有给我办成任何事情。”
“去岁的时候,两场大火没有伤到皇帝和郑贵妃,当时你们也是说都打点好了,现在这一次,又出了问题。”
朱袍人辩解道:“去岁那场焚烧了乾清坤宁两宫殿的大火,您父皇是因为佩戴了龙虎山张显庸的符箓,才莫名其妙去了养心殿逃过一劫。”
“那小神仙是当今龙虎山张真人的儿子,生来通灵,本事极大,我们的迷惑之术当然没有用了,在国威笼罩下,我们也没有办法用法术杀了您的父皇,这事情不赖我们。”
朱常洛的面色变得很不好看,阴郁的他拢起袖子,对朱袍人嗔怒道:
“不要称他为我的父皇,叫他万历,毕竟他马上就要死了......我现在只想要他死。”
“你们那位火君口口声声,说自己法力惊天,结果连张真人的儿子都对付不了,那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任凭你们吹破了天,他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她当时许诺我的时候,说的倒是好听的很!”
朱袍人道:“这您就不懂了,属实是冤枉了我们。”
“龙虎山节制天下道门,唯有武当不受其制....龙虎山这帮人到任何地方,都是横着走,您知道这天下有皇室大家,也有三小家,是所谓山东孔家、江西张家、凤阳朱家,这三家的人都是暂时不能招惹的。”
“其实,还是我们在京城附近的势力不够大,去年那次袭击失败,我们在宫内频繁纵火,前些日子不就有了成效么?”
“万历皇帝修缮了城外的火神庙,我们这些家伙才有了安定的根须,这火神庙的规格修的确实是大,越大的庙宇能给我们越多的香火。”
朱常洛捂着头,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火神庙修缮的事情,确实是弄的不错,不过这次,皇帝居然还想把真武大帝的塑像弄回隆德殿,来制约火灾,这可不行。”
朱袍人笑了笑:“殿下也不用着急,今夜起火地点,前三宫后三殿,全都逃不掉,只要万历皇帝还在皇宫内,这大火就一定能烧到他的身上。”
“无明业火,就要借这场大火,孕育而生了。”
“您身上有我给您的香火气,那些火怪不敢靠近您,到时候您只需要进入火场,将死掉的万历皇帝尸体救出就行,至于那郑贵妃,我已派诸火神出手,她活不得了。”
“等那些大臣们都看得见,是您救了皇帝的尸身,这样您就顺理成章登临皇位,也不会有人再提反对的说辞,到时候按照约定,您要亲自在隆德殿内进行祭祀,把我们火君大人的塑像安放其中,扫开三清、真武。”
朱常洛看向他:“那个道士呢?”
朱袍人咧嘴一笑:“今夜我亲自去杀他,必不让他活着。”
第八章 你听过....传铃吗?
隆德殿中的姬象必须死,这座殿也必须无人看顾,才能让计划顺利实施。
毕竟那座大殿本来就是为供奉真武大帝而设立的,本名是叫做玄极宝殿的。
如今真武神像虽然不在殿内,换上了三清的木胎泥塑,但那座殿依旧有镇压神鬼乱象的本领,只要有人祭祀打扫,殿就能生出神异。
毕竟这座大殿,是唯一一座在紫禁城中设立的祭祀地点,是嘉靖皇帝时所修建的重要设施....当然,后来的隆庆皇帝似乎并不认为这座宝殿有什么作用,所以才把它搁置不问了。
朱袍人表示,白日人多不方便出手,夜晚则有宵禁,闲杂人等都被隔绝在紫禁城外,是动手的最好时候。
而且今夜,朱袍人他们这些火神的尊主,那位最初见到朱常洛的火君,她就会出现在内城里的火神庙中。
朱常洛有些惊讶:“她会来?”
朱袍人点头:“为了您的大业,我们的尊主,又怎么能不来呢?”
朱常洛看着朱袍人,皱起眉头:
“火神庙在内城,皇帝虽然修缮了它,但是其中供奉的火神,并不是你们的尊主吧?”
“你们这些小火神,火精,火怪....都是靠着皇帝修缮火神庙时,让人祭祀了一下大小十方火神,于是你们借此机会,鸠占鹊巢才得了国威认可,才能在这紫禁城里自由活动。”
“但那什刹海火神庙里,供奉的主神,终究是火德真君,容许你们这些小火神窃取香火,得了祭祀,难道还能容许你们那位尊主来抢香火,做坏事吗?”
朱常洛发出一声诡异的笑:“众神虽都是木胎泥塑,但香火祭祀之下,亦有灵性,这些功果位业,在没有得到庙宇主神认可,亦或是相匹配的实力时,是顶替不了这些大神的神位的,只能封锁起来。”
“而如果能够顶替的话,除非....她已经得到了火德真君的位置,名正言顺。”
“万民香火,你们那位尊主受得起吗?纵然她出现在内城,她怎么进来皇城,又怎么进来紫禁城呢?”
朱袍人摇头:“您应该还记得当初,尊主与您第一次相见,那时候,尊主是怎么进来的呢,难道您没想过么?”
朱常洛眼神凝实,盯着眼前的茶盏,目不转睛:“我当时以为,是我诚心祈祷,而把她招来的,我本以为她是正神,但没想到似乎并不是。”
朱袍人笑了笑:“其实那时候,她确实是正神,正是因为是正神,而且是正神中的正神,所以她才能在紫禁城中出现在您的面前。”
“万民香火,她当然受得起。”
“只不过这里当时没有祭祀火神的庙宇,火君来到了这里,就如同无根浮萍,是不能长久显化在此的,她被您的祭祀呼唤而来,这件事也是纯属巧合。”
“但或许,也是天命早已注定?”
“这皇城之中,正神位业众多,但也就像是您说的,没有人去成为神,这些位业,这些神的功果,放在这里,也都是木雕泥塑,或有灵性,但终究不是真正的神。”
“死物行事,呆板僵化。”
朱袍人侧目看向窗口,他和朱常洛交谈了许多话,此时太阳逐渐西下,已然快到了要动手的时候。
“太阴生光,普照圣火。”
......
万历二十五年六月十八日,戌时一刻,一更天
一夜分有五更,每更又有五点,一点相当于二十四分钟。
顺天府的四座城里,都出现了无数的“打更人”。
这个时间点,到了打落更(晚上十九点),也叫起更的时候,城中的更夫敲起铜锣,提起灯笼,锣声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咚!——咚!”
如此三次重复,这夜幕下的顺天府,不再是普通民众可以走动的地方。
外城,有红铺七十二座,每一铺设有官军十人,夜巡时,共有铜铃七十六个。
内城至皇城,有红铺四十座,每一铺设有旗军十人,昼夜看守,共有铜铃二十八个。
每一日会轮一位都督带岗,其中有带刀的锦衣卫千户或者百户一员,领申字十七号令牌,于皇城内值宿,点清各门卫军士。
天色猛暗。
咚咚咚咚....比起锣鼓声更为弘大的鼓声出现了。
顺天四城全部听得清楚。
这就是暮鼓。
铜锣声,鼓声。
随后,出现的是清脆而诡异的铃声。
“叮铃铃.....”
