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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贵妇txt下载     贵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59章 定下

    话说到这份上,这租赁之事自然再谈不下去,王夫人带着凤十三娘离开时,直接拒绝了年氏相送,两人皆沉着一张脸上了马车,身边跟着的仆人亦一副倨傲地抬着下巴,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叶府的大门不屑地哼了一声。

    叶府门房的人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瞧着王夫人和凤十三娘这般态度,都有些怒了!就是两个多月前,二姑娘才被送回来的那段时间,好些上门拜访却被拒的勋贵人家,都没有摆出这等态度。更别谈以前了,一直以来,甭管是什么样的客人上门拜访,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的。与人尊重就是与己尊重,更何况是在外面,这点道理,但凡是稍有名望的人家心里都清楚。

    于是几个嘴碎的婆子就站在角门处,瞅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道:“这都是哪儿人啊,瞧着倒是像模像样的,可来了咱叶府气焰却还这么大,真是头一次看到那。”

    “是晋北凤家那来的人,好像是在太太那吃了气,刚刚一路出来,都板着脸呢,你没瞧到。”

    “嗤,原来是外来客,我说难怪能有这样的气焰,那些北蛮子懂什么规矩。”

    ……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凤十三娘才低声道了一句:“刚刚会不会太过了?”

    “只怪启儿未在信内说清楚,若早知道紫竹林是叶家的产业,当日就不会进去了,更不会表示要住在里面。”王夫人微微蹙眉,“花蕊夫人拉拢不上叶院长,心里必是恨及,若我们与叶家走得过近,定无法取得她的信任。如今也只能装成不懂规矩的作态,将这事掩过去,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取信与她。”

    凤十三娘沉默了一会,却道:“刚刚总觉得那位萧三奶奶似乎看出点什么。”

    回想在年氏花厅内,叶楠夕说过的话,王夫人沉吟片刻,便道:“如今她跟花蕊已是水火之势,不然不会巴巴地凑到丁四奶奶跟前,若真让她看出点什么也无碍,或许更利与我们行事。再说,她是叶院长的女儿,若真知道点什么也不奇怪。”

    凤十三娘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又沉默一会,王夫人就叹有些惋惜道:“不过,倒真是可惜了紫竹林,那园子确实打理得不错。”

    凤十三娘挑了挑眉,就道:“此事若成,到时娘开口要区区一座紫竹林,也不算过分,大不了到时就跟他们买下。”

    王夫人淡淡一笑:“凤家的根基在晋北,如今凤家已暗中分成两派,即便日后你父亲大业有成,晋北也足够他操心的。”

    凤十三娘便道:“我若真留在俞川的话,以后也能帮得上父亲的忙。”

    王夫人想了想,就轻轻点头。

    凤家母女刚走,年氏就盯着叶楠夕道:“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叶楠夕敛眉浅笑,神态极为恭顺:“挂念着老太太,所以就回来看看。”

    年氏看着叶楠夕许久,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刚自己似被算计了一番,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叶楠夕没这个必要,然而心里头那点感觉却怎么也挥不去。

    叶楠夕微微松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告辞时,叶明却从外头进来了。

    “哦,夕娘也在。”

    叶楠夕忙起身行礼,叶明微点头,然后就对年氏道:“正好,我有事与你说。”

    叶楠夕大约猜到叶明应该就是要说紫竹林的事了,感激的看了叶明一眼,然后便识趣地退出花厅。叶楠薇瞧出父母要商议事情,平日里这种时候她也是不能待在一旁的,于是亦跟着退出花厅。

    “听说你以后要参与百善会?”叶楠薇同叶楠夕走了一小段路后,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丫头语气还是这么冲,叶楠夕瞥了她一眼:“太太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跟姐姐说话连个称呼都没有?”

    “你——”叶楠薇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丢下一句,“想让我喊你,你也先有个当姐姐的样。”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叶楠夕笑了笑,也不在意叶楠薇这等态度,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就转头往年氏那院子的方向看过去。不多会,便瞧着一个丫鬟从那边走过来,说是年氏让她过去。

    “老爷刚刚都跟我说了,你想租下紫竹林。”叶楠夕重新进来后,年氏直接开口,“原来你今日回来,是为了这事,刚刚你是故意在王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

    年氏明显是恼了,这等被人算计的事,任谁都喜欢不起来。

    叶楠夕轻轻一叹,就走到年氏跟前给她赔礼道:“事情来得太巧,我知道爹还未跟太太打过招呼,而我当时亦不好明说,所以才出此下策,太太别往心里去,我并无恶意。”

    年氏冷笑:“二姑娘真是言重了,二姑娘这么得老爷欢心,我哪敢有二话。总归这紫竹林也是要租出去的,既然二姑娘想租,那就付租金吧。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虽说你是叶家的女儿,但到底是嫁出去了,而且你心里打的注意也莫以为我不清楚,所以在租金一事上,我这可没什么情面可讲。”

    叶楠夕点头:“我明白,太太放心,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付,别人多少,我一样付多少。”

    “这可不一样。”年氏打量了叶楠夕一眼,然后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慢条斯理地道,“别人是租来自己住的,你却不一样,听说你是为在里头办百善宴,才要租紫竹林。”

    真是不能得罪这女人啊,也不知道她到底记恨自己到什么程度,叶楠夕心里叹气,便道:“太太想收多少租金?”

    年氏笑了笑:“我也不为难你,到底是叶家的姑娘,你一年交三百两吧。”

    叶楠夕松了口气,这个价格,尚在她承受范围内,她刚刚还以为年氏会喊出三千两呢。虽是贪财,但心里却知道分寸,难怪父亲会将家里的大部分产业都交给她。

    ……

    真不是做商人的料,没有算准租价就信口许诺,之前原本以为租金能让丁四奶奶给承担过去,却不想最终还是得从自己身上拿出一百两。回了侯府后,想起今日这些事的前前后后,叶楠夕不禁苦笑,暗暗告诫自己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再不可大意了。

    钱财失了想办法再赚就是,可命要是丢了的话,就真的什么机会都没了。

    夜幕降下后,叶楠夕正准备用晚饭,只是还未动筷子,就瞧着萧玄从外走了进来。

    叶楠夕一怔,随后微微一笑:“夫君打算一起用晚饭?”

    萧玄走到她身边,看了她良久,微微皱起眉头:“你真打算搬出去?”

第060章 夜话

    “这等事自然不会是开玩笑。”叶楠夕摆了筷子,接着道,“夫君特意过来问此事,到底是不答应?还是不舍得?”

    萤煌的烛光将她那双看过来的眸子添了一层艳色,转盼间,便见眸光似水,唇若红菱,浅笑吟吟间,那姿容神态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闲适慵懒。

    她似乎真的很开心,萧玄心头愈觉烦闷,原是想要好好劝劝她的想法,一时间被心头陡然生起的怒气压了下去。他立在那看着她,皱眉许久,终是道出一句:“若我不许呢。”

    “所以夫君今晚特意过来问此事,是因为不答应?”叶楠夕挑了挑眉,随后手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玄道,“我还当夫君是不舍得呢,真可惜,夫君若是不舍得的话,我或许还会重新考虑。到底是一夜夫妻百夜恩,更何况三年夫妻,无论是孽缘还是良缘,应该也都是前世修得的。”

    萧玄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听到她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时,忽的想起以往相处的那些日子,心头不由一软,正欲开口,却此时叶楠夕又开口道:“但夫君如今的这句不许,对我已经没有威慑力了呢。”叶楠夕依旧浅笑吟吟地看着萧玄,语气温柔,若不看那双眸子的话,定会让人误以为她此时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在撒娇。

    “即便是夫君不许,我也是要出去的,当然,我出去后,什么时候想夫君了,或者夫君想我了,我也还是会回来看一眼的。”

    她这话,完全是将两人的身份位置给掉了个。

    萧玄眉头拧的紧紧的,烛光将他的脸镀上一层明亮的暖色,令他英俊的五官看起来愈加立体。素锦玄边长袍穿在他身上,配着他微冷的表情,显现出来的是世家公子才有的清贵。而与一般世家贵公子不同的是,他确实有自己的真本事,光书院习射场看到那的那一箭,就知道他曾下过多少苦功夫。

    他没错,亦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不爱,谁也勉强不了,幸好,她只等了三年就顿悟了。

    萧玄逼近一步,垂下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只要离开了侯府,安危就不再由侯府负责。”

    叶楠夕不语,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唇边露出一抹嘲讽地笑,安危,之前她可不就是待在侯府里却差点丧命的吗,他会不记得了。

    “夕娘,你别……这么任性。”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没有底气,所以听着倒像是他在恳求她一般。

    叶楠夕慢慢收起面上的笑,看了他一会,就从榻上站起身,看着他道:“夫君真心希望我留在侯府?”

    萧玄微诧,以为是她心里松动了,即点头。

    叶楠夕走进一步,浅浅一笑:“为什么?”

    萧玄蹙眉:“你是我妻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叶楠夕面上笑容不减,眸中却现出稍许冷光。

    “你若是担心还会发生之前那样的事,大可不必。”萧玄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会才道,“我能保证同样的事不可能再在侯府里出现,我知道你会有不安,可是如今只有待在侯府,你才是最安全的。”

    叶楠夕摇头冷笑:“你并非是为我的安危考虑,只是为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罢了。我虽不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和夫人如今的情况,但既然你做的事情与我无关,亦未将我真正放在心上,就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夕娘!”见她还是这样的态度,萧玄微愠,看着她的眼神即锐利了几分。

    叶楠夕丝毫不惧,一脸平静的看着他道:“我也不与你提和离驳你的面子,就先暂时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吧。”

    她说完就转身,光顾着说话却忘了吃饭,这会儿饭菜都冷了吧,正打算叫丫鬟进来将饭菜拿起热一热时,她的胳膊却突然被抓住,力道不小,令她趔趄了一下。萧玄一下子将她转过身,两手都抓住她的胳膊,皱着眉头看着她道:“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听,我不会害你,也不想让你受委屈。我知道以前是冷落了你,所以如今已经许你随时可以出府;只要我在府里,就跟你一块去明华堂请安;也顺你的意思,只要你不高兴就不再宿在你这边;亦应予了让你参与百善会,这些还不够?你……你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叶楠夕挣了两下,发现两人的力道差的不是一丁半点,便收起力气,看着他笑了笑:“夫君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难道夫君以为我提出要搬出去,是在跟你闹脾气,是在以退为进来吸引你的注意力?”

    萧玄没说话,却也没有放开她,面对这个女人,他第一次,有这样深刻的无奈。如今才发觉,以前的她真的很懂事,之前那几年,她从未令他这么为难过。此时或者并不是为难,但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就好像心里住着一头困兽,四处撞击,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他觉得自己在面对数万敌军时,都没有此时面对这个女人,令他感觉这么无力。无力,而且烦躁,就好似以往那等一切尽在掌握的心态,完全被她打乱了。

    “我没有那么无聊。”叶楠夕看着萧玄道,“夫君是不是依旧不信,我已将你忘了的事?”

    萧玄怔住,抓在她胳膊上的手微松了一松。

    “怎么能跟陌生人同住一屋檐下。”叶楠夕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胳膊,“怎么能跟陌生人亲热,怎么能接受陌生人的庇护,最重要的一点……要我怎么相信一个陌生人?”

    萧玄的手慢慢放了下去,有些愣怔地看着叶楠夕。

    之前,那等空落落的,冷得寒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

    俞川码头附近有一栋三层高的红楼,是陆九漕帮几个兄弟闲极无聊,凑了银钱弄起来专门供来往码头的客人饮酒作乐的地方。因地段好,酒好,里头的姐儿也够味,所以红楼的牌子才挂出去没多久,买卖就将周围好些个酒楼的生意给压了下去,不知眼红了多少人。在码头附近做买卖的都不是善茬儿,龙蛇混杂,若非红楼的老板是漕帮的人,怕是那招牌都被拆上好几回了。

    红楼有萧玄的干股在里头,只是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到这边,偶尔过来一次也只是为打探消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一个人到这个地方喝酒,刚刚从侯府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夜幕降下后的腊月寒冬,别的地方都是出奇的冷寂,唯有这边,几乎整夜都能听到喧闹声。

    他没有上楼,只是在一楼露天的地方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不多会,桌上的两壶酒就已见了底,萧玄便敲了敲桌子,正要开口让人再上一壶酒,却这会,忽见两小二一个抱着个红泥火炉,一个捧着一锅热腾腾的羊杂汤送过来。

    萧玄顿了顿,转过脸,就看到凤九从红楼内走出来,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里拿着一壶酒。

    凤九走过来后,就在他对面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酒:“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连道下酒菜都没有。”

    萧玄看了看她还包着纱布的手问:“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凤九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此时她已将面上的面纱接下,受伤的那边脸正好对着红楼的灯火。明亮的灯光酒楼前面的幡子落下的阴影,将她面上的伤口又添了几分狰狞。

    萧玄伸手将她跟前的酒杯拿过来道:“别喝了,吃东西吧。”

    凤九抬眼看他,一声嗤笑:“倒难得这会儿你还知道关心人。”

    萧玄正给她舀汤,听了她这话,就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说?”

