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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全世界的战争全文阅读

作者:柒小淰     我与全世界的战争txt下载     我与全世界的战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五章 尴尬的晚宴

    “少来了文雅,谁和你一起。玩得最开心的是你,背黑锅最惨的是我,亏你还好意思说。”

    “张志恒,有这么连名带姓称呼嫂子的小叔吗,你也太没大没小了。”

    张志恒谨遵好男不与女斗的规矩,早早认输,扭头继续与张志仁聊天。文雅缺了对手也感到无聊,接着拿起已快缝完的拼布婴儿被,一面缝一面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的手指纤弱细长,却着实做不来这种细活儿,每隔一分钟就会被针扎到手上,惊叫连连。起初她每叫一声那边的两个男人还会朝这边看一眼,后来干脆连看都不看了,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心惊胆颤。

    “文雅,你要不把东西放着,让曾阿姨来缝,要不你就别叫了,这大过年的要被你吓出心脏病来。”张志仁被她叫得不耐烦。

    “你以为我很喜欢做这种事吗?是妈说的这东西必须得自家人来缝,小孩儿才能压得住惊,她自己又不动手。你要是帮不上忙,就当我不存在,少来找我的碴,OK?”文雅也没好气,气氛有点发冷。

    张志恒轻轻咳一声:“大哥,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嗯,刚才你在说,仁恒现在方向有问题,老头子发昏了。”

    文雅讥笑一声,不再说话了,继续拿起东西缝缝补补,结果又扎到手,倒吸了一口气。

    “嫂子,我来吧,你要再这么扎下去,娃娃要受惊了。”我把他的活儿接过来。这被子本已缝到差不多了,我一针一线缝得飞快,等只剩下五公分的缝隙时,又交还给文雅收尾。

    张家兄弟俩在品茗,张志恒泡,张志仁喝。我偶然抬起头看一眼,他泡茶的动作很娴熟,不快不慢,自有一种悠闲的洒脱。这是我从没见过也没想过的,因为他从不喝茶。

    我们俩不说话的时候,便能隐隐听到兄弟两人的对话。

    “志恒,早点回来帮忙吧,在外边那么辛苦究竟为什么?你要是肯为仁恒用上现在一半的精力,换回数十倍的收益都不止,难道这样不会更加让你有成就感吗?”

    “仁恒又不缺我一人。”

    “你怎么知道不缺你。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不是我拿手的范畴,我一个人顶得很吃力。你现在跟老头子赌气,你们两个乐此不疲,结果连累到我。”

    “老头子不是招揽了很多人才。”

    “即便用人不疑,也得防备三分,还是自己人最值得信赖。”

    “大哥你还是这么死板。我一直提议把所有和张家有关系的人全部排除在管理层外,你偏偏不采信。你要记着,越是你信赖的人,才越有可能伤害到你。”

    “你天性是怀疑派,谁也不相信。你总要相信什么人吧,就算被自己人害到,我也认了。”

    “就因为你这么愚孝,才会任由老头子摆布。他就吃定你这一点。”

    他们的声音很小,但张志恒说完这话时,文雅忽然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有轻微的异样,转头又向我笑着大谈育儿经:“从前有同事对我说,怀孕时期千万不要有火气,不然小孩也是脾气大得很,可就是偏偏忍不住,总想找人的晦气。”

    “你别笑,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当年我妈怀我时就是太好动了,听说我打妨抬里就有多动症,他们给我取个名字叫‘雅’,希望能把我镇一镇,结果完全没用。我从小就跟男生一样,女生会的东西我统统不会。哎呀,你这针线缝秒真不错呀,我没见过几个在城里长大的女生这么会做针线活儿的,还是你们农村人厉害。”

    “前段时间去参与了拼布的课,学了几天。”

    “你这脾性和名字也挺符合。前些天我还在想,既然名字与性格多数是相反的,我最好给小孩取个小名叫‘吵吵’,也能省点心。看来名字也不是绝对的。”

    “不过‘吵吵’还真好听。”我笑。

    整个下午厨房里都有一大堆人忙出忙进,到晚上,餐桌上摆得丰富多采,桌前却仅有六个人,和一个快出生的小孩。

    饭局非常安静,大家只顾埋头吃饭,基本不怎么说话,只听到屋外的烟花轰鸣呼啸声绵延不断。大概感觉气氛太安静,大家长开始说话,但几乎是一问一答,跟记者会一样,张志恒答得最简单,常常只有一到两个字。

    “肖白是第一次没跟父母一起过除夕吧?”

    “嗯。”

    “能适应吧?嗯,你爸妈可能不习惯。今年是头一年,必须要在这里过。以后嘛,你和志恒除夕回去陪你爸妈也无碍。”

    “除夕当年得在婆家过,这规矩怎么能破?不适应也得学着适应。”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婆婆就不温不火地插话道。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吗?人家就一个闰女,老两口大过年的孤单寂寞,我们至少有两个儿子。”

    “就你主意多,人家肖白都没说话呢。小雅过门好多年了,也没看他哪年回了娘家过年。”

    “小雅小时候还经常在我们家过年呢。她娘家离咱们家多近,她想回的话随时都可以走。这能有可比性吗?”

    那老两口就这么冷嘲热讽地怼上了。

    话题因我而起,我虽无辜,但又颇感内疚,有点如坐针毡,动筷也不是,干坐着也不是,却看另外三个没事人一样吃喝照旧。

    张志恒坐我对面,看我定在那儿,扬扬下巴示意我:“吃饭。”

    那头的争辩不知何时停止了,桌上又恢复安静,我把头尽力埋得很低。

    几分钟后,那对老夫老妻第二回合有理有节所理力争的辩论赛又开始了,这次的话题是由文雅肚子里的孩子引起的。总而言之,那对老夫妻很少持相同的观点,又不肯将就对方的观点,非要辩到一方感觉累自行退出为止,从没达成妥协。这是我从和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聚会中得出的结论。虽然满桌美味佳肴,却有些让人食不甘味,气氛很是压抑。

第九十六章 婆婆的训话

    “咳咳,我想到小时候在你们家吃饭,爸总说君子食不言,寝不语,谁若先开口谁就要手心挨板子。这禁令什么时间解除了。”文雅说,“肖白,可惜你没看到那场面,太搞笑了。”

    “可能爸忽然意识到,餐桌是家庭相互交流的最佳场所。”张志仁看了一眼父亲所在的方向,压低了声音。

    “有这种事?难道你也被爸打过手板心?”张志恒满不在乎地说道。

    “志恒,你真忘了吗?经常都是她逗你说话,然后你挨双份的板子。”张志仁浮起笑意。

    “我小时候那么有风度吗?”张志恒对文雅说,“从来你从小就欠着我人情,要记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像你这种人什么时候吃过亏呢?我那时不是整天帮你抄笔记,写作文,连考试的夹带都要我帮你抄...为了不再被你继续压榨,高中分科时我咬牙选了我根本不拿手的文科...”

    “少来栽赃,我什么时候考试要用夹带啊?你选文科是因为你数理化成绩太烂了,比你已经很差的文科更不拿手。”

    “你别在我面前提数理化,想当年我请你帮忙讲讲题目,你总是骂我笨,最后把我丢给你哥。”

    “那是因为你真的笨,只有大哥这样的专业人才才能拯救你。再说你那时不是老抱怨大哥上了大学后不再理你了吗,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创造机会啊。”

    张志仁对我笑笑:“他们俩从幼稚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一直到高二,小时候就老吵架,没想到大了还吵。”

    “我也有个从小就在一起的同学,一直到高中。”

    “你高中也读文科吗?”

    “不,我在理科班。”

    “真的吗?看不出来啊,你明明一副文科班女生的样子。”因为张志恒不再跟他搭话,失去对手的文雅插嘴道。

    “我政史的成绩比数理化还要差很多。”

    晚宴波澜不惊地散场。由于怕惊动胎儿,就少放鞭炮,但烟火放了很多,灿烂无比,花式几近无重复。我倚靠在阳台的围栏边看了有半个钟头,脖子跟眼睛都有些发酸,文雅怡然自乐地手持无数仙女棒画圆圈,打了哈欠说:“你说得很对,肖白,过年真是无聊。哎,老头子又叫兄弟俩去补习家训,过会儿萧太后也该把我们叫去陪她看春晚兼训话了。”她们的婆婆是英国人,来中国后取个名姓叫萧,确实庄重如太后,我憋住笑,忍住不发话。不能和妯娌暗地里说婆婆的长短,这是母亲给我的家训。

    可孕妇总是有特权,文雅坐了没几分钟,就得以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临走时还向我扮了个鬼脸。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怕单独面对那位大多数时间都过于庄重的婆婆萧贤惠,那位老人家总是慢条斯理细声细气地说话,缓慢优雅温婉地动作,但给予人很大的压力。

    此时已是十点多,张老太太依然穿戴整齐得似乎随时可以出门会客,连妆容都很精美,看春晚的模样似乎在欣赏歌剧,十分认真,时不时对我说:“这歌手一看表情就知道不在状态。”“那节目的服饰真不搭。”她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我随时准备帮她添水。我已多年不看春晚,倒是被婆婆专心致志的态度感染了一下,也认真看着演员的嘴,看他们的嘴型对得有没有破绽。可当节目愈来愈无聊时,连萧贤惠女士终于也看不下去了,改成和我聊天。实际也算不上聊天,因为说话的几乎只有一个人。

    “肖白,你的衣服太素了,哪儿像结了婚的少妇。年轻人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喜好,有的规矩还是要讲的。还有,你在家里都不怎么化妆是吗,这男人啊,整天在外面见的都是浓妆艳抹的女人,回家后看到自己的妻子素颜朝天不事边幅,这不是逼他看外边吗?小雅是没救了,你千万别跟他学。”

    “上次我到你家去,是你自己在拖地吧?这不是要惹外人笑话,说我们张家人虐待儿媳吗?要锻炼身体就去健身房,家务活以后让钟点工做。”

    “听说你经常加班,这样哪有精力照顾志恒?他忙一天,回到家却发现灯还黑着,这怎么行?我感觉你的性子合适在机关里做,你要是愿意,我来帮你安排。”

    “尽快要个孩子吧,男人总得当爹后才会收心,真正长大。事业什么的都是次要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对女人来说家庭比什么都重要,孩子才是你最真真实实的生命的延伸。”

    “你太瘦了,跟皮包骨头似的,开了春后让你王姨到你家住一阵子,给你补补。”

    “...”

    我整衣危坐,保持最体面的笑容弧度,小心地藏着睡意,谨慎地就所有的问题都回答“是”,“明白了”,又或者“谢谢妈”,一晚上下来,只感觉比连着上八小时的培训课还累。最终萧女士也累了,决意去睡觉,我暗暗松口气。

    回房间时,张志恒已换好睡衣,倚在床头玩手机,看我进来,翘起高深莫测的笑:“这么早就被放回来了?我以为怎么样也得到午夜之后呢。”

    “我天资比较高,接收知识比较快。”我趴到床上,着实不想再爬起来。

    “这倒也是,你这种个性,妈比较不容易挑出毛病。想当年她可是把小雅一直训话到凌晨一点钟。”

    “嫂子不是自小就跟你们很熟吗?哪儿用得着这样啊?”

