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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灯火阑珊     金枝玉叶txt下载     金枝玉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卷 第十四章 乾坤同醉

    她低下头,陈设在大殿两侧的烛火照耀下,殿中两列臣子端坐的身影在地上勾勒出长长的剪影。

    顺着一个阴影,苏谧转过头去,右边的第一个就是如今皇室宗亲的领头人物,豫亲王齐皓,他正同身边一位峨冠博带的文臣说着什么,笑意盎然,精神虽然好,但是隐隐可见脸色的苍白。他这些日子为了筹备分解倪源的军方势力,着实是费尽心机。

    感受到苏谧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向着苏谧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苏谧会心一笑,心中温馨上来,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转而有点心虚地侧头看了齐泷一眼。齐泷正在低头看着杯中莹白的酒水,未曾注意殿中的小插曲。

    “皇上,可是水凉了?”苏谧轻声问道。齐泷眼下的身体不好,不宜喝酒,所以宫人为他杯中注入的只是普通的温水。

    齐泷斜倚在身后描金绣银的靠垫上,光彩流离之间,越发衬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没有,只是可能是药喝得太多了,连这最寻常的白水此时喝在朕的口里面,也是有一股子苦味啊。”齐泷的嘴角扬起一个似有似无的角度。

    “皇上如果累了,不如暂且去偏殿休息片刻。”苏谧体贴地建议道。

    “谁说朕累了?”他忽然抬头看向苏谧,眼中却是阴霾一片。

    苏谧愣了一下,可是转眼之间,齐泷又已经恢复了平常。

    快的让苏谧只觉得刚刚的阴霾不过是她的错觉。

    筵席继续进行着。

    齐皓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神色淡淡的,好像眼前这浮华喧闹的一切都早已经与他全无关系。

    御前的酒宴自然不能失礼,但是倪源的身边还是早就有各司各部的官员起身敬酒了。无法离开酒案,他们只好半离开座位,向着燕王殿下的席上遥遥躬身致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可以看清楚那些脸孔上谄媚逢迎的神情。

    面对各方势力的讨好奉承,倪源不过是淡然应对,酒也不过是沾唇即止。他自从入主宫中之后,饮食保护都极其周详,齐皓也曾经考虑过趁着他留在宫中的这段时间里行刺下毒,但是探查之后不得不彻底放弃了这些歪门邪道。倪源的谨慎让他也懊恼叹服。

    酒过三巡,意气正酣,筵席之上逐渐热闹起来。

    齐皓看了一眼上首,亦站起身来,朗声道:“本王也借着此次机会,敬燕王殿下一杯,希望燕王殿下今晚的献俘大典能够顺利成功。”

    眼见豫亲王亲自敬酒,倪源也站起身来,长笑一声,慨然道:“蒙王爷好意了。”

    两人礼仪规整,只是对视的眼神却殊无分毫的笑意。

    倪源正举起酒杯让身后的宫人斟酒。却听见高台龙案之后一声轻笑,苏谧转头看去,是齐泷坐直了身子。

    他将目光投向下方,脸上浮出一丝淡漠的笑意,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的身上,他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站起身来。

    苏谧连忙上前扶着他站起来,他笑道:“既然要敬,就由朕来敬这一杯吧。”

    见到皇帝从御案之后起身,满殿的文武百官哪里还能够坐的住,纷纷站起身来。

    “眼看时辰也要不早了,朕也累了,”齐泷看了一眼身边的更漏,脸带倦意地说道:“就由朕来敬这最后一杯吧。”

    说完回头看向身边的内监,伶俐的内监立刻将摆满金丝缠枝雕花酒壶的金盘奉上。

    齐泷看似漫不经心的点了其中的一壶。然后将手中盛着白水的酒杯放在了身后的盘子上。

    “皇上……”苏谧忍不住轻声阻止道。

    话还没有说完,齐泷就打断道:“朕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今天的最后一杯,朕也要尽兴。谧儿,你来奉酒吧,也随我一起喝一杯。”

    宫人依言将指定的那壶酒连同四个银杯用金盘奉到苏谧的面前。

    她无奈,只好拿起酒壶。

    手中倾斜,纯白如银光的酒水流光泻玉般从金嘴里流出,注入银杯之中。苏谧将四个酒杯一一满上。

    然后她接过金盘,首先递道了齐泷的面前,齐泷却挥挥手。苏谧微一错愕,随即明白过来。

    她转身漫步走入殿中。

    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地步伐走向倪源,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

    害怕自己的视线会泄漏隐秘的情绪,她低下头,只看到一只手伸过来,那是一双坚定有力,饱经风霜的手,是一双习惯于把握权力,执掌天下的手,就是双手……苏谧竭力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情绪平静下来。

    接着她来到齐皓的桌前,齐皓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拿起一杯酒。苏谧的心绪稍宁。

    回到了九龙御案之后,苏谧将金盘奉到齐泷的面前,齐泷不动声色的拿起了酒杯。苏谧则拿起了最后的一杯。

    殿中的随侍宫人也已经为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满上了酒杯。

    齐泷含笑高举酒杯,道:“朕这几年来,真是多亏了燕王照顾了。”说完也不等倪源有所反应,有转而向着齐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多亏了王兄,为了朕守护京城,保卫这个宫廷,尤其是在辽人杀到的时候,更是尽心竭力。朕的身体是不行了,日后还要多多劳动两位爱卿,为了我大齐的江山效力。”

    齐皓疑惑地看了齐泷一眼,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齐泷这样带着嘲讽一样的说话语气。可是今天的齐泷还是让他有几分失措。刚刚齐泷的话语里面隐含着的意味让他隐隐感到一阵不祥。

    在他发愣的时候,齐泷已经说完了新年的祝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殿中的群臣也哄然应诺,纷纷说着吉祥如意的祝福话语,一边将酒喝下。

    眼看着满殿群臣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几个人身上,齐皓朗声一笑,说道:“臣为皇上效力是理所应当,当初都是因为臣察敌不慎,才让辽人攻入京城,万死之罪,皇上不予追究,臣已经感激莫名,岂敢领受皇上的谢意。”

    说完之后,随即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谧看了他一眼,随即也跟着一饮而尽。

    倪源微微蹙了蹙眉头,看到齐泷和齐皓都已经爽快地喝下,当即笑道:“身为臣子,沙场建功,护卫圣驾本就是万死莫辞的荣耀,皇上厚爱,信任微臣,授微臣以重任,臣岂能不竭尽全力报效皇恩。”说着,也仰头将酒喝下。

    因为烈酒的刺激,齐泷随即开始咳嗽起来。苏谧拍着他的肩膀。

    齐泷一错身子,摇了摇头,说道:“朕的身体是不行了,今晚就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两位爱卿吧。”

    苏谧连忙放下酒杯,扶着齐泷向后殿走去。

    身后,繁华的筵席依然在继续,宴会由倪源和齐皓继续主持。没有了齐泷,筵席上的气氛反而热烈了起来。

    诸多官员纷纷起身敬酒,迎来送往,随意了不少。

    ※※※※※※※※※※※※※※※※※※※※※※※※※※※※※※※※※

    在宫人的簇拥下,苏谧扶着齐皓转回到寝殿。深远的廊道红墙将酒宴的欢闹声隔得远远的。

    后殿里面还是像往昔一般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服侍的宫人和御医迎了出来,苏谧服侍齐泷在床上躺好。

    “皇上,天色不早了,您已经劳累了一天,先休息吧。”苏谧说道。

    “不要急。今晚还长的很呢。”齐泷的嘴角反而扬起一抹笑意。苏谧禁不住怔了怔,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的脸上有这样纯粹的笑容了。

    “朕不累,要休息的话,日后长的很。”他拉住苏谧的手,笑道:“朕刚刚拟了一道旨意,你过来看看。”

    说着向旁边微一示意,一个小太监送上金盘,上面,一道圣旨端整地放在其上。

    马上就要结局了,估计看完了这一章,大家也都猜到了。

    所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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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十五章 酒尽杯冷

    苏谧吃了一惊,转头看着齐泷,这是他什么时候拟的旨意?侧头一看,旁边的杜单顺也是一脸的迷惑。

    “朕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写这些东西了。”齐泷笑了起来:“谧儿拿起来看看吧。说不定你会高兴呢。”

    苏谧在齐泷的示意下,满心疑惑地拿起了那卷金色的绢缎。

    展开一看,果然是齐泷的笔迹,记得以前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时常见他这一手俊逸的字体。此时,可能因为长久的病弱,原本稳重的字体也透着些微的虚幻。

    苏谧沿着绢布看下去,眼睛瞬间睁大了。

    册立皇后?!

    “这个……皇上?”苏谧失措地抬起头来,齐泷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拟下这样的旨意呢?要册立自己为皇后?因为过于惊异,苏谧的心里反而觉得这道旨意有些好笑起来。

    虽然她现在是大齐后宫之中唯一的妃嫔了,虽然现在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齐泷已经有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虽然今晚她堂而皇之地坐在皇后才有资格入座的位置上的时候,满朝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敢提出反对的意见。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可以仅仅凭借着这样的一道旨意就简单顺利地登上后座,尤其是在那个座位对她来说本身并没有太高的吸引力的时候。

    “谧儿不高兴吗?”齐泷不咸不淡地问道。眼神却没有看着苏谧,而是投向窗外的夜空。

    “没有。臣妾很高兴,只是臣妾知道,不应该领受这样的荣耀。”苏谧连忙说道:“等到皇上康复了,自然会有各家的贵候淑女进宫服侍,到时候,再为皇上挑选合适的人材不是更好吗?”

    “人材?哪里还有人能够比得上谧儿呢?”齐泷忽然笑道。

    “臣妾谢皇上的厚爱,铭感五内。只是,臣妾出身微薄,怎么敢贸然领受这样的恩典呢?只怕朝中的诸位大人们也会……”

    “不用说了,”齐泷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苏谧,淡淡地说道:“而且朕保证,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苏谧怔了怔,不会有意见?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守旧的老臣们就算明知道只是个形式,也势必会上表反对一番的吧?

    还没有等她再说话。齐泷已经从她的手中将金色的绢缎抽出,卷起,重新放回了金盘,对着旁边的杜单顺说道:“等到明天的时候,就交由礼部的官员昭告天下。”

    杜单顺恭顺地低头应诺。

    苏谧暗暗轻叹了一声,齐泷此举不过是让波澜横生的朝政再添上一笔混乱的色彩而已。只是在关于朝政大权,军方部署的交错分割面前,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皇后虚名想必并不会让诸位大臣烦恼很久的,尤其是眼下齐泷的身体已经……

    这么想着,苏谧只好笑道:“臣妾谢过皇上的隆恩了。”

    躺倒在软榻上,齐泷似乎倦意上来,眼睛也不自觉地闭上了,轻声说道:“过一会儿叫醒朕,朕和你一起去看烟花……”

    苏谧轻轻地应了一声,为他搭上一件薄毯子,转身出了寝殿。

    苏谧正坐在小偏堂里翻看一卷册子,这是几个照料齐泷的御医拟定的接下来几天即将安排的汤药治疗。却忽然听见前殿隐隐传来一阵喧哗。

    苏谧望向殿门口,不一会儿,小禄子惊惶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娘娘。”

    “怎么了?”苏谧问道。

    “是燕王殿下刚刚旧病复发,昏倒在偏殿了。”进了寝殿,看了四周的宫人一眼,他的声音随即压得低了。

    “什么?!”苏谧吃了一惊。

    倪源昏倒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更漏,正是亥时末。

    马上就要是神武门的献俘祭祀大典了,倪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昏倒。难道说他的旧伤恰巧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实在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听说燕王殿下是在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出地事,连豫亲王都吓了一跳呢。”小禄子说道。

    “现在怎么了?”苏谧急欲知道接下来最关键的事情。

    “不知道,人已经被扶到了偏殿。看到有人前去太医院传唤太医了,奴才就跑了回来。”小禄子说道。

    苏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再去打听!”她冲着小禄子喝道。

    小禄子依言跑了出去,苏谧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这是怎样的变故啊?

    她只觉得自己的思绪难以转动了,前几天听到御医诊治的结果不是明明说了,倪源的伤势并没有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严重吗?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被派去诊治的医师其中就有齐皓的心腹,不可能出现错误,也不可能撒谎,此时怎么会又忽然病情恶化了呢?

    如果倪源的病情加重,甚至死亡……

    苏谧摇了摇头,抛开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倪源的武功盖世,只要不是立即致命的伤势,都可以凭借他本身的内力疗伤,逐步痊愈的。

    不过,眼下这场病,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他们所求的不多,只要能够暂且让倪源无法登上神武门的城楼即可,只要无法出现在今晚的大典上即可。

    如果倪源无法代替齐泷主持这场盛大的典礼,那么会由谁来……

    苏谧忍不住抬头看向前殿。就只有豫亲王了,难道这是他的阴谋,是他在不知不觉间暗中害了倪源。

    随即苏谧否定了这样的想法,齐皓如果真的办成了这件事,他根本没有必要隐瞒自己,而且,如果齐皓有能力使得倪源的伤势恶化的话,他早就直接要了倪源的性命了,何必这样麻烦。

    上一次齐皓还向她抱怨说倪源的身边防卫的滴水不漏……

    苏谧心绪烦乱地想着,忽然,殿门被人猛地推开。

    外面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扑进来,在漫天的雪花之中,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了进来。

    苏谧吃惊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传递到脸上,她的胳膊就被人牢牢地抓住了。

    是倪廷宣!自从前去赐死失贞妃嫔时候的那场雪中失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她只知道他也在这个深宫里,也在这个延绵不绝的亭台楼阁之间,但是她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尤其此时,他的脸上满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慌乱和惊恐。

    “救救她,只有你能够救她了。”倪廷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段浮木。

    帝王的寝宫之中,夜半的时分,侍卫冲进来这样失礼地面见妃嫔,苏谧的视线余光能够看到周围侍立着的宫人们已经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苏谧回头看着他,看着他满是恐惧和慌乱的眼神,难道……苏谧的心中涌出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想法。

    如果倪源的情况不是出人意料的危机,行事沉稳的他是绝对不会这样惊惶失措地公然违背礼制前来寻找自己的。

    苏谧的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倪廷宣已经拉着她向门外走去。

    周围的宫人满脸呆滞地看着苏谧就这样被他拉着走出了殿堂。倪廷宣迫人的气势让他们不敢上前阻挡,甚至说不出一句阻止的话语来。

    苏谧被他有力的手腕拉住,踉跄地跟着他出了宫殿,沿着回廊向着偏殿走去。

    偏殿黑沉沉的门槛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苏谧的心中升起不敢面对的恐惧,可是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坚定而有力。让她无从挣扎。

第九卷 第十六章 图穷匕现

    他原本是她梦中一个恐怖的阴影,现在却已经无比真实地展露在她的面前。

    这是苏谧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正面的端详他,端详自己最深刻最仇恨的人。

    周围有影影绰绰的人在交头接耳,那些是焦急的御医,还是紧张的朝臣,苏谧已经无从分辩了。

    她的眼中只余下他。因为过渡的激动,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视线也颤抖模糊起来。

    他正侧躺在床上,曾经让无数人臣服的手,此时却无力地垂在床边。

    这个病弱的人就是她时刻念兹在兹在仇人!

