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唯心而已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乔钰开口道:“楚橦我知道,那你就是乔将军派来的顾业了。”他在军中人前一向唤父亲为将军。
“是。”顾长歌轻点了点头,答道。
“你可知将军派你来的目的?”乔钰合上手中文书,问道。
顾长歌抬头与他对视,目光清冷却杀机暗藏:“自然是杀敌报国。”
“哦?”乔钰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你的目的呢?”
“副将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顾长歌回以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似是要勾住行走卷起的风声,深静清绝。
这般冒犯的话,乔钰听了也不恼,反而是来了兴趣,“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么,自然是杀敌报国了…”顾长歌眼波流转,平淡无奇的面庞因这一双灵透通明的眸子也添了三分魅力。
乔钰看着面前这个在自己的威压下依旧游刃有余的瘦弱少年,眸光一闪,说道:“那…假话呢?”
“唯心而已,唯令是从!”顾长歌利落地回答道。
至于唯心唯的是何种心思,除了顾长歌没人知道,但后一句唯令是从可是能打消很多人的顾虑了,不管别人猜测唯的是她“主子”黎苏的令,还是乔征乔将军的令,和她都没多大关系了,至于有人再去怀疑苏离,顾长歌表示,这和她更没有关系!
好吧,顾长歌顾将军,你又调皮了…
乔钰听了这个多少不算是中规中矩的回答,勉强可以说是满意。他喜欢有挑战的事物,而眼前的的这个顾业,刚好让他有些兴趣。
看到乔钰投过来明显带有兴趣的玩味视线,顾长歌第一次后悔身边没跟着苏离苏大美人,如果有他的话,相信身前这位大概、可能、也许有龙阳之好嫌疑的乔副将就不会眼瞎似的看上她了。
不要怪顾长歌没有自信,实在是她现在伪装的这幅面貌有些平凡。其实当初那个“美人儿”给她找的身子挺漂亮的,可太显眼了就容易惹麻烦,所以她特意让黄芪给她做了个面具,戴上以后就完全是那种扎人堆里没人能注意到的普通大众脸。
只可惜,她煞费苦心掩饰自己,却因为身边跟了个惹人眼的苏离而使一番苦心白白荒废。
不得不说,女人真是善变,话说顾将军你刚刚还在后悔苏大世子没跟你身边来着……
“既然顾业这般一心为国,那么…”乔钰挑了挑眉,继续道,“下次敌军来犯,你就直接领兵出击吧!”
一直在旁听着顾长歌和乔钰你来我往的楚橦和林殊俱是一惊,心想顾业这是出言不逊,惹到乔钰了,不由得隐隐为其担心。
而顾长歌却是有些激动和期待,她本就想要早些上战场,一方面,是加快夺权的步伐,另一方面,也觉得是时候给犯我北齐的南番蛮夷一点儿厉害瞧瞧了。
想起来顾长歌就气,想当初她顾家镇守北齐的时候,这些小国哪敢妄动!
可如今国难当头,那些所谓的朝廷命官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有几个一心为国的!
不管是兔死狗烹,还是为奸人蒙蔽,百里荣晨毁了顾家已经是自断一臂,万不该再这样忽视朝堂上那些竞争阿谀的瘤疾,为了美人而断送这大好江山,辜负黎民百姓。
其实顾长歌也觉得奇怪,她和百里荣晨在一起那么多年,能够看出他开疆扩土、驱逐四夷的雄心壮志,为什么到了最后却选择了保守型的文官政治,难道真的是真爱所致?
顾长歌越想越郁闷,越想越觉得是百里荣晨深爱宫月初。可又有些奇怪,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宫月初的呢,不至于是她离开的短短那几个月吧,又或者一见钟情真的有那么刻骨铭心?
可当初百里荣晨说过对自己也是一见钟情啊...再说了前世她的那副身子长得也不比宫月出差啊!
退出乔钰的营帐,顾长歌边走边想,想了很久,深觉自己哪儿都比宫月出强,莫非是自己太完美,一直让百里内心压抑?
想到这儿,顾长歌停下来沉思半晌,终于圆满,嗯,很有可能...
“内心压抑”的百里陛下默然:......
“顾业!”
这时候已经走到整修区的训练场的顾长歌突然听到言萧的声音,才发现之前被苏离派去帮柳严飞抓药的言萧已经跟来了。
顾长歌走到言萧身旁站住,看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的少年们,便问道:“其他人呢?”
“被安排好后,就都去歇息了...”
顾长歌在心底冷笑,这算下马威?觉得她好欺负?真可惜,觉得她好欺负的人一般都被她欺负的很惨。
没有想太多,顾长歌又看向言萧,“你不会是又杀了个士兵才混进来的吧?”
注意到顾长歌眼底的戏谑,言萧沉默不语,但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顾长歌轻笑了一声,也没再调笑老实的言萧,越过他走向陈昌带领的十几个少年。
活泼好动、少年心性的章志径直跑到她身边,乖巧得喊了声“顾业哥哥”,在他身后,是沉默寡言的陈昌和躲在陈昌背后有些腼腆羞涩的柳严飞。
顾长歌这才发现,洗掉满脸血污的柳严飞,还是个美男胚子。
“严飞,我这样叫你可以吗?”顾长歌摸摸他的头。
“嗯...”他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蜡黄的小脸因为羞涩而染上两抹绯红,声音很小,又低唤一声“顾业哥哥...”
顾长歌轻柔一笑,如同在荡漾麦田间,青云如炊烟般升起,柔和美丽。又问道:“那你身体好些了吗?”
听到顾长歌柔和关心的话语,柳严飞顿感亲切,轻咬嘴唇笑出八颗牙齿,“我没事了,谢谢顾业哥哥!”
“没事就好,不用谢。”
站定身子,环视一圈围在她身边脸色不错的十几个少年,笑道:“我和你们的年龄倒不是差很多,不用那么生疏地喊顾业哥哥,叫我顾业就行!”
身旁性子活络的章志也说道:“嗯,我也觉得不必如此生疏,但是你也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就喊你一声‘业哥’,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章志问的是一群少年。
第七十二章 凉夏身死
首先回应他的是陈昌,带头喊了一句业哥,剩下的十几个人便齐声也喊了一句。
“喊业哥也行。”顾长歌没什么意见,“你们既然喊我一声哥,我便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你们以后跟着我,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了吗?”
她对待这些少年们语气一向柔和,但刚刚最后一句问话,却甚是严厉。
少年们也没让她失望,高声同应道:“准备好了!”
“好!”被这种豪气云天的气氛感染,顾长歌也是斗志昂扬。
“今天也很晚了,大家都先去休息,明天早上,卯时一刻全部集合,听到了吗?”
“听到了!”
“顾业!”
又有一个人喊她,顾长歌回头一看,发现是脸色有些不好的苏离。
苏离一向都不正经地唤她“小叶子”,这次这般神色又这般语气,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于是顾长歌让陈昌带着少年们去休息,自己则随苏离施展轻功来到一处无人之地。
刚停下步子,便听到苏离严肃道:“苏壹回来了。”
顾长歌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继续说。
“东海那边事情有些严重,我需要先回落月宫一趟,再亲自去东海世家。”
“好。”顾长歌点头,“那你这个军医的身份怎么办?”
“这个我会安排一个假扮我的人,你只须和他配合好就行。”苏离回答完,又拢拢眉,说道,“不过我不在的这一阵子,你自己要注意那个乔钰,他不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个林殊是个可塑之才,打磨一番可堪大任,必要的话,可以拉拢一下。”
听出苏离话里的关心,顾长歌莞尔一笑道:“放心就是,这些我都知道。你自己才该小心!”
东海这几年局势紧张,一直就不太平,三年前她亲自去东海一趟就是想了解一些以便将来出了问题也好防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世家里的几大家族之间有了矛盾,再有就是常年置身于东海几个岛上,物资必然会有匮乏,所以盯上了中原地区,蛰伏几年后终于有所动作。
“我会小心的。”因为这句关心的话,苏离眼中泛起些辉光,一双眸子也如雨夜里忽然绽开的优昙花,神秘而纯净。不过半晌又暗下来,“还有一件事...”
顾长歌注意到苏离突变的情绪,问道:“是关于那封信和安凉夏的?”
“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轩辕瑾性格的变化吗?”苏离眼眸幽暗,紧紧盯着顾长歌。
顾长歌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长叹一口气,苏离接着说道:“那是因为三年前...安凉夏...她死了...”
顾长歌如遭雷劈。
“安凉夏的身份,轩辕瑾本就隐瞒得紧,没几个人知道。而当初她身死战场的消息也被全力压制下来,据说...当初射杀安凉夏的人,是深得轩辕瑾信任的管家...”
顾长歌先是怔愣片刻,随即眼眶泛起红,良久才抖着身子喑哑道:“所以,安凉夏的死...可能与轩辕瑾有关!”
“不能万分确定,不过,那管家未死...”苏离有些担忧的看着神色激动不能抑制的顾长歌。
“轩、辕、瑾!”顾长歌一字一顿咬牙道。
她犹记着当初安凉夏跟着轩辕瑾离开前夕跟她说的话:我陪他三年,他陪我一辈子,这买卖明显姐赚了!你还不放心个什么劲啊!
那初开的芙蓉树底下嗅出的清风的甘甜,映着昨日霞光初绽里开进浮世流年中的盛事笑颜,从此枯灭于命运的悲歌萧瑟、恩怨难歇。
是不是我们都错了,安凉夏错了,她也错了,用梦和命搏来一场错误的爱情,最后云飞烟灭,盛景都歇?
冷夜森森,月色幽幽。
一阵风过,竹叶间簌簌声起,竹身却赫然挺拔,青玉般矗立,刚劲与曼妙共存,散逸与风骨同在。
而在竹林深处,一点细微光亮自玲珑木屋之中淡淡溢出,平添了三分暖意。
木屋内,一年轻男子正襟坐于席上。右手握拳,随即轻云般向上一抛,掌心三枚铜钱在半空中翻展一个来回,又呈直线一一落回掌心。
接住三枚铜钱,男子掌心微湿。接着右手行云流水般翻扣于桌上,握拳的手掌顺势平铺开,便听见三声铜钱叩击桌面的声响。
“大凶...”他轻声呢喃,眸色冷凝而深沉,如一泓沉潭深泉反射幽幽的光,倏忽眸光一瞥看向门口。
门外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竹门却被轻轻推开,一只纤净的手先映入眼帘。
人尚未见,话音先起。
“埋名,别来无恙?”