铜铃猛烈摇晃的诡异清亮声音,让周围的百姓关起了门窗,锁死了大门。
此时此刻,不论是奄竖、缙绅,还是妇女、男子,亦或娼妓、良家,又或乞丐、商贾....又并土人、戏子,医生、药老,文人、武士。
能避则避,能走则走,能藏则藏,即使那些开门做生意的风尘之所,也都关起了大门,但屋内依旧灯火通明。
正阳门外,正西坊。
“传铃开始了,快快,都进来,关门了。”
从这一刻起,顺天府这座巨大的四重城池,似乎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古老凶兽,天空中忽然星辰闪烁,在紫禁城上方垂落下万道星光。
“这么急干什么?”
客栈的老板急急忙忙让外来的客人们进入客栈之中,然后关紧了大门。
这些客人,有些是来自于偏远地区来做买卖的,有些则是小地方的人士,没见过宵禁,毕竟宵禁并不是在所有地方都实施,严格执行的地方,除去京城之外,就只有边军重镇。
现在大明朝的很多制度,都已经废弛了。
客栈老板笑着对那些外来的客人道:“夜禁了,一更时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时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
“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五十;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四十下!”
“除了重病的将死人,生产的孕妇,出丧的真死人,任何人都不能在夜律期间出门!”
那些客人顿时咂舌:“哇,顺天这么严的吗?”
有人接过话头:“这个更时以后出去的,要么是去找乐子的,要么就是去偷盗的。”
“传铃是什么?”
有人开口询问了。
但回答的人,大明的官话口音不太标准,一看服饰,居然是个朝鲜人。
“外城中,每更初,见内城外城所交界之地,是长安右门,为第一铺发铃,军士提一铃摇至第二铺,出正阳门,就这样相续传递,至长安左门第一铺止,从西北到东南,绕内城外圈一周。”
“朝鲜人?”
“朝鲜人怎的?”
这朝鲜人红色戎服,雉鸡羽毛奓檐帽,胡子漂亮。
客栈老板的笑声打断客人们的交谈,对这朝鲜人道:“朝鲜官,怎么穿着戎服出来,大晚上不在礼部休息?”
这朝鲜人笑了笑,小胡子抖动:“我来客栈,就是为了等传铃啊,在皇城里的礼部睡大觉,可看不到这传铃的景象。”
第九章 太阴生光,普照圣火
“来,你们看。”
他走到窗户面前,打开一条缝隙,又向众人招手,于是那些客人也心有奇怪的聚拢过来,人贴着人,身挨着身。
挤一挤,腾个位。
自古以来,爱看热闹就是人们的天性。
但此时却不一样。
靠着近的一些人,本来还是挺好奇的,他们凑着头,转着眼珠子,咕噜噜的,闪着眸光,从那打开的窗户缝隙中看出去。
随后,他们眼中的好奇之色,就都消失了,剩下的全是惊恐。
他们看到了惊人的景色,他们面色瞬间煞白,浑身止不住的打起剧烈的哆嗦!
此时,万历二十五年,六月十八日,一更二点。
天地已经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传铃的“人们”,从内城的长安右门,走到了正阳门,在这个时候,走出来了。
铃声,越来越近。
而那些持铃人,也被这些暗中观察的凡人们所看见。
那些传持铃铛的人,多数为黑衣、白衣,他们提着灯笼,持着铃铛,拿着锁链、朴刀,神色庄严,不带有任何的表情。
有一人青衣持簿,牵棕红大马,披头散发,两脚上的黑筒长靴,几乎到膝盖。
而除去这些传递铃铛的“人”之外,还有蓝面獠牙的巨汉,浑身斑斓的猛虎。
就这样诡异而恐怖的组合,在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上,提灯摇铃,四周空空旷旷,这些人行走之时,身上还有幽蓝色的火光。
“那,那些是什么东西?”
客人们把自己的声音压的很小很小,也尽量保持着完整的语句,有人甚至直接退回去,浑身抖动,面色惨白无比恐惧。
“鬼,都是鬼!”
“说什么胡话,这些才不是鬼,他们以前是人,现在是神!”
那小胡子朝鲜官的目光中带着兴奋:“好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吧,在其他地方,恐怕看不到这庄严景色。”
“阴司出行,百鬼奔逃!”
“青衣持簿,散发,黑筒长靴,牵一匹棕红马......是夜游神!”
这小胡子朝鲜官非常激动,自顾自的对那些客人们讲解,比起这些明朝人还要更懂大明京城的情况:
“你们知道,为什么顺天外城有七十二红铺,却有七十六个铃铛?其实过去是七十八个,而现在的七十六,乃是代表阴司七十六司!”
“起更时,阴司出行,从东岳庙进入内城至皇城,巡游顺天。凡人此时出去,若是冲撞阴司,阴气入体,则百病横生,甚至会暴死街头!”
客人们纷纷称奇,虽然他们的面色依旧很难看,而此时那客栈老板,这位蓄着短白胡须的老人则是夸赞朝鲜官员道:
“您对我们这里的事情怎么这么清楚?”
朝鲜官员笑道:“我在万历二十年时,二十三年时,来过京城,不过当时还只是个小官,因为当时天色晚了,才有幸见到这一幕,但也只是见到尾声而已。”
“现在我官品比过去稍高了些许,所以才能在傍晚的时候出来皇城,到这外城之中。”
客栈老人询问:“不知上官名姓?”
朝鲜官员失笑:“不敢不敢,在天朝上国,我哪里敢被叫做上官,鄙人姓柳,名梦寅,字应文。”
“不知足下?”
“老朽名唤雷轩。”
客栈老板回答了一声,走到那收钱的账台后面坐下,头也不抬。
小胡子朝鲜官和客栈老板寒暄了两声,又立刻转头,去顺着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况,他显得非常的激动和兴奋,因为这些,都是他所写志怪中将会用到的“素材”,不过此时,有一位客人瞪大了眼睛,对这位朝鲜官员道:
“不对,你听,有什么声音,像是念经啊?”
此时,客人们和这位小胡子朝鲜官员,都被新的声音吸引,他们把窗户打开的缝隙,朝向另外一边。
在这条正西坊的大路中央,这条路一直向南,可以直抵达永定门。
阴司众神才刚刚出门。
他们此时全部向南方看去。
有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的大道上,手里捧着三炷香火,眼神呆滞:
“太阴生光,普照圣火....”
这女人呆滞的站在原地,而阴司的众神也止步,不过没有停下传铃。
铃铛在响。
为首的那位青衣夜游神声音诡异,像是两块石头互相碰撞摩擦的杂音:
“《太阴生光普照了义宝卷》......黄天教残余信众……”
青衣夜游神看向手里的黄簿,黄纸哗啦啦的翻动,有一页里,某个名字已经逐渐变成黑色。
人的选择,影响黄簿上自己性命的生死变化。
直至名字完全变黑的一瞬间,青衣夜游神开始念诵这个名字,同时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女人:
“高婉……”
“生寿已尽。”
“杀……”
客栈众人满头惊汗,听到那诡异的青衣夜游神开口,而身边的一只斑斓猛虎猛然扑出,只是一阵阴风裹挟起卷地惊魂的虎啸,地上出现数个深裂的爪印,而那站在路中央持香的女人,就已经被开膛破肚,头颅砰的一声滚在地上。
阴司众神没有动,铃铛依旧在响。
“什...什么东西.....这个女人,我见过啊。”
客栈内的众人里,忽然有人开口,神色惊恐万分,身边的其他客人也吓了一跳,先各自退开三五步,给他留出空地,再向他询问,请他开始他的表演。
“她是永定门附近的织户,我刚刚天还没黑时,在她手上买了布,她还送了我一枝香....”
