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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全文阅读

作者:沐水游     贵妇txt下载     贵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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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

    如题,今天写不出来了,大家早点睡。

新书《大香师》已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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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却有人慧眼识珠,要送她上青云。

    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一张脸,谁才是真心的那一个?

    举手无悔他从不曾犹豫,她却不愿再入他安排的战局。

    这条路上,她愿倾其所有,只问他敢不敢奉陪到底!

新书《镇香令》已上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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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明知他携风雨而来,她还是张开双臂拥抱。

    思念太久,谁能与我共享孤独,唯你——

    烈焰焚香,再入轮回。

第001章 庄生梦蝶

    【引文】

    “夕娘,我永远都不会弃你。”

    从棺材里睁开眼的那一瞬,耳边犹似还在回响这句话,微沉的男声,带着磁性的性感,但听着却令人打从心底发冷。

    这个女人的残念到底有多强烈,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片段和怨恨,顿时排山倒海般地袭来,令她难以承受,几乎又要断气过去!

    政和十六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也下得特别急,一夜之间,整个俞川就都换上了银装,第二日,那雪也不见有停的趋势,而且还越下越大,几乎是转眼间就漫天飞起鹅毛。

    叶楠夕是被渴醒的,睁开眼一看,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动了动脚,才发觉被窝下半边是冰冷的,炭盆里的炭火早已成灰,满屋的锦绣,却连足够的木炭都续不上,到处都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气。她撑着绵软的身体下了床后,不禁打了个哆嗦。搓着胳膊走到桌子边,掂了掂茶壶,里面的茶水已经见底,整个倒出来,勉强够一杯。

    冷茶冻得牙齿都有些发麻,却令她的精神又清醒了些。

    刚将茶杯放下,外面就走进一个提着竹篓的姑娘,是她的贴身丫鬟绿珠。叶楠夕才转头,绿珠就赶紧走过来道:“三奶奶怎么下床了,身体还未好利索,万一又着凉了可怎么办。”

    “起来喝杯水。”沙哑的嗓音,是这一个月来甚少开口导致的。

    绿珠掀开茶壶盖看了看,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是我忘了烧水,三奶奶先回床上躺一会,我马上去烧些热水来。”

    “花几个钱吩咐那两小丫鬟吧,我如今这处境,也就只有撒钱才能使唤得动人。”叶楠夕坐回床上后,不甚在意的一笑,然后看了绿珠一眼,关心道:“你去取木炭都这么久,是不是被人为难了?打点的银子不够?”

    绿珠本要蹲下添新炭的,听了叶楠夕这句话后,整个人好像是僵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然后慢慢蹲下,低头掀开炭盆外面的盖子,一边给里面添上新炭,一边道:“就拿几块木炭,哪需要那么多银子,我找顾厨娘说了几句好话,顾厨娘也就给了。以后用得着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太太那边又一直盯着,三奶奶可不能一直这般大手大脚地花。”

    注意到绿珠说这些话时,是特意背对着她,并且连头都不回一下,叶楠夕沉默了片刻才淡淡一句:“该花的时候还是得花的,总归我的陪葬物不少,折成银子也够花上好一阵的。”

    绿珠点好炭火后,就站起身一脸认真地道:“三奶奶别说这等丧气话,万一文姨娘听了,可不又添伤心。”

    提到文姨娘,叶南珠才发现往日这个时候都是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妇人,今日却不见其身影,便问:“姨娘呢?今日还未见过她,是身体不适了吗?”

    绿珠摇头:“文姨娘这会儿在太太那边。”

    叶楠夕眉头微蹙,心中隐约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绿珠迟疑了好一会,才踌躇着开口:“是三爷派人送信过来,说是要接三奶奶回去。”

    一个月来,因顾及她的感受,所以她身边的人都特意避开不谈那个人,眼下却突然提及,并且一开口就是这样的消息。初醒时,虚实之中听到的那句话又在她耳边回荡,她从未听过有人能将这么多情的一句话,用那么低沉性感的声音,以那么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夕娘,我永远都不会弃你。”

    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就亲手给怀里的妻子喂下毒酒,并体贴地抱着妻子的身体,看着她在痛苦中停止呼吸。然后……然后据她所闻,那个男人是用上好的楠木棺材将发妻送回娘家,并且同那棺木一起被送回去的,是妻子不守妇道,东窗事发后无颜苟活,于是服毒自尽的流言,故而夫家的墓园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当时那个被迫喝下毒酒的女人并不是她,但脑中闪现的画面却还是震撼了她的心。

    而那个男人,她虽一直未能看清他的脸,心里却是清楚,他就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的丈夫,俞川望族,萧家的三爷萧玄。

    “接我回去……”叶楠夕怔然自语了一句,然后才问,“姨娘这会儿去太太那说什么?”

    绿珠踌躇着走到叶楠夕身边,低声问:“三奶奶还愿回萧家吗?”

    叶楠夕淡眉略扬:“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哪还有再白送过去的道理。”

    绿珠松了口气:“文姨娘也是这般替夫人想的,所以一早知道萧家派人过来的意思后,就去太太那,求太太替三奶奶回绝这事。”

    叶楠夕叹了口气,按着眉头道:“你去太太那将姨娘请回来,太太是不可能应允姨娘的请求。依我如今这境况,太太是巴不得将我扫地出门,萧家派人来接正好顺了太太的意,姨娘现在过去只会受羞辱。”

    “可是,如今也就文姨娘能为三奶奶说句公道话了。”绿珠一脸忐忑地看着叶楠夕,“文姨娘好歹能搬出大太太说上两句,不然,这府里就真没人能替三奶奶撑腰了。老爷得下个月才得回来,老太太自上月病倒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如今府里大小事可都由太太做主。而且依老太太那般看重脸面和声誉,怕是都会依着太太的意思……”

    叶府如今的正房太太年氏是叶老爷的继室,文姨娘则是叶老爷的原配夫人李氏的贴身丫鬟,当年文姨娘是在李氏的主持下,让叶老爷收入房中。而文姨娘因产后体虚,加上有心为闺女打算,于是还不等出月子,就将叶楠夕抱到李氏跟前。李氏本就喜欢孩子,也明白文姨娘一片苦心,于是干脆就将叶楠夕归到自己名下,自小当成亲生的养在身边,因此叶楠夕在族谱上也算是嫡出,所以后来才得以嫁入萧家。

    年氏进门后,下人们偶尔提起过世的李氏时,会以大太太称之。

    叶楠夕沉默一会,便道:“你先去太太那看看,若是姨娘受了太太的责骂,你就进去说我请姨娘。这事就算太太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今日就送我出去,好歹也会先修书一封给老爷。”

    绿珠想想也是这个理,便应了声急急出去了。

    叶楠夕有些乏力地在床上躺下,从被子里抽出手,默默看着自己这双明显不曾沾过阳春水的手。或许是太过不可思议了,所以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明明只一个月时间,可此时要回想她原先那个世界的人和事,却足足恍惚了一刻多钟,就好似她的曾经和现在之间,早已经历了一生一世。

    她叫叶南西,这个身体则叫叶楠夕,姓相同名同音,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对这个新身份的适应得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尽量梳理脑海里偶尔闪现出来的画面,希望能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那些信息更多的是关于叶家的一切,虽了解得也不多,但足够她理清叶家的人事,所以这一个月来,即便身边的人隐隐觉得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也都将这些变化归为她突遭大难所致,从不疑有他。

    而萧家那边,她所能探知到的,多是一些压抑紧张又彷徨的感觉,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除了醒来时看到的那个画面外,她全然不知。

    不过,以前到底如何已经不是重点,要紧的是现在她将要面临的处境。

    叶楠夕放下手,按了按眉心,陷入沉思。

    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却又活了过来,萧家对此会有反应自是不奇怪,会提出要接她回去的要求也不算意外。但是,一个男人能亲手毒死自己的发妻,并且在下毒的时候还说了那样一句多情的话,她有种打从心底生出的畏惧,以及一些道不明的情绪。无论如何,这样的男人,那样的家族,是离得越远越好。

    她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更不想沾这浑水,之所以接受这个身份,并尽量让自己适应这个身份,只是为了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顺利生存下去罢了。可如今对方已经逼到面前,她又是这样的处境,叶楠夕想着就轻轻皱起眉头。被送回娘家整整一个月了,虽没有人跟她说过外面的事,但从丫鬟们偶尔的低声交谈中,也大致清楚如今外头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已足够唱上好几台大戏。

    ……

    绿珠走到正房这边的时候,正好听到里头传出年氏的声音:“够了!亲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爷接的是自个的妻子,叶家拿什么理由不给人!”

    “太太也知道夕娘当日是怎么回来的,若不是我不信,那日悄悄命人开馆看,夕娘可就被活活憋死在里面了!”文姨娘哭得伤心,一边抹泪一边接着道,“夕娘还没咽气,萧家就迫不及待地将人抬进去,这不等于他们萧家是打定主意要断了夕娘的活路!太太不想着去萧家替夕娘讨个公道就罢了,怎么明知道那是火坑,却还要将夕娘往里推!”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年氏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文姨娘骂道,“到底是别人要断她的活路,还是她自个断了自个的活路!你不要脸,叶家却还要脸,你生出的女儿在那边干了什么苟且之事,整个俞川都传遍了,如今就是外头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叶家出了个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闺女!这一个月来家里大门紧闭,老太太一病不起,你当都是因为什么!老爷在俞川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叶家平日里往来的也都是俞川的望族贵户,可如今闹出这等腌臜事,若是再没个交代,你让叶家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俞川立足?!如今萧家好容易主动过来接人,正是一个可以让外头那些流言不攻自破,还叶家清白的好机会。你倒好,竟想拦着,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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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执意

    文姨娘低泣道:“夕娘定是被冤枉的,她打小就那么懂事明理,大太太和老太太更是手把手地教过她读书识字,定是萧家冤枉了夕娘!再说当日是用棺木送回来的,萧家是死了心要断夕娘的活路,如今又突然主动提出要接回去,指不定存着什么心思……”

    年氏被文姨娘一句一句哭得心烦,再听她还提起叶老爷的原配,明显是有要拿死人压制自己的意思,于是一下子打断她的话:“够了,谁家知书达理的女儿会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让萧家连块葬身之地都没给她留,也幸得她命贱,活了下来,不然就真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了!”

    文姨娘被年氏这两句话给说得脸色煞白,唇抖了好一阵才道:“太太,你怎么可以这么咒夕娘,她,她再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叶家嫡亲的女儿,到底也喊您一声母亲……”

    “嫡亲的女儿?母亲?行了,我可受不起她这称呼,折了我的寿不要紧,要是拖累了我的薇儿和峰儿,看我饶得了她!”年氏说到这,就狠狠瞪了文姨娘一眼,心里暗恨道,当日要不是老太太开口让人去请大夫,她能留那贱人在家里祸害她的一双儿女。要照她的意思,那棺材是怎么送来的就怎么送回去,人死了才容易闹事,总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萧家业大,更重脸面。她只要把棺材放在那大门口,保准能逼萧家自己想法子周全这事,可谁想文姨娘手脚快了一步,而且开棺后叶楠夕竟还有气!如今这么半死不活的吊着,不仅让老太太有了诸多顾忌,更是让叶家自个束手束脚起来。

    年氏心里直怨老太太糊涂,分不清轻重好歹。叶家出了个不守妇道的女儿,她的闺女以后还怎么做人?她的儿子以后又怎么在外面立足?且不说以后了,之前她好容易才给薇儿定下的那门亲,可如今那边已露出悔意,对方要真因这事悔婚的话,看她不去撕了那贱人!

    “太太,真的不能答应萧家,这是将夕娘往火坑里推啊太太……”

    “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将她给我拉出去,真是晦气,吵得我脑仁都疼了!”

    “太太,太太……”

    绿珠在外听到这后,正打算进去,却刚一抬脚,就看到有个身影从院门外往里小跑进来。那姑娘是一边哭一边过来的,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角落处的绿珠。原来是三姑娘,看到叶南珍,想起昨日听到小丫鬟们嚼舌头时说的那件事,绿珠便将要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太太,太太,王家是不是派人来退亲了?”叶南珍红肿着一双眼进去后,即朝年氏哭着问道,“太太,求你帮我跟王家好好说说,我,我要是被退了亲,以后可怎么办,我一定会被人笑话的……”

    不想叶南珍忽然过来,并且还是如平日那般莽撞的样子,年氏面上的神色更加难看了,当即一喝:“你是哪听的这些话,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论的事,回房去!还嫌不够丢人!”

    叶南珍这才注意到年氏心情极不好,于是赶紧收了抽泣声,然后红着眼站在那,委屈地嘟囔道:“如今丢人的不是二姐姐吗,我若是被退了亲,那才是真的丢人。”

    年氏眉头一皱,脸色愈加难看,叶南珍也是妾生的姑娘,并且那女人在她还没进门之前就走了。而老太太当时已将叶楠夕带在身边,再没精力看顾另外一个孩子,因此叶南珍是在年氏身边长大。对于一个既没什么依傍,又不怎么聪慧的姑娘,年氏自是不会看重,但平日里倒也没有苛刻过她什么。叶南珍的性子本来就莽撞,神经也有些粗,因此反令她跟年氏之间的关系多了几分难得的亲密,因此平日里说话也不会过于谨慎小心。

    叶南珍嘟囔完那句后,才发现文姨娘也在这,于是又问了一句:“文姨娘,二姐姐怎么还不回萧家去,她身体不是已经好了么?听说萧家今儿也派人过来了,姨娘是跟太太商量何时送二姐姐回去的吗?”