    “小雅那脾气,别人说一句她顶五句,妈能那么容易放过她吗?总得调教得乖一点,免得我大哥被欺负。”张志恒想起往事,语气中都带着笑意。

    “你们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还欺负得了你们啊。”

    “你早点睡啊,才对付我那贤惠的妈两个钟头你就这么累,明天你还得对付更多更可怕的人呢。”

    我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很多人?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明天都要做什么?”

第九十七章 拜访长辈

    “曾姨都帮你弄好了,需要给红包时她会先给你,别人送你什么你都收下就行了。不就一个上午吗,忍一下就过去了,不会比工作更难对付。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似乎很后悔嫁给我似的。”

    除夕夜一般都不会过安稳,过了十二点,屋外的炮仗就不会消停,屋内的手机也在不停地叫。我顶着困难勉强发完了所有拜年短信,后面把手机都关了。我换了新床总会睡不踏实,明明很困倦,却自始至终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中,隐隐又听见手机有短信到的蜂鸣声在响,我正猜测自己什么时候换了提示音,朦朦胧胧地爬起来时,却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已关机了。

    张志恒并未躺在我身边,而是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回一条短消息。他没开灯,手机微弱的光映衬着他的脸。我是第一次看他按着按钮发手机短消息的样子,实际上我自己也只收到过他的一条短消息。此刻的张志恒缺少了以往的那种聪明和胸有成竹的自信,反倒有点笨拙的样子,分明很不熟练,但他的表情很温柔,嘴角边含着一点笑意。

    我在晚上脑袋总是不清醒,呆呆地看了一阵子,竟忘了该躺下继续装睡,一直到张志恒抬头时才回过神来。实际上我坐在黑暗中,他应该完全看不见我,而他的手机屏幕上的荧光一旦熄灭,房间里便会完全陷入黑暗。

    我听到他说:“好不容易才睡着,怎么又醒了?做恶梦了吗?”他到了晚上脾气总会很好,声音也比白天要温和很多。

    “我认床,换了地方就睡不着。”我喃喃地着空气说,又躺下去。

    过了会儿,他重新躺回我身旁,替我掖好被角,伸出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拖入他的怀中。我一贯背向他睡,被他拖入怀抱,依然背贴着他的胸脯。张志恒一向不介意,只拿我当抱枕用,很快便沉沉入睡。我很妒忌入眠如此快的人,想把他弄醒,但终于没使坏。

    他抱得很紧,紧到我翻不了身,起初数着绵羊,却总数着数着就忘记了数量,之后索性数他的心跳声,不知数了多少下,终于还是在天亮前,在远处噼里啪啦无休无止的炮仗背景声中睡熟了。

    大年初一也没有多难熬,家中虽然攘来熙往络绎不绝,但我只要保持礼节性的微笑就好,基本连话都不必说。萧贤惠女士尽管控制欲强了点,但还是个好婆婆,为我挡了许多我委实疲于应对的热情,又仿佛对我既不失面子又不抢风头的表现非常满意,对我愈来愈和蔼可亲。我原本已收了数不清的红包,最终萧太后又塞了个更大的红包给我,打开精美的纸袋,是纯金的皇冠,还嵌了晶莹的珍珠,看我心里直打颤。后面我拿给张志恒看,张志恒乐不可支:“妈也算跟随时代步代,不断除旧更新。大约你的缄默乖顺使她满意,不然她今天会送你金凤凰。杨姨说她订做了一只,看来只能送给小雅了。”

    下午张家的男人们都出去了,文雅也拉上我出去:“你想自己一个人逛吗?不然还是跟我一起吧,那个家,太闷了。”

    我实际也担心她挺着个大肚子到处跑,因天色昏暗,像快下雪的样子,便欣然赞同。

    大年初一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时不时有小孩在街上玩炮仗吓人一跳,文雅却总是在笑,后来还买了一包炮仗,她每丢一下我心里都要跟着紧张一下,担心她要动了胎气可能立刻就要早产,最终连劝带哄地把她手里的炮仗都没收了。

    “你看啊,肖白,快乐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两块钱就能满足了,只要花费点心思就好。偏偏男人们就是不懂,他们以为最贵的就是最好的。他们也总是奇怪,为什么女人这么不知足。”

    “是啊。”我并不擅于和不熟悉的人聊复杂的话题,我一向主张交情浅言必浅,否则言多必有失。但我一向是很好的听众,不会打贫,也不会不耐烦,认认真真听她唠唠叨叨地讲些无足轻重的琐碎。文雅是有趣的人,可以把最平凡的事讲得很精彩,人家都还没笑,她自己就先笑起来,只是我的直觉感到她并不是真如表面上那般快乐罢了,但那又何妨呢,做人最重要就是开心,可见人是多么复杂和矛盾的生物,表面与内在总是有所差别,看似乐观开朗的人,常常是悲观主义者,又如最强势的人,往往也是最脆弱的。

    “你会认为我话多吗?”

    “怎么会呢?”

    “平时说话也没人听的,几乎是我自说自话罢了,志仁经常是人家说上三四句他才答一句。志恒在家里话也很少吧?”

    “是的,很少。”

    “他们兄弟俩就这点最像,但你的话似乎更少啊。”文雅轻声笑起来。

    之后她带我去看了一位长辈,她住在年头甚远的旧式的楼中,看上去已不年轻,却穿着优雅的旗袍,包裹浅色头巾,容貌安静,举止典雅,笑起来便使人如坐春风,弹得一手绝佳的古琴,泡得一手好茶,宛如一位得道的隐士。文雅说道:“小白,这是卿姨。”

    直到我们要离开时,我才发觉卿姨行动不方便,她穿衣服时好像很吃力。

    “近来做了个手术,切除了身体的某个器官。你的洞察力真强。”我谨慎地问她是否不舒服时,卿姨微微笑,指了指小腹,“东西没了。我不说,你一定看不出来对不对?”又指了指头巾:“头发也没了。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要是你真失去了,就装作它们从不存在,那样就不会伤心了。”她笑得很坦诚,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文雅挽着我的胳膊缓缓向前走,她因为怀孕而全身肿胀,走得很吃力,慢慢把更多的重量挪在我身上。实际上司机一直开着车亦趋亦步地跟着我们,但她就是不愿上车。

第九十八章 往事如风

    “卿姨近来生了场大病,被发现得晚了,差一点不能做手术。”

    “她精神看上去蛮好的。”

    “嗯,大病过后,反倒很多事都想通了。她现今的气色比之前好很多。”小雅慢慢说,“你的话真少,连萧太后都叫我多学学你,你都不问问我卿姨是谁?”

    “卿姨是谁?”

    文雅笑:“一位长者,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不要和妈说我带你来看她...嗯,就算不提醒你,你也不会说的。”

    我吱应一声,果真文雅过了一小会儿,似乎喃喃自语道:“很多人说,当初爸差点就娶了卿姨,就差一点...多么遗憾的事。但若真是那样,就没了志仁与志恒,我们俩一生也不会有机会认识。生活多么奇妙...”

    “对,就像是蝴蝶效应。”我既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道。

    “其实你的气质蛮像卿姨的,所以爸才这么喜欢你,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得不得了。”文雅渐渐补充,我忽然想起自己有着另一类优雅的婆婆,她那盛气凌人的高贵神态忽然就变得消瘦而柔弱。

    文雅感觉饿,带我去了一间装修精致的蛋糕店,大年初一竟然也顾客满盈。她各种口味的蛋糕都要了一大堆,连汤水都要了很多份。

    “这家店平常都要排很长的队,常常还没排到就全卖完了,想买到各式口味完全不可能。难得的今天过年,人少,所以各种口味都有。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家的生意再好,也不开分店,所以品质始终若一。你来尝尝。”

    “嗯。”

    “最近只剩下两种感觉了,饿与倦,因此这些天来我都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彻底地过着猪一样的日子,早已不知身为人还应有什么别的追求。”

    “这样对小孩再好不过了。”

    “是的,别人都这么说。年轻的时候我们有那么多的梦想和追求,以为我们都有阿拉丁的神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以为世界都是我们的。到现今才体会到,原来我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了一个小婴孩,从它出世的那一刻起,你的使命就注定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为他而活的。”

    她看我笑而不语,也笑道:“你现今还体会不到,到时你也会像我一样想的。”想了想又说,“说真的,小白,尽快要个小孩,趁还年轻。你看看我,体力和精力都不如以前了。还有夫妻两人,要是有了小孩,那就是有了共同的目标和责任,真的再难分开。”

    我低头微笑着不说话,听文雅又说道:“萧太后此时真应该在旁边听着,这次她肯定会赞扬我多么有嫂子风范。”

    我终于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我们快吃光时,我在眼角的余光里瞟到一袭秀逸的裙摆从身边轻轻拂过,明明是冬季,厚实的面料,但就是使人联想到“秀逸”这个词。我心念正一闪而过,那裙子的主人又折返回来:“小雅,是你吗?”我抬起头就看见一位高挑美丽的女子。

    文雅有一刹那的愕然,很快又恢复正常。她不方便起身,只得抱歉地笑笑:“好久不见了,红颜。你看我现在,整个人都变形了,难得你还能一眼认得出。”

    我下意识从座位上站起身,听文雅介绍:“这是我的同学,靳红颜。肖白,我妹妹。”

    “你从哪儿捡的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靳红颜声音温柔,很好听。她只化了点淡妆,看上去依旧美丽无比。

    “当然是亲的,难道我俩长得不像么?”

    “细细看,倒有几分像。”美人就是美人,莞尔一笑时,周边景致都失色。

    “你几时回来的?”

    “两周前,你快生了吧。”

    “快了,还有一个月。”

    “真好啊,现在你的模样看上去都有几分圣洁。”靳红颜忍不住俯身去摸一摸小雅滚圆的肚子,“抱歉,不能多聊会儿了,我约了人,改天再联络。”又转而看向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小白。”

    我微微地欠了身致了意,目送她离去。坐下的时候,看文雅也看向靳红颜的身影,神情好像在沉思,不留神把纸巾碰到地上,于是弯腰去捡。

    “大嫂子,你别动啊,让我来。”我的声音也不高,但出于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我站起身后又朝门口望去。已走到门口的靳红颜果真正回头看我,四目相交,气氛着实有些微妙,我便友好地对她笑笑,靳红颜也回报我一个友好的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复杂且意思不明。

    回家路上文雅缄默了很多,不如来时的叽叽歪歪。

    “大嫂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我现在一吃多就犯困,真有点累了。”文雅在车后座上挪了挪身子想换个更好的姿势,我帮她在后背塞好垫子,“谢谢你小白。噢,往后没有长辈在,你也像志恒那样叫我‘小雅’吧,被人叫‘大嫂子’会感觉很老了。”

    “好的。”

    “刚刚我那同学...很漂亮吧。”

    “嗯,超级美女。”

    “‘超级’两字用得真妙,世上的美女虽多,超级美女却真的很少很少。”文雅应了句,浑浑沌沌地半闭着眼睛,好像已睡着。

    快到傍晚,外边飘起鹅毛般的雪,

    张家兄弟俩却都还没回来。客厅内暖气极佳,我和文雅陪着婆婆及岑阿姨在客厅中聊天。岑阿姨是萧女士的老友,老公逝世后就一直在张家帮衬,近乎算是半个自家人,张家兄弟也拿他当长辈一样尊敬。大部分时间是两位老妇女在恋旧,我是个好听众,不抢话,不插话,有问必答,也小心翼翼地不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文雅则兴味索然,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小白,你该早些把她劝回来,别任由她的性子在外边闲逛,这么冷的天,拖着那么重的身子,哪里受得了啊?”岑阿姨担心道。

    “小雅自小就任性,别人是劝不住的。小白你可千万别学你嫂子。”萧贤惠说。

    “小白不会啦,你放心,妈。”文雅漫不经心,“不是在聊你们年轻的时候的事吗?我正听着,怎么又牵扯到我了?”

