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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矜念君顾     江山嫡女txt下载     江山嫡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万端金光自霓虹天际出,从宇宙深处来,穿透遥遥无际的银河烟云,跨越清澈湛蓝的天际,自云端呼啸而过,直直抵达少年眉间,便忽觉眼前一亮,亮至荒芜已久的人心,好似世间所有污秽、黑暗,都在这万般尊贵难言的霞间和质朴真诚、丹诚相许的少年心性里尽数湮灭。

    然后是有些怔愣片刻的萧啬和张恒——抬脚,跨步,挺腰。每一个动作都是全然无悔的追随。

    人群中有些骚乱,脚下却不敢乱动一步,上身却扭个不停,头也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对上顾长歌的视线。

    风吹起她的黑发,少年小将的眼睛黑如玛瑙,干净透亮,毫无怯色,带着凝聚人心的魅力。那样的目光对上队伍里一些滴溜溜乱转的猥琐眼眸或是狠厉神色,毫无惧意的对视上去,一分一毫也不肯退让。

    于是,又有人动了。

    训练场外是嘈杂无序的纷乱而紧张的步伐,那是各个将领在紧急征兵成队——黑袍铁甲,佩刀带弓,晨光下闪着冷厉深邃的光,如道道闪电隆隆而来,裹挟着一大片深黑青紫的云霾压城而来——黑云压城城欲摧,不外乎如是。

    而顾长歌一动不动的垂眸站在场上,耳畔是踌躇也无畏的踏步声,一步又一步,自四面八方而来。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明明是很短的片刻,拆分起来竟也似月月年年。

    “停!”

    顾长歌一声令下,打断士兵们的纠结,有些人腿还半悬在空中,似踏未踏。

    顾长歌知道,这些人,不能要。

    任何心性不坚,目标不明,初心不定之人,定然无所大成,不堪重任。

    出乎意料的,自愿跟随出战之人,近八成。

    顾长歌微笑,光华烈烈,载着晨起辉煌的霞光,让人想起一抹梨花暗香疏影,柔和如水淡淡照上深垂的帘幕,心绪自遥遥银河暗暗天幕,不可猜度,不为估摸。

    而立于空旷训练场中的她,清瘦,坚刚,脊背挺直。明明瘦弱单薄,却又有一股子不可撼动的韧性,令人深深为其沉着悍然所折服。

    场中突然就这么沉寂下来。

    张恒握拳,快步走出参差不齐的队伍,跑到顾长歌身侧,“老大,剩下的人怎么办?”

    顾长歌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连官阶都称不上,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决定士兵是否出战迎敌。

    她起先是有个主意,打算给这些人下点软骨散,对外称他们被自己训练的狠了,不能上战场。

    左右乔征和宫雍和盯着的人是自己,和这些士兵无关。大不了回来之后受点小罚,无伤大雅。

    只是事情突然有变,看到剩下这些大都是冥顽不化的探子,有些还有“案底”,便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

    顾长歌露出八颗白净牙齿,朝着剩下近二十人“阴险”一笑,神情中微带思索。

    迷之微笑一出,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凉意袭上全身,离顾长歌最近的张恒打了个寒战,说道:“想必老大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哈,我就不瞎操心了...”

    说完,就立刻退后散步,站得远了些。

    “当然...”顾长歌喃喃一声,似夜露森凉冷月无声里的环佩轻响,透着凉薄。

    “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平白无故的留下你们。”顾长歌十指交握于胸前,缓缓转动手腕,“所以,要想不去战场,就得,吃点苦头了...”

    “咯嘣”一声,顾长歌歪了歪脖子发出一声脆响。

    所有人,仿若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清脆而销魂的声音。

    不过眨眼间,八成人退散,站到顾长歌身后。于是,在她的身前,只剩下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于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近二十人。

    .......

    随着最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归于沉寂,顾长歌无视她面前被揍的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士兵,转身看向背后张大了眼猛吞口水的张恒一行人,“好了,问题解决了。”

    “对外就说,这些人昨天**练的狠了,伤了身子,暂时上不了战场。”顾长歌又揉了揉手腕,突然又想起什么,继续说道,“对了,别忘了叫黎苏来看看。”

    张恒一行人:......顾大魔王威武霸气,千秋万代,一统军营......

    时间赶得正巧,有士兵远来通知顾长歌,让她带兵去南城门集合出征。

    顾长歌看着面前神采奕奕的士兵,烈烈风中矗立原地,一瞥飞掠高挑的眼风,比之日光更艳烈,扬唇问道:“第一军,准备好了否?”

    四周空气变得湿润凝重,似是要凝成一片灰白的雾气,笼罩住一众心思各异之人。

    “随时追随长官!”张恒大呼一声,打破四周沉寂。

    随即是众人齐呼,声如洪钟响遏行云,带着万古不衰的冲天豪气,将这沉滞的气氛割的支离破碎:“随时追随长官!”

    场外有士兵往这看,顾长歌领着人则直接迎着众人窥探的目光大步踏出训练场,身后众人步伐沉稳统一,步履行走间浩荡晨风将衣衫铁甲吹得铮铮轻响,兵马犹在,奔腾叱喝。

    万人队伍占据南城门护城河前的一片偌大空地,黧黑的城墙前,玄黑色护甲与银亮色长枪护盾交相辉映,有人轻微旋转一下手中长枪,反射出一道与清冽河水碧波荡漾一般的雪光锃亮、流光溢彩,刺得人眼睛生疼,却无人敢发一声。

    当顾长歌带领手下士兵抵达城门时,两位出战统领宋轶和陈谦凌已经各领万人分开在东西两侧,乔钰一身银灰铠甲,墨发高束,昂首于城门之上。

    他的目光比城下士兵精心打磨的枪尖还亮,一看到顾长歌的身影,陡然一亮,熠熠灼热如丛林狩猎的虎豹。

    只不过这等威严尊贵如朗朗明日的气势还未来得及震慑众人,就硬生生地被“严肃”终结者——刚爬上城墙来凑热闹的宫醉给破坏的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晨曦的金光镀上宫小受细长却精致的眉眼,他高举右手打了个招呼,虽然未说话,却满脸“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的傲娇神情。

第八十七章 壮哉大军

    与他曾有过潋滟暧昧的乔钰斜睨他一眼,一脸“你干嘛不好好待营帐里混吃等死偏要出来丢人现眼讨人没趣”的嫌弃,没脸没皮的宫醉假装没看见。

    而城门下的顾长歌挑眉,如果她刚刚没看错的话,那小受是趁机给她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儿?虽然不怕丢脸但也绝不想无缘无故丢脸的顾长歌假装没看见。

    现在就有些尴尬了,顾长歌刚到前线没几天,属于将军亲策,再加上近日事务繁忙和乔钰有心拖着,竟未给顾长歌编进哪个营下。如今两方人马,占据东西两侧,而顾长歌,该往哪边走?

    高骑大马的宋轶和陈谦凌侧身看着从城门内走出的瘦弱少年。

    她面向全军的视线而行,不低头,不回避,不躲闪,也不激进。就只是清清的,淡淡的如同一泓山间清泉,灵动通透,却也清冽淡漠,不刺骨,却扎心。

    当这样一个坚刚如玉的人用一双勘破表象,直击心底的深邃幽深犹如窥临宇宙的眸子轻轻地瞥上你一眼时,你直觉如堕深渊,深陷渊下又或者是她眼中的重重迷雾,她若有心拖着你,你便再也无法逃脱。

    而在她的身后,近八十人的队伍排排列列整齐地前行,四十五度角银枪斜指,在光下熠熠生辉,犹如飞斩日光,长空惊鸿。

    一步一步走在顾长歌身后,抬腿伸手的高度角度时间丝毫不差,甚至步步带起的风声都显沉着稳重、厚实强悍,重而坚决。

    宋轶与陈谦凌不自觉地对望一眼,竟然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惧意,再度看向顾长歌时已经收起了嘲笑和讽刺,却依旧满含玩味等着看她和所谓的“第一军”的笑话。

    顾长歌默默感受着身边四周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的视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距离两位统领尚有十几步的时候,收步停下。

    众人的视线也随着顾长歌的步子停顿住,静默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顾长歌垂眸,看着黧黑的地面,再跨一步时已到了左边。

    左侧的陈谦凌讽刺一笑,这是要投在自己的麾下寻求庇佑了?

    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未发生,顾长歌只是踏出一步,收脚站在左侧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更让人惊讶疑惑的是,她身后不足百人却整齐有势的队伍并未停下并跟随她左转,而是继续坚定不移地前进,再前进。

    城下的众士兵甚至是陈谦凌与宋轶两人都觉困惑,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城上乔钰却好像知晓了什么,自顾长歌左跨一步停止不动开始,便在嘴角莫名挂起一抹笑,好似在树木葱茏盛夏的华茂听到高山流水花草叶深里暗藏的筝声响起,此间心事,莫于她知。

    人人心绪万千,是以无人察觉低头不语的宫醉捻起肩头一抹垂发勾卷,眼地温柔一片俘获心思流连,笑意浅浅。

    第一军人不多,步子也慢,却跨步大,只五六步便全部走出城门,站在顾长歌和两统领中间的过道上,统一转身面向城门。

    宋轶和陈谦凌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霎时苍白,不可思议地看向顾长歌。

    顾长歌便在这般惊诧的目光中抬脚走到整个队伍的最前面。

    从城门之上往下看,顾长歌所带领的第一军整整截截、目不斜视地站守在城门正对面的过道上,威严而不容侵犯。

    第一军两侧后方,分别是陈谦凌和宋轶带领万人之军成守护之势——主次分明,高低立现。

    顾长歌的这一巴掌来的措不及防,打得陈谦凌和宋轶两人的老脸啪啪作响。

    抬头对上乔钰看下来的深深眼神,顾长歌琉璃般的眼睛里笑意乍现却也暗潮汹涌、变幻万千。

    想看笑话就要付出代价,今日仅这一巴掌,扇你们个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让你们知道从今儿个起,得学会抬头看着第一军;从从打完这一仗起,你们得昂头看第一军!

    陈谦凌与宋轶也抬头去看城门上的乔钰。纵使再看不上这小子,今天也得需要他给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各方目光交错着袭来,不管是骄傲凌厉,还是色厉内荏、虚伪矫揉,都让乔钰觉得嫌恶。他可不想给那两位所谓的统领出头,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更何况,还是别有用心。

    “此次出战...”他接过旁边副手递过来的一碗酒,不理会下面那两人杀人的目光。

    借助内力将声音散播开来,他对着整个大军举杯,“本副将先敬你们一杯,预祝此次凯旋!”

    随即一口喝干碗里的酒,便一个甩手将空碗扔下城门无人之地,碎裂之声传来,他率先喊道:“壮哉大军,唯我北齐!”

    “壮哉大军,唯我北齐!”

    “壮哉大军,唯我北齐!”

    南城门气势高涨,豪迈高歌,而北城门,柳擎啸与林殊怀揣一封信,直奔南江军营。

    南番兵行军的速度并不算慢,为了让战场尽可能的远离城中,北齐军队只能加快行军速度,终于在距离南城门还有两里地时,与南番军队仅隔了一座山头的距离。

    章志、陈昌和柳严飞三人一直紧跟在顾长歌身边,见她紧锁着眉头,心有戚戚的样子,章志开口问道:“怎么了,业哥?有什么不对吗?”

    顾长歌轻叹一口气,“你们不觉得南番军行军的速度太慢了吗?”

    思索一番,章志拍了拍自己的头,双眉紧皱,“业哥,你这一说,还真是这样!”