    年氏冷哼一声:“她哪里会有这么好心,她可是巴不得你二姐永远留在娘家,将这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弄得见不得人了才舒坦呢!。”

    文姨娘握紧手心,只是还不待开口,叶南珍就道:“文姨娘为何不让二姐姐回去!”她说着就又慌忙转向年氏,“太太,如今我都这样了,要是二姐姐真不回去,那四妹妹岂不是更加……”她虽性子有些莽撞,说话也常常不经大脑,但不是真的傻,因此这话她是越说声音越低,然后有些嗫嚅地看着年氏。

    如今年氏最烦的可不就是这个,叶楠夕的事几乎将叶家的天给捅破了,生生熬了一个月后,眼下总算看到了几分可以补救的机会,却还有人在跟前喋喋不休,要将这机会给搅黄,叫她如何不怒。

    文姨娘压住心头的悲愤和忐忑,再次开口:“太太,此事……”

    然而年氏已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直接往旁吩咐一句:“去看看崔嬷嬷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让她马上到我这来。如今家里的姨娘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想来姑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是跟姨娘们学的,需得请崔嬷嬷过来教教姨娘们规矩才行!”

    外头的绿珠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一跳,崔嬷嬷是年氏的心腹,不仅面冷心硬,而且整治人的法子很多,除了老太太那边的人,这府里的丫鬟几乎都领教过她的手段。

    厅里的丫鬟刚领命出去,绿珠就赶紧走到门口边朝里喊了一句:“文姨娘,三奶奶醒了,正急着找您呢,姨娘快过去一趟吧。”

    年氏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心里的怒气更重了,啪地往几上一拍:“连丫鬟也跟自个的主子学了这没规没矩的做派,在外头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叶南珍吓得噤了声,讷讷地站在一旁。文姨娘慢慢拭去脸上的泪,心里明白,今儿她是别想在年氏这求得好结果,而且这会儿夕娘既派了绿珠过来,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事,此刻心里定是慌着,她得过去宽慰几句才行。

    就在文姨娘思量着怎么避开年氏的责罚时,老太太那边的人就过来了,说是让年氏过去一趟。

    文姨娘微微松了口气,就要趁此机会退出去,年氏却叫住她,冷着脸道:“你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这后院的事只有我才做得了主!让你伺候老爷是你的福分,别不知惜福!”

    “是。”文姨娘低头顺从应了一声,见年氏再没说什么,才小心退了出去。

    外面绿珠等得着急,见文姨娘出来后,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快步走过去低声道:“是三奶奶特意让我过来找姨娘的,姨娘先回紫竹院吧,这事儿还得跟三奶奶商量着办才行得通。”

    出了正厅后,文姨娘已将眼泪擦干,然后先问绿珠一句:“夕娘知道了?”

    绿珠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文姨娘加快脚步。两人回到紫竹院,入了房间后,叶楠夕还躺在床上出神。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叶楠夕便将神思收回,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文姨娘赶忙过去扶住她道:“身子才刚刚好,还是躺着比较好,天冷,起来容易着凉。”

    “姨娘哭过了?”绿珠帮忙将枕头垫起来后,叶楠夕拥着被子靠在上面,关心地看着文姨娘。

    “几滴眼泪的事,有什么打紧。”文姨娘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满是忧虑地看着叶楠夕,“只是这事儿可怎么办,太太看来是铁了心,偏老爷这会儿又不在,老太太也不愿见我。”

    叶楠夕沉吟一会便问:“萧家是打算什么时候派人过来接?”

    “估摸着就这几日。”文姨娘说着,忽然就打了个哆嗦,才注意今日这屋里的寒意很重,于是往炭盆那看了一眼,跟着就转头对绿珠道,“怎么不多添些碳,外头正下着雪,夕娘的身子又这般虚弱,哪里经得起屋里这样的寒气!”

    “是才烧起来的,今儿早上起来要给添新碳的时候,却发现紫竹院里的木炭全都被人给浇湿了,我只好到厨房重新讨去,所以才耽搁了些时候。”

    文姨娘气得撰紧手心:“这是哪个黑心肝的做的?是不是那两小丫头,平日里我看她们服侍就不尽心!难不成才这么些日子,就让那边给收买了?”

    “姨娘别为这等事费心,过后我自会管束她们。”叶楠夕不在意地道了一句,然后问,“萧家的人这会儿还在咱府里吗?他们是让谁送的信?”

    “是姑爷身边的随侍送的信,只是花蕊夫人身边一位姓康的管事婆子也跟着过来了,此时他们虽已回去,但当时那婆子是有提出要见一见你,不过你正睡着,身体又还没好利索。太太多少也顾着叶家的面子,就没答应,只接了信。”

    花蕊夫人就是萧玄的母亲,当今皇上的长姐,萧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当年以公主之尊下嫁萧家时,先帝赐其一品夫人,太后赐号花蕊,因长公主极喜欢这个封号,所以成婚后上上下下都以花蕊夫人称呼她。

    叶楠夕眉头微蹙:“太太刚刚是已经答应那边了?”

    文姨娘神色微黯:“我当时没在场,但估计是已经应下了,要不然那边不会那么爽快就回去。”

    叶楠夕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们为何非要我回去不可?”

    虽不意外萧家提出要接她回去,但依她目前这情况来看,萧家的决定还是令人感到诧异。照常理,此时萧家应该给她送来一封休书才对,一个失了妇道的媳妇,依萧家那样的家世,怎么可能还接受?难不成是为了彻底灭口?当日那个男人给发妻喂了毒药,却因她的到来,令萧家以为毒杀失败,所以他们要再次……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还至于再行一次那等下作的法子?

    文姨娘有些担心地看着叶楠夕,嘴唇动了动,却迟迟问不出话来。当日的那一幕,如今回想都觉得像是噩梦一场。幸好她心有不甘,许了大价钱硬是让人将棺木撬开,天见可怜,女儿竟还活着,但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后来好容易给抢救过来,接着老太太,老爷,太太等人轮番寻问,却最终也只从女儿嘴里得到同一句:“不记得了。”

    不记得在萧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记得那些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服下毒药的……总之,关于萧家,除了有数的几个人名外,所有关于萧家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叶家没人相信叶楠夕的话,除了文姨娘。

    她的女儿她知道,那些流言绝不可能是真的,以花蕊夫人的手段,定是萧家故意放出来牵制叶家,令叶家不敢为叶家姑娘的死寻萧家的不是。所以,所有的苦难都得她女儿一个人承担着,也不知嫁过去的那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怜如今才双十年华,竟换得这样一个结局。

    到底是被萧家逼迫成什么样,所以她的女儿才不得不服毒自尽!

    是她被猪油蒙了眼,当年竟还觉得闺女有了好归宿,暗自得意了好些日子,却不想差点就此失去女儿。文姨娘吸了吸鼻子,看着叶楠夕道:“别担心,萧家咱惹不起,但咱躲总能躲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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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再来

    只是文姨娘到底是看低了萧家对此事的决心,她想让叶楠夕躲,萧家却没有给叶楠夕躲的机会。第二日一早,叶楠夕喝完药后,正打算上床再歇一会,就听说萧家又派人过来了,只是这次却没提出要见她,而是提出要见叶老太太。

    “来的是谁?还是三爷的随侍?”叶楠夕蹙眉倚在软榻的引枕上问了一句。

    “不是,是昨儿那个管事的康嬷嬷,我刚刚去前厅偷偷瞧了一眼,听她问了您的身体,然后跟太太说想见老太太一面。”绿珠一边说着,一边忐忑地看着叶楠夕,“看样子,萧家是着急要接夫人回去,若是老太太被说动的话,估计就不用等老爷回来了,老太太点了头,三奶奶就是再不愿也得跟着她们回萧家去。”

    叶楠夕也意识到事情已迫在眉睫,抱着嵌丝花鸟的铜胎手炉沉思片刻,然后问:“康嬷嬷几个已经去老太太那边了吗?”

    绿珠点头:“我从前厅出来的时候,太太就领着康嬷嬷去了老太太那儿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跟老太太说上话了吧。”

    “那文姨娘呢?”叶楠夕放下手炉,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绛紫暗纹罩衣,“姨娘知道这事了吗?”

    “我在前厅偷看的时候,文姨娘也在一旁,太太领着康嬷嬷前脚才走,文姨娘也跟着往老太太那边过去了。只是老太太不喜人多,看门的婆子丫鬟又不甚待见我,所以我就先回来将此事告诉三奶奶。”

    叶楠夕垂眸看着炭盆里烧得通红的木炭沉思,当日文姨娘让人开棺,发现她还剩一口气,而在那等混乱的情况下,最后拍案命人去请大夫的是老太太,不管怎么说,老太太此举她自然是心怀感激。可是据她这个月在叶家的体会,以及脑海里残留下的记忆,得出她对那位老太太的了解,眼下几乎可以确定,叶老太太不会拒绝萧家,因为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叶老太太爱面子,凡事都喜欢讲一个理字。当日,叶老太太开口让人去给她请大夫,是因为她到底是叶家的孙女,就算她令娘家丢尽了颜面,但祖母看到孙女还吊着一口气,没道理见死不救。

    而今,她是萧家的媳妇,萧家派人来接自家媳妇回家,叶老太太同样没有理由拦着。更何况眼下的情况就如年氏所说,所有的错都在她身上,萧家不仅宽宏大量继续接纳她,而且还特意派人过来接她,叶家是只有感激的份,没有拒绝的道理。

    叶楠夕将烤火的手缩回袖中,紧紧握了一下,就下了软榻往外走去。

    “三奶奶这是要去哪?夫人如今的身体还未好利索,吹不得风的!”

    “我去老太太那看看。”

    昨日下了大雪,今儿早上雪虽停了,但因下人懒怠的关系,院中的积雪还未打扫干净。于是叶楠夕这一出去,顿时被雪光刺得眯起眼睛。绿珠拿着大氅追出来后,正好瞧着叶楠夕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她即往院中看了看,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赶紧将手里的大氅披到叶楠夕身上:“三奶奶这会儿过去能说什么,若是被康婆子等人瞧着三奶奶都能下床走动了,岂不是更加有理由让三奶奶快些跟他们回去。”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叶楠夕一边说一边往老太太那边走,她对萧家知道得太少了,这个月来,绿珠偶尔跟她提起萧家的事情时,有大半的人她是完全陌生的。但昨日绿珠跟她提起康嬷嬷,她即觉得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影,所以直觉自己需要去亲眼看看。除此外,她也觉得自己该去见一见老太太了,自己这条命有一半是叶老太太给救回来的,而且如今她又是这家里的晚辈,眼下既然能下得床了,自然应该去祖母那边说一声,好让长辈放心。

    叶老太太的院子前面有个观雪亭,离院门不足三丈远,中间还摆了几块奇巧的山石,另一侧则种了几株红梅。此时观雪亭附近有两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清理积雪,忽瞧着叶楠夕走过来,不由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然后有些愕然地站在那,愣愣地看着叶楠夕越走越近。

    萧家的三爷似乎是个极为慷慨之人,但也或者是因为存了一份心虚,所以当日给叶楠夕准备的陪葬之物除了金银首饰外,就连平日里能用上的衣物器皿等都有,并且是同棺材一起送回叶家,算起来比当年叶家送过去的嫁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这些日子叶楠夕在叶家过得虽不算多舒心,但手头并不拮据,日常的穿着甚至要比年氏还奢侈。即便这一个月来她为了能养好身子,给府里各处打点了许多,同时还往年氏那送去了一些,但总的算下来,也才花了不到一半。

    眼下她身上披着的是紫貂大氅,罕见的毛色在雪光的映衬下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华光。两小丫鬟直到叶楠夕从她们身边走过,进了观雪亭后才回过神,然后有些茫然,又有些诧异地相互对看了一眼。正当她们犹豫着是进去跟叶楠夕请安,还是去跟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妈妈说一声时,绿珠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两句话的功夫后,两小丫鬟悄悄接了绿珠递过来的好处,就拿着扫帚到另一边清理积雪去了,没有就叶楠夕已经过来的消息去惊动老太太院里的人。

    “在萧家的时候,康嬷嬷对你如何?”叶楠夕将亭子的一扇窗户打开,在旁边坐了片刻,见前面院子还没有什么动静,便随口问了绿珠一句。

    “康嬷嬷是花蕊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平日里甚少跟我们这些丫鬟打交道,若有什么事,多是让管事妈妈吩咐下来。”绿珠站在叶楠夕身边,一边注意着外头的情况,一边道,“只是康嬷嬷为人极为严厉,又是花蕊夫人身边的老人,所以即便是萧府里年轻一辈的主子,对康嬷嬷也是客客气气的。”

    “我对她也是很客气?”

    “是,因为每次康嬷嬷过来,都是帮花蕊夫人带话的,所以三奶奶对康嬷嬷非常敬重。”末了,绿珠又轻轻问一句,“这些,三奶奶都不记得了吗?”

    “只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余的都不记得了。”叶楠夕垂下眼,低声轻叹,那神情和语气,看在旁人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和悲伤。

    绿珠赶忙道:“三奶奶别难过,其实这些事忘了反倒更好些。”

    叶楠夕为免自己的表情装得不够真切,便适时的偏过脸,沉默一会,然后开口:“我……不守妇道那事,真的只是谣传?”

    听她问得这么突然又直接,绿珠吓一跳,赶紧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三奶奶,是记得还是不记得这个事了?”