这位客人说到这里,忽然眼神中惊恐渐去,变成茫然,然后成为呆滞,开始喃喃自语:
“太阴生光,普照圣火....”
哗!
周围的客人们顿时大惊失色,吓得掀开了桌椅,一时间这里乱作一团,而外面的阴司众神,此时齐齐转头,看向了这间客栈的位置!
夜游神手中的黄簿又一次翻动起来,一个名字渐渐变黑!
阴司众神似乎有些愤怒。
青衣夜游神举起手指,盯着黄簿上的名字,口中吐出一个音节:
“刘.....”
而就是这时候,那客栈老板,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的边沿。
那突然变成黄天教信徒的客人,顿时昏了过去。
此时,那黄簿上的名字,也瞬间从全黑变回了清晰。
阴司众神的目光也在此时收回,青衣夜游神的声音也停止了,他的手指抬了两秒,随后放了下去,似乎无事发生一样,开始迈步离开。
诸多客人,以及那位小胡子的朝鲜官,本来浑身汗毛都要变成豪猪的尖刺一样炸开,但突然阴司不再关注他们,顿时身上的汗水都阴湿了衣裳,有人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
“尔母婢!尔母婢!这顺天的晚上,居然这般恐怖,我再也不要来了!”
有人坐在地上大喘气,而那位朝鲜官,却是把目光放向皇城的方向,皱起眉头。
“今天晚上,不会出什么大事情吧?”
他话语刚落,就像是冥冥之感生出感应一样。
小胡子的朝鲜官员柳梦寅,此时差点被吓得心脏停止跳动,他缓缓关上那窗户缝隙,脸色惨白的就像是死人,背靠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方才,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但现在,已是灯火通明!
周围的铺子和房舍中,全都突然的,毫无征兆的亮起灯火,其中,无数的人影映照在窗口上,做出点燃三炷香的动作!
柳梦寅自言自语,惊恐之色不退:“那些到底是....”
客栈老板在账台后面坐着,头也不抬,语气懒散:
“没什么,那是黄天教,以前嘉靖皇帝的时候,有个叫李宾的老兵,退出军伍后,遇到一个闲逛的道人传授他法术,于是创了这个教,自号虎眼禅师,借着当时嘉靖皇帝喜欢修道的势头,在河北传的比较广,现在他已经死了,这教派也变成白莲教了。”
“今夜早点睡,别出去乱跑,明天早上就没事了。”
……
第十章 元气消化加速器
紫禁城,隆德殿。
从未时起到戌时一刻,姬象已经吐纳天地元气许久,心沉内景,眼中得见璀璨光明。
这具身躯内所流淌的早已不是血液,正是诸多香火。
而在修行上,也开始有所精进。
其修行,从第一境行火境开始,而最高的境界,暂时还没有人修持到。
第一境是行火境,称“火逼金行”,此时火气运转全身,逼出身体内的坚刚不朽之金气;
第二境是筑基境,称“百日筑基”,此时运转周天气海,贯穿全身,培养圣胎诞生的基础;
第三境是玉璧境,称“金筋玉骨”,此时浑身骨如白玉,筋生金光,古时人说“透体金光骨髓香,金筋玉骨尽纯阳”,这是洗练肉身的一大步,为身化纯阳做基础。
每一个基础的境界,一步一个脚印,会影响到后来境界的强弱,基础不牢,犹如空中楼阁,外强中干,豆腐渣工程一碰就倒,只能摆个架势吓唬人。
从第一境到第九境,全部是在为火炼金丹而做准备,而这所谓的火,其实是人体内蕴藏的各种火气,这些火气平常的时候是在人体内正常存在的,保持着平衡,一旦出现了问题,就是身体虚弱,得了病症。
这些火气中,尤其是位居于心脏的君火最为重要,古人有言“人无此火而不得生”。
但对于姬象来说,心脏中的君火这个弱点,已经根本不存在了,不当人自然也有不当人的好处,肉身是居世行动的容器,真身则是香火凝聚之神,哪怕被斩掉脑袋,捅穿心脏又如何,表面看起来物理系能造成高额伤害,但是姬象直接一个接头霸王,脑袋重新装回去一点也没有问题。
而在这段时间,姬象在吐纳气息的时候,又有意外发现。
内景中的这面空白神牌,居然能帮助自己,把吞吐入身的天地元气,全都给加速消化掉。
这就使得天地元气补充到身躯的速度非常快,以姬象的估计,以及从前身的记忆中来看,此时自己的吞吐与消化速度,至少是正常人修行时的三倍以上。
并且这个消化速度,貌似还在增加。
但是肉身已经快要到元气的容纳极限了。
此时精气神旺盛至极,姬象感觉自己的肉身充满了力量,心中念头起来,觉得现在的自己,稍微动一下,都能把一个壮汉给单手抓住,然后空中旋转三周半。
当然了,现在并没有壮汉来给自己进行实际操作。
“如此巨大的吞吐量,节省了我三倍的修行时间,我这早上才活过来,进到了第三重境界,骨如白玉,筋络如金,现在吞吐了大量的元气,积蓄在身躯内,这般快速的修炼,使我这具肉身的状态已经达到了过去不曾有过的高度!”
“我所吞下的元气,远远多于我吐出的浊气,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能进入修行的第四境界,胎息之境,也就是所谓结圣胎。”
“要进入第四境的条件,就是锁气在身,吞下的气息总量要远高于吐出和逸散的气息。过去的人修行时,往往入定很久,还要寻找天地元气充足的地方进行吐纳,多隐藏在名山大川之中,关闭自身七窍,来阻挡气息的逃逸,凭借着吞下的元气,来进行内部的生命循环。”
“此时一息自往,不出不入,能依婴儿在母腹中,内服内炁,握固守一,此时圣胎轮廓出现在身中,这圣胎,就是精气神三者结合所炼的内丹别名,得了圣胎,才是真正有了大本领的法师。”
“这第四境之前的三重境界,都不过是入门而已,火逼金行时初窥门径,百日筑基才算是入了门户,金筋玉骨不过是变化的过渡,所以圣胎之下皆是凡人。”
姬象觉得很奇妙,虽然自己不当人,但是还是可用人的修行方法来进行修行,只要香火不散,肉身无论收了多少伤,都能缓慢恢复,打不死就是自己最大的本钱。
“这空白神牌或许还有其他用处.....我之前在浮黎之中看到诸神位业,神名皆写在牌上,就唯独这家伙没有名字,我也看到不少世人遗忘的神灵,但他们的名字也都好端端的刻在神牌上.....”