    “按理说,他们先出军,我们得到消息时,他们据南城门尚有三里地,再说我们还集合整顿军队耽误了一些时间,怎么还会反超他们。”陈昌抬眸看着顾长歌黝黑深邃的瞳孔,分析道。

    “正是这个理儿啊!”章志摩挲一下拳头,想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莫非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又?”柳严飞有些不解。

    “对啊!”章志狠狠点了下头,生怕柳严飞不信似的,“第一个阴谋,肯定和这出兵时间和规模有关;这第二个阴谋嘛,恐怕就跟这行军速度有关了...”

第八十八章 大战在即

    顾长歌等人注意到不对劲,有多年带兵经验的老统领们自然也有所怀疑。

    马上的宋轶昂首望望山头,结果被颇有些刺眼的日光给害了眼睛,连忙低头紧闭着眸子歇了会儿,掩饰不住怒气,骂道:“这南番又搞什么幺蛾子!”

    骑马走在他身侧的陈谦凌看一眼气急败坏的老对头,轻哼一声,“你再急能有用?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办!”

    “是,我急!陈统领心静...”宋轶被噎得一张脸泛红,攥紧手中的缰绳,“既然陈统领能静下心来,不如您给出个主意?”

    这话一出,陈谦凌不禁转头皱着眉深深凝视着宋轶,“咱们也斗了几年了,你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真是越来越不如先前了!”

    总是有些私心,可陈谦凌这话说得真不假,两人能从平民小兵做到从从三品统领,并且一直斗了这么多年不倒,凭的到底是些真本事,也正因为这样,才对那靠父亲走出来的乔钰看不顺眼。

    不过今天宋轶这等表现还真是让陈谦凌大吃一惊,不过享了几年福,他就沦落到这般浮躁的性子,以后还能走多远?

    陈谦凌眼里的鄙视毫不遮掩,让宋轶更是气恼,咬牙切齿地别过头硬不去看他。

    正是他这番动作,让陈谦凌也忽略了宋轶转头一瞬间看过来的愤恨却阴狠诡异的笑意。

    他一口一口呼气的声音尤其大,良久才平复下来。宋轶拽了拽缰绳,驱马走了两步,说道:“副官,你派人去后面通知那个新来的百夫长,让他带着他那‘第一军’越过这座山去查探一下敌军情况!”

    他的语气平静而淡漠,眼眸身处却又星星点点欲待蓬勃兴旺的疯狂,尤其在“第一军”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谦凌眸光一闪,这是要打压新人?呵,还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不过他也就只在心里鄙视两下,嘴上也不会反驳什么,毕竟有坐山观虎斗,趁机捞好处的事儿,他怎么会舍得丢掉这种机会。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前代有“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之陋室智者,今朝有山郊野外高踞山头调戏蚂蚱的魔王顾长歌。

    只见她侧躺在杂草丛生的斜披上,一手枕于脑后,另一只手揪一根狗尾巴草,后搔搔蚂蚱的屁股,前挠挠人家的下巴。

    人家蚂蚱虽然是一只块头不大的蝗科直翅目昆虫,但也是有节操有个性有修养有追求的昆虫。

    奈何敌人太过无耻强大,这只蚂蚱只能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然而在它无数次企图逃跑溜之大吉的时候,道道凭空而起的风刃总是在关键时刻挡住它侦查已久的去路。

    又是一道风刃划过额前,小蚂蚱便看到一根触须在眼前飘下,被还未来得及消于无形的风刃带起,飘啊飘摇啊摇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消遁于远处的草丛里。

    “吱、吱!”——哥的发型!

    老祖宗说过,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富有节奏,清越响亮的叫声刚落,顾长歌便看见那小蚂蚱一个跳跃就要往脸上来。

    蚂蚱吱吱地叫,尼玛你继续使你那风刃啊,也往你脸上划两刀!

    命运总喜欢在你初见希望时补上两刀,然后充满慈悲的告诉你:孩子,这就是命运。

    小蚂蚱只想大骂:去你妹的悲催命运!

    于是乎,它悲催的被眼疾手快的顾大魔王抓住了身后两对翅膀,随即听到顾长歌清朗却促狎的笑声,小蚂蚱累觉不爱,血槽已空。

    趴在顾长歌身边原本全神贯注目视正下方的张恒听到她“呵呵”了两声,斜眼一看才发现自家玩心大起的老大手里正捏着一只蚂蚱。

    “老大,你逮那蚂蚱做什么!”张恒无力的叹息一声,“你就不生气吗?”

    顾长歌斜睨他一眼,“有什么可气的?”

    “不就是那些人看你好欺负,就叫你冒着危险来打探消息!”

    “哦?”顾长歌枕在脑后的手拿到身前,拿起刚刚随手扔在胸前的狗尾巴草,又搔了搔那蚂蚱的肚子,“你觉得经过早上那件事,他们还觉得我好欺负?”

    张恒咂咂嘴,想起早上那啪啪的打脸声,默默摇了摇头,半晌又说:“那他们就是在打压报复你啊!”

    “这倒是。”顾长歌邪魅一笑,“不招人妒是庸才,这打压,我认了!”

    “老大,你...”张恒一脸痛心疾首吃坏了肚子的便秘表情。

    顾长歌终于正视他,说道:“就算我不认,能怎么样呢?”

    张恒一时语塞,是啊,就算不认,又能怎么样呢?

    不管是怒其不争的怨愤怒气还是为其不甘的心酸狼狈,在一双如星的眸子里都渐渐黯淡消弭,一切变得灰蒙蒙,灰暗之后是苍凉,连同过往所有沉积的怨愤和恨意继续沉积,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发紧,沉重如沼泽万丈淤泥,让人承担不起。

    “张恒...”顾长歌轻唤他一声。

    张恒低下的头又抬起来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眸依旧清致风华,如浅水一湾,月色一泊。

    “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一生都只能甘于平凡,是因为他们忍受不了伟人背后的孤独痛苦,以及伟人曾遭受过的磨难艰辛。他们看得到那层荣光普度众生,便也想凑上去摆脱软弱无能的自己。”

    “没有人甘愿做一个小人物,不明不白,任人欺凌。却又忍受不了一路上的白眼、打击和孤独。”

    “可小人物的任人欺凌与成名路上的白眼孤独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是他们不能真正体会强大,是因为他们本就弱小,惹人发笑。”

    顾长歌语气平静,目光清冷却莹莹泛着辉光。

    张恒渐渐平静下来,眼睛渐渐开始变得有神,黑彻如曜石。

    “张恒,我要你知道,今日我说认了这打击,不是短暂的屈服,也不是一时的认输。”顾长歌灯火琉璃的眸子里有清晰的笑意,倒映这如碧芳草、蓝天无岸。

第八十九章 散尽深魇埋遗梦

    “你要知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情的契机往往在寻常人忽略甚至是厌弃的角落间隙。而你要做的,便是沉下心来,做那个‘非常人’。”

    愿你看清了这浮世流年绘。

    愿你淡漠了这世间的不堪。

    愿你冷漠了这人情的冷漠。

    然后,沉下心来,修炼自己。

    愿你穿过所有的目光。

    愿你爱上每一个日出。

    愿你笑傲寰宇的巅峰。

    然后,沉下心来,成就自己。

    张恒深深的呼吸,似要参透这云水禅落经卷黄,一瞬禅定渡魇风清花芳。

    散尽深魇埋遗梦,从此旧殇故人凉。

    气氛原本是一派温馨随和又不失高雅,奈何顾长歌一时不察,手里捏着的小蚂蚱竟跳出来,猛扒着爪子勾住顾长歌的头发。

    顾长歌顺着那个油绿色的身影往上看,硬生生地翻了个白眼。

    场面瞬间崩坏,张恒“噗嗤”一声笑出来,却也不敢大声打草惊蛇,只能紧紧捂着嘴,小幅度地抖着肩膀。

    顾长歌嫌弃的瞥他一眼,抬手弹走头上的蚂蚱,“行了,有消息了。”

    张恒往脚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几伙士兵走过来。

    领头的章志和陈昌等人神色颇为紧张,皱着眉头弓腰走过来。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张恒开口问道。

    章志长叹一口气,“不管从哪个方向往远处查,都没有再发现其他南番士兵的影子。”

    “怎么可能!”未去查探消息的柳严飞惊呼,“那这样的话南番的兵远远不够两万人!”

    顾长歌沉思片刻,问道:“周围和远处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就算有其他的兵,如果在这里开战的话,没几个时辰,大批的人马根本就赶不过来!”

    顾长歌神色平静,探探身子看着山下平地上停顿休息了许久的南番军队。

    章志等人顺势趴下,随顾长歌的视线一同看过去。

    半晌,张恒开口道:“老大,你说他们是不是一直停在这里等援军,所以才被我们赶超了?”

    顾长歌没回话,一旁的章志却是开口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所以才特意放满了行军的速度?”

    “可当初探子来报是两万人?”张恒提出疑问。

    章志停顿片刻,看着张恒的眼睛,严肃道:“如果探子说的,是假的呢?”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张恒皱皱眉头,似是想不明白,“那他们用这么少的人来作战不是送死吗?”

    “这么说,是真的在等援军?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章志挠挠下巴,沉思片刻,看向顾长歌,“业哥,你怎么看?”

    顾长歌的目光探向山下的南番兵,缓缓开口道:“再等等......”

    几人陷入沉思,无人注意后面的动静。

    一个趴在地上的长脸士兵吸吸鼻子,那胳膊肘碰碰旁边同样趴着却快要睡着的方脸士兵。

    “嗯...”迷迷糊糊地揉揉眉心,方脸士兵缩了缩身子躲开长脸士兵的胳膊,“怎么了?”

    那长脸士兵冲他眨眨眼,小声道:“兄弟,想不想捞点军功?”

    “你说什么!”眯着眼的士兵瞬间睁大了眼。

    “嘘!”长脸士兵一只手赶快捂住那人的嘴,瞄瞄四周,“你小点声!”

    见没人看过来,长脸士兵放开手,又说道:“知不知道,刚刚我去查探消息,发现南番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他们之所以行军这么慢,就是故意在等援军呢!”

    刚刚被捂住嘴的方脸士兵长了个心眼,赶紧凑过去,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呀!”

    “我骗你干嘛?”长脸士兵又吸吸鼻子,声音越发的小,“咱们把这个消息去告诉统领,等这仗赢了,咱们可就是大功臣!”

    方脸士兵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挠了挠头又说:“可长官他为什么不去说呀?”

    “长官他肯定还没来得及找人啊!”长脸士兵脸上透出诡异的笑容,“再说了,长官不去,这不刚好给咱们机会吗?”

    “那可不行!”方脸士兵赶紧摇摇头,皱眉道,“长官不去,肯定有他的心思,咱们得听从长官的安排!”

    “哼...”长脸士兵轻哼一声,鄙视道,“听从长官的安排?长官让随时保持警惕,你呢,刚刚都快睡着了!”

    听闻这话,方脸士兵顿时羞红一张脸,咽了口唾沫。

    方才他实在是太困了,谁让昨天晚上半夜梦到自家媳妇了,就那啥...咳咳,后半夜没睡安稳...刚刚实在熬不住,就眯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被人给抓住了。

    可方脸士兵还是摇头,“不行,这两件事儿性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长脸士兵似乎没了耐性,直接打断他,“就一句话,你去不去!”

    “我...”

    “他不去,我去!”方脸士兵没来得及拒绝,紧挨着他的另一个士兵直接接话。

    方脸士兵转头看他,满脸不同意,“小林,你...”