    叶南夕转脸看向绿珠,眉头微蹙:“听你这意思,那并不是谣传?”

    绿珠以为叶楠夕是在责备自己,慌忙摇头:“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三奶奶在萧家从来就是恪守规矩,即便有人对您有不尊重的地方,您也是及时退避!我,我知道那都是他们坑害,才让三奶奶不得不寻了短见……”

    原来叶家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自己服毒自尽,包括绿珠都这么以为,看来萧家的功课做得很不错啊。只是萧家的人,除了那个男人外,别的人知道真相吗?

    叶楠夕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眉头微蹙,但表情却是很平静。绿珠侯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这一个月来叶楠夕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她从初始的不解,到后来的恍悟,再到如今的担忧。

    哀大莫过于心死,文姨娘说过,即便是心死了,只要人还活着,那心总还有复活的一天,要是人都死了,那么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三奶奶好容易想开了,也都忘了,可如今突遭遇此番状况,会不会又激起心里的悲伤难过,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再次想起。萧家那边,是真的回不得,只要那个人还在,花蕊夫人是不会允许三奶奶……

    主仆俩各自出神的时候,有几个妇人从叶老太太院里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年氏,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穿着松绿缎面袄裙,发上戴着珐琅珠花的体面婆子,正是绿珠嘴里说的康嬷嬷。

    叶楠夕回过神,没来得及从窗户旁避开,正好跟康婆子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一眼之后,叶楠夕就对这个婆子有了个清晰的印象,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威严的老妇人,即便是这么远远地看过来,她也能从对方的目光中感觉到那种极为严厉的审视之色。与此同时,康婆子也看到了叶楠夕,并且轻轻皱了皱眉。往日在萧府,这位三奶奶见着她后,没有不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可现在,叶楠夕今日明显是特意过来这边,并且已经看到她了,却还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于是她之前稍缓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年氏也看到亭子里的叶楠夕,脸上原本松口气的表情即换上明显的不悦。

    “康,康嬷嬷过来了!”看到康嬷嬷正沉着脸往观雪亭走来,绿珠本能地就生出几分紧张。

    “你很怕她?”叶楠夕从窗外收回目光,微诧地看了绿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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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斥责

    绿珠微怔,随后心里道:“若不是三奶奶你尽忘了萧家的事,眼下该是跟我一样紧张的”。但叶楠夕确确实实是对萧家没多少印象了,因此这一刻,绿珠真心觉得文姨娘之前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有些事情,还是忘了比较好!

    不等绿珠想好怎么回答叶楠夕的话,康嬷嬷等人已经进了观雪亭。

    虽说如今的叶楠夕不觉得自己应该对康嬷嬷起身相迎,但因康嬷嬷是跟年氏一块进来的,而年氏是她的嫡母。于是当她们进来后,叶楠夕就从座上站起身对年氏欠身行了一礼,喊了一声“太太”,然后垂目站在一旁。

    康嬷嬷的脸色愈发难看,但到底顾着礼数,所以只冷眼看着,等着年氏开口。年氏心里暗骂了叶楠夕几句,只是在外人面前,她无论如何都要顾着叶家的脸面,于是嗯了一声后,就关心道:“不是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雪天跑到这来了,是不是小丫鬟们伺候得不够尽心!”

    叶楠夕轻声回道:“虽走路还有些勉强,不过都能下床了,便想着应该给老太太请安,刚刚过来后晓得有客人在,所以在这里坐上片刻。”

    听她都这么说了,年氏只好示意绿珠扶叶楠夕坐下,然后道:“既如此那就该在屋里好好歇着才是,总归也没几日能歇了,别以后又让人说叶家不懂规矩,连个会照顾主子的下人都没有!还有,想要尽孝心不是光靠做表面功夫就行,需得想着老太太所想,不忤逆老太太的意思,不让老太太脸上无光才是最大的孝!”

    叶楠夕没有坐下,站着听完训话后即一脸平静地点头:“太太说的是。”

    年氏这番话自然也是说给康嬷嬷听的,可康嬷嬷听了叶楠夕看似恭顺的回话后,又皱了一下眉头。叶楠夕嫁入萧府三年,她对这位三奶奶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眼前的叶楠夕她说不出有什么具体的不同,但此时此刻,她总感觉叶楠夕所表现出来的恭顺,甚至比以前还要浮于表面。

    就是这点让人不喜欢,表面看着恭顺,骨子里却最是孤高,令人恼恨!

    “老身记得三奶奶的脚并未伤着,怎么就娇贵得连走路都勉强了。”康嬷嬷冷冷开口,并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叶楠夕审视,“听闻三奶奶自醒来后就只记得娘家的人,关于婆家的人和事具都忘了,该不会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娘家,也想不起来了吧。”

    萧三爷是花蕊夫人的幺子,花蕊夫人因次子的早夭,所以对幺子极为疼爱,又因家族的责任和爵位皆由长子继承,所以她对幺子的要求很低。于是凭着她的手段和地位,本是打算让幺子过上一生富贵逍遥的生活,偏萧玄自小就喜欢跟她对着干,不说入宫闯祸和从军后接二连三地惹事生非,以及后来被削去军籍的事,就是在娶妻成家这等事上,当年母子之间也是起过不小的分歧……

    这婆子果真是看她不顺眼,眼下还是在叶家呢,就当着年氏的面出言让她难堪,这要往深了说,也是在打叶家的脸。叶楠夕能想到这一层,年氏当然也能想得到,因此康嬷嬷的话一落,年氏脸上也多了几分不自在,心里极不耻一个下人婆子也摆出这么大的谱。

    叶楠夕抬起眼道:“确实是不太想得起来了,之前的许多事都是听家里人说的,如今行走颇为吃力不是因为腿伤,是因为身子虚弱。总归幸得当日老太太心慈,又有神佛保佑,没让我落得个死无对证。”

    康嬷嬷眼睛微眯:“三奶奶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什么叫死无对证?三奶奶想对什么证?不如说来我也听听。”

    “这等事总不便说给外人听,多说多错。”叶楠夕说着就看向年氏,“太太说是不是。”

    年氏料不到叶楠夕直接将话丢给自己,并且丢得这么自然有理,令她想不接都不行。年氏虽是恨着叶楠夕,但却不是糊涂人,此时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什么最重要。再说她如今是叶家的主母,又给叶家生了一双儿女,无论是感情还是利益,都分割不开,因此叶家的脸面自然是要摆在第一位,特别是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她绝不能表现出叶家理亏来。

    于是年氏笑了笑,就顺着叶楠夕的话对康婆子道:“夕娘说得没错,既然萧三爷都开口要接我们家夕娘回去,花蕊夫人也应允了,便是表明外头传的那些不中听的话,是别有用心的人想要坑害我家夕娘,离间两家间的感情。想必具体情况,萧侯爷和花蕊夫人还有萧三爷心里都是清楚的,您老说是不是?”

    康嬷嬷心头微怒,但面上并未表露,甚至连眉毛都不见动一下就接着问:“三奶奶是跟什么人结了怨,竟能令外头不相干的人都要想着法子来坑害?”

    年氏以为康嬷嬷只是随口提一句,敲打叶楠夕一下就罢了,她这个嫡母既已开口,明理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该适可而止。就算康嬷嬷在花蕊夫人跟前再怎么得脸,但在身份上依旧是个下人,而叶楠夕到底还是萧家的三奶奶,如今又是在自个娘家,所以康嬷嬷此时这般追着逼问,即显得气焰过高,明显是要仗势欺人。

    年氏的脸色沉了下去,只是投鼠忌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既然护住叶家的脸面,又能堵住康婆子的这张嘴,还不能坏了如今好容易等来的转机,憋闷之下,只得在心里将叶楠夕和眼前这个老婆子骂个千万遍。

    叶楠夕则完全没有年氏这么多的顾忌,听了这话后,缓缓开口:“之前的事如今是想不起来了了,不过听绿珠说,我在萧家那几年,跟嬷嬷打交道的次数最多,所以正想跟嬷嬷打听几句呢。”

    康嬷嬷眉头一皱,听出叶楠夕是在暗示那个跟她不和,想要坑害她的人就是自己!康嬷嬷面上终于露出怒容,只是叶楠夕话都说在前头了,而且头又是她起的,年氏也在一旁,谁都不是傻子,她若真在这个时候动了怒,就是中了叶楠夕的套。到时叶家若是借机拿这做文章,跟萧家扯上一扯,即便到头也拿捏不住萧家什么,但夫人定会恼怒于她,如此盘算下来,对她是百害无一利。

    康嬷嬷终于忍下这口气,冷着脸道:“三奶奶高看我了,我哪里清楚三奶奶的事。”她说着就转向年氏,“今儿事也说定了,如今看三奶奶的情况,身体应该也已没什么大碍,所以照我们夫人越快越好的意思,接三奶奶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吧。”

    从十天忽然改为三天,年氏没有半点不愿,她也觉得叶楠夕越早回婆家越好。反正已经得了萧家的允诺,只要叶楠夕回去,萧家自会安排人将外头流言的影响力降到最低,以后两家间的交往也照旧。所以叶楠夕这一回去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

    “只要老太太没异议……”

    “这不也是您一句话的事。”康嬷嬷打断年氏的话,“时候不早了,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三奶奶就好生准备着吧。”她说完又瞥了叶楠夕一眼,心里一声冷哼,看你还能狂几天。

    年氏只得让人送康嬷嬷出去,然后转过脸打算斥责叶楠夕几句,只是看了叶楠夕两眼,她又收住了将要出口的话。叶家出美人,叶楠夕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加上自小就有温婉贤良的美名。所以当叶楠夕嫁入萧家后,她也曾将一部分希望放在叶楠夕身上的,以为将来自己的一双儿女多少会靠得上这位姐姐,却不想,如今等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偏眼下都这般境地了,这死丫头还不当回事,不仅不知避退,甚至过来跟那老婆子针锋相对,也不怕这样做会坑害了叶家,简直是不知好歹,也难怪当日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年氏沉默一会,就紧着眉头沉着脸道:“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好好准备吧,这样重新挽回的机会得之不易,以后别再做让叶家丢脸的事了!你是老太太带大的,我的话你大约是听不进去,就让老太太好生跟你说吧。”

    就算她再怎么看不惯,叶楠夕到底还是萧家的儿媳,萧家既然开口让人过来接了,如今又有老太太费心盘算,那这丫头将来会有什么造化也难说,眼下将关系弄僵了倒是于己不利。只是想是这么想,但心里的话不能一吐为快,对年氏来说终是件极为气闷的事,憋着气不冷不热地讽刺了两句后,就转身出了亭子,来个眼不见为净。

    绿珠在一旁直替叶楠夕着急,好容易等年氏走远后,才紧张道:“三奶奶,这可怎么好,老太太竟真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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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愠怒

    叶楠夕目送年氏走远的背影蹙眉沉默,即便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觉得有些猝不及防。萧家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老太太难道一点都不怀疑?

    正想着,那院里又走出一个婆子,并且直接往观雪亭这过来。

    “老太太请二姑娘进去。”

    绿珠闻言赶紧帮叶楠夕整了整身上的大氅,然后露出担心的表情,面上欲言又止。叶楠夕却很是平静,没说什么,朝那婆子略点了点头,扶着绿珠的手出了亭子。刚一进去,就瞧着文姨娘站在抄手游廊的一侧,似想要往正房那去,却因前面拦着两位丫鬟不得过去。

    “夕娘!”文姨娘忽看到叶楠夕,诧异之后,忙疾步走过来,“是老太太找你?”

