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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贵妇txt下载     贵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3章 父亲

    叶府大门打开,最先得到消息丫鬟飞奔回来报信,年氏忽一听这消息,先是愣了愣,随后满怀欢喜,抬步就要往外出去,却走到门口时又折回来,快走到镜子前看了看,同时吩咐丫鬟将她那件红色缎绣牡丹蝶夹氅衣拿出来,接着又唤丫鬟取出她那对镶红宝石的耳坠。

    之前老太太就告诉她叶明会提前回来,但不想还是比她预期的早了两三天,而且这几日,她因忙着宴席的准备和宾客的名单之事,也就没将太多的心思放在衣着打扮上,所以这会儿倒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黄莺快出去看看,老爷是不是已经往这过来了?”年氏吩咐完,想起自己一双儿女,又道,“喜鹊去厨房看今儿都备了什么,都动作快些,还有,去将薇姐儿和峰哥儿叫过来。”

    崔嬷嬷瞧着年氏这般雀跃的样,只得在旁边提醒:“老爷这么着急赶回来,太太心里需留个底才是。”

    “我知道,老太太说过了,老爷就是为那死丫头的事回来的。”年氏一边换衣服一边冷笑,“老太太虽未明说,我也猜得出来,定是文姨娘那贱人搞的鬼。”

    崔嬷嬷低声道:“那太太可想好了没,万一老爷被那边的手段骗住了可怎么办?”

    年氏整着袖子的动作微顿,片刻后才拧着眉道:“如今老太太主意已定。”

    即便清楚叶楠夕这事,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可能如文姨娘所愿。但年氏心里却总没办法完全踏实下去,因她并无十足的把握,叶明会站在她这边。即便已嫁给他十余年,两人还生了一双儿女,她却还是感觉自己抓不牢丈夫的心。

    十多年,她对他始终是又爱又怨。

    叶明少年成名,不及弱冠就高中状元,并娶前朝阁老李国忠之女为妻,随后直接入翰林院,并不足而立之年就入了内阁。可就在他仕途如日中天,眼见可位极人臣之时,却突然辞官,退出庙堂,走得任性且潇洒。

    然而这样的人,似乎注定了不会就此平凡,叶老太爷过世后,俞川书院传到他手里没两年,就又出一位探花郎。随后十三年,总共出了两位状元,四位探花,三十七位进士,秀才举子更是近百名。如今,上至朝堂,下至各方乡县的官场上都有俞川书院的学生。

    这样的男人,她尚在闺中就有所闻,当年偶见一面就已芳心暗许,却奈何良人早有娇妻美妾。后老天垂怜,终圆她所愿,却……终究是意难平。

    “太太,老爷去了老太太那儿了。”黄莺从外进来,年氏回神,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失落。抚着身上的新衣,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瞧着没什么不妥后才问:“薇姐儿和峰哥儿来了吗?”

    话才落,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就从屋外传进来。

    “娘,是爹爹回来了吗?”叶楠薇像只明艳蝴蝶从外扑了进来。待闺女走到身边后,年氏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是回来了,正在老太太那边呢,你一会见了你爹,可要稳重些,别还这样蹦蹦跳跳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

    “爹爹才不会在意那些。”叶楠薇拉着年氏的手,骄傲地扬起脸撒娇,“那咱快去祖母那吧,可别让那边给抢先了。”

    瞧着自个闺女这古灵精怪的模样,年氏笑了,叫旁边的叶楠峰上前来,关心道:“过几日你爹可能会考一考你的功课。”

    叶楠峰点头:“娘放心,先生教的我都记住了。”

    这个儿子向来就不需她过多操心,年氏点头笑道:“那就这会儿去老太太那看看吧,正好今儿还未给老太太请安。”

    年氏领着自己一双儿女来到叶老太太正屋门口时,正好听到叶老太太沉缓的声音隐约从里传出:“再过两日萧家的人就过来了,正好今日你回来,我算着时间,那萧姑爷也应该回来了。为这事好看些,你让萧姑爷明儿也过来吧。再到你寿宴那日,便可让夕娘带着姑爷一起回来给你祝寿……”

    “夕娘答应了?”

    “这事由不得她,你任性了一辈子,别带着自个姑娘也跟着你一起任性!”叶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薄怒,“她若是个小子,萧家若不是握着她的把柄,我也不用这般劳心费力地去想怎么周全这事。”

    “让母亲忧心是我的不该。”叶明温缓的笑声从锦帘内传出,“这事就交给儿子去办吧,总归夕娘能醒来就是万幸,眼下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叶老太太话中的怒气又重了几分:“你需将我的话听到心里去,夕娘跟你不一样!”

    叶明忙收了话里的笑意:“母亲息怒,儿子又不是老糊涂,她是我闺女,怎么可能跟我一个样。”

    “你如今也这个岁数了,你自己的事我也就由着你去,但夕娘这事,绝不能让你由着性子胡来,你需知此事若行差一步,夕娘这辈子就真的毁了!更何况后面还有两姑娘在闺中,还有峰哥儿,这几个孩子日渐长大,你不能不多想着些。”

    “我明白……”

    站在外头的叶楠薇有些耐不住性子,忍不住问:“娘,咱怎么不进去。”

    年氏一路过来时,面上带着的笑在听到这些话后,慢慢消退。

    夕娘是闺女,她的薇姐儿就不是闺女了不成!还有峰哥儿,怎么就不多为儿子想想!年氏袖中的手紧握了一握,直到叶楠薇又拉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然后勉强笑了笑。

    ……

    “三奶奶,老爷回来了,听说这会儿正在老太太那呢!”绿珠从外赶回来,瞧着叶楠夕依旧站在廊下看着天,一副出神的样,她赶忙走过去道。

    “难怪刚刚外面那么吵。”叶楠夕收回目光,垂下眼,“再过两天萧家的人就该过来了,姨娘算得可真准。”

    绿珠甚为忐忑:“三奶奶,要去老太太那见一见老爷吗?”

    “早上已经去请过安了,我爹若是想看见我,自会让人过来喊的。”叶楠夕说着就往美人靠上坐下,接着道,“再说眼下太太应该已经在那边了,我若过去,可是碍眼得紧呢。”

    “那……那就这么等着?”绿珠喃喃道。

    “去姨娘那看看。”叶楠夕想了想,便站起身。

    只是刚出紫竹院,就瞧着前面走来一个朱袍少年,竟是陆真。

    陆真没想一过来就看到叶楠夕,今日他是赶了巧,府里的下人都因叶明的回来而忙进忙出,因此没过多留意他。所以他在前厅坐了一会后,就起身说出来找姨父,然后便往后院过来了。这一路行来虽很顺利,但是要想进姑娘的院子却是万万不能的,刚刚他还琢磨着怎么让人请她出来呢。

    “哦,是你。”叶楠夕站住,看着对面走来的少年笑了一笑。

    陆真也站住,瞪着眼睛看她,满肚子的话,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那表情看起来显得很是生硬。

    叶楠夕疑惑:“怎么?”

    “你——你没事吧?”憋了许久,最终也只能问出这几个字。

    “嗯。”叶楠夕淡眉微抬,浅浅一笑,看样子是听说了她的事。在满府的人都赶着去老太太那边凑热闹的时候,难得还有人想着来她这边。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关于他的记忆又突地浮上脑海。从胖嘟嘟的包子脸,到叛逆期的少年,一幕一幕,浮光掠影般地从眼前闪过。

    脑子有点发胀,叶楠夕垂下眼,皱了皱眉。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陌生,自她醒过来后,几乎每次,只要看到一个曾经相处过的人,她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曾经的叶楠夕对于那个人的印象……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印象会在不知不觉间潜入她心底。

    所以,有时她会分不清,那些到底是谁的记忆。

    “你,你这是要去哪?”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太糟糕,于是陆真又问一句。却这话刚出口,还不等叶楠夕回答,他又张口喊了一声:“姨父。”

    叶楠夕一怔,转头,就看到了叶明,她的父亲。

    若是除去初始醒来那混乱的第一眼,此时此刻,应算是她见叶明的第一面。

    父亲,既亲切又威严的一个词,然而对她却是陌生的。

    可是,毫无意外,这一次清楚看到叶明的时候,她脑海里即浮现出关于父亲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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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骄纵

    年氏才三十出头,但因保养得宜,所以看起来顶多像二十七八,丰容靓饰,明艳动人。叶明则比年氏年长十余岁,如今已是四十又五的年纪,然而他跟年氏站在一起,那等丰仪竟生生盖过了正值花信年华的年氏!

    认为男人不能跟女人一起并论容貌风华的,必是因为他没见过叶明。

    这便是她的父亲,她对他有崇拜,有儒慕,有敬畏,也有陌生。

    叶楠夕缓步上前,垂眸,默然行礼。

    自行动自如后,她对平日里的一些规矩,以及见人行礼时应该做何种动作,都没有出现她所担心的无知或是生疏,就好像这些事,之前已经做过千百次一般。

    然而,这样融入骨血的熟悉,却反倒令她觉得陌生。

    这种种便利,让她从最初的庆幸和窃喜,到如今慢慢添出几分忐忑不安。

    若她对周遭人事的所有感觉,都不由自主地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响,那她还是她吗?她是谁?叶楠夕又是谁?夜深人静时,脑中偶尔会闪过这个令她茫然的念头。

    越是有这样的意识,就越会回想起棺材里醒过来时,那一刻所体会到的感觉。

    悲伤汹涌,怨恨无奈,寒意彻骨。

    如今,仅是曾经相处过的人,尚且能留下印象,并且令她轻易就接受印象中的喜好,那如此强烈的感情,她有不受影响的可能吗?

    她父亲已经回来,那么那个传说中的丈夫,即将会见到。

    叶楠夕心底不禁生出几分忧虑,她不确定,当见到那个人后,自己情绪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对一个陌生人生出强烈的喜或厌,不是她乐于见到的事,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成了被人牵线的木偶。

    “嗯……”叶明打量了叶楠夕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负手看了看院中的枯枝残雪道,“正好,就去你院里坐坐吧,不知院里那几株紫竹长得如何了。”

    没有询问她的情况,没有斥责她的行为,也没有说明自己的决定,而是,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似真的只是路过她这里,突然想起里面种了几株竹子,于是要进去看看。

    这样的态度,温和得有点随意,即便刚刚已大约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位什么样的人,但此时的叶楠夕却还是极为诧异。即便在这一面之前,她也从文姨娘嘴里听说过关于自己父亲的一些事,但,眼下,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

    叶明已从她身边过去,叶楠夕即应声跟在后面。年氏瞥了叶楠夕一眼,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抿着唇,随叶明一块往紫竹院走去。却不想叶明走到紫竹院门口时,忽然停下,转头对年氏道:“我跟夕娘说说话,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

    年氏愣住,一旁的叶楠薇即不满地嚷道:“娘是二姐的嫡母呢,二姐的事,娘她有什么听不得的。”

    若是往日,叶楠薇这般顶撞叶明的时候,年氏定会出言阻止,并且指责一番。但今日她却没有开口,任叶楠薇在叶明跟前使性子,为她叫屈。

    “爹这段时间不在家,娘不知为了二姐的事费了多少心,连我都知道娘为了不让二姐觉得委屈,对外头陪了多少笑。”叶楠薇越说越生气,越生气眼睛就越是发红,“我是知道的,那萧家隔三差五地就使人过来,可二姐躲在屋里不见人,不回夫家,也不管我们几个弟弟妹妹,但娘不仅不曾责备过二姐一句,而且还每天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对萧家那边更是千般好言万般赔罪,费尽心思才将萧家的人好生送出去。这些爹不知道,不念着娘的好就算了,怎么一回来,二姐的事,娘就连听都听不得了!若非有娘照顾,二姐这会儿能好好地站在这么,爹又不是不知道二姐当日是怎么回的娘家!”

    陆真听得皱起眉头,旁边的枯枝被他“啪”的一声掰断,树上积雪纷纷下落。

    叶楠峰忙拉了拉叶楠薇的衣袖,却被叶楠薇一把甩开,红着眼睛接着道:“是不是爹爹觉得二姐比我们都要重要,爹爹只顾着二姐的快活,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刚刚说的那些话虽有些冲,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在为自己母亲叫屈,叶楠薇向来是任性骄纵惯了,叶明平日里也少有拘着她,因此这样的话有叶楠薇代替年氏说出,是再好不过的。

    但叶楠薇却是只要一任性起来就容易失去分寸,所以她接下来这句,竟是明明白白地当面指责自己的父亲!年氏就算再怎么纵着自己闺女,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也是一变,于是忙开口:“怎么跟你爹说话的,还不快给你二姐赔礼去。”

    “我说的有没有错,为什么要给她赔礼!”叶楠薇一脸生气地扭过头,“她害得我们抬不起脸,怎么从没见她给我们赔礼的!”

    年氏正要张口,叶明却已开口:“因何事抬不起脸?”

    他的声音不愠不火,面上也不见怒气,年氏却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紧张。

    “自然是因为她……”叶楠薇刚张口,却不等将嘴里的话倒出,叶楠峰就突然伸手捂住了嘴巴,并且代替她对叶明道:“爹,妹妹她不懂事,胡乱说话,您别怪她。”

    叶楠薇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正要挣扎,年氏却已抬手压住她的肩膀对叶明道:“都是我将她给宠坏了,一会我会好好教她的,老爷先跟夕娘说话吧。”

    年氏说着就要拉着叶楠薇离开,叶楠薇这会已经挣开叶楠峰的手,依旧不服地道:“娘,你委屈我和哥哥就算了,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二姐的事你就算是管不了难道还听不得吗!”

    年氏沉下声低喝:“薇儿!”