第九十九章 迟归的人

    雪愈下愈大,萧女士开始担心起两儿子:“你们丈夫去哪儿了?”

    我们答不出来,萧女士便不免有些不高兴:“看看你们这老婆都是怎么当的,怎么会连丈夫的踪迹都不知道?这天又冷路又滑的你们一点不担心吗?”

    “他们那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哪儿用得着随时盯着怕走丢呢?妈,上次你不是还教训我,不要把老公看太紧,会使他们产生逆反心理的。”

    我尽力忍住笑,萧女士还没来得及说话,岑阿姨急忙说:“这俩孩子也真是的,大年初一,连去哪里都不说一声,我来给他们打电话。”过会儿回来说,“志仁还有几分钟就到家了,志恒电话老打不通。”

    “他们俩没在一起吗?志恒搞什么鬼?”萧女士一脸担忧。

    “原本是在一起的,后面分开了,志恒好像是去见个老朋友。”岑阿姨答道。

    我看婆婆盯着我看,仿佛在观察我的表情,只好赶快拿起手机拨过去,面子还是要做一做的。电话那端一直回应:“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我笑了笑,忽然发觉这表情很难拿捏得恰到好处,笑容太安然了会被说成是没心没肺,太勉强了则会显得小家子气,一定得弧度合适才行。“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妈,他开车一贯小心,您不要担心。”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张志恒不耐烦电话骚扰直接关机的模样。晚饭前张志恒终于回到家,一群人凑上前去嘘寒问暖,担心路上是不是危险,是不是出了情况,看他有点感冒的模样,又是姜汤又是暖宝宝,近乎把他当婴儿对待,以至他为何会失踪的问题,一提就立刻被人含混过去。

    张志恒真的受了点凉,吃过饭就回房间了。拜他所赐,我领命照料他,也能尽快回房间,不用陪长辈唠嗑。

    他在餐桌上明明是一副病恹恹的的模样,在房间里却神气地紧,兜兜转转,除了说话时候鼻音还有点重,其他哪里还有病人的模样,又如何都不肯吃药。

    结婚之后我们实际很少有机会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面相觑,经常是在不同的房间中做各自的事,现在却似被捆绑在一起的蚂蚱,真有些兴味索然。

    之后张志恒倚靠在床头翻一本厚重的书,我蜷缩在床沿的躺椅上看片子,五十年代的黑白片,悲悲欢欢,聚聚散散。听到张志恒边翻书边打呵欠,过会儿没了动静,扭头一瞧,原来是睡熟了,瞟一眼他看的书,居然是《上下五千年》。我拖出被子给他盖上,想了一下,又推醒他:“张志恒,你换上睡衣再睡吧。”

    张志恒翻个身,鼻音浓重地嘟咙道:“等真正睡的时候再换,现在我只睡一阵儿。”

    我拿他没办法,探探身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然后轻声问他:“你要喝水吗?”

    “果汁。”

    我去拿来两盒加热过的果汁,为他插上吸管后塞到他的嘴里,可他只喝了两口就不喝了,连眼都不睁,手指向床头柜的方向,示意我放到那里去。

    真是大牌!我懒得理他,喝了几口自己的果汁,接着看片。这一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再换下一部,依旧是老片,《假如爱有天意》,建筑工人的女儿一直暗恋戏剧社的富家公子,但他却从不曾注意到她。

    向后面伸手摸到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果汁打算再喝两口,却发现已空了。回头看张志恒已坐起来,嘴里含着吸管,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

    “你怎么把我的也喝完了?”

    张志恒把刚刚含嘴里的那盒递给我。

    “不要,我才不要被你感染呢。”我推开他伸来的手,不想手却被他抓住,捏在手心里正反都仔细看了一会儿,我感觉诡谲至极。

    “卿姨说,你看上去一副蕙心兰质心灵手敏的模样。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也去看卿姨了?”

    “我去的时候你们刚走。”

    “你怎么弄感冒了?车上空调坏了吗?”

    “和一个老同学去山上一趟,雪大,开车不安全,走上去的。”

    “嗯。”我应了一声,接着盯紧屏幕,之后,女孩出落地美丽出众,她为好友代写了很多情书交给她爱的人,那个人终于发现她好友的存在,却被她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便跟这女生走得很近。我忽然呆头呆脑地问一句:“张志恒,你感觉我和卿姨长得像吗?”

    “怎么可能呢?”张志恒答得太快,语气又太过认真,倒使我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身后的张志恒恢复了平时的语气,悠然地说道:“卿姨那是真正蕙心兰质的美女,你最多就是个伪淑女。”

    “嗯。”

    张志恒看我没反应,却不愿罢休,伸出脚踢我:“喂,干嘛这么安静?我以为你准备掐我呢。”

    “你说得很对。我为什么要掐你?”

    “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卑?”

    “我什么时候不谦卑了?”

    我接着看片,男主和女主的关系开始陷入暧昧,不料那个得感冒的人还不打算真正去睡觉,又开始捣蛋,真是一有情况就异常多话。

    “肖白,你猜大哥他们的小孩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已经知道了吧?”

    “当然不知道才问你呀,小雅跟你说了吗?”

    “没有,这个问题和你有关吗?”

    “当然有关了,要是乖巧的小丫头,我们也能时不时借回家玩两天,要是男孩就算了,没意思。”张志恒想了一下又补充,“但要从长远的角度说,大哥他们还是生男孩比较好,这样我们完全没压力了,生什么都无所谓的。”

    “你们家重男轻女吗?”

    “不算吧。小时候他们一直希望我是女孩,没想到我生下来居然是男的,失落之下把我丢给外公外婆了。妈的思想有点保守,爸倒还开明。”

    “你小时候有被他们打扮成女生照相吗?”

    “当然没有了,打死我也不干的。哎,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不喜欢,我怕婴孩。”

    张志恒嘿嘿直笑:“你怕的不只是婴孩,所有的小动物你都怕,连一两个月大的小猫都不敢抱,真是胆小如鼠。”

第一百零一章 着眼当下

    我几天后就碰到陈杰。那段时间我正奔忙一个项目的谈判,一直待我友好的主管直接带我去见了新上任的总监上司:“你要是有问题可以直接问陈总监,他要点头就没问题了。”

    此时我和陈杰又是面对面,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不到一米远。“学长,恭喜你高升。”可能被张志恒刺激了一下的原因,居然再没有觉得尴尬。似乎见一个有点敬重但还是亲近的老朋友。但一个月前,在张志恒的姨妈家,我还感觉坐立不安。也可能,现在形势不同,缺少看戏的观众,我又未雨绸缪,更觉从容不迫。时光荏苒,许多东西也跟着变化。

    “小白,没曾想到了今天,我们还这么有缘分。”陈杰的脸上近乎看不出笑容的弧度,但我知道他在笑,似乎在说个笑话。

    “就是,没想到这么巧。”我也淡然地笑。

    他起身去为我倒水,纯净水,冷水和热水混杂到一起,温度刚刚合适。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我喝热水和凉水都会牙齿痛,喝茶肚子不舒服,未曾想他居然知道。

    星期天一大早,我穿了一身运动装准备出门。向来对我的踪迹不怎么关心的张志恒忽然问:“你这是要和朋友去打球吗?”

    “我找驾校的教练学车。”

    “你改主意打算买车吗?”

    “公司取消班车了。”

    “跟教练说今天你有事去不了,我教你。”

    “张总你宵衣旰食,我可请不起。”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我今天感觉有点闷。”

    我就知道,他是故意来看我的笑话的。

    “说来奇怪,你驾照怎么拿到的?”

    “我勾引考官。”

    “就你这皮包骨头的...减速,快!”

    我们把车一直开到周围的乡村。野草返绿,冒出嫩绿的幼芽,使人心旷神怡,我竟还能分出心欣赏。

    中午我们吃了点便饭,下午往回赶。他特意指引我走那些狭窄又不时有行人出现的小路,惊出我一身接一身的冷汗,后面差点把车撞墙上去。

    “你的车多少钱买的?这学车的成本太高了吧。”

    “无所谓,撞坏了再买辆新的好了。”

    “你怎么老是换车?”

    “老是开一辆容易审美疲劳。”

    “花心大萝卜。”

    “跟花心无关,你不是也有些衣服买来只穿一次就再没穿过,还有些衣服买回来一次没穿过。”

    他说得也对,我只好奇,他何时竟在百忙中关注这般的小事,真吊诡。

    之后他带我去4S店,两个人想法总不一样。

    “张志恒,车是我在开好不好,不要把你的高尚品味强按到我头上。你见过几个上班族开着几百万的车到处张扬?”

    付款时也闹别扭。

    “我自己能付,公司有补助。”

    “能给你补百分之一百吗?”

    “总之不需要你。”

    “肖白,我真不明白,你总是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跟我唱反调,你感觉很有趣吗?”

    “我又不准备跟别人私奔,你需要像哄小三一般整天哄我开心吗?你感觉很好玩吗?”

    不料张志恒冷笑:“求你,小三这行也需要有内兼外顾的业务素质好吗,你完全不具备。”

    依旧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文雅生了个闺女,非常可爱。

    周末回去看望他们,小雅抱怨:“天哪,居然是愚人节的生日,吵吵长大后肯定会埋怨我。”

    萧贤惠主张不妨顺着出生日,小名叫“笨笨”,可保小孩安好。

    两人争执不下,便各叫各的。小雅说:“吵吵要喂奶水了。”贤惠婆婆说:“陈嫂,把笨笨的包被拿出去晒一晒。”场面非常滑稽,不过没人敢公开地笑。

    张志仁并未表现出格外的惊喜,至少表面上相当平静。反倒是当爷爷的和当叔叔的非常开心。

    我倒没想到张志恒那么喜欢婴孩,抱手中就不愿撒手,笑得直冒傻气,他甚至比育儿嫂更有方法帮小孩止住哭喊。我坏坏地想,这人难道小时候非常喜欢芭比娃娃,不想由于是男孩而没有如愿?