顾长歌推开门,看向对面的羽埋名。
他一身月白色简单长袍,袍子上没有半点花样,使他通身淡然更显三分淡漠。月光洒上他清透的面容,白玉般无瑕又清澈,像极了凉冬腊月的月下飞雪。
若是没见过他的人很难相信,世人眼中可窥天机的埋名大师,竟是这样年轻的男子——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羽埋名轻轻阖眸,指尖轻动,再次抬手时,右手掌心下的三枚铜钱已不见,便听见他开口缓缓道:“别来无恙,顾长歌。”
注意到他手下的小动作,顾长歌眸光一闪,却也没说什么。
被一眼识出真实身份的顾长歌没觉得讶异,向来为世人所敬仰的埋名大师自有其过人的本事。
她关上门,坐于他的对面,点头道:“我本不想这么快来找你,但我有一个朋友出了事,我又暂时找不到我师傅他老人家,便只能先来找你。”
闻言,羽埋名抬眸看他,面上并无二色,眼中却稍显疑惑,“我以为,你会先问有关南番的形势,又或者,有关凰盟的事情...没想到...”
沉吟半晌,他又轻笑道:“不过,这倒也合你的性子。”便见他指尖内扣又回旋,转眼便夹了三枚铜钱。
“说吧,你想问有关谁的事?生辰八字或是贴身物什有吗?”
顾长歌轻叹口气,如星的眸子渐暗,“正因为没有这些东西,所以才特意来找你。”
第七十三章 窥天意,知天命
“她的名字叫做安凉夏...”
羽埋名凝眸,出声问道:“宣梁国的那个安凉夏?”
“对,就是她!”顾长歌皱眉看着羽埋名,“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之前有人来找过你?”
心急之下,顾长歌的语气稍显急促而凌厉,羽埋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轩辕瑾?”不知为何,顾长歌的第一反应便是他。
羽埋名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淡淡道:“安凉夏确实已经死了。”
顾长歌身子一颤,呼吸声愈发沉重。
“那么...”心中尚存希冀或者说是期盼,她轻声开口问道。
羽埋名拈起一枚铜钱于指尖,指腹微压感受着铜钱上的纹路,垂眸道:“身死不代表魂灭,既然你可以重来,别人又何尝没有她自己的际遇?”
上弦月冷冷镂刻在浮云顶端,垂下静默凉薄的深影,被倏忽抬头的顾长歌收纳于眼中,于是她眸光一亮,脸上笑意乍现。
“你的意思是...”
羽埋名打断她的话,“好了,既然你已知道自己所求,那便离开吧。”
被打断话的顾长歌红唇微启,深深看一眼面前依旧低着头的羽埋名,半晌勾唇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这次的事情,多谢了。”
见羽埋名依旧垂首不言,顾长歌颔首以表谢意便起身离去。
待她再次碰到竹门时,身后羽埋名微微喑哑的声音又响起:“还有,凰盟一事,时机未到。”
耳边听得竹门外声响渐歇,便知斯人已去,一直垂首的羽埋名一个颤栗,硬生生咳出一口鲜血。
他手抚心口,看着身前矮桌上渐渐蔓延开来的血色一片,眸子却黑沉地吓人。
窥天意,知天机,犯天命。
羽埋名呼吸渐沉,但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尚可补救此大凶之兆......
第二天少年们在训练场集合的时候,发现顾长歌已经披一身寒凉站在晨风里,好似一株琉璃晨光下挺拔而立的坚韧桂竹,清修决绝。
苏离昨夜已经离开,顾长歌也向谷里传去消息,派人全力彻查三年前的事情真相。
既然羽埋名已说事情尚有转机,那就一定可以查到些当年的事。
在床上枯坐一夜,顾长歌已经冷静下来。况且她本就不相信凭安凉夏的本事能力,会那么容易死,也不相信轩辕瑾对安凉夏会下狠手。
顾长歌不再那般相信自己的爱情,却真心期待和祝愿别人。若是轩辕瑾无情,那他就不会让苏壹查出凉夏身死的消息,也不会留下自己的那封信。
她相信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幸运,不会因为黑暗的来临而失却相遇黎明时那一霎的极致灿烂,她自己已崩溃,却愿念别人尚存欢喜。
而对于百里荣晨,她虽心存怨愤,却依旧不愿忘记——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百里,不问归期;我还是很喜欢你,像星辰奔波亿万年黑夜,不诉怨语。
红尘多寂寥,痴痴世人笑。
众人见她与寻常不同的清冷淡漠的神情,一时不敢打扰。倒是活络的章志三两步跑过去,牵住她的袖子摇晃两下。
“业哥,昨夜我已经打听到了,南番蛮夷最近一般是每隔五六天便会挑起战事,也大都是小打小闹,但每一次都占有先机,咱们这边也是接连失利,都猜测他们那边可能是有高人指点,所以和他们之前的作战策略和风格大相径庭。”
“嗯...”顾长歌抿唇,回神分析道,“虽说朝廷一直在为战事准备,皇上也有意挑起战争,但与南番的战事还是半年前他们先主动的,如果没有有心人背后挑唆和支持,像南番这种小地方应该不会有这个胆量。所以不排除这次是背后势力又派了新人过来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猜他们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说不定,就在我们将要出战的这次...”
可章志脸上没有半点惧意,高声道:“跟着业哥,我们不怕!”
再看看他身后列队而站的少年们,没有少不更事的青涩,反而隐隐有一种勘破世事的豁达与豪气。
“好!”顾长歌也被这种高涨的情绪感染,心中暗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那我们就趁着南番还没下次来犯的空档,好好操练一番,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不过...顾长歌看看训练场上仅有的十几个少年,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像是知道顾长歌心中所想,章志说道:“放心业哥,昨日我已经通知那些人训练集合的时间了,所以...”
顾长歌冷厉一笑,“所以,不是我找他们麻烦,而是他们欠收拾!”
“走,兄弟们!”顾长歌率先跨步,“一人抬一桶水,‘帮’他们,洗漱去!”
两尺木桶,果真是每人提了满满一桶水,朝剩下那些人睡觉的地方奔去。
走进营帐,一股难以忍受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鼾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顾长歌面无表情,看着床上横七竖八睡得跟死猪似的一众士兵,抬起手中木桶就泼了上去,紧接着,十几桶水泼满了整个床铺。
“啊!”
“谁他娘的想找死!”
歪七扭八的士兵们一屁股坐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就破口大骂。
顾长歌冷着脸看看众人的丑态,加一丝内力在声音上,低沉开口:“半盏茶的时间,现在开始收拾自己,没完成的和最后一个今天不准吃饭!”
顾长歌的声音喑哑低沉,却带有不怒而威的气势,骚乱的众人一时噤声,不敢说话。
不过很快就有人不服,扯着嗓子喊道:“你他妈不就一个百夫长么,跟大家伙威风个屁啊!”
“是啊!”
“就是,有什么好威风的!”
有了带头的人,剩下的士兵又纷纷骚动,发泄自己的不满。
顾长歌勾唇看了眼先说话的士兵,一个魁梧黧黑的壮汉——宫雍和派来的的人,很好。
翻转手腕轻捻指尖,唰得一阵风声而过,一根油亮的银针便擦着某个士兵的脸直击那人而去。
壮汉应声而倒,终于,没人敢再说话,只是瞠大眼看向顾长歌。
“放心,他只是浑身发麻外加晕过去而已。”顾长歌温和一笑,眼角却露一抹凌厉,“不过你们时间可不多了...”
第七十四章 军队立威
刚开始,床上坐着的士兵还没不知道什么意思,不知谁先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开始往身上套衣服,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看是不是自己的衣服,七手八脚的扯过来就穿。这次,没人再敢懈怠。
顾长歌满意地笑笑,转身道:“言萧,你在这看着他们。”
言萧点头,顾长歌领着少年们走出营帐。
这些士兵里,除去乔征和宫雍和塞进来的人以外,剩下的,都是乔征特意派人在军营里搜罗的无法管束的盟下大爷。
因为要扩军备战,朝廷连发饷银。只是经过从上到下一层一层的刮剥,剩下的真没多少。可是兵也征了,仗也打了,没银子怎么办?军队里一些人就打起了当地百姓的主意,只不过远离京都,又是平常的农家根本就没多少钱,搜刮了两次也不过杯水车薪。
最后,想一出是一出的某些军官,便开始勾搭土匪强抢当地商家大户,南江本就临海,是个富庶小镇,这里的商户们靠着海上生意当真是挣了不少。所以相护的官匪抢了几家后尝到了甜头,愈发不知收敛
接连几家被洗劫一空,甚至闹出了人命,那些大户们也开始害怕了,便主动出钱,一边免去被抢劫一空的可能,另一边,也是拿银子替自家被强行征去的孩子打通路子,在军营里好过一点。
于是军营里这些商家大户的子弟们便开始仗着这层关系不服管教、游手好闲,搅得整个军营乌烟瘴气浑水不休,不知不觉就成了南江军营里的一个小型毒瘤。
偏偏这毒瘤还不能动——先不说他们的父母是整个军营一部分供给的来源,就单单是他们曾“接济”过战事,军营将领们就不能不念旧情地对付、驱逐他们,富商反噬事小,失了军心为大!
如今,这个毒瘤,被整个交到了顾长歌手上。
其实转念一想,这些人倒也好管教。
这些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什么罪的富家子弟,从小到大都过得顺风顺水。可是一到了军队,没人伺候甚至是因为背后这层关系为人诟病、冷落的他们可能也曾想要证明自己,可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没有人愿意带着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甚至是犯了什么错也不好惩罚的“大爷”们,久而久之,这些富家子弟也就只好游手好闲、自暴自弃。当然,也不能排除从一开始就抱着混日子的目的的人。
想到这些,顾长歌也就开始释怀了。
毕竟费心思收服一群“心无所属”、背景单纯的士兵,比劳心劳力帮别人训练手下,自己还讨不着好处来的值当吧!
半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衣服穿得歪七扭八的士兵们陆陆续续走出营帐。
顾长歌冷眼扫一遍面前松松垮垮站着的士兵,心中冷笑,果然,没来的两成人中大都是乔征和宫雍和塞进来的探子。
“言萧,带着他们再进一趟营帐,把那些还没起床的人给我一人踹一脚,直到踹到他们起床为止!”顾长歌看一眼跟在言萧身后的少年,又指指营帐示意他们进去。
眸光一转,又看向场中的士兵,低喝一声:“剩下的人,都给我站好!”
虽然没怎么被正规训练过,但总归是进了军队,基本的站姿还是可以掌握的,而被一盆水泼醒的士兵们暂时还不敢和顾长歌硬碰硬呛声,纷纷乖乖地站好。
“很好。”顾长歌满意的笑笑,再转头看一眼营帐,眸光暗沉。
看到自家百夫长脸上淡淡的深沉笑意,和她不时射向营帐的凌厉眸光,刚刚得到夸奖的士兵们默默打了个寒战,忽然又想起刚刚营帐里一闪而过的银针,再默默打了个寒战,自觉挺胸收腰,站得更加笔直。
然而站好之后士兵们才觉得,以前从没有用心仔细站过的军姿,现在看来还挺有意思的。
承认吧,其实你们是受虐体制......