    她的目光转而向下,她看着他的手,她至亲血脉的生命就终结在这双手里面,此时它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力苍白,已经失去了覆雨翻云的力度。

    在过去的四年里,就是这双手时时刻刻扼紧在她的喉咙上,让她时刻不能喘息,时刻不能放松。

    她颤栗着走上前去。走近他,也走近时刻困扰自己的噩梦。

    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她就可以解脱了。心里头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坚定。

    她的手不自觉地伸进了腰身处,那里,是一把紧贴着肌肤的匕首,她的指尖触在冰冷的寒刃上,惊起层层的颤栗。

    在这里杀了他,让他的鲜血溅在自己的身上,让他的生命流逝在自己的眼前!

    终于盼到了这一刻,终于等来了这一瞬。

    急促的心跳从刀刃传递到她的手上。

    她的肌肤比雪更冷,但是她的心头却开始烈烈燃烧。她急切地想要用手中冰雪一样的刀刃刺进他的胸口里,让灼热的鲜血流出,去浇熄她心中火焰。

    “你的心跳地很快。”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说道。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但是却稳定而沉静。

    然后他侧过头,看向苏谧。

    他的眼神平淡,却恍如雪色,清冽剔透,恍如利剑,锋芒毕现。

    原本还是一个憔悴疲倦的病人,但是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全部恢复,他已经变成了那个手握天下兵马的统帅,那个战无不胜的绝代名将,那个心机深沉隐忍的枭雄。

    一切在这样恍如电光般的逼视之下都无所遁形。

    她已经无路可逃。

    在这个殿内不过经历了一瞬间,这一瞬间却让苏谧经历了从高山之颠到深渊之谷的悸动。

    “我是前来为你诊治的。”极端的颤栗之下,心情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然后,她听到自己这样说着。

    她走近床边,像是所有的医师那样,坐在旁边的软凳上,伸出手来。

    他搭在床边的手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她冰冷到极点的肌肤所震慑。

    传入耳中的脉象像是雷鸣般响彻她的耳膜,让她恍然失措,她竭尽全身的力气才逐步理清了杂乱的余音,将他经脉搏动的声音传递到自己的思绪里。却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完全无法转动了,分辩不出这熟悉的声音。

    “怎么样了?”身后传来倪廷宣焦急带着关切的询问。

    熟悉温润的声音让苏谧刹那之间心头一颤。

    她的手几乎搭不住他的脉搏。

    他在这里!

    而他,是他的父亲……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眼前这样,怨恨命运的残忍,对她的,和对他的。

    “我……不知道,”她听到自己在这样回答,她的语调奇迹般的一直保持着平稳祥和:“也许他还有救,也许已经……已经必死无疑,我听不出,什么都听不出。”

    她是真的什么也听不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纠集成一团乱麻,将她的心填的慢慢的,让她无法分辩精致的脉象,理清纷乱的头绪。但却本能的意识到死亡一样的旋律,像是最诡异的直觉,在不断的被送进她的耳中。

    可是,无论怎样的心乱如麻,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视线。

    “你是谁?”床榻上的人忽然转过头问道。

    他知道她是齐泷的宠妃苏谧,刚刚在大殿的筵席上他们就见过面,而且,她居住在墉州的那些日子,她跟随在远征军中的那些日子,必然是隐瞒不过他的。

    现在却依然这样问她。

    他发现了什么?

    “我叫做苏谧,”她轻声说道,然后她的声音放的很轻很轻,就像是情人耳边的呢喃,又像是睡梦之中的呓语:“家父顾清亭。”

    浅浅的一句话,一切都已经简单明了,昭然若揭。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不会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可是现在她说出来了,这样简单,简单到像是蜻蜓的翅膀掠过水面,轻微的波痕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却又这样的沉重,仅仅一句话,就让她丧失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她终究是没法自欺欺人地过上一辈子。

    倪源的眼神骤然明了,他冷电一般的目光射向苏谧。

    苏谧毫不退缩地迎上那样的目光,带着解脱一样决然的快意,用冰冷欢畅的视线对视着他,让他的目光狠狠地刺在自己的眼中,自己的心上,不去感受那从她身后传来的热度。

    他听见了,可是他呢?

    “好好好,”倪源忽然朗声长笑起来,“能够死在他的后人眼前,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苏谧不敢去看身后的眼神,她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逐渐绝望,逐渐冰冷。就像是寒冬时候来不及收起的花朵,忽然之间就面临了枯萎的命运。

    那样的眼神,苏谧害怕只要看上一眼,她就要猝不及防,她就要溃于一旦。

    眼前倪源的笑容奇迹般的开朗而明快。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然后目光越过她,投向她的身后。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而温馨。

    让苏谧忽然之间就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

    “廷宣……”他喘息着说道,可是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鲜红的血迹从他的口中涌出,溅在离他最近的人身上。

    ……

    ※※※※※※※※※※※※※※※※※※※※※※※※※※※※※※※※※※

    苏谧撞撞跌跌地走在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阴暗的大殿里面奔出的。她只是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已经把身后那一段空间留给了他们父子二人。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已经覆满了一地。

    天也阴沉,地也阴沉。

    走在满天满地的雪花之中,苏谧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衣裙上面鲜红的血迹,那些被鲜血喷溅了的地方恍如被沸腾的油浇中,仇人的鲜血给她带来难以置信的腐蚀一样的疼痛,带着用刀子切割去腐烂的伤口一样的快意,让她因为过渡的激动而颤栗不已。

    之后呢?之后的路在哪里?当她的仇恨终于了结,她发现她已经一无所有。

    这一路走来,复仇的道路已经淘空了她的生命。

    心里头只余下一片茫然,她就好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上面,下面,全是无穷无尽的蓝,望不到头,看不到边,随着风浪起伏之间,上下飘荡,已分不清楚那边是天,哪边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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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说一声,还剩下两章了,所以明天不更新了,后天更新^_^,

第九卷 第十七章 似水东流

    “娘娘,娘娘,”迷茫之中,她朦胧地听到了一个声音:“娘娘,皇上正在召唤您,正等着您一起去和他看烟火呢。”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远远地一群宫人围拢了上来。

    看烟花?

    她想要从着束缚之中解脱,却全然没有丝毫的力气。只是失神地被那些宫人拉扯着,扶持着,向着不知道哪个方向走去。

    直到面前被一堵高高的墙壁阻隔了去路,她才茫然地停住了步子,仰头向上望去。

    那是一栋高高的城楼,高的看不到尽头,高的让她几乎以为已经接触到了天幕上的星辰。

    是神武门。

    她朦胧地想着。

    仰头望去,神武门高高的城楼已经被尽职的礼部官员工匠们装饰地繁华富丽,一如这身后连绵不绝,望不到边际的九重宫阙。无数道灯火组成的光亮让它在人们的视线里神圣庄严起来。

    在这样辉煌的红光里,在这个灿烂到幽异的夜晚里,满地漫天的雪花似乎都变得灼热起来。

    随后她感觉到自己落到了一个如同冰雪一般清冷的怀抱之中。她转头看去,在这漫天的雪花和灯火之后,她看到了他苍白的容颜。

    “谧儿,不是刚刚答应了与朕一起去看烟花的吗?”是齐泷俊美依旧的面容,带着淡漠诡异的笑容。

    苏谧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拉起她的手,然后向着神武门城楼走去。

    苏谧多年以后试图回忆起那一晚的情形的时候,她发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回忆它。

    她只知道,那一天晚上,她已经经历了的太多太多的残酷,可是接下来,她所要经历的却是更多,更狠的残酷。

    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的时候,空气之中弥漫起一种让她沉醉如在梦中的异香。

    她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

    在这个异常的夜晚里,她以为任何的意外都不可能让她震惊了。可是当她再一次看见自己衣裙上面鲜明的血迹的时候,她还是震惊并且尖叫起来。

    她的衣裙上,原本鲜红的刺眼的血迹,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蓝色,一种纯净的像是早春的天空一样的蓝色,迷蒙的如同夏日的海洋一样的蓝色。

    此时附着在苏谧的衣裙上,它却诡异惊谲如同最深远的噩梦。

    在这个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惊,让整个大齐历史都为之铭记的夜晚里,苏谧在神武门城楼过道高高的楼梯上惊声尖叫起来。

    声音传的遥远遥远,让守候在城楼下的宫人震惊地仰起头,看向只有两个人的城楼半道。

    苏谧的全身都在颤栗,就好像是一片飘零在这个冬季的枯叶。

    血化为蓝,幽香难抑,是早已经成为江湖之中神话的天下第一奇毒泰天水的中毒迹象。

    齐泷温柔的伸出手去,他抚摸着她的容颜,就好像是以前他们两个亲密相伴的日日夜夜那样,“一切都要结束了,等明天,我们两个也会闭上眼睛,到时候,你就是我的皇后,和我一起埋葬在皇陵里面。”

    苏谧惊恐地向后退去,踉跄着依靠在后墙上,才免于跌倒在地,她仰起头,无力地看着齐泷异常喜悦的面容。

    “这个天下,想要从我的手中夺走,谁也不能。”他轻声笑起来,眼中有异样的神采在闪烁,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能。”

    是那壶酒!

    苏谧猛地醒悟过来,是刚刚在前殿的群臣筵席上,她亲自斟满的那壶酒。

    她已经无法思考齐泷是在什么时候得到了泰天水那样的奇毒,又是在什么时候精心地安排了那一壶毒酒的。

    她只知道,是她,将那壶毒酒注入了杯子里,并且亲手奉到了四个人的面前。

    她自己!她的夫君!她的仇人!还有他!

    他也喝了这壶酒!!!

    她的脑中猛地想到了这个念头。现在他在哪里,还在这个宫殿里面吗?他怎么样了?他知道自己中毒了吗?

    他的武功很厉害,也许能够将毒药逼出体外,对了,只要及时地将毒酒的消息告诉他,只要现在就告诉他。她这样想着,转过身去,拼命地振作起最后的力量,就要向乾清宫前殿跑去。

    齐皓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然而,马上就要冲下楼梯的身子被一个果决的力量狠狠地拽住了。

    “你要去哪里?”齐泷死死地拉住她的手腕,脸上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欢畅。

    “你马上就是朕的皇后了,难道不应该与朕一起去上城楼参加万民期待的祭祀大典吗?等我们一起登上了城楼,看着大齐无限广阔的万里江山。看着大齐忠心拥戴的子民,这一切都是我的功绩,都是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图霸业。”齐泷的脸上浮出虚幻如梦中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稚嫩的孩子,在满心期待地描述着属于他的美好未来。

    他拉住苏谧的手,继续向着城楼上走去。

    苏谧想要尖叫,但是她已经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要挣扎,却只能够踉跄着被他拉扯向前。

    高高的神武门城墙,墙外的那一边,是万千期待的大齐民众和军队,他们正等待着出现在城楼上的那个人,无论那是谁,是倪源或者是齐泷,他们都会向着他欢呼雀跃,庆祝这迟来的胜利庆典。

    而墙的这一边,是延绵不绝的九重宫阙,是让人挣脱不开的重重迷雾,是让人沉沦绝望的泥泞深渊。

    苏谧呆滞地随着齐泷的动作将她拉扯上城楼。就在眼前,举行祭祀的平台已经搭建地高高的,瀚海楼台百丈冰。

    齐泷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来,他抬起脚,却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血迹透过他紧紧捂在嘴上的手指缝隙蔓延出来。

    他回过头来,看着苏谧,想要说什么,却只是让血迹流地更快更猛。

    鲜红的血迹又一次喷溅在苏谧素白的衣裙上,与原本蓝紫色的斑点交织辉映。

    苏谧已经无法去分辩眼前的颜色,她只看见了无穷无尽的蓝,无穷无尽的雪,还有无穷无尽的灰暗。

    在这黯淡的底幕上,她看着他缓缓地倒在她的面前,仅仅是一步之遥,他最终没有走上那高高的城楼。

    时间好像是定格在了这一幕。

    两人的身后,无尽的烟花开始绽放,在深黑不见底的夜幕上。

    隐约可以听见城楼的那一边,传来民众昂扬的欢呼声。

    而他们所期待的帝王,已经永远不可能登上那高高的城楼了。

    在那一夜的最后,苏谧转过身去,她向着城楼下方,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在缓缓倒下,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被这个残酷的夜晚抽走了。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身前无数个身影向她跑来。

    她挣扎着抬起头来,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化为淡漠的底色,朦胧之中,她只看到他站在距离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记得他总是会出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地方,总是会出现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

    可是,

    可是这一次,

    他没有走近她。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用一种让她和他都疲惫不堪的眼神望着他。

    原来,一切都结束了。她轻声笑道。

    这样的结局岂不恰到好处。

    她曾经恐惧于真的有了这样一天,她应该如何收拾残局,她应该如何面对这样一颗残破不堪的心。

    原来,当一切都已经注定的时候,她早已无需再去担心那些纠葛不定的迷茫,也不用再去费心那些爱恨交织的痛苦。

    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天意安排好了他们前进的命脉。

    她心中的最后一道残垣轰然坍塌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化作满地的废墟残屑,只余下一地的悲凉。

    一切都已经结束,她的疲倦也已经无需掩饰。

    这一生的倦意都积聚在这一刻。

    她沿着身后的高墙,缓缓地倒下……

    陷入无尽的黑暗之前,她只觉得透入心头的绝望和漫天满地的寒冷。

    这样漫长的冬天,何时才会有尽头?

    后天更新第九卷最后一章和尾声,结束本书的主体。

    下半个月就是一些补充的篇外了

    所以,容我在最后喊一声吧,月票啊月票,尽情地砸过来吧~~~~~~~

第九卷 第十八章 江山如画+尾声(完)

    迷蒙之中,有明朗的光线从边角上射入她的眼中,让原本柔弱的眼睛生疼起来。

    苏谧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那清香像是冰雪珠玉相互撞击的余韵,悠远绵长,又像是童年时候义父在自己耳边不厌其烦的叮嘱,温馨平和。

    耳边似乎又有遥远的钟声传来,悲怆沉痛,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她勉强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熟悉的连睡梦之中都会出现的幔帐。

    采薇宫的寝殿依然是旧日的模样。

    停顿了片刻,她感觉到力量逐渐恢复到四肢百骸之中,虽然身体依然酸痛难当。

    这时候,一声惊喜难抑的欢呼在她的身边响起:“娘娘,娘娘,您醒了?!”

    是觅青熟悉的声音,她欢欣激动的声音传递到外面。紧接着,似乎整个宫廷都欢腾起来。

    吵杂的声音连续不断地传入耳中。她转过头,首先就看到了陈冽充满狂喜之色的眼神,他呆呆地望着自己,仿佛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别的存在。

    而后面是小禄子,还有觅青他们,再往后,是无数的宫人,太医……脸上都满是喜悦和欣慰。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切都是怎么了?

    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逐渐漫上来,敲击拍打着她的心脏,她回忆起神武门城楼上那绝望无助的蓝色幽香,回忆起乾清宫侧殿里如梦呓般的轻声低语,回忆起深远无尽的天幕上盛放至荼蘼的烟花,回忆起他留在她心中那冰冷绝望的眼神。

    是太多的伤痛让她无意识地想要躲避入沉睡的深渊之中,是太多的疲倦迫使她无意识地想要永远地躲避下去,可是现实却让她一次次醒来。

    她疲倦的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声音却还是毫无阻隔地传递进入了她的耳中。

    “娘娘,”觅青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泪痕,边哭边笑地说道:“娘娘,您已经昏昏沉沉了快两个月了。刚刚慕将军他们还前来询问呢……”

    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毫无停歇的钟声,觅青不停地说着的话语带上了一种沉闷的音调。

    两个月了!