    而我对婴孩天生就没好感,即使是这般美丽的小婴孩。保姆把小孩塞到我怀中,我感觉就像抱一枚炸弹,心惊肉跳,抱得松了怕婴孩掉落到地上,抱得紧了怕勒到她难受,不一会儿额头就出汗。我笑容生硬,别人只当作我有一点紧张,还调侃我正在体会当母亲的感受。幸好三分钟后,张志恒十分自然地把小孩从我怀中接过去。我从没有像此时这般发自肺腑地感激他。

    晚上小雅拉着我闲聊。

    “你看多顺当,既没有产前烦躁,也没有产后忧郁,比想象的轻松很多。你不想体验一下?志恒喜欢小孩,一直都有小孩缘。”

    “可是要把一个小孩平安顺当地养大,太困难了。要他身体好不能磕了摔了,要他智商高学习不能比别人差,要不祸害社会最好还是栋梁之材...这是多么沉重的责任。人生时时刻刻都会产生偏差,稍微差之毫厘终究要失之千里。我一想到这个就感觉害怕。”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做人着眼当下最关键。”

    我从小雅房间里出来时,路过公公的房间,门没有关严实,露出一丝缝隙。张志恒又在里面挨批评,真是可怜。

    张健兴说:“不专攻产品,却一心榨取别人的血汗钱。骇客!”

    “现在地产业的利润有多低你很清楚,难得你还做得这么开心。我们挣的也是血汗钱,还有‘骇客’的定义不是这样的,张先生你掉队了。”

    “投机倒把!”

    “那叫投资理财好不好?”

    这对父子就没好好说过话。

    我在看楼道拐角处的几幅水墨画,不是名家手笔,但我很喜爱。非常小的三幅画,同一个地方的夏秋冬三季,小桥流水,意境深远,独独少一幅春天。

    偏房里婆婆和涔姨在聊天,声音隐约传出来。岑姨说:“听说前几天红颜回国了。”

    “志仁知道吗?”

    “不晓得,但志恒一定知道。”

    “大年初一那天志恒和她在一起吗?”

第一百零二章 偶遇

    “应该是的。”

    “实在是...前脚不正后脚赶。红颜祸水!”

    “嘘,小点声,怎么扯到老张了?没什么事,我看志恒和小白处得很好。”

    “行,告诉其他的人,不要在小白面前提那个名字,我看那孩子话虽不多,但心思敏感。另外,也不要让小雅知道,以免她不高兴。”

    “这还用得着你说?”

    我发誓,我真不是有意偷听的。我听见第一句时打算回身上楼去,但那时偏偏我的丝带掉落,质料太轻,生生飘到楼梯的第一级台阶处,我只得去捡,便不免又多听了两句,但我已尽力用最快的速度上楼了。

    我已上了一大半的楼梯,忽然听见好像有人走出来的声音,不免在心里默默叹声气,只得转而再往下走。我招惹谁了,枉为小人。

    “岑姨。”

    “小白,小雅睡了吗?”

    “还没。”

    “陪她多聊会儿天,她成天念叨你呢。”

    “嗯嗯,小雅有点饿了,我替她到厨房拿点吃的。”

    回家依旧是我开车,两个多小时车程,快到市郊时,高速公路上的车渐渐增多。

    张志恒紧张地把着方向盘给我调整方向:“真是没开车天赋,歪歪扭扭成这般模样,还敢开这种速度。”

    “我一个人开车比载着你开好多了,就是因为你总在一旁捣蛋,说老话影响我注意力集中。”

    而后车内缄默。过于安静,几近使人沉沉欲睡,我打开音乐,放了熊木杏里的《风の记忆》。一遍结束,我又重复,张志恒忍不住发声:“换一首,听那么做作的音乐,怪不得你这个人也越来越做作。”

    “这音乐哪儿做作了?你就是喜欢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到别人头上。”

    “旋律好像很平静,但高潮处很躁狂,节奏太克制,反正不适合你。开春易上火,我建议你还是多听听柴科夫斯基的吧。”

    “谢谢,我更喜欢肖邦。”

    话便又卡住。

    我顺服地换了另一首歌,《死了都要爱》,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吵死他好了。

    终于进入城市主干道,天色渐晚,路灯齐刷刷亮起来。

    “没料到你真的那么怕婴孩,居然吓成那般模样。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喜欢婴孩。”

    张志恒接着说:“你看,那么小的孩子,像玩具一样,抱在手中那么软,那么暖。”他用手比划几下,“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经常抱流浪狗回家,然后挨妈骂。”

    “小动物都喜欢吗?那你喜欢耗子吗?”

    张志恒忽略我的寻衅,很快又说:“咱们养只猫吧。”

    “你想干嘛?”

    “小花猫,长不大那种,你转路的时候都能塞到包里,我回去晚了还能给你当个伴儿,顺带培养培养你对小动物的爱心。怎么样?”

    “张志恒,你感觉养猫比养我更加有成就感吧?”

    “...肖白,你最好抽时间去一次医院,看看你更年期有没有提前。”

    最近我差点要把行政厅当作第二办公场所,不想总能碰到熟人,谈判时有一面之缘的甲公司赵某,一同吃过饭的乙公司钱某,下属的亲戚孙某,世界小得就像一个村子。不过,我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到靳红颜,这里人人步履匆匆情绪发狂,烟火气息浓厚,根本和她格不相入。

    我看到她时,外边正下雨,靳美人和一群世俗的男男女女一同被雨困住。我冒着雨去停车场取了车,然后便把车开到她面前:“靳小姐打算去哪里?我送送你吧。”

    靳红颜也认出我,微微一笑,楚楚可人:“你是小白,我没记错吧。”

    靳美人把文件袋小心地抱于怀中,上面已有点湿:“我真没想到,在国内办个文书那么费事。”

    “你可以请个代理来做。”

    “嗯。我有个朋友说就凭我的粗枝大叶,肯定要磨十天半个月才办得下来,我就不信,决心自己来试试,哎,早知道这样,就不赌这口气了。”

    “你朋友也是为了你好。”

    “嗯。”

    靳红颜要去的地方和我顺路。没有张志恒在旁边,实际上我的车开得还不差。靳红颜偶然间说上一两句话,她的声音很动听,长得虽美,但不冷漠,有种柔柔的气质,我对她厌恶不起来。

    “我差点忘了自己也是考了驾照的,场地和路考都是考了三次才过的,还是考官看我太紧张,有意放我一马,路考时尽量给我安排简单的路段。”当我急刹车躲过一辆无牌车时,靳红颜说:“因此为了他人的安全,我还是不开车为好。我是完全没有方向感的。”

    “国外考驾照很难。”

    “是在国内考的。”

    “你不是刚回国吗?”

    “是,英国,在那里待了几年,有时也在德国和法国。但也经常回来。”

    电台里正在放一首曲子,《MustSayGoodbye》,《必须说再见》。靳红颜听得很入迷,直到歌曲结束,才轻声叹口气:“我不喜欢这部电影,但喜欢这首曲子,每每听到都想流泪。”

    “这电影怎么了?”

    “那女生太失望,只能等,等到后面也无果。我不喜欢。”

    那天我和同事聚会,都是在当年前后进入SEC的新人,都接受过繁杂的职前培训,年纪相当,经历相似,又那么久没聚过了,一时间大家都百感交集。这几年来,我们这些人早就走了大部分,当年的职场菜鸟们,现在该结婚的结婚,该生小孩的生小孩,话题聊着聊着就不免拐到油盐酱醋上。江某男抱怨自从女儿出生后他在家的地位就日落千丈,杨某女悲叹和婆婆处的纠纠葛葛郁结之极,燕某女大骂老公和前任难舍难分,新婚的李某男则每过一刻钟就按时接到老婆的检查电话...也会传别人的八卦,单位里的某某,和老婆恋爱八年才结婚,不想趁老婆怀孕搞外遇,小孩一生下来就离婚了,感情这东西真的比广告里的狗皮膏药更不可信,还有公司的某某,结婚头一天发现老婆和前男友鬼混,婚也就没结成...我在一旁静静地听,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男人们认真八卦起来跟女人比聊胜一筹。

第一百零三章 出差

    终于有人发现我在发呆,便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都学学人家肖白,从来没听人家抱怨过老公,或是说婆婆的闲话。”无数目光齐齐射过来,我在心中嘀咕一句,脸上霎时挂上最无害的笑:“来,喝酒吃菜。”适逢周末,酒足饭饱后又去KTV,折腾到大半夜,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

    门只是上了一道锁,开门后屋里却是黑洞洞的,可能是张志恒早上出门时没上锁,没关系,反正小区治安非常好。

    我惯于走哪里都顺手开灯,不料进了客厅,灯却先我一步亮了,张志恒居然比我更早回到家,倚靠在沙发上慵懒地抽着烟,腿交错着搭在茶几上,就在之前的黑暗中。

    我看了他一眼,绕过他,去打开所有的窗子。我向来讨厌烟味。

    “去哪里了?”张志恒满不在乎地问。

    “和同事聚会。”

    “玩得很高兴吗,连我的电话也不接。”

    “手机没有电了。”发现手机没有电时我没着急,因为他很少给我打电话,并且他已连续三周都是在我睡着后才回的家,星期五的晚上应该会回得更晚,因为他星期六常常是中午后才起的床。但他每天不管多晚都会回家,从没有留宿在外,所以我也没有说过什么。

    “我累了,要去睡觉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我都走到楼梯口,还是听到身后张志恒不痛不痒地说:“张太太,下次不要这么晚才回来。”

    这句话的含义和他那种调调终于惹怒了我。我扭过头,深吸口气,以免丢了气质,然后也学着他的调调说:“张先生,你平时天快亮才回来的时候,我有说过什么吗?你自己也连着三周都午夜之后才回的家,难道忘了吗?”

    “肖白,我和你能一样吗?我那是在工作,OK?”

    “懂了,下不为例。”我鸣金收兵,接着往楼上去。

    “肖白,来陪我坐一会儿,我们好久都没好好谈谈了。”

    “张总你今天专门早点回家,就是为了给我开座谈会吗?”我没有听从他的指示,而是倚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和他相隔了几米远的距离,这样就比他高出很多,这个位置让我感觉多少有那么一点点优越感。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对吗,我每次回来你都睡了,等我醒来你又走了。”张志恒漠视我的白眼。

    “那你是不是想让我像电视上的日本女人那样,每天都要等你到凌晨两三点,看到你回来就说声‘老公,您辛苦了’,接着跪在门口第一时间给你换上拖鞋,然后大清早坐到你床头等你醒来给你送上一杯热水。”

    “倒是没那个必要,但你如果非要那么做,我也没什么意见。”

    我承认我的口才比他差太多,只能再次投降,不再搭理他,打算撤退。但张志恒明显今晚真的很有聊天的雅兴。

    “最近你的脾气好大。你是不是有对我有怨气?”

    “怎么会呢。张先生您在这外边辛辛苦苦任劳任怨还不是为了我的舒适的生活,我把你当佛龛一样供着都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有怨气?”