    “一个人喝了两壶闷酒,十一娘死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闷闷地喝了两壶酒。”凤九接过萧玄递过来的汤,放下后,拿勺子舀了一勺煮得白腻的羊汤,满足地喝了一口后才道,“能让你烦恼成这样,就算不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想必也是差不多了。”

    萧玄在听到凤九娘提到十一娘时,舀汤的手微顿,只是片刻后就恢复正常,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喝起面前的羊杂汤。红泥火炉烧得很旺,锅里的汤一直在翻滚,浓郁的香味顺着从锅里生起的雾气四处飘散。码头那边还有人在卸货出货,偶尔传来几声骂骂咧咧的呼喝声,红楼上面庸俗糜艳的调笑声一直不曾断过,天又掉下细细的雪粒,两人却谁都没有提出要搬进去吃。

    在这样的露天,围着小火炉吃着热腾腾的羊杂汤,周围尽是庸俗的嘈杂声,跟以前他们在军营里的时候有些像。

    差不多将那锅羊杂吃得见底后,凤九才放下筷子,看着萧玄道:“没有问我北边的事,那么让你烦恼的就是家里的事了。”

    萧玄也放下筷子,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依旧不做声,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母亲什么德行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早没必要这么烦恼。”凤九叫来小二给自己上壶茶,然后才接着道,“想来想去,就剩下尊夫人,她跟你闹什么了?”

    “她……没跟我闹。”萧玄放下酒杯,淡淡道,“只是要搬出去住。”

    凤九抚掌而笑:“敢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等要求,倒真是有胆量有魄力。”

    萧玄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一个女人,前后的差异怎么会那么大?”

    “你又了解女人多少?”凤九娘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红楼,有些嘲讽地道,“你猜里头有多少男人,自以为是可以将女人的心思摸得透的?十个里头,有九个觉得自己是了解女人的,剩下那一个,是只童子鸡。等他碰了女人,听了女人几句甜言蜜语后,也一样以为自己能猜透女人的心思。”

    萧玄苦笑:“似你这么说,好似这天下,就没有人能琢磨得透女人的心思了。”

    “若她愿意让你明白,你自能明白,她若不愿让你明白,你就等着猜破脑袋吧。”凤九娘笑了起来,结果小二送上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至于你那夫人嘛,我早说过了,不是个省油的灯。”

    萧玄又给自己满是一杯酒,微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除了搬出去这件事外,她所有要求的一切我都在满足她,可她,似乎还是很不满。”

    凤九看着他暗暗一笑,只是片刻后,似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之前她是因为何事被迫服下毒药的,你告诉她了?”

    “叶院长已经把什么都告诉她了。”萧玄放下酒杯,自语道,“难道还在为这事怨我?已经跟她保证过,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夫君,我已把你忘了。

    脑海里忽然回想起这句话,温软的语气,笑吟吟的表情,眼神却是很平静,甚至是有些冷酷。

    她说的是真的。

    萧玄正倒酒的手微微一颤,就见那酒从杯口中溢了出来,他遂回过神,又稳住手。凤九看了他一会,忽然道:“这么些年,终于又有人能乱了你的心情了。”

    萧玄放下酒壶,皱眉道:“她是我妻子。”

    凤九忽然问:“那你是她的什么?”

    萧玄一愣,脑海里又回想起那句话:夫君,我已将你忘了,我们只是陌生人。

    两人喝完酒,吃完茶后,就各自起身离开了那里。

    只是临分别前,萧玄还是不忘交待一句:“盯紧北边的的动静。”

    凤九娘转头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你忘了这事。”

    萧玄淡淡道:“这是正事。”

    ……

    已近深夜,马车载着他回去侯府的半路上,萧玄却忽然让马车掉头去书院。回去,总想着要去那边看看,可是今夜他不想再见她,更何况,她似乎也不乐意看到他。想到这个,就觉得刚刚喝的那几壶酒的后颈一股脑地冲上来,头疼得更厉害了。

    五日后,正好是腊月十五,叶楠夕接到年氏的消息,说是租住紫竹林的那位凤七爷回来了,已经答应年底之前搬出去,所以让她挑个时间过去将租赁文书给签了。

    早两日前,丁四奶奶那边就已经着人过来催问叶楠夕了,正好这事被花蕊夫人身边的婆子给听到,自然就将这事给告到花蕊夫人面前。只是叶楠夕等了几日,也不见花蕊夫人主动开口问她,就连紫草那边也收不到什么指示。

    叶楠夕琢磨了两日后,猜不出花蕊打的什么主意,也就暂且不管,收到年氏的口信后,就即时起身。只是也不知是碰巧了,还是花蕊夫人就故意等着她一般。她才走到侧门口,就瞧着花蕊夫人已经站在那儿了,瞧着也是要出门的样子。

    叶楠夕只得上去行礼,花蕊夫人微垂着眼,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你这是要去哪?”

    “回夫人,是回娘家一趟。”

    “不是前几日才回去一趟,这么才几天就又坐不住了,难不成侯府苛待了你什么?还是我对你哪点不好了?”

    叶楠夕垂目道:“夫人言重了,我今儿是有事才回去的。”

    “哦,什么事……”花蕊的问话还未说完,就瞧着萧玄从外走了进来,两人皆是一怔。

    叶楠夕抬起看了自个丈夫一眼,微微扬起嘴角,他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之前说的那么好听,却还不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好几天。

    “母亲这是要出去?”萧玄朝花蕊行了一礼,然后就询问地看向叶楠夕,“你是跟母亲一块出去?”

    “我回娘家。”叶楠夕说着就走到萧玄身边,笑了一笑,然后看向花蕊夫人道,“我今儿回娘家是为租下紫竹林的事,正好子乾回来,就让子乾跟夫人解释吧,总归这事子乾也都答应我了。我母亲那边是早定好时间,不敢让长辈多等,夫人见谅。”

    叶楠夕说完,朝萧玄甜甜一笑,然后就领着丫鬟出去了。

    花蕊冷着脸看着叶楠夕上了马车后,才转过脸看着萧玄道:“这就是你一直护着的女人,可有将你放在眼里!”

    萧玄淡淡道:“母亲为何生气,她刚刚并无失礼之处。”

    花蕊冷笑:“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清楚的吗?紫竹林之事,你真应允了她!”

    萧玄垂目道:“自然是应允的,不然夕娘刚刚怎么会那么一说。”

    花蕊气得脸色发青,看着萧玄半天说不出话来。

    ……

    马车内,绿珠不解道:“三爷不是还没有应允三奶奶吗,三奶奶刚刚怎么就在夫人面前那么说了,万一三爷没有就您的意思去说的话,岂不要被夫人拿住错?”

    叶楠夕端坐着身子道:“他会照着我的意思去说的。”

    绿珠看了叶楠夕一眼,迟疑道:“三奶奶这么相信三爷么……”后半句话,她没敢问出来,既然都这么相信,却为何还非得要离开三爷呢?

    叶楠夕淡淡一笑:“我可不是相信他。”

第061章 不再

    进入年氏的花厅时,却瞧着一位陌生男子坐在花厅内,叶楠夕一怔,年氏便对她道:“正好你来了,这位是凤七爷,听说你希望能在年前将紫竹林租下,凤七爷便表示他这两日就可以帮出去,所以后半个月的租金,就由你跟凤七爷算吧。”

    凤言开早在叶楠夕进来时就转头,待看清叶楠夕后,心头微有诧异,不曾想竟是位这般年轻貌美的妇人。

    叶楠夕也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那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身材颀长清瘦,五官较为普通,至少跟萧玄和萧时远的相貌比起来,要逊色许多。不过他身上的书生气很浓,但并非是那种老古板的呆气,而是第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温和文雅的气质。

    叶楠夕听了年氏的话,即朝凤言开行礼道:“多谢凤先生帮忙。”

    凤言开站起身,还了一礼,看着叶楠夕笑道:“三奶奶多礼,不过是碰巧在下要提前搬出去罢了,帮忙称不上。”

    他这一笑,既不同于萧玄的冷淡,亦不同于萧时远慑人心魂的美,而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叶楠夕心里暗叹,这样的男人,面上的五官初看之下实在是普通,可他笑起来后,竟就有种难言的亲和力,或者说是一种魅力。

    不过令叶楠夕诧异的并不是对方的笑容有多特别,而是前些天,她才因为这租赁的事跟凤家母女闹得那般不愉快,今日这位凤七爷过来,却表现似什么事也没有一般,举止文雅,笑容干净。

    在这等情况下,却还具有如此亲和力的人,着实是令她惊讶,还有许些警惕。

    叶楠夕走到年氏身边,年氏将早拟好的租赁文书交予她,叶楠夕仔细瞧了一遍后,就按了手印。随后年氏便将她需要补给凤言开的租金指了出来,叶楠夕点头,这个她之前就已知道,并且这部分的租金也是由丁四奶奶那边付的。

    明年的元月十五是丁四奶奶主持的第一场百善宴,离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可是很多东西却还没有准备齐全。而这其中,最令丁四奶奶放心不下的是紫竹林到底适不适合摆宴。因元月十五的时候,天还很冷,不可能将宴席摆在露天的园子里。若是紫竹林的厅堂不够大的话,这事可就要头疼了。再者,凤七爷到底在里头住了一段时间,叶楠夕要搬进去的话,光是整个规整一番,就需要花不少时间,所以丁四奶奶希望越快越好。

    绿珠将早准备好的银子递给凤言开身边的小厮后,叶楠夕便对风言开道:“请问凤先生,是否这两日还宿在紫竹林?”

    凤言开摇头:“在下昨日已另居他处,只是有些物件因搬动麻烦,便先留在紫竹林内,原是要送人的,可后来好友那边又说不要了,所以才耽搁了两日。”

    “哦,不知都是些什么物件?”

    “就是一张屏风和几件家什罢了。”风言开轻轻一笑,“三奶奶若是着急,我一会就让人将那些东西拉出去。”

    若是一般的人家,基本都喜欢租客能将不用的东西留下,如此怎么也能贪个便宜。但对于叶府这等人家来说,特别是对于紫竹林那样的地方来说,最大的尊重,肯定是之前租出去的是什么样,收回来的时候,也得是什么样。

    因此,若是说不要的东西就直接丢在里头,便宜给屋主的话,对叶府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租约之事都办好了,风言开便辞了年氏,离开叶府。

    叶楠夕将明年的租金整个付清给年氏,让绿珠将租赁文书收好,便也起身告辞。年氏打量了她一眼,便道:“虽说我说的话你总难听得进去,但你若是被人说出什么不好来,叶府也会因此失了颜面,你父亲如此爱护你,你若真有一分孝心,就该知道有些事是再做不得的。”

    叶楠夕垂目点头:“我知道,让太太费心了。”

    见她态度不错,年氏厌烦的心情便减了几分,然后道:“既然都过来了,就去看看老太太再回去吧。”

    ……

    叶老太太并不赞同她参与百善会之事,更不赞同她将紫竹林给租下,只是似乎是萧玄提前跟叶老太太说了什么,而且叶老太太还不知道叶楠夕打算搬出侯府,所以叶楠夕今日过来,叶老太太倒没斥责她,只是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

    “姨娘日后,可以常去紫竹林看我了。”从叶老太太那出来后,叶楠夕又转到文姨娘这边。然而当文姨娘听得这话后,面上却不见有多少喜色,而是迟疑着问了一句:“夕娘,姑爷他……赞同你这个打算?”

    叶楠夕想了想才道:“他不反对。”

    那一瞬的迟疑还是被文姨娘给捕捉到了,于是她打量了叶楠夕一会,才缓缓道:“老爷寿宴那日,你跟姑爷一块回来,我瞧着姑爷对你并非没有一分真心。”

    叶楠夕笑了笑,直接问:“嗯……姨娘想说什么呢?”

    文姨娘一边帮叶楠夕倒上刚泡好的花茶,一边道:“姨娘想说的是,男人很多时候是需要提点的,就连你爹那样的人,在情之一事上,也有过栽跟头的时候,更何况别人。”

    叶楠夕看了看漂浮在琉璃壶里的花瓣,便拿着跟前的那盏茶,闻了一闻,再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这茶可真香,姨娘也知道,要想有这样的香味,这么一壶水就得配这么多的花,再配以适合的温度以及足够的时间,才能泡得出来。这其中,只要少了一样,那么最终出来的都不会是这个味。”

    文姨娘也拿起手里的茶水:“傻丫头,你若是嫌花少,你多抓几把就是,若是嫌水温不够,你再添些柴火便可。”

    叶楠夕沉吟一会,忽然问:“那姨娘呢?姨娘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泡茶的么?”