    “真哥儿,今日难得过来,就先去我书房那看看吧,峰哥儿也一块过去。”叶明往陆真那随口道了一句,然后才又看向叶楠薇,“薇儿随我一块进来。”

    他说完,就负手往入了紫竹院。

    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偏用他身上,就有种说不出的潇洒肆意。

    叶楠夕看了叶楠薇一眼,转身,进去了,从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

    叶楠薇跺了跺脚,气鼓鼓地咬了咬唇,也跟着进了紫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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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隐事

    叶楠玉将陆姨妈一路送到大门口,有些歉意地道:“难得姨妈专程来看我,却我这边哪都没收整好,士衡又去了衙府,不得好好招待,实在过意不去。”

    士衡是杨旭的表字,两人成亲后,叶楠玉无论是在私下还是在外,提起丈夫都喊表字。后来两人有了儿子,接着杨旭又入了仕,叶楠玉本想改口称老爷的,但杨旭却还是觉得还是喊表字更显亲近。

    外头起了风,卷起枝头的残雪,从脸旁刮过,有种刺痛的冰寒。

    陆姨妈却不急着上马车,而是笑着执起叶楠玉的手,亲切又体贴道:“跟姨妈怎么还说这般见外的话,你身边那几个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收拾整理屋子,的确是忙不过来。我是你亲姨妈,又是自小看着你长大的,说来跟你娘也差不多。别担心,姨妈这会儿回去,就让家里那几个丫鬟婆子过来给你帮把手,那都是我亲自挑选带过来的人,都是会干活懂规矩话不多的。到时你要是瞧着哪个顺眼,就直接留下,省得你还另外费心,再说新买的人不一定用得称心。”

    “这怎么行,姨妈也是才过来几日,真哥儿又是要在这长住的,哪都是需要人手的,我这边……”

    “真哥儿那边早就收拾好啦,至于真哥儿。”陆姨妈说到这就笑了起来,“那孩子这几年长进多了,一心就扑在书本上,所以反倒不喜那么多丫鬟婆子在周围转悠。我让她们过来给你帮把手,也算是给真哥儿腾个清净,你别有什么过意不去。再说真哥儿是你弟弟,既能帮的上自个姐姐,他哪有不帮的理,你要是不受,可就是他的不是了。”

    叶楠玉心里清楚,陆姨妈是看中了绝不撒手的性子,眼下是说什么都要送她一个人情。这次她若拒绝,保准陆姨妈还会另外想别的法子,还不如这会儿就痛痛快快应下,总归她确实是需要人手,而且真哥儿那孩子她也颇喜欢。

    叶楠玉想到这,就笑着点头:“那我就先谢谢姨妈了。”

    陆姨妈立马笑眯了眼:“这就对啦,亲戚间本就是应该相互帮衬,再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姨妈一句话的事罢了。”

    陆姨妈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叶楠玉目送车行远后才对旁边的仆妇道了一句:“你去让奶娘早点哄瑾哥儿和妍姐儿睡下,一会我想回娘家看看,先不带他们两个。”

    叶楠玉此番过来,只带了次子杨瑾和小女儿杨妍,长子杨瑞则留在京城的祖母身边。她本是想将三个孩子都带在身边,只是一来是婆母不允,二来是公公要将长孙带着身边亲自教导。叶楠玉虽不舍得跟儿子分开,却也不能完全不顾公婆的意思。

    她是杨家的大功臣不错,但同时也是杨家最遭人眼红的一个,因此她不能让公婆对她生出不满。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将儿子留给公婆照看,那么不管她随丈夫走到哪,她在那个家的位置都不会变。毕竟杨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儿媳,也不是只有她生了儿子。

    “大奶奶是打算今儿就回娘家?”听叶楠玉这么吩咐,身旁的仆妇面上隐约露出几分忧虑,她是叶楠玉的陪嫁,大家习惯称她为莲嫂子。莲嫂子明白叶楠玉为何会这么着急着回娘家去,此刻她心里也有着跟叶楠玉一样的忧虑。

    刚刚,陆姨妈给叶楠玉带过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只是陆姨妈或许是有所顾忌,也或许是真的不清楚内情,因此没有详细说。然而就那短短的几句话,就已足够掀起滔天巨浪了。

    叶楠玉神色凝重:“士衡应当还不知道,我需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到时士衡问起,真不知要如何回答,以后又该如何在这立足,丁四奶奶说的那件事就更别妄想了!”

    莲嫂子低声道:“丁四奶奶给大奶奶的那封信是一个月前写的,算算时间,二姑娘那件事应该已经发生了。照理丁四奶奶若真有所介意,就不会跟大奶奶提此事,但若是不介意,却又有些说不通。”

    “我也是想不通丁四奶奶是怎么想的,所以拜访丁府的事,先缓上几日再说。”叶楠玉说着就转身进了大门。

    ……

    年氏有些心神不宁地翻开手里的宾客名单册,她本是打算今日就下帖的,可提了几次笔,却又几次都皱着眉头放下。一刻钟过去看,竟一个名字都没有勾下。

    崔嬷嬷在一旁安慰道:“太太不必担忧,薇姐儿刚刚虽是顶撞了老爷,但一直以来,老爷最喜欢的,可不就是薇姐儿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

    “我不是在担心薇儿,老爷那样的人不会真为那几句话恼了的。”年氏摇头,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恨恨地咬了咬唇,“我是担心老爷他……”她说到这,就皱着眉头停下了。

    崔嬷嬷等了一会才迟疑道:“太太是担心老爷顺了文姨娘的意思?太太真是多虑了,这怎么可能,之前老太太不是已三令五申地跟老爷说过,不许照着文姨娘的意思胡来。”

    年氏一声冷笑,眸中露出几分怨:“他自是不会照着文姨娘的意思胡来,他只会照着自己的意愿行事。”

    十多年夫妻,她虽不能完全抓住丈夫的心,但对丈夫的性情还是极为了解的。刚刚在紫竹院门口,仅是凭着叶明那不多的几句话,及其面上的神色,她就直觉,此事将朝自己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她不是完全无法阻止,如叶楠薇所说,她到底是叶家的主母,是叶楠夕的嫡母,而且在这事上,老太太还站在她这边。所以她若是想强硬插手,叶明也不能完全无视她的意思,但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让丈夫跟她离心。

    当然,另外一个可能则是丈夫最终认同她的意思,支持她的决定。

    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喜鹊忽然从外进来道:“太太,四姑娘回来了。”

    年氏忙起身,刚跨出门槛,就瞧着自个闺女自走廊那行来。只是此时,叶楠薇面上的神色说不出是到底喜,还是恼。年氏心头奇怪,正想问闺女叶明都说了什么,却还不及开口,前面又走过来一个丫鬟道:“太太,大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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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意愿

    早上那会儿她让管家去送贺礼,叶楠玉带回的话是过两天才领着孩子,同丈夫一起回娘家看老爷和老太太,却还不到半日,叶楠玉就突然回来了。年氏微怔,倒顾不上打听叶楠薇之前在紫竹院都说了什么,沉吟一会就问:“大姑娘身边还带着谁?大姑爷也一块过来了?”

    报信的丫鬟摇头:“没瞧着大姑爷,只瞧着大姑娘就带了位仆妇在身边。”

    年氏心里一声冷笑,一个不成器的贱丫头搅得整个家都不得安宁,连嫁出去的姑娘都放不下心,长途跋涉近半个月,连歇口气都没有就赶着过来了。

    “我去告诉老太太一声,嬷嬷去二门那将大姑娘接到老太太处。”年氏吩咐完后就直接往外走。叶楠薇发怔了片刻后,赶紧跟上年氏问:“大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是不是听说了紫竹院那人的事?”

    叶楠薇自小就不喜欢叶楠夕,她知道叶楠夕是文姨娘所生,却因为养在李氏屋里,记在李氏名下,后又经老太太细心教养,所以后来才顺利嫁入侯府。当年叶楠夕回门时,她见过那位侯府的二姐夫,那时起,她就对这婚假之事有了一个很清晰的认识,并且开始担心以后跟自己定亲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能不能比得上这位侯府的二姐夫。

    明明是个庶女,却无论哪样都是照着嫡女的身份去安排,这样的影响,令她感觉自己不知要做到何样,才能不至于降低了她这原本的身份。

    叶楠夕未出事前,她在人前人后还是会称一声二姐。自出事后,她在外对叶楠夕的称呼依旧,但私下里,她只以紫竹院那人来代称,似乎将叶楠夕当做姐姐,是玷污了自己。

    “除了这,还能是什么事。”年氏冷笑,然后想起刚刚想要问的事,便垂下眼看着叶楠薇道,“老爷在紫竹院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就你出来了?”

    叶楠薇皱着眉头道:“爹说,娘心里明白,让我多跟娘学。”

    她本是在叶明面前为年氏叫屈的,结果叶明在女儿面前非常直截了当地肯定了年氏,于是让她哑口无言,只得默默从紫竹院里出来。叶楠夕的事,只要萧家不站出来证实,那外头的流言就只能是流言,更何况,早十几日前,萧家就已经派人过来说要接叶楠夕回去,这也等于是表态了。萧家都未当面指责叶楠夕德行有失,叶老太太亦未开口,叶老爷更是不当回事,她一个当妹妹的,当然不能贸然开口。所以之前在紫竹院门口,叶楠峰才会捂住她的嘴。

    有些事,私下里偷偷说,跟在父亲,在众人面前张口大声指责,贬辱手足是完全不同的。

    听到叶楠薇这句话,年氏愣住,怔怔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紫竹院的方向。之前,叶楠夕刚刚被救醒,人却还是糊涂着,他就因事不得不出门一趟。那会儿她曾问过他,真的能放心走?夕娘这事怎么办?他当时就说,把这个家交给她,他很放心。

    那个时候,她以为那句话不过是他随口说说罢了,她以为他之所以放心,是因为这家里还有老太太看着。可如今,他却跟女儿这么说……年氏觉得,刚刚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似乎没那么烧心了。

    叶楠夕刚将叶明送到门口,就瞧着年氏身边的丫鬟喜鹊从外进来,并快步走到她这,笑着对叶明屈身行礼道:“老爷,大姑娘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在老太太那儿了,太太让我过来告诉老爷一声。”

    叶明点头,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问:“嗯,可有带着孩子一块回来?”

    喜鹊低头跟着:“大姑娘是一个人回来的。”

    叶明行到院门处,转头对叶楠夕道:“你身体没完全恢复,也不用太着急,我过几日就让子乾过来。”

    子乾是萧玄的表字,玄与乾都取自《易经》卦象,是当年一位道长给侯府三公子摇的那一卦里,特意挑出寓意互补的两个字,一为名,一为字。

    叶楠夕垂眸点了点头,目送叶明走后,迟疑了一下,才让丫鬟将院门合上,但不用上闩。

    回了屋,靠在暖烘烘的熏笼上,轻轻叹了口气。

    说不出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悬起一颗心。

    如文姨娘所说,叶明问了她的意思,她表明自己不想再回萧家后,叶明的确没有就此动怒,只是问了她,既然想要这样的结果,那么心里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她希望和离,若是不行,就义绝,再不行,让萧家给她休书一封也可以。

    叶明则表示休书萧家不会给,老太太那边也不能答应;义绝一样是行不通,萧家丢不起这个脸,不会如她所愿;至于和离,先等她跟萧玄好好谈过一次后再做决定。

    只是后来叶明很明白地告诉她,照眼下这情况,萧家也不会答应让他们和离。但若是她真的坚持,就只能从萧玄那想办法,若萧玄也有此意,萧家或许会有松动。

    总归他的态度是,他不会逼着她回萧家去,她想在这家里住多久都行。除此外,他不会帮她任何一个她刚刚提出的那些请求,至少在目前萧家已经做出退让的情况下。

    叶楠夕明白,这是身为父亲,对女儿能做出的最大的支持了。

    她知道很难得,但是远远不够。

    若是老太太非让她回去,她能死皮赖脸地待在这不走吗?

    只是,萧玄他会答应和离吗?她对那个男人有太多的不明白。

    “三奶奶,这给大姑娘准备的东西,还要给大姑娘送去吗?”正兀自出神的时候,绿珠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嗯……”叶楠夕抬眼,点了点头,“当然要给的,先等等,看大姐一会会不会过来我这边,大姐若是见过老太太后就直接走的话,你就寻着机会给她。”

    她给叶楠玉准备的几件贺礼,都是李氏当年的旧物。其中有一个玉佩,是当年李氏专门找了一块成色极好石料,让师父给琢出一对玉佩的其中一个。这个玉佩既是给她,那么另外一个自然就是给了叶楠玉。

    她跟叶楠玉不同母,但因李氏的关系,小时叶楠玉待她也是极好。

    只是六年过去了,她不知这份姐妹情谊还在不在,现在,任何一个人的帮助,她都不能错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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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新春快乐!吃好喝好啊~

第017章 发誓

    外头时不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丫鬟婆子的说话声,以及风从院子里刮过的呼呼声。老太太那边传饭了,绿珠从外打听回来,老太太留了叶楠玉一块用午饭,年氏和叶楠薇也都在那边,老爷则去了前厅,听说陆真还未走。

    紫竹院依旧冷清,连厨房给这边准备的午饭都比往常慢了半个时辰。叶楠夕也不恼,一个人慢条斯理地用了午饭,漱了口后,就让绿珠拿出物件登记册子,靠在熏笼上慢慢翻看。被棺木送回娘家时,萧玄给她准备的陪葬物特别丰富,听绿珠说,这些东西比当年她带过去的嫁妆是只多不少。初始她觉得很是幸运,毕竟手中有粮,心里才不会慌。只是当越来越认清自己的处境后,她才觉得萧玄此举,令人琢磨不透。

    一个男人,若真介意自己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又怎么可能还表现得如此大方,甚至可以说是阔气!