    “你对佛龛就是这种不好的态度吗?”

    “求求你,我真的困了,想要睡觉。张先生您下次想后半夜找人聊天的话,麻烦请提前点通知我,好让我先把精神养足了。”

    “肖白你真矫情,这样就没办法和你交流了。”

    “我又不是今天才无聊。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娶我好了?”

    “我吃错了药,就喜欢你这种矫情劲,我就喜欢看你不搭理我的模样。”张志恒说着点上一根烟,淡淡地瞟着我,用一副无足轻重的调调,懒懒地说。

    周末,我正在往箱子里塞衣物,突然听见有人敲门。门明明没有关闭,抬起头,看到张志恒倚靠在门框上兴致盎然地说:“怎么,那天说你两句不乐意了,要离家出走。”

    “不好意思,我因公出差,明天下午就走。”

    “那怎么不早点说?”

    “比你总在上飞机前才短信通知我,我已经够早的了,少说也比你提前了二十四小时。”

    “去哪里?去多久?”

    “云南。一周吧。”我看到张志恒的脸色很是平静,便补充道,“但我接着请了一周的带薪假期,准备在那边多住些日子。”

    “我还准备...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张志恒兴味索然地打算转身离去,“玩得开心。”

    我们距离远一点反倒能好好地说话。张志恒一反常态地每天晚上都打电话给我,而且时间都很早,按理说这个时间段他一般都在外面应酬。话并不多,常常都是我在做行程报告。

    “今天上了大半天的课,那个老师说话带有浓重的方言,听得真累人。”

    “今天的老师很漂亮,声音也很好听。”

    “今天去SS集团访问,整整走了一天,早晓得要走那么久,我就不穿高跟鞋了。”

    ...

    散会后,我到腾冲和丽江玩了一转,最后去了大理,白天跟着导游出去玩,晚上就住在古城中。所谓的大理古城,早成了一个挂起民俗招牌的购物城,木作的房子,纸作的灯笼,卖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一个人在鳞次栉比的店铺间徜徉,买了大把没用的东西,围巾啊杯子啊,十分重,只好到快递公司打了包裹寄回去。真是精神颓废的表现,我免不了自嘲。第八天时张志恒在电话中说:“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我有点不适应了。”

    “少来这套。你自己也总出差,不出差的时候也很晚才回家,现在装什么大尾巴儿狼。”

    “那不一样啊,那时我知道有你在家。”

    晚间我按惯例在大理古城中的各家小店铺间游逛,累了就找家店吃点风味小吃,时间过得很快。不料忽然来了阵风雨,我只得躲进一家织物铺。那小店面的老板是一名摩梭族女人,黑黑胖胖,单纯质朴的样子,用最传统的织布梭机织了围巾卖。我在店里驻足了很久,买了五条围巾,但雨依然不停,最后跟老板聊起天,听她说起走婚的风俗,原来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反倒像城市里流行的周末夫妻。老板羡慕地说:“你们汉族人多好,可以每天和自己的阿注哥在一起。”我笑而不答,老板接着说,“但一分距离一分美,像我们这般,很久才见一次面,会很珍惜,因此一生都不会感觉腻烦。”

第一百零四章 游玩

    她的话与人一般质朴,似乎蕴含着大道理。我正想回答两句,手机却响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

    “和帅哥喝酒呢。”

    “到那边酒吧去搞艳遇的人很多,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随意和陌生人说话。”

    “我这种姿色,还不至于被盯上吧,你之前说过的。”

    “但天色太黑,总不免有人眼神不好。”

    我忍不住笑出声,看外面的雨停了,便向老板道了别,接着游逛。

    张志恒的电话没有挂,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一面搪塞着他,一面眼睛也没空闲。因为那些个小店铺中的东西还挺有意思,我有的是时间,于是扫雷一样,挨家逐户地看景致,倒是有点魏淰的风范了。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有点微凉,我穿得又薄,便从袋子中抽了条刚买的围巾出来,像裹棕子一样裹到身上,果真温暖许多。我一只手拿着手机和张志恒聊着天,包装袋挂于手腕上,另一只手系围巾,并且有条不紊,自己都感觉很服气自己。走了没几步,忽然感觉这条藏蓝色围巾和衣服搭配起来奇怪的模样,尽管天已黑,但家家户户的灯光还很明亮,人也很多,更何况我有五条不同色彩的围巾,便从肩上抽去了藏蓝色的围巾,又换上另一条浅灰色的。路人们顾着逛街,没有人顾得上看我。

    电话那头的张志恒忽然轻声笑起来,笑得很诡异。

    “你笑什么?”我被他笑得心里直打颤。

    “还是刚刚那条更配些。”

    我如同被雷劈了一样颤抖了一下,着急地四处张望。正是游人如织的时候,到处都是旅客,家家户户灯烛辉煌,我只感到目不暇接,而且有点眩晕。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数不清的人从我身旁或步履匆匆或不慌不忙地擦身而过,熙来攘往。最后我终于在不远处的那家酒吧前看到张志恒,他站在酒吧门口那一长串纯白色着皮灯笼组成的灯帘前,那温暖的光线倒映在他的身上和脸上,令他周身泛起一层光晕,几近不真实。

    看我终于看到他了,张志恒脸上浮现笑容,嘴角微微上扬,酒窝深陷,很温柔,又显得调皮,他这般笑的时候非常好看,他很少笑得这般纯真。即便相隔一段距离,我依然能看得真实而清晰。

    那一刻我的大脑眩晕而模糊,如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被传到俗套的老词句在脑海里时隐时现:“蓦地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张志恒在大理晃悠了五天,之后带我一起回了家。

    第三天我们去爬雪山。明明有索道可以坐,他却偏偏拖我去爬山,害得我死死拽住他的手臂,把全部重量压到他身上都还感觉累,每爬上十多级台阶就要赖在原地歇息一阵儿。

    “为什么不坐索道呢?”我大口喘气之余了也不忘切齿痛恨。

    “你体质太弱了,必须加强运动锻炼。”

    “少来,说实话,为什么不坐索道上山?”

    “你想听实话?好,我有点恐高。”

    终于到了山顶,树林间的道路变平直,直通到草甸子。几只灰灰的土拨鼠连蹦带跳从我们面前跃过,一眨眼就钻到山林深处。

    “你也过来旅游吗?”

    “不,出差。”

    “说实话?”

    “我们在昆明磋商,完事后大家一同到附近散散心。至于我嘛,有事要先走,但我想既然已经很近了,不如顺手把老婆接回去,以免有人在这里流连忘返,忘记回家的路。这种解释你满意吗?”

    “磋商的地点原先在哪里?”

    “香港。”张志恒实话实说。

    “张志恒,你就不能哄我开心一下,说你是专程来找我的,让我也虚荣虚荣。”我掐他的手臂,掩饰不住唇角的笑意。

    “那不行,要是被底下的员工和客户知道我重色轻友,营私舞弊,不务正业,我往后哪有脸见人呢?”

    翌日下起了飘泼大雨,稀里哗啦大半天不见消停,哪儿也去不了,我们两人窝在旅店中玩魔方,下跳棋,这是我只会玩的两样东西。张志恒卧榻的旅店环境很好,宽大的套房,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此时都笼罩在一团水气中,如淡雅的水墨画,雨连续滴落在屋外的玻璃围栏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张志恒状态不好,所以我赢的次数不少,我记得之前,他让我两步是我输,让五步依然是我输。

    “呃,是我提高了,还是你落后了?”

    “我昨晚没有睡好。”张志恒不停伸懒腰。

    跑到几千公理外的地方睡懒觉实在是奢侈,张志恒便建议:“我们来玩刺激点的游戏吧,输一声脱件衣服好了。”

    我知道自己又要上当,打死不从。

    “胆小鬼。我衣服比你少啊,并且我每场让你八步好不?”

    结果依然是我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我起先耍赖要拖到最后一起付账,等输到输无可输时,就丢下棋盘跳起来跑掉了。旅店的大闹心一共就那么点地儿,我跳到沙发上,又跳到桌子上,围绕房间来回好几转,最终依旧避免不了被捉住。张志恒把我压在床上,喘着气笑道:“你毁约,我可以要求双份赔偿。”

    我被他挠得全身发痒,边笑边叫:“救命啊。”

    “你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某个人奸诈地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多么无聊的一对夫妻。

    窗外,雨依然在滴滴答答地落着,到处都泛起湿气,一如房内这两具纠缠不清的身体,同样的湿淋淋,汗滴滴。安静很久之后,张志恒依然趴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我眼睛微睁,一只手抱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搅动着他的头发,弄乱,梳理整齐,再弄乱。难得他不抗拒,平时他很烦有人摸他的头。他始终都很安静,我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从他身下悄悄挪开,不料听到张志恒低沉地说了一句:“肖白,我们要个小孩吧。”

    我停住正摆弄他头发的手,我听到自己轻轻说了声:“好啊。”

第一百零五章 回娘家

    我们认真为这计划做着准备。我还特地忍住对手术的恐惧,去补好那些仅有一点点洞的牙齿。除了迫不得已的应酬,同事朋友的聚会都能推就推,能避就避了。我们的公司聚会一直是男多女少,这一下倒惹得男人们抱怨:“看到没,再好的姑娘,一旦嫁了人,也是这般令人生厌。等当了妈,完全就变成母老虎。”张志恒烟瘾不算大,原本就抽得少,现在干脆戒掉,酒也不怎么喝了,连回家都比以前早了。

    我实际还是有点害怕婴孩,去医院体检时听见产房中传来啼哭声,便感觉头昏脑胀胃抽搐,但我起码能面对。当生活有了新目标时,一些司空见惯的事都变得不平常。我顺从医师的提议,尽可能不挑食,强逼自己吞下一些平日里碰都不碰的食物,欣赏一些听说可以陶冶性情,改善心境的枯燥音乐和电影,也会在晚间连打哈欠阅读几本砖头厚的母婴类书籍。就连我一直以为是男女不适宜在公共场所进行且存在一定概率风险的升级体育竞技游戏,所谓的爱情运动,现今都变得圣洁,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但并没有很顺当。以前我们的保护措施太周密,我总以为一旦失去保护,怀孕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明显我太缺少经验。

    第一月,我首次咬着牙眼睛眨都不眨地盯住孕棒,之后张志恒说我当时的脸上表现出一种无所畏惧成仁取义的精神。

    第二月,依旧没有结果。我叹了口气,张志恒又说:“你明摆着就是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实际上他冤枉我,我只感觉,这就像大考来临之前,夜夜挑灯苦读不能尽兴游玩,终于解脱之日近在眼前了,却又告知考试延后,这紧张焦虑的日子还要延续,自由之日遥不可及,真丧气。

    中医说我体质偏寒,比一般人受孕概率低,想必是真的。所以到第三月,当张志恒又是一副乐此不疲的态度来评论我的有趣的神情时,我很是恼火。分明是他的建议,不料焦虑的却是自己,而他却在旁边看好戏,之后整晚上都不肯理他,连他准备碰我时都一把把他推开。