“等到我修到第四境,迈向第五境,且渡过第一次魔试之后,再接引位业,这东西既从浮黎而来,必与位业有所关联,到那时,我应该能再看到这东西的一点神异。”
姬象觉得,这东西应该不仅仅只是一个元气消化加速器,兼神鬼图鉴。
姬象在二更天的时候,忽然停止吐纳,因为外面传来了急促且大量的脚步声!
..........
朱常洛上午来过之后,他还有他的学习任务,所以到了下午的时候,才和那个朱袍的火神见面。而被朱袍火神控制住的那个宦官,早在上午的时候,已经把朱常洛的行踪故事,全都通告给郑贵妃了。
郑贵妃的动作很快。
她以怀疑武当山和妖道有染为理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万历皇帝,并且吹了耳边风,大意就是,嘉靖皇帝时,高道邵元节虽出自龙虎山,却推举了妖道陶仲文,如今为了以防万一,不应该查一查武当么?
又说大皇子或许已被蛊惑,要小心她的儿子也被蛊惑,三句话不离太子之事。
万历皇帝对于此事,倒是认为大可不必,武当这次来的道士,据说非常年轻,乳臭未干的年轻孩子,能有什么妖道法力?
况且朱常洛只是去了一次而已,就说被蛊惑了,用这个理由来排挤他,甚至剥夺他作为准太子的权利,文官们肯定是不同意的。
郑贵妃不依不饶,而万历皇帝告诉她,张真人过两天来,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去问问,郑贵妃却说张真人如果也和妖道有染呢?
这句话让万历皇帝龙颜不悦。
郑贵妃看万历皇帝变脸,立刻请罪,但还是坚持要查一查隆德殿,没有办法,万历皇帝素来是宠她的,所以就只好随便派遣点人意思一下。磨磨蹭蹭的,大半天过去了。
于是,紫禁城,隆德殿前。
这之前素来无人问津的地方,一下子就突然来了很多人。
甲胄的碰撞,脚步急促,摇摇晃晃又许许多多的灯笼亮光,映照出他们在这昏夜降临前的形象。
青绿锦绣服,缠棕帽,牙牌,腰刀。
帽儿盔,圆领黄色甲,牙牌,提红棍。
黑头巾,绯领子,青罩甲,牙牌,持宝剑。
吱嘎......
隆德殿的院门被推开,这些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人,所着服饰淡黄大襟、斜领宽袖,后襟不断,两旁有摆,前襟两截,而下有马面褶。
这袍子上绣着一只麒麟。
院门已经大开,那些穿着甲胄的锦衣卫站到隆德殿院中两侧,而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们跟随这位麒麟袍的锦衣使者,来到殿门正前。
“南镇抚司镇抚使骆思恭,奉命巡检隆德殿!”
第十一章 我想挨一顿毒打
骆思恭来到这里,是万历皇帝的命令.....当然了,骆思恭完全明白,说是万历皇帝的命令,事实上不过是郑贵妃的意思。
郑贵妃的大哥,郑国泰是锦衣卫正二品都指挥使,是骆思恭的大上级,皇亲国戚。
这次清查隆德殿,锦衣卫得到的命令,是怀疑隆德殿的道士和某些妖道有染,所以要对隆德殿的武当山道士,进行盘查询问,细细核对来历,同时对隆德殿的边边角角,都要进行排查。
抓人的事情由北镇抚来做,而巡查的事情是南镇抚来做,骆思恭被派来先行巡查,如果巡查发现了问题,则由北镇抚司接手。
“道长,请开门。”
骆思恭在正殿门前开口,而正殿内的姬象站起身来.....差点摔了一跤。
坐的久了,这肉身的腿有点麻。
姬象打开殿门,外面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锦衣卫...麻烦了啊。”
姬象不知道锦衣卫来的原因,只知道这帮人现在来这里,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能使唤锦衣卫的,只有万历皇帝本人。
难道是因为自己早上和朱常洛说了一堆话,然后被万历皇帝从那些宦官的渠道得知了,来这里找自己麻烦的么?
倒是有可能,但是姬象也叹气,这也不是自己想说的,人家问了,还能不回答吗,还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融入度太低了,当时没想过多嘴会引来这些事情。
这次吸取教训,下次一定不犯。
这破皇宫扫大院的工作,早点辞职好了。
骆思恭看到开门的姬象,第一眼先是打量了一下容貌装扮,他也没见过姬象,事实上这位隆德殿新来的道士,虽然来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在皇宫内基本上就等于是透明人,存在感太低。
第一次见面,姬象那英俊的容貌,头著青纶巾,穿着天青色龟蛇纹鹤氅,这般俊朗模样,给骆思恭这位油腻中年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能在皇宫扫大院,未来可期。
“南镇抚司镇抚使骆思恭,奉命巡检隆德殿内情况!”
骆思恭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然后招手,后面的青绿锦绣衣的锦衣卫们鱼贯而入,这隆德殿并不是很大,这么多人全部进来,顿时显得十分拥挤。
这位锦衣卫的镇抚使,刚进门就看到姬象在香炉前摆放的三法器和太一三元剑,剑上贴着许多黄符,把整个剑身都包了起来。
他再转过头,更是看到门上面,墙上面,贴的到处都是黄符。
眉头顿时大皱,心道这隆德殿虽然一直没有什么人过来,但是好歹也是紫禁城的皇家宫院,在隆德殿内,到处贴满这些小黄符....
看着那些扭七扭八的符箓文字,骆思恭浑身都不舒服。
“道长,你在这些墙上和门上,贴这么多黄符做什么,这里可是隆德殿,不是武当山,乱贴这些东西,总要有个由头?”
骆思恭的眼睛眯起来,里面露出危险的光,一只手搭在腰刀上。
“哦,这些啊。”
姬象不慌不忙的回应,毕竟慌也没用:
“今晚或许会有火....呃,或许会走大水。”
“我写的这些符箓,都是辟易水火之难的。”
骆思恭神情稍奇,半调侃半告诫的对姬象开口:“走大水,道长,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讲。”
“道门中人不避讳这些水火之事么,随随便便说这紫禁城要走大水,这番话,很危险啊。”
“当年也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姬象呵呵一笑:
“陶妖道么,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今晚真的会走大水。”
骆思恭也呵呵一笑:“就算走水,你在自己的殿帖这么多符做什么?”
姬象很严肃且认真的道:“那火会来找我。”
骆思恭:“你说什么?有人要在你这里放火?”
姬象摇了摇头:“不是人。”
“是神。”
这一下神棍一样的操作,把骆思恭给干懵了,他沉默了几个呼吸,然后恢复了笑容。
这隆德殿的小道士怕不是脑子抽风了。
姬象这时候倒是看到有人要揭自己的符,顿时出声提醒:“那位,别揭我的符!”
骆思恭则也是在此时,对周围的锦衣卫们大声下令:
“都把这些符给我揭了!”