    “嗯,姨娘过来有些时候了吧,外头风大,小心着凉了。姨娘不如去紫竹院歇歇,出来时我屋里的炉子上还温着一壶桂圆红枣茶。”

    “夕娘……”文姨娘本想对叶楠夕说几句,但看到旁边婆子的脸色后,只好忍住心里的话,平静地点点头,“别担心,你先去听老太太是怎么说的。”

    叶楠夕正要开口,旁边的婆子却适时地提醒:“二姑娘进去吧,老太太身体不好,别让老太太等久了。”

    “去吧。”文姨娘笑了笑,就转身走到一边去。

    叶楠夕只得收了话,跟着那婆子往正房行去。踏上台阶后,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冬日的薄阳下,文姨娘身上那袭宝蓝色的袍子衬着发上的银饰,晃出一层冰蓝的微光,看起来有些冷,有些单薄,还有些孤寂。

    “外头风大,你将这个拿过去给姨娘披上。”进了屋,解下身上的大氅时,叶楠夕吩咐了绿珠一句。旁边的婆子只看了叶楠夕一眼,倒没说什么,绿珠便抱着紫貂大氅应声出去了。

    叶老太太的屋里很暖,很静,能听得到三足铜胎瑞兽纹炭盆里发出“噗噗”的微声。叶楠夕进了暖阁后,便见软榻上侧卧着个六十余岁的老太太,身上盖着一张洋红地寿字纹的羊毛毯,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上不见首饰,只戴了一只月形青底的玉质发梳;再观她面容清瘦,即便此时正闭着眼睛休憩,却还是能看得出那双眼窝深深陷了下去。

    这是叶楠夕第二次看到叶老太太,第一次是她自床上清醒过来的那天,只是当时的她太过震惊,并且面对的人和事太多,脑子和情绪都极为混乱,所以根本就没有仔细打量过对方。后来老太太病倒了,而她因初来乍到,加上身体虚弱,不得下床,故而一直到现在,才过来见第二面。

    只是自看到软榻上的老太太后,她脑海里即浮现出三年前,原来的叶楠夕将出嫁时,叶老太太叮嘱孙女的画面,暖黄的灯烛下,慈爱的笑容,关切的眼神……她甚至能感觉得到当时温馨、伤感、以及忐忑不安的情绪。

    叶楠夕心里生出微微的惘然,初来这里,意识到自己竟是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环境,并且一睁眼就看到毒杀的场面,那样的茫然和惶恐令她对谁都不敢信任。所以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她基本上就是靠这些忽然浮现的零碎画面,以及偶尔捕捉到的隐约情感来理清自己的境况。

    叶老太太坐起身后,叶楠夕默默低下头,跪在软垫上磕了个头:“给祖母请安,这么久才过来看祖母是夕娘的不该。”

    “如今天寒地冻的,你又是大病初愈,这等大礼以后就免了。”

    丫鬟搬来一张绣缎,叶楠夕谢过坐下后,叶老太太便让那丫鬟退出去,却留那婆子在旁边。叶楠夕记得这婆子姓徐,中年丧夫,无子无女,跟在叶老太太身边有二十来年了,府里的人都称她为徐妈妈。徐妈妈给叶老太太递上手炉的时候,也给叶楠夕递过来一个花鸟粉瓷的小手炉,叶楠夕有些意外,忙言谢,然后小心接了。

    叶老太太在座上打量了叶楠夕一会才缓缓开口:“你母亲去得早,但就那么短短几年,她对你的教导也不曾有过半点疏忽。后来我本想让文姨娘照顾你的,只是文姨娘是个通透人儿,知道什么对你最好,加上你母亲临终前也放心不下你,我便将你带到身边看顾几年。”

    老人不紧不慢的话听起来自有一种威仪,叶楠夕垂眸聆听,心头微沉。眼下忽然提及这些陈年往事,想必是为了接下来的要说的话打铺垫。

    叶老太太看着坐在自己面前,隐隐露出几分不安的叶楠夕,心头有惋惜有怜爱也有愠怒。她这个孙女继承了叶家最好的容貌,继承了文姨娘的玲珑剔透,也学得了李氏的温婉大方,加上李氏手把手地教过她读书识字,所以当年才六七岁光景,就懂事明理地令许多长辈惊诧。

    她担心孩子太过早慧,恐生夭折,所以夕娘到了她身边后,她就没再让夕娘学那书本上的东西,改教了礼仪规矩和如何主持中馈等事。

    原以为这样细心教养出来的孩子,嫁到夫家后,定能将自己的生活处理得井然有序,可以让公婆称赞让娘家骄傲,却怎么也料不到,竟会出了这样的事!

    “终究还是我错了,只知道教你礼仪规矩,却忘了教你人情世故。”

    叶楠夕微诧抬眼,好一会才喃喃开口:“祖母……”

    “如今你大了,成了人家的儿媳,我也老了,是再教不得你了,只能偶尔提点你一下,主要还得你自己去历练,有些事,终究是要吃点教训才能学得会。”

    “祖母!”叶楠夕怔怔看了叶老太太许久,然后低下头恳求道,“夕娘求祖母留夕娘在身边教导!”

    “你身体没养好,我会安排徐妈妈随你一块回去,平日里有什么事记得多向徐妈妈请教。”叶老太太说着就往旁看了一眼,候在一边的徐妈妈即朝叶楠夕微欠了欠身。

    “祖母!祖母当真要送我回萧家?”

    “礼法不可违,你如今已是萧家的人,在娘家留的时间越久,对你是越不利。”

    “就为一个‘礼’字,即便我回去是死路一条,也非回不可?”

    “二姑娘不可对老太太这么说话!”旁边的徐妈妈代老太太开口,语气沉缓,“从姑娘七岁到十七岁,老太太十年悉心教导养育,姑娘无论如何都不能这般跟老太太赌气!姑娘如今具忘了萧家的事,老太太正是明白姑娘心里难免会有不安,所以才让我这个老婆子跟着姑娘一起回去。”

    叶楠夕口不择言,叶老太太面露愠色,只是审视了叶楠夕好一会,她终还是缓缓开口:“你既是真忘了,我便也不再问,萧家既然让人过来接了,也答应让徐妈妈跟着回去,那便是不再在意外头那些流言,你以后也莫放在心上。回去后,好好跟着萧三爷,让徐妈妈帮你调养身子,尽快怀上萧家的骨血,这世上,断了什么都断不了亲缘血脉。”

    见叶老太太似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叶楠夕不由站起身:“祖母,我——”

    “坐下!”叶老太太忽然一声低喝,清瘦的身体和苍老的容颜在那一瞬,有种令人不敢违抗的威严。叶楠夕一怔,然后慢慢坐了下去,坐姿端正自然,丝毫无损大家闺秀的仪态,叶老太太看得心头微缓。

    “身为人子,自当孝顺父母;身为妻子,自当伺候丈夫;身为儿媳,自当侍奉公婆。”叶老太太看着叶楠夕,一脸严肃地道,“几个孩子中,就数你生得最像你父亲,并且自小就表现得过于聪慧,我担心你会因此养出心气高傲的性子,所以特意教你这些礼法,一是为避免你走错路,二是为让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要懂得如何不去触及礼法,偏你两样都犯了!而如今不思悔过,却只想着逃避,世情如牢笼,无处不在,这是能避得开的事吗!”

    “我不是要逃避,只是……”叶楠夕有些惘然地看着叶老太太,“难道祖母也认为,外头传的那些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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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误会

    “事到如今,真假已不重要。”叶老太太怒斥几句后,略略收了火气接着道,“眼下你也别想着清者自清这等软弱的话,需知功劳比清白更加重要,你有了功劳,抓住了丈夫的心,就自有人帮你站住理。”

    “这是‘礼法‘还是‘道理’?”

    “都是。”叶老太太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里恻然,许久才轻叹一声:“你是个通透的孩子,自当明白其中利害,凡事要先站住理,事才能行得通。萧家即便显赫,但今日上门要人,靠的也是一个理字,你如今陷入此番境地,也是失了一个理字。所谓据理力争,失了理,你如何去争。”

    “如今是黑是白,都由萧家一张嘴去说,难道这就是祖母所认的理!”

    叶老太太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旁边的徐妈妈暗叹一声:“看来二姑娘是真的忘了许多事,如今萧家手里握着二姑娘的一封书信,并且那封信还是紫草帮姑娘送出去时被拿住的。姑娘被送回叶家第二日,康嬷嬷就拿了复写的内容给老太太过目。今日康嬷嬷又重提此事,还请老太太问一问二姑娘真假,并说若二姑娘记不起了,老太太也可以亲自去萧家一观原件。”

    叶老太太这辈子还未遇到过这样的耻辱,偏这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做出来的事。

    若非有这样的一封信,光靠外头那些虚实难定的流言,叶家也不至于心虚到什么话都不敢说。而一个月前,康嬷嬷将复写的信送给老太太过目时,还带来花蕊夫人的意思,要叶家将叶楠夕送回萧家。叶老太太当时并未应允,但也未有明确拒绝,只是以叶楠夕身体未康复为由拖着。直到拖了这整整一个月后,萧家才终于做出退让,答应由萧家派人来接叶楠夕,亦答应让徐妈妈跟着一起回去,并承诺在派人来接叶楠夕的同时,公开对外头的流言表一个态,尽力挽回叶家的颜面。

    能让花蕊夫人退到这一步,应允这样的要求,叶老太太和叶老爷为此费了多少心思,叶楠夕自是不知。

    “信?什么……信?”叶楠夕一愣,却问出话时,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应当是抓奸的证据,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叫嚣不是!这段时间来,她的情绪偶尔会出现这样陌生的波动,让她有些烦躁和忐忑。叶楠夕因要压住纷乱的心绪,所以眉头紧蹙,脸色微白,于是这样的神态看在叶老太太和徐妈妈眼里,理所当然地被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

    她们不信叶楠夕真完完全全忘了萧家里的人事,这样的遗忘,被理解成是叶楠夕逃避的借口。

    “花蕊夫人当时就扣住紫草,压住此事,不料二姑娘却因此服毒,跟着流言也传了出来,伤了两家的颜面,所以花蕊夫人震怒,才将二姑娘随棺木一块送了回来!”

    她知道,紫草是她的陪嫁丫鬟,并且跟她的时间最长。暖阁内陷入沉默,良久,叶楠夕才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徐妈妈接着道:“二姑娘若不回去,花蕊夫人便会将此信送到萧家祠堂,到时不仅叶家颜面扫地,无法在俞川立足,萧家亦可派人强行将姑娘带走,事情若真走到那一步,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我若回去,这些事就能当做不曾发生过吗?”

    “黑白皆是由人说,就看愿不愿意罢了。当日将你送回娘家的事,只需萧家拿出云山道士的批语,道出此举只是萧三爷为让你避过命中一劫,同时也是助萧家门庭兴旺,便可周全过去。”

    “怕是越补越不堪。”叶楠夕叹息摇头,然后缓缓站起身,看着叶老太太,“萧家如此无情,祖母还执意要送我回去!?”

    “萧家和叶家是世交,萧侯爷与你父亲更是知交,此事有足够可回旋的余地,而且关键还是萧三爷的态度。花蕊夫人再强硬,也不可能完全不顾丈夫和儿子的意愿。”叶老太太平静而肃穆地看着叶楠夕,“萧三爷不是世子,终是要搬出侯府单立门户。半个月前,你父亲找过他,他已答应你父亲,以前的事不会追究,你若重回萧家,他定会护你周全。”

    他会护她周全?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画面,耳边再次回响那句多情到无情的话,那个男人把所有人都骗了吗?叶楠夕不禁往后一退:“可他才是害我至死的人!”

    此话一出,叶老太太和徐妈妈都怔住。炭盆里的木炭已烧了大半,炭块间出现稍许松动,于是上面的红炭因受力不均,便往下一落,两块烧得通红的炭块在碰撞的那一瞬,倏地砸出猩红的火花。

    “你说什么?”叶老太太坐直身体,一脸凝重地看着叶楠夕。

    刚刚脱口而出那句话后,叶楠夕觉得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原本她并不打算将此事道出。因那些事皆与她无关,她若道出此事,不仅不会有半点好处,而且还会给自己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可是眼下这番境况,她不说不行了,无论是她本身的意愿,还是刚刚猛然生出的莫名情绪,都在排斥她将要回去的地方。

    叶楠夕深呼吸了一下,略斟酌了一番,然后缓缓道:“萧家的事我确实都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却记得很清楚,我不是服毒自尽,毒药是萧三爷亲手喂我喝下的!”

    徐妈妈震惊得呆在那里,叶老太太面上的表情也是僵住。叶楠夕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到浑身乏力。她的身体还未恢复完好,今日是勉力出来,眼下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只是就在叶楠夕打算重新坐下歇一歇的时候,叶老太太却开口了:“当日的毒药,是萧三爷喂你喝下的?”

    叶楠夕抬眼站稳了,认真地点了点头。

    “为何醒来当日不说?”

    “那时……那时脑子太过混乱,什么都理不清楚,所以也根本没想起来这个。”

    “那是什么时候才想起来的?”

    叶楠夕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撒一个谎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只是心里虽这么想,她嘴上倒也没迟疑,并且边说还边解释:“醒来后四五天左右就想起来了,没有及时跟祖母说是因为我,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对我这般……”

    言至此,叶楠夕深深地垂下脸,似心神俱疲,再说不下去。

    可叶老太太却未接口,只静静打量了叶楠夕许久,直到叶楠夕感觉有些不安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语气亦不重,但咬字清晰,话中自含威严:“夕娘,你既然全然忘了关于萧家的一切,为何独独记得这个?”

    她说的也不全然是谎话,只是想起来的时间有些出入罢了,为何老太太不紧着问毒杀的原委,或是重新商议她回去之事,却追问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叶楠夕心里纳闷,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于是片刻后才迟疑着道:“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太过伤心,所以独独记住了这个。”

    叶老太太再问:“你确定你没有记错?”

    “千真万确!”叶楠夕道出这四个字后,注意到叶老太太面上怀疑神色,便问,“祖母是不信我的话,以为我在胡说吗?”

    叶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夕娘,你出事当天,萧三爷并不在府中,而是跟你父亲在俞川书院,这个,除了你父亲外,还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怎么……可能!?”叶楠夕彻底呆住。

    不是他,那烙印在她脑海里的那个画面是什么,那个男人是谁?为何一开始,她心里就笃定那个人是萧玄?

    ……

    从老太太那出来后,叶楠夕神色还有些恍惚,才刚捋清点情况的她,却因老太太道出的这个消息,令她重新陷入迷雾中。更重要的是,老太太原本还有五六分恼怒萧家的无情,却因她这明显与事实不符的话,而对她生出几分怀疑来。怀疑真是因为她对别人有了思慕之心,从而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于是更坚定了送她回去的决定。

    外面又下雪了,才跨出门槛,就有几片雪花从屋檐外飘进来,落到她脸上,接触到她从屋内带出的热气,瞬间化成水珠,惊起一片寒凉。

    绿珠赶紧将大氅拿过来给叶楠夕披上,然后打量着她苍白的脸问:“三奶奶还走得路吗?要不叫个妈妈过来背您回去?或是抬顶竹轿过来?”

    “无碍。”叶楠夕摇头,然后抬眼往抄手游廊那看了看,“文姨娘呢?”