    “你太焦虑了,所以才会这样。索性自然而然吧。”

    我不理他。

    “你干嘛把气撒到我身上?我已经够努力了。”张志恒忍住笑。

    我为何要无聊到三更半夜和这个无聊的人沟通这种无聊的话题?我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耳朵。

    “哎呀,我只是说着玩的,怎么还生气了?实际上我也没做足准备。昨天晚上梦到你生了五胞胎,我一只手抱一个,一边肩膀还扛一个,还有一个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当时就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真是骇人啊。”

    我正闷在被子中透不过气,听到他这么说,委实憋不住,最终掀开被子露出头来大口出气,乘机被他抢走呼吸:“嗯,你别灰心啊,我们知难而进好了。”

    为了防范的所谓辐射的影响,晚上我基本不再用电脑。张志恒回来晚的时候,我就找些剧情简洁轻松的片子看,倚靠在一大堆垫子中看完一部再换一部,刚看完就把电影的名字都基本忘记,一直等到他回来。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发现已躺在卧室床上,身旁的张志恒已酣睡。

    那时是我们结婚后处得最愉快的时期,近乎恢复到婚前普通朋友般的淡淡交往的水平。只是那时,我从没想过明天会怎样,前方如同茫茫一片。而现在,我几近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岸堤。

    适逢周末,张志恒建议陪我一起回家探望我的父母,我欢然赞同。我的家在湖南的山村,一路上跋山涉水很是要费一番周折,来回一趟得耗去整整一天。他一贯懒惰,连自己家都不肯回,经常打发我一个人当代表去看公婆。

    “爸昨天在电话中说,他种的一株牡丹上开了两种颜色的花,多稀罕。还有我想妈做的黄焖鸡。”

    “你何时跟我爸关系那么好?”他都没跟我说那株花的事。”

    “我比你更讨人欢喜嘛。”

    难得见到我们一同回家,老妈开心极了,一整个下午都在厨房中忙碌,把老爸也指挥得团团转。

    “老陈,把那个,那个和那个拿过来。”

    “你究竟要哪个?”

    “就那个啊。哎,你怎么跟我那么没默契?傻了吗?”

    “我哪里知道你究竟要什么?”

    旅途疲惫,我们原本躲在房间中休息,但妈的嗓门大,关上门也听得清,整个下午都是诸如此此的对话,起初还能忍,最后终于一同笑起来,真有点不敬。

    张志恒叹口气:“你爸真是可怜,搞养殖丢了工作不说,还进了监狱,在家里也这样被你妈蹂躏。”

    “你看到的都是假的,实际上真正被蹂躏的是我妈,家中的事,他从来什么都不管的,离开我妈完全活不了。有次我妈出差了两天,他都能饿瘦三斤。”

    “可我每次来,他都主动在厨房中帮衬,还争着洗碗。”

    “那都是做榜样给你看,让你好好学习学习,怎么做个好老公。”

    外边又有争吵,老爸说:“你更年期还没过呢?小点声行不行?走那么远的路,孩子们肯定都睡了,你不要再吵醒他们。”

    “你给我滚一边去,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我们其实没有睡,在我的卧室翻我往昔的照片看,只是那老两口一直在拌嘴,我们反倒不好意思出去了。

    “从我开始记事起他们就每天吵,吵完了又和好,第二天接着吵,未曾想就这么吵吵闹闹也过了一辈子。”

    “我爸妈从前就不会这么吵架,他们只是把对方当作空气,那时我爸整包整包地抽烟,我妈就躲在房间里哭,没有人管我们。我饿了,大哥就给我弄饭吃,割伤了手,好多天不能上学。”这好像是张志恒首次提起他的家。

第一百零六章 放低姿态

    “我想起有一次他们吵得很厉害时我冲出来说,你们不要再这么相互折磨了,赶紧离婚吧,不必考虑我的感受。没想到他们立刻停止吵架,一同教训起我来。”我回想。

    “肖白,你还是小时候看起来更可爱更淑女。”张志恒翻看着我小时候的照片。

    “我妈也经常这么说,说我长大就变残了。”

    “也没有多残,站到街上还没到影响市容市貌。哎哟,你掐我干嘛?快,松手,我错了,你是大美女,美丽大方很淑女。”他边说边侧着耳朵聆听外边那老两口的拌嘴,听得有滋有味,“你爸真有意思,这么怕老婆,完全想象不出他得过业余段的武术冠军。我实在想不出,一位武林高人会在女儿出嫁那天哭得稀溜哗啦,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拐卖犯一样。”

    “我爸可厉害了,就算进了监狱也无人敢惹。从前我一个男同学打电话来问我学习的事,都要被他盘问半天,怀疑人家要诱骗我。他对待你,真的能用友善来描述了。”

    “是挺友善的,还邀请我明天一早陪他晨练呢。”

    假期中我也很少会睡懒觉,七点就醒了,却发现张志恒已不在。洗漱完,看那对男人大汗淋漓地刚刚从外边回来,正聊得兴高采烈。

    “你居然真陪着爸去晨练了,他在逗你呢。”后边我边为他捏腿边说。

    “我也得在他面前装个样子啊。”

    “你几时起床的?”

    “五点钟。我们整整翻了两座山,累死我了。”

    “真活该。”我落井下石。

    实际那时并不总是那般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只是,那会儿我一直在修养身心,听了许多的古典音乐,看的都是优美文学,于是心性也平静。张志恒有时还会凌晨两三点回家,身上无一例外地夹杂着烟草,酒气和香水的味道。我从不问他去哪儿了,他也不会说。张志恒有一点洁癖,凡是贴着身的衣物宁愿扔掉也不让别人洗,因此都是我亲自来动手。有那么一两次,他的衣领上都清清楚楚印着口红的印记,我若无其事地洗去,只字都未提。

    那三次的口红并非同一款颜色,并且他身上的香水的品牌也从不是同一种品牌,他更是没有在外边洗了澡才回来。因此,有什么好深究的呢,人生苦短,何苦自找烦恼。

    文雅和我的通话通常在三分钟后自动转向一个恒定的话题,关于她的吵吵,睡前流口水和打嗝斗,在新妈妈眼里均似神迹。我不忍打断小雅的兴趣,常常是她想说多久,我就耐着性子听多久,许是听多了小雅那洋洋自得的描绘,我也慢慢感到很有趣。这回小雅闲扯了一阵儿美食和明星八卦,却没有提到吵吵。我感到奇怪,之后忍不住问道:“吵吵怎么样了?应该会到处爬了吧?”

    “就是,爬得飞快,必须要找东西把她栓住才行,不然一转眼就不见了。”小雅提到女儿时声音便温柔几分,“小白,我想妈说得对,还是‘笨笨’这个名字好,雅致又寓意深远。”

    “出什么事了?”我向来敏感。

    “没什么。只是感觉,生活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折腾,不如愚笨一点好,人嘛糊涂最难得。”

    翌日我们一同去外边吃饭,我对张志恒说:“周末去你家吧。”

    “不是才了去没几天吗?”

    “小雅的心情好像不好。”

    “她是不是产后抑郁症发作了?”张志恒貌似轻松地说,“真没想到你女人缘那么好,小雅和你亲密些不奇怪,岑姨对你的印象也很好,连妈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都反复挑不出你的毛病。另外还有...”他好像想起别的什么事,便停住了说了半截的话。他总是这样,聊天时总是心不在焉。

    “其实我的男人缘更好,只是你不知道。”

    过会儿,张志恒又说:“周末我有点事情,你一个人去吧。”

    “行。”

    “不要开车,我叫司机送你。”

    “你别老用有色眼镜看人。”我抬起头看一眼他的表情,又改口说:“好,照你说的做吧。”

    他表情严肃时,是完全不可能说服的,不如省下点口水。

    “你回去时记住带上那些燕窝,上次就忘了。”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笑了:“你和爸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的?明明都是很关注对方。他一和我说起你小时候那些事时就喜笑颜开,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看到你回去即便绷着脸但也掩饰不住高兴。而且你每周都会给萧医生打电话,不会只是跟萧医生侃大山吧。”

    张志恒停了停,好像在思考,过了半天才徐徐地说:“有时关系一旦闹绷了,想恢复就会很困难。起初似乎就是因为几件鸡毛蒜皮的事,现在想想都微不足道,但那时就是谁也不肯往后退一步,之后就不断恶化了。”

    “父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宿怨呢?”

    “现在想来也感觉正常,换成我,也不会见得比他做得更好。但当时就感觉无法原谅。”

    “你对自己亲人都这么缺少包容心?”

    “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把他当作榜样,把父亲的形象想象得过于完美,后面发现他和其他人一样,失落之余难免生出芥蒂。再加上那时他和我母亲的关系很僵,使我与他的隔阂愈来愈深。尽管现在想得开了,却也忘了该怎么和他好生相处。”

    “爸一向对你很上心,是你的态度有些冷漠。”

    “你没看到他对我说话的时候,不是冷嘲就是热讽?我们俩闹得最凶的时候,他还要和我断绝关系呢。”

    “他是爸爸你是儿子,你稍微低低头又能怎么样呢?而且他的姿态已经够低了。”

    张志恒最终笑起来:“肖白,那日岑姨说,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你长得一副贤漱的模样,原来是真的啊?”

    “谢谢夸奖,我是闻宠若惊啊。”我也笑起来。

    去取车的时候,张志恒接到一个电话。他打电话的时候,我通常为了避嫌,尽可能站远一点,但依然看到他神情严肃,隐隐听他说:“我是。好,我马上来。”

第一百零七章 梦魇

    他靠近,等不及开口,我就先说道:“你去忙,我自己回去。”

    “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我得去一趟。”不料他居然会解释。

    我回到家后,洗了一大堆衣物,熨烫了一些他的衬衣,看完两部电影,已过了晚上十二点,张志恒依然没回家。我拿起手机,想问他几时回家。我通常给他打电话不用翻通讯录,而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过去,等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时,想了一下,最终没按下拨通键,又把手机轻轻地放下来。接着换一部电影,明明是片,但依然看得直犯困,最终扛不住去睡了。

    不料躺在床上后睡意不再那般浓厚,直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听到开门的声音,我想从床上爬起来,却好似掉入噩梦,大脑明明清醒着,偏偏怎么都动不了。隐隐看到张志恒站在床头看我,我拼命大喊,想请他帮忙拉自己一下把自己拯救出这个状态,却发不出声音,又感到他已离去,甚而能嗅到有淡淡的烟味飘来。

    电视上说,基本上每个人一生都会有三四次梦魇的状态,但频频发作的却不到4%,不幸的是我恰好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还好我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不会梦见乌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在半睡半醒中分不清现实和梦幻。

    等到恢复掌控力时,已是全身大汗。因不确定刚刚听见的开门声究竟是不是真实,便披上外套出去查看。我在楼下留的灯已关闭,张志恒果真已回家了。我安静地在过道中穿梭,脚步非常轻,基本没有声音,最终在过道尽处看到一点米色的微光。我把那边布设成一块休憩区,在那里张志恒正坐在一张软椅上,手搭着扶手,指尖处夹着一根烟,就这么在黑暗中安静地坐着。我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察到我的存在,扭开灯:“这么晚,你怎么不睡觉?”