    她的脑中只盘旋着这句话,其余的语言都像是过耳的清风般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的痕迹。

    原来自己已经沉睡了这样长久的时间了。

    她的心脏已经碎裂成无数片,却无法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她一生爱过的两个人,一个她连最后的一面都无法见到,而另一个,她却是再也无法去见任何一面。

    恍惚之间,她的仇人已经远离了这个尘世,而她的亲人也都已经远逝。她所有的爱情与仇恨,在死神巨大的镰刀面前都嘎然而止。

    远处传来遥遥的钟声,长短相间,连绵不绝。

    “那是皇上入殓之后,准备大殡的钟声,已经是第七天了。”看到苏谧遥望着窗外,觅青解释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终于出声问道,一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

    有一双手扶住她无力的身体,然后将她从床上抱起来。

    她扬起头,就看见了陈冽关切的眼神,

    他抱着她向殿门处走去。

    走出殿门,映入她眼中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白色,带着冬日的寒冷和萧瑟,在漫天飞舞盘旋。

    “这些天以来,你一直昏昏沉沉,时好时坏,整个宫里的人都着急地不得了。在这两个月里面,朝中的各部官员已经吵得昏了头,全靠着慕将军和燕王世子在支撑大局。”陈冽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他的语调里,有难以掩饰的自责,为什么最关键的时刻,他总是会机缘巧合地离开她的身边呢,当在东来楼与葛先生商议下一步动作的他听到了这惊天动地的剧变的时候,他自责懊悔地难以形容。

    伴随着他的话语,苏谧回忆起这朦胧混沌的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不断的疲倦让她似睡非睡,让她迷茫失措。在昏昏沉沉之中,外界的信息还是毫无保留地传递入她的心中。

    她隐约看到过有无数的眼神望着自己,或者关切,或者灼热,或者急躁,或者……

    她隐约听见过有白胡子的太医们聚集在她的床前,焦急地商议争执着什么,听见有礼部的官员侍奉在床榻前,小声询问着病情的进展,商议着如何在她不在的时候举行各种事务。听见慕轻涵在床榻边上向觅青交待着什么,语调焦急而关切……

    她还感受到那个她依然熟悉的身影跪在她的床前,隔着半透明的锦绣屏风,他依旧清朗温润的声音传进来:“臣……边关……马革裹尸……永不踏足京城一步……”

    她想要喊叫出声,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是她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失去了所有的决心,她甚至提不起勇气去直视他一眼。

    她只能够不断的安慰自己,欺骗自己,只有再一次陷入昏睡之中,逼迫自己以为那些消息在她死水一样的心田里激不起丝毫的波澜。

    直到今日。

    “参加太后!”

    “参见太后!”

    “……”

    太后?!

    苏谧飘摇的思绪被这一连串恭谨的呼唤声打断了。

    她禁不住茫然地转过头,回神看向四周,原来陈冽抱着她,已经走到了采薇宫外。

    无数的宫人低伏下身子,恭敬地跪了下来。宫女,侍卫,内监,林林总总,跪满了苏谧放眼所及的一切地方。

    如同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的漫天满地的洁白一样。

    在洁白的底色之下,这些身影看上去也虚无缥缈起来。

    在苏谧一切都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在她昏昏沉沉的逃避在病榻上的两个月里面,后世的历史已经成为定局。

    九五至尊的齐泷,豫亲王齐皓,还有燕王倪源,大齐最坚强的三个顶梁柱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同时崩塌,让刚刚经历了一次新生的大齐政权再一次陷入了近乎崩溃的边缘。

    齐泷留下的唯一一道遗诏,就是册封苏谧为正宫皇后的诏令。

    好在同时,他还为这个刚刚脱离了战火肆虐,恢复和平的天下留下了一个皇子。

    在慕轻涵和燕王世子倪廷宣的共同支持之下,拥戴年仅三岁的小皇子登基继位,尊尚且在昏迷之中的莲妃苏谧为太后。

    “二小姐,一切已经结束,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陈冽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去,看着陈冽平静坚定的视线。

    是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这个新生的朝廷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首先需要操办的就是齐泷的葬礼,接下来是小皇子的登基继位,再接下来……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忙碌,需要他们殚精竭虑,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为过去的时刻而悲伤。整个大齐的文武百官们,整个大齐的子民们,他们都沉浸在这个崭新的开始里,沉浸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未来里。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这个天下在二百年的战乱之后恢复了统一与和平,新的秩序和新的朝代都已经到来。

    “赶快好起来吧。”陈冽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

    孩子!

    苏谧的思绪瞬间停止转动了,她费尽全部的力气才逐渐地消化了这个词语的意义。

    “御医已经诊断出来,你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陈冽轻声解释道。

    苏谧的思绪立刻回到了那个狂乱的夜晚,那个绝望无助的大齐帝王。

    ……

    她正处在恍惚迷蒙的回忆之中,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喊声,她茫然失措的回过头去。

    原来,在身后,是觅青抱着刚刚满三岁的小皇子走了上来。

    “娘娘,如今群臣已经议定,请皇子殿下登基。”她看着苏谧,眼中含着隐隐的泪水,脸上却是满怀希翼的笑容,说道:“还在等待着娘娘为皇子赐个名字呢。”

    名字……

    登基……

    苏谧的思绪终于恢复了日常的感觉,迷茫之中,她看向四周。

    时间已经是三月份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原来刚刚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的凄冷的白色不过是告丧使用的白幡,漫天飘散的雪花不过是飘洒的纸钱。

    原来,宫中的各处花园都绽放出点点的嫩绿鹅黄,在这层层的白色之下,隐隐地探出头来,茁壮地倔强地坚持着向上攀爬。

    她原本以为,这深深楼阁,重重飞檐,永远看不见终结,她原本以为,这样漫长的寒冬,不断持续的雪花,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可是一切还是过去了,所有的爱恋与仇恨,所有的繁华与寂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

    春天已经到来,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旧的格局已经过去,新的时刻到来了,一个崭新的天下,一个崭新的大齐屹立于万千子民的面前,一个属于天下百姓的时代到来了。

    她终于轻声笑了。

    原来,真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太后……

    二十一岁的太后……

    有谁知道,她才只有二十一岁啊!

    她将头埋进陈冽的胸口,像是在汲取最后的一线温暖,没有人看见,她那一瞬间的表情,也没有人看见,在她离开后,他的衣襟上留下的那一点小小的水泽。

    所有的人都只看见,她扬起头来,语调平静,目光坚强,她说道:“放我下来吧,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天边泛起一道微光,

    在她的脚边,枝头上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在刚刚发出的嫩绿的叶子上轻轻地颤抖着,摇摇欲坠。下面新开的小花洁白粉嫩,一阵风吹过,露珠坠了下去,掉在了花蕊之中。花朵不堪重负,歪斜了身子,水滴溢出,宛如一滴珠泪,从柔嫩的花瓣上滑过,落地无声。

    第九卷:莲动倾国九重珠落(完)

    附:

    齐史载:齐成帝天统三年正月十五日,辽人余孽潜伏宫中,于中元节夜宴之上以剧毒暗害大齐重臣,燕王倪源,及豫亲王齐皓尽皆亡于辽人之手。

    失忠良爱将,成帝悲恸莫名,吐血而崩。

    ……

    四月一日,成帝梓宫出神武门,安葬于城西承陵。谥号为“成”。

    在他短暂的一生里面,终究是成功地终结了这个持续二百余年的乱世,使天下回归统一。但是他这一生,究竟是成,还是不成?成就的究竟是什么,又究竟是成就了谁?只有留待后人评说了。

    四月末,豫亲王及燕王葬仪相继完成,镇武将军慕轻涵及燕王世子倪廷宣会同诸位朝臣共同拥戴皇子齐伊登基继位。改年号为景延。

    五月十二日登基大典上,诸臣皆上表奏贺,唯燕王世子倪廷宣上表求去燕王封号,自请前往居禹关镇守。

    后当庭允之,改封燕国公,授平虏将军,领居禹关主将。

    此后其一生守卫边疆,未再踏足关内一步。

    ……

    新帝年仅三岁,孝贞太后苏谧临朝摄政。

    ……

    景延元年九月九日,天有异像,孝贞太后于采薇宫诞下成帝遗腹子,取名为昭。

    ……

    天下既定,大齐兴,四海平,太后总领朝政,处事宽和勤俭,纠之以典刑,明之以礼乐,爱之以慈俭,律之以轨仪。励精图治,除旧之敝。又在四海招贤纳士,不记出身,不教过往。天下布衣士子争先投效。旧卫士子葛澄明等相继入朝为官。

    十余年后,德布天下,四海升平。垂髫之儿,皆知礼让;戴白之老,不识兵戈。虏不敢乘月犯边,士不敢弯弓报怨。

    ……

    景延帝幼年时候遭逢辽国破城,被辽人所害,身负重创,虽经太医救治,旧病难除,终于于景延九年驾崩于乾清宫。

    之后群臣拥戴太后嫡子齐昭继位,改元永昌,即为后世齐文帝。

    ……

    永昌七年正月,辽人进犯边关,平虏将军倪廷宣率军出击,大败辽军于居禹关下,自身却中伏身死,倪家一脉就此断绝。

    临终前,留下遗表将封地墉州归还于朝廷。

    从此,天下九州归一。

    ……

    四月,永昌帝大婚,以兵部尚书慕轻涵女慕紫陌为后。

    五月,太后归政于永昌帝,离宫前往城郊丹枫山寒山寺归隐,为国祈福。

    任永昌帝苦苦挽留亦不改去意。

    一路轻车简行,至寒山寺,将随行宫人尽皆遣回,身边不过余贴身二三人而已。

    纯简守拙,天下称贤。

    ……

    其后永昌帝上承景延之风,下开永昌盛世,广开科举,勤躬朝政,劝农归田,还富于民。

    主政五十余年,天下太平,史称“永昌之治”。

    尾声

    阳春三月的天气里,柳树柔软的枝条伸展在空中,吐出嫩绿的新芽。一阵风过,枝条飘摇晃动,那点儿绿色就变得若有若无起来,正是诗中写的“轻烟渗柳色”。

    一只纤纤素手从喜鹊登梅雕花的窗栏上伸出,春葱般的手指调皮地捻起一根飘过窗口的柳枝。

    她随意地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满月般美丽的脸庞,比这窗外的春光更明媚,比她手中的柳枝更柔嫩。

    她正坐在窗台前出神地看着院子里无限美好的春光,视线停驻在两只飞过枝头成双成对的燕子上,一只手握着一卷书,一只手无意识的揉捏着柳条,秀丽的眉宇之间,隐隐有着无限的惆怅与向往。

    这时候,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呼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小姐。”随着一声轻灵明快的欢呼,一个头上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进房子。

    “啊,您又在看历代后妃列传啊?”她精灵的大眼睛转到自家小姐握在手中的那一卷书上,扫了一眼翻开的那一页,忍不住问道:“又是孝贞太后啊?那么多后妃的传记,小姐为什么偏偏最喜欢看孝贞太后的呢?都几百年前的人了。”

    “当然是因为孝贞太后是这几百年来最好的太后了。”小姐带着无限向往的说道:“她不仅是成帝的妃子,两代帝王的母后,而且还是一代女中豪杰,在成帝病逝之后她辅佐刚刚三岁的景帝登基继位,临朝执政,针砭利弊,革除旧病。还辅佐教养了两代帝王。她执掌朝政的十六年中,诸多的文治武勋,可以说是连天下多少男儿都比不上,做不到的。”她言之凿凿地说道。“如果没有她悉心教导,齐文帝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吗?这样风华无双,高贵怡人的女子……”

    “可是书里面不是说孝贞太后是宫女出身吗?”丫环疑惑地问道。

    “宫女出身又怎么了?”小姐立刻反驳道:“想想吧,由一个宫女,得蒙盛宠,从无衰减,一直到生下皇子,登上后位,这是多么绮丽的人生啊!”

    “可是我前几天在街头的评书馆子里还听说孝贞太后是与当时成帝的哥哥豫亲王有……连文帝其实都是……”

    “胡说八道!”听到自己的偶像被谣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姐跳了起来,没有等丫环把话说完,就义正严词地训斥道:“这都是一些无聊文人瞎编乱造,诋毁人的,看看正史就知道了,有一次筵席上,成帝遇见刺客,当时还只是一个才人的孝贞太后她只身上前为皇上挡剑,才救下了成帝,而且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此而失掉的呢。这样的深情,怎么可能会和豫亲王有什么瓜葛?!”

    一边说着,小姐清秀的眼眸迷蒙起来,忍不住暗暗想到,不知道将来我是不是也能够遇见一个让我心甘情愿为他挡刀挨剑,至死无怨无悔的人。这样想着,她的脸禁不住热了起来。

    “小姐过几天就要进宫去参加选秀了,皇上见到小姐的美貌一定会封娘娘的。”丫环看着自家小姐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拍着手调笑道。

    “瞎说什么啊,贫嘴的丫头,别忘了,这次的选秀还有户部尚书李家的小姐,还有威尚候吴家的小姐……你怎么肯定你家小姐一定中选呢?”听到丫环的话语,小姐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红晕,羞涩地反驳道。

    “小姐最漂亮啊,那些什么吴家的,李家的小姐,那有一个比得上小姐您啊?”丫环笑道:“等小姐入了宫,皇上一定宠爱地不得了,等到再生下皇子,说不定就是皇后了。这样不就是像孝贞太后一样了吗?”

    听了这句话,小姐反而沉寂下来,静默了半响,方轻声道:“如果真的能够陪伴在皇上的身边,我是不希望做孝贞太后的。”

    “为什么?小姐刚刚还说最是羡慕人家。”丫环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当然是因为……”小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惆怅,她遥看着窗外的蓝天,缓缓说道:“孝贞太后后来虽然权倾天下,但是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成帝英年早逝,连后来的文帝都是遗腹子。唉,她与成帝情深意重,就算她拥有了天下,心里的孤寂悲凉又有谁能够了解呢?要不然怎么会在归政于文帝之后,黯然离开京城,归隐于丹枫山呢?”