而一直看向营帐的顾长歌斜睨一眼愈发认真的“大爷”们,低下头,没人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很快,剩下的士兵们全部出来,最后一个人脸上还挂着一个鲜红的鞋底印子。而他们阴沉的脸色和走在他们身后的少年们的昂扬振奋形成鲜明对比。
少年们很快站好队形正想走去队伍后面,被顾长歌阻止,“陈昌,带着你的人,站到那边去。”
被点名的陈昌稍稍有些错愕,不过也没说什么,回了句“是”,就领着十几个人站到顾长歌所指的地方。
而言萧从队伍的最后走到顾长歌身边站住,没说一句话,顾长歌知道言萧的性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他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看也没看脸色阴沉的士兵们一眼,淡淡道:“归队。”
那些人的脸色愈发阴沉,咬牙切齿的瞪着顾长歌的后背,奈何人家死活不回头,只好握紧拳头稀稀拉拉地走到士兵队伍站好。
除了最开始被顾长歌一针放倒的那个壮汉没到,其他人都已集合完毕,顾长歌唇角勾一抹笑,又说了句:“很好。”
“现在,全体都有。”顾长歌扫一眼面前的士兵们,“进营帐拿起你们打湿了的被褥,我不管你是抱着也好,扛着也罢,全部负重从东城门跑到西城门!”
此言一出,士兵中一片哗然。
军营里条件本就不好,被褥里的棉花都是用过好几年的陈年旧棉,打湿之后得有个十几二十斤重,更不用说背着它从东城门跑到西城门这么远的距离。
大早上还没睡醒就被一桶水泼了个透心凉的士兵们心中本就窝气,一听到这种要求,连刚开始的新鲜劲也没了,和旁边同伴开始议论纷纷,有的甚至直接就破口大骂。
“闭嘴。”言萧冷眼凌厉一扫,顺便亮了亮手中长剑,晨光微熹中倒映着众人吓得发白的脸庞。
这下,没人再敢说话。
此时的天际已隐隐泛出一片鱼肚白,云端翻涌间,挥洒出笔笔亮色似墨泼的颜料,惊艳人的眼膜。
突然,人群中有人一动,眉宇间迎着辉光转身跑向营帐里,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披了自己的被子。
第七十五章 杀鸡儆猴
“报告长官,准备完毕!”
顾长歌凝眸看一眼那人额角的汗珠,进而注视着他严肃而坚韧的目光,半晌鼓励一笑。
“站到言萧身后去。”
随后撇开视线看向剩下沉默的众人,顾长歌云淡风轻的开口道:“怎么,还不想动?容我提醒一句,跑在最后的,银针伺候!”
不知道是有人起了带头作用,还是被顾长歌指尖一闪一闪的银针恐吓住,总之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跑进营帐里,等走出来时,身上已有了被褥。
有人不服气,高声喊道:“凭什么他们不用负重?”他指着站在一旁空地里的十几个少年。
“呵...”顾长歌轻笑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把玩着手中银针,“你问问他们是几点起的,或者,你没听懂我昨天的要求?”
“我...啊!”
他还想再争辩什么,忽然感觉舌头针扎似的疼,惊呼一声,眼珠子向下一转才发现刚刚还在顾长歌手中的银针转眼已到了他的舌头上——每动一毫,便是剧痛。
顾长歌抬眸,看向正满脸惊惧看着她的士兵,启唇道:“不服规矩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人便倒地。
顾长歌没再说什么,只是指尖又闪现一抹亮色,没人管地上躺着的人是吓晕了还是已经死透了,只自顾自的加快步伐,抱被子站好。
顾长歌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眼睛狠睁着的人,捻一捻指尖的银针。想起苏离临走前给她的资料——宫雍和安插进来的人,十六岁时因为赌钱输掉家中房契、田产,不肯悔改又逼死父母,卖掉妹妹;十八岁因侮辱邻居家的待嫁闺女入狱,后被征入军队,投靠宫家派系。这种人渣,拿来杀鸡儆猴,刚好!
反正上面已经对自己和苏离有所防备,她也就不怕杀几个人来加深点他们对她的“误会”。
随即她又抿唇皱眉,军队已经到了拿罪犯充兵的地步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陈昌已经指挥着两人把之前倒地的尸体拖走,放到训练场的对打台下,自然会有人收拾。
而受过先前威吓的一众士兵们很快重新站好队伍,每个人都乖乖拿着自己的被褥——有团成团抱着的,有拿绳子捆起来负到背上的,也有和第一个人一样披在身上的。
“言萧,你在最前面带着他们开始跑,先跑到东城门,再从东城门跑到西城门。”
跟言萧说完后,顾长歌走到队伍的后面,又同陈昌说道:“你带好这十几个人,跟在前面那群士兵之后。”
整个队伍的最前面,言萧已经带着士兵们开始跑了,陈昌直接领着十几个少年跟在他们之后。
顾长歌站在队伍的最后,抱胸勾唇道:“我说过,跑在最后的,银针伺候。”随即跟着跑上去。
众人一听这话,如遭雷击,加快步子向前跑,而轻装上阵的少年们很快赶超。
“再友情提醒一句,都给我抱好被子!”
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的催魂似的声音,士兵们整个都不好了,有几个刚想扔掉手里被子要投机取巧的士兵欲哭无泪的抓紧被角,默默在心底问候了顾长歌的祖宗十八代,然而还没等问候完毕,就又听见身后传来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顾长歌一根银针甩最后那人的的屁股上,等他声嘶力竭地哭嚎完毕后,说了一句,“最好别在心底骂我!”
正抱着被子狂奔的士兵们又紧了紧身上捏着的被角,默默屏蔽了心中还没问候完的话语——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我想酣畅淋漓地骂你,却只能深埋心底。
等一众士兵端着一张生无可恋脸狗爬似的爬到西城门时,在狂奔过程中风干的被子又回到了最初湿透的状态——当然也不是完全最初的状态,因为现在它已经带有一股浓重的汗臭味儿......
顾长歌似是颇为懊悔的啧啧两声,“弄湿大家伙的被子,我很是愧疚,本想着让你们大清早借着这阵晨风风干的,没想到竟然又被汗水打湿了...怪我,没考虑周全啊...”说完,还有模有样的叹息一声。
刚刚恢复些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的一个士兵听完这话,“嘭”的一声又倒地上,你说你愧疚就愧疚吧,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是有几个意思?
毫无半点压力轻轻松松就跟着跑完全程后都不带大喘气的顾长歌一脸笑意地走到队伍前同样也是清清爽爽的言萧身边,说道:“兄弟们歇一歇,过会儿我领着你们吃饭去,可以去吃饭了,是不是很期待?”
倒地不起的一众士兵们:呵呵...我们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
“我看你们对今天早上的训练很满意嘛,满意得都说不出话来了...”顾长歌摸摸下巴,“所以我决定,明天早晨,继续!”
话音刚落,地上一片哀嚎声响起...
看到满地死人似的士兵恨不能直接把被子铺地上直接睡死过去的样子,顾长歌挑挑眉,好笑道:“行了,一个个的都是男人,别没出息的躺着,让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们!”
士兵们瞪眼:难道不是吗?
看出他们心底的想法,顾长歌撇嘴,“要我真欺负你们,你们还能这么轻松?”
她依旧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惹得众人只想掀桌大骂:去你大爷的轻松!
“好啦好啦,大早上的,着凉了可别找我负责!”边说着,便微微躬身,伸手拉起身前坐地上的一个士兵,定神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今天最开始带头搬被子的那人。
顾长歌来了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拉起来的士兵还因为刚刚顾长歌的动作而有些怔愣,猛地一听她问话,也没走心直接回答:“萧啬。”
手心里还残留着刚刚相触过后残留的交融湿意,带起心潭从未有过的波澜,心石青苔如洗,心湖波光粼粼。
他也算是富家子弟,却是富家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弟。
第七十六章 萧啬与萧瑟
他的生母是一个被醉酒了的老爷强行占去身子的陪嫁丫鬟。老爷风流,家中美妾众多,不在乎这么一个勉强算是温柔小意的清秀佳人,要不是后来偷偷生下了孩子,也不会被抬为妾,却也因此被正室夫人憎恨于心。
老爷不止妾室多,孩子也多,自然不会在乎他这么个“错误”,于是,没有背景也不受疼爱甚至被夫人特意吩咐过要“好好看待”的他,打小就是众人欺负凌辱的对象。后来军队征兵,他就直接被安排进来。
别人不惜自残也要远离的军营,于他来说也是一次机会,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人重视的身份来保护他的母亲——尚且在家里受苦受难的母亲。
而新来的这位百夫长,就是他的希望,他必须抓住的机会。
一株枯瘦不堪的梗草被过早拔起。
一颗还没熟透的青果被摘下而后又无情丢弃无人问津。
一抹烂漫春意凋零在缭乱酷暑又或者狼藉寒冬里。
凭什么他的名字生来就意味着萧瑟,如树影婆娑而烛火不发一语?
萧啬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要瘦弱矮小不少却一直笑意盈盈的百夫长。在她的眸光里,是他从没见过的坦率与真诚。
在场的其他人也为顾长歌这般随和亲近的动作而惊讶——印象里的长官,就算是十夫长、百夫长这样的“小官”,但凡有了一点儿小权利,不都应该是昂着头挺着肚子高高在上,看不起甚至是厌恶唾弃他们这些下层人的吗?怎么会愿意伸出他们“高贵”的手与他们相握?
顾长歌看着这些人怔愣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又走了几步踢一脚还躺在地上的士兵,说道:“怎么都傻啦,快拽拽身边的人一起起来啊!”
被踢了一脚的士兵咧嘴笑了两声,手撑着地起身,说道:“哎,这就起来!”顺道还拉了拉身边的人。
士兵们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百夫长,突然想起来人家也是跟着一趟跑下来的,却也没抱怨什么。
再说了,虽然说自家长官冷下脸训练起来是有些那么不是东西,但你见过谁家的长官跟着手下的兵一块训练的,谁家的长官和自家百夫长一样亲近咱们这些小兵啊!
至于先前那个死了的,能怪谁?谁让他自己不听话找死,搁别的长官那,早乱棍打死了!
士兵们两两搭伙站起来,彼此兄弟俩似的肩搭着肩,另一只胳膊下夹着被子。
顾长歌双手抱胸,笑道:“这才像个人样嘛!都休息好了?”
“休息好啦!”士兵齐呼。
“好。”顾长歌转身领着一众人往食堂走去,“走,兄弟们,咱吃饭去!”
“好嘞,吃饭去!”
士兵们振臂高呼。
旁边早就惊呆了的其他营阵的士兵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一群人。
“诶,你说他们这是怎么了?”一个刚起床的小兵戳戳旁边人问道。
那人摇头,“大概是跑傻了吧……”
新来的百夫长领着手下士兵大早上起来跑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军营——顾长歌一炮而红!
“跑傻了的众人”毫不畏惧、精神抖擞地招摇过市,无视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反正他们早就习惯了!