锦衣卫们得令,立刻伸手去揭那些黄符,然而他们的手捉住黄符的一角,猛的一用力,却是集体愣住,因为那些黄符根本动也不动,就像是生了根一样。
骆思恭也是一怔。
姬象又是呵呵一笑,声音传入骆思恭耳中:
“我话都没说完呢,这符你们是揭不下来的。”
骆思恭看向姬象,皱起眉头,脸色一沉:
“姬道长,我们奉皇命搜查你这隆德殿,还请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不然得请您到南镇抚司坐一坐了。”
姬象也依旧在呵呵,一副神经病的态度,看的骆思恭脑门上邪火直冒。
姬象看出此时的锦衣卫们,没有一个是修行人....当然紫禁城里除去自己之外,也只有凡人。
而且派来的还是南镇抚司的人,看来万历皇帝即使下了这个奇怪命令,多半也是不在意自己这里的。
“不行不行,不去不去......”
“而且请问有驾帖吗?”
姬象看向骆思恭,眼看对方不说话,又是呵呵两声,嘲讽拉满:
“说随便请人去南镇抚司,也就吓唬吓唬那些不懂的人而已。”
“真要有驾帖来抓人,来的就不是你们南镇抚,而是北镇抚司了,贫道又不是锦衣卫,为什么要怕你呢?”
南镇抚司,本来是只负责锦衣卫内部的法纪、军纪、监察、人员管理等职责,相当于内部纠察,当然了,其中北镇抚司虽然对外让人闻风丧胆,但是他们面对南镇抚司却要客气,不过,如果从抓人事件的严重程度来看,南镇抚司的出现,不过就是例行检查而已。
姬象当然是不会跟南镇抚的人走的,去了南镇抚司,那才危险呢,自己这些符箓防御都白布置了,就靠这帮凡人“保护”自己安全?
先不说这帮凶吏会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到时候那火神从南镇抚司大门进去,直接给这帮人团灭喽,那就好玩了。
这镇抚司中,北镇抚司都是神,南镇抚司都是凡人,南镇抚司身为纠察,拥有制约神灵位业的物品和权限,但是从目前这位火神的异常情况来看,都能直接驱使香火精怪透过香火杀人,而那能镇压天下神鬼的大明国威,就和瞎了一样根本看不到似的,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啊。
国威都不好使,南镇抚司的制神手段,就一定好使么?
所以,此次南镇抚司来隆德殿,气势汹汹,但事实上也就是检查,没有抓人的权限。
故而从这件事情上姬象就已经看出来,万历皇帝对隆德殿搜查那是一点不上心。
骆思恭顿时沉默了。
这所谓的“驾帖”,是皇帝命令的证明文书。皇帝的重要命令需要下发正式诏书,但是有一些相对没那么重要的命令,不用这么麻烦,只需持驾帖就可以执行。
当年锦衣卫有一次没有驾帖就去抓人,那人一点也不怕,当场对峙,索要驾帖,当时锦衣卫拿不出来,只能改口说是去慰问他的,这个人就是隆庆帝时的内阁首辅高拱。
骆思恭在无言之后,只能笑笑缓解气氛:“道长来紫禁城时日虽短,但对于这里的规矩,倒是知道的很多。”
姬象也依旧“笑容不减”,看的骆思恭额头青筋绷紧。
“一会说不定还有什么神灵要来杀我,我得在这里坐着等他,去其他地方我就危险了。”
姬象完全不配合锦衣卫工作,骆思恭也不客气了,他干这么多年锦衣卫,不配合的人多了去了,倒不如说根本没见过配合他们工作的人。
“这皇宫内,哪里来的神灵杀人?国威又不是摆设!”
“道长,你不要再口出妖言了,今夜巡检隆德殿,锦衣卫是奉了皇命来的,你在这墙上贴了这么多黄符,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既然我们揭不下这些黄符,那就请道长亲自,自己动手揭吧!”
骆思恭开口,语气已经不容置疑:“来人,带道长揭符!”
锦衣卫们得令,两位刚上来捉姬象,准备把姬象带到黄符墙前撕符箓,但姬象只是一转身,挥手摸了这两人肩膀一下,这两位锦衣卫立刻就一声闷哼,两手居然被姬象摸脱臼了!
“诶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姬象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现在的力量还没法好好控制。
“我都没用力,你们就脱臼了,你们这个身体不太行啊....”
边上的其他锦衣卫们都伸手捉过来,姬象就挨个给他们全摸了一遍,顿时这里一片闷哼声,这些青绿锦绣衣的锦衣卫们,全都捂着胳膊收了手。
骆思恭吃了一惊,脸色顿时沉下来:“姬象!你敢违抗皇命,袭击锦衣卫!”
但是他还没动,只是把手刚放在刀柄上做势要抽,却发现刀抽不出来了。
因为姬象的手已经按住了刀柄,其力巨大,骆思恭使劲拔刀,只感觉自己所施展的力量,都如泥牛入海一般,全无反应!
“镇抚使大人,你的身体看来真的不太行啊,有些虚,你看我只是稍稍用力,你就连刀都拔不出来了。”
骆思恭的瞳孔剧烈收缩,沉声道:“姬象,你要做什么?”
姬象则是失笑:
“看大人有些虚,贫道这里,倒是有些强身健体的草药方子,等今夜过去,贫道送镇抚使大人一份。”
“毕竟身体好,以后才能更好工作,其实大人一进来就让我觉得英武不凡,不过而立之念,就已经身着麒麟袍,只是可惜身在南镇抚,只能以凡人之身来制神,而不能自己成神,若是在北镇抚,或许大有可为.....”
姬象按着骆思恭的刀柄,稍稍等了几个呼吸,才又松开来,但就是这短短的两段对话的时间,骆思恭额头上已经冒出密集汗珠,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却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像是被一头猛兽摄住,不敢动弹。
而姬象则是摇了摇头,对外面正要进来的锦衣卫们挥了下手。
呼!
顿时一阵大风卷地,那些锦衣卫的甲兵们全都被吹得后退三五步,院子里落叶狂舞,姬象转头,对骆思恭认真道:
“我真的是在等一个神灵来杀我。”
“不骗你的。”
第十二章 走错门了?
骆思恭坐在隆德殿外面的石凳上,沉默的看着隆德殿内。
此时的姬象,正在帮那些手臂脱臼的青绿锦绣衣的锦衣卫们,进行肩膀复位。
“镇抚使大人,我们就在这里等?”
骆思恭身边有锦衣卫靠近询问,面上很是尴尬,刚刚姬象那一挥手,所有人都被拦在外面,亏得他们还是全副武装,在这紫禁城中,能施展法术的,也只有这隆德殿一处地方了。
“等!刚刚他的话都记下来了吧?”
骆思恭神色很不好看,此时想起刚刚被姬象抵住刀柄的事情,居然浑身发毛,心中惧意横生。眼前这丰神俊朗的少年人,年纪不大,居然有此等巨力,果真是修行中人不可貌相。
但是之前来的时候,明明已经确认过隆德殿这小道士的本领,应该只是百日筑基才对,其实前两境的修行者,肉身体质和凡人没有太大区别,毕竟才是刚刚入门的阶段。
骆思恭自认自己的本事不小,毕竟当年也是武举人出身,却被这小道士一个动作就吓住,太过于丢人现眼,同时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刚刚的话都记下了。”
身边那位锦衣卫向骆思恭禀告。
骆思恭点头,到这时候神色才是稍稍好看了一些:
“很好,我们在这里等,要是没有什么神灵过来杀他,明日就如实回禀!到时候他袭击锦衣卫,又口出妖言,称皇宫走水,必要被拿入北镇抚司治罪!”