    “这个奴婢也知道,据说,后来连文帝前去入山拜见的时候,都会时不时地避而不见呢。”丫环也说道。

    小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看见小姐神色郁闷起来,丫环连忙又说道:“那奴婢就祝愿小姐前面像孝贞太后那样得宠,后来嘛,就像……就像文帝和明徵皇后那样白头偕老。”

    “打死你这个贫嘴的丫头,这些话让别人听见可怎么得了啊?”小姐被这一句话逗地开怀,却又羞恼起来,作势要打。

    丫头连忙笑着求饶。

    这时候,门外的一个丫环跑进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小姐,小姐,刚刚如意绣坊的人来了,说是为入宫准备的新衣服已经绣完了,奴婢刚刚看了一眼,可漂亮了!您赶快亲自去试一下吧。”

    “真的?!”小姐又惊又喜地问道:“我这就过去。”

    一边说着,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向着门外跑去了。

    几个女孩子一拥而出。

    房间里面立刻空了。

    只余下那本大齐后妃史被抛在桌上,正翻到孝贞太后列传那一页。

    一阵春风吹过,书页“哗哗”翻动起来,

    不过两三页的功夫,这篇短短的列传就被翻了过去。

    只余下清风,依然不肯停歇地飘然远逝……

    全书(完)

    金枝的正文到现在为止算是结束了吧。从三月份开始连载,一直到现在,算是大半年的时间了。

    洋洋洒洒六十多万字,说尽了苏谧人生最曲折的那一段,这个结局既是她这一段故事的结束,也是另一个重生的开始。

    我不知道大家对于这个结局是否满意,如果不满意大家可以等待篇外的出现,^_^

    明天开始连载篇外,几个篇外会交代一些以前没有交代完全的伏笔,和苏苏当了太后之后的故事。

    所以,月票啊月票,泪眼汪汪地双手合什祈祷ing……

    诸位啊,无论你们对这个结局是否满意,手中还有月票的筒子们,最后支持灯火一下,支持陪伴大家这大半年的《金枝》一下吧。拜谢大家了。

篇外 东风误(一)

    东风误(一)

    据说,我是在万千民众的期待之中降生,被世间最尊贵的人抱进了怀里,并且在他饱含期待的注目之下睁开了眼睛,却又是在九五至尊的失望和气愤之中被重新丢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在我长大的时候,对于大齐显櫦年间第一位皇子的诞生,宫人早就没有兴趣谈论了,这个的话题就像是被煮过了几百遍的肉骨头,泡过了几十遍的茶叶,早已经让他们咀嚼地毫无味道。

    记忆之中,童年的日子是非常的无聊,我和母亲居住在一座宫殿东侧的一个僻静小院子里。那座宫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采薇宫。

    采薇采蔽,该亦作止。

    虽然它在二十年之后,变成了一处让六宫妃嫔们羡慕不已的繁华胜地,并且成为了一个传奇一样的地方,但是在二十年之前,在我和母亲居住的时候,它是荒凉而生僻的,它确实是让所有的妃嫔,甚至是宫人都不屑一顾。

    母亲有一对蓝色的眼睛,那是我在整个世界上,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所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双眼睛。

    她的肌肤白皙如同最鲜嫩的牛奶,她的五官深刻而又不失灵秀,最美丽的还是她的纤纤细腰,据着,就是在她为父皇献舞的时候,让父皇为之一见倾心,为之惊叹赞美,并且迅速地收入后宫,成为了他庞大的后妃群体之中的一个。

    母亲在闲暇的时候,经常会抱着我,仔细地端详我的眼睛,她的脸上会现出困惑和痛恨的表情来。那个时候我也会困惑,为什么我没有像母亲一样美丽的蓝色眼睛呢,而是这样浅薄的颜色。

    在我长大之后,我才隐隐地知道,大齐原本的祖先就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一户不堪忍受族长压迫的游牧人家,虽然在其后复杂的纹饰和赞美之中,他已经被形容为天命选择的圣人,是继承了中原正统的豪门出身。但是我还是禁不住疑惑,在看不见的历史之上,他是否也是有一对这样的淡色眼眸呢?

    自从我有记忆的时候,父亲就没有踏进过采薇宫东侧院的大门。

    等我慢慢长大,开始走出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宫室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后宫实在太辽阔,太深远,他有那么多的宫室要光顾,当然不会记得这个偏僻的角落了。

    何况,就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宫中接二连三又有几位妃嫔被诊出身孕,让他更加的忙碌了。

    我第一次见到父皇,是在我快要满四岁的时候。

    那一天,整个宫廷都在沸腾着,欢庆着,为了它的主人的辉煌无比的胜利。

    据说,我的父皇,在一次出征之后,征服了天下最强大,最富饶的那个叫做梁国的国家。

    我很奇怪,平常听宫里的人说起来,不是都说整个天下最强大,最富饶的国家就是大齐吗?

    但是这样的热闹还是深深地吸引了我,与我幽静到近乎枯萎的母亲不同,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是活泼好动的。

    我偷偷地从采薇宫跑出去,整个宫殿里面的人都在庆祝,都在兴高采烈的议论,没有人注意一个四岁的孩子。我沿着花木绚丽的小径向前跑着,恍惚之间寻找不到目标,就将四下里望去,所能够寻找到的最高的那一处宫殿当作了这一次探险的目标。

    后来我才知道,那里叫做神武门。

    我的路途出人意料的畅通无阻,一直走到了一处奢华富丽的宫室之前。我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人,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人,也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华丽的车驾和仪仗。相比起来,采薇宫最大的房子里面居住的那个叫做李贵嫔的女人喜欢乘坐的车辇简直就用冬天的枯树枝编成的。

    我试图从树丛里面钻出来,凑上前去看个仔细,却在刚刚动弹了一下,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

    “谁?!在那里!”

    然后我就看见十几只明晃晃的枪头对准了我,把我头上所有空间都的填地满满的。

    距离我最近的那支枪头上面坠下的红缨垂到我的脸上,风一吹,轻飘飘地晃动起来,挠痒痒一样萦绕在我的鼻端,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因为这一个动作,我失去平衡,从树丛里面滚了出来。

    我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车辇。

    一个弯着腰的人一溜儿小跑,到了车辇旁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细细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刺激着我的耳膜。

    然后,车帘子一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我看见他向着我走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威武的男人,我要努力地扬起头来才能够看的清楚他的全貌。

    只可惜因为背着光,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是谁?”我听到他极具压迫力的声音传出来。

    他是我的父亲,而我是他的儿子,我们身上联通着至亲的血脉。但是我们相见的第一面,父子二人所过说的总共就只有一句话,

    他是谁?

    可笑的是这句话甚至不是对着我说的。他正在对着身边领头的那个身穿盔甲的男子说话。

    那个男子的脸色惶恐起来,“这个……”他的头上冒出冷汗:“恕臣愚钝,臣……”

    我的父皇脸色有几分不悦,他还要说什么,忽然,后面传来一声轻响。

    是从车辇里面传来的。

    我偏着头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让我铭记一生的一幕剪影。

    珍珠串成,翡翠吊坠的珠帘被一只手掀开,没有什么能够形容那只手,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形容接下来出现的那个人。

    这个世间所有的珍珠与翡翠都在那一抹浅绿色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失去了色彩。

    夕阳的余晖正从她的身后斜斜射出,勾勒出她绝美的轮廓,为她渡上金色的边角,仿佛她就是从璀璨的太阳里面走出的。

    一切都变成了无声的底色,只余下那一抹浅绿,在无尽的光辉之中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眸。

    她就好像是夏日夜空里的闪电,突如其来的辉煌划破了漆黑的底色,也耀花了我的眼眸,不到四岁的我还没有开始认识什么叫做美,但是命运已经将世间最美的一幕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近乎贪婪的看着那一抹碧色的身影,眼睛支撑到苦涩也不舍得闭上。

    那灿亮到极点的淡绿色成为了我晦涩黯淡的童年里面最鲜明的色彩。任凭光阴如何荏苒飞逝,也抹不去留在我内心最深处的影子。在我成年时候,我曾经试图将这一幕画出来,我画了无数幅,却总是难以让我满意。面对只有形似而无神拟的作品,也只能够空叹自己笔力的不足。

    在看到那个身影出现的第一刻,我的父皇就立刻转过身去,他快步登上了车辇,让后挽住那一抹浅绿。就好像我曾经固执地将窗外的爬山虎揽进房中,他揽住她的腰身,很快消失在了金玉雕琢的车辇深处,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第一次开始对这个传说之中的父皇讨厌起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浅绿色的身影,还是因为从头到尾,在他的眼中我仿佛就从来没存在过。

    之后,帝王的车辇驶过宫道,将依然趴在地上的我远远地抛在身后。

    我盯着那金碧辉煌的车辇,直到它已经远去看不见了为止。

    回过头来,眼前的困局依然没有解除。

    一个四岁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刺客,头上明晃晃的枪头已经收了回去。

    那个身穿盔甲的男子正在向着身边的宫人询问着什么。

    “施副统领,我们也不知道啊。”几个在附近伺候的宫人叫苦连天的说道。

    那个叫做施副统领的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殿下,殿下!”

    我回头看去,是服侍母亲的宫女纤晨,她一脸惊惶失措的跑了过来,苍白的脸色在见到我的一瞬浮现出安心的惊喜,但是在看清楚围绕在我身边的人群时,惊喜的神色又变成惶恐。

    她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跑到了我的身边。

    施副统领对她问道:“他是谁?”

    纤晨伶俐地回答道:“这是皇长子殿下。”

    他又问了几句,确认了我的身份之后,就命令身边的侍卫将我们送回了采薇宫。

    我被纤晨抱着,结束了第一天的探险生活。

    从今天开始齐皓的篇外,继续呼唤月票ing,^_^

篇外 东风误(二)

    东风误(二)

    之后的日子几乎是没有任何变化的继续着,唯一不同的是,尝到了甜头的我开始频繁地离开采薇宫跑出去。而母亲和纤晨在屡次的阻止不果之后,似乎也不得不默许了我的举动。

    慢慢地我开始熟悉这个宫廷,也见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对于我这个不受重视的皇长子,宫里的人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大多数都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漠视,这是身在这个后宫之中最常用的保存自己的手段。

    他们也逐渐的习惯了我的存在,毫不避讳的在一个四岁的孩子面前谈论起宫中的种种流言蜚语。

    从一次闲谈之中,我知道了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叫做渡月宫的宫殿。

    一个傍晚,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地跑出了采薇宫,来到了这座最近被宫人传说的沸沸扬扬的宫殿。

    它的婉约精致远远不是采薇宫可以比较的,而周围的守卫之森严也不是寂静的采薇宫所能够比较的。

    几乎时时刻刻都有宫女内监穿行在亭台廊道之中,让我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走进去的机会。但是这样小小的困难阻止不了经验丰富的我,在周围徘徊了一阵子,我找到了花园围栏的一处空隙,钻了进去。

    沿着开的正盛的栀子花,我看到了记忆之中的身影。

    她正坐在花园角落的一块岩石上,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水池。

    她碧色的裙裾迤逦在繁盛的草地上,乌黑幽异的长发垂在肩膀后面,她全身上下连一只珠钗首饰都没有,但仅仅是那样闲适自在地坐在那里,她就已经是世间最美的珠玉,最精致的首饰了。

    我趴在草丛里面看着她,

    为什么她的眉目之间总是好像要掉下眼泪的样子呢?这样的表情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母亲。

    她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转过头来,然后就看见了伏在草丛里面的我。

    我有些惊惶,她会怎么说,会生气我这样偷偷地看她吗?

    然而,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笑容展现在她的脸上,就如同霓光般耀目璀璨,流转生辉。然后她伸出手来,向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她在叫我?!

    我呆呆地站起身来,然后兴奋地跑到她的面前,就好像是一只被她驯服的小狗。

    我站在她的面前,用近乎崇拜一样的目光望着她。

    她也在望着我,眼神温柔如水,然后她伸出手来,抱住我,轻轻呼唤道:“弦儿。”

    弦儿?!

    我疑惑了,她在叫谁?

    我也失望了,肯定不是在叫我。

    我抬起头,想要告诉她我的名字,希望能够从她的口中听到皓儿,却见到她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她喃喃地说道:“谁?谁是弦儿?……”

    她的眼神迷茫而困惑,我想要回答,却不知道如何说起,绞尽脑汁,我也想不出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到底有哪一个人叫做弦儿。

    她的眼神越发空灵,抱着我的手也逐渐松开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高呼,一个尖细的嗓子在喊叫着:“皇上驾到!”

    是我的父皇来了,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了那一声尖叫的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见到他,尤其不想在这里见到他。也许是害怕他再一次冷冷地问道:“他是谁?”

    于是我飞快地转过身去,钻入树丛,寻找到那个空隙,钻了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当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我又一次跑去了渡月宫,钻过越来越郁郁葱葱的树丛,然后就会见到她坐在水池边的身影。

    她也会抱住我,一边露出恍惚的神情,一边轻轻的呼唤着那个传说之中的弦儿。

    我渐渐地开始爱上这样的生活,但是再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终于有一天,我在那个花园里面见不到她了。

    我在那里等待了足足一天,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直到了傍晚,我才失望地跑回采薇宫。

    天色已经不早了,纤晨已经准备好饭菜等着我了。

    她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子,母亲看着桌子上过于丰盛的菜色,眼眸之中流露出长久不见的惊奇。后宫之中等级森严,各宫各位有固定的份例,除了固定的节日和庆典,很少有机会有逾制的饭菜。

    纤晨在一边解释道:“这个是宫里头的赏赐,说是为了庆祝渡月宫里那一位怀了身孕的。”说着她摇了摇头,叹息道:“其实,不过才刚刚三个月,唉……这样的宠爱,只怕是太……更何况,听说凤仪宫那位如今也是怀了身孕的。”

    母亲闻言,脸上流露出恍如在梦中的神色,片刻,也只不过轻叹了一声,就静默无语了。

    我在桌子上郁闷地扒着饭菜,那时候的我并不理解什么叫做“怀了身孕”,什么叫做“不过才刚刚两个月”。但是我却已经直觉性地预感到,她再也不会在那个花园里面等着我了。

    想起那个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气的怀抱,我心中一阵苦闷。

    之后的那些日子,我依然坚持着跑去那个花园之中,在我的心里,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万一她在那里等着我呢?

    我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反正日常的时候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渐渐地,那个花园里面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起来。

    在这一段极其规律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与我有关,也与我无关的事情,

    我的父皇,我那位伟大的战无不胜的父皇,又一次出征去了。

    离开了这座深远的宫殿,留下了千千万万对他翘首以盼的女子。

    萧瑟的秋天已经过去了,冬天的脚步逐渐逼近了,花园之中的草木都已经枯萎,原本开的荼蘼灿烂的栀子花只余下一丛黑黄的杂草,而低垂的柳条也变成了干涩的枝丫。

    我依然一如既往地在空闲无聊的时间跑去那个花园,就算是再也没有见到她,我也开始逐渐地喜欢起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成为了我童年的秘密乐园。

    然而,今天,当我走近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原本时常见到的散漫的宫人身影都不见了,却见到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围绕在整个宫殿的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样凝重的气氛让我直觉地感到恐惧,我不敢上前,却又舍不得离开。

    在外围徘徊了一阵子,却见到远处的宫道上走来一乘华丽的的车辇,车的四角雕刻着飞翔的凤凰,车帘子是刺眼的大红色,上面绣着金色的花纹,熠熠生辉。

    围绕在宫殿周围的宫人们开始骚动松懈起来,我终于逮住了时机,钻过那道花园的围栏空隙,进了旧日里常呆的地方。

    让我吃惊的是,竟然连宫殿里面也多出了很多的人,包括我常呆的花园。

    我只好潜伏在水池的一侧,就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细碎声音。

    随即有几个身影向这边走来。我伏在水池一侧的枯枝丛里不敢动弹,

    几个人走近了,当中的一个人,身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服,上面绣着很多繁复的花纹,我认出,她是这个后宫的主人,是那个叫做“皇后娘娘”的人,记得每一次母亲见到她,都得立刻跪倒在地上,连头也不能抬。可是记得上一次听纤晨说,这位皇后娘娘也怀有了身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妃嫔们的面前了。

    记忆之中见过她几次,她的神态都是娴静优雅,就好像是父皇车辇上金碧辉煌,严密整齐的装饰品。此时她的脸上却是另一种表情,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我禁不住觉得有几分发冷,身子不自觉地向着树丛深处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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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外 东风误(三)

    东风误(三)

    “她说了什么没有?”皇后娘娘说话了。

    “没有,她还没有醒过来。”她身边的一个看起来像是宫女,装容却比大多数宫女都华贵的人说道。

    皇后娘娘斜睨了她一眼,说道:“尚宫局的人已经记下了?”