而顾长歌一向是我自横刀向天笑,人言于我不如狗,甩着她那虽然不高但占绝对优势比例的大长腿直奔士兵食堂。
一路上,不少士兵才刚刚起床,顾长歌暗叹:太松散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两军交战,输是迟早的事!
到了食堂,顾长歌先吩咐了句:“行了,把手里的被子放个地方,我给你们看着,你们吃饭去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听到吃饭两个字,饿死鬼投胎似的士兵们二话没说,扔下手里的被子,直奔着打饭的地方而去。
那风一般的速度,比刚刚跑步的那个要死样快了可不止一倍两倍。
顾长歌站在原地摸摸下巴,思索片刻道:“嗯...看来是还有潜力没发掘出来嘛...”再看看满地凌乱堆着的被子,顾长歌又万分肯定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必须得加大力度!”
此刻被虐惨了的士兵如果知晓因为随手丢弃的被子造就了自己今后悲催的命运,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欢快......
吃完这顿饭之后被一次次虐成狗的一众士兵每每提及自己悲痛的过往,无一不是哀转久绝、声泪俱下。简称——一床被子引发的血案!
此时正值初夏,未出太阳的早晨尚有些寒凉。被踩实的军营泥路上有些潮意,三两处聚些绿茸茸的杂草,薄薄一层,在叶尖结几滴晨露成亮闪闪的几颗琉璃珍珠。
被子就这样被扔在地上,一旦染上潮意、沾上泥土,就很容易让士兵们晚上盖着的时候染上病。
顾长歌无奈的叹口气,任劳任怨的抱起地上成团成卷的被子,再统一收拾到一处干燥的地方。
边打饭边抱怨着今天早上艰难长跑又或者满口讲着荤段子的士兵们回头看见正给自己收拾被子的顾长歌,纷纷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一个人肯蹲下吃饭。
顾长歌没关注这边停下的士兵,只一心收拾地上的被子。当她开始叠起第四床被子的时候,士兵里有人放下手里的碗,快步向顾长歌跑过去。
只是在他还没跑到顾长歌身边的时候,柳严飞和章志已经接过顾长歌抱在怀里的被子了。
顾长歌依旧蹲着身子,只是头抬起来看一眼身前的两人,又看到两人身后另一个有些尴尬地站在那的士兵,朝他打趣道:“行啊,还算有点良心嘛!”
让柳严飞把被子抱到一边去,又冲那士兵说了句,“还在那傻站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一句话化解了那士兵的尴尬,他摸摸头羞涩一笑,应一句“诶!这就来!”
手中依旧端着碗的士兵们心中不禁动容,也隐隐感觉手里的饭有些沉重,还没放下,就听见顾长歌在那喊:“还有你们,来抱自己的被子!”
士兵们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却迅速放下手里的碗,再飞快跑过来抱起被子。
第七十七章 真正的高贵
空了手的顾长歌慢悠悠的站起身,扑扑手心的土,轻笑两声,不由得想起安凉夏曾经对百里荣晨的评价,想来也是很适合眼前这帮人的,便自言自语道:“一群傲娇货!”
顾长歌刚说完这句话,离她不远低头假寐的言萧突然呼吸一滞,睁开眼,无人察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却只是紧了紧手中从不离身的长剑,再度闭眼假寐。
......
军营这边,“傲娇货”们终于将自己的被子收拾到了自家长官满意的程度,端起已经半凉的饭碗,这才真正吃起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饭。
士兵们狼吞虎咽,顾长歌细嚼慢咽。
喝下最后一口清汤,顾长歌放下手里的碗,状似欣慰地道:“看你们吃得这般满意,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大家对今早的训练的态度,同我一样……”顾长歌会心一笑。
至于顾长歌说的是什么态度,大家心照不宣。
众士兵:呵呵…我们就笑笑,不说话。
东边山头上已经升起一轮滚滚红日,在银河乍分的天幕下,有一身红衣的天神长袖倏卷,挥袖间华光折射,金线万箭。天地间独此一份的凌厉与尊贵,尽数自云端呼啸而过。
军营将领们自然有专人负责其伙食,而其他营阵的士兵们陆陆续续来到食堂吃饭,恰好看到马上就要吃完走人的顾长歌等人。
虽说已经听说了新来的百夫长的名头,但真正知道她长什么样没有几个,所以士兵们从顾长歌面前都是径直走过,顾长歌也乐得清闲,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吆!这不是咱们尊贵的张家少爷嘛,怎么今儿个起这么早啊!”一流里流气、满脸猥琐的士兵拦在一个刚吃完饭正要起身的士兵面前。
张恒看一眼身前的阻拦,嗤之以鼻,“怎么,又想打架?”
“啧啧,不是小弟不想打,只是少爷你刚从东城门跑过来,我这一拳把你打趴下,不就是胜之不武了吗?”
这世界上有一种心理叫仇富。
他们之所以仇,是因为富人们高高在上,而自己低至尘埃。在这些人眼里,富人们拥有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拥有的财富、权势、地位,所以他们仇恨这些富人,却不敢承认自己心底的自卑。
然而有一天房高高在上的富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身份,他们便开始兴奋,摩拳擦掌想要教训这些跌落下来的人,却不去想,自己拿什么名义去教训人家。
说到底,不过是给自己关在心房掩藏起来的自卑找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窗口,然后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看,我们都一样,你不高贵,我也不卑微。
可真正的高贵,不是要掩盖出身,优于别人;真正的高贵,是要跨越出身!
到底是富家少爷,哪能受得了这些讽刺挖苦,张恒攥紧拳头,正要一拳打过去,猛的被人抓住胳膊。
张恒一看,是这个新来的百夫长顾业。
张恒瞬间来气,“你别多管闲事,不过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官儿!”
他承认自己对这个百夫长有些好感,但也不会允许他对自己的事指手画脚。
顾长歌也不生气,淡淡道:“打完以后呢,再被罚个四五天,再说了,打这一场,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张恒沉默,确是,每一次被这些人挑衅,打完之后惩罚到说不上,赢了就被人冷处理,输了被打个半死也不会有人给自己出气,最多军营里有个管事儿的扔下些药,再骂一句“净是些会惹事儿的!”
张恒慢慢放下拳头,咬咬牙看向顾长歌,“那你说怎么办!”
“既然你们是我的兵,我自然是会护着你们的。”顾长歌松开张恒的胳膊,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张恒心底只觉一阵暖流而过,冷静下来,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信你便是。”
“当然。”顾长歌笑意渐浓,挑眉道,“除了信我,你别无选择!”
有一种人,天生便可为人所信服。刹那间一色光霞汇聚于她眉心,一瞬风华,一句落心。
刚刚那刘言东不满顾长歌插手两人的事,又开口挑衅道:“吆,这就是咱们新来的百夫长,看着…还挺嫩的嘛…”
调笑的话一出口,周围便是一阵哄笑。
顾长歌也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环胸站着,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比她高了一头的人,等他挑衅的表情消失后,又环视一圈周围哄笑的士兵。
人群里慢慢安静下来,刘言东更是直冒冷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她俨然盈盈的双瞳,却泛着幽冷的光。黝黑的瞳孔,似是摄人魂魄的无底洞,连晨光都投不进去,只一昧的深沉冷厉,森寒锐利。
被这样盯着,心中只一个念头,就怕冷不防的被毒蛇咬一口,并就此丧命,永堕无尽黑暗,再无来生。
良久,顾长歌终于开口。
“好狗不挡道!”
刘言东正要反驳两句,却被顾长歌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吓住,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挪了挪身子。
“呵……”顾长歌轻笑,“真是一条,听话的狗!”
一语双关。
刘言东眸子里闪过一丝震惊和恐惧,突然瞳孔紧缩,后颈处针扎似的一疼。
顾长歌满含深意的一笑,环顾四周后说道:“都吃完了吗?”
被刚刚自家长官的眼神一吓,士兵们才知道早上那扎屁股上的一针有多温柔,再看一眼碗里剩个碗底的清汤面,纷纷咽一口唾沫,往嘴里猛的一灌,也不怕呛着直接喊道:“吃完了!”
说完,放下碗,就往顾长歌身边靠拢,然后跟在她身后,昂着头,第一次这么器宇轩昂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虽然没教训到刘言东,可张恒还是觉得解气,一想到刚刚他那一张被吓得发白的脸,张恒就感觉浑身舒爽,比以前揍他一顿爽多了,连带着看自家长官那张狐狸笑的脸更顺眼,全然忘了刚刚自己还在和她急眼。
第七十八章 最是那温柔的一踹
张恒嘿嘿一笑,凑到顾长歌身边,说道:“长官,那个刚刚我脾气不好,你别计较。”
他虽然是个富家子弟,但丝毫没沾染那些不好的习性,自己有错就认错,不觉得没面子。如果不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他也犯不着跟人急眼,没脑子地四处树敌。
显然顾长歌对他这般坦然直率的性格很有好感,挑眉一笑,表示自己没在意。
张恒咧嘴又是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就这样放过他,是不是有点儿……”
顾长歌淡淡瞟他一眼,又目不斜视地走路,边走边道:“成大事者,需懂忍字。”再看一眼脸已经塌下来的张恒,笑他没出息,“而且,人要学会动脑子,就你那揍来揍去,有用?”
张恒眼睛一亮,也不管自己被骂没脑子,满脸希冀看着顾长歌。
“嗯哼,他以后,过不安生了……”
至于是怎样的不安生法,顾长歌也没法确定。
她给那个刘言东下的药所会带来的后果需要根据个人体质而定,不会死人...但也不会轻松就是了。
顾长歌的话成功的让身后除了言萧之外众人打了个寒战,心道:长官对待自己人,果真是如春风般温柔啊...
可不是嘛,跟刘言东将要受的苦比起来,自己早上那几脚和屁股上那几针,真真是温柔无害啊。
有句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极致用脚踹!于是抖M属性的士兵们很快就释然了。
至于言萧,一直跟在顾长歌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环胸抱剑,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顾长歌,目光深沉而专注。
而顾长歌早就察觉到身后侵略性的视线,她知道言萧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与和苏离相处时不同,她对言萧本身就没有掩藏什么,当然也没有提示,因为她知道,言萧总有一天会认出她来,而她也没打算埋藏顾长歌这个身份。
总有一天,她会用顾家大小姐这个身份重新站在世人面前,站在宫家面前,站在...百里荣晨面前,然后让所有人知道,她,扛起了一个家族的崛起和荣耀。
永远缺根筋少个心眼儿的士兵们没察觉到自家长官和言萧之间的异样气氛,一路上嘻嘻哈哈地来到训练场。
训练场很大也很空旷,在这儿的也大都是些没什么实战经验的新兵,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们要不就去巡城,要不就去侦实地形或打探消息,再或者,就是一些大型营阵之间的实战对垒,也都是由一些将领组织,用来给自己手下的兵积累作战经验,培养默契程度。
所以现在像顾长歌这样领着人大早上起来跑步,再来训练场练习基本功的还真没多少。
不过顾长歌很满意,这么大个场,相当于她全包了。没人才好,没人就没麻烦——她不怕别人找她麻烦,就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下手没个轻重会惹来麻烦——她嫌烦!