    文姨娘放下茶杯,看着悬浮在杯口的金蕊道:“若真想喝这么一口茶水的话,就只能这么做。”

    叶楠夕忽然笑了,看着文姨娘道:“只是我,已不再迷恋这样的味道了呢,姨娘。”

    文姨娘怔住,放在茶杯上的手指微微一松。

第062章 知交

    辞了文姨娘后,叶楠夕就直接往丁府去,紫竹林的租约已签下,应该去告诉丁四奶奶一声,省得她一直挂心。而且关于以后百善宴的运作之事,她也需要进一步了解。

    丁四奶奶一早就等着叶楠夕,瞧着她进来后,就起身迎上去道:“还以为要中午才能等得到你,正打算出去一趟呢,不想你就过来了。”

    叶楠夕笑了笑,随丁四奶奶一块坐下后,就让绿珠将刚刚在年氏那签下的租赁文书拿出来,递给丁四奶奶看。

    丁四奶奶即笑了起来:“你果真是个利索的,做什么都没有拖泥带水。”

    叶楠夕亦恭维一句:“主要也是因为丁四奶奶是个爽快人。”

    “所以说你合我眼缘呢。”丁四奶奶一边说,一边接过绿珠递过来的文书仔细看了看,瞧着那上面写下的租金是三百两,不由一怔,然后就看了叶楠夕一眼。叶楠夕面上依旧挂着浅笑,于是丁四奶奶便又垂下眼,将后面的条例慢慢看完,才抬起眼看着叶楠夕道:“夕娘,这租约上说的,跟你之前与我定的不太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叶楠夕点头:“确实是不一样,但我之前对四奶奶您说的话不会改变,租金一样是两百两。只不过紫竹林是由我私人名义租下,我有偿提供给丁四奶奶您,如此,这百善宴的场地自然就算是您来提供。”

    丁四奶奶打量了她一眼,没有急着说话。

    叶楠夕笑了笑,接着道:“其实,之前王夫人是想要从凤七爷手里续租下紫竹林的,并且还赶在我之前提出这事,因此倒令我母亲为难了好一阵,所以这租金才被提了些。而紫竹林就是之前租出去时,租赁文书上就已经立下这些限制条约,并非是我另外加上,这些条约前几日我也有跟您说过。”

    丁四奶奶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叶楠夕叹道:“你啊你,还真是生得一颗玲珑剔透心,还没真正参与进百善会呢,就已经知道怎么物尽其用了。”丁四奶奶说到这,就笑了起来,“不过,我如今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今日看了这条约,丁四奶奶终于确定叶楠夕是要搬出侯府单过了,真不知这事花蕊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她此事真恨不得亲自过去将这事告诉花蕊。叶楠夕跟花蕊的矛盾越深,是她越乐于见到的事,因此这租约的小变动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叶楠夕微微松了口气:“您能认可是再好不过了,如此,我再与你签下一份契约,以后若有个万一,也能得个凭证。”

    “这是自然”丁四奶奶明白叶楠夕的意思,便吩咐旁边的丫鬟去准备笔墨和银子。约一盏茶功夫后,两人分别在心定的契约书上按下了手印,各自收好后,叶楠夕才开始问起关于百善会的事。

    丁四奶奶轻轻拨着手里的茶盖道:“百善会每月最重要日子自然就是十五那天的百善宴,那一天的活动主要是将平日里从各处送来的珠宝首饰,或是一些精贵物儿摆出来,然后尽量让前来赴宴的宾客出高价买下。但凡在百善宴上达成的交易,最起码,要有五成的银子是归入百善会的名下。”

    叶楠夕想了想,便点头,丁四奶奶接着道:“而除去每月十五的盛宴外,你主要负责的是平日里的募捐之事,每进一笔善款,你都会有相对于的报酬可拿,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一笔善款。”

    叶楠夕沉吟了一会,便问:“都是什么样的人愿意向百善会捐银钱?”

    这个时候的人,要捐善款的话,基本都是往寺庙那捐的。百善会,说白了,就是上层阶级的社交活动,只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是设了个高高的门槛,却为何还能面向普通大众。

    丁四奶奶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道:“什么人?自然是有所求的人,无论是求名求利还是求方便或是求心安,都可行。俞川这边的商人,最是喜欢在百善会里表达自己的爱心。俞川这边的勋贵之家,也及喜欢将家中某精贵的心爱之物拿出来,在百善宴那日大放光彩。”

    叶楠夕微惊,只是略想了想,便了然。

    百善会,既然是由上层阶级组成,那么里头自然是充满的各种各样的渠道,而在百善会的掩饰下,金钱和利益的交易自然也就冠冕堂皇起来。

    叶楠夕迟疑着问:“那百善会名下的银钱,最终是留向哪?”

    丁四奶奶不急着回答她这话,选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再慢慢放下,然后才道:“自然是用来做善事的,至于最终是流向哪,却不是你我应该知道的事。这一点也是我要特别提醒你的,百善会虽说每年是有俞川四家分别主持,但这等情况只限与俞川。譬如京城那边,百善会的真正主持者,一只是四王妃。”

    叶楠夕便问:“既如此,为何俞川是轮流交换着来?”

    “自然是俞川四大家族个并不齐心,并且一开始时,花蕊夫人的动作甚为温和,于是就形成了如今这等情况。”丁四奶奶说着就笑了笑,然后打量着叶楠夕道,“总归这些事你以后也会慢慢清楚,我提早告诉你也无妨。如今这等四家平衡的形势已经维持不了多久,慕家如今已算是私下听命与萧家,叶家则一直保持中立,甚至有退出的意思,所以,如今算是丁家还在跟萧家争抢着,看最终谁把谁吃下,或是彻底踢出去。”

    叶楠夕怔然,这百善会果真不简单,难怪萧玄一直反对她参与。

    见叶楠夕沉默下去,丁四奶奶便笑道:“不过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负担,这等事根本影响不到你什么。不过嘛,你到底是萧府的少奶奶,又是叶家的姑娘,所以无论你是否参与百善会,跟你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若是叶家能偏向丁府,那么以后你在花蕊面上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话。你是个聪明的,不需我多说就清楚其中利害。”

    ……

    从丁府出来后,叶楠夕轻轻吁了口气,绿珠便有些担心地道:“三奶奶确定要参与百善会吗?”

    叶楠夕笑了笑,挑开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道:“你是被丁四奶奶给唬住了吧。”

    绿珠一怔:“嗯?难道丁四奶奶是在撒谎?”

    “倒不是撒谎。”叶楠夕放下帘子,往后一靠,“她说的那些事应该都是真的,不过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既然管不上,也不想管,我不过是借着此事搬出侯府罢了。而丁四奶奶之前之所以会答应让我参与百善会,自然不是因为我合了她的眼缘,甚至也不是她想要给花蕊夫人难堪,不过是看上了我的身份罢了。如她所说,物尽其用而已,这样的是,叶家能退出是最好,以后,就等着看好戏吧。”

    只是,叶家真能退出吗?叶楠夕想起叶明之前对她说的那些事,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担忧……

    马车从书院经过时,叶楠夕又挑开帘子一看,便见紫竹林的门是开着的,她便让车夫停车。主仆两走到紫竹林门口时,正好凤言开从里出来。

    凤言开先对她颔首一笑:“三奶奶是想进去看看?”

    叶楠夕点头:“不知是否方便?”

    凤言开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已经搬出去了,自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眼下里面还未完全恢复原样,下人们都是收整一些杂物,就怕三奶奶没能看个尽兴。”

    “只是随便看看罢了。”叶楠夕笑了笑,然后问,“先生这是要出去吗?”

    凤言开点头:“有个朋友住在附近,想去问问他可需要里头的屏风家什等物,若是不需要的话,我再让下人拉出去随意处理。”

    叶楠夕一听这话,便道:“不如先生陪我进去看看,若是我喜欢的话,先生就直接卖给我如何,也省得先生再跑一趟。”

    凤言开一怔,倒没想叶楠夕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知道叶楠夕日后可能会不时宿在紫竹林。而据他所知,如她这等身份的妇人,一般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用过的旧物,更何况是陌生男子用过的东西。

    诧异归诧异,风言开倒没多嘴,闻言后即是一笑:“三奶奶若能看得上眼,在下自是没有不答应的。”

    正说着话时,旁边有两下人从旁边经过,按说这个距离的话,下人可以自顾忙着手里的活。可另叶楠夕想不到的是,那两小厮瞧着凤言开后,即走过来道:“公子,书房里的那些书已经全部收整好了,那几套文房四宝我都搁在桌上,没有动过。”

    另一位接着道:“今晚的鱼宴,公子真的会亲自下厨吗?”

    凤言开笑着道:“何时骗过你们,你们回去后,只管好好盯着厨房,看我要的鳜鱼是不是从冰湖下面钓来的。”

    两小厮都有些兴奋:“那我们就等着尝公子的手艺了。”

    凤言开笑道:“你们自去忙吧。”

    那两小厮忙应了,又偷偷打量了叶楠夕一眼,然后才转身走开。

    这一幕,叶楠夕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又生出几分诧异。一是诧异那两小厮对自个主子的态度,虽没有失了恭敬,但相对来说,却还是多了几分随意;二是诧异这位凤七爷,除去他表现出来的亲和力不说,竟还亲自下厨犒劳下人。这,就这个时代来说,真真是少见的。

    凤言开似知道叶楠夕心里在想什么,一边请她往厅堂那过去,一边道:“在下生来没什么大志,游手好闲惯了,因此就只在吃喝上感兴趣。少时还想过要去酒楼拜师学艺,结果被家里的长辈狠狠训斥了一番,才断了这个念头。后来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便拿着游学当借口,从家里跑出来,吃得多了,也就慢慢学得了些皮毛。于是兴头上时,便请些好友过来尝一尝,说来,叶院长之所以答应将紫竹林租与我,可不是我学富五车入了院长大人的眼。”

    “想必是先生的手艺勾起了我爹肚子里的馋虫。”叶楠夕抿嘴一笑,她总算明白这男人为何能有这般的亲和力,除去天生的气质外,最主要原因,应该就是他这等不卑不亢的态度。

    世家贵公子,生平最大的志向却是当个厨子,并且还能这般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其心态当真是令人叹服。有多少人,要么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要么是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从来不敢说,亦不敢去追求。

    见叶楠夕面上并无一丝看不起的表情,凤言开倒真有些诧异,只是随后就呵呵一笑:“叶院长第一次在我那做客时,还说要请我到他家当厨子去,当时我还差点就心动了。”

    叶楠夕即问:“那先生为何又拒绝了?”

    凤言开笑道:“自然是院长给开的工钱太低。”

    叶楠夕便道:“父亲定是为自己的小气后悔了吧。”

    凤言开又笑出声:“确实是,三奶奶真是个妙人儿。”

    这话,有些随便了,跟在一旁的绿珠心头即生出一丝警醒,只是当她看了凤言开一眼后,心里的防备不由又放了下去。这样的人,他的言行举止太过于坦然随意,与一般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

    说话时就走到了厅堂内,凤言开指着摆在里头的家什道:“就是这些东西,若是能入得了三奶奶的眼,三奶奶直接收下便是,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叶楠夕走过去,仔细看了几眼摆在厅内的那几件家什,她倒看不出都是用什么木料打的,只是瞧得出来都是好东西,用料好,做工也好,而且都是八成新的东西。幸好她提前看到了,不然就白白丢了这些东西,日后她住进来,也是需要添置家什的。如今有现成的,是再好不过。

    而除此外,那张四季花卉的珐琅屏风也令叶楠夕眼前一亮,这么大且精美的珐琅屏风,若放在外头的话,没有低于两百两的。她会知道价格,是因为文姨娘那就有一张珐琅屏风,比这个还要小些,就已经是值两百两了。

    叶楠夕看了一会后,便道:“这些东西,我都想留下,先生开个价吧。”

    凤言开笑了:“三奶奶客气,这些东西我既都能白送给朋友,若是这会反收三奶奶的钱,倒是说不过去了。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他已经将她当成朋友看待了。

    不管是不是,这些东西她总不能白白收,叶楠夕想了想,便道:“不如这样,先生如今既然用不上这些东西,干脆就交给百善会,元月十五那天的百善宴就是紫竹林内办的,到时先生的这些东西就放在百善宴拍卖,若是卖不出去的话,再由我收可好?”

    凤言开点头:“如此甚好。”

    叶楠夕笑道:“如此,我就先谢过先生的慷慨。”

    凤言开淡淡一笑,便道:“既然三奶奶都进来了,要不要顺便再四处看看,虽说这是叶府的产业,不过三奶奶应该也隔了很长时间没有进来看过了吧。”

    凤言开说着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叶楠夕跨出厅堂后,看着外头白雪压竹的美景,呵了口气,有些感慨地叹道:“是,自七岁以后,就再没来过来。”

    “如此,是有十多年了。”

    “嗯……”

    “三年前,那边又种了一片青竹,旁边还全用竹子搭了两个凉亭,那边还建了座水榭,夏日时,景致甚是宜人……”凤言开一边走,一边抬手指着两边道。只是话还未说完,身后就追过来一个小厮道:“公子,十三娘过来了。”

    “嗯?”凤言开闻言停下,转头问,“王夫人也一块来了?”