    “是的,已经记下为流产了。”

    “嗯。”皇后娘娘点了点头。

    “娘娘……”那个宫女似乎是犹豫着什么,轻声问道:“娘娘,虽然此次行事已经征得了皇上的同意,而且此事也是为了四皇子好,但是皇上对她的圣眷终究不薄,如果等她醒过来知道了此事,到时候向着皇上哭诉。皇上说不定会一时心软,又命娘娘将四皇子……”

    “将四皇子怎么样,还给她?”皇后娘娘的脸上显出一种讥讽的微笑。

    “她以为她还能够有那样的机会吗?”

    “娘娘您的意思是……”宫女的眼神谨慎起来,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渡月宫的寝殿一眼。

    “不用,这时候动手,只会让宫里的人起疑心。”皇后娘娘冷笑着摇了摇头:“而且,她的性命要不要已经无所谓了,本宫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皇上在南部的战场上新近得到一位绝色美女,宠爱殊绝。而且开春就是新的选秀,里面的这一位,风光日子早就到头了。”她轻蔑的回头看了寝殿一眼:“一个废人而已,如果她真的胆敢不自量力,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娘娘英明……”

    “唉,什么英明,要是那个孩子不是生了那样的一对眼睛,其实,那个采薇宫的胡姬反而是更好的人选……”

    ……

    几个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了。

    惊恐之中的我听不懂她们的话,却已经听出其中的不祥。

    直到后半夜,那些宫人们都渐渐散去了,我才从树丛之中爬出,竭力催动已经僵硬的双腿,向采薇宫跑去。

    也许是因为那一次的惊吓,也许是因为我终于明白再也不会在那里看到她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跑去过那个花园。

    时光飞逝,不久就是年关了。

    宫中重新开始喜气洋洋,不仅皇后娘娘生下了大齐子民期盼良久的嫡子,同时伴随着的喜讯还有我的父皇又一次得胜归来。

    这样连接不断的喜事集中到了一处,让原本热闹的宫廷更加喜庆。

    在整个宫廷都一日比一日更繁华的同时,只有一个地方在用一种奇迹般的速度凋零着。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直到后来,听到她的死讯传出。

    那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

    我没有见到她最终死亡的时刻,也没有见到她出殡的景象。

    因为在同一个时刻,我的母亲,也过世了。

    而我的父皇,忙碌无比,他正在仔细地甄选他登基以来不知道第几次的秀女,品评着那些女子或者娇艳,或者清丽的容颜,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光顾那些早已经寂寥没落的宫室,去看那些早已经从他的记忆之中淡出的女子。无论她们曾经给他带来过怎样的欢愉和热情。

    新人很快就住进了各处精致的亭台楼阁,如玉的佳丽红颜装点着富丽的宫廷,随着春天的到来,为这个沉闷的宫廷带来生机与活力,也带来新一轮的纠纷。

    而对于逝去的妃子,没有一个人会去关心,甚至是她们的夫君。对于九五至尊的天子来说,活着的美人是装点他功绩的珠玉,而死去的美人,不过是一具腐烂的尸首而已。他最后的恩典不过是下令将我的母亲晋了两级,按照贵嫔的礼节安葬了。

    而对于她的处置也一样。

    失去了母亲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就是纤晨变得越来越爱唠叨。

    九岁的那一年,不知道为了什么,忙碌于江山和美人之间的我的伟大父皇忽然之间开始记起来还有我这样一个儿子。于是,长久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我立刻被人寻找了出来,冠上了皇长子的名头,像每一个年幼的皇子那样,我开始入畅文园内书房读书学习。

    第一次踏进书房的大门,我就看见了他。

    事实上,也只有我们两个身穿明黄色的孩子,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藏青袍子的伴读。

    在一片黯淡朴素的青色底幕映衬下,他的清秀的脸庞格外的可爱,粉团团,玉莹莹,就像是在这个春天刚刚打出的花蕾。

    他的五官之中依稀有着我记忆之中的模样,熟悉的温暖像是冬日里面最灿烂的阳光,从我的心底蔓延上来。

    我朝着他笑了笑,在我的笑容里,他原本撅起的小嘴慢慢地落了下来。

    他是排行第四的皇子,今年刚刚满五岁,其实,原本按照大齐的宫规,皇子是从六岁的时候才开始进入书房跟随太傅学习,可是听说皇后娘娘对他的期望甚高,在他还不到五岁的时候,就上奏了皇上,然后将他送到了这个房间里面。

    也是多亏了他,才让我繁忙的父皇记起还有我这么一个被整个大齐宫廷所彻底遗忘的皇子。

    其实,在我们之中还有两个兄弟,深得父皇喜欢的二皇子在前年春天的时候不慎从城楼上摔下,当场毙命,据说,父皇为此着实落了不少的眼泪。而吴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却是个病秧子,一年里面有大多数的时间连床都下不了,只能够躲在屋子里面不停地喝着各种各样的汤药,当然不可能前来这里。

    其余的几位皇子都还太小,所以如今,整个书房里面就只有我们两个皇子。

    就这样,我开始了童年的学习时光,每天的清晨,寅时三刻就要至书房,然后会有不同的太傅教导我们各种经史子集,他们都有着长长的胡子,讲起学问来,摇头晃脑的。

    这样的动作配合着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简直就是最恰到好处的催眠曲。以致于每天的清晨,我都要不停地和瞌睡虫激战,才能够竭力保持清醒。而逼迫我这样努力的是摆放在太傅书案上的那根长长的戒尺。

    自从第一次尝到了被它打在手板上的滋味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公然在课堂上打瞌睡了。

    不过,我身边的那一位,无论是怎样的课程,无论上面坐着摇头晃脑的是哪一位太傅,每天的早晨都会照睡不误,睡到口水顺着他粉嫩的脸颊留到桌子上。

    而这个时候,太傅就会勃然大怒,然后用气得颤巍巍的手摸起那根长长的、硬硬的戒尺。

    但是最终戒尺是不会落在他的身上的,只会落在我们身后的那些陪读少年的身上。

    为什么大齐会有这种“皇子犯错误,其侍读要代为承受责罚”的规矩呢?

    那时候的我一直很气愤,为什么同样都是皇子,我却没有安排陪伴的侍读,因此我必须亲自去承受那根戒尺的力度,在这样凌晨困意正浓的时候与瞌睡虫奋斗。尤其是在看见他被后面侍读的哭痛声惊醒,揉揉他睡意朦胧的双眼,从书桌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粉嫩的侧脸上面还带着被书案上的花纹压出的红红的印子。

    那个时候的我,第一次确切地明白了权势的好处。

    以后的日子,他依然照睡不误,显然打在侍读身上的板子是不会引起他丝毫的疼痛的,最多就是让他在睡得正好的时候被身后传来的哭喊声吵醒,然后不满的瞪一眼那些因为他而挨戒尺的人,捧起一本书来,似模似样地继续打瞌睡。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教学的太傅气得要死,但是却毫无办法,而相比之下,我的功课却因为这样强制性的学习突飞猛进起来。

    下午,我们的课程是去练功房,有专门的师傅教导我们骑马射箭,兵法武艺。大齐在马背上得天下,如今又是正当乱世,这一部分课程格外重要,甚至我们的父皇也会偶尔亲自前来考校查看我们的课业。

    他时常会因为练功时候的劳累而痛哭出声,而我却出奇地喜欢上这一部分学业,经常在功课结束之后依然缠着别人询问武功上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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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外 东风误(四)

    东风误(四)

    在整个求学的那些年里面,我所学到的最有用的知识是发生在求学第一年的冬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所有细节。

    那天的天气很阴沉,却没有下雪,而是结了霜,如同一层薄薄的玉屑铺成的毯子,覆盖在每一处宫殿的头顶上,空气中带着干冷干冷的霜气。

    刺骨的寒意连纤晨为我特意织成的手套也抵御不住,我对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呵了几口热气,让血脉恢复顺畅,虽然天气这样的寒冷,但是我的心里面却充满了喜悦。

    我捧着一个雕花盒子,里面是皇后娘娘宫里头按照常例赏赐给书房学子的点心,每人一份,我手里的这一盒却不是寻常的点心,而是从齐泷的手中得来的,因为今天的点心他不喜欢吃,所以就交给我拿了回来。

    这小子的吃穿用度远远胜过任何人,就连一盒点心都比别人做的精致地多。

    采薇宫周围干枯的树木之上,结满了层层的霜冻,像是披上了一层银缕玉衣,分外的清新。

    回了屋子,我把点心给了纤晨,因为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栗子莲蓉糕,她很高兴地接过了盒子,就好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后来的日子,我常常想着,如果当时是我吃了那一盒点心是什么后果呢?相信马上人们就会发现皇长子的死讯,然后从那一盒点心推测出,是有人意图谋害大齐皇后的嫡子,而误中了嘴馋的皇长子。皇后娘娘恐怕会立刻向着皇上哭诉,自己的孩子遇到的“毒害”,于是宫中又会掀起新一阵的风浪,一些让皇后娘娘平时看不顺眼的存在就会顺理成章地消失。至于那个因为贪吃而送了性命的倒霉的皇长子,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最多只是被赠送一个同情的头衔,然后葬到皇家的陵墓里面。

    可是我没有吃,吃的人是纤晨。

    第二天,我清晨起床,她却没有进来服侍我,我很奇怪,没有惊动任何人,我自己穿上了衣服,跑到隔壁的房间里面,我想叫她起床,却发现,无论我怎样摇动她,她的眼睛已经永远无法睁开了。

    我在恐惧之中大声尖叫起来,终于引来了别的宫人,然后,一片嘈杂之中,他们叫来了一个中年的男子。

    惊惶之中,我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毫不相关的种种。

    我想起,齐泷每一次不喜欢吃的点心都会交给我,而其中他最不喜欢吃的就是栗子莲蓉糕,自从发现了这一点,负责为他准备点心的宫人已经很久没有奉上莲蓉糕了。

    却在昨天又一次准备了整整一盒子。

    我想起,那一天之前,已经有很多次,太傅们大大地夸奖我,而批评了齐泷的不知上进。前几天,董太傅他还说,还要亲自奏明圣上。

    这些事情我知道,所有的人也都知道,

    但是他们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那就是,其实,我也很讨厌吃栗子莲蓉糕,我不喜欢那带着甜腻的味道。但是纤晨却很喜欢吃,所以,我每一次都会带回来,带给她吃。

    御医的诊治很快就出来了结果,他说,她是长年劳苦,旧病复发,然后入夜不慎,冻死的,说着,哀叹了一声,似乎是在感慨一个苦命的宫人。

    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不知道他们是因为相信了御医的诊断,还是明白,他们就应该相信御医的诊断。

    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房间里,看到周围的宫人开始议论一些话语,说着,“命苦啊……也操劳很多年了……偏偏她不走运……一个宫女而已……赶紧收殓了吧……留着不吉利的……快要过年了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递进了我的耳中,让我的头脑混沌不堪,朦胧之中,我意识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迷失道路的时候急匆匆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在这个迷宫一样宫廷里面到处焦急地寻找我的身影;再也不会有人在我回宫晚了的时候,依然会从抽笼里面拿出刚刚温好的饭菜,一边唠叨着“怎么能够这么晚”,“天气太冷”,“外面太危险”之类的话语;再也不会有人在冬日的清晨,为我拿来彻夜赶工缝好的厚实棉衣,生怕我受到寒风的一丝侵袭……

    世间的一切繁华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变地黯淡无光,唯有一种色彩依然固执地存留在我的视线里面,不肯褪去。

    那是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一种冰冷的蓝紫色,就好像窗外结着的冰霜。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切的,刻骨的仇恨,我从来没有一刻,像那一瞬间,去恨一个人,去仇视一个姓氏。

    那一年,正是我要满十岁的时候。

    采薇宫发生的病死了一个宫女的小事在大齐的后宫激不起一丝的波澜,唯一的后果就是事后,皇长子大病了一场,而病愈之后,原本被太傅们赞许为聪明伶俐的皇长子开始变得平庸漠然,我也开始在课堂之上睡觉,任那些恨铁不成钢的太傅们打在手心里的戒尺有多重,我再也没有一次,在课堂上表现的比齐泷更加出色。

    慢慢地,在所有人的眼中,我都是一个平庸地近乎木呐的皇子,将来也不过是个凭借着身上的血统享受着供奉的富贵悠闲王爷。

    再后来,我的日子开始难过了一些,因为宫中的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都相继满了六岁,开始进入畅文园学习。

    这也是我最厌恶的一段日子的开始。

    也许,是因为我的年龄比他们都大,所以,欺负我会带给他们一种成就感。

    毕竟,我还能够反抗几下,而那些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侍卫奴才们与摆在练功房里的沙袋也没有什么区别。

    让我厌倦的不是他们无休止地想要过来挑衅我,也不是他们无休止地用我的眼睛来做挑衅的借口,而是我明明比他们强,却要不得不假装成窝囊透顶的样子,想想真让人烦闷不堪,

    闲暇的时候,我会时常幻想着,能够有一天,将谋害纤晨的人的鲜血撒在她的坟墓之前,虽然,据说那里只是一片乱坟岗子,恐怕已经无法找到她的坟墓了。我也会幻想,将这些日常欺负我的人统统杀个精光,让他们再也没法对我露出那种轻蔑的目光……

    在这个深远的宫廷里,所有的这一切幻想都只能够存在于内心深处。它们慢慢地积聚沉淀下来,也不过是化为了一种动力,让我近乎饥渴一样地苦修学问,勤练武功。皇家所能够得到的教育自然是最好的,我的武功和学识在那些年里面突飞猛进,虽然任何人都不知道。

    在显櫦十四年的那年春天,暖风卷走了冬天的严寒,带来春日充满生机的阳光,也带来了崭新的又一轮选秀。

    那一年,也是我和她相遇的时候。

    有书友问起篇外的顺序,现在金枝剩余的几个篇外是

    东风误(齐皓)

    夜雨轻寒(慕轻涵)

    此花独幽(倪廷宣)

    陌上花开(慕紫陌)

    其中东风误稍微长一些,因为需要交待一些大齐宫廷以前的伏笔。其余几篇都比较短。

    其实根据篇外的顺序,大家就可以看出,最后篇外的结尾,会是不同于第九卷结尾的另一个结局。其实我也早就说过,结局是一对一的。虽然这个结局有些不切实际的童话,汗……

篇外 东风误(五)

    东风误(五)

    在显櫦十四年的那年春天,暖风卷走了冬天的严寒,带来春日充满生机的阳光,也带来了崭新的又一轮选秀。

    那一年,也是我和她相遇的时候。

    我记得那一天,温暖的阳光正透过柳树枝丫的缝隙撒落下来,我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看着那天蓝色底幕之上已经抽出点点新绿的柔嫩枝条。

    一阵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吹了过来,吹到我的脸上,

    有点疼!

    我伸手一抹,怎么又出血了?刚刚被那几个人打伤的地方,我用袖子擦了擦,但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我心里有点发慌,也许应该回宫里让人去叫太医来看看。

    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就好像这个春天枝头上的黄鹂在鸣叫,甜甜的,直透到人的心里面去。“你是谁啊?”