    “好,咱俩去!”方脸士兵脸露笑意,眼底藏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

    再一次被打断的方脸士兵又要开口劝阻,却被再一次打断。

    “峰哥,你别说了。”

    两人匍匐着身子往后退,三人本就在队伍的最后,两个商量好的人趁着别人不注意就直接往北齐大军那边跑。

    “哎......”方脸士兵长叹一口气,握拳捶了捶地上的草,半晌说道,“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长官!”

    最前面的斜坡上,顾长歌正垂眸思考这次战事的诡异之处,突然有人从后面拽了拽她的鞋尖。

    顾长歌回头,拉她鞋尖的士兵一字一顿的无声念到:“后、面、有、人、找。”

    看对方口型知晓了他的意思,顾长歌撑肘抬胸,匍匐起身子,半晌下了斜坡。

    张恒、章志两人察觉到她的动作,见她离开,纷纷对视一眼,往后看去。

    “长官。”方脸士兵一见到顾长歌便急着小声喊了一句。

    “怎么了?”

    “刚刚有人去给统领报信儿了,说南番兵不足!”

    顾长歌瞬间黑了脸,“蠢货!”

第九十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队伍后边的陈昌见不对劲儿,弓着腰走过来,“出什么问题了?”

    顾长歌深呼一口气,抬手抓住陈昌的肩膀,说道:“陈昌,你现在抓紧去找那两个统领,告诉他们南番那边情况不对劲儿,可能有诈,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看出顾长歌深沉眸子里浓重的严肃,陈昌点头,“好!”

    陈昌走后,顾长歌的目光,已经遥遥落向了南方......

    陈谦凌与宋轶立在晌午的日光间,双双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半跪在身前两个士兵。

    几个时辰的日光曝晒,让本就已过知天命年岁的两人有些倦怠,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瞬间振奋。

    宋轶眉宇微沉,率先开口问话:“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他的目光如鹰般太过犀利深刻,隼啄着两人。

    两个士兵依旧半跪着,不敢抬头。长脸士兵低头回话:“回统领,此事千真万确!”

    陈谦凌紧抿着唇,眼中有思索的神色,“是顾业派你们来报告的?”

    长脸士兵没说话,呼吸却加重了些,他身边的那被称作“小林”的士兵身子轻颤,也不敢说话。

    “嗯?”陈谦凌轻哼了一声,表示询问。

    半跪的两士兵被吓得立刻撤腿跪趴在地上。

    天上有黑色飞鸟,脖子上系一根红绳,似是谁家少儿郎顽劣豢养的宠物。那鸟飞渡过枯黄的树尖,一路电般穿越,侧身翻飞带起红印猎猎如血蝶之翼。

    宋轶似是不经意的抬眸一瞥,眸光一闪。

    然后他猛地一扭头,满身煞气地开口:“管那个劳什子顾业干甚,那小子心思多着呢,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宋轶的话意有所指,陈谦凌皱皱眉头道:“他不像那种好大喜功、不顾军机之人。”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宋轶满脸嘲讽的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觉得他是那种没什么野心的老实人!”

    话虽不假,但陈谦凌被宋轶那蛮横粗暴的语气搅得脑筋生疼,心下对他越发不满。

    “你...”

    “我什么我!”宋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抢话,“你还想怎么忍?现在不光一个靠着爹爬到咱们头上撒野的乔钰,就连一个小小的百夫长都敢在你我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你还要忍?”

    陈谦凌抬眸,眼神冰凉彻骨,一瞬间杀气相击,似有铿然之音响起。

    “你说说看,就从顾老将军死后,咱们这些老将忍了多久了,忍了他们借机上位的无耻乔家多久啦!”提到顾家顾老将军,宋轶残暴的眸子里有片刻的凝怔和怀伤,不过转瞬又被怒火袭盖,“他爷爷的,你忍,我可不忍了!”

    不远处陈昌终于赶过来,他本就不甚言辞,隔着远远的,只知道老统领们似乎在争吵,又看见跪趴在地上的两个士兵,暗道不好,只能加紧脚下步伐,快步跑过来。

    宋轶一瞧,这不是跟在顾业身边的一个少年吗?顿时怒火更甚,一脚踢上本来跪趴在地上却稍稍抬头后瞥的小林。

    被一脚踹出一丈远小林,侧趴在地上吐了口血,不甘又疑惑地看了宋轶一眼,然后昏了过去。

    他明明是立了功的有功之臣,为什么没有奖赏反而捞此下场?

    然而没有人安抚他的不甘,也没有人解决他的疑惑,从他选择通过背弃自己的长官来谋求自身利益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宋轶最后看面前昏死之人一眼,摆了摆手找人拖走。

    他不需要怜悯这种累人心思的东西,他的心,早就在风刀霜剑、人情冷暖中磨砺得坚硬如铁、刀剑不穿。

    “你想说什么?”宋轶先陈昌一步开口,“是顾业派你来告知本统领与陈统领,南番兵马不足之事?”

    陈昌摇摇头,说道:“顾长官说此事恐有诈,不宜妄动。”

    “不宜妄动?他知道什么!”宋轶怒喝,反问一句,“有事不报,你们顾长官就不怕本统领治他个延误军机之罪!”

    陈昌面色如常,平静道:“顾长官并无此意。”

    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平静如斯,宋轶怒上加怒,似是要疯魔,抬手抽出腰侧的佩剑,冷光一闪,重剑已横在陈昌的脖子上。

    “你敢反驳我!”

    陈谦凌见陈昌脖子上已有血丝溢出,狠狠攥住宋轶的执剑的手腕,看向他通红的眸子,“你这是做什么!”

    陈昌依旧面无表情,好似被宋轶手中的剑割的不是他一样。

    他自年幼懂事开始便流离彷徨,一路走来满身伤痕,熬过人间至苦至痛,便再也不怕这苦痛的滋味。

    宋轶猛地甩开陈谦凌的手,扔掉手中长剑,突然平静下来,却再没理会陈谦凌一眼。

    他跨步上马,高声大喝:“炽炼营一万士兵,全部集合!”

    旁边有副官捡起他扔在地上的剑,躬身双手奉上。

    宋轶冷眼拿起剑,嗤笑一声,血丝淡去的眸子称得眼珠黝黑发亮如曜石,更添三分煞气。

    “陈谦凌,你再不下令集合,我这一万士兵可就要出发了...”

    陈谦凌抬眸与马上的宋轶相视,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他们是多年相伴相合却也相斗相争的搭档和“敌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

    了解彼此的不甘,了解彼此的疯狂,了解彼此的野心,了解彼此的抱负。

    陈谦凌撇开视线,又低头看一眼陈昌,沉声说道:“回去通知顾业,尽快归队出征。”

    说完,他利落上马,策马转身面向身后士兵,同样高声大喝:“虎魄营,集合!”

    ......

    一株玉兰暗香疏影,斜斜映上低垂的帘幕。帘幕深处,一人身着曳地长袍,足踏满园花色而来,环佩轻响,身姿颀长。

    而一帘相隔的另一方,竹影高挑,从碧纱槅扇外映照过来,日光斑驳,清逸的竹影投照在地上,仿若也是一片浅浅的绿色,如一幅写意水墨,笔笔端端,都清致俊雅。

第九十一章 心意错付

    掀开帘幕来,合上帘幕去。

    绢丝精绣花鸟双鱼鎏金屏前,亦淡淡透出两个修长的影子——衣袖当风,身姿清举。皑皑如山上雪,皎皎若云间月。

    夏有清风访玉竹,帘幕恰漫一席香。

    百里荣晨正俯身描摹一幅丹青,茶烟将散。他搁笔,低声说了句“来了?”

    “呵...”行走的风将发丝微微扬起,琉璃日光下一张清俊秀雅的脸眉目如画,“陛下这般召见我,三天一小跑,五天一大跑的,弄得那些同僚们私下里都纷纷祝贺我承蒙圣宠了。”

    对上百里荣晨看过来的视线,江夜拢一拢青衣袖口,捂了嘴痴痴一笑,笑得妖娆,继续道:“当下,我可是比皇后娘娘‘承欢’的次数都多呀...”

    百里荣晨挑眉,对不停对他搔首弄姿的江夜表示不屑。竹影下微微半露的一张脸,莹莹如玉,像月光亮了一方绣帘窗栊。

    像是习惯了百里荣晨的默不作声,江夜笑着摇摇头,凝视一眼桌上丹青,美人如花,又伸手将两人面前的茶盏续满。

    他在笑什么呢?

    笑面前人倾情执念空影,命里再无她。

    笑面前人落笔生花忆她,荒冢饮清茶。

    笑面前人玲珑心意错付,云影已入画。

    笑这一世情深,一世情苦,不过命运弄人,再无造化。

    “江夜。”百里荣晨看着面前续满的茶盏,复抬眸看着若有所思的江夜,“朕打算亲自去一趟东海,你呢,要回去吗?”

    “我说,皇上,您就不能多笑一笑吗?”江夜好似没听到百里荣晨的话,“白瞎了您那一张盛世美颜呐...”

    “你哥就快要到南江了,”百里荣晨也好似没听到江夜的调侃,继续道,“他分身乏术,去不了东海,只剩下你,不回本家看看?”

    “听宫醉来信说,他又见到他命中的白马王子了,还发展了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江夜挤眉弄眼,一脸暧昧,“您说,我要不要去凑个热闹,说不定,我和那人也能看对眼了呢...”

    百里荣晨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东海那边最近出了许多事儿,比如说,你那未婚妻...”

    “什么未婚妻?”江夜破功,面露惊诧。

    百里荣晨云淡风轻的瞥他一眼,“自然是你父母为你寻的沈家女儿。”

    一提到沈家女儿,江夜脑子里瞬间闪现了许多场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皱眉说道:“江家和沈家想要联手打压齐家,打压就是了,搭上我做什么?”

    他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又道:“对了,不是还有我哥吗?我哥凭着他那平和淡泊、优雅随和的性子,当初可是东海所有待嫁闺秀心中的一枝花呀!”

    “据说,人家姑娘觉得你哥江黛没意思,也太没挑战性,反而看上你,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誓要让你从一个风流公子变多情妻奴!”百里荣晨眨眨眼。

    江夜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暗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不过转瞬就开始为自己哀叹。

    感情这年头姑娘家不爱被宠爱调教,当然如果她要调教的人不是自己的话,江夜绝对也会赞一声:这真是一个有追求有理想有情操有个性的好姑娘!

    终于,百里荣晨言归正传,“你可要去?”

    江夜赶紧摇头,如果他真要回去的话。他家那几口子为了方便快捷,肯定会直接把他绑进洞房的——他绝对不会怀疑这事儿的真实合理性!

    “你若不去,朕怎么跟你父母交代?”百里荣晨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江夜嫌弃的看他一眼,你装,你再装!这天下能有几个你摆不平的人!就算有也绝对不包括他家那几口子。

    不过现在江夜有事相求,自然得把百里荣晨当做大爷来看,所以他“谦卑”道:“皇上,边境局势紧张,朝中又有虎狼,哥哥与我作为您的臣子,自然要在您不在的时候,尽一份绵薄之力,以告陛下恩泽。”

    “若连我等都离开,恐给那虎狼小人以可乘之机啊!”江夜一脸忧虑,“所以,陛下,微臣请命留于宫中!”

    百里荣晨叹口气,“爱卿所言极是。朕还真的不放心宫家那些人...”

    江夜咬牙切齿,这是非得逼他作出具体的承诺来了?

    “陛下放心,微臣定会盯好那宫家,绝对不会给他们一丁点儿做下犯上的机会!”