“武当又如何,皇家道庙就不能有妖人?哼!这小子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妖怪!”
“且让他今晚嚣张,还从没有人能在锦衣卫面前如此猖狂。”
骆思恭就像是怨妇似的说着这些话,而周围的锦衣卫里,有些则是心中默默想着,嚣张的人多了去了,就说刚刚要驾帖的事情,当年高拱不就是这么嚣张么。
如果狐假虎威,或者装腔作势时,吓唬不到人,那尴尬的就是我自己。
所以锦衣卫不可怕,可怕的是带着驾帖来的锦衣卫,那就真的是要命的来了。
而骆思恭,在说这些怨话的同时,心中也记下了刚刚姬象说的一句话,尤其是经过了刚才的一瞬间对峙,他此时更是觉得,姬象那句话,是说的这么多废话里面,唯一有价值的一句话。
南镇抚司,终究是凡人,即使能制约北镇抚又怎么样呢,遇到这些道士,真正有法力的人,南镇抚的手段也不是很好使,刚刚姬象还没有用法力,仅仅是凭借力气就压住自己,试问,即使有制约神位的手段,力气不如别人,对方不用法力,一拳打过来,自己又能抵挡吗?
而且南镇抚管的范围过于狭隘,对于自己未来的提升,也没有太大帮助。
北镇抚,进入北镇抚,才是继续上升的必要通道。
骆思恭在此时暗暗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入北镇抚而成为神,拥有外派任务,这才是锦衣卫应该做的事情,也是上升到最高位的唯一方法。
毕竟自己可没有一个贵妃妹妹,能帮自己,一步登天,提升到正二品的地位。
骆思恭想到郑国泰这个废物,颐指气使自己的模样,就越想越气,自己堂堂武举人,世代蒙荫的锦衣卫,要被这种废物呼来喝去,干的尽是脏活累活,还不讨好处!
“骆镇抚使?”
听到呼喊,骆思恭转过头去,看到姬象正在向自己招手。
姬象此时给那些青绿衣的锦衣卫们接好骨之后,看到院子里的骆思恭还没走,而且似乎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情一样,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脸色扭曲的和明王雕塑似的。
“道长又有何事?”
骆思恭皱着眉头,现在看到姬象他就浑身不舒服,姬象则是很认真的询问道:
“我刚刚说的事情,你们有没有派人出去巡查?”
“事情?什么事情?”
“我不是说了,今夜皇宫内或许会走大水吗?”
“一派胡言!”
骆思恭非常恼火,觉得姬象是纯粹来逗自己玩来了,警告道:
“我们现在都给你记得清楚,我告诉你,如果今夜没有任何起火,明天你就等着北镇抚司的驾帖吧!”
“我倒是不急,但我知道,你很快就要进诏狱了。”
骆思恭重哼,姬象则是皱眉,此时指着殿内香炉开口道:
“我说了这么多,你们就是不相信....算了,你看我这个香炉....有什么特别?”
骆思恭伸了伸脖子,看到香炉的一角,依旧皱着眉头,没有一点好气:“香炉有什么特别,难道你要说,火是从香炉里窜出来的吗?”
他本来是说气话,没想到姬象此时顿时竖起大拇指:
“确实!您猜的真准!不瞒您说,今天早上我刚斩了一个香火怪,那东西就是从这香炉里面冒出来的。”
“紫禁城里,真的有问题的!”
骆思恭气的站起来,瞪圆了眼睛:“你还说!你还在胡说!你...你这妖道!”
要不是打不过你,现在就给你按在地上一顿老拳!
要不是没有驾帖,现在就出去摇人,叫北镇抚的人从皇城出来,连夜冲进紫禁城来治治你!
骆思恭指着姬象,手指都在抖,最后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恨的是咬牙切齿,大声对身边的锦衣卫百户道:“记,都给我记下来!”
“明天早上我要他不得好死!这个道士妖言惑众,诽谤朝廷!”
身边那位锦衣卫百户,则是一丝不苟的把刚刚姬象说的话都记录下来,姬象也挺无奈的,寻思这人是不是更年期,于是在脑海里,翻找了一顿记忆之后,对骆思恭道:
“镇抚使大人,人到而立之年,经常生气,这是控制不住身体内的火气所导致的,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情绪会有些失控.....”
“如果您想要学习一下如何控制火气,我可以教您....”
骆思恭气极:“道长,请给我......”
那个滚字还没说出口来。
忽然一声平地惊雷,这隆德殿的院门砰的两声炸开,木头燃烧起熊熊大火,骆思恭瞪着眼睛转过头,只看到那火门之中,逐渐走出一个人的模样!
锦衣卫们全都拿起武器,一时之间刀剑出鞘声,红棍抵地声,不绝于耳!
骆思恭都懵了,而姬象看到正主这么嚣张的过来了,再抬头看看天。
夜幕星辰没有半点动静,国威果然和瞎了一样。
“镇抚使大人,杀我的神来了,你要学控制火气的方法,等我回头再教你!”
“你先帮我抵挡一下!”
姬象目光一凝,严阵以待,连忙战略转进隆德殿拿法器,只留下骆思恭一个人站在门口发懵。
而那个火人,此时从烈火中显化出来,看到隆德殿院子里有如此多锦衣卫的时候,也是微微愣了一下,又稍微回头看了看被熊熊火光已经彻底烧烂的大门。
走错门了?
不对吧,隆德殿里面,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第十三章 这里是我家,该死的是你才对吧!
“咚!”
当隆德殿正院大门,被火焰焚烧的倒塌在地的时候。
骆思恭此时的思绪,也是猛然的,停止了数个瞬间。
紫禁城本来应该是天下最大的禁地,自古以来,从没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能跑进来撒野,但凡有点事情,那都是凡人做下的孽事。
今天这事情的诡异程度,对于骆思恭来说,不亚于在大白天撞见鬼了。
他此时又是抬头看天,这紫禁城上方的万丈星幕,除去国威之外,还有一尊天部的大位业,也就是【斗姥】在护持,斗姥者,斗姆元君也。
虽然斗姥的位业没有人接引,只是悬在紫禁城上空,但依旧不会放过任何侵袭此地的鬼怪。
但此时,那些星幕也没有半点动静。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骆思恭浑身麻了一下,赶快打散自己这个不详的念头,大明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岂会有亡国之兆!
当然了,此时进殿的姬象,对此则有更深的理解。
虽然暂时不知道国威为什么瞎了,不过想一想,贴了禁止吸烟,就真的没有人吸烟吗?
“妖孽!”
骆思恭终于从恍惚出神中回过神来,他猛然抽出腰刀,心说自己这辈子也算是第一次杀妖!
“给我上!”
锦衣卫们得令,顿时围攻上去,但是这火神仅仅是一个挥手,顿时,靠的最近的一位青色罩甲的锦衣卫浑身立刻燃烧起来!