    我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不知道何时来到树下的她。

    那是一双弯弯的像是月牙一样的眼睛,带着早春阳光一样温暖的笑意,当她看清楚我脸上的血迹的时候,似乎是被吓了一跳,那双闪亮亮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然后她贴近过来,伸出手去触碰我额头上的伤口。

    我伸手一挡,她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从衣襟里拿出一方手帕。然后又伸出手来:“你先不要动,你的额头上在流血啊。”

    鬼使神差的,我真的没有动弹,让她将那方洁白的手帕按在了我的额头上。

    距离这么近,我隐隐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她银色缎子的里裙随着她的动作闪烁着水样的光泽。

    她是谁?我禁不住疑惑地想着。

    她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如果说那抹浅绿色的身影是我幼年时候的第一道闪电,那么,她就是照亮我童年的一丛火焰,带着无尽的温暖和热量。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今年入宫待选的秀女之一,听到了这个毫不意外的身份,我的心里头还是有一种失望。

    我已经不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也没有那样空闲的时间去钻花园篱笆的空隙了。

    但是我依然能够时时见到她的身影,相比于沈绿衣的近乎隐居避世一样的低调,她在这个后宫的出现,像是一阵旋风,卷起了层层的风波。

    在这一届秀女之中,她是晋封地最快的一位,刚刚结束秀女宫规训练时候,还是一个才人,侍寝的第二天,就被晋封为嫔,而且我的父皇还将“妙”字赐予她作为封号。这一个简单的字眼,道尽了她所有的奇异之处。

    后宫有无数的美人,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女子不美,她们或者妩媚,或者妖艳,或者温柔,或者婉约,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就像是这早春的阳光一样,简单明了,透澈晶莹,她就像是春天的一只小鸟,简单欢愉地飞进了这个深远的宫廷,自在而且随意,给被各种礼节规矩压制地死死的宫廷带来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在初入宫廷的那段日子里,她得到了不逊于沈绿衣的专宠,但是她带给后宫的却不是像沈绿衣一般,仅仅是单纯的谣言和嫉妒。她所带来的,是一种恐慌,是一股隐藏在最深处的开始涌动的暗流。

    沈绿衣不过是个亡国女子,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那张美丽的容貌。

    而她,出身于坤州的门阀大族,书香门第,是大齐历史悠久的名门贵女。她的父兄都供职在军中,近几年更是屡立战功,连我的父皇都青睐有加,多次下旨褒奖。

    而她,又恰到好处地有了身孕。

    当时宫中谣言纷纷,大家都在暗中传言,父皇对于如今的四皇子很是不满,虽然他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如果妙妃这一胎是儿子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册立为太子。

    我无法分辩这谣言的真假,但是我知道父皇确实是对齐泷很不满,尤其是在他六岁的时候,偷偷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园子里面荡秋千,结果被一个莫明其妙的小宫女打了一顿,之后连接病了几个月。

    被一个小宫女打了一顿?!

    虽然这个传说之中的宫女翻遍了整个宫廷都没有找到,但是这件事让自诩威武无敌的父皇极为震怒,不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宫女,而是因为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我依然记得前去看他的时候,他从病床上伸出手来,紧紧地拽住我的衣袖,一边哭,一边说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抢我的球?我只是想要和她一起玩而已……”

    其实父皇他不知道,真正让齐泷躺在病榻上几个月的不是那一顿殴打,正是父皇他自己的喝骂和怒火。

    ……

    这样的谣言传的甚嚣尘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接下来注定会发生的一切。

    月满则亏,水满则盈。

    这样的定理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力量去阻止,也没有力量去挽回。

    入了这个深宫,每一条宫规都在昭示着,宫中的女子从此再也与外界毫无关系。所有人都会言之凿凿的说道,一旦入了宫,就是皇家的人,再也与前朝的纷争无关。但是事实上,每一个后宫女子的起伏沉落都是由前朝那根看不见的线在隐隐牵扯着。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们命运的摆布力度甚是超过帝王的宠爱。

    她怀孕之初,蜀国的战事进行的正酣,她的父兄都在战场上,而这一次领军出征的主将就是王奢,皇后的亲弟弟。

    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传来的是她父兄被俘之后叛国投敌的消息,纷纷扰扰的将这个宫廷搅得不得安宁,虽然父皇下了严令不得将此事传递入她的耳中,但是消息还是意料之中地进入了她的耳朵。

    接下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流产和失宠。

    我冷眼看着她的起伏沉落,就像是一个匆匆经过她身边的过客,就像是路过她身边的一道风,一阵雨,无论我的内心是灼热还是冷寂,是关怀还是轻漠,都无法在她的心底里留下丝毫的痕迹。

    虽然我们的距离不过是几道宫墙,但是这几道宫墙就是万里之遥,我和她只能够隔着这样的距离相望,我只能够站在她的生命之外。

    我曾经以为,我和她之间的所有瓜葛,不过是那春日阳光下的匆匆一面,那柳树枝子下的一方锦帕,却没有料到这次简单而又不简单的流产会是一个将我和她连接在一起的机缘。

    那一天,我正依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父皇身边的近侍前来将我传唤了过去。

    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到了她的面前。这是在正式的场合我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

    看到讨论区里面有不少书友对齐泷最后的举动不了解,在这里说一下。大家觉得齐泷最后拼着自己一死,葬送了齐皓和倪源,是为了大齐的天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齐泷,根本没有为这个天下的未来考虑过,他的举动纯粹是因为自身出发,从一个充满报复心的受害者的角度出发。

    苏谧向他提议看一看孩子的时候,齐泷说不忍心,一半的原因是他已经决定赴死了,另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之后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脱不了权臣相争被当作傀儡工具的下场,所以不忍心见。其实从根本上来讲,齐泷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这时候的心理状态有些类似与那句“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甚至可以说,这个大齐的天下,这些后宫的妃嫔,是他齐泷的天下,是他齐泷的女人的时候才有存在价值,而如果不是他齐泷的,那么他甚至宁愿他们都毁灭掉算了。

    他杀倪源,因为倪源背叛他伤害他,他杀齐皓,也是同样的理由,他对齐皓其实是有一份真挚的兄弟感情的,这一点从齐皓的篇外也能够看出来,所以格外不能够容忍他的背叛。而至于他没有杀倪廷宣,不是他不想杀,而是因为大殿之上赐酒的时候,如果专门把他传唤过来或者殿外赐酒的话,举动就有些太特殊了,倪源是一个绝对谨慎小心的人,当时如果不是没有想到齐泷会陪着他一起喝酒,不是让他先挑酒的话,那杯酒他是不会喝下去的。而另一个原因是他并不知道倪廷宣和苏谧之间的事情,耶律信没有告诉施柔儿文书的详情,虽然依照施柔儿的聪明,也不难猜到内容。但是倪家有人索要莲妃这个讯息在施柔儿所知道的范围之内,就是属于战胜者索要美女,类似于共享战利品这样的方式。破国的妃嫔被战胜者垂涎本来就是那个时代很平常的事情,相比于和亲王私奔来说,这种罪名对于苏谧没有丝毫的伤害,本身也不是她的责任,所以施柔儿没有告诉齐泷这件事情。

    至于泰天水怎么到了齐泷的手里,是他暗中从毒手神医遗物那里搜索得来的。当然,他当初弄这个的目的不是为了对付倪源,而是考虑对付太后和王奢的。毕竟当时王奢出正在外,权顷朝野。其实也就是灵机一动,并没有想到后来真的能够有这么大的用途。

    苏谧小时候吃过解药,相当于对这种药物完全免疫了,胎儿是母体的一部分,所以同样不受影响,苏谧时候昏迷的那两个月,其实是精神所受刺激过大和潜意识的逃避心里所导致的,不是因为中毒。

    苏谧以前在宫廷的时候刻意避孕,是因为怀孕之后就不能承宠,害怕影响自己的宠爱。但是回宫之后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自然不会把避孕药当零食吃。当然也有书友疑问她为什么不打掉这个孩子,不要这个婚内qj得来的孩子,这一点从苏谧的人生经历就可以知道,她在潜意识里面是极其渴望亲情、渴望亲人的,而且孩子是完全无辜的,所以就算她犹豫过,考虑过,但最终是下不了手打掉自己的亲生孩子的,同时当前的政治形势和现实也使得她有一个孩子更加有利。

    最后,汗……在慕轻涵的篇外里面会有交待,苏谧最后在神武门看到的人不是小倪,是小慕。看成小倪只是她受刺激之后的错觉。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的话,也可以在讨论区里面探讨^_^我会尽力解释的。

    对于金枝的这个结局,算是双结局模式吧。我也考虑了很久,希望能够尽量合理缜密,不过金枝的构思不小,涉及到的细枝末节太多,难免会有疏漏,汗……已经出版的上册最近又被编辑挑出一处bug来,看得我狂汗。也希望大家能够帮我多多察漏补缺,^_^多谢了。

    最后继续祥林嫂式的碎碎念ing……月票啊月票,有包月的筒子们支持一下吧,

    泪……ms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写悲剧结局就是这种下场吗?

    自从第九卷大结局之后,月票就几乎没有动过了。

    忽然想到,投出的月票要是能够收回的话,说不定我的月票会下降呢,不寒而栗ing,幸亏起点没有这项功能,擦擦汗……

篇外 东风误(六)

    东风误(六)

    依照着宫廷的礼节,我拜见了父皇和她。

    那时候她正躺在父皇的怀中,病弱之中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情致,只是脸色苍白像是毫无生气的布偶。

    前不久,她的父兄已经被证实并非叛国投敌,而是中伏战死了。几分愧疚之下,父皇心中对她自然更加爱怜。

    父皇没有看我,而是转而向着她,轻声说道:“你看如何?虽然没有了这个孩子,可是皓儿也是我的儿子,他年幼丧母,如今由你……”

    我有点惊异于父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能够记得我的名字了,但是他语气之中另一种含意更加让我心惊。

    我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床榻上,正好与她的眼神相对。

    她抬起头来,平淡无奇地扫过我的容貌,寂落的眼神在看清楚我的眼眸的那一瞬间浮现出一丝惊异,随即她低下头去。

    她是认出我来了吗?

    虽然在她入宫之后的这些日子里,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几乎所有,就算是不用格外的打听,如日中天的妙妃的一举一动也是碎嘴的奴才们口上最热衷的谈资。而对于我,一个没落平庸的皇子,一个宫里早已经习惯于无视的人想必是不会让她关注太久的。

    她还记得上一次的见面吗?

    我心中涌起一阵紧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会答应吗?

    然后我听到她虚弱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皇上,臣妾的身体……只怕短时间之内难以痊愈,无法承担抚养皇子的重任,而且……”

    之后的话语我没有听清楚,但是拒绝的意思已经明白地表露出来。

    心中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悲哀,她的拒绝似乎是理所当然,我与她原本就从无交集。而且,这样对我来说也好,可是心中的落寞还是难以开解。

    之后我离开了她居住的雅鸣宫。但这件事情的余韵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第二天,我前去学堂的时候,众人看我的眼神让我立刻明白,这件无聊到极点的事情已经像宫中所有的事情一样,沿着宫人的舌头,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下了学,五皇子当先跑到了我的面前,带着得意洋洋的表情,用他一贯让我厌恶到极点的语调说道:“你这个胡人生的小杂种,肯定没有人要你的,还想要有母妃,先看看自己的……”

    他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也许是因为那一天的天气太热太闷,也许是因为那一天的蝉叫的太响太烦,也许是因为长久的压抑爆发了出来,也许是因为那些话语触到了我的某根底线,反正那一天,我一改往昔时候的充耳不闻、冷淡漠视的姿态。

    然后,他毫无防备的肥胖的身体被我狠狠的一脚踢飞了出去。

    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笨重的身体飞过花园门口的小道,重重地摔在一处树丛里,然后杀猪一样哭得惊天动地。

    确实是惊天动地了。

    之后,他的母妃,如今很是得宠的丽妃带着一群人找上门来。就在我刚刚回到采薇宫的时候,速度之快让我简直难以形容。

    在采薇宫的门口处,一群奴才扑了上来,我正在犹豫着是就这么忍下去,挨一顿打就算了,还是施展真功夫,教训一下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们呢?

    “住手!”一声清亮的轻呼打断了这些人的动作,随即,一个身影从东边的花丛之后走了出来。

    竟然是她?

    我惊异地看着依然病弱不堪的她在侍女的扶持之下,向着这边走来。

    她看了丽妃一眼,轻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啊。”

    “妹妹不好好在屋子里养着,跑到这里干什么?”她前一段时间太过于得宠,丽妃自然心里头冒酸气,此时见到了免不了要损上几句出出气。

    “不过是得了空闲,想要出来散散心而已,就听到了这边好大的声响。”她平淡地说道。

    丽妃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尖声道:“本宫奉劝妹妹一句。不关自己的闲事少管为妙。何况……”她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说道:“这又不是你的儿子。”

    “妹妹也要奉劝姐姐一句,大齐的祖宗规矩里面,可从来没有宫妃处置皇子的说法。而且,奴才欺压到主子的头上,尤其是皇室帝裔的身上……”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那几个围住我的奴才一眼,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道:“说起来,昨天皇上还和妹妹我夸赞起皇长子聪明好学呢。”

    丽妃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再怎么不受重视,我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子是比起任何宫妃来更加尊贵的。

    她思量计较了片刻,终于恨恨地冷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不过她之后又去向着父皇哭诉了很久,终于让父皇下令,由太傅狠狠地责罚了我这个不识礼教,不懂得爱护兄弟的逆子一顿。

    丽妃走后,采薇宫的门前依然是我和她相对而立。

    她看着我脸上的灰尘,忽然淡淡一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方绢帕来:“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说着将绢帕按在了我的额头上。

    原来她还是记得的。

    只是,我的额头上的伤痕依然,而她的笑容却已经不再是那时的单纯如水晶,也许她已经永远不会再有那样欢愉单纯的笑容。

    对于殴打了我的五弟这件事,我马上就后悔了,不是因为丽妃的挑衅,不是因为父皇之后的责罚,其实,就在我与她道别之后踏进了采薇宫门槛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忽然记起,五皇子,已经连续很久被太傅们交口称赞不停了,而丽妃最近很是得到父皇的青睐,也许是儿子的争气也让她春风得意起来。但这样的得意落在有些人的眼中,未免有些嚣张地过分了。

    事情没有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五皇子在回去之后不久就病倒了,虽然在我看来,他只是想要借着这样的借口逃掉那些繁重无比的课程,我很清楚自己的那一脚的力度有多么大,顶多让他疼上个一天半天而已。

    但是,在他病了十几天之后,他死了。

    对于他的死因,太医说是心脉受损,主治的医师一开始没有发觉,所以延误了治疗的时间,于是一位尊贵的皇室帝裔就这么魂归西天了。

    虽然任何一个太医都没有明说,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五皇子心脉受损,简直不言而喻。

    丽妃发疯了一样地向着采薇宫冲过来。

    多亏了皇后以及妙妃苦苦求情,再加上太医也说过了,其实是主治的医师失职,导致医治不及时,才会有这样的后果。于是诊治的太医被满门抄斩,而我以年幼无知的名义逃过了这一劫。

    父皇在震怒之中用“心肠冷硬,刻薄寡恩,贱奴之子,不识礼孝。”这样的词语评价我。想必对于我这个儿子,他已经彻底失望透顶了,虽然我对他也从来就没有抱过什么希望。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只能够苦笑了,在隐忍了这么久之后,仅仅是简单的一脚,就断送了一切。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波澜之后,后宫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件事也有一个不错的后果,学堂里面的那些无所事事的皇子们也再也不会过来欺负我了,想必是她们的母妃已经严厉的告诫了他们应该离地我远远地。众人之中只有齐泷依然毫不介意地与我保持着平常的关系。