    叶楠夕一边翻看着册子,一边让绿珠清点箱笼和匣子里的东西。

    除去前面分给年氏和她给叶楠玉准备的东西外,这里还有纯金首饰两套,每套皆是衔珠五尾凤钗一支,镶珠簪子一对,嵌珠华胜一副,垂珠耳坠一对,虾须手镯一对。此外还有镶宝石的首饰两套,成色上佳的翡翠玉环两对,玛瑙串珠四副,羊脂白玉把件四个,各样不成套的首饰十二件,以及一些零碎的金银锞子和五张各一千两的银票,那个朱漆描金八宝匣子一打开,便见这些东西金光耀眼地堆在里面。

    当时这个八宝匣子就放在她的棺材里,是文姨娘帮她给保住的。

    而除了这些真金白银外,另外还有貂毛氅衣三件,苏缎刺绣衣服六套,镶着珍珠的绣花鞋四双,以及一些精致华美的衣裙十余件。

    她记得,除了衣服首饰银钱外,当年李氏给她的陪嫁还有一些名贵香料,和两处占地不小的庄子。如今香料自是没有了,那两个庄子的地契也一样没看见。不过匣子里的那五千两银票,绿珠却说是多出来的,之前她在萧府,手里现成的银票并没有这么多。如此,算是他跟她买下那两庄子的钱吗?叶楠夕也不知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只是越来越觉得萧玄此举令人琢磨不透。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分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有两清后,各不相欠之意?既如此,那一开始她听到的那句“永不弃”的话,应该就不是出自他之口了?难道真是萧时远?

    会是这样吗?

    叶楠夕有些发怔地拿起其中一只玉环,含翠欲滴的绿,将她手上的肌肤衬得如鹅脂一般。这样的一双手,说明其主人一直以来都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这样的一双手,她初始还觉得有些陌生,而今,也不知是看久了就习惯的关系,还是被那些记忆和情绪影响的关系,她对这个身体越来越熟悉,比她想象中还要熟悉。

    只是眼下,她对自己即将面见那位传说中的丈夫,有种莫名的担忧,这种担忧的感觉甚至比让她回去萧家还要重上几分。

    匣子里的这些东西虽价值不菲,但都是死物,不似一个两个现成的庄子可以年年生钱,不愁会坐吃山空。

    并且那些首饰想要出手极不易,首先是老太太心里是清楚她这里有多少东西,她若真拿去变卖,少不得要费点心思过了老太太那一关;另外是合适的卖家不好找,据文姨娘说,俞川的大户人家基本上都跟叶家有往来,如今估计那些个人家多少也听说了她的事,所以以后她若从这里找买主,人家都不用问便知她是情况窘迫,到时被压价不说,怕是还会将些不好听的传到叶家。

    这样的种种情绪压在心头,还有那想也想不明白的画面,令她淡了要清算这些东西的心。将手中的玉环放下,叶楠夕叹了口气,只是正要将匣子盖上时,忽然发现匣子里还有一个玉件,因搁在匣子一角,刚刚没注意。

    是一只玉蝉,不带一丝杂质的羊脂白玉,握在手中,有种温润的滑腻感。

    绿珠也看到这个玉蝉,便道:“这个玉蝉是当日戴在三奶奶身上的,因为太太那边的丫鬟婆子时不时会过来,所以姨娘就让我收了起来。只是我记得三奶奶是没有这个玉件,倒是瞧着三爷身上有戴过这样的玉蝉挂件。”

    “嗯?”叶楠夕停住把玩的动作,抬眼,“难不成这是他随身携带的东西?”

    绿珠迟疑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萧府的几位爷身上都有挂着这样的玉坠儿。还有府里的几位奶奶也是很喜欢小玉件,所以也可能是我回家后,三奶奶另外为自己添了个玉蝉。”

    玉蝉向来就受贵家公子哥儿喜爱的配件,他会佩戴也不稀奇,只是若真是他身上佩戴的东西,为何要放在她的陪葬匣子里?然而想到这一层时,再琢磨绿珠刚刚的话,叶楠夕心头即突地一跳,如此说来,这也有可能是萧时远身上佩戴的东西!?

    她的亲笔信,他的随身物。

    叶楠夕心里顿时生出几分膈应,刚刚瞧着这小玩意还挺称心的,却这般一琢磨,顿时没了把玩的心,皱了皱眉,便将那玉蝉给放回匣子里。

    离父亲的寿宴日只剩下五天了,也就是说,最晚,五天后,她便可见到萧玄。

    绿珠将八宝匣子收好后,叶楠夕靠在熏笼上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绿珠出去一看,然后赶紧回来道:“三奶奶,是大姑娘过来了。”

    叶楠夕睁开眼,坐起身,往门口看去。

    片刻后,便见那帘子被掀起,一个眉心生着一点红痣,容颜端庄秀丽,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玫瑰红妆花阔袖褙子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位衣着得体的仆妇。

    两人目光对上,不出所料,少时跟叶楠玉相处过的那段时光,连带着不应该是属于她的亲切感,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通通在脑海里浮现,在心底浮出。然后,她微微放了心,记忆中,叶楠玉待她的确有几分真心。

    于是片刻的沉默后,叶楠夕站起身,小心行礼,喊了一声“姐姐”。

    叶楠玉未应声,只静静打量着这位多年不见,向来受长辈夸赞,却突然搅出这等大事的妹妹。

    果真是长开了,少时的稚气尽褪,原本就过人的容貌,如今更是添了几分妩媚,并且还多了几分贵家女子的风华。只是面上却没有一丝愧疚,只有几分不安,那眼神里甚至还有几分好奇。

    叶楠玉不禁皱了皱眉头,那眉眼,可真像父亲,可偏只学得父亲惊天动地的做派,却学不来父亲善后的手段。当年母亲那般细心照顾,老太太那般用心教养,怎么到头来反倒养出个这么不争气的丫头!

    叶楠玉恨铁不成钢,脸色越加凝重,抿着唇,走到临窗大炕那坐下后,才沉着声开口:“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叶楠夕仔细打量叶楠玉两眼,就浅笑着问一句,“姐夫可好?瑞哥儿,瑾哥儿和妍姐儿可好?”

    叶楠玉嗯了一声,脸色微缓:“听老太太说,你忘了许多事,如今是不愿再回萧家去。”

    叶楠夕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父亲的意思呢?”叶楠玉此时这般严肃的神色,配上眉心那点红痣,愈显庄严。叶楠夕心想,叶楠玉才像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姑娘,这神态气质,当真是跟老太太一模一样。

    “父亲并不反对。”叶楠夕低声回了一句。

    叶楠玉眉头皱了又舒,沉吟一会,就让绿珠和莲嫂子都出去,然后让叶楠夕过来,一脸严肃地问:“你我都曾承欢母亲膝下,我又是你长姐,父亲不便问你这个,老太太若问起,想必你也不愿实说,而文姨娘早有认定,所以如今就只能我来问了,你可是因为想着别人所以不愿再回萧家?”

    叶楠夕吓一跳,随后终于明白,为何老太太非送她回去不可,原来是对她有这样的看法。也难怪……她无法证明自己并非自杀,而今萧家又已做出退让和承诺。所以依她眼下这等情况,不回去的理由,无非就是她果真是红杏招摇,不知死活地还想爬出墙外!

    所以她不能自己留在娘家,只能是娘家留住她。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说法,所带来的结果将是完全不同。

    因此叶明才会马上断了她之前的那等想法,并答应让她留在娘家,但若真想跟萧府脱离关系,则只能看萧玄的意思。

    愣了片刻后,叶楠夕发觉自己根本没法解释,于是只得发誓:“姐姐,我若有这等心思,必遭五雷轰顶!”

    叶楠玉脸色一变,即喝一声:“胡说什么,心里知道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便可,何须发什么毒誓。我若要你的毒誓,又何须这般私下找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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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来人

    陆真告辞叶明,出了前厅,皱着眉头看着紫竹院的方向。片刻后,叶楠峰经过这里,见他还在,便走到他身边问:“陆表兄可是想见见我大姐?”

    陆真回过神,转头问:“大表姐还未回去?”

    叶楠峰点头:“刚刚听茶水房的丫鬟说,大姐在祖母那用了午饭后,就去看二姐,已经去有一会儿了。”

    夕娘的事他放心不下,也不知叶家到底打算怎么办,不打听清楚的话,他回去怕是想坐也坐不住。陆真想了想,便咳了一声,然后满脸真诚地看着叶楠峰道:“之前在京也难得能见上大表姐一面,正好今日碰上了,我就等等,跟大表姐问候一声再回去。”

    偏这话还未落下,他的耳朵就已经微微发烫了。只是叶楠峰不知他这毛病,于是也没注意,见他这么说,便要请他到里厅那坐着等。可还不等他开口,就瞧着前面走来一个衣着鲜亮的妇人,可不就是叶楠玉。

    “早上姨妈过去,没瞧着你,原来是过来这边了。”叶楠玉出了叶府后,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上了马车后,嘴角边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听说你要入俞川书院就读,小时候瞧你没少调皮,如今果真是长进了。”

    陆真有些尴尬,脸上又热了一热,他母亲早上去拜访叶楠玉是抱着什么心思他怎会不知,不过眼下因叶楠夕的事,所以心里那分不自在略略浮起一些后,就被要关心的心情给压了下去。

    “多读点书总是好的。”陆真不爱说那些文人士子的酸话,想了想,就正经道了一句。若面前的叶楠玉,换成京城那几位时常跟他厮混的哥儿,他保准是张口道:也不瞧瞧小爷是谁,既能舞得了大刀,当然也拿得起那支笔,小事而已,待小爷成了进士老爷后,你们再排队给小爷磕头不迟!

    叶楠玉赞同地点头,因心里搁着事,也就没再多说,垂下眼,看着临走时,叶楠夕给她的锦匣子。当时她本是要拒绝的,虽恼着这个妹妹行事太不稳重,却也明白如今叶楠夕这般境况,定是比不上以前在侯府时。如今叶楠夕多拿出一点,手里的东西就少一点,而她,又哪里还缺这些东西。

    然而叶楠夕却说是给几个外甥准备的,她好歹也是几个孩子的姨妈,再怎么,这片心意还是给得起的。而且里面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块以前戴过的玉佩罢了,如此,叶楠玉才收了。

    “大表姐,夕……二表姐她,可好?”沉默许久,眼见就要到他该下车的地方了,陆真只好踌躇着问出这一句。他明白,依叶楠夕如今这情况,叶家的人是极不愿旁人来打听的,并且他只是表亲,又是男子,这么打听更是不应该,只是他实在是憋不住。

    叶楠玉抬眼,倒也没怪他唐突,这两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夕娘都出了这等事,他若是为着避嫌而一句都不关心的话,反倒会让人寒心。

    “小时那么聪慧,如今倒成了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叶楠玉摇头一叹,到底是自家妹子,再怎么生气,却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疼。如今叶楠夕不哭也不怨,更不见悔意,甚至还不领娘家为她打算的情,让她一边是恼,一边又微放了心。

    这般没心没肺地样子,至少比去寻短见强。

    陆真听出来,叶楠玉这话就是叶楠夕如今过得并不差的意思,他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又问:“那二表姐还回萧家吗?”

    这俩果真是一块长大的,竟都有这样的想法,叶楠玉即皱眉道:“她是萧家的媳妇,不回萧家难道要让娘家养她一辈子。”

    陆真脾气没收住,立马回一句:“姨父又不是养不起。”

    叶楠玉沉下脸:“这不是小事,真哥儿别跟着起哄,你关心夕娘我知道,也承你这份情。但这是叶家的事,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好好读书,过几年考个功名,也不枉你母亲这一番苦心。”

    既然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叶楠玉自然清楚陆真的性子,果真,一提陆姨妈,陆真即气弱了几分,两耳微红,抿着唇垂下眼,再不说什么。

    片刻后,马车停下,叶楠玉又关心了几句陆真何时进书院,若是需要什么,自管跟她开口,有空的话,也常去她那坐坐。陆真一一应了,下了车后,又正经作揖言谢。

    目送马车离开后,陆真在路口站了一会,就往俞川书院的方向走去,他得会一会那位了不起的萧三爷不可。

    “说自己具忘了萧家的人和事,可是打定主意要脱离萧家的意思?”马车走稳后,叶楠玉一边打开手里的锦匣子,一边问了旁边的仆妇一句。

    “这个——”莲嫂子想了想,终还是迟疑着摇头,“许是多年不见,我越发看不透二姑娘了,不过太太这么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爹也真是,哪能就让她这么胡闹下去,我……”叶楠玉正说着话,却突然停下,莲嫂子一垂眼,就瞧着此时叶楠玉手里拿着一块青碧色的长命百岁玉锁。

    她认得这个玉锁,这是当年李氏特意请能工巧匠琢出来,又特意拿到庙里请主持师父开过光的,可以保佑孩子平平安安长大。这玉佩一共有两个,一个给了叶楠玉,另一个自然是给了叶楠夕。

    只是瑞哥儿出生后,叶楠玉便将这玉佩给了儿子。如今,叶楠夕则将这块玉佩送给瑾哥儿。

    叶楠玉怔怔看着手里的玉佩,回想起母亲将这东西交给她姐妹俩时,殷殷叮嘱自己的情形,良久,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两日后,两辆打着侯府标记的马车一前一后在叶家大门口停下。

    康婆子带着四个丫鬟从后车下来后,让两个丫鬟先去敲叶府的大门,然后快步走到前面那辆马车旁,伸手帮忙掀起厚重的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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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接人

    “现在就回去!?”叶楠夕不想等来的会是这样的消息,并且还是文姨娘亲自过来告诉她,她蹙起眉头,“姨娘不是也不赞同我回去,怎么今日反倒帮着那边劝起我来了!而且父亲前日也已应允不会强逼我,难道是老太太非得要……”说到这,耳边忽的又回想起那句“永不弃”的誓言,心头一片寒凉,她即站起身摇头,“我不能回去,姨娘,那个地方我回不得,我现在就找父亲说去!”