    那小厮摇头:“没有,随十三娘一块进来的是书院的萧教习。”

    因为紫竹林就在书院隔壁,加上叶明常常来凤言开这蹭饭,因此叶言开身边的小厮对书院里的人并不陌生,平日里对萧玄也是以教习或是先生来称呼。

    叶楠夕转身,抬眼看过去,果真瞧着前方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人。男得英俊挺拔,女的青春靓丽,被园中雪景一承,倒是一对璧人。

    因之前出来的时候,叶楠夕说是回娘家,却没想这会儿竟在紫竹林内,并且还跟凤言开站在一块。萧玄走过来后,打量了两人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凤言开点了点头。

    凤言开呵呵一笑:“大家怎么都赶在今日找上门来了。”

    “谈笑赏雪景,三奶奶好个闲情逸致。”凤十三娘瞥了叶楠夕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嘲讽,然后才看向凤言开:“娘让我带几句话给七哥。”

    凤言开等了一会,见凤十三娘没有开口,便有些歉意地对叶楠夕和萧玄道:“在下先失陪一会,两位自便。”只是他转身,才走两步,又回过身道,“今晚我新居那有鱼宴,已经邀请的叶院长,子乾兄若是有空,可以带着尊夫人一同前来。”

    不等萧玄回答,凤言开就领着凤十三娘离开了那,绿珠亦悄悄退到一边,于是压着积雪的竹林内,就只剩下夫妻二人。

第063章 暧昧

    腊月寒冬的季节,即便是竹叶也已落了个七七八八,经过岁月的清洗,园内那一株株竹杆愈显紫黑柔亮,在白雪的掩映下,甚为绮丽。

    今日叶楠夕出门,披的正好也是那件紫貂大氅,风起,雪飞,纷纷扬扬洒落在她发梢肩头。似因风寒雪冷的关系,令她那如画的眉眼也跟着添了几分淡漠,再配以这园中雪景,宛若这林中的紫竹幻化而出的仙,或是妖……

    萧玄看向她时,她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自顾自地欣赏林中美景。

    她走,他迟疑了一下,便也跟上。

    鹅卵石子路上被踩出两行总隔着两步距离的脚印。

    叶楠夕走到紫竹亭内,伸手轻轻拂掉落在栏杆上的积雪,然后转头看了看这亭子的构造,嘴里发出一声轻叹。

    她一直未理他,就似没有看到他一般,萧玄张了几次口,都不知该怎么出声。这等被人完全无视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她真是越来越知道怎么惹恼他又令他发不出火来了。

    叶楠夕站在亭中看了一会,便又往外去,萧玄即快步上前一步:“你不是回叶府去了吗?”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就下了台阶,继续往前走。

    萧玄皱了皱眉,只好跟上:“什么时候过来这边的?”

    叶楠夕站在一株老竹边,看着前面已经结了冰的水面,许久,才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自然是你过来之前来的,凤先生很是好客,邀我雪中游园,这园中景致果真美不胜收,我已许久没有这么轻松惬意过了。”

    萧玄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叶楠夕便轻轻一笑,抬手将鬓边的发丝勾到耳后,然后看着他道:“夫君呢?怎么会过来这边?这个时候应该是书院上课的时间才对,难不成也有美人邀夫君一同游园?”

    “只是帮叶院长带句话过来。”萧玄淡淡道了一句,然后看了她好一会,无奈开口:“你还在跟我怄气!”

    叶楠夕看着他咯咯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今日我还真不是跟夫君怄气,不过这会儿若是能将夫君气到的话,我倒也乐意为之。”

    立在紫竹下的她,笑得那么惬意,那么可恶,眉眼中甚至能看得到逼人的神采肆意飞扬。

    萧玄想起那晚,凤九娘问他,既他记得她是他的妻,那他,又是她的谁?

    他记得她是谁,她却彻底忘了他是谁。

    “你——”他只吐出一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喝斥她吗,她早已不惧;转身走开吗,她眼下怕是巴不得;只能……

    “既然你也在这,一会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嗯?”叶楠夕扬了扬眉,“夫君不陪那位小美人了?”

    “为何要陪她?”萧玄皱眉。

    “到底是十一娘的妹妹。”叶楠夕笑了笑,“夫君若真想陪陪也不要紧,但需记得,若是有更多心思,得先将你我的事算清了才行,新人进门,没有正妻许可是行不通的。”

    萧玄的脸色瞬时变得有些难看,也不知是真被气到了,还是因为她提起了十一娘。又一阵风刮过,将她才勾好的发丝拂乱,乌黑的发上又落下许多雪花。

    叶楠夕也猜不出萧玄此刻的心思,打量了他一会,便移开目光,打算去别处看看。只是她才转身,萧玄的手就忽然伸过来,叶楠夕一怔,他的手指就已触到她脸上的肌肤。

    叶楠夕下意识地就往后一退,却这一退,就正好退到那株紫竹上。而萧玄这会儿也跟着上前一步,帮她将鬓角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手指抚在脸上,从耳朵的轮廓上轻轻划过,有种异样的微痒。

    这是,夫妻间极其亲密的动作,有种难言的暧昧。

    叶楠夕心中的警铃突地响起,即拍开他的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要做什么。”

    “好了,别跟我怄气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新人。”萧玄开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

    叶楠夕冷笑:“你记得我的话便行,至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与我无关。”

    “夕娘!”萧玄不禁皱起眉头,他已经一步又一步地做出忍让,她却依旧是不领情。

    正好这会,凤言开从那边走来,只是远远瞧着他们后,便没再过来,只是站在那儿道:“子乾兄一会可是要去我新居看看?”

    萧玄刚转头,叶楠夕即从他身边错开,然后自顾朝凤言开那走去。且一边走,一边道:“凤先生是今儿就将东西都搬走吗?如此我明儿就让人过来先收整一番可好?因为年底了,怕是赶不及,所以想着能早一天就早一天。”

    “三奶奶请便。”凤言开笑着点头,然后看着自叶楠夕后面走过来的萧玄道,“对了,子乾兄今儿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玄走到叶楠夕身边道:“院长说今晚要多带几个好友过去,让你多准备几条鱼。”

    凤言开呵呵一笑:“这个没问题,只要院长大人能准备足够的酒就行。如此,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凤先生留步。”凤言开将要走时,叶楠夕忙叫住他,“先生留下的那几样物件,我给先生写个条子吧,既然涉及到公事,还是就公办比较好。”只要以百善会的名义开了这个条子,大小也能算是她的绩效了,不为别的,就为能讨个开门红的吉利。

    凤言开本是打算就此送出去的,只是见叶楠夕说得这么认真,他若是再坚持,倒是显得自己太随便,于是便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就去厅里吧。”

    “凤十三娘呢?”往大厅走回去的路上,叶楠夕就问了一句。

    凤言开道:“已经回去了。”

    叶楠夕有些诧异,就看了萧玄一眼,小美人没有等他?还是两人不是一块结伴过来的?萧玄对她这样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是脸色依旧有些不好看,凤言开自然是感觉到他们夫妻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倒也不好说什么,也装着无事一般随意闲聊几句。

    只是当他们走回到大厅时,却看到那张屏风倒在地上。

    叶楠夕一惊,忙走过去,这是珐琅屏风,这么摔的话,非常容易摔坏的!

第064章 旖旎

    此时凤言飞身边那两小厮也进来了,瞧着倒在地上的屏风后,皆大吃一惊。

    “公,公子,这个我们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并没有碰着。”两小厮将那屏风扶起来后,忙解释一句。这张屏风凤言飞虽就留在紫竹林了,但并不代表是丢弃的意思,而且他们今日又是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所以眼下这事儿瞧着,总有点主子宽容了些,下人就开始不分轻重起来。

    “可有受损?”凤言飞倒没生气,只是问了一句。

    两小厮赶紧检查一番,然后发现底座上,有一块浮雕的花竟松了。两人的脸色一变,然后惴惴地看着凤言开道:“公子,这里……”

    凤言开过去看了两眼,便对叶楠夕道:“看来这个不好再放在百善会,一会我让人拉走吧。”

    叶楠夕也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道:“其实并无无大碍,这个地方原本就是粘上去的,如今只是脱胶了而已,让人来修一修,应该看不出什么。而且这张屏风确实华丽精美,想必喜欢的人不少,还是可以拍卖出去的。”

    凤言开道:“在下是担心会不会因此让人误会三奶奶以次充好。”

    叶楠夕站起身,淡淡一笑:“拍卖的物品什么情况,到时定会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会存在欺骗的情况。”

    凤言开放心一笑:“那在下就还是将这张屏风留在这。”

    叶楠夕点头,然后才问向那两小厮:“刚刚是谁在这厅内?屏风好好的,怎么会倒了呢?”

    两小厮相互看了看,又看了凤言开一眼,见凤言飞也在等着他们回答,他们才有些不解地道:“只知道之前是公子和凤十三娘在花厅内说话,后来就不知道了,或者公子叫药锄过来问问,她刚刚好像往这边过来了。”

    那小厮的话才落,一个穿着玉白长身比甲翠蓝裙子的丫鬟就从外头走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便问:“公子找我?”

    凤言飞本没想要追究此事,但瞧着人都过来了,便随口问道:“你刚可在这花厅内?”

    “没有,我刚刚去请教陈老怎么养紫竹去了。”药锄是个十八九的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声音给人的感觉很是爽朗,她说着就不解地看了这屋里的人一眼,就问向那两小厮,“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小厮便将屏风的事给说了,药锄一怔,便道:“今日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大家都很忙,没准是哪个粗心的下人不小心碰倒了,结果听到公子过来,生怕被责备,就偷偷跑了也不定。”

    这话她不好说得太明白,因为紫竹林内,除了陈老七外,还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本是紫竹林的人。凤言开便笑了笑,对叶楠夕道:“这张屏风就交给三奶奶处理吧,若是能卖得出去,也不需退我银子,就当是我对百善会的一点儿心意。”

    药锄一怔:“这张屏风公子不是说送人的吗?怎么忽然要捐给百善会?”

    “那位友人也不知因为何急事,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就忽然离开了,住的房子也都换了主人,想必是也不再需要这张屏风了。”凤言开无奈一笑,说完也就将这事给抛开,对萧玄抱了抱拳道,“今日因搬迁之事,愚兄暂脱不开身,就不再陪子乾了。”

    萧玄点头,凤言开便又对叶楠夕点点头,然后才转身出去。

    厅内,又只省下他们俩,叶楠夕再看一眼那张精致华美的屏风,环顾了一下这厅内的摆饰,然后示意绿珠随她回侯府准备搬家。

    只是她们都出了花厅,萧玄却还站在那厅内。叶楠夕下了台阶后,依旧听不到脚步声,便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瞧着萧玄负手站在那厅内,一副沉思的表情。似注意到叶楠夕回头,他才转过脸看向她,并且面上的表情稍显严肃。

    出了紫竹林,绿珠刚刚扶叶楠夕上了马车,萧玄就紧跟一步上去。

    绿珠一怔,只好走到前头去。

    叶楠夕瞪着眼睛,满是诧异地看着萧玄道:“你不是有自己的马车,跑过来跟我挤什么!”

    萧玄挨着她坐下,淡淡道:“夫妻同行,坐一处有何不对。”

    叶楠夕打量了他一眼,笑了,抬手抿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夫君若是喜欢,我自然不会赶,总归能坐一处的机会也不多了。”

    萧玄眉毛微微一跳,抿着唇压住心头的愠怒,待她将手放下后,突然握住她的手。

    温热的掌心,稳健的力道令她一惊,随后眉头微皱,就要抽出,只是却挣不过他的力道。

    叶楠夕挑眉,瞟了他一眼:“夫君这是何意?”

    萧玄握着她的手,沉声道:“我不答应你搬出去。”

    叶楠夕漫不经心地道:“嗯,这话夫君早已说过。”

    她不打算跟他争论这事,除非他真能将她禁足在侯府,否则她势必是要出去的。早之前,他都能为她准备好一切,将她送回叶家,已等于提前给她做了准备。真逼急了,她都不需等到年后,只需回侯府稍稍收拾一下,再跟院里的下人交代几句,就能马上走。

    唯一麻烦的是花蕊夫人,那女人要真发疯的话,总免不了会费点事。

    而且那封假借她名的“情书”还在花蕊夫人手里,搬出来之前,还得把这事给解决了。要不然万一真闹起来,即便最后拿不下她什么,但叶家还是会因此丢脸,到时叶老太太定饶不了自己,文姨娘还得在叶家生活呢。父亲,就算不在意,可终究不是件光彩的事,外人哪会去管事情的真假,自然是怎么个香艳就怎么传。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萧玄的手一直未松开,叶楠夕甚至都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冒汗了,他才缓缓道:“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我放不下心。”

    “那里差不多也算是我娘家,而且又是在书院隔壁,说起来,住在那里,比住在侯府令我安心多了。”叶楠夕挨着他坐,任他握着手,微微靠在他身上低声细语地说话。这画面,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再说,父亲也答应让我搬过去的。”叶楠夕说着,就转过脸看着他道,“夫君不知道么,父亲他并不勉强我……”

    她说话时,嘴里的气息喷到他脖子上,让他觉得有点痒,而她话里所传达的意思却令他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叶楠夕蹙眉,挣了一下,萧玄才转过脸,看着她道:“我一心想好好跟你商量这事,为何你,就是不听!”