    同时,我与妙妃也开始亲近起来。在她小产病重的开始,父皇对她的热情依旧,几乎每天都会询问太医她的病情以及用药。但是她的病情时有反复,延绵过了这个夏天,又持续到了冬天。

    慢慢地,父皇询问她的次数开始变少了。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聪明伶俐的女子。父皇的宠妃开始走马灯一样的轮换不休。

    而她的门庭之前渐渐冷落凋零。只有我时不时地会找上门去,惊起那些在停驻在她的门前觅食的雀鸟。

篇外 东风误(七)

    东风误(六)

    平淡无奇的日子一只持续到了十四岁的时候,那一天,她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去寻找她了。也许是因为一个失宠的妃嫔,一个即将成年的皇子,确实是让宫廷流言为之疯狂的话题。

    于是我们停止了明面上的来往。

    十六岁的皇子应该离宫居住了,那一年,父皇按照惯例赐给我一座府邸,同时,她上表,请求父皇让我有机会入各部历练学习。

    长久未曾见过的字体呼唤起来父皇对于自己昔日宠妃的记忆,也许是在父皇的心中,这份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并且被这一纸奏折勾起。他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在这一年,我终于离开了这座居住了十六年的宫廷。有了属于自己的府邸,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之后的那些年里面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比如,我父皇下旨赐下了我的婚事,可惜在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的时候,那位传说之中的娇弱小姐就香消玉殒了。

    在那些年里面,我的表现一如既往,不温不火,庸庸碌碌。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是一个儒雅有礼的皇子,虽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没有什么坚强的背后势力,但是将来必定也是个富贵安闲的王爷。而在暗中,我终于开始着手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并且乐此不疲。虽然一开始的起步艰难无比,但是有她在背后支持,并不是如我想象之中的困难,她的家族在坤州的势力庞大,而她的父兄当年在军中留下的人脉也不容小觑。

    当然,这一切,比较起王家的势力来说,简直就是蚂蚁与大象的区别。

    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我知道了她父兄的当年兵败身死的秘密,并且告诉了她。

    之后自然就是殚精竭虑的绸缪复宠,报仇……

    可惜,所有的进程都在一个巨大的变故面前嘎然而止。

    显櫦二十四年,我的父皇,名震天下的齐武帝,驾崩了。

    年仅十八岁的嫡出四皇子齐泷登上了皇位,而依旧是王家的女儿入主中宫。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的巧妙,她因为想要报复而费尽心机的讨好奉承自己的仇人,可是在一切都功亏一篑的时候,却是因为这样虚伪的讨好奉承而得到了仇人的信赖。

    她成了太妃,而且是大齐庞大的后宫里面封地最高的一位太妃。

    这样讽刺性的结局几乎把她逼入疯狂。

    仇恨,和怀疑永远没有机会报仇的绝望让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无法冷静下来筹划那些精细的计谋。

    她开始在宫中散布谣言,将齐泷并非太后亲生儿子的传闻散播出去。

    我知道,眼下散布这样的谣言并不是合适的时机,王家的势力太大,而齐泷必须紧紧地依靠在王家的势力上,才能够使他刚刚到手的皇位稳固。

    但是我找不出一个理由来阻止她这样疯狂的举动,只有竭尽全力,将可能会牵扯到她身上的线索全部断掉。

    果然,之后齐泷下旨严格地彻查了这些谣言,用雷厉风行的手段将这一切镇压了下去。

    我甚至无法走近她,安慰她。齐泷在继位之后给予我亲王的封号。一个亲王,和一个太妃,两者之间,是比较起一个皇子和一个妃嫔更加遥远的距离。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开始衰弱并且迅速地苍老,每一次见到她,我都会惊惶不知所措。想不出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她就好像是一只活跃了一整个夏日的萤火虫,在第一场秋风袭来的时刻,如同流星一般从自由的天空上陨落。

    那一天,我前去面见齐泷,商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在谈论了片刻之后,齐泷命人奉上茶。

    我新奇地看着杯子里面的东西,尤其是它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鼻端的时候,我震惊于它的气味。

    我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笑着问道:“皇上,这茶是什么品种?倒真是稀奇。香气很是浓郁。”

    这个是朕从皇后那里拿来的枫丹白露,上一次前去凤仪宫,看到她就在喝着这种茶,好像是妙仪太妃那里进贡过来的。

    我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因为我敏锐的嗅觉已经告诉我,茶水之中有着红萝藤的汁子。

    红萝藤是一种很罕见的补药,平时对人有益无害,但是在两种情况之下,对于女子却可以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孕妇如果喝了,会使生下来的胎儿却会变成白痴,活不过两三年。而另一种情况是,它与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名茶丹枫白露相和的话,会使女子终生不孕。

    一瞬间,我口中的茶水变得苦涩无比。

    她没有告诉过我就开始干这样疯狂的举动。我苦笑了一下,她是害怕我阻止她吧,毕竟,我已经阻止过她很多超出理智的行为了。

    红萝藤原本只有海边的悬崖峭壁上出产,采摘不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除非是接触过这种东西的人,不然很难辨认出来。

    也许我们还是幸运的,这件事情并没有被人发觉,茶叶不多,也很快就被皇后喝尽了。

    有时候,我会禁不住想起齐泷的皇后,那个王家的女儿,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见到了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两个人何其的相似啊!可是,她的眼中却比她的姑姑更加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她看齐泷时候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灼热和喜悦。

    这个女子,她可是知道,她永远也不能为自己心爱的人生下孩子了。

    宫廷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你永远都无法确切地把握你的敌人在哪里。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彻底地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我初次见到的水晶一般晶莹的少女,她再也不会笑得像春天的小鸟那样欢畅自在,再也不会轻声低呼着,“啊,你的额头受伤了,”然后不带丝毫心机的掏出散发着兰花清香的绢帕。

    这个宫廷里面,可是有永远都不会变化的人?

    日子依然继续。

    在明面上一切祥和的时候,底下的暗潮涌动的速度却在加快。

    而所有的加速,都是因为一个女子的出现。

    她是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女子,一直到死,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地去形容她。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碧波池畔,她充满着力度的毫不示弱的目光让我惊讶,并且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第二次见到她,已经是在天香园的筵席之上了,那时候的她,看似娇弱无限,却更加让我吃惊。

    也许她不知道,仅仅凭借着眼神,我就已经认出,她就是那天在碧波池里面遇见的女子了。

    然后是奇迹一般从天而降的刺客,让原本平淡无奇的宫廷筵席情势急转直下。

    这那一场战斗里,我经历在生平从来没有过的艰险。让我最贴切地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尤其是后来我知道,这次的青衣刺客温弦的年龄尚且比我还小。这种绝顶的武学奇才,将我长久以来为之自傲的信心击地粉碎。

    当我因为极度的疲倦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我看到刺客手中的剑像是夏日夜空的闪电一般脱手而出,向着齐泷飞去。

    齐泷要死了?!当这个念头还没有在我的脑海里面形成精确的意思,甚至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恐惧或者悲哀,就看见一个身影扑在齐泷的身上。

    紧接着金玉相击的清脆声音响起,

    其实,这样的声音与她合称地出奇。昏迷之前,我心中奇迹般的升起这个莫明其妙的念头。

    那时候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和她之间的牵绊会这样长,长到贯彻了我剩余不多的全部生命。

    她成为我人生最后最浓重的一抹色彩。

篇外 东风误(完)

    东风误(完)

    隆徽末年的时候,她就像是一朵忽然降临到这个宫殿里的花苞,遇到了和煦的春风,在这个繁荣的季节里面冉冉绽放。她身上的圣眷浓重地让六宫为之侧目,地位也是扶摇直上,甚至胜于昔日的云妃。

    这样的荣宠自然也会理所当然的招来很多人的忌恨,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很多的纠纷都懂得如何应付,如何明哲保身,但是有些势力,有些人,却注定不是她独自一个人所能够应付的了的。

    比如王家。

    王家嫁祸栋梁会,想要除掉她的行为,为我送来了一个可靠的盟友,毕竟,妙仪现在已经是一个不理世事的太妃,不能擅自插手宫中的事务,这让我急需一个新的宫廷里面的援助。而且同时,我手中也已经掌握了足够控制她的把柄。

    得知她的身世,是在一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其实之前,我曾经委托过妙仪试探与她。连妙仪也对她赞不绝口,说她的资质尚且在自己之上。

    不过那时候,在我的心中,她还仅仅只是一个资质过人的妃嫔,就算是胜过往昔的云妃,胜过往昔的所有妃嫔,但是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妃嫔而已。

    但是在东来楼的那次偶尔的谈话,让我鬼使神差地起了一个诡异的念头。而更加让我震惊的是,那个奇异的念头竟然是真实的。也许冥冥之中确实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引导着她走入我的生活,走入我生命的最后。

    之后,齐泷的一时兴起让我有了名正言顺地踏足采薇宫的机会,相隔了近十年之后再一次踏进这里,我几乎认不出这个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宫殿还是那所宫殿,但是这里的人,这里的气氛,还有这里的所有一切,都不再是我曾经居住过的那个黯淡无光的院子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深深地刻印下了属于她的印记。

    一番针锋相对之后,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而她,则不得不屈从于新的危机。

    第四次见面却是在另一种情形之下了。

    借助她的手来再一次传递关于齐泷身世的谣言是我也同意了的,经过了继位之初的那次谣传,齐泷的心中不是没有疑惑,而且这几年来,王家的存在,对他来说阻力已经开始超过襄助。

    这样形势之下,谣言再起正是恰到好处,但是我没有料到,妙仪她会用自己的死亡来巩固这个谣言的效果。

    我曾经想过趁机将她接出宫去,让她脱离这个宫廷,但是她却毅然选择了死亡,如此决绝,如此刚烈。也许在我被重重的宫规束缚,无法与她亲自接触的这几年里,她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日渐绝望,日渐凋零;也许,就算是离开了宫廷,她也已经找寻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了。

    妙仪的死亡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那是比较起母亲,比较起沈绿衣,比较起众多的变故更加让我措手不及的。

    就好像在敬胜斋门口竟然会见到她一样的措手不及。

    我们两人并肩坐在衰败的敬胜斋门前,却奇迹般的没有了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也许是这些年的伪装奔波已经太劳累了,在这个云淡风轻、月冷露寒的夜晚,我坦诚地谈论起过去,回忆起影响了我一生的那几个人。

    不得不说,她是个好听众。在她的宫女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将她叫去侍寝的时候,我忽然开始嫉妒起齐泷来。

    我坐在横栏上没有动,就那样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弦的一角在慢慢地被触动。

    对于她的报仇,我从来没有放在心里头,在我的眼中,她终究不过是个亡国灭族的女子而已,就算是再厉害,顶多能够成为褒姒妲己之流,但齐泷并不是夏桀商纣那样的君王,自然无需担心。

    知道她隐藏在身后的实力是在那场决定了整个历史走向的剧变之后。

    想不到连我求贤若渴的葛先生竟然也是她手中的底牌之一。

    我无法说清楚在面对辽军的重重围困时,到底是什么促使我不肯放开她,自已一个人逃走,这实在不是我的一贯作风。反正最明确的事实就是,我抱着她一起跳下了宫墙,放弃了独自逃生的机会。

    之后,在宫中,在东来楼,我们一路相伴。

    再之后,我和她一起逃出了京城。

    当我背负着她攀爬下大齐京城城墙的时候,就好像是背负着自己长久努力才寻得的宝物,就像是贴近自己最密切的亲人,我的心中充满的不是对于未来的迷茫和急切,而是欣慰和欢快。

    之后的日子,我们隐居在大齐京城西北部的小山村里。

    那段时光是难得的轻松悠闲。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够这样贴近我的生活。与她在一起渡过的那些日子里,酸甜苦辣种种滋味都让我品尝,让我惊觉人生也可以这样轻松多彩、单纯自然。

    我已经无法想清楚是从哪个瞬间她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间,让我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让我的眼中满是她的身影。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一方面期盼着日子能够飞快地渡过,让天下局势的转机尽快到来,另一方面,又希望着这些日子能够慢一些,让我有更多的陪伴在她的身边的时光。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五月的一天。

    我像往常一样收到了城中内线传出来的情报。展开信笺,当那行字迹映入我的眼中的时候,我的心脏猛地抽紧了。

    信签上写着:“……察觉到倪家的势力暗中活动,是倪家少主暗中派人寻找齐泷宠妃苏谧,寻而不获。”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去。我忽然之间记起,她在前往寒山寺朝拜祭祀的路上,就是倪廷宣贴身护卫。而且,那场变故之后,宫中还曾经传出过奇怪的谣言……

    她是一颗璀璨的明珠,而注意到这颗明珠光彩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她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禁不住询问起我,我只好含糊搪塞了过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只是自己就是不希望她知道。心里头无端地生出一种恼火来,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出轨那样的不快。

    她其实是个敏感的女子,虽然经历过破城时候的惨痛,经历过宫廷最复杂的勾心斗角,经历过远远比寻常女子更多的波折和磨难,这一切都让她处事冷静机敏,精于谋略。但是,在她的内心最深处,依然是一个敏感单纯的女子。有时候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着一些微末的小事。

    也许我不应该隐瞒她。我苦笑着想到,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看到她愤愤不平的用筷子虐待那几根青菜的时候。

    葛先生的到来,给我,还有这个天下带来了崭新的机遇。我实在不能容忍自己错过这样的机遇,我长久地近乎一生的筹划,我耗费了全部的心血精力,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接近过目标。

    所以我狠心离开了她,离开了这所带给我最温暖最单纯回忆的山间竹舍。

    然而,当我再一次带着成功的喜悦回到那里的时候,迎接我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失落。

    这个世上,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挽回。

    就好像我和她,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明明近在咫尺,却马上又会遥若天涯。

    也许,我总是自视过高,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在棋盘之上。

    但是却忘记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最终,我所有的筹谋,所有的算计都是棋差一招,脚逊一步。一切的野心都变成了镜中拈花,水中捉月。

    无论是她,还是这个天下,我都是失败者,是个功败垂成功亏一篑的失败者。

    在那一夜,我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怀疑,齐泷竟然会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当我看到倪源倒在我眼前的时候,当我紧随其后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切。

    我回忆起那个总是喜欢趴在书桌上睡觉,睡得口水都流下来的孩子;回忆起那个拉扯着我的衣袖,苦苦询问着“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和她一起玩……”的孩子;回忆起那个遇见困难就会掉眼泪的孩子。

    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什么逼迫着他,让他亲自点选了那杯穿肠毒药,然后亲自陪同着我们喝下去。

    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恩怨权势,所有隐秘的思绪和绸缪都在这一杯酒里面终结了。

    这一杯酒,了断了我,了断了他,也了断了一切,

    这一杯酒,乾坤同醉。

    我最后兴起的念头是,她怎么样了?她也喝下了那杯酒!?