“行了都。”顾长歌神情严肃,“闹也闹够了,现在都给我列队站好!”
还不到一天的相处,“少爷”士兵们已经对这位新来的百夫长很有好感,有些甚至从心底里开始敬佩这个坦率真诚、随和护短的长官,其中,甚至还包括几个被安插进来的探子。
这没什么,世上本就没有天生黑心甚至是无心之人,只要为人坦诚,真心以待,未必不会收获真诚。
在这些士兵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这样一个会平白无故护着他们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有时候感动就是来得那么莫名其妙,你用绫罗绸缎、美人财富都得不到的真心,然而只是区区几个眼神,几句话,几个动作,就可已让一个汉子低下头颅,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嘿,老大。”张恒贼眉鼠眼地又凑过来,“我觉得咱们得起个名字,必须是要霸气十足、举世无双、气势磅礴、气吞山河以至于让人欲罢不能、忘乎所以的名字!”
顾长歌沉默,霸气十足、举世无双什么的,听着还行,但后面那个欲罢不能、忘乎所以是个什么鬼?
旁边人一听要起名字,立刻来了精神。
“好,起个好名字,爷从今儿个起就从这军营里横着走!”
“还横着走,你以为你螃蟹啊!”
“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对于这群人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毫无保留地“释放天性”这件事,顾长歌扶额,表示自己觉得很丢人。
于是,顾长歌一个冷眼扫过去,众人噤声。
看到面前这帮紧闭着嘴却不断和张恒来回使眼色的“少爷们”,顾长歌一阵好笑,半晌开口道:“你们觉得,起个什么名字!”
“猛虎营!”一人振臂高呼。
旁边立刻有人捶他一拳,“我还青龙营呢!”
明显是调侃的一句话,谁知那人摸摸头,貌似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青龙营也挺好...”
“顾家军!”
“这个好,一看就是咱老大带的兵!”
顾长歌长叹一口气,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是起名废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以后真的再也不敢妄自尊大了......
听来听去,终于忍到最后忍无可忍,顾长歌还是决定靠自己,“就叫‘第一军’!”
顾长歌的话一出口,士兵们瞬间安静。
这名字好是好,可他们还真不敢用。众人只想问一句:长官,您确定您真的不敢再妄自尊大?
顾长歌轻蔑一笑:“怎么,不敢用?不是说要横着走吗?”
刚刚说要横着走的士兵:......横着走是横着走了,可我怕走的时候得捂着脸......
张恒咂咂嘴,也说道:“老大,你看这名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顾长歌邪肆一笑:“那啥?”
看到自家长官脸上挂着的不怀好意的笑,张恒默默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冲她眨眨眼,“我是想说,太合适了!”怕她不信,便又加了句,“简直不能再合适了!大家说是不是?”
“呵呵...”显然,其他人也看见了那恐怖的笑容,僵着脸笑,“是啊...”
“笑得真丑!”顾长歌满脸嫌弃。
第七十九章 这很顾长歌
“笑得真丑!”顾长歌满脸嫌弃。
士兵们哭:这真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嘛,除了我们,谁还敢叫!”
张恒不敢反驳正在兴头上的老大,却在心里暗道:请把那个“们”字去掉!
可转念一想,这也是老大对我们有信心嘛!
想到这里,张恒瞬间产生了就取这个名字的勇气,深呼一口气,说道:“老大,既然您对我们这么有信心,我们就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你想多了...我对你们可没信心。”顾长歌摇头,丝毫不顾忌他受伤的脸色,“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而已。”
被无数次打击又无数次顽强奋起的士兵们终于吐血: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于是乎,一个充满了唯我独尊舍我其谁强大气场的“第一军”就在顾长歌的铁血压迫和士兵们的迫不得已中诞生了。
后来在东海听到这个名字的苏离摸摸下巴,挑眉道:“嗯,这很顾长歌...”
在一条通往大庆的官道上,一男子高骑大马奔驰在路上。在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驰骏马飞奔的黑衣男子。
骑马之人正是苏离和他的四个侍卫。
头顶恰有一只白鸽盘旋,苏壹顺手摘得一枚叶子,轻放唇边吹出三声哨响——两声高亢,一声低沉。
苏壹取下鸽子脚边卷成卷的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自家宫主的信。
“少主,宫主问你怎么还没到?”
苏离策马停下,拿过信来。
信上只有四个字:未归,缘何。
果真是自己亲爹的风格,简洁明了,能少说一句话就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么催,莫非是父亲想我了?”
苏壹抹汗,能不催么,为了那个顾业,您都耽误了四五天了......
当然,这话苏壹也就是在心里牢骚两句,万万是不敢在世子爷面前说出来的。
苏离突然叹口气。
“少主,怎么了?”苏壹直觉上觉得世子爷叹的这口气和顾业有关。
果然...
“也不知道小叶子那里,怎么样了。”
其他苏家侍卫们可没苏壹那么“猥琐”,直感叹:话题跨度那么大,也不给点儿准备,这样好吗?
看自家主子这样一幅为情所困的样子,苏壹也想叹口气,据他从其他兄弟那的来的消息来看,完全是世子爷一头热,人家顾业压根就没那意思。
不过想想也是,这年头,哪来这么多断袖啊...哎...苏壹现在心里就一个字,真愁啊...
世子爷也愁,守身如玉二十一年,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结果人家还不待见自己——世子爷心里苦,但世子爷不说......
.......
大庆与北齐交界处的落月宫后山。
一轮夕阳,苍然于山。苏清和寂寞了许多年。
在江摇情死去的那么多年里,他时常一个人站在这里,一站就是一天。
你说只愿静立卿旁,兰亭远望;后来留我轻揽婆娑,兀自成霜。
你说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是你走后,我把自己活成你希望的样子。
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心里很难过。
越是见识过人山人海,越是经历过刀剑风霜,就越是会想念一个人。
我在很多时候想起你,四季里,春雨沥沥,夏雷阵阵,秋风瑟瑟,冬雪皑皑;又或者笔墨里,满纸离文,狼藉衣衫,我恍惚间似看见你撑一把油纸伞,走过长灯月下,夜色阑珊,走进我纸宣素笺,清词浅浅。
再然后,我始终难以不想起你。看天是你,看云是你,看茶烟将散朦胧雾气后的模糊人影是你,看大雨滂沱长街雨巷里执伞走过的背影是你,看词句中明明有契合的诗意借喻是你,看什么都是你,看什么也都像在看你。那么,我该怎么才能不想起你?
你说不要我再等你,可我没有在等你,只是再没有办法爱上别人而已。
苏离他的眼睛越来越像你,性子也和你一般顽劣,倒真应了“儿随母”那句话。
你说有些话说出来,最后发生的事实往往与之相反,我笑你迷信。
可现在,我把儿子取名为离,你为何,还不归来?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宫主。”
身后有侍卫通报,苏清和转身跨步下崖头。
山间晚风赶走初夏的热意,自他背后无尽远山、浩淼天地中吹来。他的身影在日落后的黛青天幕间渐渐模糊,转眼却已在崖底。
那是一种历遍沧桑、不问风雨的成熟,一种极尽风霜、就此无言的淡漠:不管是在他沉潭般静水流深的眸子里,还是他沉默时微抿无漾的唇角边。
在他面前,尤其是当他用那样一双眼眸看着你的时候,不管是谁,也总会不自觉地收起满心的激荡,就此沉浸在难言的孤清,沉浸在他岁月不掩、凝定不惊的醇和沉中。然后在某一刻,如同一个匍匐前进、虔诚朝拜的朝圣者,突然听见山谷里传来的晨钟暮鼓、黄钟大吕,便忽觉前世今生,恍惚而已。
侍卫放低了声音,在他面前半跪,说道:“少主刚来信说是最多三日便可到达宫中。”
“嗯。”苏清和点头,“他可有说,为何会耽误这么些天?”
“并未。”侍卫双手呈上信封。
苏清和接过信看了两眼,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躬身拱手,恭敬道:“属下告退。”
苏清和捻捻手中的信纸,他知道苏离去了北齐南江,了解他的性子,只当他是闲的无事去凑凑热闹罢了,不想竟因着停留了那么多天。
到底是亲爹了解自己儿子,苏离一开始还真是闲的没事儿干才打算去趟趟浑水,可就连苏离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因此和小叶子看对了眼!
如果苏家侍卫们知道了他们世子爷心底这么定位他和顾业的“感情纠葛”,大抵是要吐槽的,世子爷春心萌动是一定的了,可看对眼这一说还不好妄下定论,世子您当自己是那王八,人家顾业还不想说自己是那绿豆呢!
第八十章 南番有变
南江前线,三五个士兵叠罗汉似的脸朝下趴在地上,偌大的训练场地上,死猪似的堆了十几堆,哼哼唧唧的抱怨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顾长歌轻哼一声,笑得满脸鄙视,“这下,还有没有说不想跑步的?”
地上的人没再说话,依旧是小声哼唧。
顾长歌恨铁不成钢地踹了身旁叠在最上面的士兵一脚,笑骂道:“看你们这点出息,不是一个个的都挺能的嘛?”
被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士兵啃了一嘴泥,呸呸两下,撑肘翻了个身仰躺看着顾长歌。
“哎...”他叹口气,“可老大,这两天我们除了跑步就是扎马步,连点儿基本的拳法都不练,更别说是碰碰兵器了,这样上了战场有个屁用啊!”
其他士兵明显也有些不满,纷纷附和。
“我不是还教你们了一些攻防的队形变换吗?”顾长歌低头俯视那士兵,“怎么,又不想认账?”
“可我们想跟您学武功啊!”他狗腿地一笑,“您看您和萧哥那么厉害,就随便教我们大家伙几招,等上了战场,爷爷以一敌百,气死那帮看不起咱们第一军的孙子们,以后谁还敢看不起咱啊!”
顾长歌撇撇嘴,“又没说不教,都急什么!看看人家多沉得住气。”她点点下巴,示意他们朝那群正扎马步的少年们看去。
“再说了,基础练不好,还想当高手,做什么白日梦呢都!”说着,顾长歌抬脚又要踹。
那士兵眼急手快,赶忙拿手去挡屁股,还龇牙咧嘴地唉吆两声:“老大,别踹了,换个人踹!”
顾长歌被他这幅耍宝卖蠢的样子逗笑,收回脚虚晃了两下,“行了,都给我起来,继续练!”
趴在地上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士兵们又是一阵哀嚎。不过嚎了两嗓子之后,还是乖乖地站起来蹲马步。
别误会,这绝对不是他们发自内心真心“臣服”,只不过是不想挨屁股针罢了......
“徐扬,再蹲深点儿!”
“老大。不行啊,蹲不下...啊!”
顾长歌成功地用一根银针“堵”住了他抱怨的嘴。
“钱志奇,你那胳膊,端平了!”