    她代步的马车很小,两人并列坐在一块,几乎是整个挨着的。

    于是当他转过头时,两人的脸就离得很近,近得彼此都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呼吸。

    叶楠夕看了他好一会,只见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深邃幽暗,除去许些她看不明的复杂情绪外,那里头的愠怒她是看得清清楚楚。以前,他可有这般对她生过气?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的问题,只是想了许久,那种头疼的感觉又上来了。似乎她在心底设了一道防线,只要触及那道防险,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做出报警的反应,阻止她再继续。

    如今,她面对他,以及身体被他触碰时,确实会有熟悉的感觉。

    只是,她对他的印象,却始终是模糊的,不能说不好奇,只是每次想去探寻那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最终结果都是失败。

    有时候,她不禁会想,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有关于他的一切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头疼,令她转过脸,蹙着眉沉默下去,没有再回应他含怒的质问。

    萧玄等了一会,终于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便迟疑地问:“怎么了?”

    叶楠夕没说话,身子往后一靠,就闭上眼,两边的太阳穴胀得厉害。

    见她眉头依旧紧蹙,他就想起她刚回府的那几日,她忽然在他面前晕过去的那晚。当时她亦是这样的表情,并且那一整晚都睡得不安慰。

    萧玄松开手,侧过身看着她问:“头疼?”

    叶楠夕淡淡道:“没事,一会就过去了。”

    只是话才落,就感觉一双手按上自己两边的太阳穴轻轻揉了起来,叶楠夕睁开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上道了,之前才教过他一次,这就记住了?

    萧玄被她看得眼中闪过几分不自在,便道:“不舒服就闭上眼歇一会,马上就到家了。”他说着便将她的身子侧过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两手按在她太阳穴上轻轻顺着。

    那一瞬,叶楠夕的身子有些发僵,只是很快就软下去,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勾起嘴角道:“夫君这是要开始用怀柔政策了?”

    这比喻,跟他此时的动作再贴切不过了,萧玄唇抿得紧紧的,忍了几忍,才令手上的力道一直保持轻重得宜。

    他的示好,令车内的气氛慢慢缓和下去,并且变得有些旖旎起来。只是下了车后,被寒风一吹,这女人就马上收起刚刚的温顺,变得如之前一般可恶。

    “多谢夫君了。”两人一块进了暗香院后,叶楠夕笑了笑,就道,“这两天我会往外跑得勤一些,夫人那边,就有劳夫君多帮我说几句好话。”

    萧玄脸色一凝,他以为,刚刚在车内,她是服了软的意思。

    叶楠夕说完就已经转身往寝屋去了,萧玄站在那看着她进了屋,不禁深呼吸了好几下。

    “紫草,这几日帮我收拾一下这屋里日常能用得上的东西,或者记一下吧,若是麻烦的话,就重新置办。”叶楠夕一进屋,就往旁吩咐了一句。紫草正给她倒茶,听了这话后,就看了绿珠一眼,然后问:“三奶奶现在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

    “年后,就不常住在这里了。”叶楠夕接过茶水淡淡道了一句,之前放在棺材里随她一起送去叶家的那些值钱物件,她重回侯府的时候,并未一起带回来,都由文姨娘帮她管着。当时就是防着会有如今这样的情况,回来之前,她就已经为再出去做打算了。

    “三爷真的答应了?”紫草有些诧异,然后又有些迟疑着道,“还有夫人那边,会答应吗?三奶奶这一出去,就算是偶尔还回来,却总免不了会被外头的人说道,夫人好面子,怕是不容易行得通。”

    所以,这事儿还是得萧玄出面才行,叶楠夕轻啜着茶水沉思。

    正好这会儿,萧玄甩开帘子,从外重重踏了进来。

    紫草和绿珠看着萧玄这脸色,就都轻轻退了出去,只是两人出了外头后,紫草低声问了绿珠一句:“很少看到三爷那么严肃,今日出去,三奶奶是惹三爷生气了吗?”

    绿珠低声道:“就是三奶奶要搬去紫竹林住,三爷不允。”

    紫草沉吟一会,便道:“不过,三爷在夫人那边却未说什么呢,夫人今日被气得不轻。”

    绿珠低头想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三爷如今变了许多,这几日在三奶奶面前脸色似不怎么好,但看起来对三奶奶却是比以往多了许些关心,只是三奶奶却似真的不记得三爷了。”

    紫草沉默一会,然后转头,看着正屋的方向,叹服地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忘了,三奶奶都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

    对三爷狠不下心,就只好对自己狠了心,这就是三奶奶以前说的,人有的时候,只有斩断过去,才能重新开始。

    绿珠看了紫草一眼,忽然问:“夫人知道三爷其实并不答应三奶奶要搬出去住的事吗?”

    紫草听了这话,便收回目光道:“三奶奶不让我说的事,我死都不会说的。”

    绿珠面上略有几分尴尬,想了想,就问:“夫人手里那封信怎么办?”

    紫草垂下眼:“看三奶奶的意思。”

    绿珠叹了口气:“你若一开始就跟三奶奶实说了多好,如今哪里就有这些事。”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紫草轻轻道了一句,见绿珠要反驳,便又道,“这是三奶奶说的。”

    绿珠只好收了嘴里话,正好这会儿徐妈妈叫她们了,两人便叫了个小丫鬟在廊外候着,然后给徐妈妈帮忙去。

    而此时屋内,萧玄正沉着脸对叶楠夕道:“我刚刚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叶楠夕有些懒懒地道:“我知道夫君不是爱开玩笑之人,我虽然有时候喜欢开玩笑,但有些事却从不开玩笑。”

    萧玄沉默许久,终于道出那一句:“夕娘,你若……真要执意如此,我只好先禁足你了。”

    叶楠夕诧异抬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许久才道:“为何?”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问:“为何?你是觉得我此举下了你的脸面,还是会给你添麻烦?若是你觉得下你脸面,我以后尽量常回侯府,而且你不是也时常宿在书院,这事儿无论谁问起,要将话圆起来并不难。”

    “如今外面没有侯府安全。”萧玄有些无力地道,有些事,他还只是猜测,譬如刚刚在紫竹林,他就感觉不对劲,可是这话跟她说她也不会信。再有一点,是他觉得,这一次她若真搬出去了,他们或许真的就此越走越远,一想到这,就令他心神不宁。

    这种情绪一直被人左右的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他一时间有些慌,于是应对得越来越笨拙。

    叶楠夕笑了:“夫君打算怎么禁足我?以何种理由禁足我?对我父亲怎么交代?对夫人那边又打算怎么说?”

    萧玄慢慢道:“你……就先在院里休息几日,总归身体不是还没养好,这几日就好好休息,需要什么跟我说。”

    他说完,就转身,叶楠夕即上前两步挡在他面前,盯着他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便道:“我晚上再过来看你。”他说着就绕开他往外去,叶楠夕反射性地就拽住他的衣服,拉住他,冷着脸道:“你,真打算这么对我?”

    萧玄怔了怔,才道:“我是为你好。”

    叶楠夕胸口起伏了两下,才松开手道:“好,好,好!”

    连着三个好,听得他心头莫名一紧,且此刻对上她冷冷的眼神,他差点就要收回自己刚刚的话。

    ……

    萧玄出去了,只是还未等到晚上,花蕊夫人就派人过来请叶楠夕过去。

    负责传话的丫鬟刚刚走,紫草就快步走了进来,且此时她的脸色看着非常不好:“三奶奶,夫人似乎想要说那封信的事。”

    “嗯?”叶楠夕一怔之后才想起那封信指的是什么,便挑了挑眉,“我还想着怎么将这事给了了呢,她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三爷,被叫出去了。”紫草低声道,语气里含着浓浓的担忧。

    “出去就出去,有他在也抵不了什么事。”叶楠夕说着就站起身,紫草却又道一句:“夫人那边是有备而来,就算到时三奶奶站住理,却抵不过这里是侯府啊。”

    “我知道。”叶楠夕垂眸沉吟片刻,就在紫草耳边轻轻交代了几句。

第065章 质问

    来到明华堂的时候,东西两园的少奶奶们都已经坐在里头,包括花蕊夫人在内,共有七人。叶楠夕进去的时候,萧丁氏正跟大家说起娘家那边的事,因此大家对于叶楠夕的到来,也就没多注意。

    萧丁氏面上带着几分炫耀:“我那侄儿今年也有十六了,正是说亲的年纪,人才是一等一的好,昨儿就连城西柳家的媳妇都过来跟我打听录哥儿可是已定了亲呢。当时知府家的夫人也在,正好知府家的夫人也是想打听这事儿,结果却被柳家媳妇给抢先问了。”

    萧慕氏听到这,就问一句:“城西柳家?我记得他们家如今这一辈差不多都是男孩,近二十个孩子里头,就两姑娘,一个才刚满月,另一个倒是年初及笄,不过去年就已经定下人家了,还是蓉姐儿她姨保的媒,难不成柳家还有别的心思?”她说这话时,还特意往叶楠夕那看了一眼。

    叶楠夕进来后,花蕊夫人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却未让她上前问话,她心里狐疑,就寻了个最末的位置坐下。此时萧慕氏看过来的这一眼,她再结合她们此时说的话,心里意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静静听着。

    萧丁氏笑了:“柳家媳妇自然是受了别人所托过来打听的,大嫂也真是,事情须得先打听清楚了,才能下定论嘛。这等事哪能是乱猜的,那柳家虽只是商户,但到底关系到人家姑娘清誉。”

    萧慕氏淡淡道:“无风不起浪,这清誉自己若不在意,也就怪不得别人怎么说了。前些天马家不是就闹出一件丑事来,他们家一个姑娘竟想许两家人,争论不休下,结果不仅那两家人大打出手,马家也因此颜面尽失。那姑娘当晚就被送去了乡下,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得俞川了。”

    “这事儿,就是马家做的不厚道。”

    “不过我听说,其实也不全怨马家,主要是那姑娘自己私相授受,结果才闹出这样的事。啧啧,最后丢了家里的脸不说,也将自个给陪了进去。”

    “可不是……”

    “所以说,谁家要是教出个不知检点的闺女,那可真是……”

    似商量好的一般,几个贵妇人相互议论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往叶楠夕这打量几眼,唯有萧丁氏朝叶楠夕淡淡一笑,然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这个时候,她就是想帮什么,也无能为力了,只盼着自己这位三嫂别让她失望才是。

    “三嫂怎么不说说话?”此时,西园的六奶奶在花蕊夫人的授意下,忽然开口问了叶楠夕一句。

    叶楠夕刚刚一直就是半垂着眼,听到有人点自己,似惊了一下,抬起眼,看着萧六奶奶,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事我不了解,不好多说。”

    萧慕氏便道:“三弟妹是不好说,还是不敢多说?”

    叶楠夕看向萧慕氏:“大嫂何出此言?”

    萧慕氏忽然冷哼一声,开口问:“听说,三弟妹这几日正为紫竹林的事奔走。”

    厅内忽然静了下去,刚刚一直相互议论的妇人皆自觉闭上嘴,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首座上的花蕊夫人这才抬起眼,看向叶楠夕。

    叶楠夕淡淡道:“大嫂的消息倒是灵通。”

    萧慕氏道:“这么说来,你是真打算租下紫竹林。”

    叶楠夕道:“紫竹林是我娘家的产业,我租下来有何不对?”

    萧慕氏道:“已经租下了?那紫竹林既不是铺面,也不是作坊,你租下何用?”

    叶楠夕道:“这事儿,大嫂应该管不上吧,我用的是我体己的银子,并未动用道公中一分钱。”

    这时,座上的花蕊夫人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冷淡得不近人情:“她既问你,你就回答,回了娘家一趟,就把什么规矩都忘了吗。”

    花厅内愈加静了下去,萧丁氏目中露出几分担忧,今日三嫂若是过不得这一关的话,她就得另觅他路了。

    叶楠夕看了花蕊夫人一眼,见花蕊夫人看过来的目光,冷得像刀子,看得人浑身不舒服。于是她停了一会,才开口道:“主要是为着以后办百善宴所用,所以才租下的。”

    萧慕氏再问:“这么说,租紫竹林的人不是你?”

    叶楠夕道:“是我租的,只不过我租下后,丁四奶奶再与我租罢了。”

    萧慕氏点点头,似了解一般地道:“如此说来,你就是坐在侯府里收租金?”