他猛烈扑打自己的甲胄和衣服,一抬头,忽然被五团火气钻入身体中,只是瞬息之间,他的七窍都喷出大火,短短几个呼吸,就从内而外燃烧成一具焦尸!
砰!
焦尸倒在地上,火焰不熄,照亮黑暗的墙角!
这种场面,让南镇抚司的这些锦衣卫,全都被震住了。
“南镇抚的锦衣卫.....呼呼呼....懂了,郑贵妃派来的吧....你们应该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
“既然来了,那你们就不能走了,真是意外,本来我今夜过来,只是为了杀那个道士而已。”
“还有,我不是什么妖孽!”
“我是神,是你们大明所敕封的,真正的火神!”
那熊熊火光覆盖下的朱袍火神,指着隆德殿的正大门,而姬象却在隆德殿里没出来,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躲起来是没用的。”
朱袍火神的目光扫过这里的锦衣卫们,他嗤笑一声,向前走一步。
锦衣卫们顿时就像是受惊的兔子,向后退半步。
“南镇抚司.......你们只是一群凡人,要是今夜在这里的有北镇抚的人,我就走不掉了。”
“可惜,宵禁,北镇抚司没有皇帝的命令,进不来的,连带那些阴司、天曹,都不会知道今夜紫禁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朱袍火神丝毫不掩饰他对于这帮南镇抚的人的失望。
想想也是,郑贵妃那个女人,纵然她的大哥贵为锦衣卫的都指挥使,纵然她是万历皇帝的枕边贵人,但是想要调动北镇抚司,其中需要的手续和麻烦程度,依旧是她不能触及的范围。
“妖孽休要猖狂!”
骆思恭也恼火了,之前被姬象吓了一顿,现在又被这火妖嘲讽,他觉得面子挂不住,现在对方还敢杀他的部下,立刻从腰间摸索,拿出一面金牌!
这正是制约神位的东西之一,宫禁金牌!
北镇抚司没有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是南镇抚司和旗手卫才有的物品,是紫禁城的禁令!
任何神灵皆不得在紫禁城中施展法术!
以前这种东西,使用的时候,都是对北镇抚司的人用的,骆思恭也没想过,居然会在紫禁城中看到神神鬼鬼的玩意!
金牌照射出璀璨光芒,顿时将隆德殿的院子映照的一片正大光明,然而那火神站在金光之下,沐浴其芒,却是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直至金光消散,火神依旧站在原地,未动一步!
骆思恭顿时大惊!
宫禁金牌怎么会无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使是正神,也不可能抵挡宫禁金牌的镇压!”
这宫禁金牌乃是禁法中的禁法,除去皇帝亲口所封的正神,任何神灵都不可能.....
骆思恭猛然呆住了。
他浑身冷汗直冒!
皇帝亲口所封.....不久前,万历皇帝刚修缮了一座火神庙!并且亲自去了一趟!
骆思恭的脸色都变的难看之极,这种事情居然也能发生,这火神是疯了吗,皇帝给他口封正神,居然不知恩图报,还来这紫禁城作乱!
是皇帝开的工资不够高吗?
他更是想到,如果对方此时来的不是隆德殿,而是去乾坤二宫,那岂不是.....!
周围的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也慌了。
火神的声音则是带着一种玩弄的语气:
“你没见过神怪吧?不知道怎么应对,对吗?”
“麒麟袍,四品的武官啊,挺厉害的了!可惜,如果是我成为正神之前,和你一个照面,你身上的那只麒麟就能把我撕碎了,但现在,它貌似没有一点反应啊。”
“毕竟,国威所衍化的神兽,又怎么会,对用国威所敕封的正神起反应呢。”
“我现在,就是大明国威的分身啊!这宫中一切禁法,都是国威所化,如何能对我有用!”
骆思恭也愣住,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那麒麟的纹绣没有半点的动静,而他此时也是刚刚知道,原来自己这些文武官员身上的禽兽补子,还有镇压妖邪的作用?
火神呵呵的笑:“现在这里,我来去自如,这都得多谢大明皇帝啊。”
“进来的人都要死,你们也算是给那个道士陪葬了,要怪就怪他还活着吧,本来他已经死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又复活了。”
“所以,我不得不亲自过来一趟。”
火神口中所透露出的消息,让骆思恭又是吃了一惊。
这隆德殿的小道长...之前死了一次?
但此时,火神已然是猛一挥手,顷刻之间,数个锦衣卫的甲士都被吞入滔天火海中!
隆德殿大院一片火光,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骆思恭大怒:
“你这妖孽!你以为紫禁城是你家不成,来去自如!找死!”
而火神想到了之前朱常洛所说的约定,等到事情结束,火神庙就会代替这里的真武、三清,于是,火焰凝聚的面庞,出现明显的表情特征,狞笑起来:
“确实,这里马上就是我家了,该去死的,是你才对吧!”
第十五章 还好我技高一筹!
宋无忌,还不现形!
这一句话喊出来,冥冥之中带有一种神异巨力,宋无忌只感觉到脑子被什么东西一下砸中似的,蹬蹬倒退八九步,一个踉跄过后,身上火焰陡褪,露出朱红绛袍。
但是没有被打回火球原形。
宋无忌此时头疼欲裂,他猛然感觉到自己之前从敕封中得到的正神之力,在刚刚姬象一声大呵之下,陡然降低了三成,这种变故让他大吃一惊!
宋无忌心中惊疑不定,神情也稍有失色,他心中寻思:自己是借了国威而成就的正神,与国同在,更是已成正神,虽然没有神名,但过去当神怪时的名字,也已经对现在的自己不起作用了才对。
这一瞬间,姬象此子的本领,在宋无忌的眼中,顿时就高深了起来。
但再高深又能深到哪里去?
终究只是个百日筑基的小道士!
宋无忌面色阴沉,只当姬象是用了什么镇术,破了自己的三成神力,但剩下七成神力,在他的预估中,依旧可以不费力气的杀掉姬象了。
“百日筑基的境界,居然还使得出如此厉害的镇术,倒是让我吃了个小亏,但这又能如何!”
宋无忌心中杀意凶猛!
姬象运起法力,此时眼睛变得格外清澈,施展望气术,看到宋无忌这位火神的神气已然下降,神光也是黯淡许多,顿时动嘴,毫不犹豫,伸出手做出挑衅,嘲讽道:
“来来来,宋无忌,你不是要杀贫道吗?怎么现在被贫道一句话就吓得连退了八九步?不会吧,被人撞破了跟脚就这么害怕么?”
“来来来,贫道就站在这里,你要是能让贫道动一步,就算你有本事!”
姬象大开嘲讽,宋无忌刚刚吃了亏,此时当然不可能忍受这等恶气,他二话不说,向着隆德殿正门涌来,那双脚下升起滔天火光。
“我看你嘴硬到几时!”
宋无忌过来,姬象迎着风火站立,但仅仅是只是站了一下,立刻就转身进殿,这种行为给骆思恭都看的怔住了,眼见宋无忌就要进殿,他不免大惊道:
“这东西就这样来了?道长!你不是说不动一步的吗!”