    “你别急,且听我慢慢说。”文姨娘拉着叶楠重新坐下,然后执起她的手安抚道,“这两日我跟老爷商量好了,这萧家,无论如何,你终还是得回去一趟,不然这事叶家无法替你周全过去。既然萧家今日如约正经备了马车来接你,你就大大方方地随她们回去,三日后再随姑爷一起回来给老爷祝寿,这样外头那些对你不利的话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叶楠夕看了文姨娘好一会儿,然后一声苦笑:“姨娘,那个地方,你以为我回去后,还能出得来吗。”

    “老太太会让徐妈妈跟你一块回去,到了老爷寿宴那日,老太太亦会使人过去接你,另外姑爷也会携你一块回来。那萧府就算是拦得住老太太的人,也拦不得自家的爷。而过了那日,是不是还回萧家,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文姨娘说着就叹了口气,“夕娘,即便你再不愿回去,却也不能为此一辈子背上那样的恶名,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人言可畏啊。如今能有这样可以补救的机会,是千万不能放过。”她说到这,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如今萧家那边还不清楚呢。”

    “姨娘如何肯定到了父亲寿宴那日,萧三爷定会带我回娘家给父亲祝寿。若到时他随意找个我头痛脑热,不便出门的借口,那我该如何是好,高墙深院,我一个人怎么挨得过去!”叶楠夕依旧摇头,“再说,今日他不是没过来吗。老太太明明是说让他来接我回去才行,可今日这过来的却是那萧大奶奶和萧四奶奶,既如此,老太太怎么还能应允她们?”

    “这确实是他们萧家自以为吃定了你终究还是得回去,所以那花蕊夫人才故意在这天让萧三爷去云台山,但是不碍事,咱且先忍一忍。总归萧大奶奶在东园,萧四奶奶在西园,她们俩一道过来接你,也算是代表了整个侯府的意思了。而且眼下老爷已经着人去萧家,随萧府的人一块去云台山接那位道长,我算着时间,今日不等太阳落山,你的事就能有个说法了。”

    寿宁侯府分为东西两园,萧玄住在东园,萧玄的二叔和三叔则住在西园。东园除了萧侯爷外,就只世子爷萧烨和萧三爷萧玄,萧烨如今也只得一个哥儿,年纪尚小,不足五岁,因此东园的人丁略显淡薄;而东园那边,从大到小,总共有十二位爷。

    所以,但凡是大事,侯府的东西两园都得出来表个态才行。

    因此花蕊夫人虽是故意在今日支开了萧玄,但却又请出了西园当家的四奶奶过来,也算是给了一巴掌后,又添个甜枣,没将事情做得太过分。并且萧玄也是为叶楠夕这事去的云台山,叶家就是想责怪,声音也大不起来。

    “至于萧三爷会不会带你一起回来给老爷祝寿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文姨娘看着叶楠夕道,“你即便是不相信萧三爷,也应该相信你父亲,他既是答应了此事依你的意愿,就证明他确实能留得住你。”

    叶楠夕默然,心头有些纷乱,脑海里一会浮现出曾经那十几年,她或是听到或是见到,父亲的所言所行,于是心头微定;只是过一会,脑海里又浮现出初醒来之时看到的那个画面,她一直想看清那个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却每次看到的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以及那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及的混沌情感。就好似那片地方的前面,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文姨娘接着道:“夕娘,咱今日就服个软,你先随你大嫂回去,如此才会令花蕊夫人放松戒心,如此这几日也不会太过为难你。而今日萧三爷没过来接你,也算是萧家欠了咱叶家,所以到时你要回来给自个父亲祝寿,他们也不能拦着。”

    ……

    此时,叶老太太这边,年氏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府的两位奶奶道:“既是我叶家的姑娘为侯府的兴旺,甘愿受这么大的委屈,姑爷怎么也应该亲自过来接回去才是,却请嫂子和弟妹过来代劳。这一大家子,有的事确实可以请人代劳,但总不能兴家旺户的头等大事,也让旁人给代劳了去!这岂不是当成儿戏了!”

    就算知道今日叶楠夕只能随萧大奶奶和萧四奶奶回去,年氏也乐见这样的结果,但叶老太太心里的意思以及想要说的话,年氏却很清楚。叶家眼下不好就姑娘的事跟侯府硬来,但挤兑你几句,让你不得不陪着笑对着,还是很简单的事。

    萧大奶奶听了这话后,心里虽有些愠怒,但面上却还是笑着道:“您言重了,萧府哪会将这事当成儿戏,三叔就是不敢有丝毫马虎,所以才亲自去了云台山。我知道今日三弟妹是委屈了点,所以待回去后,侯爷和夫人定会好好补偿她的,您就一百个放心。”

    萧四奶奶看着自个大嫂这般陪笑说话的模样,心里一边暗自发笑,一边对叶家这等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的态度甚为不耻。萧大奶奶在年纪上比年氏要年长几岁,但若论辈分,她却比年氏低一辈。而今叶楠夕的事,两家已统一了说法,并且她今日又是领着花蕊夫人的话过来的,所以她心里就算再不舒服,也不得不听着年氏的不满和数落。

    然而,就算是陪笑,却也只是个意思,她们仅是过来做个样子罢了。

    于是萧大奶奶的话一落,萧四奶奶就接着道:“也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了,怎么还不见我那位三嫂,难不成在娘家养了一个多月,倒养出害羞的性子了,不敢出来见人现在?”

    好好的话,却这个时候说出来,总有点另有所指的意思在里面。

    不说叶老太太,就是年氏听着也极不舒服。

    却就在这会儿,候在外的徐妈妈进来道:“老太太,二姑娘过来了。”

    萧四奶奶眼睛一亮,唇微扬,看了萧大奶奶一眼,然后两人才一同往门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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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侯府

    即便叶楠夕是自小养在李氏房里,并且记在李氏名下,名义上也算是叶家的嫡女,但萧府的几位奶奶心里却都清楚叶楠夕的生母是位姨娘。而萧府的大奶奶萧慕氏出身京城名门,其姑姑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萧四奶奶萧丁氏则出身俞川大族,那丁侍郎就是萧四奶奶的堂兄。两人都是家里正经嫡出的姑娘,所以即便同是萧府的媳妇,她们几位却一样是瞧不上叶楠夕。

    门帘被掀起,外头的雪光涌了进来,光和影的作用下,将那抬步进来的身影衬得愈加窈窕。萧四奶奶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叶楠夕穿着玉色出风毛小袄,浅紫潞绸马面裙,衣服的袖口和裙摆处都绣着妖娆的缠枝虞美人。上好的料子,精致的绣工,既简单又显华贵。

    萧四奶奶微微眯起眼,萧大奶奶目中也闪过几分诧异。她们虽清楚叶楠夕本就容貌过人,但出了此等事,又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听说身体才刚刚好,照理应当是憔悴不堪神色惴惴才是。可眼下看着,除了比以前清减几分外,反倒较往日动人了几分,气色看起来也是很好,而她们所以为的不安和忐忑却丝毫不见。

    妯娌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萧四奶奶心里即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心,花蕊夫人若是看到这样的三奶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如今看来,她这位三嫂果真不简单,不仅死了又活过来,而且还能活得这般好,也难怪能得东园那位时少爷如此惦记,想必以后不怕没热闹可看了。

    萧四奶奶暗自期待好戏的时候,萧大奶奶心里却隐约生出几分担忧,以前这位三弟妹她就有些琢磨不透,如今愈加令她觉得不舒服了。

    就在她们打量叶楠夕的时候,叶楠夕亦暗暗观察了她们几眼。

    以前在萧府,她似乎是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所以看到萧府的人时,包括之前看到康婆子,她脑海里仅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心里稍微有点感觉,也都是淡淡的,不似看到叶家人时,记忆和情感总是忽如潮水般涌现。

    不过这些记忆足够帮她认人了,叶楠夕看了两眼后,就走过去如往常一般给叶老太太和年氏请安,嘘寒问暖,然后才分别跟萧慕氏和萧丁氏问好。

    萧大奶奶不冷不热地关心了几句,然后看向叶老太太:“已过来多时,就不再打扰了,三弟妹是个孝顺的,花蕊夫人已挂念多日,三弟妹也应该回去给自个婆母请安,好让大家放心才是。”

    叶老太太没说话,只看了叶楠夕一眼,然后又看向年氏。年氏便嗯了一声,然后问了叶楠夕一句:“那你就先回去吧,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叶楠夕点头,又对叶老太太行了一礼:“这些日子让祖母担心了,我走后,祖母万万要保重身体,祖母若是想夕娘了,定要让人去告诉我一声,我回来看您。”

    萧大奶奶看着这一幕,没吱声,萧四奶奶亦是默不作声地笑了笑。

    叶老太太顺势叮嘱几句,又好生交代了徐妈妈几句,然后才对萧大奶奶道:“虽说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别家的人了,但这孩子到底是我一手带大的,难免会挂心,就劳烦大奶奶以后能照顾的地方,帮忙多照顾着些,老婆子我会记得你这份情。”

    萧大奶奶忙站起身道:“老太太说笑了,我和三弟妹是妯娌,相互照应原就是应该的。”她说完后,就转头对叶楠夕道:“丫鬟婆子已经在外候着了,三弟妹就先随我们出去吧,需要带回去的东西让绿珠领着她们去拿就是。”

    叶楠夕摇头:“不敢劳烦大嫂,需要带的东西我都让绿珠带上了。”

    萧大奶奶听了这话,倒也不以为意,点点头,再跟叶老太太告辞一声,就转身往外去了。却当瞧着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站在门口的绿珠后,她才诧异地转头问叶楠夕:“三弟妹就带这么点东西回去?”

    叶楠夕点头:“是,我的东西不多。”

    萧大奶奶张了张嘴,许久才道:“那,就走吧。”

    萧四奶奶跟在后面瞄了绿珠手里拿包裹两眼,然后回头对叶楠夕道:“三嫂是打算自己偷偷存些私房钱了?”

    她说这句话时面上虽是带着笑,但语气里却隐隐藏着几分不屑,以及那种要打探消息的迫切和好奇,并且那个“偷”字,她咬得很重。叶楠夕被送回娘家时,萧玄替她另外准备了多少东西,她虽不清楚,但后来却是有听说的。她一直很想知道,这里头到底意味着什么,只可惜东园那边知晓内情的人也不多。

    ……

    年氏一路送她出了大门,看着叶楠夕上了马车后,又当着萧大奶奶的面叮嘱一句:“跟姑爷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就让徐妈妈传话回来。”

    叶楠夕点头,萧大奶奶依旧不做声,神色平静,眉眼温和。

    一直目送马车走远后,年氏才轻皱了皱眉,又看了门口来往的车辆几眼,发现有几辆打在车厢上的标记她认识,于是即舒展眉头,露出欣慰的笑,然后转身回了府里。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从城西走到城南,从寿宁侯府的大门经过,在侧门前停下。叶楠夕扶着徐妈妈的手下了车后,看着那高而灰的院墙,心里即生出几分郁郁之感。

    侧门打开后,从里出来的丫鬟婆子并不多,很显然,她并不全认识这些人,可以说稍觉眼熟的就一两个而已。而这些下人也并非全都见过她,并且因侯府对下人的管教甚严,在主子面前,断不能有吵杂的事情发生。所以叶楠夕很是顺利,甚至可以说很是平淡无奇地跨入了侯府。

    然而意外中的平静,却还是藏着意料中的纷杂。

    随萧慕氏一路往里,路上不时碰上些仆妇婆子,有的低头垂目让过,有的则是诧异抬眼愣愣地看着她,有的在她走过后,偷偷在后面张望议论。叶楠夕也不在意,只抬起脸,一路走,一路欣赏侯府里的一景一物。

    进了后院,行到一处山石驳杂的叉路口处时,萧慕氏这才停下,转头对她道:“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三弟妹了。”她说完,竟就转身往一边去了。

    叶楠夕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就叫住她:“大嫂?”

    声音不小,萧慕氏只得停下回头,叶楠夕笑了笑:“请问大嫂,可知三爷何时回来?”

    “三叔的事,我并不清楚。”萧慕氏不咸不淡地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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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为难

    一旁的萧丁氏瞧着萧慕氏急急走开的背影,有些没趣地扬了扬眉,然后走过来道:“今儿是蓉姐儿的生日,大嫂为接三嫂回来,早上来不及给蓉姐儿庆生呢,想必这会是着急回去看蓉姐儿。眼下天色还早,离午饭时间还有些时候,三嫂身子才刚刚好,又在马车上颠簸了那么久,正好趁着这时间好好歇一会。照往年的惯例,今晚夫人会请东西两园的太太和姑娘还有哥儿们一起吃顿饭,总归三嫂也不是什么客人,这回的是自个的家,我就不陪着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看三嫂。”

    叶楠夕点头,目送萧丁氏走远后才问向身边的绿珠:“蓉姐儿是大嫂的闺女,排行第几?”