    “嗯...”百里荣晨眼含笑意的点点头,“虽然爱卿时而不靠谱,但朕总归还是相信你的。”

    “微臣惶恐,对于陛下之信任,感(hen)恩(zhi)戴(ru)德(gu),必将竭尽全力,定不会让您托付不效。”

    江夜咬牙切齿说这些违心的话,轻哼一声,尼玛从头到尾说了那么多,只怕百里狐狸从他进门开始的第一句话就再给他设套,让他作出承诺。

    江夜欲哭无泪,只怪自己太单纯!

    “不过...”江夜撩了撩衣摆席地而坐,打了个响指挑眉道,“我只能在暗处盯着宫家,那明处怎么办?先说好了啊,我可顾不着这么多!”

    百里荣晨两指捏住白玉杯沿,微微眯眼,“本就没指望你这么多...”

    他语气一如往日的平静无波,面色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敷衍和鄙视,可自称是与百里陛下心意相通的江夜硬是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嫌弃。

    “是是是!”江夜阴阳怪气地白了百里荣晨一眼,低头摆弄自己的纤细修长的手指,“陛下您最最厉害了,那简直是上得朝堂下得后宫,杀的了乱臣斗得过贼子,最重要的是,您还滚得了皇后,睡得下微臣啊!”

    “皇上您说是不是?”江夜又抛了个活色生香、风情万种的媚眼。

    听到最后那句“睡得下微臣”,百里荣晨依旧神情从容,一副万事不萦心头的模样,却把手中捻着的茶杯狠狠地往江夜如花似玉的脸上甩去,轻描淡写地道:“荒谬!”

    “无情!”江夜稳稳接住百里荣晨抛掷过来的茶杯,娇嗔回了一句。

    随即又是低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低头的瞬间隐去眼中一抹凉薄。

    他总是看不惯百里荣晨这一张冷情冷性的面瘫脸,似乎谁都无法挑起他潜藏于心沉重的心思。

第九十二章 唯不负相思

    江夜一直记得,在长歌死后不久的一天,也是他登基娶亲后不久的一天,他从东海远远赶来责问他原因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出“那是顾家自己找死,与朕有何干系?”

    江夜也一直都清楚,百里荣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冷酷无情,淡漠凉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得到了那样坦率真诚、善良美好的一个女子的真心,却不懂得珍惜爱护。

    也许吧,百里和长歌本就不合适,就算是忘记了又怎样,说到底,也只有像宫月出那样残忍而又工于心计的女人才能和百里荣晨走到一起。

    你看,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他的眼睛里,只有在提起他那心爱的皇后的时候,才会掀起波澜,而别人,而长歌,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一声“无情”,谁知道是玩笑,还是有感而发的试探呢,亦或是,埋于心底,长久酝酿的控诉。

    “宫里朕会留下人扮作朕的模样上朝议事,若有要事,朕自会与其联系,你不必担心。”

    “陛下怎么会知道我担心?”江夜满含诧异地惊呼,“微臣是真的担心啊,万一您那皇后不甘寂寞,一个忍不住...和那人睡了怎么办!”

    这真的是一个极其严肃而深刻的议题,严肃到百里荣晨一个忍不住内力化形卷起杯中水差点儿割了江夜的脑袋。

    江夜抬手在脖子上的血痕处点了点,如上等羊脂白玉的指尖润染开一抹血花。

    金丝屏风上碧水鸳鸯迎风颤,江夜笑吟吟地舔舐一下指尖血,本就饱满艳红的唇上沾点点血色,愈发的幽魅风流、繁花暗隐。

    百里荣晨的脸半隐半现在光下余荫里,阴沉的眉眼更显得深邃。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宫月出闹翻了,所以对接下来的处理显得游刃有余,江夜率先撇开话题,“陛下您走的这般利落,就不怕朝堂之上再出些什么事儿?”

    “如果这北齐不过缺了朕几天,便不能好好地存留下去,那这皇位,朕坐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种身为帝王的傲气风骨尽现于眼前,江夜微微一笑,轻啜一口茶,继续道:“既然微臣要盯着宫家,那你的皇后,可还要盯?”

    百里荣晨默不作声。

    江夜继续道:“前两日,丞相宫桦去了趟朝鸾殿。出来之后可就没在管南番前线的事儿,您不会觉得他们就这么算了吧...我猜大抵是宫月出接手了,陛下您觉得呢?”

    地面光影斑斓,似有视线俯冲下来,似凌冽寒冰自长天寒眸而来。

    百里荣晨敛下眼睫,遮掩住他的心事,终于淡淡应了一句,“盯着。”

    江夜笑吟吟地鞠身,“就等您这句话了!您就尽管放心的去东海罢,顺道,帮微臣‘问候’一下那沈家女儿!”

    百里荣晨却思绪飘忽,似有忧郁的风吹过有一片时光飘过来的青苔深深的记忆。

    隐约有纷繁闹市陌生洪流穿过的人群,树木葱茏盛夏华茂里明明有契合的深意,微雨初霁晴空久隐江上雾朦胧的孤舟对饮,还有暮色烟光里花间晚照琉璃青衣后沉一曲心弦的嫣然琴音——恍惚间都对上东海。

    百里荣晨一只手抚上空荡荡的心口,一只手晃了晃茶盏,杯中立刻荡起圆润的涟漪,倒映在杯中的眸子散了又聚,染上一片水色,似那些盘桓在心间,乱了却无法重整的心情。

    人生来便有太多痛苦,但最痛苦的是,你所路过的最美好的风景,是旧日里无法重来的回忆。

    江夜端坐在矮几前,身下莲青色的袍角在锦毯上散开层层如水波迤逦。

    自顾长歌死后,江夜一直在后悔,后悔未向她道过那一年相遇的墨色水乡,乱了他的静美华年,自此斗酒蘸墨,素心坦然,青衣浩荡,不斩相思。

    君心多辜负,唯不负相思。

    南番战场。

    趁其不备率先出击又占据人数优势的北齐大军很快在两军厮杀中抢得了先机,掌控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南番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经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

    天上有大片大片的乌云飘过来,阴暗着的树梢一片幽翠。风从高高低低的树杈间掠过,擦动树叶的声音若啸若吟,如同阴间厉鬼的声嘶哭嚎,伴随着耳畔士兵凄厉而尖锐的嘶吼直上云霄,穿越浩瀚无际的阴翳天空,穿透厚重峻茂的茫茫山体,传入山顶心事重重,惶惶不安的人耳中。

    山顶的风夹杂着海岸线传来的湿意,却让人无端觉得料峭生寒,眼底,也漫上一股料峭的寒意,似看见这重重青云的背后,风雨欲来。

    刚刚偷偷跑去报信的两人都未回来,而陈昌一个人回来时带来两人消息——一个生死不知,一个下落不明。

    顾长歌紧盯着山下厮杀的两军,南番军节节败退,北齐军士气正盛,不出意外应欲乘胜追击。

    只是顾长歌心中依旧隐隐不安,像有石头擦着心湖打着旋儿飞过去,荡起层层动荡的涟漪,长久不散。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蛰伏十几天,一朝出军,却兵马不足......

    行军速度慢,敌人在前,却半路休整......

    修整是为等援军?

    又或者,兵马分两拨,只欲敌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那么,其他的兵马藏在哪儿呢?又怎么能在短时间内赶过来?

    身侧张恒问道:“老大,咱们不上?”

    “照这个架势,还需要咱们?”章志斜斜瞥他一眼。

    久久未有表现的萧啬有些沉不住气,“为兵者,不上战场杀敌,何谈为兵?”

    闻言,张恒狠瞪他一眼,“你这意思是想说咱们老大贪生怕死?”

    萧啬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话里的不对,攥着拳头,撇开头躲过张恒等人质问的目光,沉声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顾长歌冷冷地打断他们,依旧皱眉紧盯敌军后方的首领,“都别吵了,我自有打算!”

第九十三章 风雨欲来

    等张恒一众人再度注意起山下战场局势时,南番军已折损大半,成溃逃之势。

    顾长歌注意到,一直稳坐大军最后的那人面对这等局面,依旧面色平静,不慌不忙。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顾长歌的目光绕一圈负隅抵抗的南番士兵,隐隐捕捉到什么。

    天色阴暗,光线甚是不明晰,犹如眼下盘根错节、暧昧不明的种种阴谋,也像,心中常在的那人身影,在空茫茫的脑海里,在淡白的微光下,轮廓清晰,却渐渐面容模糊......

    天上又有一只黑色大鸟盘旋在头顶,脖上红绳飘扬如旗,随即是一声令山林震颤的肃杀隼利的尖锐叫声,带有穿云裂石、响遏行云之效。

    那人终于有了动作,却是吩咐身边侍候的副官鸣金收兵。

    眼看胜利触手可及,陈谦凌与宋轶自然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一声令下——追!

    南番兵退得急,北齐军也追得快。

    头上黑鸟依旧盘旋在上空,振翅欲往东边飞去,而落败的南番军狼奔豕突,也往东边逃遁。

    顾长歌猛地握拳,她知道了!

    刚开始探子来报的人数应该没错,甚至还更多。

    剩下的兵马短时间内赶不过来,可如果北齐军队要自己往那边赶呢?

    可想而知,一时得胜的北齐士兵一路追赶跑过去,却在气力衰竭的情况下知晓自己中了敌人的埋伏,该是怎样的心灰意冷,甚至是放弃抵抗?

    众人看顾长歌低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张恒便问道:“老大,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顾长歌瞬间回神,看见山下此刻不过是先前受了伤被留下的几千兵马,来不及解释,她一个纵身飞下。

    人影如电光掠过,飞起的衣袂似要将这晦暗不明的天光剪碎。

    同时她大喊:“张恒,找人去通知陈谦凌,南番有阴谋,穷寇莫追!”

    众人脸色俱是一白。

    紧张的气氛,霎时间渲染开来,在厚重似要压地的乌青云层下悄然蔓延,也许很快,就会席卷整个南江。

    一直隐于暗处的言萧紧随着顾长歌冲下山,剩余人也立刻起身。

    有人自告奋勇:“张恒,通知统领这事我去,你们快去追老大!”

    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在阴沉的天色下异常明亮,似有云层之后的阳光浅浅镀上。让正处危机中的人忍不住期待天色明亮、霞光潋滟。

    张恒回头一看说话人是邱庆,立马点头,“邱庆,你跑得最快,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随即他转头,随其余人一同冲下山去。

    邱庆看着山上狂奔的兄弟,心中无端便涌起一阵惊惶,只是事态危急,他来不及细想,一撸袖子,飞奔向东边去。

    往东边走的山谷里没有人,地上却零零散散堆了些死人骨和半插在泥地里露出尖锐的武器。

    邱庆没当回事,南番与北齐常年在此打仗,有死人骨和兵器很正常。

    谷里愈发的阴暗,浩荡山风将散落的铁盾吹的铮铮作响,黧黑的土地上,一截黑金旗帜在风里寂寞地飘扬,“呼啦啦”的声音作响,伴和着不远处的两军交战声,邱庆眼睛一亮,仰头看向前方远处。

    他依旧在狂奔,身体如出弦之箭地狂奔。

    然而下一秒,“嘭”的一声,他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地。

    脚下,是半截长枪。

    胸下,也是半截长枪。

    一个,将他绊倒。

    另一个,直接夺他性命。

    邱庆的眼里,满满的是不可置信,还有拼死挣扎的恐惧——这是一个人面对死亡时候的恐惧。

    山风深凉,他的眼里,渐渐泛出绝望。

    他因胸下重创成仰头姿势,嘴角是一丝血迹,眼睛却紧紧盯着东边。

    耳畔依旧是浩荡山风伴着远处行军作战的声响,此刻却不再意味着希望,倒像是一对勾魂鬼吏,勾肩搭背地,嘲笑这世事无常。

    邱庆气息一泄,重重的低下头,随即便不动了。

    山风依旧浩荡,似要卷起地上不甘而苦痛的灵魂归去,然而泥沙俱去,万籁俱寂......