    “好似去太太那边了。”

    “你都跟姨娘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道了刚刚在观雪亭内,康婆子对三奶奶说的那些话。”

    叶楠夕蹙了蹙眉,随后道:“你先扶我回紫竹院,我有事要问你。”

    之前因为怕被人看出端倪,所以这一个月来,她从未主动跟绿珠打听过丁点关于萧家的事,绿珠也极少跟她说起萧家,因而导致了她今日的失误。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远去后,叶老太太面上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她还是没想通啊。”

    “二姑娘本就是个心性高的人儿,出了这等事,哪还会愿意再回去。再说二姑娘自小不都是这样的性子,面上越是平静,就表明心里的主意越坚定。我实在是担心,二姑娘回去后,万一再轻生的话……”徐妈妈说到这,就往老太太跟前走近一步,小心道,“老太太真打算就这么送二姑娘回去?”

    “夕娘确实是个心性高的,所以这样轻生的事断不会再做第二次。”叶老太太说着就轻轻一叹,“那丫头打小就是个明白人,所以我才觉得她能在萧家过得好,却不想到底是年轻了些,终是经不起别人的挑拨,幸好如今还有挽救的机会。”

    徐妈妈想了想,便道:“老身觉得这事还是有些蹊跷,二姑娘就算心里再怎么怨和委屈,也不至于说那毒是姑爷迫她喝的!这样马上就能被戳破的事,实在不像是二姑娘能说出来的话。”

    叶老太太皱眉,斟酌了许久才道:“你给萧家递个话,夕娘卧床一个月,就算如今是在娘家养着,萧姑爷也该过来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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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决定

    徐妈妈应了叶老太太的吩咐后,便出去准备这事,却还未走出院子,就看到文姨娘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我要见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歇下了。”

    “妈妈也是看着夕娘长大的,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夕娘跳入火坑!”

    “文姨娘这话说得不中听了。”徐妈妈脸色微沉,有些不豫地看着文姨娘,“姨娘心疼二姑娘,老太太就不心疼二姑娘?再说了,老太太难道还有害亲孙女的心不成。文姨娘也不是糊涂人,老太太的苦心就算二姑娘不能理解,文姨娘心里也该明白才是!”

    这些年来,叶老爷不管在外面如何风流,但只要一回家,就总不忘去文姨娘那说说话聊聊天,偶尔也会在她那留一宿。再加上当年她曾是李氏身边的得力助手,所以文姨娘跟府里的老仆人相处得都算不错,不然当日叶楠夕的棺木也不会那么顺利就被撬开。

    听了徐妈妈数落的话,文姨娘垂下眼,许久,才红着眼有些惘然地道:“我明白老太太是打算借着此事让萧家还夕娘一个清白,同时也是为后面几位姑娘着想。可是老太太赌得起,我……我却赌不起啊。妈妈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姑娘,之前不知她在那边到底过得如何也就罢了,如今都看在眼里,以后若再有个万一,可叫我怎么活!”

    萧索的院中,灰暗的廊内,北风在耳边呼啸,枝头上的积雪被风卷了起来,形成一片雪雾,自走廊前凌乱地刮过,飞起,惊起远处的寒鸦数只。

    “姨娘这话在我跟前提两句就算了,以后莫要再说,无论是对姨娘还是对姑娘都不好。”徐妈妈一脸正色地看着文姨娘,“我就倚老卖老地跟姨娘多嘴几句,若是照姨娘的意思,长久留下二姑娘,那姨娘以为二姑娘的后半辈子该如何安排?真到那个时候,二姑娘不仅是被休弃,而且身上还背着恶名。到时姨娘让二姑娘如何面对他人,光亲戚间的口舌就抵挡不住,更别提外人会怎么议论了?依二姑娘那等性子,能在这等境况下熬得了几时?还有太太,到时又如何容得下二姑娘,就算有老太太看着,太太不好太过苛刻,但老太太年事已高,看得了一时看不了一世。当然,老太太也可以另外为二姑娘寻一门亲,将二姑娘远远嫁出去,好避开这里重新生活。可是姨娘想过没有,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久了,谁又能保得了新姑爷家不会听说此事,万一二姑娘依旧是过得不好,到时还有谁能帮得了?”

    徐妈妈说完后,文姨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这种种情况她不是没想过,可她到底没有叶老太太那等杀伐决断的心。而且叶老太太除了叶楠夕外,还有三个亲孙女和一个亲孙子,并且以后可能还会有新的孙女和孙子,而她,就只叶楠夕一个,所以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然而徐妈妈说得也确实没错,将叶楠夕留在娘家,对叶楠夕来说并非是什么好的选择。可是,比起曾要过叶楠夕性命的萧家,她觉得让自个姑娘留在娘家,起码生命有保障。所以文姨娘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如今那等流言已经传出,哪里还能收得回去,萧家分明就是在做伤人伤己之事,这样的人家,再显赫富贵也指望不了。再说老爷还未回来,我觉得此事,还是应该等老爷回来了再慢慢商议才对。妈妈是个心善的,定也是不忍夕娘受这般的屈辱,妈妈就当是帮帮夕娘,替我跟老太太说句好话,让老太太见我一面吧!”

    就在文姨娘跟徐妈妈求见老太太时,紫竹院这边,叶楠夕也从绿珠嘴里知道了许多关于萧家的事。

    当年叶楠夕的陪嫁丫鬟总共有四个,分别是绿珠,紫草,绣珠和绣屏。绣珠因去年嫁给了萧家二门门房的儿子,所以她的差事就被花蕊夫人指派的人给换了下去;绣屏是个极忠心的丫鬟,在叶楠夕自尽的那日,也跟着去了;紫草自因送信的事被花蕊夫人扣押后,就再未回到叶楠夕这边;而绿珠则是在叶楠夕出事的前一个月,因家中老母病重的关系,告了假回家照顾母亲,从而逃过一劫,因此叶楠夕被送回叶家后,她便也直接回到这边。

    除去丫鬟的事情外,叶楠夕又问了几句关于花蕊夫人的事,然后才迟疑着道:“我和……三爷的感情如何?”

    绿珠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三爷甚少回萧府,多是在书院过夜。”

    叶楠夕挑眉:“他在外面养了女人?”

    “不是,未曾听说过三爷有在外头狎妓。”绿珠忙摇头,“三爷是俞川书院的习射先生,听说三爷成亲前,一直就宿在书院的。”

    “是我爹那书院里的先生?”叶楠夕微诧,随后又道,“如此说来,我与他并不和睦。”

    “也不是,三爷待您一直就礼敬有加,您跟三爷之间也从未红过脸。”绿珠嗫嗫地道了一句,叶楠夕听着心里了然,看来应当是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了。

    想来也是,若真是感情好的夫妻,她怎么会混成如今这幅样子。

    叶楠夕心里一晒,随后漫不经心地问出一句:“那令我背上红杏出墙之名的仁兄,又是哪位?”

    绿珠惊诧于叶楠夕这自嘲般的口气,仔细打量了两眼后,却见叶楠夕面上并不见什么悲愤羞怒之色,于是才小心翼翼道:“是远少爷,他不是萧府里的少爷,而是萧家的远亲,因父母双亡,所以自小寄住在萧府。”

    “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听了绿珠的回答后,叶楠夕心里说不出是恍悟还是丧气,喃喃低语了一句,随后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于是再问,“远少爷?是不是叫萧时远?”

    绿珠诧异:“三奶奶想起来了?”

    “只记得这么一个名字罢了。”叶楠夕淡淡道,说话时脑海里似又闪过一些画面,但却都很模糊,完全抓不住。

    绿珠便补充道:“其实远少爷就见过三奶奶几次,偏就生了不该有的心,结果被人借题发挥了!”

    萧时远?萧玄的远房堂兄弟吗?

    叶楠夕倚在床上,手支着头,面上露出几分沉思。如此说来,她初始看到的那个男人若不是萧玄的话,极有可能是萧时远?所以喂她毒药的人,就是这两人当中的一位?难道真的红杏出墙过?

    这种复杂的三角关系落到自己身上,并且明显是个烂摊子,叶楠夕觉得自己连吐槽的心都没有了,片刻后,又问一句:“你如何知道他有那等心思?”

    绿珠小心看了叶楠夕一眼,低声回道:“康嬷嬷无意中听到丫鬟们在议论三奶奶和远少爷,虽并无真凭实据,但是花蕊夫人从那开始就对三奶奶生出成见。有一次三奶奶在园子里被夫人训斥时,正好远少爷看到,远少爷就出言为您说话,”

    叶楠夕诧异抬眼:“这不是火上浇油,想必我处境变得愈加艰难了吧!”

    “是的,花蕊夫人因此更加生气,差点连我和绣屏她们都给撵出去。”绿珠叹道,“所以后来远少爷也就收敛了,只在暗中关心三奶奶。”

    叶楠夕眉头微蹙,低声道:“既是生活在那等高门大户里,怎么会不清楚这规矩礼法,他怎么会有这等胆子?难不成是我当时给了什么暗示?还是……偷偷交换了什么信物?”

    绿珠大诧:“三奶奶您当时避之唯恐不及,那里会有这等念头!这可是会丢身家性命的事!”

    却话一出口,绿珠忽然哑住,然后有些不安地看了叶楠夕一眼。

    之前叶楠夕可不就是丢了身家性命,后来能捡回这条命,完全是意外。

    叶楠夕心里更加疑惑了,既如此,老太太说的那封信又是如何来的呢?萧家自个伪造的?只是都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她轰了出去,也达到了捏住叶家七寸的目的,如今又为何非要她回去不可呢?

    叶楠夕正琢磨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吵杂声,像是有谁过来了,正在跟她院里的几个小丫鬟在吵架。

    “去看看怎么回事。”

    绿珠应声出去了,却不到片刻就返身回来,并且脸色看着有些凝重。见叶楠夕询问地看向她,她便勉强笑了笑:“是老太太让人过来拿人参的,我记得三奶奶这的百年的老参还有一支,就先给她拿过去吧,大夫也说了,三奶奶如今只需服一般的药即可。”

    “老太太忽然要人参做什么?外头说话的好像是昭儿,她是文姨娘身边的丫鬟,怎么给老太太跑腿?”叶楠夕心里狐疑,待绿珠取出装着人参的盒子后,再问,“难道是文姨娘出了什么事?”

    绿珠清楚这事瞒不住,只得低声道:“文姨娘在老太太那不小心磕了脑袋,流了许多血,老太太生怕出事,便让昭儿过来取老参!”

    “什么!”叶楠夕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好好的怎么会磕到脑袋,人怎么样了?怎么到需要拿人参的地步!”

    绿珠忙道:“三奶奶且别着急,估计是老太太一时着急,随口吩咐的,不过昭儿能赶着过来,就说明应当还不至于……我先将人参给昭儿拿去。”

    叶楠夕胡乱地点头,绿珠一转身往外去,她即跟着下床,却脚刚着地,还不及站稳身子,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一头载到地上!

    正好绿珠回来,瞧着后赶紧跑过来扶住她:“您今儿是再不能出去的,大夫说过,这段时间若是不好好保养,以后会留下病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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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玲珑

    好歹将叶楠夕劝回床上,又命外头的小丫鬟进来看着,绿珠就匆匆出去了。

    外面起了风,炭盆里的炭火忽明忽暗,被子盖得很是严实,脚下还放着汤婆子,叶楠夕却还是感觉身上阵阵发冷。

    初来乍到就被那个虚实之中的画面惊到,再又因混乱的记忆和虚弱的身体,令她当时的情况非常糟糕,可以说是在生死线上徘徊着。而在那段那么艰难的日子里,她的床前除了绿珠外,就文姨娘一心一意地照顾她,为她着想。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就是一颗石头,如今也该被捂热了,更何况她脑海里对叶家的记忆,一直就有文姨娘的存在。因此这种种积累起来的感情,或许还比不是真正的母女,但绝对比她所以为的要深得多。

    至少这一个月来,她还未为自己的情况生出恐惧的心,却在这一刻有了真正恐惧的感觉。

    等了不到一刻钟,叶楠夕就将小丫鬟赶出去打听情况,然后左等右等,皆不见人回来。她再等不住,就要下床去,幸好就在这时,绿珠回来了。

    “姨娘的血已经止住了,老太太还让人去请了大夫,参汤也给熬上了,如今太太也赶去老太太那儿,应该是出不了事的。”

    “姨娘怎么样?人是清醒着的吗?”

    “是醒着的,我回来的时候还听着姨娘跟老太太说,让她回自个房里去,只是老太太不答应,说是等大夫过来看了再说。”

    叶楠夕看了绿珠好一会,似在确认她这话的真假,片刻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蹙眉道:“好好的,怎么会出这等事?”

    “听说是文姨娘去见老太太时,跟老太太起了争执,老太太一怒之下将文姨娘赶出去,然后文姨娘就一头往外屋的柱子上撞去。”绿珠低声回道,她之所以去这么久,就是在打听这事的起因和经过。

    “为的什么事起争执?”叶楠夕怔怔问出这话,却不等绿珠回答,她心里已差不多有了答案。如今能令文姨娘跟叶老太太生出这么大的矛盾,除了她的事外,找不出第二个可能了。

    ……

    年氏黑着一张脸从老太太那回来后,气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然后猛地将几上的茶盏扫到地上,巨大的声响吓得屋里的丫鬟皆是一颤,跟着回来的崔嬷嬷即让旁边的丫鬟赶紧收拾。

    “她怎么没一头撞死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什么!”年氏一声冷笑,“真是好手段,母女俩都一个样,一个服毒,一个撞柱,却都没死成!要真想死有这么难吗,装给谁看!贱人!”