    之前她就从绿珠嘴里打听关于萧家的一切,只是萧府的人太多,她只记得个大概,一时还分不清谁是谁。

    “蓉姐儿是大奶奶的姑娘,在这府里是排行第三,今儿应该是三姑娘十四岁的生日。”

    “三姑娘叫萧蓉嫣?”叶楠夕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一句,一边转头看着自己周围的景物。从进来到现在,她对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没有丝毫印象,但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就好似属于这个地方的记忆,被整个清洗了一般。

    这跟在叶家时,往日的记忆被一层一层剥开的感觉一比,实在怪异极了。

    “是。”绿珠点头,旁边的徐妈妈注意到附近有些丫鬟婆子正往这边探头探脑,于是开口提醒:“三奶奶先去花蕊夫人那问安,待回了自个院子后,再好好整理这府里的人事吧。”

    叶楠夕心里叹了口气,她其实极不愿去见花蕊夫人,照她的意思,总归这会儿也没人押着自己,她干脆直接回自个的院子,好好待上几天,然后再拍拍屁股走人。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用徐妈妈提醒,她也明白为何萧慕氏和萧丁氏领她进来后,就撒手不管了。怕是这明里暗里的人,都等着她犯傻呢,不说她是为什么回娘家去,就单论她离开婆家这么久,今日终得回来,首要之事自然是先去婆母那问安。

    然而,刚刚无论是萧慕氏还是萧丁氏,却无一句提到这个,萧丁氏甚至还暗暗误导她,让她先回去休息。她要真这么做的话,简直是给人送去话柄,本来就不堪的名声,怕是更惨不忍闻了。

    既然是回来修补名声的,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因不熟悉侯府,叶楠夕示意绿珠领路,往花蕊夫人的宁华堂行去。

    越往那边走,遇到的丫鬟婆子越多,很多人应该是没想到三奶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因此忽瞧着叶楠夕后,面上都是一脸惊异,甚至连行礼都忘了。而有的下人在等她从身边走过去后,才猛然回神,然后悄悄往后一退,接着快步离开,各自传递消息去。

    用不了半日,这侯府的东西两园上上下下就都知道,她回来的消息。

    就算没有关于这里的记忆,但心底的直觉,之前她在这侯府,似乎从未被人这般关注过。叶楠夕不禁失笑,自我调侃地想着,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好这会走到宁华堂门口处,早早就得了消息,特意侯在守门的婆子正琢磨着一会话要怎么说,却忽然瞧着那走来的叶楠夕,不由一怔。那面上带着浅笑,越行越近的叶楠夕,她似乎从未见过。

    印象中的三奶奶从未笑那般自然洒脱,跟以往,每次过来这边都带着几分冷漠的小心截然不同。

    “麻烦妈妈进去通报一声,三奶奶从娘家回来了,想给夫人请安。”几人走近后,绿珠走上前对那看门的婆子轻轻道了一句。

    那婆子这才回过神,忙收起面上的诧异,正了神色对叶楠夕道:“夫人昨儿睡得不好,这会儿正在暖阁里歇着呢,之前夫人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叶楠夕松了一口气,正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这就离开,只是不待她开口,旁边的徐妈妈就低声道:“这个点,花蕊夫人应该也只是稍歇片刻,三奶奶不如就在这等等。”

    徐妈妈是代表叶老太太随她一块过来的,作用便是在她身边时刻提醒她需要注意哪些,以免留人话柄,让人抓着错处。

    所以,叶楠夕只得应了。

    然而,既然花蕊夫人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她好眠,那婆子自然是不敢请叶楠夕进去坐。

    今日虽没有下雪,但却是个阴天,并且还有风。即便她身上披着紫貂大氅,但在这外头站得久了,也是顶不住的,更何况她身体才刚刚好,若真这么冻上一冻,怕是又会倒下。

    绿珠心里着急,求助地看向徐妈妈,却见徐妈妈不急不缓地将自个手里的包裹往绿珠手里一递,然后从里拿出一个刻着喜鹊踏梅的铜胎手炉。

    “妈妈何时准备了这个!”绿珠惊讶,却又接着道,“只是没有火。”

    “你先陪着三奶奶。”徐妈妈淡淡道了一句,就拿着手炉往宁华堂的茶水间走去。她服侍了叶老太太大半辈子,早就将这大宅大院里的猫腻摸了个透,帮叶楠夕省去花蕊夫人的暗罚不怎么容易,但借个火却不是什么难事。

    不多会,叶楠夕就抱上了暖烘烘的手炉在怀,然后看着徐妈妈轻叹地笑了笑:“祖母应当是想到,我一回来就会遭到夫人的为难,只是这才是开始呢,妈妈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吗?”

    徐妈妈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低声道:“三奶奶不需太过担心,之前外头就传出花蕊夫人苛待儿媳的话,如今到底是要顾着自个的名声,所以这顿罚站不会太久,不过是回来的下马威罢了。至于以后,只要三奶奶事事小意,仔细不越雷池半步,就可安稳度日。”

    即便不是太久,却也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就在叶楠夕感觉脚差不多要麻掉的时候,那看门的婆子总算从屋里走了出来,行到她跟前道:“夫人才醒,只是眼下头有些疼,就免了三奶奶今日的请安。”

    愣是让她吃了一个时辰的冷风,结果却连见都不想见。这若搁到任何一个儿媳身上,都是非常下脸面的一件事。并且这明显是一个风向,一种态度,满府的下人具看在眼里,以后该怎么伺候,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叶楠夕却着实松了口气,让她去见花蕊夫人,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态度才正确。即便花蕊夫人对她有许多成见和不满,但对方对她来说,仅仅是个陌生人。

    所以,这一句免了,对她无疑是天籁。

    萧玄的院子因靠着府里的那片梅林,并且院中也种了数株梅树,一进这院子,就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梅香,所以这个院子就以暗香为名。

    听说这名还是萧玄亲自起的,叶楠夕站在屋里一边轻轻跺脚,一边腹诽:一个大男人,却喜欢这么脂粉气的名,难怪会被人除去军籍。

    “三奶奶,汤婆子来了,您先进被窝捂一捂。”

    “徐妈妈呢?”

    “妈妈在问阿杏和小翠这院里的事。”绿珠将榻上的两个引枕拿过来,放在叶楠夕背后让她靠着,然后松了口气般地道,“幸好这院里还有几个以前的人,不然有花蕊夫人那样的授意,三爷又不在,我和徐妈妈一时半会还使唤不动他们。”

    这里,会比在叶家更艰难,叶楠夕心里自是清楚,于是看着绿珠道:“且忍上几日,这里终不是长久之计,无需跟他们多做计较。”

    绿珠点点头,只是眼里却是透着几分担忧,但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午饭毫无意外,迟了整整一个时辰,并且送过来后,已经全凉了。绿珠不满地对那婆子抱怨一句:“这还怎么吃,菜和肉都结上油花了,而且三奶奶如今也吃不得这重油的东西。”

    那婆子冷哼道:“有的吃就不错了,我这忙着脚不着地,你一个丫鬟还跟我挑三捡四,不想吃的话就扔了,没人拦着你。我那还要准备晚上的席面,这可是夫人亲自交代过的。”

    “绿珠,进来吧。”这话就是在门口说的,叶楠夕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徐妈妈将一个烧得旺旺的红泥小火炉拿了进来,叶楠夕即笑道:“妈妈这又是哪里拿的,刚刚那包裹里可没有这个。”

    徐妈妈一边摆好炉子,一边道:“总会贪心的人,这不是三奶奶惯会的事吗,我不过是替三奶奶代劳罢了。”

    “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的眼睛。”叶楠夕说着这话时,面上的笑却是淡了几分。既如此,一开始时她在叶家过得那么不易,为何叶老太太就不替她多说几句话,任由年氏的胃口一点一点地张大。

    即便是用小火炉隔水加热,但这饭菜的味道也有些不对了,并且很不对她的胃口,叶楠夕勉强吃了个半饱就放了筷子。正要漱口时,阿杏就捧着一个扁方的盒子进来道:“三奶奶,厨房那给送来一盒点心,说是特意为蓉姐儿的庆生日准备的,府里每个院子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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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纸条

    “这送来得倒是巧。”叶楠夕让绿珠接了,然后问,“厨房那边可是授了夫人的意送过来的?有没有另外传什么话?”

    “应,应该不是,是厨房的许嫂子给送来的,许嫂子没多说什么。”阿杏摇头,扑闪着一双眼睛,有些激动地看着叶楠夕,面上的表情似要笑,又似要哭。她原是侯府浆洗房里的丫鬟,因她娘得罪了府里的管事婆子,所以无根无底的母女俩,在这府里受人欺负是常有的事,人贱万人踩,众人的冷漠怕事,使得那管事婆子变本加厉。后来要不是三奶奶,她和她娘怕是早在那雪夜就被人给轰出侯府了。

    只是她好容易从浆洗房的粗使丫鬟,跃为三奶奶院里的三等丫鬟,却不等她服侍三奶奶满一年,三奶奶竟就服毒自尽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棺木送出去的那个凌晨,她还躲在墙角处看着。侯府不许见哭声,她就偷偷捂着嘴。

    三奶奶走后,这暗香院就越发冷清下去,就连三爷偶尔回来一次,也都是宿在前院。后来,她有听闻三奶奶未死,在娘家又活了过来。所有人都对这事又惊又异,只有她悄悄告了半日的假,跑去大悲寺还愿,给寺里捐了一个月的月例当香油钱。

    “阿杏?”叶楠夕这会才仔细瞧了阿杏两眼,十四五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长得不甚起眼,不过那双眼睛却是难得的黑和亮。刹时,她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并且那画面竟是她所见过的萧府里的人当中,最清晰的一个。

    阿杏忙上前,压住心头的激动道:“三奶奶请吩咐。”

    叶楠夕面上浮出几分笑:“你母亲如今身体可好?”

    绿珠面露诧异,徐妈妈也看了叶楠夕一眼,阿杏再难掩激动,眼泪即从眼角溢出:“好好,自知道三奶奶没事后,娘和我都松了口气。昨儿娘还说,三奶奶喜欢穿的三叠棉底的冬鞋,她新做了两双,就等三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就可以给三奶奶送来。”

    叶楠夕笑着摇头:“快别让你娘这么费心,我没那么讲究。”

    阿杏认真道:“不费心的,娘说了三奶奶能喜欢她的手艺,是她的福气。”

    “估计你也都没吃午饭呢,吃饭去吧。”见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和好奇打探,阿杏这种丝毫不觉惊异,只有满腔的欢喜和激动倒令她有些不大习惯。

    阿杏出去后,徐妈妈因还要跟院里的那两粗使婆子打听府里的情况,便也跟着出去了。

    绿珠将碟碗都收进食盒后,才张口:“三奶奶记得阿杏?”之前她只跟三奶奶提起侯府各房各院的主子,下人她并未提及,可三奶奶刚刚明显是对阿杏有印象,并且还知道阿杏母亲的身体不太好。

    “嗯,我也觉得奇怪。”叶楠夕一边打开那装着点心的盒子,一边道,“这侯府里的人,就数她我记得最清楚。”难道是因为阿杏待她是一片真心的关系?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叶楠夕拿起点心的动作顿时。萧慕氏和萧丁氏,她见面时也是有几分印象的,只是很模糊,而之前进侯府时,一路上碰到的那些下人,也有一些她觉得眼熟。但是那些人,那些印象,丝毫不能触动到她。

    这般一琢磨,她不由又想起那位还未谋面的丈夫,还有她的绯闻男主。

    真不知当看到他们二人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点心送到嘴里后,才被舌尖上的味道惊到,甜而不腻,绵密且松软。她垂下眼一瞧,白色的点心,小方形,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样子瞧着很普通,味道却令人惊艳。

    绿珠这会也瞧了那点心一眼,随后就道:“咦,这不是棉花糕么,三奶奶以前就很喜欢吃这个点心。”

    叶楠夕将盒子往绿珠那一推:“这个真不错,看来是托了蓉姐儿的福了,你也尝尝。”

    绿珠似有所怀疑,谢了赏,然后小心拿起一个放入嘴里。

    片刻后,她才迟疑着道:“确实是棉花糕,但吃着却像是外头天香楼的师父做的,而且我记得三姑娘不怎么喜欢有牛乳味的点心,府里怎么会特意为三姑娘做这个?”

    叶楠夕听出绿珠的话外之音,沉默一会,就将那盒点心挪到跟前问:“这竹编的盒,可也是天香楼的东西?”

    绿珠摇头:“这是侯府的东西,天香楼用的是纸盒子。”

    她原来就喜欢吃这个,蓉姐儿却本就不喜欢这个,可侯府却在蓉姐儿生日这天准备这种点心,并且还特意送到她这边。分明是冲着她来的,令人惊艳的味道里,却藏着他意。

    “怕是,这盒点心就只送了我这里。”叶楠夕手指轻轻摸着盒子的边缘,“只是这是谁送来的?什么意思呢?”刚刚自言自语般地问出这句话,她就注意到点心里似乎藏着什么,即轻轻抖了抖盒子,随后便见点心下面压住一张纸条!

    绿珠吓一跳,赶紧抬眼往门口看去,然后快步走过去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这会儿,外头静悄悄的,丫鬟婆子都吃饭去了,只余梅影清寒。

    叶楠夕挑出那张纸条,打开,不过是巴掌大小,上面落了两行字: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月半时,斜檐下。

    字写得虽有些潦草,但很漂亮,韵味天成。

    绿珠走过来,叶楠夕便将那纸条递给她:“你可认得出这是谁的笔迹?”

    绿珠看着那纸条,脸微红:“三奶奶,我,就只认得几个字,不会辨笔迹。”

    叶楠夕一怔,只得收回手:“之前,我在这的时候,可有人给我传过书信?”

    绿珠慌忙摇头:“我从未见过,而且谁能有这么大胆敢接这个!”

    绿珠没见过,却不代表没有。她身边光大丫鬟就有四位,次等的丫鬟好像还有五六个,另外还有仆妇婆子什么的,而且绿珠最后那个月又回家照顾母亲去了。

    叶楠夕反复看着那张纸条,这瞧着,很像是邀她晚上出去幽会。难不成真是那位时少爷传的?有那么蠢那么迫不及待吗?