    ......

    管事的将领们都率兵冲在最前面,等顾长歌飞身冲下山时,游走在队伍最后的尽是些贪生怕死的小兵。

    空旷的平地上,堆积了一层死人躯体,鲜红的血水蓄满了平地上踩出的坑洼。地上艳烈的鲜血,映照了深青天色现血色浓云,风从浓云间的窟窿里穿过,呻吟作哭声。

    白骨将成山,血肉终聚渠。

    而被留下的伤患疲累的士兵,眼含凄怆苍凉,支腿坐在死人体上,脚也踏在血水里。

    天色早就完全的阴沉下来,树叶拍风哗啦啦的响起,应和着风的呼啸,像一对恶鬼,冷眼嘲笑这场冷酷战事。

    顾长歌迎着冷风环视一周,她坚刚如玉,挺直的身影立在这晦暗的天地间,引得众人注目。

    苍穹深暗,血腥气和战火硝烟似要凝结成柱,撑起利剑般直插云天。

    “前方有难!”顾长歌蓦地出声高喊,“兄弟们,救是不救!”

    所有人刹那间全都看过来,有些士兵的伤口在天边诡异狰狞的血色浓云的印照下愈发鲜血淋漓,可他们谁都顾不得自己。

    有一种道德底线、处事原则,叫国家和民族。

    大义面前,生死不计。

    顾长歌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她抬头静静注视着东边阴沉天色的尽头,“现在,你们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弟兄很可能已经遭遇了陷阱,生死难测...我们,救是不救?”

    “现在,东边那块空地上,也许南番蛮夷们已经开始了反扑,而他们的下一步,就是南边,我们的国家!我们,护是不护?”

    顾长歌朝向东边前踏一步,落足如蹬,急,而有力,杀气腾腾。

    声音,却愈发深沉。

    “现在,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顾长歌转身眸色如刀,似是要割裂这冰冷的风和气氛,蓦然大喝,“我们,去是不去!”

    顾长歌每说一句,或坐或躺的士兵们便手指痉挛抓住地面愈深一层。

    风,吹得愈发紧了。

    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耳边只有冷风鼓吹的猎猎战旗飘扬如歌。

第九十四章 碧血丹心

    随即所有士兵抬起指甲里满是血和泥土的手,紧紧抓住身侧的兵器。

    “救!”

    “护!”

    “去!”

    指尖冰冷的触感浇不灭心中热血,士兵们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又如雷弹刹那间爆破,从胸臆里发出的碧血丹心,冲击得刚从山上下来的第一军的士兵都晃了晃。

    心底一片感动和澎湃。

    顾长歌眼角隐隐渗出热泪,她直身而立,唇角再一次绽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言萧,你去城里通知乔钰,战事突变,速派兵马。”顾长歌朝着暗处言萧所藏之地的虚空开口,她的衣襟在风里割出凌厉的弧度,长剑划空呼啸若鬼哭。

    “剩下的人,能站起来的,就随我去,去救人,去护国!”伴随着她的长啸,是剑光耀眼,雪色逼人。

    然后,连同声音,一齐,直逼人心。

    士兵们沉默着,却用尽所有力气站起来,手中枪尖直欲捅天。

    天光一亮,似是震颤,枪尖也是一亮。

    带血的,狰狞的,火光里淬炼过,冰雪里创冻过的亮光。

    ......

    宋轶与陈谦凌一路狂奔,紧追着溃败而逃的南番士兵向东而去。

    千里奔逃,一路追击,本就折损了近三分之一兵马的南番此时已剩下不过五千人马,而北齐,还有一万八千多人。

    一直盘旋在头顶的黑色大鸟不知何时已飞走,没有了鬼哭狼嚎般催命似的尖叫声,也没有了眼角那抹殷红如血的红绳。

    马上的陈谦凌眼角泛红,黝黑的眸子紧盯着前方败逃作鸟兽散的军队,手中绷紧的弓箭急欲射出,而他眼底渐生疯狂。

    身后快马狂奔,早就身疲力竭的南番士兵不敢回头,只怕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存活的希冀被狂泻而至的咻咻飞箭给生生扎破。

    箭雨瓢泼,狂飙而来。

    血光里逡巡的人影,奔跑的人还在拼死奔跑。他们衣衫零落,满是血迹和尘土,不时踉跄几步,眼神惊惶也绝望。

    蓦地,有人凝怔在原地不动,瞳孔紧缩,半晌张着嘴低下头,视线触及胸前一只布满血色的乌青箭头,眼前黑暗代替昏暗,终于,“嘭”的一声,那南番士兵身体倒地。

    在他身后,陈谦凌一手持弓,另一只手搭在弓弦上,仰头看昏黑的天际,乌青云层背后,他似乎隐约见着透出的辉光一抹,尖锐如电,而他,笑意森然。

    “很快,就结束了...”

    他低声呢喃,眯着眼正想仔细看清楚那束似有若无的乍现天光。

    突然又是一只脖子上缠了红绳的黑鸟,在他的视线里飞快掠过。黑鸟的叫声依旧那般尖锐,电光火石之间,陈谦凌只觉心中一阵恍惚和不安。

    突然,陈谦凌、宋轶,连同整个北齐军,都听见了来自前方南番军的呼喊。

    呼喊声自南番军队的最前方传过来,一声又一声高出天际,带着仿若死后重生般的不能自已的欣喜若狂。

    这是,南番援军来了?

    北齐大军最前边有士兵哆嗦着嘴唇,眼含惊惶,“南番...南番有援军...咱们中计...啊!”

    他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长枪刺破胸口,嘶吼的声音随即倾泻而出,还带着尚未弥散的惊恐。

    宋轶看也不看一眼,手腕用劲,“噗嗤”一声长枪收回。

    猩红的血水夹杂着旋出的肉沫喷在他的一侧脸上,又添三分煞气。

    “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北齐大军暂时停在原地,不再追击。

    因有援军到来而士气大振的南番军很快整顿成队。

    两军再一次对峙。

    远处有“轰隆隆”雷声传来,声音沉稳厚重又雄浑凛冽,似是连此刻的空气都被震出层叠的波纹。

    黧黑的土地上有散落的武器,上面染满了红艳的鲜血。

    兵器和鲜血下面,是死人,还有白骨。

    刚刚死去的人眼大都没闭上,绿光隐隐幽深的眼眶,空洞的遥望天空;而早就死去的森森白骨骷髅,凌乱地、寂寞地横亘在荒野之上。

    等到若干年后,归于天地化作风烟一抹,成了上位者脚下的尘土。

    四面冷风游荡,呼啸若哭。士兵们个个眼神凶光毕露,虽然没人动作,却有一种无声无息阴沉的杀气弥漫在两军交战的战场。

    只有死去的人一如既往地平静,低垂着头颅,似在思考生命和死亡这一贯通古今与宇宙的永恒无解的命题。

    宋轶与陈谦凌对视一眼,嘴角笑容凌厉,眼神却灼热如火。

    就算再来援军又怎样,照目前的形势看,南番最多有万人,且不说这万人中还有刚刚被痛打的五千逃兵,而北齐,士气正高涨的一万八千人。

    虽已久经疲累,但近两万人对上一万人,若无变数,胜算稳稳。

    南番军对峙的最前面,已经换上了新来的五千士兵。在整个军队的最后,冷笑着的首领稳坐于马上。

    笑容里是嘲讽,漠视,讥笑,轻蔑,到最后归于平静。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决心和睥睨,在任何时候保持着强大的绝对威压。

    身旁侍候着的副将注意到他的冷笑,上前一步颔首道:“公子,您看现在?”

    “鱼儿已上钩...”他的声音微哑,内藏凌厉,随即他幽幽低语道,“安心垂钓就好。”

    新加入的南番兵对上跋涉许久又因中埋伏而情绪低落的北齐士兵,势如破竹。

    蹄声奔腾,烟尘漫漫,刀枪相撞发出铿然长啸,剑光一闪,寒光耀透甲衣。

    面对节节败退的北齐大军,宋轶银牙一咬,手中长枪狠狞一挑直指长天。

    天上黑云越积越厚,愈发显得幽深。黑云与黑云的间隙里,挒一丝弯弯痕迹,竟像一张鬼面,冷眼旁观着地上战事。

    “都怕什么!”宋轶一枪直戳马下一南番士兵,长枪穿透胸口,胸口翻卷的皮肉和淋漓的鲜血狰狞又脆弱地落在众人视线里,他接着呼喝,“难道以我北齐两万兵马还打不过他们不足万人?”

    战事也正如陈谦凌与宋轶所设想的那样继续发展下去。

    南番的攻势渐渐减弱,等到顾长歌带领千人终于赶到时,南番已损兵又是两千。

    而北齐,更是折损近五千人。

    人影一闪,顾长歌轻轻落在战场后方的一株树上,冷眼瞧着再一次撤退的南番。

第九十五章 瞒天过海

    北齐战士们放声高呼,顾长歌身后奔波而来的千名士兵也是舒了一口气。

    顾长歌的心头却愈发的紧,深邃的如水瞳眸里倒映这半边苍穹和血色大地。

    一场埋伏这样便结束了?还是说,一场战争这样便结束了?

    蛰伏了近半月,最后换来这么个结局,南番军会如此狼狈的一逃再逃?

    脑海里,稳坐在大军最后的身影逐渐地清晰,再清晰。

    眼前有满地尸体横堆成山,冰冷的茅箭寒光闪现,还有最后面修养着的疲惫士兵手中茅尖微钝,染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直到最后,竟凝结了一张冷笑着的脸。

    她连他嘴角乍现的三分寒意的笑都“看”得一清二楚,阴狠而狡诈的笑,在阴暗天光里,在烽火硝烟后,愈发的深沉。

    绝对不仅如此!