    他的神色有点疲惫,连胡茬子都隐约可见。他看了看指尖的烟,把已累积很长的烟灰弹掉,又把烟含入嘴中,想了一下,又拿下来,轻轻按熄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我轻轻地问。

    “不麻烦了,我只想在这里坐会儿。你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接着返回房间睡觉,才发现天空已轻微泛了白,现在已是凌晨五点钟。

    隔天我刚刚上班就获悉下属令静静因急性胃炎发作而住进医院,我便抽出时间去探视。那儿是市里最好的医院,令静静已度过危险期,但依然住在特殊病房。急救科的主任医师是我打过几次交道的熟人,便上前打招呼,闲聊几句打算道别时,我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昨天晚上有没有一个姓靳的女病人被送来?”

    “我帮你查查。”熟人翻阅档案,“哦,还真有,靳红颜。怎么,你认识啊?”

    “一个老朋友,刚刚听说她出了点事情。”

    “她转了病房,在三号楼四零五室。”

    “病情严重吗?”

    “没什么大碍了,上面写的病因是药物中毒。”

    “多谢你了。”

    我出去买了一大捧的康乃馨,一路上踟蹰迟疑,怀疑自己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情。鲜红的花束,花朵含苞待放,似乎笼罩着一层雾气。到了病房门口,门上有窗,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人,床边还有护士。我忽然失去了勇气,把花束轻轻地放于门口,正打算转身离开,门却忽然被打开。

    “你是靳小姐的朋友吗?”护士是一名和善的阿姨。

    “是,但我不想影响她休息,麻烦你帮我把花拿到里面,谢谢了。”我轻轻地说。

    “舒姐,是不是有人来了?”屋里传出很微弱的声音。

    我进去时,心里那种正在干傻事的荒诞感更加的强烈,脸上依然挂着合适的笑。

    “哎呀,是你啊。我正想,谁会来看我呢?”靳红颜面色煞白,精神尚佳,看到我,有些许的惊诧,但很快恢复如常,露出友好的微笑。

    “我来探望下属,正巧在档案中看到你的名字,就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我先解释一番。

    “好美的花,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康乃馨呢?”

    “只是感觉和你的名字很相配。病好点了吗?”

    “没什么大碍了,我习惯吃安眠药助睡,可昨晚喝了很多酒,就忘了医嘱,再一吃安眠药就感觉很难受,趁意识还清醒赶紧打120叫救护车了,是不是很糗?”

    “我也有忘了医嘱的时候。”我笑了笑,“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公司了。”我起身告辞。

    “小白...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在我快走出房间的时候,靳红颜最终开口,我便回头。

    “我和张志恒,是老同学。”

    “明白。”

    “在这个地方,我没几个认识的朋友,所以说...”

    “我知道,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我近来有点烦。工作乱成一锅粥,很是掣肘,偏偏令静静身体还没痊愈,连秦约也出了状况。部门中忽然少了两人,但依然有数不清的工作纷纷丢过来,以至大伙儿疲于奔命,天天加班熬夜,苦不可言。晚上请大家吃夜宵,连向来任劳任怨的迈尔斯也忍不住大发牢骚:“肖总,上级明明知道我们的情况,却一点都不体谅。”连一贯不服我总爱找茬的戴安娜那天多喝几杯后,也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大舌头地说:“小白,大家同事一场,我送你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天守在门口等着签字的戴安娜,可能正好听到我在李总办公室挨骂的内容。我忽然心生感激,再令人厌恶的人,也还有可爱之处。

    公司近来要出大事情,上司们人人自危,但员工们却毫不知情,我被夹在中间难做人,只得端起装得满满的啤酒杯笑着混过去:“真对不起大伙儿,你们多包涵,多宰我几顿出出气。”

    那天一位老客户拉着我神侃,神神秘秘地说,她发现一种非常神秘的现象,最近在你周围发生的事,总是会重复地发生。我一笑了之,不想当晚就接到秦约的电话,那傻瓜要殉情。

第一百零八章 安全感

    我火速赶赴现场,唇焦舌敝地说了快一个小时的话,最终趁天黑,还没别人发现没有警察和记者到来前,把秦约劝下来。她扑到我怀中,顺手毁掉我才穿了一回的衣服。

    我头疼了一整夜,想起年少往事。我以前的同学,大一时就为了一个男人从二十层楼跳了下去,她一心以为会毁掉这个男人的一生,实际上这男人现在功名成就家庭幸福美满,苦的只有她的家人,父亲当年就郁郁而终,母亲孤苦伶仃。而面前的情况,不仅让我回想起悲伤的往事,也触及我最近的某个心结。

    我给秦约请了假,把她安排在自己那套离公司较近的公寓中,三天后陪她去医院做了个手术,为她请了个月嫂,因为秦约在本地没有亲戚,而公司宿舍里又人多口杂。

    “对不起啊,肖白姐。”我正查看炖锅里的鸡汤,忽然听到秦约轻声说道:“你近来已经够烦了,我还给你添麻烦。”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我没有太多的力气教育她,“秦约,你要明白你是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男人活着。你如果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没人会来珍惜你。”

    周末,我终于抛开了工作,躺到阁楼的地板上听歌。我们住的房子,三楼之上仍有一层,斜屋顶,采光极佳。张志恒很少上来,所以这儿是我的地盘。这里实际有一样东西是属于张志恒的,一架钢琴,明明应当放在客厅,但他非要搬来这里,我也从没看他碰过。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掀开钢琴盖,先乱弹一气,之后便时断时续地敲出旋律来,把调子弄得七零八落。最终蹂躏够了那架钢琴,感觉指尖有点痛,便打算下楼,却看张志恒正倚靠在楼梯口,看我看到他,轻轻拍拍手:“弹得不错,怎么不接着弹?”

    “小时后学过两天电子琴而已。我怎么敢在你这个钢琴大师面前自作聪明?”不料居然被他撞见了,刚刚他明明不在家的。

    “心情不好吗?弹得这么躁动?”

    “工作不顺利,老是挨上司骂。”

    “居然敢给你气受?干脆炒他们鱿鱼吧。”

    我笑喷了:“全公司人都受得了,凭什么你老婆就受不了?又不是温室中的花朵。”

    “他们必须得受着,不然下一顿饭就没着落。而你不一样,肖白,我真不明白你在那边忍辱负重是为的什么?”

    又来了,我感觉头大。前段时间我加班,回到家累得都不想和他说话,张志恒就提议我辞职,我没理他,他便讽刺我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回家,是蠢笨的行为。

    “我一毕业就在SEC工作,看着公司一步步壮大,哪儿是说走就能走的?”

    “愚忠。”张志恒很是不屑一顾,“近来杂志上的女权作家的说了,讨好一个男人比讨好整个公司的男人容易很多,但总有人想不通这个道理。你将会有大量的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难道不好吗?”

    “记得我读大学那会儿沟通过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家庭妇女如果失去家庭,将会一无所有。”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肖白,你是不是对于你现在的生活非常没有安全感?”张志恒原本打算下楼,听我这么说,冷不防回这么一句。

    还是岔开话题好了:“这钢琴音质不错啊,怎么没看你弹过?”

    “当初练琴只是为了使我奶奶高兴,之后她去世,我就也没什么兴致了。”

    房间里一时过于宁静,我打破缄默:“张志恒,你来弹首曲子吧,钢琴快生锈了。”

    “没兴致。”

    “又开始耍大牌?”

    “好吧,你想听什么?”

    “MustSayGoodbye。”

    张志恒顿了三秒:“换一首。”

    “不想弹就算了,我去做饭。”

    我们吃饭时,电视正开着,正换到社会新闻那个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事一旦被搬上电视,立刻就会成为全体人员的笑料:某男彩票中奖,抛妻弃子,某女情深意切,万里寻夫却被人误当小三捉奸在床,网恋受骗,遭遇天价彩礼...主持人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和新闻中抽抽噎噎地哽咽不断传出来。

    “换台,吵死了。”张志恒说道。他一直只看央视一套,最反感这类节目。

    当时电视里正播着新闻,某男和前女友旧情难忘,老婆带小孩闹到男方单位,一心要讨个说法,已播到第四天,某男在老婆加小孩两面夹击下陷入摇摆,这时前女友也赶到男方单位,和男方老婆当面锣对面鼓地打起来,场面一时失控,男方老婆情绪激动要跳楼,拦都拦不住...我一直怀疑这种新闻是不是也跟电影一样事先有剧本要提前排练,或者是镜头感太差,我近乎认为这是敷衍了事的肥皂剧。

    “当初没尝试努力在一起,现在却这么闹,只会让更多人难堪。”我叹口气。

    “你们公司那傻妞儿怎样了?”

    “上班了。”

    “还是年轻好啊,有大量的时间可以拿来干傻事。”

    “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人家招你惹你了?”

    “她自己想不通的,你却给我使脸色。她怎么没招我呢?”

    “我又没有针对你,只是感觉天底下的男人,半数以上都是没心没肺的混蛋罢了。”

    张志恒抬头看着我:“肖白,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有话你直说,为什么非要说话说到一半就闭口,又或是每句话中都隐藏好几层含义?我和你说过,把工作中的思维带到家里来真是本得无药可救?你难道没感觉到吗?你和我说话用得着玩花样吗?”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分钟,若论口才,我从不是他对手,但现在,我却进退维谷,。我只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上回你那个出了事的朋友还好吧?”

    张志恒愣了十秒钟,开始揶揄道:“过了这么久才问,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呢。”

    “这件事原本和我无关。我仅仅是好奇,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决绝,会让一名女子选择自尽。”

第一百零九章 薄情的人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会怎么想?”

    “她只是我一个普通的朋友,恰好是女性而已。至于其他方面,肖白,你还是了解得少一点为好。”

    “当然,对于你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埋头吃饭,不再搭理他。

    “肖白,我再说一次,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有你不要这么怪声怪气的,我们能不能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争吵?”

    他那句不痛不痒的“不相干的人”却碰触了我的敏感的神经。我冷冷笑道:“不相关的人?张志恒,我也弄不懂你的思维。你从小玩到大的同学,情缘从国内延伸到国外,也许比小雅还要深。你为了她可以跟你最尊敬的大哥动粗,你为了他可以跟你最崇拜的父亲闹僵。大年初一你可以陪伴她去赏雪赏到感冒,也可以在病房中守护她直到凌晨时分。这些我不是不能理解,青梅竹马也罢,两小无猜也罢,终究是有情分在。可是,你现在却说,她是不相干的人?我刚刚没说错啊,男人如果薄情起来,真的是恐怖至极。”

    张志恒被咽得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肖白,我懂了,原来你不是在争风吃醋,而是在为别人鸣不平呢。怎么着,你想当天使吗,把我扎了丝带当礼品送人吗?”