    “我早跟太太说过,文姨娘的手段不简单,只是太太之前一直没当回事。”崔嬷嬷在一旁道,“不过太太也别气,就让她拖过几天,也顶不了什么事,二姑娘该回去还是得回去。”

    “拖上半个月,老爷就该回来了。”年氏沉着脸道,“你不知道老爷那个人,他根本就……”

    根本就没将这事当回事!

    说得好听的是潇洒肆意,说得难听的便是不负责任。而就是因为叶老爷这样的性子,所以叶楠夕在出了这等事后,还能被这个家容得下。

    想到叶老爷这样的性子,崔嬷嬷也沉默了,片刻后才道:“老爷虽宽容,但也没道理要为一个不争气的姑娘将整个叶家赔进去,就算真不为后面的几位哥儿姐儿着想,怎么也会为老太太着想。老太太是最要面子的,绝不可能任二姑娘这般任性下去。”

    “老太太如今不是都被那贱人给劝住了吗。”年氏面上露出几分寒意,“老太太如今怎么就这么糊涂,不懂夜长梦多的道理。原就拖一个月了,萧家也做出让步,理亏的本来就是咱这边,若是再得寸进尺下去,萧家一怒之下翻了脸,那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岂不知见好就收才是长久之道!”

    ……

    傍晚,趁着大家都在用晚膳的时候,叶楠夕在绿珠的搀扶下来到文姨娘屋里。

    “天都黑了,怎么还过来。”文姨娘刚要药碗放下,就瞧着昭儿将叶楠夕给领了进来,她心里一暖,眉头却微微皱起,“绿珠你是姑娘身边的丫鬟,也不知道劝着,有什么话你代姑娘过来问不就行了。”

    “听姨娘还有力气数落人,我是真的放了心。”叶楠夕说着就走过来,文姨娘赶紧让昭儿将炭盆移近些,然后就让昭儿先出去看着门口。

    “姨娘今日怎么这么冲动!”叶楠夕坐下后,看着文姨娘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绑带,轻轻一叹,“何至于这样,若真有个万一,姨娘让我如何是好!”

    因为不是自己带养,所以文姨娘从不奢望叶楠夕跟她有多亲,而事实上,叶楠夕在出嫁前,对她虽一直就温和有礼,但也确实隔着一层生疏。却没想,遭此大难后,闺女待她倒是越发真心了。

    文姨娘心里暖暖的,于是淡淡道:“对老太太来说,眼泪是无法打动她的,只有鲜血才能让老太太那样的人动容。”

    叶楠夕哑然,这个看起来既苍白又柔弱的女人,心里的狠劲却一点都不逊于叶老太太。并且真如老太太所说,她对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包括老太太的脾气。

    文姨娘接着道:“原本太太是打算说服老太太三天后就让你回萧家去,如今总算是让老太太应下,再让你在娘家修养半个月。夕娘,你不用觉得愧疚,姨娘的血不是白流的。”

    叶楠夕摇头:“不过拖这半个月的时间,姨娘怎么能赌上自己的性命!”

    “傻孩子,拖得这半个月,足够老爷回来了。”

    “爹他不是一个月后才会回来吗?”

    “那是原先定的时间,若是收到我的信,老爷定会提前回来。”

    “信?太太不是已经将门房的人全都换了,平日里负责采买的下人也都……”叶楠夕说到这,忽然收了口,有些诧异的看着文姨娘。

    文姨娘面色苍白地看着她浅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叶楠夕怔然,将前后的事连在一起,略加思索,不多会就明白了文姨娘刚刚说的血没有白流,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个月来,年氏将叶府上上下下都看管起来,文姨娘身边的人更是她重点盯梢的对象。因此这段时间,文姨娘别说出门了,就是往外递句话都不可能。可眼下,叶楠夕回去的事连老太太都应允了,而要想改变这个结果,唯有叶老爷开口才行。所以文姨娘不得不想法子通知叶老爷,因此,向来进退有度的文姨娘才会跟老太太起争执,并且不要命地在老太太的屋里撞破脑袋。

    依文姨娘对老太太的了解,事出突然,老太太当时定会慌,也定会命人出去请大夫。而那当时,年氏还未赶到,但文姨娘已经提前安排好,所以,这早准备好的信,就在年氏的眼皮底下给传了出去!而与此同时,时间也被文姨娘给拖住了。

    叶楠夕不得不叹服,难怪这么多年,不管叶老爷在外如何风流,心里却始终有文姨娘的一席之地。

    “再过二十天,就是老爷四十五的生辰日,老太太和太太原是打算今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所以老爷才会定在一个月后才回家。但依如今的情况看,到时多半还是会开一两桌宴席。萧家若是真有修好之意,即便只是做给外人看,也会让人送贺礼上门。而太太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自然也要好好张罗一番。到了那时,回不回去,就真不是你或者老太太答不答应的事了。”文姨娘说到这,跟着就交待叶楠夕,“所以待老爷回来后,你无论如何,都要跟老爷表明心里的意思。若是愿意回去,就请老爷明示姑爷,早点分家出来,你们两在外单过日子;若是不愿回去,就一定要跟老爷说明白。老爷向来是最疼你的,你好好说,老爷那样的性子,应当是不会让你继续受委屈。”

    叶楠夕诧异于文姨娘还跟她说回去的选择,正要开口,却听到“分家”的字眼后,又沉默下去。

    不多会,昭儿进来说紫竹院里的小丫鬟过来问姑娘了,文姨娘这才觉得天色已晚,担心叶楠夕回去会着凉,便让昭儿提着灯笼送她们回去。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后,文姨娘垂下眼,有些愧疚地看着戴在手上的翡翠镯子。这是李氏在交代后事时,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来送给她的东西。她还清楚记得李氏当时交代了她许多事,这些年来,她没有辜负过李氏的嘱托,可如今……文姨娘轻轻一叹:太太您是个好人,一直就视夕娘如己出,所以您要是看到夕娘是怎么被送回来,定是会跟我一样舍不得……待我下去后,我再向您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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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少年

    次日,徐妈妈带着颇为沉重的心情回来给老太太复命。

    “萧三爷去门去了,得十天半个月才得回。”

    叶老太太正在看大孙女托人送来的信,听了这话后,抬眼,敛眉,面容肃穆:“当真是出门了?赶在这种时候?”

    “萧府的人是这么说的,今儿一早我又去了书院打听,知道二姑爷这几日确实没在书院。”

    叶老太太沉默一会便道:“明一多半会提前回来,也差不多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到家,你一会去跟年氏说,让她准备一下老爷的寿宴。”

    明一是叶老爷的表字,当年叶老爷出生时,叶老太爷取名为叶明,叶明及冠后,叶老太爷又给添了一笔,赐“明一”为表字。

    徐妈妈微诧:“老太太不是说今年就不办了吗,怎么突然又要准备?而且老爷不是得一个月后才得回来?”

    “文姨娘的信都在路上了,过不了几日就送到明一手里,若无意外,他定会提前回来。”叶老太太将叶楠玉的信展平,收好,看了徐妈妈一眼,“文姨娘在叶家有二十来年了吧,你可曾见她有哪次像昨日那般过?那样的人,竟学得外头那些泼妇的做派?”

    徐妈妈本还是一头雾水,被叶老太太这明着点出来后,回想昨日之事,不禁一愣:“老太太的意思是,文姨娘昨日是故意的!?”

    “有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多年,自己又经历了如此遭遇,也不知那丫头想明白了没有。”叶老太太将信放在桌上,依旧敛眉,“文姨娘啊,舍不得闺女,所以舍得了自己,连我也给算计了进去,却可惜把手段用在这等事上!”

    徐妈妈暗暗吃惊文姨娘这次竟这么大胆,若真如老太太所说,那文姨娘是宁愿拼着叶家从此在俞川抬不起头,也要将二姑娘留住!她昨日苦口婆心劝的那番话,竟全都白劝了。而经这一事,文姨娘在老太太心里,怕是要淡下去了。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

    “萧三爷既已经出门,夕娘这会儿回去也不妥当,只能先等上一等。”叶老太太说到这,就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又道,“还有,大姑爷这次被钦点为俞川巡盐御史,玉娘过几日便会随大姑爷一块过来,你一会儿将这事一并跟年氏说去,让她好做准备。”

    徐妈妈听了这消息,愣了一愣,随后心里一阵儿喜又一阵儿忧,因此张了张口,片刻后才道:“这,这可真是好事,不过怎么偏偏赶上这个时候。”

    叶家的大姑娘叶楠玉是嫁到京城去,其夫姓杨名旭,祖上三代皆为官,虽官职都不是很高,但到了杨旭这一代,特别是叶楠玉嫁过去后,杨家就开始渐露锋芒。先是杨旭顺利考中举人,后又考上了进士,接着出仕第一年遇到的上峰,恰好就是老丈人当年的学生,因此他的仕途走得很顺很稳。而今不到三年,就被钦点为巡盐御史,这等势头,显然已成了京城新贵。

    叶楠玉自身亦是争气,成亲六年,就生了两儿一女,因此她如今在夫家可算是名副其实的大功臣。这一切,叶老太太心里都倍感安慰,觉得大孙女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只是可惜京城离俞川远了些,平日里想见上一面都难。

    直到叶楠夕被突然送回叶家后,叶老太太才庆幸俞川离京城有两百多里的路程,这样此事在传到京城杨家之前,她必已经将一切都周全好。

    可是谁想大姑爷会在这个时候被派到俞川任职,如此这样的事是再不可能瞒得住。虽说如今叶楠玉在夫家的地位已足够牢固,可娘家出了这等事,终究是见不得人,幸得眼下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不然叶楠玉以后在夫家也是羞于谈及娘家。

    ……

    只是五天后,叶家首先等来的不是叶楠玉,而是叶楠夕的姨妈和表弟。

    那日,叶楠夕照常过来给叶老太太请安。

    “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几日下来,叶楠夕说话时的语气和语调,在叶老太太近乎苛刻的要求下,很快就摸清了门道,掌控得恰到好处。

    对叶楠夕来说,只要是这个身体曾经学过的事,她摸索起来都很容易。

    叶老太太对此稍感满意,但叶楠夕心里却是倍感无奈。她感谢这个女人于冥冥之中给她留下许多便利,但很多时候,她却不禁会想,那个女人,在那些年里,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否真过得如鱼得水?

    她不知道,她唯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上,是不可能做到逆来顺受。

    只是若万一叶老爷也是站在叶老太太这边,她该如何是好?

    眼下……还有谁能帮得到自己?

    “老太太,陆姨妈过来了,还有真哥儿。”徐妈妈忽然进来,打断了叶楠夕的诵读声以及飘飞的思绪。

    叶老太太转过头,略感差异:“陆姨妈?怎么没让人提前送个信过来?”

    “说是有让人送了信,只是那送信的人却在路上耽搁了。现在陆姨妈已经进来,正往老太太这过来呢,说是要先给老太太请安。”

    “这个时候……”叶老太太略一沉吟,然后就坐直起身,“那就请他们进来吧。”

    叶楠夕从椅子上站起,轻轻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然后站好,看着门口。

    陆姨妈是李氏的胞妹,她有些印象,李氏还在的时候,陆姨妈常过来串门。因她是记在李氏名下,又是养在身边,所以陆姨妈对她也很好,并且每次过来都会让她带陆真去玩。李氏过世后,陆姨妈虽来得少了,但碰上逢年过节的,还是会带着陆真过来看叶老太太。直到五年前,陆姨妈一家子搬到京城后,两家人才慢慢断了音讯。

    不多会,门帘被掀起,一位身着枣红绣花褙子,身材略显丰腴的中年妇人从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量修长,锦袍绣冠,眉眼清俊有神的少年郎。

    “老太太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有精神!”陆姨妈是带着笑进来的,并且一进屋,就朝叶老太太走去,“有些年没过来了,也不知老太太还记不记得我。”

    “难得你还能想着我这个老婆子。”老太太面露亲切,请她坐下,然后问,“快年底了,倒是没想到你会过来,可是路过?”