    此战,此人,绝对不仅如此,而已。

    顾长歌微微阖上眼,脑子里开始从头至尾思考战事经过。

    天上还是那只黑色大鸟,不知何时又再次出现。还是那样令山林震颤的肃杀隼利的尖锐叫声,自云霄而来,恍若化作一道如电利刃,直逼顾长歌脸面而来。

    顾长歌豁然睁眼,衣袂翻飞成笔直一线,自树尖向地下而去。

    不过眨眼间,已有弓箭在手。众人只听“砰”的一声,弓弦震颤,便看见有一道寒光锐射,在阴暗中划过一道冷光,直奔那黑鸟而去。

    “嘎”的一声尖锐刺骨的凄厉叫声,那黑色大鸟应声而坠,脖子上的红绳在空中笔直如剑,竟成了这天地间的唯一亮色,瑰丽如歌。

    顾长歌攥紧手中弓箭,额角冷汗低落。

    现在的情况,可能比她先前猜想的更为可怖。

    兵书有云,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一出瞒天过海,被对方将领运用到了极致。

    真正的杀招,被藏在了先前两拨士兵的疯狂厮杀却战败而亡之后。

    用近万人的杀戮死亡,换取北齐两万士兵的性命。

    一将成,万骨枯。

    这些战死而亡的将士们,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在这场战争和阴谋之中,终于,被无情碾压成齑粉。

    顾长歌明白,古往今来但凡枭雄,向来视人命为草芥,甚至于,脚下白骨的堆积,铸造了封侯拜相称王之路基。

    剩下八千人的南番残兵依旧往东边逃奔,陈谦凌与宋轶一鼓作气追在身后,却又留下三千人原地待命。

    一个成功而富有经验的将领,熟知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因大意和骄傲而掉以轻心。

    事实上,陈谦凌心中也隐隐有不安,所以他命参将谢梁之率三千精兵原地待命,听候调令。

    被强行留在原地待命的谢梁之愤愤不平。在他眼中,陈谦凌与宋轶两人凭着高他一头的军衔挡住他的脚步,不过是要提防作为宫家派系的自己与他们抢夺此次军功的可能。

    远处万马奔腾的蹄声早已远去,站在满地死尸中的谢梁之握紧了手指,尖锐的指甲咯破了他的手心,鲜血岑岑,他却不觉得痛。

    阴沉着双眼不理会任何人,让飞奔过来的顾长歌狠狠皱了皱眉。

    张恒挑一把长枪很敲了他的腿两下,“喂,谢大参军,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

    脸色铁青的谢梁之霍然转头,五指成钩,眼神阴鸷。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你...”张恒脸色一变,似是要冲上去,却被身边人硬生生拦下。

    章志朝他皱皱眉,示意他别莽撞妄动,随即转身对上的谢梁之嘲讽又玩味的视线,淡淡道:“总比有些人不是东西的好,您说是吧,谢参军?”

    本就在气头上的谢梁之马上就忍不住爆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小小的士兵和百夫长,也敢跟我呛声!”

    他怒目狠睁,眸子里似有簇簇星火哧哧冒起。

    随即他骤然拔剑,薄而冷的剑光在尘灰弥漫的眼前割裂一道浓密的烟气,直奔章志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歌甩出一根银针,倏忽划破灰蒙蒙的视线,“叮”得一声与长剑相撞。

    章志只觉一道森寒剑光从头顶掠过,带起呼啸而起的剑破风声。

    谢梁之同样是一怔,然而一怔间忽觉身侧有冷风利刃划破长空而来,竟似有无数锋芒直击心口,额际有一滴冷汗簌簌流下。

    “闹够了吗?”顾长歌低哑着嗓子说话。

    谢梁之瞬间转过眸光,忍到了极限便是骤然低喝,转腕,沉肘,挥剑,掌中长剑霍然又被提起。

    听得他一声低喝,便见扩大的剑光在眼前施展开,悬空中白练半冷光一闪,照亮顾长歌黝黑而沉重的眸子。

    顾长歌不急不乱,猛地抓住谢梁之手腕,冷眼一扫,厉喝到:“想让万人大军全部身死就继续闹!”

    她的语气太过严肃又冷厉,竟吓得谢梁之怔在原地。半晌他反应过来,黑溜溜的眼珠一转,连忙追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顾长歌松开他的手腕,眼神光泽幽深,幽幽的望向尚存某些不纯心思的谢梁之,“南番的计谋还没真正开始呢...”

    “老大!”突然有远处高呼传过来的声音打断顾长歌的话,喊话的士兵三步化两步的快跑过来,喘着大气道,“呼...南番他们的兵分了两路...最前面的五千人往...往南边跑,剩下的人,呼...不出老大所料,去了三山关!”

    闻言,谢梁之双眸大睁,掌中剑光冷寒。

    顾长歌面色平静,却让人感觉面冷如冰,半晌她低语,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继续道:“或许...已经开始了...”

    ......

    一路追击的过程中,宋轶和陈谦凌边追边打,箭簇纷飞如雨,南番的士兵也越来越少。

    终于,陈谦凌意识到不对劲儿。

    毕竟再怎么打,也不可能让南番短时间内少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吧...

    随即他放慢了速度,细细回想这一天的战事,越回想,越觉得不安。

    看一眼面前南番军茫然又惊惶的脸,他的眸子里还倒映了半边沉凉的天。

    面色阴沉,比之此时天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霍然开口:“宋轶,不能再追了!”

第九十六章 陈谦凌之死

    可一直快马骏奔的宋轶哪能听他的,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见。

    当然,不管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他总归是继续往前跑的。

    “宋轶!”陈谦凌一声高喝,快马敢至他身边,“你看看南番的情况,他们必然有诈!”

    宋轶却疯了一般,满面狰狞的冲他喊:“我看看南番的情况,我只知道他们这是困兽犹斗,而我北齐,本统领,胜券在握!”

    “你看看啊,陈谦凌,你好好看看!”他大口喘气,面露疯狂的笑意,“这仗赢了,咱们就可以再升一级,多少年了,被压制的屁都不能随便放,现在终于熬出头了,熬出头了,谦凌!哈哈!”

    “从这以后,谁也不能再给你我脸色!”突然,宋轶疯狂而狰狞的笑容戛然而止,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难道你忘了吗,你忘了吗,谦凌,我忘不了!”

    还在为宋轶前一句的“谦凌”而恍惚的陈谦凌眸光一闪,多少年了,年少时同出同进、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情谊,在名利与命运的摧残下渐渐褪色,失却了它原有的极致绚丽。

    他们一路走来,历经黑暗,饱受磋磨,早已丢弃了曾经视为生命之重的琉璃心意。

    他忘了吗?

    他怎能忘?怎敢忘!

    眼前浮光掠影,记忆的帘幕飞旋。

    年少时相依为命、风雨共度的温存;暗夜里交叠而眠、相互取暖的温馨;一个馒头一壶酒,相视而笑的眼波。

    练武场上一次次被打倒、被驱逐、被嘲笑的屈辱;一个头重重磕在泥泞里;被当做陪练忍受拳打脚踢再半夜舔舐伤口的苦痛折磨;午夜里啃一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

    最后一刻垂眸,脑海中,却还存留着那个女孩被一群士兵压在地上愤恨却又无力看向他的目光。

    这么些年,这么多嘲笑讽刺丢弃打压,还有无数个冷夜长风孤灯寒窗,在此刻仿佛一一重现在眼前马蹄溅起的尘烟中。

    恨太多,别离太多,痛苦太多,似在无尽的磨折中,在今日的追索里,将一生重渡,却唯独少了希望。

    可那希望,不在今日的烽烟里,不在前方的南番中。

    陈谦凌重新清醒过来,他张开眸子,深深看着面前深陷梦魇而疯狂的宋轶,哽咽一声:“阿轶,你冷静些...”

    宋轶却长臂一伸,抓住他的肩膀,满脸戾气却又诡异的笑,随即猛地一推。

    “阿轶,你...”

    陈谦凌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刹那间紧缩,不可置信地盯着宋轶。

    在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根标着南番记号的箭,箭头上蒙了一层血,自背后穿膛而过。

    宋轶面无表情地最后看他一眼,抓紧手中缰绳策马撞向陈谦凌。

    陈谦凌依旧张着眸子,却“嘭”地一声倒地,随即被马蹄蹈藉。

    “啊!”宋轶又恢复了之前的疯狂,仰天长嚎一声,“陈统领被敌军射杀,兄弟们,此仇,报不报!”

    众人只看到宋轶握着陈谦凌的肩膀,转眼间,陈谦凌便中箭落马。

    再看看南番士兵凶狠的脸色,和身边兄弟们身上翻涌狰狞的伤口,纷纷振臂疾呼:“此仇,必报!”

    “此仇,必报!”

    南番大军中。

    还是那个平静端坐在马上的首领,听了手下的报告,勾唇一笑,云淡风轻道:“可真狠呐...”

    “走吧。”他淡淡瞥一眼战场,驱马向东边走去,“马上就要...结束了...”

    东海。

    在世人眼中,东海诸岛,尤其是其中主岛是一个受三大世家庇护的天佑福泽之宝地。

    千年前大元国一统天下,第一代帝王也是开国皇帝开创大元盛世之后,却未留一子一女。他死后,偌大帝国无人继承,再一次陷入割据战乱之中。

    开国皇帝手下衷心的跟随者,不忍看一代帝国就此没落,只是面对各方攻上皇城的势力无力回天,便携皇宫内最值钱的物什逃亡东海,据说,被一同带走的,还有开国玉玺。

    当时攻上皇城的势力又多又杂,哪一方都想要趁乱登位,坐享天下,所以谁也没有去管逃亡东海的部分势力。

    等到新皇登基,又是一阵闹腾整顿好大陆之后,便将目光投向海上的那方玉玺和那些传世的宝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论是哪一位帝王,都不能忍受有这样一群时刻惦记着复国的强大势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新皇大手一挥,举全国兵力,攻上东海。

    本以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却不想能跟随开国皇帝征战四方、一统天下的人,又怎会是寻常之辈,更何况,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这些人早已恢复力气,甚至比以往更胜一筹。

    所以新皇失败了,甚至连东海诸岛的地儿都没能踏上,大半的兵力就已折损在海上。

    就在新皇同其群臣战战兢兢,唯恐东海前来报仇复国的时候,东海三大世家突然派来使者,表示他们经过了十几年安居乐业的幸福日子,早就将复国之事抛之脑后,还请新皇放心云云的。

    新皇一听顿时圆满了,这敢情好啊,你不来打我,我也没必要非得和你闹,不管你是不是真心这么想,反正都献上那么多宝物了,反正打我也打不过你,索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

    本就因多年战事而国库亏空的新王权借着东海进献的宝物又重新富裕起来,直接就把玉玺、复国这些事给忘了个干净,甚至还与东海三大世家定下百年盟约,互不侵犯。

    就这样,千年以来,大陆上纷争不断,国家也早就轮了几轮,而东海诸岛却是千年不衰,愈发富饶。

    海上乘一叶小舟,遥遥望向远处群岛。只见迷漫空濛的雾气之后,有青黛山色若隐若现。

    远看是一种蒙了仙意而让人不敢生出亵渎狎昵之意的神圣,走近感触时,才可真正领略这个矗立千年繁华不倒的岛屿。

    绿树掩隐间,初夏的阳光自头顶翠荫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树荫下,来来往往的熙攘人群愈发热闹。

第九十七章 招蜂引蝶世子爷

    白日里的集市向来热闹,今日却显得有点气氛不对。

    天香坊闹市区是这主岛上胭脂摊子成衣店的聚集地,平素里便是女子趋之若鹜的地方。

    今日这里一如往日的衣香鬓影,络绎不绝,却也和往日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平日里到处都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姑娘们挑首饰时同闺中密友的讨论声,声声入耳,很是嘈杂。

    今日却不同,声音竟然小了许多。

    一条大街上,时不时便见三五个姑娘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些什么,再看其脸色,粉面含春,白净的脸上一抹酡红,娇艳如霞。

    明明是初夏,整条街却泛着春天春情泛滥的气息。

    姑娘们的头统一转向一个买话本小摊子上。

    只见小摊前站一个男子,身姿颀长,颠倒众生。

    他身着一件浅银色宽袖长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生了琉璃色的光芒,照得人眼睛生疼。

    而他微微一侧露出的半边如玉脸颊,竟是比日光都耀眼。仿佛是世间难以描述的光润莹洁,如云如月如玉如珠,诸般世间最美好物什的光彩。

    那神祇似得线条精致的侧脸,勾着几缕丝绸般顺滑而下的黑发,带着流逸超然的弧度,承载了这夏日灿烂明丽的景色。

    街上的姑娘们神情恍惚而痴迷,纤纤玉手攥紧了手中快要被绞烂的帕子,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

    姑娘们很兴奋很激动,可美男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只见他微微俯身,半束起的墨发流泻下来,流泻出一种风流的姿态。然后他伸手在一堆话本里抽出一本书,微微一笑。

    像是那种不经意的笑,姿态甚至还有些散漫,却让人感觉出一种优雅和无言的魅惑。

    姑娘们倒抽一口凉气,纷纷心道:男神,放开那本书,让我来!