钱志奇很识时务的抬了抬胳膊,直到顾长歌收起指尖那根亮得闪人眼睛的银针,这才呼出一口气。
顾长歌很满意,笑着说了声“很好”,然后转身看向同样在扎马步的少年。
在十几个人中找到章志,顾长歌冲他摆摆手,“阿志,过来。”
“业哥,你找我有事儿?”章志颠颠儿跑过来,笑眯着眼问道。
“嗯。”顾长歌抿唇,“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过,南番那边每隔五六天就会挑起战事,那按理说,这两天应该有消息了,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章志皱眉,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我特意跟巡查的那些老兵打探过,发现南番那边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
“这么说来,很有可能我第一次出战就会遇到点儿什么...”顾长歌内心毫无惧意,甚至是有些激动和期待。
章志想了想,又说道:“业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南番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不排除这种可能。”顾长歌点点头,“你这两天再四处打探着点儿,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我们只管做好准备就行!”
“嗯。我知道了业哥!”章志朝顾长歌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对他被安排任务感到很激动。
“那...业哥,我回去了。”
顾长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回去吧。”
顾长歌垂眸,想着这次南番那边的异样。
如果这次真的有变的话,战场上必然会凶险万分,那她这次就不会让自己手下的近一百人亲涉战场。
他们都是还没经历过真实战争的新兵,还什么都不会。诚然,实战最能提升一个人的实力,但不能不顾危险,无视死亡。
她自己会去,可对于这些人的历练,还不到时候。
生命可贵,理应被尊重、被珍爱。
而在另一边,经过多天的策马奔驰,苏离终于到达了落月宫。
苏离翻身下马,正迎上来接他的落月宫侍卫。顺手脱下玄黑大氅扔到那人手上,步子都没停一下。
他的步子并不快,隐约透出一种如流云般的优雅华丽,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尊贵,一步踏出一个清秋,行走间袍角轻挑,划出一道弧度,勾住山河经纬,日光纵横。
“父亲现在在何处?”苏离问身旁的小厮。
“回少主的话,宫主正在后山思归崖等您。”小厮恭敬答道。
“想想也是在那...”苏离轻笑,“行了,你退下吧。”
除了一些特许的暗卫,思归崖一般不允许外人进入。
烟波流转,草碧深遮。
苏离一个人很快就到了思归崖,远远地看见自家父亲站在崖顶眺望台上负手远眺。他还没走近,便有苏清和低沉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苏离听出他话里的询问,回答道:“嗯,路上有事耽搁了,便回来的有些晚。”
“解决了?”苏清和依旧背对着苏离,极目远眺,似是无心一问。
“并无大事。”
苏离甩袖,飞身登上眺望台,行步间衣袖当风而身姿清举,雅洁温秀。然后他站到苏清和身边。
苏清和微微转头,看向身侧的儿子,淡淡道:“这次唤你回来,是要你亲自去一趟东海齐家,有些势力,还是要你去接手。”
苏离笑着点头。
“我会派人跟着你去,把苏家在那安插下的明里暗里的势力尽数说与你,不过我想你应该自己查的差不多了。”
实际上,苏离不仅已经查清楚了自己父亲在那的势力,顺道还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当然规模有些小,比不上父亲。
“你到了那,顺道...”苏清和语气一顿,微眯眼继续道,“顺道帮我去看看江家。”
“父亲,为何不自己去?”江家,是自己母亲的娘家,不过就是反目成仇了而已。
苏清和沉默。不想去自然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再去也不过是徒增惆怅罢了。
第八十一章 是谁在骂老子的老子
事实上,这个少了江摇情的世界,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们已然相遇,却未来得及陪伴彼此在世外的棚屋,领会风雨共度的意义。然后在后来的这段漫长而沉默的时光里,他一个人看青云如炊烟般升起,却无人交换一夜如水凉薄的心事。
红尘浮生绘,可笑卿未归。
苏清和没有回答苏离的问题,苏离也就没有再追问。他们父子时常这样,因为一句话而沉默,像是要从寂寞的亘古,沉默到寂寞的将来。
良久,苏离又开口道:“父亲,此次回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苏清和又看向他,眼神中是无声的询问。
苏离想起记忆里常伴顾业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在唇角勾起一个相似的弧度。半晌,他说:“父亲,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苏清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是欣慰,眼底含笑看向苏离。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山高风凉,自苏清和半束的发间穿过,扬起如墨斑斓的光影,倒映在他满含笑意的眸子里,遮掩了这些年深埋而不能为人所窥探的淡漠与孤寂。
苏离转头,对上他投过来的含笑眼眸,说道:“记得,父亲对我的要求是,宁缺毋滥。”
苏清和终于笑了,阳光照上他微勾的唇角,恍惚间光芒流转,让人想起波光潋滟的湛蓝湖面,二月柳稍曼曼青青,迤逦开水波回旋的层层涟漪不散。
“我不要求你这一生只爱一人,但一定要爱对了人。你可是,都想清楚了?”
“嗯。”苏离笑着轻点头,“她很好。”
看到自家儿子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漾开的温柔,苏清和心感欣慰,说道:“你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也无需我多做什么。等些日子,便带她来家里看看。”
“这是自然。”听闻此话,苏离面上无异,嘴上说得也很好,可心里委实是有些没底,且不说小叶子对自己还没什么意思,到现在自己还没弄清楚人家的真实身份,找来找去也找不着该从哪下手。
自打知道自己喜欢上顾业以来,苏大世子便恶补了不少坊间的话本子,遍览群书,看到过温柔表妹型的,需要日久生情;江湖侠女型的,可以英雄救美;再有就是柔弱小姐型的,这也可风流公子一见钟情,唯独没见过像顾业这样的冷情冷性又狡猾如狐,偏偏还对他万分防备的女人...当然,现在还是女孩儿...
哎...世子爷甚是疲惫地心叹一口气,一个字,愁啊!
苏离装的很好,可到底也没骗过他的精明老子。只是苏清和并不想掺和,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半晌,他开口道:“下山用膳,明早你就启程去东海吧。”
......
南江后方军备的将军营帐中,乔征盘腿而坐,抬眸看一眼面前半跪着的人。
“这两天,黎苏和他那个侍卫有什么异常吗?”
“属下一直派人在暗处盯着,黎苏一直在军中医治伤患,但他从来不自己动手,大多只是看一眼便吩咐楚曈去做,不过都反映说他的医术高超,找来的草药也很有用。”
“嗯。有能力的人大都傲气,不用强迫他亲自出手。”乔征转了转手中朱笔,复低头盯着笔尖红痕,继续道,“那他那个侍卫呢?”
“那个侍卫倒是有些奇怪,在第二天一大早便杀了宫雍和派去的一个人,然后每天领着剩下的九十多人跑步扎马步什么的。”
“年少轻狂?”乔征眯了眯眼,“先是打伤了一大批宫系的士兵,现在竟然直接杀了宫雍和塞去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显凌厉,想必心中已有定夺。
半跪的士兵思索片刻,抬头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在向将军您示好?”
乔征看着朱笔之下探子送来的宫雍和近期的表现和皇上特派人来前线的消息,模棱两可地道:“也许吧...”
“什么?宫醉来了!”
督军账内宫雍和听到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只觉心塞。
督军营帐内外的小厮侍卫们听到督军这般有些气急败坏的惊呼声,都没怎么惊讶,甚至已经说是习惯了。不外乎其他,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家督军这两天一直在气头上,跟个爆仗似的一点就着有时候不点也着。
先是那个胆大包天的顾业仗着上面有人打伤了督军手下一堆人,这不前两天传来消息还说他又把督军的探子给杀了!这不是上面有人是什么!更让督军气急的是那个顾业上面的人是谁,无论怎么查也查不着。
顾长歌抱胸笑得邪魅:本将军上面压根没人,你能查得出来?
可脑洞大开满心阴谋论的宫雍和是不会相信一个小小侍卫身后没人还敢如此作,所以他硬是给顾长歌凑了好多CP,比如说与他向来不和的乔征啊,宫家争权的其他派系啊,再比如说一直包藏祸心的东海世家啊,甚至是他一直忌惮伺机而动的皇上啊......
这还没完,昨天他又收到朝堂上探子递来的消息,说他埋在朝廷上的暗桩被挖出来了——这个消息差点没让宫雍和一口银牙给咬碎。天知道他为了在宫桦管制的文官里边培养点自己的势力费了多少心思!
这不他刚缓过神来,又被告知宫毅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来给他添乱了。
宫雍和真是忍不住要骂人了,“宫毅那个老不死的...”
他刚咬牙切齿地骂完人,外面就有个吊儿郎当、散漫不羁的声音从营帐外传进来。
“哟,让小爷我好好听听,是谁在骂老子的老子呢!”
话音未落,身穿绯红长袍的宫醉掀帘走进营帐。
他身后跟着两个带刀侍卫,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给宫雍和谢罪。
“属下该死,没拦住这个人!”
如果不是宫雍和正在气头上,他定然会仔细思索为何一个不争气的断袖能够闯过他手下带刀侍卫的阻拦,直接进入营帐。
第八十二章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可惜没有如果,一肚子气没处撒的宫督军手一挥,骂道:“行了,没用的东西,滚去自请三十军棍!”
等两个侍卫退下之后,他又嫌弃的看一眼吊儿郎当的宫醉,“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混账话!”
“啊?难道刚刚那个敢骂我爹的混账声音是三叔父您的?”宫醉满脸的不可置信。
宫雍和被摆了一道,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咽下这口气作罢。
“当然不是...”
“我就说嘛,三叔父你怎么会那么混账!”
看着面前这张笑得又奸又贱的脸,暗暗掐了掐手心,面无表情道:“你来干什么?”
“你看看您这张脸,见到亲人都不见得笑一笑,可见过得有多无聊了。”宫醉啧啧两声,皱了皱秀眉,关心道,“这不是我爹就怕你闷,特意让我来给您添点儿乐子吗!”
宫雍和又掐了掐手心,他就知道,肯定是那宫毅看不得他好,让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来给自己添乱!
一句话给自家渣爹下了绊子的宫醉笑得一脸纯良。
虐完了宫雍和之后,宫醉心满意足大摇大摆的走出营帐。
半路上一见到不认识他并妄想拦住他的“无知”士兵,宫醉就扬头给他们亮出自己高傲的下巴,并指指自己挂在腰上从宫雍和那里顺来的将军令牌。然后扔下一句与另一个世界的“我爸是李刚”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我三叔父是乔征”的话,晒着鼻孔就走了。可谓是一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胆大妄为至极。
一路畅通无阻的逛着,等到宫雍和终于派人开始四处找他意图拿回令牌的时候,宫醉已经溜达到了南江前线。
在军营的一个训练场上,几十个已经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的士兵正顶着炎炎烈日哭爹骂娘地扎马步。
手拿军事地图正研究地形的顾长歌不时抬头,扫一眼千方百计试图偷懒的士兵们,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
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打出——尼玛,老大迷之微笑实在是出行游玩、消暑纳凉之必备法宝!