    泰天水的剧毒连当年的璇玑神医都束手无策。

    我回忆起照亮我人生的第一抹绿色,回忆起那一方散发着淡淡玉兰花气息的绢帕……最终一切的记忆都凝固了碧波池畔那一道丝毫不肯示弱的清冽眼神上。

    我只能够支撑着自己向后殿走去,我记得她还在那边的小偏堂里,我只希望在永远地闭上眼睛,在结束这简单又复杂的一生之前,能够见到她一眼,能够告诉她我的承诺和我的愧疚。

    寒意从四肢百骸渗透进去,渗到骨子里,渗到心底里。极度的寒冷之中,我看到了偏堂里面她经常坐在的那个座位上。

    那里,只余下一卷医书被抛在地上,却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我走上前,坐在她日常坐着的位子上,看着桌上那盏孤独的灯火轻轻摇曳。

    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我和她……又一次错过了……

    我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在我死后,人们会怎样的评价我,评价这个时代,评价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呢?

    也许,在他们的,我会变成一代贤王,虽然少年的时候碌碌无为,但是成年之后却能够力挽狂澜,在国家危机的时刻挺身而出;也许在他们的眼中,我会是一个奸诈的枭雄,韬光养晦,图谋着更多的权势和地位……

    可是有谁知道,我隐秘的爱情和挣扎,有谁知道我苦涩的承诺和甜美的期盼。

    有谁知道,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刻,这样振作起仅存的力量着向后殿走去,

    不过是希望,在临死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的容颜。

    东风误(完)

    月票啊月票,怨念啊

    终于快到月末了,终于在最后被华丽丽地反超了。

    原本六七十票的差距啊,就这么……

    上个月是第二,

    这个月最后一次了,还是第二

    难道说……

    我就是那……

    传说之中的……

    万、年、老、二……

    泪奔ing……

篇外 夜雨轻寒(一)

    夜雨轻寒(一)

    隔着珠帘,她将手中的折子放下,说道:“此事就这么办就好,你思量地很是周全。这一趟辛苦你了。”

    “太后过奖了,微臣份内之事。”我躬身回禀道。

    轻柔和缓的风吹过雕花窗台,带着若有若无的呼啸声进了屋子,将一侧淡金色的鲛绡幔帐掀起又放下。

    在这样的重重掩映之下,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够看到她侧着头,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半响,我听到她清亮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轻涵,你……你可有心上人?”

    我的心脏禁不住漏跳一拍,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我。我忍不住抬起头来,却又立刻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去看幔帐掩映之下模糊而又清晰的容颜。

    “微臣没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然后,她清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红唇紧接着吐出的话语让我无比清晰地品尝到失落的酸涩。

    “你有没有想过成亲?”她问道。

    成亲?!面对她,这个词语对我来说似乎是前所未有的遥远,此时却又变得如此贴近。

    我没有回答。

    她闭上眼睛,用一种近似叹息的语调继续说着:“瑞国公沈家的女儿听说才德兼备,相貌不俗,可堪良配,而盛庭候贾家的女儿我也看过,是个贤淑温和的女子……”她用柔和缓慢的声音提起大齐一个个名门贵女,然后问我:“你可有中意的人?”

    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于在她的面前说是了,也许是母亲在家中反复的唠叨让我明白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妻子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永恒,然后我低下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道:“微臣……听凭太后安排。”

    瑞国公沈家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如果是在战乱之前,以我的身分地位,想要娶到这样的女子不啻于痴人说梦,而现在却不过是我可以选择的众多范围之内的一个。

    天统之乱结束后,幸存下来的门阀贵族已经不多了,势力也大不如从前,但是依然不容小觑,如何在打压他们的同时安抚他们,变成了朝中一个迫切的问题。我们需要靠这样的联姻来巩固自己的班底,扩展自己的势力。

    “改天我为你安排一下,你见一见这些……”

    “不必了!”我猛地打断她的话说道,带着逾越失礼的急切,然后又醒悟过来,将声音放缓,却依然坚定地说道:“请太后为臣作主即可。”

    无论娶她们之中的哪一个,甚至是娶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个,对我来说,会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对于未婚妻,我已经没有了什么太深刻的感触。

    记忆之中,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

    据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是一个雨天。

    连绵不绝的雨丝从天上洋洋洒洒,划出万千银线,将初夏的天气笼罩地凄冷清冽,宛如寒秋。

    在这个轻寒的雨天里面诞生的我,名字就叫做轻涵。

    父亲说,“涵”字是广阔包容的意思,他希望我将来能够变成一个出色的人,振兴久已衰败的家门。

    这是他留给我的名字,也是他留给我的最贴近我生活的遗物。

    我们慕家曾经是大齐开国之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甚至曾经连续出过二代国公和一位皇后,但是在几十年之前就开始衰落。

    父亲继承了门第之后,立志于振兴家门。刚刚成亲的他就辞别了我的母亲,踏上了战场。在这个乱世,没有什么功绩能够比战功更加荣耀贵重,但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起战场更加危险莫测。

    父亲很不幸地在初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就中了敌人的埋伏,一场苦战之后,他身负重伤,勉强跟随军队回到了家中,从此就一病不起,再也不能完成他高远的抱负。

    在我三岁的那一年,他去世了,抛下孤单的母亲和我这个唯一的儿子。

    童年时候的我是快乐的,慕家虽然没落,但是依然有着固定的田产财物,封爵俸禄,日子依然富足和乐。而且那时候的我,不必去感受家门衰落所带来的压力。除了母亲每天都会严格地要求我的学业和武艺之外,没有任何的烦恼。

    母亲是个严厉而且好强的女子,在父亲过世之后,她独自支撑起这个家庭,以及旁支的家族,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她对我的期望极高。她平素生活节俭有度,但是在为我聘请文武两道的师父时,却从来不会吝啬银两。

    母亲守寡在家,如果不是情非得以,她是不会出门的,而年幼的我也就被牢牢地束缚在了家里,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才会带着我去一些亲朋好友的家中。只除了一家,就是居住在我们隔壁的施家,也许是因为居住的如此贴近便捷,我们与他们家的走动比起别家来都频繁得多。

    据说,他们家最小的女儿,是我的未婚妻。那时候的我,还不了解未婚妻这个词藻的确切含意,只知道每一次去他们家,都会有人高兴的说道:“小姑爷来了!”然后会亲切的拿出精致的糖饼点心来给我吃。

    有时候,我也会见到那个据说是我未婚妻的小女孩,记忆之中,她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粉嫩的脸颊。每当我和她站在一起,就会听到旁边的人笑着说:“看,小姑爷和小姐多般配啊!”

    这样的日子持续地并不长久,在我六岁的那一年,施家搬家了。

    据说是因为我未来的岳父施谦伯伯在宫里头当侍卫,这几年很得皇上的信赖,着实办了几件让他满意的差使,马上就要被提拔做侍卫统领了,所以他们家搬到了更大更漂亮的房子里面。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以后再也没法那样经常地去他们家了,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糖饼和点心了。虽然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依然会去他们气派的新家拜访。

    当我渐渐长大,母亲带着我去她家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因为按照礼制,未婚的男女是不应相见的。

    脑海之中对于她的印象逐渐模糊,只剩下了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回忆起来,也说不清楚是恋慕还是淡漠,也许只是我已经习惯于有这样一个未婚妻了。

    我与她之间的变故发生在隆徽三年的新年。

    那一天,施家按照往年的惯例前来拜望,来的人却全部都是不认识的佣人,由他们的管家带着,送来了贵重的礼物。

    他们嘴里说着很客气的话语,交待着他们家小姐即将入宫待选的现实。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究竟是屈辱还是愤怒,因为在这些感情都还来不及确切地感受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恐惧,

    原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被气得当场昏倒了!

    清醒过来之后,母亲爽快地同意了退婚,然后将所有的礼物和来人都一起赶出了家门,并且一病不起。于是,我与这个未婚妻的瓜葛就这样断了,至少在明面上、礼节上是断了的。

    但是我与这个未婚妻真正的彻底决断却是在一个晚春的寒冷雨夜。

    那一夜,因为一封莫明其妙的秘信,还有一方流光溢彩的锦帕,终结了我和她之间最后的臆想,却奇迹般的连接起来我和她。终结了我的一个梦,却给予了我另一个更加瑰丽,更加让我沉醉不已的美梦,同时,还给予了我更加广阔深远的人生,和青云直上的机遇。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于漫天满地的迷茫细雨之中向我走来的浅碧色身影,记得她流动轻泻于地的长长裙摆,记得她碧玉雕刻的莲花额饰。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那个轻寒的雨夜,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整个生命的轨迹因此而改写。

    从那一夜开始,那个如同雪月光华般璀璨的碧绿色身影走近了我,站在最贴近我心脏的地方,却也站在我触不到的地方,永远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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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外 夜雨轻寒(二)

    夜雨轻寒(二)

    我跃下马背,早有等候在家门口的小厮上前为我牵马服侍。

    刚踏进家门,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明紫色的身影就像是一只归巢的乳燕般扑到我的怀里,带起一阵和煦的清风。

    然后她抬起头,柔顺乌黑的秀发之下,是光洁的额头和明朗的眼睛,乌黑的眸子笑起来像是一对弯弯的新月,闪烁着期盼和惊喜的流光:“爹爹,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和娘亲都等了你足足一个上午了。”

    她是我的女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明快地像是一只飞翔在春天的小鸟,唧唧喳喳从来不肯有半点停歇。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都多大了,傻丫头,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气度,如果让你娘看见了,又要抱怨不停了。”

    “娘要是抱怨,也不会抱怨女儿,她只会抱怨爹爹您的工作太忙了,整天都没有回家的时候。”她的小嘴撅起来,向我说道,语气里面带着些微的埋怨。

    我拍下的手禁不住一滞。

    恍惚之间,我成亲已经十五年了,我的妻子是个柔婉温顺的女子,她行事举止体贴有度,操持家务明礼知义,对于母亲也极其孝顺恭敬。

    她是个合格的好妻子。

    我们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在外人的眼中,甚至是家里下人的眼中,我们都是恩爱匹配到极点的夫妻。

    只是,我却发现自己时常会遗忘了她的模样。

    在我们成亲的第二年,她为我生了一个女儿,母亲给她起名叫做紫陌,她极其喜欢这个孙女,虽然儿媳妇没有给她生下一个孙子让她有些轻微的失望,但是紫陌的乖巧伶俐让这小小的失望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我和紫陌一起走向正堂,就看见了她等候在那里的身影,她依然是那样温顺婉转的表情,贤良到极点的举止,只是看着我归来的身影,眼中爆起无法掩饰的喜悦光芒。

    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这些年来一直辛苦地操持这个家,尤其是在我整军在外的时候。而我所能够给予她的却全部都是一些浮华不实的东西。

    她上前为我解下披风,然后端来恰到好处的温茶,柔声问道:“夫君一路辛苦了,军中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已经差不多了。”我接过茶水喝了几口,随口问道:“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尚书令葛大人前来找您,说要商议一些事情。”她说道。

    我放下茶水,没有等我发问,她已经说道:“葛大人也是刚刚到,如今正在书房里等候着您呢?”

    我没有换下戎装,就匆匆地向着书房走去。

    对我童年影响最大的人是我的母亲,而之后决定了我人生道路的人却是她。但是最关键的那些日子里,陪伴在我的身边,为我指引道路的那个人,却是他,当年的旧卫士子,如今的大齐尚书令葛澄明。

    冬日的阳光难得的灿烂,映照在前几天的残雪之上,反射出璀璨的银光。

    我推开书房的大门,就看见了站立在书架一侧,端详着花瓶里一枝梅花的他。

    在整个天下最混乱的时刻,他曾经站在我的身边,为我指明一条最快捷的道路。对我来说,他既是朝中并肩而立的同僚,也是相交甚笃的朋友,更是教导我的恩师。

    但是,自从他也入朝为官之后,我们之间反而变得生疏了不少,至少,他再也没有踏进过我的家门。

    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嫌。毕竟,手握重病的朝廷大将与执掌中枢的文臣过往甚密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太后对于他是绝对的信任,因此他反而越发不能有分毫的愈礼。

    在相隔了十五年之后的今天,他为什么又会在这个时候踏进我的家门呢?

    雪光透入纸窗,映地满地苍白,如同雪已经漫进了房,这一地的雪白之中,葛先生的脸色也有几分隐隐的苍白憔悴。

    “先生。”我深施一礼,眼前的这个人,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师父,从居禹关到莱州,再到京城的那段日子里,是他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

    “隔了快十六年了,再见到这个书房,竟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葛先生轻叹着说道。

    我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先生的容颜。

    依旧是神采夺人,洒脱不羁的魏晋风范,只是在不经意之间,鬓角已经有了丝丝的白色。就像是这个冬天的冰霜,悬挂在富丽的房檐上,让人惊觉寒冷的到来。

    时间过的真是快啊,转眼已经十几年了。

    “这些年来,先生为朝政殚精竭虑,实在是辛苦了。”我禁不住有所感慨地脱口而出。

    “心愿得尝,有什么辛苦的?”他带着几分笑意地看着我,说道。

    我也笑了,先生原本就是有大抱负的人,如今身在这个朝廷,正是能够让他放心的尽情施展自己才华的地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得逢明主知音,一展所学,不就是天下文武士子最向往的吗?

    还没有等我开始询问起他的来意,他已经开口了。

    “轻涵?这些年……你有居禹关之中的消息吗?”他转身看着窗外的积雪,忽然问道。

    我抬起头,震惊失措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问起他?!

    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在这个书房里见到葛先生。而两次的见面,我们都谈到了他。

    第一次,是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之后的第二天,是在那个决定了大齐之后百年国脉的日子里。

    我清晰的记得那个震惊剧变的夜晚,那个烟花和献俘大典共同进行的夜晚,也就是成帝和豫亲王以及燕王同时逝去的那个夜晚。

    当时,我正在乾清宫正殿里陪同着无数的文臣武将,等候着献俘大典的开始。

    燕王倪源的无故昏倒是那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夜晚的开始。

    正在百官惊异不知所措的时候,前去后殿寻找成帝的豫亲王也再也没有回来,据说,他坐在成帝寝宫一侧的偏堂里,最后如同倪源一样的衰弱吐血而死。

    而成帝的踪迹呢?

    紧接着传来的是成帝也驾崩的消息。

    那个夜晚,几乎让整个朝廷,整个大齐,整个新生的天下为之崩溃!

    大齐的三个顶梁柱被同时送进了宫殿之中,御医和朝臣来回匆忙地行走。

    我已经记不起那一天晚上我究竟忙碌了些什么,我只知道,那一晚的忙碌让我几乎发疯。在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我红肿着双眼勉强抽出时间回到了家中,因为我担心母亲会记挂。

    夜色迷蒙,母亲正站在房门口等着我,她告诉我,葛先生已经在书房里面等候着我了。

    在辽人占据城池的那段日子里,是葛先生命令东来楼的势力保护了母亲的周全,直到光复京城的那一天。对于这位救了自己的性命,并且引导了她儿子前途的师长,母亲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靠近书房,我的脚步却开始慢了下来。

    我推开书房的大门,就看到了一身布衣,悠然坐在桌子旁,摆弄一桌棋局的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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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这个月真的是注定当老二了吗

    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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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玉叶介绍:
千古江山阅尽,
吴钩了却前尘,
回魂黯看漏雨,
花错月影无痕。
延绵不绝的亭台楼台之后,是寒玉生烟、胭脂生凉的寂寞宫愁,
九重宫阙的水晶珠帘之后,是金枝玉叶、权柄玉座的血腥杀戮,
金戈铁马的乱世末期,波澜诡谲的宫闱闺阁,一个叫苏谧的女子一生的挣扎反抗、起伏沉落。金枝玉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玉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玉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