    “三奶奶,这个赶紧烧了吧。”绿珠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道,就算她只认得那上面的几个字,也根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直觉这东西会招祸,绝不能留着。

    叶楠夕沉吟一会,就收起那张纸条:“你去找阿杏过来,我再具体问问她。”

    绿珠应声出去,不多会,阿杏随绿珠一道进来,且面上明显带着几分开心。能得三奶奶的吩咐,为三奶奶办事分忧,是令她觉得很光荣的一件事。

    叶楠夕仔细看了阿杏一会,却真只在这丫鬟眼中看到单纯的开心和对她的仰慕。

    与阿杏无关,叶楠夕心里为自己的多疑叹了口气,然后才吩咐:“你替我去厨房那瞧瞧,今儿都准备了什么点心,刚刚许嫂子从我这离开后,又去了哪几个院子。”

    “是,三奶奶还有别的吩咐吗?”阿杏问也不问,立马应了。

    叶楠夕想了想,又问:“绣珠和紫草如今都在哪当差,你可知道?”

    “绣珠姐姐还是在绣房那当差的,只是一个月前因生病的关系,出府去了,也不知如今病好了没。紫草姐姐如今是宁华堂里的洒扫丫鬟。”阿杏神情微黯,绣珠虽是早嫁了人,并且过后也没再在叶楠夕身边当差,却还是受了牵连。如今到底病得如何了,也不清楚,她只是个次等丫鬟,能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有限的。

    叶楠夕心情微沉,许久才道:“你先去吧。”

    阿杏点头,就转身,一旁的绿珠叫住她,低声叮嘱:“你机灵点,别让人问三奶奶什么。”

    “我晓得的。”

    待阿杏出去后,叶楠夕才又问:“徐妈妈呢?”

    “在后院吃饭,我瞧着徐妈妈正跟那两婆子说着话,就没惊动。”

    小半个时辰后,阿杏回来,气喘得有些重,见到叶楠夕后先是道歉:“让三奶奶久等了,我,我一过去,管事妈妈就让我跟着跑腿,所以才……”

    “无碍,都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今儿厨房准备的点心是核桃糕,菱角糕,鸳鸯饼,麻油酥,四色果子,千丝卷,窝丝糖……”

    听她还打算接着往下说,叶楠夕只好打断她问:“可有棉花糕?”

    阿杏一愣,然后摇头:“没有,三奶奶是想吃棉花糕吗?”

    叶楠夕摇头:“再说说许嫂子吧。”

    “我刚刚过去,没瞧着许嫂子,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许嫂子好像是家里有事,这会儿没在府里。”

    “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应该是给三奶奶送了点心后就走的。”

    叶楠夕听到这,跟绿珠对视了一眼。这侯府,果然不是好待的地方,她须得早点脱身才行。

    下午,叶楠夕午睡醒来,绿珠刚给她递过一盏茶,徐妈妈就从外进来,低声道了一句:“三奶奶,这一个多月,侯府这边也发生了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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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拒绝

    听说叶楠夕自被送回娘家后,萧三爷跟花蕊夫人的关系直接降为冰点。这一个多月,萧三爷只回府两次,一次是因为侯爷病了的关系,然而那次即便是回来,却也仅在府里歇一晚,第二日一早就回书院去了;另外一次则是世子爷有事请他回来商议,但入府不足一个时辰就离开了,连后院都不曾踏足。

    就连半个月前,花蕊夫人因伤风卧床数日,康婆子去找萧三爷,萧三爷只叮嘱康婆子好生照顾,竟始终未回来看一眼。听闻花蕊夫人当时气得脸色发青,将手里盛着药汁的碗摔了个粉碎,屋里的丫鬟俱吓得脸色发白。

    除此外,还有一件事极耐人寻味。

    叶楠夕被送离侯府的当日,寄住在侯府东园的时少爷直接闯入宁华堂,跟花蕊夫人吵了一架。虽当时没有任何人在场,也无人听到时少爷到底都跟花蕊夫人说了什么,但宁华堂的下人却都知道,自那天后,花蕊夫人整整三天吃不下饭。

    如此还不算,那日时少爷从宁华堂出来后,又直接去找了萧三爷。

    结果被许多下人看到时少爷对萧三爷亮了刀子,当时就差点吓晕了几个下人,幸好花蕊夫人及时赶到,才免了一场祸事。

    说来那时少爷不过是寄住在侯府的一位远亲,可以说是在人家屋檐底下,求方寸之地过活的,照理应当是过得小心翼翼才是,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而且在那之前,也没谁瞧得出那位时少爷,竟有这么大的脾气。偏出了这等事后,花蕊夫人也未将时少爷赶出去,只是命人好好看着冬青阁。

    冬青阁建在东园西北角,地方既小且偏,并且那里原是给下人住的地方。萧时远被接到侯府后,花蕊夫人才让人将那处地方收整一番,添了个匾,让侯爷提了冬青阁三字为名。

    冬青阁虽不比侯府里各个主子爷住的地方,但好歹也算是个独立的院落,并且花蕊夫人平日里虽对那边没有特别照顾,却也从不曾真正冷落过。并且偶尔有点什么好东西,花蕊夫人也都会让人送到这边。因此一直以来,府里的下人对萧时远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加上萧时远待人甚为温和,容貌亦生得极为俊俏,因此倒惹得府里许多丫鬟芳心暗动。听说就连西园那边的姑娘,也有惦记着的。

    但这些却也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萧时远自入侯府后,一直就规规矩矩,从不曾做什么出格的事。不曾想,这一闹,竟是这般地生猛,连花蕊夫人都措手不及。

    而这还不算完了,听说半个月前,萧时远就提出要搬离侯府,可花蕊夫人却直接拒绝他的要求,如今是命人守着冬青阁,不让时少爷踏出那里半步。

    叶楠夕听完后,讶然道:“这好多事,妈妈是跟谁打听来的?”

    这件件事,想必在发生当时,就被下了禁口令。虽说也不能保证能堵得了悠悠众口,但对侯府的下人来说,只要不是傻子,都不可能一股脑地就将这些事倒出来。而徐妈妈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打听出这么多事,怎么都令人觉得不对劲。

    “刚刚阿杏的娘来找阿杏,正好让我碰上了,就拉着她唠嗑了一会。”徐妈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包递给叶楠夕,“她还给三奶奶带了两双鞋,只是没好意思亲自拿给三奶奶,而且也怕人说闲话,就托我交给三奶奶。”

    叶楠夕接过,打开,里面时两双棉鞋,针脚很细,摸在手里很暖。

    阿杏的娘原姓罗,十岁时就被卖到侯府当丫鬟,后来嫁给侯府里的一位马夫,只是成亲没几年,那马夫就得了急病去了。罗氏没地方去,就带着阿杏继续待在侯府,在遇到叶楠夕之前,她虽没能获得主子的青眼,但几十年下来,她在这侯府里也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

    对于叶楠夕,她自是感恩的,但同时心里也清楚,她们母女俩若不想再落入那忌恨她的管事婆子手里,就必须做好一切准备,抓住一切可抓的机会。所以,自知道三奶奶被送回娘家后又活了过来,她就知道,三奶奶定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所以,在很多人都就此事议论纷纷的时候,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收集消息,收集一切三奶奶需要的消息。而她收集打听到的这些事,从不曾跟任何人说过,包括阿杏。

    太阳落山后,屋里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暗香院的主屋是有火墙的,只是这火墙能不能发挥它的正常功能,完全取决于住在这屋的是什么人。所以,今晚,面对身为屋主的叶楠夕,那火墙自然只当个摆设。

    “比在家里还冷。”叶楠夕瞧着搁在自己脚边的火盆,搓着手道了一句。火盆里的炭很少,瞧这样子,怕是还不等烧到下半夜就得熄了,而就这点炭,却还是从院里的几个下人那里分来的。下人烧得炭自然不能跟她在叶家时,用高价从年氏那买来的银炭比,叶楠夕叹了口气,转头对绿珠道:“你也别忙着收拾那些东西了,先想法子把今晚的晚饭解决了。”

    “刚刚听说,厨房那会给送过来的。”绿珠停下收整床铺的动作,直起腰道,“三奶奶先吃几块点心垫垫,徐妈妈已经去厨房那看了。”

    “多半会空手而回,就算有,估计也都是些倒胃口的东西。”叶楠夕摇头苦笑,如今才觉得,她在叶家的那段时间,简直就像是天堂。

    绿珠看了看桌上的漏壶,便道:“要不我去看看吧,不行就让阿杏偷偷拿点吃的过来。”就算花蕊夫人有意要为难三奶奶,但这院里的下人却还是要吃饭的,只要没有明着吩咐不许给暗香园送饭,那么丫鬟们悄悄带点吃的过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绿珠这话才落,外头就传来一个声音:“请问三奶奶可在屋里?”

    不是她这院里的丫鬟,叶楠夕看了绿珠一眼。绿珠一边问是谁,一边往外出去。片刻后,绿珠就领着一位穿着玫红长身褙子的丫鬟进来道:“是夫人身边的青芽姐姐,说是夫人请三奶奶过去用晚膳。”

    “请我?”叶楠夕颇感意外,上午那会还不愿见她呢,怎么会想请她过去用膳。而且这会儿东西两园的太太和姑娘以及哥儿们应该都在宁华堂,那边的热闹声,连她这都听得到。

    叶楠夕想了想,就对青芽道:“多谢夫人相邀,只是眼下我身体不适,怕扰了夫人的兴致,就不去了,改日再过去赔罪。”

    青芽怔了一怔,似没想到叶楠夕会这么直接地拒绝,并且身体不适明显就是在瞎说,偏还能说得那么坦然。

    这个房间的面积很大,不烧火墙的话,光凭炭盆里的炭火,根本添不了多少暖意。不知从哪来的冷气,不停地从袖口处钻入,凉丝丝的,令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叶楠夕抱着手炉倚在紫色的大引枕上,嘴角含笑地看着青芽:“不过就这么拂了夫人的盛情也是不妥。”

    青芽一听这话,以为叶楠夕是不敢真的拒绝,刚刚那句多半就是假意装装样子,不过就是想听她多说几句好话,以便争回一点今儿在宁华堂那丢的面子。既是能在花蕊夫人屋里当差,自然不会是个榆木脑袋,奉承主子的漂亮话,她还是能说上好些的。

    可没想,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到叶楠夕不急不缓的道:“心领不如实领,就麻烦这位姐姐将夫人要请我吃的佳肴送过来,如此不但能免我这幅病怏怏的模样扰了夫人的雅兴,还能不浪费了夫人的一番好意。”

    青芽张着嘴呆在那,她怎么也想不到,三奶奶竟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叶楠夕笑眯眯地送客:“入夜了,外头冷,我也不多留姐姐,绿珠,你送这位姐姐出去吧。”

    绿珠回来后,有些担忧地道:“三奶奶,刚刚那番话若是传到夫人耳里,怕是会惹怒夫人。”

    叶楠夕抱着手炉慢悠悠地道:“你有没有听过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绿珠:“……”

    叶楠夕笑了笑:“虽不明白为何非要接我回来,但她对我定是已厌之入骨,我再怎么讨好她,顺着她都没用了,何不就气气她。大冷天的不给我饭吃,又专门摆了鸿门宴等我,我还真要傻傻地往里钻不成,”

    青芽回到宁华堂,并不进正厅,而是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瞧着康嬷嬷从里出来后,才赶紧走过去,低声道了几句。康嬷嬷越听脸色越加难看,本是想马上转身进去告诉花蕊夫人的,青芽却拉了她一下:“如今西园的太太大都在里面,夫人是极好面子的,嬷嬷等这散了后再说吧。”

    康嬷嬷果然收住脚,然后道:“吩咐厨房,今晚什么都别给那边送,角门也让人锁起来。”

    青芽低声道:“其实,这也饿不着那边,那院里的好些人,三爷一直留着。”

    康嬷嬷一声冷哼:“虽是饿不着,她却也好过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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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出门

    腊月寒冬,枝头积着残雪,檐角挂着冰凌,院中快步往来的丫鬟婆子,偶尔从嘴里呼出的都是白雾,候在门口的丫鬟时不时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搓一下手。

    就隔着一张厚重的锦帘子,屋内和屋外俨然是两个季节。

    屋外的下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屋内的女人则多穿着秋裳,只是在那云母大屏风后面,却挂了一排的大氅衣。材质不一,款式各样,皆是令人垂涎的华贵。

    朱漆的紫檀花几上,是开得正艳的木芙蓉;垂着金丝流苏的香枕上,搁着的是紫金香炉;御赐的白玉碗里,盛着的是云山上采来的血燕窝。

    花蕊夫人轻轻动这手里的小勺,面上含笑地听着妯娌和侄媳们的交谈。

    萧四奶奶看了花蕊夫人一眼,就对在做的妯娌道:“下个月才是我那堂嫂的生日,算着日子,还有十天,可那丁府现在就已经开始下贴了。”

    “这么说,跟叶老爷的寿宴离得很近。”席中不知谁接着道了一句,花蕊夫人抬眼一看,见是西园的二太夫人,便没说什么。

    萧四奶奶点头:“是呢,昨儿叶府的太太就已经下了帖子,只不过听说今年收到邀请的人不比往年多。”

    二太夫人笑了笑:“往年也就算了,今年倒是想知道都有谁会去。”

    说到这,二太夫人似忽然想起什么,就转头对花蕊夫人道:“夫人刚刚不是已经使了丫鬟去请三奶奶,怎么,都这会了还没过来?”

    花蕊夫人抬起眼,淡淡一笑:“说是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

    二太夫人闻言即摇了摇头:“虽说是身子不适,但既然都能回侯府,想来也没大碍,再怎么娇贵,夫人都让人去请了,怎么也应当过来坐上片刻再离席不迟。”

    “不是说叶家的姑娘最是识大体的吗,怎么却是越来越不知进退了!”