“老大,刘恣意晕倒了!”
烈日当头,终于有人熬不住似是中暑晕倒。
顾长歌舀了一碗她特意叫“苏离”备下的消暑汤,快步走过去。
“让一让!”顾长歌推开围在晕倒的刘恣意身旁打着关心同伴的名义实则借机偷懒的人墙,扶起他的肩头,用力掐了掐人中。
怀中人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抽,顾长歌嘴角轻撇,又是一个迷之微笑。
顾长歌捏了捏刘恣意的下巴,想要往他嘴里灌消暑汤。
可能是她的动作太粗鲁太蛮横,汤水没灌进去,反而撒了顾长歌一手。
“呵呵...”顾长歌轻笑出声。
被大魔王魔音灌耳的众士兵莫名发冷:好大一股杀气...
同一时刻,躺在顾长歌怀里的刘恣意微微抖了一抖。
“我看这是中暑了。”顾长歌收起脸上的笑容,眉峰蹙起,“必须得让他喝下这消暑汤才行...”
不等人搭话,顾长歌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灌不下去,这该如何是好呢?”
将瘫倒在她怀里的身体平放在地上——好吧,准确点儿来说,是扔在地上——众人清晰地看到刘恣意身子触地的时候还轻微的弹了一弹。
士兵们莫名的肉疼......
顾长歌环视一周,目光定格在因为往这边冲的最快以致站在离刘恣意最近地方的张恒这里,微微一笑。
张恒眨眼:“老...老大,你...你想干什么?”
“来,给你最关心的小伙伴刘恣意做个人工呼吸!”
“什么是...人工呼吸...”张恒直觉上是拒绝的。
顾长歌回答:“就是嘴对嘴给他吹两口气,再嘴对嘴把这汤给他‘喂’进去。”
特意加重延长的“喂”字说出了莫名暧昧的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呵呵...”张恒傻笑,“老大,你开什么玩笑呢,我是个男的!”
顾长歌一脸“你怎么这么绝情这么冷血这么灭绝人性这么没有同伴爱”的表情,“你不愿救?刚刚我见你可是一看见刘恣意晕倒就第一个冲过来的人!”
张恒欲哭无泪:我就是想偷个懒,我容易吗我......
“老大...”张恒眼露怯意,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顾长歌将手中差不多只剩一半的消暑汤不容拒绝地递到他手上,看着他的眼睛,再朝地上的刘恣意点点下巴,意思很明显:别废话,赶紧上!
到了这种地步,张恒还能拒绝吗?又或者说他敢拒绝吗?
做戏得做全套,就算老大似乎已经看出来了,他也不得不演下去,因为他承受不起“谎言”被拆穿之后的后果。
喝了一口汤趴下身子前的最后一秒,张恒看一眼早就默默站到顾长歌身后的其他同伴,眼中发出的求助信号清晰可见。
有人抬头看天——嗯,今天天气真好!
也有人低头看地——啊,原来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当然也有人逃避似的眼珠子四处转不经意瞥见小伙伴可怜兮兮的眼神,垂眸闭眼: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认命似的低下头,看着他怀里嘴角不停抽搐地刘恣意,张恒心里好受了些:还好,我不是人在战斗。
就在一幕基情满满的吻戏马上要隆重地拉开帷幕的时候,溜达到训练营的宫醉恰好看见这一打破世俗人伦禁忌看法的豪举,大喜道:“没想到这军中竟然能看到和小爷我‘志同道合’的人物!”
被那个“志同道合”给恶心到的张恒没憋住,一口消暑汤喷在了刘恣意脸上。
同一时刻,顾长歌转身。
竟然是他?
显然,顾长歌认出了这个曾经被她和苏离打劫过的绝世小受。
当然,小受宫醉也认出了她。
“你是...”宫醉手指着顾长歌,点了又点,“你是那日...那个侍卫!”
宫醉生生把“抢劫小爷”这四个字给咽回肚子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来没脸没皮的宫醉也不想承认他曾经的黑历史。
不过,想必顾长歌对他没说出的潜台词心知肚明,不过她该觉得荣幸自己还能被这个为苏离所迷惑的小受注意到甚至是记住。
果然啊,都在扮猪吃老虎...
第八十三章 原来他叫黎苏
顾长歌挑眉,“你是那天...那个少爷。”
“少爷”这个词内涵着实有些博大精深,宫醉隐约觉着面前这个顾业在说这个词的时候眼神语气都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不过宫醉也听出了她另一重的潜台词,摸摸自己高挺的鼻梁,心中暗暗盘算,该怎么让这个侍卫闭嘴。
不过...那个风华绝代的小哥呢?
向来擅察人心的顾长歌看他似是不经意转眸探查的视线,便知他是在寻找苏离。
没找着人的宫醉正打算说点儿什么套套话,就看见远处跑过来两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停在这小侍卫身边。
章志伏在顾长歌耳边,说道:“业哥,我昨天听人谈起过,这应该就是刚刚到军营的帝都宫家派来的人。”
作为明面上乔征派来的督军,楚橦一听到宫家来了人,自然是立马赶了过来。
“都聚在这干什么!”闻讯而来的楚橦厉喝一声,皱眉道,“顾业,还不领着你的兵去训练!”
顾长歌微微躬身,低头的一刹那间和走过她身边的楚橦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欲领着众人退下,只是步子较平时慢了些。
趁着顾长歌没走远这个空档,楚橦大声说道:“宫醉宫大人受朝廷之托特地来访前线,属下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你也知道你来晚了?”宫醉全然一副张扬纨绔的蠢样。
“宫大人消消气,属下这不是被乔副将喊去,有些事儿耽搁了吗?”楚橦把责任不动声色地往乔钰身上推。
放慢了脚步的顾长歌听到这话也微微惊讶,她也发现了,原来只要哥哥楚橦不面对她和苏离,智商还都是在线上的。
宫醉傲娇的冷哼一声,一副“小爷光明正大看不起乔家人”的后娘脸。
楚橦继续说话:“这不,属下特意代乔副将来请您去一叙,说要想问问您父亲宫毅和伯父宫桦近来的情况。”
顾长歌听了一会儿,发现也没多少有用的东西,顶多是能证实她本就有八成把握的猜测罢了。
可楚橦哪知道顾长歌这些心思,还在那一心给她透露消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一直在扮演心思单蠢没脑子的纨绔断袖角色的宫醉才不管这么多,誓要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进行到底。
“哼!”宫醉轻蔑一笑,“乔钰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吧!我看他恨不得我爹他们死了才好...”
说完,他默默在心底加了一句:不巧,小爷也是这样希望的。
可能演技这东西真的会传染,楚橦也是一心要把这个趋炎附势又胆小怕事的督军角色演得深入人心。
他苦哈哈的赔笑道:“您看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乔副将怎么会有那种险恶心思呢!”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以为有乔征这么个爹,儿子会是个纯良之人?”
楚橦不敢再多说什么,唯恐一言不慎惹上麻烦,心中却暗道:这都瞎说的什么大实话啊!
宫醉随着楚橦的指引往副将营帐走去,边走边打量着不时走过的士兵,那猥琐的视线还总是往人家的胸上瞟。
楚曈一阵恶寒,心想自己的模样多少也算是俊俏,可千万别被这断袖给看上!
“诶。”宫醉拿胳膊肘碰碰楚橦。
还在心中求天拜地愿佛祖保佑护自己清白的楚橦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得后退两步。
“你躲什么?”
看到宫醉脸上的不耐烦,楚橦低下头,“有事儿您吩咐!”
宫醉上下扫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满脸鄙视。
“小爷我就是想问问,最近这军营有没有进来什么绝色?”宫醉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楚橦变了脸色,“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军营里早就有规定,不能招军妓!”
宫醉万分嫌弃,一脸“你个蠢货”的样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小爷说的是...男的...”
这下楚橦更不好了。
一看他这幅“你怎么那么下流、那么淫荡、那么无耻”的表情,宫醉就知道他是误会了。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有没有一个和那个顾业一起进军营的绝世美男子!”
显然已经不想再靠他这么近的楚橦慢慢和宫醉拉开三步远的距离,“您说的是黎苏黎军医吧!”
“对对对!”也不管是不是那个人,宫醉一脸陶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情难自已的“迷妹”气息,“就是那个长得特别美的黎苏...”
“原来他叫黎苏啊...”宫醉眼泛桃花,“真是个好名字...”
只是无人察觉,桃花深处,石站苍然,深沉乍现。
后来宫醉和乔钰的见面,无非就是打太极,试探来试探去,你推我来我推你。
推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宫醉开始防备这个据说是隐世很久的乔钰,乔钰也开始防备这个表面上嚣张断袖的宫醉。
然而从这以后,南番前线军营一把手乔钰乔副将就开始了和北齐协办大学士之子宫醉一武一文一路高歌龙阳之好八匹马也拉不回地走上了绝路。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那日宫醉走出乔钰营帐的时候,众人眼中是一幅这样的画面:他身上出了一身微汗——营帐里待了几个小时热的;一张如花似玉巴掌脸泛起双颊绯红,媚意天成——这破天气空气不流通闷的;手扶胸口气喘吁吁——看乔钰不顺眼互相讽刺了几句气的;甚至衣衫凌乱里衣外露——最后气不过就打着友好交流的旗号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打的。
总之,乔钰和宫醉在营帐里单独相处的几个时辰里所做的事,概括起来就只有一桩——一言不合就开撕!
可其他人不了解事情真相啊,看着乔钰的目光里都带着暧昧和审视——看不出来嘛,平时这般淡漠冷静的乔副将原来也有热情如火的时候,唉吆,真是羞红了脸,不可说不可说啊......
可这些人看宫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简直是审视中带着漠视,漠视里夹杂着无视,无视中又有着一种浓浓的唾弃。
原因不外乎其他,就是这臭不要脸的又勾搭上了高岭之花黎神医。
第八十四章 “被分手”的顾长歌
只不过早就在帝都里习惯了这种眼神儿的宫醉什么都没有察觉,依旧我行我素、持之以恒地“追求”黎神医。
然而,每天都要去找一趟“苏离”去刷脸的宫醉,每天也都被“苏离”换着法子的捉弄,比如说今天被下点儿无伤大雅的泻药啊,明天被灌点儿药效持久的春药啊,等等等等。
“苏离”那双倾尽天下的桃花眼中杀气肆意,唇角却勾起和正版世子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弧度:这谁家的熊孩子没拴好链子跑出来勾引我家世子爷,不知道他已经名草有主了吗?
只可惜,宫醉他有抖M属性啊,越是虐他他就越是兴奋。
总之,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愈挫愈勇永不服输的宫小受就和黎总攻杠上了。
前些日子后方军营里那些“风华绝代黎军医和他死去侍卫不得不说的故事”还未淡去热潮,这两天前线阵地上又掀起一场“冠绝当世黎神医与浪子宫醉不得不说的故事”之风暴。
于是,从头到尾一点没掺和的顾长歌就这么无辜地“被分手”了......