    我听了啪得一声放下筷子,站起身就要走。张志恒不痛不痒地说:“你不要走,我还没说完。你刚刚提到青梅竹马,我实话实话,我就是你说得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我的青梅,我连她叫什么名,长什么样,都完全记不起了。反而是你,这么念旧,对薄情的举动如此反感,是因你从未忘却过去吗?你感觉遗憾吗?”

    果真一言不对貌合神离。我尽力拾掇好碗筷,换好外出衣物,打开门就走。

    “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张志恒在后面冷冷地说。

    “屋里太闷,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离静谧的小区不远,就是繁华的商业中心。我没有开车,没有目标地乱转,到时装店试了几样衣物,在一家冷饮店吃了一大杯冰淇淋,之后进了一家西餐店。刚刚生着气,完全没吃饱,便点了辣味牛排套餐,我已很长时间不吃刺激性的东西了。

    胃塞满后心情就好了,便点了辣味牛排套餐,我已很长时间不吃刺激性的东西了。

    胃塞满后心情就好了,看了看时间已近十二点,便又走回家。我近来路走得少,鞋跟有点高,出门匆忙忘了换一双,脚很疼。

    回家的时候张志恒还没睡,客厅里的电视打开,而他瘫在沙发里看书,我回了家他连头也没抬。我也把他当作空气,洗了澡就睡了,迷糊中感觉他似乎也在我身边躺下。我翻身,躺到床的最边缘,背对着他,迷迷糊糊又睡着。

    我忘了吃得过饱时不能马上睡觉,胃胀得很不舒服,睡得也不踏实,隐约又回到学生时代,许多人一同起爬山。明明知道是梦,但情景又那般真切,一张张脸都是生面孔,这中间我只认得陈杰,我过去从没梦见过他,感觉非常困惑。他们正攀爬一条陡峭的山路,我疲精竭力,在某个峭壁前再没力气往前走一步。陈杰微笑着朝我伸出手,我很好奇他的友好,我们似乎并不熟悉。我犹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他,再抬头发现陈杰变为张志恒的样子,我便对他笑:“呃,我们又碰面了。”心中又迷惑,为何这般陌生呢?本应很熟悉才是。我信赖地抓住他的手,等他拉我上去,却不料他忽然冷笑着松开手,自己笔直地掉下去。

    我惊叫,却发觉怎样也叫不出声来,忽然惊醒,全身冒汗,小腿肚锥心地疼。我一向有这种习惯,总梦到上楼不小心摔下来,忽然醒来发现原来是腿抽了筋,只是这回的梦境更逼真,更危险。周围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张志恒隐约的呼吸声,幸好只是梦。我忍痛坐起来,感觉脚趾头都在抽搐,前额和脊背已湿透。

    结果张志恒也被吓醒了,默默起身,帮我揉脚趾和小腿。他手指很有力量,却不温和,给我增添了额外一种痛,但我抽搐并且疼痛的腿却慢慢地恢复,连紊乱的心跳都变得正常了。我又缓缓躺回去,张志恒也松开手。

    “做恶梦了吗?”

    我没吭声。

    “梦见的怪物长得和我一样?”

    我抿紧嘴唇,对那恶梦依然心惊胆战。张志恒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忽然抓住他的手,他条件反射地挣了一下,我却抓得更加紧。

    “我去给你倒杯水。”张志恒拔出自己的手,下床前说。

    那次无缘无故的无聊吵架之后,我们就相处得战战兢兢,尽可能不说话,有时一言半语也不过是“今天吃什么”,“明天去哪儿”之类的百分百安全的话题。因为一旦开口,终究难免陷入僵局。

    我正盯着墙上一件DIY手工饰品发呆,那是我做的,但我不知道何时挂到这儿来了。不料专心致志看电视的张志恒忽然开口道:“你假还没用完吧?下个月和我去美国。”

    “去干嘛?薰衣草早已开过了。”他用指令式的肯定句,使我很不舒服。

    “你不是很想看樱花吗?上次去日本不是花开季,首尔南山图书馆的樱花实际也不错。”

    “我不想去支援美国经济。你很喜欢美利坚吗,每年去那么多次。”

    “我那是要赚他们的钱啊。”

    “你是帮美国人赚中国人的钱吧?”

    “你故意挑刺啊,你何时变为了愤青?”张志恒对我的成心找碴漠然置之,“让我提醒你一句,肖总监,你抱着满腔热忱并准备为之奋斗一生的SEC,每年给美国几十亿的几十亿的采购费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自打我们吵过架后,说到对方的任何事都要酸滴滴,显现出一副轻蔑的态度,例如张志恒正在聊SEC:“SEC最近几项大手笔都很难看,怎么,肖白,你真的决心要和它生死与共矢志不移吗?”

第一百一十章 关系僵冷

    “你说话别那么阴毒。李总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不是吗?你盼不得他好啊。”

    “李叔是个好人,但公司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张志恒不以为然地说,“大方向错了,追加投资有什么用?只会损失更多对不对?你们如今是内外交困,高层人心惶惶,正到处找人背黑锅呢,肖白,我劝你还是赶快远离那个是非之地,和我去国外呆几天,你能更深入细致地体会你的爱国心。”

    我暗自惊讶,他和我的公司完全没有任何的业务来往,居然看问题一针见血,近来公司确实有些乱。“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小跟班而已。”

    “可是你这个小跟班几乎比你们老总对公司都用心呢,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用心?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回出来当替罪羊的人应该是黛比,你的前任上司,你那使人佩服的正义感和忠诚感一旦发作,说不定又要犯傻了。你们家那位李姓老总的行事风格...肖白你自量其力吧。”

    “有你什么事相干?”

    “我只是担心像你这样的热血青年到时...伟大的理想幻灭,纯洁的心灵受伤。”

    我被他弄得又烦燥又恼怒,急忙岔开话题:“你爸下周六的生日,他喜欢什么礼物?给他准备准备。”

    “他什么都不缺的。”

    “心意总要表示吧。”

    “随你的便。”

    “那好,但你要答应我到时一定要闭口不言,不要像上次那样,爸正开心的时候你故意捣蛋。他狼狈,你就好受吗?”

    “爸又不笨,即使我不戳破,你觉得他就会相信你那套捣糨糊的言辞吗?”张志恒停了停,忽然想起什么:“你一个人回去,下周我正好出差。”

    “你改天出差不行吗?他一年也就过一个生日。装个样子都不行吗?”

    张志恒原本对这个难得的对话兴致寡然,把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大,听到我这般坚持,又调小音量,扭过头斜瞥我:“真有意思,肖白,全世界的人,你上司,你同事,你下属,我家人,还有不可捉摸的路人甲乙丙,乃至连你自命不凡的情敌,你都可以真诚的或假意的友好至极。你为什么偏偏就不肯讨好一下你的老公呢?这也罢了,可就连我想讨好你一下,都要看你的脸色呢。”

    “张先生,你需要我讨好吗?”

    “不需要。”张志恒转过身,冷冷地说道。

    “那不就结了,我也不需要你讨好。”

    自然频道正在播放蝼蚁毁掉大堤的故事,起初就是那么小的一个洞,到最后把整座工程毁坏。张志恒向来只看央视,新闻,财经,体育和军事,此时目不斜视,不再搭理我。

    有时,关系一旦僵硬,就难以再恢复。我原本在整理房间,路过客厅时瞟一眼电视,脑袋里想起张志恒不久之前无意提到的那句话,忽然深有感触。

    后来我们为了彼此不再这般无缘无故又无聊的吵架,便心有灵犀地减少在对方眼前出现的次数。张志恒又开始早出晚归,甚至有时晚上干脆就不回家。我也早出晚归,故意在公司拖延到很晚才回去。我们在电话里尚且能平心定气,张志恒说:“我有事,晚上回不来。”又或者“都这么晚了,一个人开车也不安全,你别回来了。”因此我们一同在家的时间愈来愈少。

    那次和魏淰一块儿吃饭,魏淰说:“明明前几天还春心荡漾的样子,才几天工夫就这么疲惫了?难道造人方案做得太辛苦?”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声音那么响,我恨不得塞住她的嘴。

    魏淰依然在为相亲忙前忙后,甚至我要见她需提前两天预约。

    我近来胃口不好,牙龈也疼,饭吃得很小心。

    “怎么一副没胃口的模样,有了吗?”

    “没有,准备先暂停一下。”

    “真吵架啦?也没什么,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们不可能永远相待如宾的。”

    “不,身体出了点情况,正在吃药,不适宜要小孩。”

    魏淰喜欢和我谈情感话题:“这段时间我对出轨这个课题做了深入的研究,总结出一个结论:小三之所以出现,根本在于婚姻双方感情出了问题,以至有机可乘。”

    “我总觉得。”我犹豫了一下,“所谓的小三,并不是染指的那一个,而是阻碍别人相恋的那个人。”

    “你的观点好特别。怎么着,你家里出事了?是你老公准备出轨,还是你准备出墙?”

    “有些事我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的事要不别想了,要不就搞明白,吊起的感觉最难受。”

    “算了,没必要,再说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魏淰你说对了,要是夫妻间出了问题,从来不会是别人的责任。因为再多的外因,也不过是导火索,就算不是这个原因,也会有其他的原因出现,早晚的问题。”

    “肖白,你太消极了。”魏淰忽然感觉哑口无言。

    过几天,下班的时间刚到,张志恒的电话就打来:“晚上有应酬,下了班回家换身衣服。”

    近来两个人的交流已经没有疑问句,只有陈述句。

    “我晚上有事情。”我也没什么好气。

    “利阿姨五十大寿,她说她很想见你一面。”

    “利阿姨是谁啊?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我说了,我今晚有事情去不了。”

    “晚宴七点开始,我现在有事,六点半之前回家来接你。就这样吧。”

    电话挂了后,我半晌没回过神来。张志恒很少要我陪他去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偶然有,我推掉,他也不强迫。

    想了一下,还是按时回家。等从头化妆后又换上新式的红色小礼服,张志恒已回到家,定定地看了我几秒:“你穿红色太艳了,俗气得很。”

    我回房间,拭掉原有的淡口红,转而涂上一层厚厚的鲜红色:“这样好了吧,张先生。”

    “你喜欢就行。”张志恒歪过脸去,连话都懒得说。

    连我自己都感觉,我更适合去参加万圣节舞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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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725/ 第一时间欣赏我与全世界的战争最新章节! 作者:柒小淰所写的《我与全世界的战争》为转载作品,我与全世界的战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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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全世界的战争介绍:
我叫肖白,长相一般,条件一般,巧合中进入世界五百强SAC实习。一个岗位,却有两个人竞争,时间只有三个月,面对同事,上司,客户重重的考验与刁难,我能顺利入职吗?面对男友的背叛,我又该何去何从?
不能放弃,不能退缩,我可以流泪,可以流血,就算这是一场战争,哪怕对手是全世界,我也要赢。
我知道,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时候,一个人的战争。也许内心早已兵荒马乱地覆天翻,而在别人眼里却无动无衷,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这种战争,注定是单枪匹马。我与全世界的战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与全世界的战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与全世界的战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