    叶楠夕却摇摇头:“也不是,日后参与百善会时,若有需要,会住在紫竹林内。”

    她这话说得很是稀松平常,就似在陈诉今日吃了什么一般,然而这话一出口,在座的几位妇人都吃了一惊。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

    萧慕氏看了叶楠夕一眼:“三弟妹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怎么会是开玩笑。”叶楠夕说着,却是微微笑了起来,“以后,大嫂若是喜欢,也可以去那里做客。”

    “放肆!”萧慕氏忽然喝了一声,板着脸看着叶楠夕道,“都已经做错过一次,竟还执迷不悟,我还当你是已经悔悟了,哪知竟这般变本加厉起来!难不成你想让侯府和你叶家的脸面全部丢光了,才算满意!你当真不知廉耻二字是怎么写的!”

    叶楠夕面无表情地道:“大嫂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什么叫我做错过一次?我何时做错了什么,我竟是不知!”

    萧慕氏冷笑:“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两个月前自己是因为什么回的娘家。”

    叶楠夕轻轻一笑:“这个,大家不是都清楚吗,夫人为此还特意派人去请了云山道长过来。”

    花蕊夫人缓缓开口:“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于是听起来更加令人觉得忐忑。萧丁氏不知叶楠夕此时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这事虽跟她无关,但听着花蕊夫人这样暗含冷霜的语气,心脏已禁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萧慕氏朝旁边示意了一下,就接过身边的丫鬟递上来的一封信,在叶楠夕面前打开,然后道:“都知道三弟妹腹中有墨,更是练得一手好字,想必定看得明白这信上说的是什么。”

    叶楠夕瞟了一眼,便道:“嗯,是一首女子对男子思慕的诗,想不到大嫂还对这种诗有兴趣,我那边倒有两本诗集,大嫂若是喜欢,我可以割爱送给大嫂。”

    萧慕氏盯着她问:“三弟妹不认得这上面的字迹?”

    叶楠夕坦然道:“那首诗是我写的,我怎么会不认得,只是大嫂手里怎么会有我私下写的东西。”

    “是你写的就好!”萧慕氏啪的一下,将手里的信往桌上一拍,“既然你有胆子承认,那么也该有胆子说出你这是写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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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打脸

    叶楠夕微微勾起嘴角,并不说话,只是看着萧幕氏露出一抹浅笑,眼角眉梢处都带着些许嘲讽之色。她本就生得很美,又值花信年华,今日还特意换了件绯红色的出风毛小坎肩,贴身的剪裁令她即便是在这寒凉的冬日,看起来也未有一分臃肿。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元宝髻,上面就戴了支赤金佛手小珠冠,珠冠下垂着一滴鸽血石,正好就落在她发际边上。

    在座的女人基本都是出身名门,而能嫁入侯府的,除了身份当对外,在相貌上也得看得过去才行。因此,这些出身好相貌亦生得好的女人,面对自己平日里交往的人,多少还是会有种美人多相妒的心思。

    之前叶楠夕出事后,在事情没有彻底明朗前,即便没有人趁机落井下石,但不知有多少人暗自在心里幸灾乐祸。只是当知道叶楠夕在娘家醒过来后,有的人就猜到叶楠夕大约还是会回来,于是她们等了一个多月,原是为等着叶楠夕跪着回来,在她们面前底下那颗令人嫉妒的头颅,诚心认错,请求原谅。然后,她们才看着情况再次接受她,以显自己的大度。

    却没想,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叶楠夕回来是回来的,但却不是以她们所认为的方式回来的,亦不是以她们所期盼的方式在这侯府里过下去的。

    传出了那么多的风言风语,三爷反而对她越加上心,竟连日常请安一事也要亲自相陪。除此外,还许她随意往外跑,更答应让她参与百善会之事,无论夫人怎么反对,竟都无法令三爷改变主意!

    她们都是侯府的媳妇,凭什么之前那三年一直就低调行事,从不显山露水的叶楠夕,在出了这等丑事后,反大出风头,好处占尽!

    叶楠夕的沉默,在此一刻看来,似有种心虚的意思。只是,此刻她面上的表情,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于是,有的人愤怒了。

    萧六奶奶首先沉不住气,张口就道:“三嫂这般肆无忌惮,即便是不顾着自己的名声,也要想想我们才是,我们是得有多大的耐性和善心,才任着三嫂这般胡来,要不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们还能坐在这跟你好言好语的说话。”

    叶楠夕看了萧六奶奶一眼,嘴角边的嘲讽之色愈发明显起来。

    这句话,若别人说还勉强能听得,但从这位萧六奶奶嘴里出来,就令她想发笑了。

    萧六奶奶郭氏,其娘家祖上五代都是读书人,亦出过一两个文官,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只是郭家最光耀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萧六奶奶刚刚嫁进侯府,还不等站稳脚跟呢,她那位当县令的大舅就因受贿之事,又牵扯到了人命案,一下子将自己的前途给断送了。

    而审那个案件的官员曾是叶明的学生,当时萧六奶奶为了保住她大舅的命,不牵扯到她的父亲和几位兄长,可是求到了叶楠夕跟前。那个时候,叶楠夕也是才嫁进来,本着与人交好的意思,就替萧六奶奶在叶明跟前说了几句话。也因此,那位本打算要重判的大人手下留了情,只是郭家到底是因此事,一落千丈,于是萧六奶奶在侯府的日子自然就过得不大顺心了。

    不过,也就是那件事后,萧六奶奶倒时不时地会过来她这边。只是每次过去,都是跟她长吁短叹地,然后瞧着她有什么好的,就拐弯抹角地讨了去,当然,过后也不会再送回来。

    一个受过她的恩惠,又占过她便宜的女人,竟有脸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怕是以为她出了这样的事,就终于可以将她踩上一脚,来满足那扭曲的心理,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我倒想知道六弟妹有多大的耐心,能学得这样见缝就插针的本事。”叶楠夕慢悠悠地道,“我记得今年中秋那晚,六弟妹还跟我说,亏得这府里有我,不然你都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熬下去。哦,还有,三年前,六弟妹娘家大舅那事,想必还没忘吧。当时你不是还对我说,日后只要有需要你的地方,你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我的。原来,六弟妹做牛做马的情分是在这呢,啧啧,我这一时半会的,竟没发现。”

    叶楠夕这几句话,不仅一下子挖出她之前求人的事,连带着她对侯府的怨气也一并道了出来,而且还是用这等连讽带刺的语气。之前,萧六奶奶时常去找叶楠夕聊天,大家是都知道的事。因此叶楠夕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妇人全都看向萧六奶奶,萧六奶奶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几分。对侯府不满,就是对花蕊夫人不满,即便她是西园的人,但花蕊夫人一句话下来,她同样别想好过。

    此一刻,她自是不敢看花蕊夫人什么表情,也不敢看萧幕氏和萧丁氏,而是白着脸,有些怨恨地看着叶楠夕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曾对你说过那样的话,你含血喷人!”

    “呵呵呵……”叶楠夕笑了起来,看着她摇了摇头道,“若真是我在胡说,六弟妹又何须这么紧张,瞧,脸都白了呢。”

    “你——”萧六奶奶抖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今日花蕊夫人是打算好好整一整叶楠夕,她一直就不信,出了那样的事情后,花蕊夫人还能容得下叶楠夕这么嚣张。因此自入了这花厅,她就准备跟叶楠夕彻底划清关系。原本她在侯府的日子就难过,她不能再因叶楠夕的关系,令花蕊夫人对她生出不满来。可她却没想,没凭没据的,叶楠夕竟就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些话。印象中,叶楠夕一直就少言少语,从不与人争辩,对很多生活小事也都不怎么在意,却没想,她竟是这么阴险,以前的那些样子竟都是装出来的!

    “好了,你们之间的时以后再论。”萧慕氏瞧着事情似要往另一边走了,即出声截断了萧六奶奶欲要辩解的话,然后看向叶楠夕,“三弟妹还没说,这是给谁写的信呢。”

    叶楠夕瞥了萧慕氏一眼:“这话我为何要告诉大嫂,大嫂管得再宽,也管不到我读书写字的份上吧。”

    “三奶奶真是好大的派头!”这时候,侯在花蕊夫人旁边的康嬷嬷忽然开口,语气严厉得令在座的几位心头都微微一惊,“这事儿,三奶奶就别在夫人面前装糊涂了,今儿三奶奶只要乖乖认了错,并在大家面前保证不再犯,夫人也不会多为难你。”

    康嬷嬷说着,就走到叶楠夕跟前,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楠夕,“三奶奶还是站起来说话,如今都能在外头又跑又跳的,身子想必也没那么娇贵了。”

    此时,座上的花蕊夫人已端坐身子,往叶楠夕这冷冷看过来。

    花厅内的气压骤然降低,气氛凝重得有些令人喘不过气,绿珠站在叶楠夕身后,已经撰紧双拳,手心里全是汗。

    今日,就是为审叶楠夕来的。

    没人敢说话,就是萧幕氏也将手里那张纸放在几上的托盘里,大家都沉默地看着叶楠夕,这种无声的逼迫,不痛不痒,却令人最是难捱。

    叶楠夕看了面色不善的康嬷嬷一眼,然后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是刚刚这厅里的丫鬟给送上来的,因是滚烫着,她只是用茶盖轻轻拨着里面的茶叶,还不及喝一口。

    “三奶奶——”康嬷嬷拉长了声音,并往前一步,直接站在叶楠夕面前,颇有种她若再不站起身,就要出手将她拉起来的意思。

    叶楠夕笑了笑,就将手里的茶水往旁一移,打算放在茶几上。

    只是似因康嬷嬷忽然上前的缘故,叶楠夕的动作收不及,一个不慎,就碰到康嬷嬷的胳膊上,茶杯一斜,茶盖一滑,滚烫的茶水即从茶杯内洒出来,整个泼到康嬷嬷手上!

    康嬷嬷顿时叫了一声,在座的几位少奶奶也都大吃一惊,旁边的丫鬟亦都吓一大跳。于是吃痛声,惊呼声,茶盖摔到地上的破碎声一下子在这沉闷的厅内炸开。

    花蕊夫人面上神色不变,只是微蹙了一下眉头。

    叶楠夕忙放下手里的茶被,掏出手绢,一边帮康嬷嬷拭擦着衣服上的茶水,一边满是歉意地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嬷嬷有没有烫着?嬷嬷刚刚怎么就突然走过来了呢,可不让我吓一跳,你们快拿冷水来给嬷嬷敷一敷!”

    康嬷嬷看着自己被汤得已红了一片的手,面上的表情几乎是扭曲起来。若是丫鬟做得这事,她指定是一个耳光给甩过去了,然而叶楠夕到底还是侯府的少奶奶,眼下又是在花蕊夫人和一众主子跟前,除非花蕊夫人出言责罚,否则这个亏,她只能就这么吞下去。

    她在侯府三十多年了,何处受过这样的气,吃过这等亏!

    叶楠夕接着关心道:“嬷嬷年纪大了,得紧着敷药才行,让人去我那里拿药吧,我那儿正好有一瓶治烫伤的药膏,效果是极好的。”

    康嬷嬷的脸色已是铁青,手上的痛令她眉头不停地抖着,而胸口那股气一直堵着喉咙那,令她说不出话来。

    这时,花蕊夫人终于开口:“嬷嬷的事,让丫鬟们去忙就好,夕娘,先说你的事。”

    叶楠夕这才转过脸,看了花蕊夫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夫人问了,我自然是不敢不答的。”她说着就走到萧慕氏身边,要拿起那封信,只是才伸出手,萧慕氏就抬手挡住她道:“三弟妹只需看着说就行了。”

    怕她毁灭证据么,叶楠夕心里笑了笑,便收回手,然后道:“既然大家都对我跟三爷的事那么关心,那我也不怕大家笑话,这上面的诗句,是我写给三爷的。”

    萧慕氏从托盘里拿起那张纸,站起身,看着叶楠夕道:“三弟妹确定自己是写给三爷的?”

    叶楠夕点头:“当然。”

    “三弟妹是没有看到这信末处的落款。”萧慕氏先是轻轻道了一句,然后忽然换上严厉的语气,“还是你还打算说,这落款处所赠的对象,就是三爷!”

    叶楠夕笑了:“那落款处的字,不是我写的。”

    萧慕氏看了叶楠夕一会,一声冷笑,然后就转身走到花蕊夫人身边,将手里的信纸小心递过去道:“既然三弟妹否认了,我也不敢断言,只是此事关系的家风及侯府的颜面,只能夫人来定夺。”

    花蕊夫人接过那封信,看了一眼,便道:“备笔墨,让三奶奶当场写几个字。”

    绿珠咬着唇,看着这一切,心急如焚。而那边的萧六奶奶此时已平复好心情,正恨恨地叶楠夕的背影。萧丁氏则微微皱起眉头,眼下她根本不在乎这封信是不是叶楠夕所写,写给谁,她只想知道今日这事会出个什么结果。同时,也有些摸不透花蕊夫人今日的用意,就算是要整叶楠夕,这个法子其实并不妥当。

    片刻之后,厅内就摆上一张书案,同时也备好了笔墨纸砚之物。

    花蕊夫人身边的丫鬟将叶楠夕请到书案前,替她铺好纸张,再将沾好墨的笔递给她。

    叶楠夕接过笔,看了花蕊夫人一眼:“夫人让我写什么?”