全程观战却没料到事情发展完全超乎想象以致最后傻了眼的苏伍苏陆两兄弟对视一眼,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的茫然。
“弟弟,怎么办?”苏伍呆愣愣地开口,重要的不是世子爷的名声,反正早就败坏的差不多了。
“哥哥,我也不知道...”苏陆萌萌哒眨眨眼,重要的是为什么最后被抛弃的人成了顾业!世子爷会揍死他们的好吗!
......
最近前线的氛围很紧张,就连风华绝代黎军医的小道消息都引不起多少关注了,为此,军营里一直兢兢业业颤抖着扮演世子爷的“苏离”默默松了一口气,真心祈求世子爷回来之后听到那些“不得不说”的传言不会打死他。
说实话,“苏离”很委屈,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只不过是教训了一下觊觎世子爷美貌的臭流氓而已,谁承想招惹了这么个甩不掉的牛皮糖,更让人郁闷的是,顾业时不时朝他看过来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世子爷和他不是“恋人”吗?
说好的情深不寿呢?说好的醋海翻腾呢?说好的出手相助呢?
当然,这些都扯远了,说回城中紧张的气氛。
原本每隔五六天就来骚扰一下的南番,这次已经安静了十五天。
如果不是改变了策略,就只能是有蓄谋已久的阴谋。
不管是哪个,都必须好好应对,不可大意。所以最近几天整个前线军营的士兵都在加紧训练,各个将领营帐中,也是隔三差五的就召开会议。
此时的副将营帐中,乔钰和几位统领正围成圈站在高达腰部的桌台前,桌上摆着一张大型的军事地形图。
乔钰拿着朱笔,在地图上某一处点了点。
“前两天,有探子传来消息,在此处看见过南番兵,形迹可疑。”
陈谦凌看看此处,皱眉道:“三山关。”
“正是。”乔钰点点头,“大家有什么看法?”
“这里很容易设陷阱啊...”宋轶喃喃道。
南江多丘陵,各种低矮山丘连绵起伏。而地处南江丘陵的三山关三面环山,只能从北面一处进入,且不可出,是行军之大忌。若有敌军埋伏于三面山顶,再来个瓮中捉鳖,恐怕另一方是在劫难逃了。
陈谦凌手抓着桌沿,微微俯身,说道:“不过,但凡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里易设陷阱,那就说明没有人会无故往里跑,这样一来,就算设了陷阱还有什么用呢?”
“陈统领说的没错。”乔钰用两根手指夹住笔尾,大拇指一挑,笔尖凌空一转,随即整个笔身被攥在手里,众人看着地图的视线不自觉地转移到他手上。
又停顿两秒,乔钰继续说:“不过刚刚陈统领也说了‘没有人会无故往里跑’,那么,如果是“有故”呢?”声音沉而冷,像一截寒光凌厉、欲待出鞘的刀锋。
乔钰抬眸,对上陈谦凌看过来的视线,两双眸子,一个淡漠无波,如同沉寂死水,却愈发深沉;另一个明显满含震惊,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沉稳,随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
陈谦凌状似无意的撇开视线,抓着桌沿的手却开始用力收紧,指尖发白指甲却通红。他活了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仗,心性修炼竟然还不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本以为是个靠着家族上位很好拿捏的初生牛犊,现在看来竟是一头潜伏已久的猛虎——陈谦凌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眸光闪烁的异常,飘摇不定,映照出变幻莫测的人心。
乔钰嘴角一抹单薄的笑意,暗含讽刺和不屑。
一旁紧盯着乔钰手下笔尖的宋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异常,犹自说道:“这么说,南番那边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半晌,宋轶挺直起腰身看向乔钰,“乔副将有何看法?”
乔钰摇头,黝黑深邃的眼眸直盯向宋轶,清冷冏彻的背后是如钢钉般的锋利。
宋轶只感觉被这双眼盯着的自己脑子里一阵晕眩,竟是踉跄着后退半步,便猛一伸手抓住手边桌沿,问道:“乔副将这是何意,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陈谦凌趁机插一脚,“乔副将不愿说,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统领了?还容老夫提醒一句,在这军营里,家世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真本事......”
他还想继续说,怎么也得再讽刺两句以解心头之忿,却被帐外紧急的长鸣号角声打断。
帐内众人瞬间站好,盯着直接掀开帘子闯进营帐的通报士兵。
“报!南番来犯,此刻正在南城门三里地远的望别亭处。”
乔钰深呼一口气,皱眉问道:“行军人数?”
“据巡查士兵估计,有近两万人!”
其他人倒吸一口气,比以往多了近五倍!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凝重不安的气息。
站在乔钰身后左侧的宋轶在众人怔愣之时,直踏两步,走到乔钰身前半跪,一手把住腰侧长剑剑柄,一手支肘于膝盖,仰头说道:“乔副将,宋轶请战!”
第八十五章 南番来犯
即使再不想跪,在身份和军情面前,都不能有片刻的疏漏和耽搁。
而危机面前反而愈发冷静深沉的乔钰双手负在身后,眼睛盯着面前的宋轶,又瞥了瞥右侧僵直着身子的陈谦凌。
军情危急,刻不容缓。
宋轶咬了咬牙,继续道:“请副将尽快下决定!”
“好。”乔钰的目光深黑幽邃,仿若万丈深渊,朝他的瞳孔望过去,只觉临渊窥探,深不见底。而愈往深处去,愈觉灰蒙蒙雾气一片,幽深之中,飘摇不定,“此次出战,本副将特命宋轶宋统领与陈谦凌陈统领各领万人同赴战场,定要那南番战败言降!”
“属下遵命!”宋轶与陈谦凌一同领命后退下。
其他统领也陆续走出营帐,就在最后一人已经半步踏出时,他回头看一眼,发现乔钰看过来的眼睛里反射一莹光芒,亮得惊人——他骤然停下。
双目交视,乔钰唇角噙一抹笑,如剑上红缨在风中猎猎飞舞舞出的弧度,意味难言。
“柳统领,你现在立刻去北城门找守城之人林殊,然后一同前来,我有事要你们去做!”
......
在军中号角吹响的同一时刻,训练场中一片静默。
顾长歌在听到号角声响起的瞬间,转头与身侧言萧对望一眼,两人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
“集合!”顾长歌大喊一声。
场中百人迅速收腿站直,往中心聚拢,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列队站好。
顾长歌面向众人而站,沉静的目光似是放空,又像是凝视着远处的南山,眼神若有所思。然而若是看得仔细,便可发现她深海般的眼眸里笑意淡淡,还有隐藏的七分期待神采。
而远处的天际,一线薄红微微跳跃,晨曦将起。
言萧和在场所有士兵的视线都汇聚于身前的少年身上——她长身而立,干脆而无畏。
半晌,顾长歌终于开口:“眼下,战事终于开始了...”
她语气平静,笑容却若有深意,又将终于两字咬得尤其重上几分。
言萧面无二色,依旧是一副沉稳如山的面瘫脸,只是又紧了紧手中长剑,一张卓朗不凡的脸上,如古泉般幽静深邃的眼睛埋下不为人知的心事重重。在极度的黑与冷中,跳跃着奇异的星火浮光。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他这番沉稳心性,纷纷变了脸色。有畏惧,有震惊,也有同顾长歌一般的激动和期待。
萧啬就是那激动之人,他直接开口问道:“长官的意思是,南番来犯了?”
顾长歌收回了视线,黑黝黝的眸子盯着最先说话的萧啬,意味不明的点点头。
很快就会有人来喊她编队出战,顾长歌明白,她的时间并不充裕。
点点星火在眼底飞旋,却时时不敢跨越半步,从眸子里飞跃而出。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风不知何时开始肆虐,带起顾长歌半散的额前细发,随即被汗水沾黏在眼尾,划出一道上钩的弧线,顺着弧线窥探,一瞬间眼神锐利,目光如鹰。
凝重而沉肃的气氛渐渐有些凌厉初显。
心思百转千回,意念仅仅一瞬。顾长歌沉了沉呼吸,说道:“此次出战,我原不想带你们。”
百人队安静如无人,却掩饰不了显露于脸上无疑的心思——有惊喜,有疑惑,也有愤怒。
“为什么?”
“凭什么!”
一个疑问,一个诘问——象征着两种截然不同却本质无差的态度。
顾长歌看看满脸惊讶不解的柳严飞,再看看咬牙切齿的萧啬,微微呼了一口长气,正想要解释,柳严飞身侧的章志率先开口。
“业哥是觉得这次出战凶险异常,不想我们涉嫌吧。”
顾长歌定了定,低沉的嗓子响起,“南番有阴谋。”
本就知晓她是为自己着想,无奈一时气急,诘问之词就已脱口的萧啬听了这话,内心更是羞愧难当,他咬了咬牙,大喘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可是长官,你不能平白剥夺我们上战场的权利。我们有自己的意愿。”
话中已含不敬,队里的张恒眼露不满之意,正欲开口。
章志随声附和,“是啊,业哥,我们真心愿意跟着你。”
两人的话一说完,百人之中就有人变了脸色,四处看看,恰好对上某些人的眼色,再转头大喊出声:“你们两个凭什么代表我们这些人说话!”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啊,凭什...”
然而附和之人的话并未说完,便被站在他身边的言萧倏忽出剑森然一指给吓了回去。
剑锋寒气凛冽、雪亮森寒,横搁在那人脖颈之上,剑身杀气如化刃的冰锋,锐利而冰冷,直逼上那人血骨。
顾长歌手一拦,“言萧,把剑放下。”
她看过来的眸子青幽幽深沉如千仞深渊,神色沉着。言萧无言,却手腕使力一挑,“唰”的一声,长剑回鞘。
放下虚拦着言萧的手,负至身后,顾长歌踱步走至刚刚反驳之人的身前,抬眸勾唇一笑。
刚刚那反驳之人却瞬间瞠目,满眼恐惧——就在那一笑中,有讽刺,有蔑视,还有勘破一切的灵智。不过抬眸一霎,他恍若看见血与火的悍勇厮杀,压迫致心理乃至灵魂,给予他狠狠一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那声音冷淡而缥缈,似有若无,夹杂着不屑一顾的轻视。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顾长歌已经撤身不再看他。
顾长歌冷眸扫视百人队伍,最后视线定格在萧啬通红的眸子里,开口说道:“所以,我说了是“原不想”...”
是的,从看到近两天训练时一些人全力以赴奋力迎战的表现时,她就开始动摇,再然后,看到刚刚一些人眼中的期待,她这才终于改变想法。
正如萧啬所说,她无权替别人决定其意愿,就算是打着关怀的名义。
“现在,全部都有...”顾长歌眼睛亮得惊人,无形间带一身惊人的气势,“自愿随我前往战场的,前踏一步!”
话音刚落,最先动的,是那十六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