    “三嫂是个心性高的,想是不屑跟咱这些人坐一处。”

    “怕是没脸过来。”

    “说得也是,我还想今晚好好看看她呢……”

    听着下面悄悄的议论声,花蕊夫人便放下手里的勺子,开口道:“今晚就到这吧,时间也不早了,外头又冷,几位姑娘回去时若是受了寒就不好了。”她说完就站起身,扶着康嬷嬷的手离席而去。

    众女眷一直是目送花蕊夫人入了穿堂后,才觉得心头一松,纷纷起身,相互传递了一下眼神,然后各自结伴离开的宁华堂。

    徐妈妈回了暗香院,听说了花蕊夫人使人过来请叶楠夕,叶楠夕却拒绝不去的事后,即皱了皱眉头,责备了绿珠一句:“你当时既然在三奶奶身上,为何不劝三奶奶过去。”

    叶楠夕听得出来这句话其实是在责备她,于是便道:“是我不想去的,我知道妈妈想说什么,只是我确实没把握应对那个女人,也不想为再与我无关的事费心。所以且让她们说去吧,只要我自己不在意,那些口水是淹不死人的。”

    徐妈妈叹道:“姑娘是洒脱了,可却枉费了老太太一番苦心,不过几日时间,姑娘为何就不能先忍忍。”

    其实我何尝没有在忍,叶楠夕暗自苦笑,正好这会阿杏带着两个老妈子捧着熬好的稠粥和几个小菜,还有烧得旺旺的小火炉进来了,两人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那一晚,萧玄并未回侯府,但这一日,在俞川摆宴的人家却是不少。特别是在这样的冬日,一些富贵人家无事打发时间,所以总找各种由头聚在一起吃酒看戏。而正好这一日,那云山道长刚好到俞川访友,于是就有好些人借此机会,也让人去请那道长过来。

    第二日,关于叶楠夕当时为何会被棺木送回娘家,开始有了另外一个说法。而这一日,叶楠夕又以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花蕊夫人为由,避开了晨昏定省之事。

    “夫人,要不要老奴过去请她过来?”康婆子服侍花蕊夫人用了早饭后,低声问了一句,只是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将那个“请”字咬得很重。

    “且先随她去。”花蕊夫人冷笑,然后问,“侯爷呢?”

    “侯爷用了早饭后,就抱着贝虎出去了,听说是杨大人新得了一只名种,请侯爷过去品评呢。”

    贝虎是寿宁侯养得一只虎猫,是萧侯爷的心头肉,恨不得每天都抱着睡觉。偏花蕊夫人最是讨厌这些长毛的东西,不知跟萧侯爷说了多少,却也没法说服萧侯爷将贝虎送人,最后花蕊夫人只得下令不许贝虎进她的房间。

    “这么冷天也压不住他溜猫斗狗的心。”花蕊夫人毫不客气地道了一句,康嬷嬷也未出言劝,花蕊夫人还只是长公主身份时,她就跟在身边伺候了。曾见过长公主在宫里曾有着什么样的荣光,当年下嫁寿宁侯,她还替公主觉得委屈过,而且这二十多年来,寿宁侯无论是在政绩还是名望上,都不见有任何建树,因此如今花蕊夫人只是这么骂一句,她觉得是再正常不过了。

    一想到自己丈夫,花蕊夫人就觉得心里有一股子郁气发不出来,过了许久,才吁了口气,接着问:“子乾回来了吗?”

    康嬷嬷道:“三爷昨晚就回来了,只是又宿在书院。”

    花蕊夫人皱眉:“逆子!”

    “夫人息怒,三爷本就是这拧性子,待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再说那女人也都回来了,三爷终还是会回来跟您赔罪的。”

    “哼,我还当他真是为那女人忤逆我呢,之前还好生担心了一段时间。”

    “三爷不过是觉得被下了脸面罢了,如今事情周全回来后,那口气自然会慢慢消掉。三爷若真的看重那女人,昨晚怎么也该回来看一眼,所以夫人这会儿大可放下心了。”

    花蕊夫人倚着大引枕,沉思许久,又问:“冬青阁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动静,时少爷还是如往常一般在屋里安静看书,估计是还不知道那女人已经回来了。”

    “让人仔细盯着那边,一句都不许透露,那个祸害不除,我心不安。”

    “老奴明白。”

    ……

    第三日,叶楠夕刚刚醒,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外头就有人砰砰砰地猛拍院门。果然消停不了两天啊,叶楠夕瞧着康嬷嬷领着四个婆子从外进来,便知道这一次,她若是还说自己身体不适的话,准会被这几个婆子给直接抬过去。

    第二次来到宁华堂,总算不用再罚站了,有人开路,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时间还早,院里几个丫鬟婆子正在洒扫昨晚夜里结在路面上的冰,于是叶楠夕一进去,正好就看到那个穿着灰蓝小袄的丫鬟,正提着一桶水从她一旁经过。

    她以前的贴身丫鬟,一看到就想了起来,跟着叶楠夕身边的绿珠已不由自主地喊一声:“紫草!”

    紫草刚刚已经看到她们,本来想低头避过去的,可眼下……她只好放下水桶,低头屈身行礼:“见过三奶奶。”

    叶楠夕心里一声叹息,绿珠怔怔道:“紫草,你现在就都是做这个?”

    曾经的紫草,比正经人家的姑娘还要优上几分,可如今……

    康嬷嬷瞧着这主仆几个一副情深意长的模样,便冷声道:“三奶奶,夫人正等着呢。”

    这是她身边几个丫鬟当中最聪明的一个,叶楠夕再看紫草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重新抬步往前去。绿珠咬了咬唇,跟上,紫草重新提起水桶,吃力地走向另一边,只是几步后,又停下来,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花蕊夫人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貌美,通身华贵,气质卓然。

    应该是已过了四十的女人,却看着顶多三十来岁,岁月的历练和环境的影响,以及身份的原因,使得这个女人即便是坐着看人,视线明明比对方要低,可却让人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看到她的那一瞬,叶楠夕脑子里又出现几个模糊的画面,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她心头还隐约生出几分莫名的战栗感,并且嘴里隐隐有发苦的味道。

    美丽,冰冷,高傲,强势。

    这就是花蕊夫人给叶楠夕的第一印象,与那残留在脑海里的印象没有出入。

    花蕊夫人坐在榻上看了叶楠夕足足有半刻钟,然后才开口,声音轻缓温和,可语气却是极为冰冷:“你如今大难能顺利渡过,是多亏了云山道长,今日就随我一块过去,亲自谢谢那道长。”

    “是。”叶楠夕垂首应下,对方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只是在通知她。

    花蕊夫人便扶着康嬷嬷的手站起身,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叶楠夕跟在后面,出了正厅后,绿珠正要跟上,康嬷嬷却道:“夫人已经都安排好人,三奶奶就不需再带丫鬟了。”

    这话一落,即有两个婆子挡在绿珠前面。

    叶楠夕转头对绿珠道:“听夫人的吩咐,你就回院里去。”

    绿珠看了叶楠夕一眼,点头,收住脚,等着叶楠夕和花蕊夫人出了宁华堂后,她才赶紧转身往暗香院走去,此时徐妈妈已经等在门口。绿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低声道:“妈妈,三奶奶果真被花蕊夫人带出去了。”

    “知道了。”徐妈妈低声道了一句,然后吩咐,“你照常做事去。”

    “阿杏出去了吗?”

    “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已出去。”

    绿珠放了心,便回屋里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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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是谁

    阿杏从早早进城的木炭车上跳下,将几枚大钱递给那卖炭的老翁,又道了声谢,才小步往叶家开着角门的巷道跑去。

    “小心点儿,天冷路滑,可别摔着喽!”老翁瞅着灰蒙蒙的天色,再瞧着前面着急跑开的小小身影,忍不住叮嘱一句。

    阿杏没有停下,只是回头“哎”了一声。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丫鬟,这么冷的天,一大早地就出来跑腿,可怜哟。”老翁叹口气,就将木炭车赶往坊市。

    阿杏跑到叶府角门后,停下,重重地喘着气,然后抬头看着那紧闭的门,抬手要敲门时,才发觉自己身上一直在发抖。三奶奶说,能不能来得及,主要是看她。

    阿杏握拳,闭了闭眼,然后长长吐了口气,再睁开眼,叩门。

    两次,两次,再三次。

    三奶奶特意交待过,不能叩错了次数。

    片刻后,阿杏正懊恼自己是不是叩得太轻,或许里头根本没人听到的时候,那门就吱呀一声,轻轻开了一条缝,然后一个老婆子从里探出半张脸,瞧着阿杏后,打量了两眼问:“谁呀?”

    阿杏一脸急切地道:“三奶奶找文姨娘。”

    那婆子皱着眉道:“你是谁?”

    阿杏接着道:“三奶奶找文姨娘。”

    那婆子一脸不耐烦地道:“什么三奶奶,我们府里没有三奶奶。”

    阿杏像是背书一样地重复:“三奶奶找文姨娘。”

    那婆子终于又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将门轻轻拉开:“进来吧。”

    ……

    叶楠夕随花蕊夫人从垂花门那出来后,瞧着停在门口的是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旁边候着一位衣着甚为体面的丫鬟,叶楠夕认出是头天晚上过来请她的青芽,就翘了翘嘴角,青芽没想到叶楠夕会对她笑,不由一怔,只是也仅一瞬,她就回过神,倾身对花蕊夫人和叶楠夕行礼问安。

    叶楠夕目光一扫,见后面那辆相对朴素一点的马车旁,候着的是两个比较粗壮的丫鬟,和两个看起来甚是孔武有力的婆子。

    花蕊夫人惜字如金,走过去后,手一抬,就扶着青芽的手上了马车,随后车帘垂了。她自出来后,就没看叶楠夕一眼,但她身边的所有人则都盯着叶楠夕。

    叶楠夕便知道,后面那辆马车还有那四个仆从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她自觉走到那辆车旁,踏着小凳,自己上了马车。

    果不其然,车里放了一个包裹,瞧着也像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那两丫鬟和两婆子跟着上车,两个坐在她对面,两个一左一右地坐在她旁边,守得严严的。

    大家大族的规矩从这里就能窥其一斑。

    静且稳,每个人都只专注着自己的事,却又配合得有条不紊,一点乱子都不出,上了马车后,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这是要去哪?”马车走起来后,叶楠夕往旁问了一句。

    “三奶奶到了便知。”旁边的丫鬟不带感情地回道。

    叶楠夕再问:“那包裹可是为我准备的?”

    那丫鬟迟疑了一下,似不知这话要不要回,就看了对面的婆子一眼。其中一个婆子便道:“三奶奶无需多问,到了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

    叶楠夕笑了笑,闭了嘴。

    车窗外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叶楠夕默默合算着时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马车应该已经是快要走出城了,也差不多了吧,她是否真的应该相信父亲,就看这一次。

    与此同时,花蕊夫人这辆车内,康嬷嬷低声道了一句:“她着实不像是真忘了那许多事。”

    花蕊夫人半阖着眼:“不这么说,叶家怎么能留她那么长时间。”

    “其实老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当日送出去的时候,明明是已经断了气的,怎么就……”

    花蕊夫人冷笑:“就是出了个妖孽,本宫也能降得住!”

    康嬷嬷很欣慰看到花蕊夫人如此神态,如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点头应声。

    花蕊夫人眯了眯眼,看着越来越亮的车窗,接着道:“而且,当日真断气还是假断气还另说。”

    康嬷嬷诧异:“老奴当时确实是检查过的。”

    花蕊夫人瞥了她一眼:“云山道长若是想瞒着我,你又如何能看得破。”

    康嬷嬷怔住,许久无话,花蕊夫人慢慢闭上眼。

    却刚过片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且还伴随着一声喊。花蕊夫人微皱眉,睁开眼,康嬷嬷面色微变,忙让车夫停下,后面跟着那辆车也随之停住。

    叶楠夕诧异,听着不像是父亲派来的人,难道是侯府出了什么事?意外吗?对她是好还是坏?她趁着刚刚停车太急,看着她的这四位丫鬟和婆子还没重新坐稳,就侧身将车窗悄悄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

    果真是侯府的人,此时已经停在花蕊夫人车旁,然后略有些急促地道了几句。她听不太清,但还是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眼,譬如:时少爷出府了……是侯爷……还有人,拦不住……要追来……

    此时旁边的丫鬟已经坐稳,瞧着叶楠夕推开车窗往外看,赶紧伸手啪地一声将车窗给关上,一下子隔断了外面的话。叶楠夕皱了皱眉,却眼下也不顾上气恼。

    刚刚听到断断续续的那句话,虽不甚明了,但直觉却是与她有关。难不成,这过来报信的人是说萧时远正往这追来?若真如此,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只是这个时候,若阿杏传话顺利,父亲那边也应该有所动作了,她之前预估的时间没差多少。

    结果花蕊夫人那边还未做出是否继续往城外走的决定,叶楠夕又听到一阵往她们这过来的马蹄声,她心猛地一跳,是来了吗?!会是谁?

    外面忽然出现一阵骚乱,似那过来的人已经在附近停下了,却又不见有谁出声,只闻几声喝斥,也不知开口的是谁,被喝的又是谁。叶楠夕有些糊涂了,连守在她旁边的丫鬟和婆子也不禁面面相觑,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其中一个婆子忍不住伸手,掀开帘子,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她这一掀帘,正好外面也有人那马鞭将那车辆往旁一挑,于是车帘大开,外面的光猛然涌进,叶楠夕不禁眯起眼,随后在那光影之中看到一个骑着马的男人,因逆光,所以猛一看去,那身影显得异常高大挺拔。

    片刻后,叶楠夕才慢慢看清对方。

    跟那身形很相称的一张脸,剑眉星目,鼻梁直挺,五官甚为俊美,但对她来说却是完全陌生,不是以前的熟人吗?难道是父亲指派过来的?