    花蕊夫人道:“就照着这信上写一遍。”

    叶楠夕道:“我只写几句诗词,后面只加一个赠字。”

    花蕊夫人看了她一会,开口:“可以。”

    于是,叶楠夕落笔。

    明月上高楼,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写完后,叶楠夕看了看,心里笑道,这几句诗词……当时她的怨念还真大啊。

    旁边的丫鬟将叶楠夕新写的那几句诗词拿过去,送到花蕊夫人跟前,花蕊夫人仔细看了几眼,然后冷下脸,看着叶楠夕道:“即便请外头的老先生看,也是一样的字迹,并没有冤枉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楠夕搁了笔,一脸平静地回道:“字迹虽看着像,但那落款的地方确实非我写,还请夫人别轻信了旁人的谗言。”

    “果真是死不认账!”花蕊夫人冷笑,就往旁吩咐一句,“带她进来。”

    萧丁氏心头不解,这个时候了,还要让谁进来?绿珠听了这话后,即转头,就见一个婆子领着紫草从外进来。绿珠脸色一变,紫草已经跪在地上。

    花蕊夫人将落款的那封信交给康嬷嬷,康嬷嬷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接了,然后走到紫草身边道:“这封信你可见过?”

    紫草抬起脸,看了一眼,点头:“见过。”

    “是谁写的?”

    “……是三奶奶写的。”紫草沉默一会,才低声道了一句,话一出,厅内的几位皆面面相觑起来,绿珠站在一旁,两手死死握在一起。叶楠夕则是一脸淡漠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你看清楚了,真是三奶奶写的?是写给谁的?”

    “……”紫草不禁抬头,往叶楠夕那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花蕊夫人,有些战战兢兢地道:“我,我怕说了,会受到责罚!”

    叶楠夕微微勾起嘴角,只是此时因她垂着脸的关系,并且这个表情太细微了,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

    花蕊夫人看着紫草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只管照实了说,我保证绝不会有人责罚你。”

    “是。”紫草应声,又磕了个头,然后才抬起脸道,“这信上的那几句诗词,确实是三奶奶写的,当时三奶奶是写给三爷的。”

    “你说谎!”康婆子忽然一声厉喝,“下面的落款处跟三爷有什么关系,你在夫人面前还敢耍心眼!”

    紫草磕头道:“确实是三奶奶写给三爷的,下面,下面的落款是我后来给加上去的,不关三奶奶的事!”

    这话一出,满厅哗然。

    就连不关心这事的萧丁氏也不禁张圆了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丫鬟要陷害主子,却在对质的时候,忽然悔过!?

    花蕊夫人目中亦闪过一丝诧异,康婆子也有些愣住。

    只是马上,康婆子就冷笑着道:“你写的?”

    紫草抬起脸:“是我写的。”

    康婆子面上的笑容愈加不怀好意了:“你会写字?”

    紫草点头:“会,三奶奶自小就教我写字,所以我的字迹跟三奶奶的字迹很像,足以以假乱真。”

    康婆子阴着脸,看了紫草刚刚痊愈的右手一眼,就道:“听说你的手受了伤,如今连拿筷子都有些不稳,握笔的话,就更是不行了吧。这是打算来的死无对证,光凭一张嘴来说了。”

    紫草站起身,走到桌案前,伸出左手,拿起刚刚叶楠夕放下的那支笔。

    沾墨,落字。

    赠子迩,不求时远,只争朝夕。

    厅内,除去花蕊夫人外,所有人都从座上站起身,若非有花蕊夫人坐在那,怕是她们都已经蜂拥过去看了。

    居然,左手也能写字。

    自看到紫草提起笔后,康嬷嬷的脸色就彻底变了,她想过紫草或许会临时倒戈,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丫鬟左手也能写字。

    紫草放下笔,叶楠夕便拿起那张纸,看着花蕊夫人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夫人应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花蕊夫人定定看了叶楠夕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然而,此时此刻,她这样的笑,却令厅内所有人心里具是一寒。

第067章 巧舌

    “这么说来,都是丫鬟起的坏心所致?”座上的花蕊夫人神情倨傲,发上的累丝镶宝金钗闪着华贵的微光,涂着丹蔻的双手平静地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镶着夜明珠的虾须镯从衣袖内露出来,跟袖口上的金线滚边相映成辉。

    紫草颤着身,磕头跪在地上,现在,是判她生死的时候了。

    厅内在座的几位少奶奶,有的眼里已经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但因为此时的气氛太过严肃,所以没有谁敢开口就这事发表意见,只是一个个重新坐下,静待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叶楠夕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紫草一眼,此时的紫草,以一种待宰的,等待的姿势,将头贴在地板上。

    丫鬟命贱,特别是如她这等身份不明,背叛旧主的丫鬟,到了这一刻,命是完全握在别人手上了。可是,她愿意赌一把,没有人希望永远活在黑暗中。三奶奶要挣脱这个牢笼,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愿意豁出一切去争取这个重生的机会。

    没有人喜欢背叛,特别是身份越是高贵的人,对于背叛自己的人,就越是痛恨。紫草,一个卑微如尘的丫鬟,成功地令座上的花蕊夫人正眼,认认真真地看了她好一会,然后缓缓开口:“你为何要陷害三奶奶?说!”

    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来,花蕊夫人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萧幕氏和萧丁氏看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颤的情绪。

    紫草不敢抬脸,额头依旧贴着地板,颤着声道:“是,是因为那天三奶奶斥责了我几句,我我心里不服,一时鬼迷心窍,就犯了糊涂,结果又,又不慎被康嬷嬷给发现了,所以才……”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绿珠听到紫草这样的回答后,不禁一怔,即往叶楠夕那看了一眼,却见叶楠夕面上神色如常,似并不意外紫草这样的说法。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紫草为何不直接说出是康嬷嬷指使?绿珠不解,只是当她偷偷往花蕊夫人那看了一眼,瞧着花蕊夫人面上那冷凝的表情后,心头猛地一跳,随后隐约想明白了什么。

    供出康嬷嬷,就等于是在指控花蕊夫人。即便事实如此,可此情此景,若真将花蕊夫人牵扯进来,根本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而且,紫草手里更是没有可以拿得出来的证据证明。所以这种话要真的说出来,就等于污蔑侯府的主母,到时无论是谁,都救不了紫草。

    而花蕊夫人这么一问,显然也是诱使紫草犯这个错,既然紫草敢背叛她,那么这颗棋子就不能留了。

    然而,她却没想,紫草竟自己杜撰出这样一个理由。

    并且不等她接着出言,叶楠夕就已经开口,怒指紫草:“枉我一直以来待你那么好,之前怕你受苦,宁得罪大嫂也要将你回到我身边,可你,你竟然这么陷害我!我是短你吃的还是短你穿的,不过说你几句,你就……”

    紫草即转向叶楠夕这边,不停地磕头道:“当时是我鬼迷了心窍,做出对不起三奶奶的事,这段时间我一直不曾睡过一日好觉,如今说出来了,但凭三奶奶责罚!”

    康婆子已经会过意,就接着刚刚花蕊夫人的话喝骂道:“这府里哪个丫鬟没被主子斥责过,只是被责骂上几句就能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谁信你这话,你还不如实道来,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是谁想跟夫人过不去?是谁想给侯府抹黑?”

    叶楠夕侧目,这婆子不愧是花蕊夫人的左右手,刚刚花蕊夫人不过是使了个眼色,就能将话说得这么漂亮。几句话下来,此事已不可能跟花蕊夫人有关了,而紫草若是再不供出谁,接下来很可能就会将话绕到是她示意紫草出来给她背黑锅。

    紫草是叶楠夕调教出来的人,叶楠夕能想到这一层,紫草自然也想到了,于是忙道:“真没有人指使,是我鬼迷心窍!”

    康婆子阴测测地笑道:“没人指使你,你会先是陷害了自个的主子,然后这会儿事发了,明知道即便是承认了也落不得好,却还敢站出来承认?真没人指使你?也没人许了你什么?”

    就几句话的功夫,事情,似乎要朝花蕊夫人意指的方向走去了。

    在座的人里头,或许还有不少没反应过来,但绿珠已隐隐觉得形势又将出现新的变化,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那了。可是,她脑子本就不怎么灵活,身份更是低微,此时此刻,她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一场花蕊夫人和叶楠夕之间的首次正面交锋,高下还未分出,旁的人皆插不了手。

    紫草被康婆子一句一句地逼问,一时没了声,叶楠夕便轻轻一叹,然后转过脸,对座上的花蕊夫人道:“我明白了,这事最开始,确实是我的错。”

    绿珠一惊,难道三奶奶是打算承认?萧慕氏等人也都有些怔住,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越发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花蕊夫人看了叶楠夕一眼:“哦,怎么又是你的错了?”

    叶楠夕叹息道:“一开始是因为我发现紫草心里有了中意的人,却不知到底是谁,我问她,她也不说,于是我就怀疑她是对三爷有了心思。我心里吃味,所以就提出要将她许配给外院的一个小厮,打算将她打发出去,好让她离了三爷的视线。哪知她心里意中的人却不是三爷,而我因自己的多疑,就要将她随意打发出去,不仅是断了她的心思,还坏了她的一生,所以她心里才会怨了我。”

    在座的少奶奶们都有些呆住了,今儿,这令人意外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啊,简直令人应接不暇。

    “她有意中的人?”花蕊夫人微微眯起眼,却不看紫草,只是看着叶楠夕。她有些小瞧了这个女人了,不仅心思转得很快,在这种情况下,言谈举止竟还不见一丝慌乱。而且这女人还对子迩和子乾有那么大的影响,偏这样的女人却不能为她所用,跟叶家一样,又硬又臭,可恨至极!

    叶楠夕看着还跪着的紫草道:“事到如今,你便说出来吧,你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有了叶楠夕前面的提示,紫草自然会意,于是怯怯地抬起脸看了花蕊夫人一眼,然后又垂下眼,低声道:“是,是时少爷。”

    绿珠张着嘴,看了看叶楠夕,又看了看紫草,有些傻了。

    此时紫草也不管旁的人怎么看自己,就接着道:“我当时心里确实对三奶奶有怨,但,但并没想要害三奶奶,只是瞧着三奶奶写的那几句诗词很,很合我心意,又想着三奶奶要将我指给别人,心中难过万分,就,我就忍不住提笔加了几个字。只是写完后,才知道自己此举不妥,我生怕让三奶奶发现了,又舍不得将那张纸烧了,就偷偷收了起来,哪知却还是不慎被人发现了。而一开始被发现的时候,我心里害怕,加上又怨着三奶奶,所以就没说实话。”

    康婆子没想这话还能扯出这么个事来,一下子将她刚刚暗示的意思给抹了个干干净净,经主仆俩这么一唱一和,紫草的理由和动机是完全站住了脚。

    花蕊夫人冷冷看了她们一会,忽然道:“既然这么痴情,我就做主,成全你这片心意,让你从今后,就服侍时少爷一人吧。”

    紫草震惊抬起脸,然而她此时的表情,看在旁的人眼里,自动被解释成是因为心愿达成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不知还如何应对,只能是露出这等不敢相信的表情。

    然而,绿珠心头却是猛地一颤,花蕊夫人这是要对紫草下死手了,只要离了三奶奶,紫草就绝无活命的可能。

    绿珠焦急地看向叶楠夕,正好叶楠夕开口:“夫人有成人之美,只是紫草到底是我的丫鬟。即便这件事她是事出有因,但还是构成了陷害我的事实,令我平白无故地受了冤屈,损了我的清誉。所以,我想先将她领回去,责罚一通,免得以后还有丫鬟如她这般胆大包天。”

    “这等刁奴,你留着也无用,既然今日之事是在我这说开的,那么责罚的事就交给我吧。”花蕊夫人慢悠悠地道,“你放心,看在她伺候你这么些年的份上,我责罚完后,便会全了她这份心。”

    “多谢夫人如此为我着想,只是紫草到底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无论是赏是罚,这么些年我都习惯亲自办理,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就这么将她踢开的话,心里终究是不甘。”叶楠夕说着就一脸诚挚地看向花蕊夫人道,“再说,夫人今日已经为此事烦心多时,再不敢劳烦夫人。”

    花蕊夫人看了叶楠夕许久,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所以更不能再让这等奴才跟在你身边。”

    说话时,康嬷嬷已经示意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住了门口。

    这是侯府,是花蕊夫人的地盘,即便是她站住了理,但拳头却没有人家的大。

    只是,这里,真的就由花蕊夫人一人说了算吗,叶楠夕转头,看着门口,微微眯起眼。

第068章 侯爷

    见叶楠夕看向门口的动作,康嬷嬷冷笑,三爷刚刚已让人请出府了,这会儿是不可能回来的,这女人若是抱着等三爷过来帮她解围的话,注定会失望。

    “把她带下去!”康嬷嬷从叶楠夕那收回目光,看向紫草,朝旁边吩咐道。

    已经做好准备的两婆子即走上前,叶楠夕即往旁一步,挡在那两婆子前。康嬷嬷瞥了她一眼,便道:“三奶奶莫要再犯糊涂,别为个心思歹毒的丫鬟惹得夫人不快,还让人以为自个好赖不分,治下无能。”

    叶楠夕没有看康嬷嬷,而是转过脸,看着座上的花蕊夫人道:“夫人为何一定要留下紫草?”