    “不是路过,是专程过来看望你老的。”陆姨妈说着就招呼跟着她进来的陆真道,“还不快过来给老太太见礼。”

    陆真上前两步,朝叶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问好,然后又对叶楠夕作揖。叶楠夕认真回礼,然后打量了一眼跟前的少年,对方亦是看了她一眼,才正正经经地收回目光,退到陆姨妈身边。

    叶老太太感慨道:“想不到真哥儿都长这么大了,记得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

    “可不是,再过两年就及冠了,如今再不像小时那般爱耍混。”陆姨妈说着就满脸笑着看向叶楠夕,“没想今儿会来得这般凑巧,夕娘也在,真是孝顺!刚刚在路上真哥儿还跟我商量着,都五年了,这趟回来也不知能不能见上夕娘一面呢。”

    老太太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看样子陆姨妈应当是还未听说夕娘的事,所以这会儿她只得就陆姨妈这话笑了笑,没有应答。

    陆姨妈却很是热情,知道李氏过世后,夕娘是由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所以接着对叶老太太笑道:“夕娘是越发出落了,这会一瞧,更是后悔当年没有早点儿跟姐姐将夕娘定下。小时候跟真哥儿玩得那么好,偏我们没那福气,想当年姐姐还怨过我晚生了真哥儿两年,不然如今咱可是亲上加亲了。”

    陆姨妈是个嘴巴爽快的,性格跟李氏的温婉大方比更是南辕北辙,因此叶府的人早习惯陆姨妈的说话方式。但她今天的几句话,若是换在任何时候说,大家都只会当亲戚间的玩笑,不过是用来带动气氛,拉出曾经的感情,以便淡化掉这几年时间生出的生疏,做不得真。

    偏眼下叶楠夕这么个情况,于是陆姨妈的话反令老太太的表情愈加不自在,叶楠夕面上也露出几分尴尬,于是往陆真那看了一眼,却意外看到那少年在陆姨妈这话落下后,整张脸竟腾地涨红了。偏此时他面上还强撑着一本正经的表情,侧过脸对陆姨妈道:“娘您先跟老太太叙旧,我想去书院看看。”

    “急什么,总归都来了,书院什么时候去不行。”

    老太太这会儿却开口:“难得有这份上进心,就让徐妈妈找个小厮跟着,给真哥儿带路去吧。”说着又对叶楠夕道,“过来也有一会了,你且先回去。”跟着就对陆姨娘解释一句,“这孩子最近身体不大好,一直是养着的,就不让她在这陪着你了。”

    “老太太说笑了,我哪里还需要小辈陪。”陆姨妈心里诧异,说着就打量了叶楠夕一眼,略有些心疼地道,“难怪瞧着脸色不是很好,快些回去歇着,姨妈先跟老太太说会话,一会再过去看你。”

    叶楠夕松了口气,即应声,却刚动身,外头的丫鬟就进来道:“老太太,太太和三姑娘四姑娘还有峰哥儿请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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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傲娇

    今日一早,年氏正跟崔嬷嬷商量叶老爷的寿宴事宜时,忽听闻二门的婆子过来说陆姨妈上门拜访,正好徐妈妈从那经过,瞧着后就直接请了进来,眼下已往叶老太太那去了。年氏心里纳罕,叶楠夕被送回娘家,叶楠玉则将随高升的丈夫回到俞川,而自五年前搬去京城就断了音讯的陆姨妈,却忽然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前来拜访。是来看热闹来的?还是另有所谋?她之前隐有听闻,陆老爷在京城也求到了一官半职。

    崔嬷嬷在一旁提醒年氏,李氏当年留下不少嫁妆,只是年氏嫁进来后,却一点没碰到。直到六年前叶楠玉出嫁时,年氏才窥其一角。而且李氏将走的那段时间,陆姨妈在叶府走动得最勤,好像李氏临走前还将好些东西交到陆姨妈手里。

    思及此,年氏再坐不住,便叫上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有正好过来给她请安的叶楠珍,一块儿往叶老太太那去。

    叶老太太屋里的摆设不似年氏屋里那般奢华,无论是座椅还是香几靠褥,皆透着几分古朴大方,而也是因此,看起来略显单调沉闷。于是当松绿色的门帘被掀起,衣着鲜亮的年氏领着娇俏可爱的一双儿女从外进来时,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醒来一月有余,叶楠夕却是直到今日才见到年氏的那双儿女,虽是双胞胎,但两人长得并不像,不过却是一样的灵秀可爱。特别是叶楠薇,一行人进来后,先向叶老太太请安问好的就是她,小姑娘不仅长相甜美,声音更是甜得像蜜一般。同她站在一块的叶楠峰倒是安静许多,毕竟是嫡子,并且叶老太太的要求向来严格,因此才十三岁,就学得了几分叶老太太的稳重。

    而跟在年氏后面的叶南珍却显得有些讷讷的,叶楠夕出了事后,她的亲事也跟着出现危机,偏年氏对她的事从不上心,因此这些日子她一直过得很是忐忑,所以也没了往日的精神头。叶楠夕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这个妹妹,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叶南珍倒是来看过她两次。在她眼里,这姑娘表面上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实际心里却藏着许多想法,大大咧咧的言行之下,收着几分令人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生母早逝,十余年无人真心照拂的庶女,不可能真能过得无忧无虑。

    几个孩子请安毕,就纷纷回到年氏身边。

    照理,叶楠夕在此,几个弟妹也应该上前问一声好,但此时这几位哥儿姐儿却似忘了这事般。

    若是往日,叶老太太定是不容他们如此无礼,但今日却有了例外。眼下叶老太太即便心有隐怒,面上却未有丝毫表露,眉眼祥和,如常一般问了年氏,如何准备叶老爷寿宴的事。

    陆姨妈诧异,叶老太太的脾气她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心里不禁纳闷,难不成是年纪大后,所以对小辈们的言行规矩不再似以前那般严格了?

    年氏大致交代一番后,叶老太太又问了双胞胎近几日的起居,然后不着痕迹地看了叶楠夕一眼。

    叶楠夕会意,她明白,依眼下境况,她是见不得人的,特别是家里的几位哥儿姐儿都过来了,一会要是陆姨妈随口问起她萧家的事,定会免不了尴尬。

    于是趁叶楠薇跟叶老太太说话的空儿,叶楠夕悄悄退了出去,只是她转身时,正在回年氏问话的陆真却往她那看了一看。他刚刚满脸通红的脸色已恢复正常,此时说话得体,举止有礼,于是跟还是半大孩子的叶楠峰一比,俨然是个翩翩少年郎。站在年氏后面的叶南珍不禁多看了两眼,原打算随叶楠夕一块出去的动作也打住了。

    年氏夸了陆真几句,又跟陆姨妈寒暄数语后,才开口问陆姨妈这次过来的缘由。叶楠夕从叶老太太屋里出来后,本打算去看看文姨娘的,却听到年氏的问话,迟疑了一下,就在门口站住了。

    外屋的小丫鬟正不解,叶楠夕已拿出随身带着的小荷包递到她手里,请她去紫竹院问一问绿珠,早上给文姨娘煮的参茶可是送过去了。若是已送,她就直接去姨娘那看看,省得她再回去一趟。

    很是合理的请求,并且小荷包不仅绣工精致,上面还缀着两颗滚圆的珍珠,小丫鬟只看了这荷包一眼,就心动了。她早有听闻,这段时间府里许多下人都从二姑娘那捞得好处,她从来只有听说和羡慕的份,如今终于碰上了,并且又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大着胆子接了那荷包,低声道了句“姑娘等着”就跑了出去。

    隔着一张锦帘的里屋内,陆姨妈也没藏着掖着,听年氏都问了,便极爽快道出,她今日一行除了是看望叶老太太外,就是想将陆真送到俞川书院,用心读个几年,若是能考取个功名,那就是祖宗的造化了。

    之前陆姨妈住在俞川的时候,陆真就是在俞川书院开蒙的,后来搬了家,所以才断了这缘分。而近几年,因为同住京城,所以杨旭的平步青云,陆姨妈自是看在眼里,再又听闻许多从俞川书院出来的学子,科考频频高中。由此陆家也开始心动起来,后再打听到叶楠玉将随杨旭回俞川。许多人都看得出,依杨家如今这势头,应当不会止于此。而叶楠玉好歹是陆真的亲表姐,于是夫妻俩私下商量了一番后,当即决定将陆真送到俞川书院,所以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过来。

    只是后来陆家又打听到,这次举荐杨旭担任俞川巡盐御史一职的丁侍郎,是出自俞川丁氏的定国公府。陆姨妈却在京城时就听闻,俞川定国公府里丁侍郎的夫人姚氏,跟萧侯府的花蕊夫人似乎不大和,只是不知真假,后来想到叶楠夕三年前就嫁入侯府了,所以她想先来叶家这打探一番。

    总归叶楠玉是叶家的姑娘,而姚氏若真跟花蕊夫人不和,那依此事牵扯到的关系,叶楠玉也不得不多费心留神,所以在年氏和叶老太太跟前,陆姨妈很是坦然地将此事道了出来。

    打听消息的同时,也需给别人送去一些消息,如此,才容易达到目的。

    这些个女人,都不是简单货色。

    听到这,叶楠夕心头意动,沉吟一番,便转身往外去了。

    正好一出去,就瞧着绿珠从外往这过来,身边还跟着刚刚那个小丫鬟。

    绿珠将特意送来的手炉放在叶楠夕手里后,小丫鬟很是识趣地什么也不说,看着叶楠夕笑了一笑,就轻手轻脚地回屋里候着去了。

    “三奶奶是要去看文姨娘?”绿珠低声问了一句。如今叶楠夕那里已没有人参,更没有什么参茶,忽听到老太太院里的小丫鬟带来叶楠夕这样的口信,绿珠即明白叶楠夕应当是另有什么事,因此顺着话应了后,就跟着一块过来了。

    “嗯,正好太太不在那院里。”叶楠夕很喜欢绿珠这一点,表面看着有些木讷,但其实是个心思灵巧的丫头,很多时候不需她多说就能理会她的意思。

    绿珠果真不多问,帮叶楠夕整了整身上的大氅,就扶着她下台阶去。

    却主仆两刚出院门,后面就跟出来一个人,并直接喊住她:“喂!”

    叶楠夕回头,却见喊住她的人是陆真,锦袍绣冠的少年有些别扭地站在她后面,见她回头后,才咳了一声道:“你,还好吧?”

    “挺不错的,多谢你的关心。”叶楠夕略有诧异,只是这会儿她没心思与他多说,客气地点了点头,就转回身。

    却后面又叫了她一声:“喂,夕娘!”

    叶楠夕再次回头,这才认真地打量了陆真一眼,然后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幕久远前的画面。

    洒满阳光的走廊内,一个六七岁光景,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却一脸老气横秋地瞅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豆丁,认真道:“叫姐姐。”

    留着鼻涕的小豆丁睁着大眼睛瞅着她,撅着小嘴奶声奶气地喊道:“夕娘。”

    小丫头不悦扬眉:“叫姐姐!”

    小豆丁呼噜着脸喊:“夕娘。”

    小丫头微怒眯眼:“是姐姐!”

    小豆丁眨眼喊:“夕娘。”

    小丫头生气扭头:“不叫姐姐不带你玩。”

    小豆丁伸出短胖的手抓住她粉色的衣裳,倔强地喊:“夕娘。”

    ……

    叶楠夕恍惚回神,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忽然一笑:“你该叫姐姐。”

    陆真愣了一下,耳朵慢慢变红,随即颇为恼怒地道:“你怎么还那么计较这个。”

    这么容易就脸红,真可爱,叶楠夕玩心起,低笑:“长幼有序,你不是读过书,怎么不知道这个理,来,叫声姐姐听听。”

    “你,你真是——”陆真哪听不出这是故意捉弄他的话,瞪圆了眼。

    叶楠夕轻笑。

    陆真红着脸,粗声粗气地道:“你赶紧回去吧,小心冻僵没药吃!”

    果真是个傲娇的孩子,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而且是特意跑出来说,却偏要说得这样别扭。叶楠夕又是低低一笑,再看他一眼。陆真撇过脸,甩袖转身回了院内,只是片刻后,他又回过身,走出来,看着叶楠夕走远的身影一会,才放心回了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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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打听

    陆家虽是搬到京城去了,但俞川的旧宅还是留着,只是长久没人住的房子,潮气和霉气都很重。陆姨妈心疼儿子,生怕他住不惯,而且她这一趟过来,能留的时间不长,顶多等见上叶楠玉一面就该回去了。京城那的一大家子没她盯着,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所以陆真眼下的生活起居之事,她需得事事打点妥当了才能放心。

    留了几个下人先在旧宅住下,叮嘱了几句后,陆姨妈不顾陆真的反对,就领着他去小姑子家打扰个三五日。陆真觉得没这必要,房间不过是潮了点,哪里就住不下去。陆姨妈却不这么想,她首先是心疼儿子,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已经离开俞川五年,这会儿忽然过来,需要了解的事情太多,所以必须抓紧时间跟亲戚们熟络起来。

    陆姨妈的小姑子嫁的是俞川一户姓陈的人家,陈家祖上是开办书局的,并且传到这一代后,不用几年就又开了两家分号,买卖做得很是红火。因是专门做书籍买卖,所以平日里往来的也有一些文人学士,多少沾了点墨汁,因此陈家在别人眼里,跟一般的商户又有些许不同。

    陆老爷是位大财主,陆姨妈上门从没有空手的时候,这样的亲戚客人,陈陆氏自是没有不欢迎的。

    陈陆氏当天就请出一家大小,摆了一桌酒宴为自个嫂子和侄儿接风。于是这一顿饭下来,叶楠夕的事也就理所当然地被道出。毕竟都是沾亲带故,所以若说新闻,这是这段时间来最大的一件了。

    面对陆姨妈的惊诧,陈家几位大姑子媳妇子七嘴八舌地,将叶楠夕被棺木送回娘家后,又意外复活的事说得活灵活现,就好似她们当时就在现场一般。实际上,当日萧玄选的时间是凌晨时分,加上准备周全,因此真亲眼见着的人,并无几个。

    然而流言之事,大家并不介意诉说者是否真的亲眼所见。

    陈陆氏兴致勃勃地道:“其实不说叶家,就是萧府和公主府,这一个月来也都是闭门谢客。往年的这个时候,花蕊夫人是最喜欢摆宴请客的,嫂子你也知道,那萧府和公主府本就是俞川各家夫人贵妇最常往来的地方,可如今,那里已整整三个月不闻丝竹声了。”

    桌上一位媳妇子接着道:“不过嫂子您今儿竟能敲开叶家的门,还让叶老太太好生接待了,也真不是件易事呢。听说就前几日,叶家的有位姑奶奶,进去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被请出来了。有的更是只打发管事婆子出来,说老太太和姑娘都需要静养,不便见客,就直接将客人挡在门外。”

    另一位即道:“你懂什么,咱家嫂子可不比那些客人,是叶府的亲姨妈,叶老太太哪能不见的。”

    “如今的叶府是由填房当了主母,你又不是不知道,前段时间,那叶老太太可是连自个闺女都不见的。”

    见她们说着就要争执起来,陈陆氏忙笑着道:“好了,这见不见的咱也说不出个准头来,倒是嫂子您今儿进了那里,可见着那位叶二姑娘了?”