    马车内的丫鬟婆子已经愣住,却也不待她们回过神,前方又一骑追来,车内的丫鬟婆子再往那一看,待认出来人后,脸色又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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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书

    作者:倪安雅

    她本是将门之女,生父却惨遭奸人陷害,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大罪!

    断头台之下她却意外的得一重生机会。

    面对再一次的重生,请看她如何颠覆历史,重走一回!

第026章 带离

    前面那人追上来后,有些意外有人比自己早到一步,不禁皱了皱眉,瞬时就冷下脸,只是看到车内的叶楠夕后,他的表情又放柔了几分,目中神色亦跟着添了几分复杂。

    同是长相极为出色的男子,一前一后停在她的车前,谁都没有说什么,可这气氛就突然沉默下去。

    而当看清后追上来的那男子后,叶楠夕即感觉到脑海里浮现出几个模糊的画面,她对他有些印象。是在萧府的园子里,两人或是站在一起,或是迎面遇上的画面一闪而过。仅是这么几个模糊不清的回忆,苍白而单薄,就好似一张已经被清洗得差不多的水彩画,她甚至无法在这样的回忆里辨析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然而,即便是认不出,心头却已隐隐怀疑,难道是萧玄,她的丈夫?

    虽不敢确定,但当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后,她不禁又仔细打量了那男子一眼。

    他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凤目狭长,长眉入鬓,骑在马上的英姿丝毫不逊与之前的男子,一身白衣看起来高贵且文雅。只是眼下他紧抿的薄唇,令人看着,打从心里生出几分难以接近的感觉。

    他就那么深深看着车内的叶楠夕,那样的目光令车内的丫鬟和婆子都倍觉尴尬。任谁都看得出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大正常,但旁边另外一位男人,脸上却没表现出丝毫特别的神色,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人,眼神是安静的,安静中带着刀剑般的锋利,迫人却不逼人。

    “不知三爷和时少爷忽然过来,所为何事?”

    其实这样的沉默持续的时间很短,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就被康嬷嬷的一声问给打破了。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叶楠夕车内的这几位丫鬟和婆子终得回过神,康婆子都下车来了,萧三爷就在跟前,她们自然也得下车问安。

    叶楠夕愣住,萧玄?萧时远?哪位是哪位?

    由于两人都在马车前,丫鬟婆子是一起行礼的,而康嬷嬷刚刚则是在车厢的一侧说话,她也没看到康嬷嬷说话是眼睛是看着谁,所以她一时竟分辨不出,这两男人,到底哪个才是自己的丈夫。

    一个她有印象,一个却是完全空白,这样的情况令她愣怔。她拼命想,却对所谓的“丈夫”依旧是没有任何印象,记忆空白得令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看到那个毒杀的画面以及听到那句“永不弃”的誓言,是不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

    花蕊夫人那边似叫了康嬷嬷一声,康嬷嬷转身回去,一句话的功夫后就又走过来道:“夫人请三爷过去说话。”

    叶楠夕抓着车帘的手不由收紧,离她最近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极淡,却又极漫长,漫长得令她有些恍惚。随后,她看到他忽然翻身下马,然后牵着缰绳,从她前面走过,往花蕊夫人的马车走去。

    叶楠夕抓着车帘的手一僵,震惊无语。

    他——他才是萧玄!?

    可为何当看到他时,她对他竟是一丝印象也没有?连看到个仆人都能觉得眼熟,却为何看到“自己”的丈夫后,却完全是陌生人的感觉?!

    “不知母亲要带夕娘去哪?”前面传来萧玄的询问声,恭敬中带着客气,礼貌里含着质问。叶楠夕赶紧跳下马车,往前看去,旁边候着的丫鬟婆子不妨她会突然这样,皆被吓一大跳。

    那声音,很像,是他吗?若是他,那老太太说他当日并不在场又是怎么会事?

    见叶楠夕竟有这么大的反应,再看她盯着萧玄看的表情,萧时远眉头紧紧一皱,就下了马,往她这边走来。

    “我带她去给云山道长道谢。”花蕊夫人没有下车,甚至连车帘都没有掀起,冷漠的声音从车内缓缓传出,“你已经许久没有给你父亲请安了,今日他正好在府里,你既有这到处闲逛的时间,就回去尽尽孝吧。”

    “让母亲挂念了,我今晚会回去。”萧玄对着那绣着凤纹的车帘道,“云山道长如今在书院里,夕娘的事不敢再劳烦母亲了,就由我带她去给云山道长道谢,母亲辛苦了。”

    叶楠夕眉头微蹙,仔细听了一会,忽然间又有些不大确定是不是这个声音。一样的低沉,低沉中略带几分性感,是极好听的男中音,可……之前听到的那个男声,似较眼下听到的多了几分沙哑。总之,很像,但又还是有些区别。她毕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无法凭只听一次的声音来辨出一个人。

    真的不是他?

    “夕娘。”此时萧时远已走过来,看着她正专注看着前面的表情,沙哑着声喊了她一下。这是忽闻她的噩耗,又听闻她并未香消玉损的消息后,耐着性子生生忍到现在,才总算亲眼看到她真的平安无事。

    她回来当天他就已知晓,他却只能当做不知道。

    萧时远不知自己是愤怒,是愧疚还是什么,眼下看着那张脸,只觉得胸口和喉咙处火辣辣的。有种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咽又咽不下去的情绪堵在嗓子眼,令他两手紧紧握成拳。恨不能直接将她拖到自己身边,她其实,本该是他的人!

    正怀疑是不是萧时远时,他就开口了,声音也是有些像,可是差别却是比萧玄还要大。并且似出于直觉,叶楠夕在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瞬,就断定不是他。可不是他的话,又会是谁?她怔然转头,看向萧时远时,面上露出几分茫然。

    总以为,只要看到他们俩,就能找到答案,却不想反而愈加成谜。

    不能弄清楚这件事的话,她无法相信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此时,前面,花蕊夫人在车内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既如此,那你就领着她去吧,记得不可失了礼数。”

    萧玄应声:“儿子明白。”

    萧时远看到叶楠夕终于看向自己,心头的躁郁感稍歇,只是当看到她面上的表情后,心情又是一沉。却不待他再说第二句,萧玄已从前面走来,并对叶楠夕道了一句:“上车去。”

    语气淡淡的,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

    叶楠夕又看向他,冬日的薄阳下,他看她的眼神也似那阳光一般,隔着一层云雾,令她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马车掉头后,萧时远咬了咬牙,就要上马追去。

    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子迩!”

    子迩是花蕊夫人特意赐给他的表字,此时的这声厉喝,含着极大的威严,萧时远不得不停下脚步,却未回头,抓着缰绳的手紧握成拳头,指节发白。

    “你若想害死她,就只管去。”后面又传来一句话,语气已经变得温缓,完全是一副长辈跟晚辈说话的口吻,可萧时远听了后,即白了脸。

    随后,花蕊夫人的马车也远去,从叶楠夕那车上下来的几个仆从也紧跟着离开,只留萧时远一人站在街边,让冬日的薄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又淡又长,亦将他面上的神色照得愈加冷凝。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叶楠夕就掀开车帘,往外喊了一声:“你——可是我父亲让你过来的?”

    萧玄转头看她,此时他们正朝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行去,所以他这一转头,叶楠夕便见他那张俊脸一半是光一半是影,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院长甚为关心你。”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那双乌黑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他略感诧异,随后淡淡一笑,是没有多少温度的笑容,是只一种客气的礼貌。

    还真是父亲让他过来的,可是为何偏偏是他?

    叶楠夕不解,却想了想便明白了,也只有萧三爷才能从花蕊夫人手里将她带走。

    想通后,她往外看了一会,又问:“这是往书院去的路?”

    “正是,你不记得这条路?”萧玄说着就轻轻拉了缰绳,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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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绳索

    这句话,是试探?还是什么?

    他必是已听说她忘了许多事,那么现在忽然问她这句话,是否是想试一试真假?是否……还想试试她记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喝下那晚毒药的?

    叶楠夕靠在车窗旁,沉默地看着骑马走在就离她几步远的男人,原应该是最亲密的人,如今却变得最陌生。不得不承认,阳光下,骏马上,这男人的看起来极是吸引人,四肢修长,身形挺拔,五官的轮廓很明显,但又不似异族人那般深刻。简单素净的月白长袍穿着他身上,看起来多了几分随和,阔袖在寒风下轻扬,有种说不出俊逸潇洒。

    若非他们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叶楠夕觉得自己多少会有种捡到宝的感觉。现在,这男人表面看起来无疑还是块宝,但却是块烫手的宝,一不小心就会将她直接烫死!

    见她久久不说话,萧玄便又转头看了她一眼,却这一看,就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这样的神情,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熟悉的是,以前她也曾这么看过他,陌生的是,那双眼睛里再无他所熟悉的情绪,只有探究,带着明显的淡漠和几分不易察觉的防备。

    “怎么了?”萧玄问。

    “没事。”叶楠夕回过神,“是不大记得这条路了,还有多久才到书院?我爹在书院里吗?”

    这样随意、漫不尽心,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态度,他以前偶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她进门第一年的夏天,中午,知了在树上嘶声力竭的叫,她一个人坐在那九重葛花架旁的秋千上,花影重重下,只见她比花还艳的脸上挂着惬意得逞的浅笑,脱了鞋袜的赤足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第二次是她跟两贴身丫鬟在屋内闲聊笑闹,连他进来都不知道,当时她正开玩笑地对一个丫鬟道:傍着大树是好乘凉,但越是茂盛的大树,是越容易遭雷劈,别到时乘凉没捞着,反丢了性命。

    叶家的二姑娘貌美聪慧与众不同,这是他在娶她之前就有所耳闻,确实,有些不大一样……

    “还要走很久吗?”见他忽然一副出神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什么,叶楠夕不由蹙了蹙眉,总觉得他此时多半是在想关于自己的事情,不愿他此刻深究,于是便又问一句。

    萧玄回过神,便道:“再行一刻钟就到了,院长在书院内。”

    叶楠夕点头,想了想,就将车窗关上,不过车窗帘却没有拉上。

    富贵人家的马车,为了采光好,车窗都是用半透的绸纱糊在窗棂上,然后再在车厢内添一副厚实的锦帘,如此,既能挡风防寒,还方便车内的女眷透过纱窗看一看街市的热闹。

    萧玄透过窗纱,看着她模糊的侧影,沉思一会,再看一眼,但并未再说什么。

    不多会,马车就在书院门口停下了。书院规矩,除院长本文外,所有想进入书院的人,都得下马停车,走着进去。

    萧夏先下马,随意整了整衣服,然后往后一看,不想就看到叶楠夕下车时竟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他眉头一皱,却不得不走过去,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体。

    真,有力!

    胳膊被他抓住后,好像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被他承受过去一般,叶楠夕脚踩到地面后,就对他笑了笑,很自然地道了一句:“谢谢。”

    萧玄松开手,淡然道:“进去吧。”

    “咦,怎么……既然是这么平整的大门,为何不直接坐车进去?”刚刚没仔细看,马车在这门口停下时,她还以为是有几层台阶,所以才。

    萧玄转头又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问:“你真忘了许多事?”

    叶楠夕一怔,从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还不死心吗?

    叶楠夕想了片刻,便看着他道:“没错,我是忘了许多事,包括在侯府那三年的生活,包括今天走的这条路,还包括你。”

    萧玄怔住。

    叶楠夕接着道:“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愿再想起,只是希望不再如以前一般过日子。”

    萧玄依旧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叶楠夕对上他的眼睛,许久,才道:“我们,和离吧。”

    之前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提出这个事,于是想来想去,终还是觉得直接开口坦白比较妥当,快刀可斩乱麻。

    萧玄终于不再沉默,却也只是开口道了:“我明白了。”四个字,然后一边往书院走去一边问:“你可知,母亲早上是要将你带到哪?”

    叶楠夕走在他身边,冷笑一声:“随便哪都一样,只要能隔绝软禁起来便行。”

    萧玄瞥了她一眼:“那不是只你我之间的事。”

    叶楠夕转头看他:“我知道,所以你的意思呢?”

    倒是从没想过,她会直接找他谈这等事,并且那表情自然得就像是在讨论天气一般。这三年,他其实甚少关注她,除那两次意外撞见她露出真性情的一面外,每次见到她,都是大方得体,小心翼翼,不说错一句,不行错一步。那规矩的模样,以至于令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看错人了。

    萧玄看得出来,她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他站住,看着她道:“不可能。”

    “为什么?”

    “你只能是萧家的人。”

    萧玄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楠夕怔在当场。

    ……

    “父亲,他是什么意思?”再次看到叶明,叶楠夕即将刚刚的对话说了一遍。她若真是怀春少女,多半会以为那男人是对自己用情至深,割舍不下,所以不管是死皮赖脸还是死缠烂打,都不会罢手。可是她听得很明白,也看得很清楚,萧玄半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是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又出了那样的丑事,何苦还要再缠在一起两看相厌。

    “他答应过我,会护你周全。”叶明一边从书架上抽出自己要找的书,一边慢悠悠地道,“你还有东西在花蕊那里,和离的话,花蕊对你便不用再客气了。”

    是指那封偷情的信,叶楠夕看了叶明一眼,就道:“仅是因为这个?”

    叶明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然后坐下,看着自己的闺女道:“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叶楠夕看着自己的父亲反问:“装聋作哑,惶惶不安便是好吗?”

    叶明点头,便道:“如此,便想办法拿回来,或是销毁吧。你若真想挣脱束缚,就得先找出到底有多少绳索捆着自己,然后在一条一条割断。而这些,只能靠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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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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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介绍: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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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书《名门喜事》《荣华归》《良缘到》《美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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