姬象回应一声:“我确实没动一步.....因为我已经跑起来了!”
姬象此时已经一路退到三清塑像前,一巴掌抓起了香炉,抡圆了就砸向门口的宋无忌,香炉破风,空中旋转被丢向门口,而宋无忌手中火炬挥起,咚的一声巨响将香炉直接打飞到墙上!
但就在他挥舞火炬击打香炉的时候,姬象顿时一挥大袖,周围墙上无数黄符被大风吹起,呼啦啦的刮向宋无忌!
符箓的威力虽然和画符者本身的修行水平挂钩,但是姬象深知实力不够,则以数量来凑,区区火精化成的火神,要是不怕真武大帝的法咒,那还了得!
要对方真是这样厉害,姬象寻思着,不如自己给他杀一次,死了之后再复活,继续跑路也行。
当然了,虽然真身不死,但肉身受到损害这种事情,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
辟易水火之符,真武大帝的符箓,能够解除水火之患,宋无忌看到那些黄符飞来,吃了一惊:
“你一个筑基的小道士,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法力,画得了这么多佑圣咒!”
但惊讶归惊讶,宋无忌无比忌惮这些黄符,佑圣咒是辟易水火的神咒,像是他这种辅佐神,虽然蹭了不少香火,但是没有神名,只相当于修行人的第五境“显神”而已。
符箓这种东西,本就是以弱胜强的宝物,尤其是对于神鬼怪异之物更是如此。宋无忌心道,若是自己此时被佑圣咒缠上,恐怕要被封了大半的火气!
他连忙运转神技,避开这些黄符,企图一招杀死姬象,这样符咒无人操控,自然飘落八方。
“赶番!”
赶番就是追打的意思,所谓五通神牵住火葫芦,宋无忌赶番赤骡子,指的是火神急脚,使得火势在短时间内迅猛扩大的描述!
顿时滔天大火出现,宋无忌本人也是一瞬间闪到姬象近前,脚升火光,一步惊风,大手一伸出就要捉人!
只是这一瞬间,似乎大势已定!姬象当死!
但就是在这时候,姬象临近死关,一声大喝,墙上五方雷牌中,东方雷牌猛然一晃!
轰隆!
一声炸雷惊起三清泥塑,宋无忌浑身上下仿佛都被雷电劈了一下似的,登时滚飞出去!
“一声雷令响,万里鬼神惊!”
姬象再度出声,又是连续三声大喝!每一声大喝,都要消耗身体内大量的元气!道门法师在使用五雷号令时,要将外界元气与体内元气混合才能施展威能。
当然五雷号令中还有更强的“三击令”,是导引自身元气到体外,化为雷城天威,能施展出三次天威神力,这个用法太高级,消耗巨大,且需要的五雷号令也不是一般的号令,故而姬象现在用不出来。
此时,雷声齐响!
二声五雷令,诸鬼化泥沙!三声兵随令,天将护吾身!四声一令下,诸将现真形!
于是西方雷牌,南方雷牌,北方雷牌齐齐一晃!
这隆德殿内连续数声震响,将宋无忌震得头昏眼花,火气大散,一时之间竟单手抱下头来,另外一只手猛挥火炬,周围传来鞭打之声,似乎有十几个无形天将挥起金鞭,群殴恶神!
同一时刻,姬象追杀过去,发出第五声震喝!
转守为攻!
周围的黄符也都同时飞落下来,宋无忌挨了五雷令牌一顿毒打,火炬狂舞时,周围佑圣黄符纷纷落下,将他浑身贴住,封了他神火之气!
宋无忌一运火气就尽数被佑圣黄符化解,黄符针对火焰,不针对法力,所以他法力还能施展,但身为火精,法力就是火气,故而此时他的人形状态渐渐有些维持不住了!
姬象赶到面前,双手挥起太一三元剑!
月孛咒!
威彗神猛,震断九天!
神剑挥击,鬼灭九泉!
优势在我!
太一三元剑上的那些黄符顿时燃烧起来,香火化为剑气,一剑将宋无忌劈翻,竟是直接将他震飞到殿门前!
宋无忌被这一剑打伤,在地上翻滚起来,用力撕扯那些辟易水火的佑圣黄符,姬象看他动作,冷哼一声:
“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被你撕下来!十二雷门,镇!”
说罢取下手腕上十二流珠,向前一抛,手中长剑一挥,十二珠顿时分散飞出!
“雷城有十二门,并随罡星所指,罡星指丑,其身在未,所指者吉,所在者凶!”
轰轰轰轰轰轰.....!
连续十二道炸雷声在隆德殿内响彻,连离的老远的骆思恭都捂住耳朵,几乎被震晕过去,更不必说被十二雷门包围的宋无忌,此时十二道炸雷将他震的七荤八素!
姬象过去,太一三元剑一挥,优势扩大,宋无忌连举火炬抵挡,却落入下风!
那一剑力量极大,连宋无忌都面有惊怖之色!
“这小子的力量怎么如此之大!元气竟如此旺盛!这绝对不是百日筑基的境界!”
勉强打了没有两个回合,姬象卖个破绽,宋无忌求胜心切,果然上当,挥起火炬,火炬中那柄长刀凌厉,一刀插了姬象的腰子!
“哈....!?”
语气的转换从惊喜变成惊吓,姬象给戳了一刀,腰腹上没有喷血,而是流出淡淡的香火气,并且姬象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一块木板已经从兜里掏出来,对着发呆的宋无忌就砸了下去!
镇坛木下,万神咸听!
一板砖打在脑门中央,将宋无忌砸了个眼冒金星,紧跟着姬象又是一剑,将宋无忌居然劈的凌空翻了一圈!
宋无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身上那些黄符封的他难受之极,此时被刚刚那一剑劈的身受重伤,火气散去大半,不免又惊又怒:
“你是个什么东西,连血都没有?!”
然而姬象秉持着一旦出手,打死为止的理念,并不答话,手中猛然投掷出一尊带着三根尖叉的小铃铛!
叮铃铃!
三清铃!
手把帝钟,流铃八冲,掷火万里!
三清铃被投出,此物在道门中有降神除魔之力!
铃上三叉直接扎中宋无忌的胸口,竟带着一股大力,将他叉出殿门!
宋无忌冲着进的隆德殿,来也匆匆。
宋无忌飞着出了隆德殿,去也冲冲。
姬象又丢了天蓬尺飞去,木尺上符咒缠绕香火,旋转飞行,一尺狠狠打在宋无忌的脑门上,给他盖了个红章!
骆思恭此时在殿内晕晕乎乎,才恍然回过神来,姬象已经大步冲出殿门去,拿着太一三元剑,对着倒地不能起身的宋无忌一顿乱砍!
直至火气被乱砍的当场崩散,宋无忌终于显了真身,化为一团火球,在那些佑圣咒的掩埋之下,就这样熄灭了,而边上残余一具瘦弱的焦尸。
姬象砍完之后还不放心,连续在那团符纸堆上跺脚,踩了几十下,看到没有东西钻出来,终于是松了口气:
“差点就被这火神杀了,还好我技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