    陆姨妈道:“见着了,瞧着挺好的,真看不出是出了这么大事的样子。”

    “没哭?”

    “没哭,笑着呢。”

    “这可奇了!”

    “叶二姑娘竟还出来见客!难不成是这事儿有了什么变化不成?”

    “不过都一个月了,萧府那也没什么动静,这么丢人的事……照花蕊夫人那等性子,不应该这么沉默。”

    “我倒是想知道那萧三爷是个什么态度。”

    “嫂子,你快跟我们说说,今儿你在叶老太太那都说了什么?”

    ……

    饭后饮茶闲聊的时候,这个话题还未结束,只是从讨论叶家转移到讨论萧三爷身上了。而此时陆真已出了花厅,于是陈家的女人们说起这事,更加无所顾忌。

    陆真下台阶时,还隐约听到里面不知是谁说道:“那萧三爷我曾见过一面,当真是个美男子,真想不通叶家姑娘竟还能有不满,对着这样的丈夫也能生出二心……”

    陆真握了握拳,忍了几忍才咬牙离开那。

    当即决定明天就回自家旧宅,若非顾着母亲的面子,他怕是当下就走了。

    是夜,陆姨妈过来看儿子时,对自个乳娘叹道:“你说那叶家怎么会出了这等事,想想当年,我姐姐在世时叶家多好啊!我就说,那女人进门后准没好事,现在果真是应了我的话。就是可惜了夕娘,那丫头姐姐当时可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呢,哪想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

    一旁的陆真听得心里烦躁,却又不好对自己的母亲说什么,于是就只皱着眉头。

    正给陆真收拾衣物的柳婆子点头,然后也叹一句:“是啊,不过都出了这等事,怎么也没听说萧家写休书?难不成还会接回去?”

    柳婆子是陆姨妈的乳娘,陆姨妈担心陆真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原是要给儿子挑两个钟灵毓秀的丫鬟,专门伺候儿子起居。结果却被陆真嫌麻烦,坚决不要,陆姨妈拗不过儿子,便让自个乳母跟着过来。

    陆真眉头紧皱,正要开口,陆姨妈却冷笑道:“这休书哪里是那么容易写的,休书一写,这两家就算是结上仇了,几代人的交情也就毁了。就算是花蕊夫人有这等魄力,我看萧侯爷也不会轻易答应。”

    “会不会这事儿另有隐情?”

    “谁知道呢……难怪今日过去,不仅夕娘的气色瞧着不大好,就连叶老太太瞧着也有些不大对劲,原来是因为这事。真是可惜了那丫头,幸好我那姐姐走得早,不然若是看到今日之事,真不知该是何种感受!”

    “娘,那都是外头瞎传出来的流言,如何能信!”陆真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们的话,“到底是大姨家的家事,娘还是别在外头议论了。”

    陆姨妈一怔,只是瞧着儿子明显黑下去的脸色后,忙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向来是心疼你这位表姐,不说不说了,不过你进书院的事,娘觉得你应该写封信回去跟你爹商议一番,是不是需要缓一缓?”

    “读书之事,哪能因一些不相干的流言而止。”陆真说着就看了看这房间,然后接着道,“嬷嬷不用这么仔细收拾,我明日就回旧宅。”

    陆姨妈诧异,忙问怎么回事,陆真只说住不惯这里,听语气,明显主意已定。陆姨妈拗不过儿子,暗自思量片刻,便也顺了儿子:“那就明儿回去吧,不过等你姑丈回来,我还是得问问你姑丈的意思,若是叶家真跟侯府交恶,那你就回京城入读白犀书院,你大表姐这层关系再另做打算。”

    陆姨妈和柳婆子出去后,陆真胡乱地翻了几页书,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一炷香时间后,他只得愤怒地将手里的书合上。晃动的烛火将他的脸映照的愈加明亮,连那双眉毛也显得比白天时还浓了三分。

    刚刚在花厅内,他听说萧三爷是那书院里的习射先生。

    陆真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掌心的薄茧,在京五年,少年顽劣,交了几位喜好武艺的朋友,骑马搭弓好不快意,却也因此荒废了学业。如今被父亲重新送回这里,原还抱着一颗重逢的雀跃心,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走到了这等境地。

    为何白天时,她一点不表示?甚至还如以前那般,拿话来捉弄他!

    ……

    “丁府的四奶奶在出嫁前,跟花蕊夫人本是闺中密友,后来不知因何事,两人闹翻了。”夜里,徐妈妈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出去,给叶老太太递上热茶时,低声道,“半个月前,丁四奶奶借着闺女的生日,请了许多贵夫人小聚,却独独没有给萧府发帖。这也没什么,本来那丁府和萧府走得就不近,只是那日后,外头就传出好些花蕊夫人待人苛严,欺压媳妇,对后院管束无方,公主府奢华无度之类的话。一来二去的,也就被好些有心人传到花蕊夫人耳里,听说昨儿萧府就有两丫鬟被打了三十大板。”

    叶老太太眉头微蹙,沉思片刻才道:“我记得那丁侍郎好像也是老爷的学生,去年还是前年,还特意来过一次。”

    徐妈妈点头:“是,不过只在书院进学一年,丁大人是去年过来拜访的,老爷还跟他对饮聊了好半天。”

    “玉娘和大姑爷到了俞川后,定是会上丁府拜访的。”叶老太太放下茶盏,靠在秋香色的引枕上,摸着盖在腰上的羊绒毯,好一会才道,“你去文姨娘那看看,让她这几日安心养着,别再多想什么了。”

    徐妈妈明白叶老太太在担心什么,叶家若是跟丁家走得近的话,定会令花蕊夫人不快,若是往日也就算了,花蕊夫人管得再宽,也管不到亲家平日里的人情往来。可眼下这情况是,夕娘能不能顺利回萧府,回去后能不能过得舒心,全在花蕊夫人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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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归来

    又五日后,叶府终于收到叶楠玉到俞川的消息。年氏叮嘱管家将早备好的贺礼等物送去杨府新居时,叶楠夕也从文姨娘处听着这个消息,此时她身体已大好,于是趁着今日天气放晴,从老太太那请安回来后,就在自个的小院里踱着步子晒太阳。

    绿珠过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脚步微顿,然后低声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都照三奶奶的吩咐准备好了,就是眼下不知该交给谁带出去。”绿珠有些忐忑,“自文姨娘的事后,太太那边就一直紧盯着,老太太前几日也着人去跟姨娘说了好些话,姨娘身边的人都不敢行差一步。而三奶奶这院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用,如今怕是不管找什么样的借口都不行了。”

    “无碍,不用咱送出去,只管安心等着大姐回来就行。”叶楠夕走到院角的紫竹旁,抬手碰了碰那结上雪霜的竹叶,接着道,“出嫁那么多年,老太太也盼了那么久,总算能见上外孙一面了。依我看,最迟明天,大姐便会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

    与此同时,陆姨妈已经带着陆真出门,往叶楠玉的新居去了。

    车行到半路时,陆姨妈忽然发觉漏带了一样贺礼,偏还是特意给杨旭准备的,是一方紫砚。因早听闻杨姑爷甚爱文房四宝,所以陆老爷托了好友,花了大价钱从名家手中收来的。

    “出门前怎么不仔细清点一遍吗,漏了哪样不好,偏漏了这个!”陆姨妈着急上火,对着柳嬷嬷就是好一通责备。全然忘了,出门前这些礼物都是她自个一样一样取出来的,柳嬷嬷想要帮忙,她却担心柳嬷嬷碰坏了,没让动。后来她本打算再清点一遍,却换衣服时多花了些时间,所以也就搁下了。

    柳嬷嬷自是了解陆姨妈的脾气,也没解释,顺着陆姨妈的气陪了不是后就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太太在这放我下去,我回去取了过来,应当是放在真哥儿的书案上。”

    “嬷嬷这么走回去太耽搁时间了,还是我回去拿吧。”陆真说着就喊车夫停下,然后就要起身下去,却被陆姨妈一把拉住:“本就是要带你过去拜访你大表姐和大表姐夫的,你中途折回去怎么行。”

    “这时候天还早,大表姐长途跋涉地过来,才迁入新居多半也没时间招呼我们,表姐夫怕是也有公务要安排。娘就先跟表姐说会儿话,我待拿了东西后再慢慢过去岂不更好。”陆真说着就已经跳下车,笑道,“我若是去晚了,娘就先帮我担待着。”

    “这孩子,怎么就对这事那么不上心!”陆姨妈顺着儿子惯了,一时也拦不住,瞧着陆真转身走后,忍不住抱怨,“之前去叶府时那么迫切,这会儿赶上正经事儿了,却总想着避开!”

    柳嬷嬷笑道:“真哥儿可不就这性子,自小就不喜欢服软求人。之前能答应老爷和太太入书院已是难得了,如今要他突然去讨好别人,确实是为难真哥儿了。”

    陆姨妈不忍苛责儿子,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都那么大了脸皮却还那么薄,不过亲戚间走动罢了,那里就那么难为情。”

    此时天还早,街道两边买早点的摊位都还没收,冬日的寒意消融在这香喷喷热腾腾的雾气里,充满烟火气息的街道,透着祥和和富足。陆真沿着街一路往前走,因心里想着事,对周围也没多注意,所以当他走到路口时,一个孩子突然从一侧冲出,将往他身上撞来时,他才猛然回神。

    陆真下意识地往旁一闪,那孩子便从他身侧擦了过去,一下子摔趴到地上。陆真一惊,忙弯下腰扶起那孩子,却不及他开口问有无伤到,那孩子就挣脱他的手跑了。

    陆真一愣,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自家宅邸,眼下站的这个地方,再往前走约两三里,就是寿宁侯府。于是陆真站在那路中央,看着前方,一动不动。路过的人都不禁多看了他两眼,陆真并不在意,直到前面有人挑着担子过来,他才皱着眉头让开。

    很多疑惑和愤怒都无从发泄,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去何处,正好旁边有个卖粥的摊位,他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吃完一碗热腾腾的热粥后,陆真决定去一趟叶府,于是一拍桌子叫老板过来结账。可当粥老板过来后,他往身上一摸,却发现自个的荷包竟不翼而飞了。陆真大诧,那粥老板弯着腰对他道:“这位哥儿的粥钱,已经有人给付了。”

    陆真一怔,停下找荷包的动作:“给了?”

    粥老板笑着点头:“是的,那位爷还说了,公子以后走路时需小心些,看好自己的钱袋,别再那么大意了。”

    一听这话,陆真立马嫌弃地撇过脸,往两边寻去:“哦,是哪位恩人帮小爷付的钱?”

    粥老板道:“已经走了。”

    荷包是刚刚那小孩顺走的,帮他付钱的人当时应该是有看到,当时却未出言提醒。陆真一脸不爽地站起身,临走时随口问一句:“替小爷付钱的那位,常来你这喝粥?你认识?”

    粥老板略有些自豪地点头:“认识,就是这条街上那寿宁侯府的萧三爷,老儿我在这摆了十多年的粥摊,那位爷一个月总会光顾我这几次。”

    陆真愣住,是他,奶奶的居然是他!

    “你知道他往哪去了?小爷得找他去!”

    “那位爷早早就离开了。”粥老板一脸憨厚地对陆真笑道,“几个钱的事,哥儿其实不用放在心上,这种事对那位萧三爷来说是不过是常事罢了。”

    陆真挑眉不解:“常事?”

    粥老板叹道:“哥儿是富贵人,想必不知如今许多地方都在闹饥荒,前年南边发水灾,死了不知多少人。去年,就咱这往北不到三百里的几个郡县,都闹了蝗灾,一年下来几乎颗粒无收,唉,又不知饿死多少人。今年还好,只是比往年冷了些,当然这对哥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但对那些个穷苦人家来说,却又是个难熬的寒冬,昨儿就有两人冻死在城门口。”

    前年和去年的灾情,陆真也略有耳闻,但身处繁华京城的他,这样的耳闻太过虚幻遥远,因此入不了他的心。而今忽从这粥老儿嘴里道出,句句皆是无奈,陆真不禁默然。

    片刻后,他才问:“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粥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道:“去年蝗灾导致这边米价大涨,不说别的,就老儿我这粥摊也都摆不下去了。幸好那位爷率先出来筹款,并且提议官府,大征民船从南边运粮过来,就这样才勉强压住了米价,我这粥摊也总算保住了。说来那位爷此举不知救了多少人,所以又哪会介意给小哥付的这几个钱。”

    ……

    陆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看到叶府的大门。

    依旧是紧闭,门前寥落,连个看门的小子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忍不住想探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真在那站了一会,迟疑了片刻,终还是决定敲门去。

    却刚走到台阶前,身后就行来一辆马车。

    随着车夫“吁”的一声,那马车就在门口前停下了。

    陆真转头,便见一个仆从从车内跳下,然后车帘被掀起,一位留着美须髯,身着青灰长衫的中年男人从车内下来。

    “姨父!”陆真诧异转身。

    “哦,是真哥儿来了,正好,就随我一块进去吧。”叶明一打量了陆真一眼,洒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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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介绍: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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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书《名门喜事》《荣华归》《良缘到》《美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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