    在他身后完全当了背景板的苏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瞄一眼书名,为自家世子爷不断推陈出新、摒弃节操,没有最惊悚只有更惊悚的行为五体趴地。

    没错,这个大街上最能招蜂引蝶的美男,就是苏离苏大世子。

    他修长而细如葱白的手轻柔的拂过话本的封面,看过去一眼,高冷如苏贰这下也不淡定了。

    指尖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哪里逃,冷情小捕快!》

    再看看苏离选的另外几本话本——《高冷女将好难追》、《腹黑王妃看过来》......

    苏贰垂眸揉眉,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悲叹,这个世界已经不能阻止世子爷卖蠢了......

    书摊老板时不时地摸一下自己的八字胡,猥琐笑道:“公子可真是识货,像这种带有浓重的超现实风格,高冷中透着风情,风情中留一丝矜持,矜持后尚显暧昧,暧昧下还不忘寡淡的绝世孤本,可是我花了大力气从别人那搞来的,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找呢!小人保证,这种书,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苏壹淡淡瞥一眼连自己都看不懂的书名,心想能有这起这种书名的,还真是没有几个。

    苏离也不说话,只是眼神扫过“冷情”、“高冷”这几个词,眼神里满是玩味。

    书摊老板眼神一亮,有戏!

    “怎么样,公子,心动不如行动,一口价,一两银子!”

    苏离还是不说话。

    老板暗暗皱眉,这书从他这囤了几年买不出去,今天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看上了,他可得把握机会赶紧出手。

    “这样吧...”他一脸肉疼的样子,“一两银子,我卖您两本!”

    苏离淡淡地瞟他一眼。

    书摊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看这人长得恁是俊俏,且不说他一身常人所不能比的尊贵如皇家的气质,穿着也像个有钱人,不会是个打肿脸冲胖子的吧...

    有了这种想法,书摊老板顿时眼神就变了,连小人都不自称了,“这样吧,我这三本书一两银子总行了吧,再便宜我可就亏了啊!”

    世子爷秀眉一挑,终于圆满了,“苏壹,拿钱;苏贰,收书!”

    书摊老板一脸愁云,书是卖出去了,可自己硬是没赚到钱。

    然而等到他看见苏壹从怀里掏出的一叠千两面额的银票时,终于黑了脸——尼玛,我这辈子最恨扮猪吃老虎的了!

    “少主,齐家家主派人来了。”

    边说着,苏肆边侧了侧身子。

    苏离把玩着手中琉璃玉杯,嘴角挂着不经意的笑,斜了一眼门外的小厮。

    “告诉他们,爷没玩够呢。怎么着也得见过齐家老爷子之后再说吧。”

    果然是老了,连老年痴呆都初显端倪——派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来,真不知道是折了他的脸面,还是平白暴露齐家的小家子气。

    想到这,苏离目光落向窗外,摸了摸下巴道:“苏壹,你有没有觉得,齐家那人到了颐养天年的年岁了...”

    他语气慵懒而随意,像是突然无聊而萌生的念头,只是在场的苏家侍卫们没有人会忽略自家主子眼里的暗沉的光芒。

    窗外的日光照上他的下颌,犹如刀片般薄亮。

    苏壹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心里却是在暗暗腹诽,世子爷真变态呀真变态...

    能不变态吗,这来了第一天就暗地里抢了人家三分之一的商铺田产,这还没见面呢,就打算把人家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家产据为己有,啧啧,真变态呀真变态。

    可苏壹还是一张严肃脸,严肃道:“属下深以为然。”

    “嗯,你向来是懂我的。”苏离单手支起精致的下颌,指尖轻触侧脸,“那你觉得,谁能给他养老呢?”

    “属下觉得,少主可堪大任!”

    苏离嘴角笑意更深,他眉眼一挑,环视一圈,“你们呢?”

    苏家侍卫多奇葩,可像老大苏壹一样不要脸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高冷女神苏贰毫不遮掩的鄙视了苏壹一通,但她是万万不敢用这种作死的眼神去鄙视另一位的,于是垂眸装作没听见。

    最沉稳也最沉默的苏叁和老实人苏肆齐齐看了苏离一眼,聪明地选择不说话。

    他们知道,少主这个时候不需要他们说话。

    果然......

第九十八章 苏离与百里

    苏大世子笑而不语,慢慢饮茶,半晌才道:“你们用脸部微妙的表情和深沉的眼神,充分表达了你们对齐家的不屑和抗拒,并侧面烘托出对方才苏壹意见的支持与拥护。”

    苏离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前,负手看向窗外。

    “那好吧,我从来都是愿意尊重你们的意见的。”

    苏壹望天,瞠目结舌——曾经沧海难为水,敌不过少主一张嘴。

    苏壹本想再说两句,却突然发现自家世子爷望向窗外的神色深沉,目光凌厉。

    他随着苏离的目光看下去——只见宽敞的大道上,站了一个身着黑衣正抬头望过来的男子——这是,百里荣晨!

    他冷肃如玉石的容颜上,一双幽深冥思的眸子深沉如海,对上苏离深切幽邃的视线。

    楼上临窗前,苏离微垂的脸露一抹含笑唇角,华美精致,眸光凝练千丈烟波。

    楼下街景里,百里荣晨微抬起头,唇角微抿,清冷尊贵,一个凝眸倏忽跨越千万里,越过斑斓江山抵达眼前。

    两个生于同一时代的绝世男子,缘由宿命自此相遇,待有一日碰撞,江山,美人,孰是孰非,孰得孰亏?

    百里荣晨素来冷厉的脸上,竟勾起一抹难言的笑意——苏离,棋逢对手。

    脑海中这样一句话一闪而过,掀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他不记着在何时何地说过同样又或者相似的一句话,至于与何人说过......

    百里荣晨垂眸闭眼,一闪而过的一抹青衣潋滟。

    究竟是,何人呢?

    参不透红尘软帐众生苦。

    望不穿桃花梦断人已故。

    众生皆苦,念人已故——莫问情,问清终成殇。

    ......

    一计瞒天过海被玩的出神入化之后,南番显然已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诸般优势。

    顾长歌凭一身轻功站在树尖,从高处俯瞰。

    面前的北齐军中,只不过有百人直接隶属于她,还有一千多人是最开始被“扔下”的疲累伤患,剩下的三千精兵都是谢梁之的。

    目光在谢梁之脸上停滞了几秒钟后移开。

    谢梁之,宫系的人,为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堪重任。

    这人一旦处理不好,便是一大变数。而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有时候最需要的是变数,但有时候最容不下的,还是变数!

    顾长歌沉了沉心思,轻盈如燕稳稳立在细而脆的树梢末端,却让底下士兵有一种巍巍如山、坚实浑然的感觉。

    半晌,顾长歌轻点脚尖,一个飘身不带一丝拖泥带水便下了树。

    她有心暴露自己的强大,为的便是让谢梁之产生顾忌之心,知道万事行之前先考量一番。

    “谢梁之。”她一个飘忽突然便到了谢梁之身边,吓得他立即退后两步。

    谢梁之拳头紧握,“顾业,你该喊我谢参军!”

    顾长歌不理会他的话,接着开口,“想必你已经察觉到这场战事的蹊跷了。”

    “那又如何,就凭这几千残兵弱将,你还想要翻身?”

    他这话一出口,身后的士兵们脸色齐变。

    这不仅是要放弃他们,还隐隐有放弃整个军队的意思!

    顾长歌面色不改,“我有六成的把握反败为胜,你只需听我的安排。”

    谢梁之心中咯噔一下,立刻瞪大了双眼,“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作何?”顾长歌轻描淡写的勾唇冷笑,“左右我不会拿千名士兵和整个大军的性命开玩笑。”

    谢梁之脸一白,知道她这是在影射自己刚刚寒了军心的那句话。

    半晌他点点头,“好,我应了你便是。”

    张恒等人一听这话,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真真是不要脸,这语气还让人以为他自己是做了多大的牺牲似的,说的跟别人占了他的便宜一样。

    顾长歌反而收起面上的冷笑,正色道:“你带着这三千人,随他去追那五千人。”

    她指指刚刚来报告的那个士兵,又继续道:“南番半路离开的那五千人,据我推测应该是最开始落败而逃的五千人,他们大都因奔波而疲累,你这三千精兵对上那五千,胜算很大!”

    “这也是你的猜测!”谢梁之一脸担忧,“如若那是五千精兵呢,我去了,不是送死吗?”

    顾长歌着实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想要军功还不愿冒险。

    “富贵险中求。”顾长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愿意?”

    “那好,我带着这三千人去,你领着那一千人去东边?”

    “行。”谢梁之恨恨咬了咬牙,“我带三千人去南边。”

    敌至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是为声东击西之计。

    顾长歌没有理会一直在咬牙切齿的谢梁之,反而是把目光,遥遥的望向东边。

    半晌,她又道:“张恒,章志,你们两个过来,我有事情要你们去做。”

    张恒与章志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忽略对方眼中凝滞的严肃,然后齐齐走向立在阴沉天色下的顾长歌。

    天空愈发的阴暗,厚厚的黑云沉沉欲坠,压在远处的山头上,白日里一片黛绿便成了这般沉沉的棕色,几乎与远天成一色相接,阴沉而诡异。

    顾长歌清楚地明白,阳光只是被狠狠地压制在浓云之后,然而它的光芒依旧如流水迢递。

    她侧脸在两人耳边低语,只露出一双明光璀璨的眸子,直直的看向正挪动了几步妄想偷听的谢梁之。

    眼底掠过一丝厉光,却是不再挪动步子,一瞬间竟忘了动作。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等谢梁之重新恢复过来的时候,顾长歌已经站直身子,嘴角泛一丝冷笑正视他。

    “谢参军这是想做什么?”顾长歌问话,眸色凝定如海波,平凡无奇的脸上一双眼华光明灭,几分邪气几分冷厉。

    被这样一双眸子盯着的谢梁之只觉心口一凉,眼中先前的阴鸷之色也渐渐弥散,沉在模糊的黑暗中。

    谢梁之没回话,顾长歌便又问:“谢参军这是还不打算去南边,莫非...是想把这个升官加爵的好机会让给我?”

第九十九章 声东击西

    打蛇打七寸,顾长歌便紧紧抓住谢梁之内心对名利的欲望,不愁支使不动这个人。

    顾长歌含笑的眼眸中的讥讽毫不掩饰,轻,却利,像一把刚开了刃的匕首,又或是千年冰渊倒坠的冰锥,冰冷,明锐,坚硬。

    谢梁之难敌这般目光,撇开视线,冷哼了一声,最后一眼扫过顾长歌身后的张恒、章志等人,便带着手下三千人出发南走。

    待三千人走得远了些,章志与张恒一同看向顾长歌,三人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也严肃的眼神。

    随后,两人领着真正忠于顾长歌的八十余人冲北边狂奔而去。

    那些背影干脆而无畏,带着少年刚强自立的如钢心性和一心相托不负信任的柔软如丝心意。

    身后,顾长歌久久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两方队伍,一南一北背对而行,而剩下的一千人整整齐齐的立在中间。

    “顾长官,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顾长歌没回答士兵的话,依旧看着快要隐没在黑暗里的背影,淡淡道了句:“但望事情尚未到了那般地步。”

    哪般地步?

    士兵们不懂,顾长歌也不再说下去。

    她的目光深邃,面对着这如墨天色,只两道浮于虚空的目光,却并不空茫。

    风,小了一些,略过树梢,似有声音呜咽低微,若断若续,如同一个并未被完全惊醒的魔魇。

    半晌,顾长歌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众士兵,只说了句“且等着罢...”

    ......

    没了陈谦凌,宋轶一人独自带领万人追往东边,不知何原因速度竟比刚开始快了一倍。

    三山关。

    南番的四千人被追得似是无路可逃,竟直直奔进了三山关。

    三山关进口处,宋轶策马望一眼三面环山的山谷,半处在虚空中的目光一片凝重,似是看见掩藏在这山谷微雾背后,人生中的执着与背弃,信仰与无奈,以及满目苍凉凄怆的悲歌和命运。

    一些有行军经验的参军、校尉们开始放缓奔腾马蹄,看向宋轶,等他发话。

    “走,继续冲!”

    宋轶猛然高举长剑,冲了进去。

    将领们面面相觑,看着眼前明显是兵家行军禁忌的三山关,最终还是跟了过去。

    两军对战。

    只是刚刚犹如丧家之犬且此时此刻面前再无路可逃的南番士兵们毫无恐惧之色,沾满血色与灰尘的脸上,竟然有了兴奋。

    两边都没有动,气氛一时诡异了起来。

    而北齐的士兵们,心中隐隐有不安弥漫开来。

    突然有声音在东边山上响起来,“宋轶,你做的很好!”

    话毕,北齐军中一片哗然,齐齐看向高骑大马在队伍最前面的宋轶宋统领。

    宋轶并未回头看众人的反应,只微微低头,策马走向南番军。

    谷里愈发的阴暗,浩荡山风将士兵手中铁盾吹得铮铮作响,黑金色宋字大旗被风吹得飘扬如歌,却越发讽刺。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内心似有冰冷钢丝紧紧悬着一颗不堪凌辱的心,边走边喑哑的嗓子道:“如你所愿...”

    山上有一声轻笑传来,若有似无,在众人耳边萦绕缠绵成丝,让人不难听出这声音里潜藏的浑厚内力。

    气氛愈发低沉,两方大军对峙于三山关谷内。悄无声息中,宋轶停下马,远远看向高处山头上声音的来处。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究竟在想什么。沉默半晌,宋轶终于再度开口。

    “那...”宋轶嗓子又压了压,暴露了他的重重心事,“这万名北齐兵,怎么办...”

    “哈!”那声音夸张地大笑一声,“我竟是不知道,宋大统领有这般好心?”

    北齐士兵们也是脸色各异,煞是好看。

    好心?一个叛徒的好心?

    谁需要!

    于是立马有激愤的士兵破声大骂:“宋轶,你个叛徒有什么资格说话,我们用不着你假好心!”

    马上的宋轶背对着北齐的背影稳重如山,只是众士兵们看不见的脸色,愈发的苍白。

    “听见了吗,宋统领,人家可不领你的好心!”依旧是那个声音,满含讽刺,“而且,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心狠手辣连兄弟都能亲手了结的人会有这般善心?”

    他特意在“兄弟”两字上加重了语气,成功地让北齐兵的脸色又是一变。

    马上的宋轶终于不再那般“稳重”,坐于马上的身子轻微一颤,他垂眸开口道:“这不一样...”

    “不一样?”那人嗤笑一声,继续道,“哦,我明白了...一个是相伴多年也争斗多年的好兄弟,另一些却是与自己不过是上下属关系却无关紧要没有立场也不会挡你路的小兵们......”

    此番意味深长的话一出,北齐军一阵骚动,还是刚刚那个激愤的士兵接着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杀了挡你路的陈统领,还妄想让我们跟着你一起当叛徒,你想都不要想!”

    “呵呵...”山顶上那人又是几声轻笑,像是在享受看戏的乐趣,半晌对宋轶说道,“他们不领情也没关系,放心,宋轶,你依旧是我南番的大功臣!”

    这回终是惹怒了宋轶,他一改先前的阴沉,扯着嗓子朝山顶大吼道:“回答我,他们,怎么办!”

    山谷里有回音传来,一声一声回荡着,无尽的愤怒,无尽的苍凉,无尽的无力......

    突然有鼓掌的声音自高山上响起,声音明明不大,听在人耳中却有重若千钧之音。随后南番三千人前走几步,往宋轶和北齐军的方向压了又压。

    宋轶没退一步,北齐军也无人退后。

    一万人对上不足五千人,尚有算数,只是.......

    山上和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簌簌的枝叶相触的声音伴着凌乱的脚步声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响起。

    北齐军这边,是死一般的静默......

    “呵...丧家之犬而已,还敢用这种语气说话。”良久,山顶上那人轻描淡写回了句:“自然是...死!”

    话音未落,便看见山顶上的南番兵同山谷里的南番军一同杀向北齐军,五千人自山顶浩浩荡荡而来,呼喊声震天,似是把把大刀,挥砍割裂这晦暗天色。

第一百章 宋轶之死

    杀戮,永远是强权和阴谋的最锐利刀刃。

    在这场牺牲与被牺牲的战争之中,那么多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人,有心或无心地裹挟入这洪流中,要么,碾压别人成为齑粉;要么,被别人碾压成为齑粉。

    这吃人世道,由各路鬼魅和魍魉所掌控操持,最终,赤诚与真义,被权谋的刀锋封杀。

    宋轶,终于还是死了。

    死在陈谦凌被无情射杀之后,也死在,万名北齐战士被尽数斩杀之前。

    南番军手挥长枪朝北齐大军冲过来的时候,作为一名叛徒的宋轶冲在了被他背叛的北齐的最前面。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或者,在死亡临近的那一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要的,他执着的,他疯魔的,究竟是什么。

    所有有关生命和死亡的挣扎,最后都归于寂静。

    宋轶走得很平静,那些深埋心底所有的痛苦、不甘与悔恨,在最后一刻全部离他而去。

    一切都不重要了。

    当世间万物以一种宁静的方式面对孤独与死亡时,他所表达出的,便是气冲寰宇的悲悯和生命的庄严。(注)

    当所有的北齐士兵被屠戮殆尽的时候,有士兵发现了被层层尸体压在最下面的宋轶——他已经被人马倒藉得不成样子了。

    “公子,这人,怎么办?”说话的人指指地上的宋轶的尸身。

    被称作公子的人垂眸看了宋轶一眼,淡淡的道:“找人收拾一下,好好葬了吧...”

    天色愈发的阴沉,谷中一处峭拔高石,石上黑衣黑骑的男子身姿挺俊望向北边。

    长风呼号,若啸若吟,掀起他深黑色衣袂,带起衣摆处赤色烈焰纹,火焰般闪现在这昏暗如墨的山谷中。

    “公子。”还是刚刚那小厮恭敬地站在马前,面显深沉。

    “怎么了?”马上那人没去看他,只神情淡漠收回视线。

    小厮眉头紧皱,语气更显急凑:“公子,刚刚收到情报,北齐剩余几千势力试图反扑,一刻钟之前已经往南边那五千士兵那边去,还有,一千人稍慢一步正往这边来。”

    闻言,马上那人勾唇冷笑:“这消息,来的那么晚...”

    他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却让人莫名觉得压抑。

    小厮“嘭”的一身,膝盖碰地跪下,“回公子,这消息不是弘戾带回来的,是咱们的探子偶然间发现的...”

    “哦?”那人语调终于有了起伏,“弘戾呢?”

    一瞬间的威压来的急促而凶猛,小厮跪趴在地上,战战兢兢抖着嗓子道:“怕是,已遭不测...”

    “已遭不测?”马上的人轻笑出声,终于转头看向地上跪趴着一直在发抖的人,“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忽然,一线明光,闪烁而起,带起“嗤嗤”的风声,刹那间刺得人不由得闭上眼。

    然而只是这么一闭眼的时间,便有一声尚且来不及高喊的尖叫声穿透耳膜而来。

    等众人再睁开眼时,地上跪趴着的小厮已经身子一歪,侧躺在地上。

    只剩一只匕首的手柄,竖直插在他的头上。而他已经成了尸体,眼睛犹自睁得大大的。

    马上那人轻哼一声,随即摆摆手,便有人拖着尸体远离了马蹄。

    “青蠡。”他轻唤。

    “公子。”又有一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头微垂恭敬道。

    那人眯着眼点了点头,接着道:“派人去找弘戾,找到之后,如果无事,便射杀。”

    青蠡清晰地捕捉到公子嘴角一闪而逝的冷酷,头垂得更低。他知道,公子手下,不留无用之物。

    半晌,青蠡又问道:“公子,北齐的事...”

    那人思索的神情更浓,“你怎么想?”

    青蠡也是微微沉思,片刻后道:“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待天以困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返。

    那人不置可否的一笑,半晌又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自以为是的计谋尘垢秕糠。而我们需要做的,便是将计就计......”

    ......

    “长官,前方已得到消息,南番派了约四千人马往南边谢参军那里,而三山关留有...四千人...”

    顾长歌理了理袖口,似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和心情,半晌道:“继续说...”

    刚刚报告那人抬头瞧一眼神情微沉的顾长歌,见她朝自己看过来时则是霍然撇开头,咽了口唾沫,喑哑着嗓子道:“一万名北齐军,连同两位统领...全部...战死...”

    顾长歌整理袖口的手一抖,垂下眼眸遮掩住她夜凉如水的万千心事,终是缓缓道了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公子,大小姐身边出现好几拨势力,有几方,暂时还查不出来...”青蠡恭敬地递上刚刚自东海传来的信件。

    闻言,那人接过信,捻了捻信封稍有磨糙的边缘,一双黑亮亮的桃花眼中,迸发出一抹凛冽锋锐的视线,冷笑道:“这是趁着我沈钰不在,想闹事了?”

    青蠡更低得俯下头,“那公子的意思是...”

    “别小看了我那妹妹沈俏意。”沈钰似笑非笑地扫视一眼手中的信封,“再说了,我既然从东海到了这南番,必然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不真正做出点什么能回去?毕竟本家那些庶子庶女们还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上头的那个位置呢...”

    站着侍候在一旁的青蠡不敢接话,沈钰自顾自的继续道:“东海那边那群人有俏意敲打着,我倒也放心。”

    青蠡不语,心里却也想着,这些豪门世家里的倾轧与肮脏,表面上高贵实则藏污纳垢、污秽同存,兄不是兄,弟不成弟的,哪家门庭后院里没飘着几个冤魂厉鬼?但凡走错一步便可能是九死一生甚至永不超生。

    沈钰幽幽的叹口气,半晌问道:“俏意最近有什么动作?”

    “回公子的话,大小姐前些日子公然示爱江家幺儿江夜,最近两天又要公开进行绣球招亲,据属下猜度,大抵是在帮公子转移视线。”

    “不是大抵,是确实。”沈钰眼中漫上一层笑意,“别看平日里小妹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性子,但总归是个有分寸的人,如今做出这般招摇的动作,想必是在为我打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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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嫡女介绍:
死前一生戎马,却落个爱人背叛离弃、家族喋血火海的下场。今生携怨归来,顾长歌无心风月,却不知怎么惹上这么个丢不掉的麻烦。
他一袭水色长袍,微垂的脸勾一抹含笑唇角,看似缱绻实则幽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别跟我说你还喜欢他?”
“好马不吃回头草。”顾长歌一根指头推开面前那张放大的脸。
“哦?”他欣然后退,“那你吃窝边草吗?”江山嫡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山嫡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山嫡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