    花蕊夫人淡淡道:“侯府里不能没了规矩。”

    叶楠夕道:“紫草是我的丫鬟,她犯了事,自然是由我来罚。”

    花蕊夫人皱眉,就看了康嬷嬷一眼。康嬷嬷即走到叶楠夕身边,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奶奶,您请让一让吧,您身子娇贵,这两婆子都是做粗活的,不知轻重,万一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叶楠夕忽然提高的声音:“夫人这是一定要插手管我身边的事?”

    萧慕氏等人不禁倒抽一口气,叶楠夕这句话可是敞开了指责花蕊夫人,这种时候不紧着想怎么明哲保身,反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不知死活!

    今日,她已算是耐着性子跟叶楠夕绕着圈说些场面话,早已不耐烦,于是叶楠夕的话一出,花蕊夫人即一声厉喝:“放肆!”

    “什么事这么大火气啊。”却花蕊夫人的话刚落,厅外就传来一个有些懒怠的声音。

    叶楠夕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紫草跪在地上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了稍许。

    花蕊夫人则诧异地看了康嬷嬷一眼,然后往大门口那看去,正好这会儿那厚重的锦帘被人从外掀起,随后就见一个身材略有发福,穿着墨蓝滚边长袍的中年男人背着手从外进来,正是寿宁侯。

    萧幕氏等人纷纷站起身,同叶楠夕一块曲膝行礼,花蕊夫人依旧不动,只是微皱了皱眉头看着寿宁侯。以往,侯爷是从不过问内院之事,更不会在这个时间过来这边,今日怎么?她想着,即看向叶楠夕,这个女人竟敢——

    意识到事情有变,康嬷嬷感紧朝那两婆子使用了个眼色,那两婆子会意,就要绕过叶楠夕去拽紫草,打算偷偷拉出去。

    “放肆!”叶楠夕亦出口一声喝斥,似将刚刚花蕊夫人对她的喝斥还回去一般。

    寿宁侯这才看了她们一眼,问:“怎么了?这么大仗势。”

    “回父亲,是我身边的丫鬟犯了些错,夫人想待我责罚她,我不敢劳烦夫人动手。”叶楠夕说着就是一声叹息,“这丫鬟毕竟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既然我之前没能教好她,眼下自然要补回来的,不然以后还怎么管束身边的人。”

    “是三媳妇啊。”寿宁侯看了叶楠夕一眼,然后点点头,“既然是自己院里的事,在自己院里解决就行,怎么还闹到夫人这边。行了,快将人带回去吧,别再让人看笑话了。”

    “是。”叶楠夕立马应声,然后看了紫草一眼。紫草站起身,垂着脸跟在叶楠夕身边。只是两人才转手,座上的花蕊夫人却开口:“且慢,今日我是在清肃内院风气,还请侯爷别插手得好。”

    寿宁侯却道:“既然是三媳妇身边的人,就让三媳妇自己调教去,她若是没这个能力管好身边的人,求到你跟前,你再插手不迟。”寿宁侯说着就朝叶楠夕抬了抬下巴道,“去吧去吧,日后记得好好管教,别再出什么事了。”

    叶楠夕点头轻轻应了声是,就领着紫草往外走。

    紫草若真这么被叶楠夕带走的话,今日就算她在这事上输了叶楠夕一筹,这等事她如何受得了,花蕊夫人即从座上站起身,提高了声道:“侯爷!”

    康嬷嬷赶紧朝两边打了个眼色,刚刚那两婆子立马快步往花厅大门那走去,疾步越过将要出去的叶楠夕主仆三人,守在门口,颇有种要将人拦下的意思。

    寿宁侯这会也沉下脸,看着花蕊夫人一脸严肃地道:“你既然叫我侯爷,就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我寿宁侯府,不是你的公主府!”

    花蕊夫人被噎了一下,冷着脸,看着寿宁侯,寿宁侯亦沉着脸看过去。

    侯爷和花蕊夫人竟当着一众晚辈的面闹出矛盾,一时间花厅里人人噤若寒蝉,康嬷嬷这会儿也垂下脸,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叶楠夕刚刚只是微停了一下,瞧着眼下这情况后,再不迟疑,即走到门口处。守在那里的两婆子却有些迟疑了,叶楠夕瞥了她两一眼,冷笑,抬步迈了出去。侯爷在这,没有花蕊夫人的明确示意,两婆子到底不敢真将人拦下。

    于是叶楠夕领着紫草,还有急忙跟出来的绿珠,安然无恙地出了明华堂,回了暗香院。而她们刚走,萧慕氏等人也赶紧告辞,随后康嬷嬷也示意厅里的丫鬟全都退出去,不多会,这厅内就只剩下花蕊夫人和寿宁侯两人。

    花蕊夫人重新坐下,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愠怒,只不过她却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竟让你巴巴地赶过来替她出头。”

    “你收手吧,趁着还来得及,别再错下去了。”寿宁侯看了花蕊夫人好一会,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

    花蕊夫人冷笑:“你永远都是这样,所以将自己大半辈子的时间白白浪费了,你这侯爷的爵位,还能传得了几代。”

    寿宁侯愤然道:“你这是要把整个侯府给葬送掉!”

    花蕊夫人扬了扬眉毛,一脸倨傲地道:“我是在替你铺就封王之路,你就等着那一天吧。”

    “你——你简直是鬼迷心窍!”两人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寿宁侯抬手指了指花蕊夫人,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结果永远都一样。

    “你若真想侯府能走得顺,就想法子让叶明投诚到我这边,别再有什么明哲保身的心思了。如今叶萧两家是亲家,只有我好了,他叶家才能真正有好果子吃。”

    寿宁侯看了花蕊好一会,摇了摇头,终于放弃说服她的想法,转身,甩袖离开了花厅。

    寿宁侯走后,外头的丫鬟不见花蕊夫人喊人,也不敢进来。

    厅内寂静了好一会后,花蕊夫人才重新开口:“你出来吧。”

    这话,是对着空气说的,可片刻后,一个身影却从花蕊夫人座后的屏风后走了出来。锦带朱袍,墨发玉面,双目狭长,眉飞入鬓,精致得丝毫不逊于女子的容貌,但看起来并无一丝脂粉气,此人正是萧时远。

    “刚刚,你已经听清楚了。”花蕊夫人看着萧时远道,“那封信里的几句诗词,并非是写给你。”

    萧时远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他面上的表情就有些冷,再听花蕊夫人这么一说,并着想起那几句诗词,他面上的表情愈加难看了。负在身后的手,不由紧紧握成拳,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他将无法原谅!

    一开始跟他说话的是她,对他表现出关心的也是她,即便出了那等事,她从叶府回来后,亦没有刻意避着她……

    花蕊夫人淡淡道:“我说过,那女人惯会装样子,你偏是不信,还死活要护着她。”

    萧时远咬着牙,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夫人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花蕊夫人点点头,她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今日之事,因此也不再多说,总归是成功让他看清楚那女人的面目。如此,日后那女人对他的影响将会慢慢减弱,直至消失。这就是她要的目的之一,子迩绝不能别任何人影响,只能听她的话。

    然而,萧时远转身前,却又道了一句:“之前,我对夫人说过的话依旧是有效的,请夫人别忘了。”

    他说完,就出去了,花蕊夫人却猛地沉下脸。

    康嬷嬷进来,走到花蕊夫人身边,小心翼翼地道:“紫草还要留下吗?”

    “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花蕊夫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喝出一句,“就为一个贱人,几次三番地忤逆我!”

    康嬷嬷忙道:“夫人息怒,此事既已如此,就只能慢慢来了,夫人千万别为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花蕊夫人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才缓住气,问:“侯爷到底是怎么过来这边的!”

    “咱一直就防着她找三爷,却不想这次她竟直接找到侯爷那里。”康嬷嬷说着也有些不甘,“那女人太过奸诈,如今是连侯爷都着了她的道。”

    花蕊夫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冷哼道:“我倒要看看,她有能耐到什么时候!”

    ……

    晚上,萧玄回来,却意外被寿宁侯给叫过去说了会话,随后,又被请到明华堂这边。花蕊夫人将今日那封信给了他,萧玄接过,怔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出去。

    于是暗香院这边,叶楠夕才在饭桌上坐下,就瞧着萧玄从外头走了进来。

第069章 开窍

    因中午那会闹出点不愉快,故叶楠夕这会儿看到他后,只是挑了挑眉,就垂下眼,拿着碗里的勺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汤。这是杜二娘特意给她炖的枸杞乌鸡汤,里面还加了好些给她补身子用的药材,用文火煨了三个时辰,整只鸡的精华已整个化在汤里,此时满屋都飘着浓郁的带着许些药材的鸡汤味。

    似闻到这股淡淡的药材味后,萧玄才真正意识到她的身体,因之前服了毒药的关系,留下了很大的隐患。前两日,那位从京城下来的大夫过来给她把脉时,他没在,回来后问她,她却只跟他说没大事。

    站在门口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觉得放在胸口的那封信有些似有些发烫起来。他在男女情爱上,本就不是细心的人,加上之前那三年的夫妻生活,她都表现得非常得体懂事,因此他更不曾在这上面花过什么心思,直到那天突然出事……

    叶楠夕轻轻啜了一小勺鸡汤后,萧玄才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叶楠夕依旧没有看他,似当他不存在般,于是萧玄迟疑了一会,才开口道:“今天,你没事吧?”

    叶楠夕这才抬眼,瞧了他一下,淡淡道:“能有什么事?”

    这会儿,绿珠拿了一副碗筷进来,摆在萧玄跟前。叶楠夕就瞅了绿珠一眼,张口问:“今儿加菜了?够两个人吃吗?”

    绿珠一愣,三奶奶这话,是不让三爷在这用膳?虽说三奶奶已经打算搬出去了,可是这么明着赶三爷,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眼下,到底还是要依仗三爷的,否则夫人那边发难下来,总不能又去麻烦侯爷。

    萧玄自然也听出叶楠夕是在赶自己的意思,只是想着今日发生的事,他不仅没因此而生气,反还生出几分愧疚。再想着怀里揣着的那封心,更觉得胸口那又软了三分,于是便往旁吩咐道:“你去跟厨房说再添两个菜。”

    见叶楠夕没说什么,绿珠便应声,退了出去。

    叶楠夕自顾自地喝着鸡汤,萧玄想找点话来说,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讪讪的,再加上叶楠夕一直没搭理他,于是愈发不知该说什么好。

    干坐了一会,终于等到叶楠夕将碗里的汤喝了大半,暂时放下了勺子。萧玄似终于找到机会,即伸手给她新添上一碗汤,然后道:“这汤不错,你多喝点。”

    第一次这么没事找事,没话找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刻意得有些滑稽,于是那动作越发笨拙起来。

    叶楠夕这才看了他一眼,抬起脸问:“你一口都没喝,怎么知道不错。”

    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萧玄松了口气,就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尽量自然地道:“闻着……味道不错,看你似乎也很喜欢喝的样子。”

    叶楠夕却道:“我不喜欢喝这个,药味太重了。”

    萧玄一怔,叶楠夕看着他,忽然问出一句:“夫君知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萧玄又是一怔,然后垂下眼,看着桌上的那两菜一汤道:“这些……不都是你喜欢吃的吗?”

    叶楠夕笑了笑,没说什么,就又垂下脸继续喝汤。

    虽不喜欢这药味,但也不至于讨厌,既然大夫说吃了对身体好,那她就听话,用食疗好好养上一阵子。无论如何,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不能再垮了。

    两人一块吃完饭后,天也彻底黑了,院外走廊上的灯笼都点了起来。萧玄漱了口后,就接过绿珠递上来的茶,依旧坐在那儿,轻轻拨弄着茶盖,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叶楠夕便瞧了他一眼:“你还有事?”

    萧玄似做了决定一般,放下茶盏,抬起眼看着她道:“你若真想搬去紫竹林住上些时候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了。只是这屋里的东西就别动了,终归每月也要回侯府住上几日,那边需要添什么,我让人给你置办去。”

    叶楠夕有些愣住,瞧了他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夫君这是开窍了!”

    这话,多少有种取笑他呆愣的意思在里头,但不知为何,他却并不觉生气,反因听她又恢复那等含着三分笑的语气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随后,甚至有种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浮现,隐隐约约,并不明显,但也令他无法忽略。

    “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萧玄接着道,并说这话时,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嗯,我知道。”叶楠夕勾了勾嘴角,“想必夫人被气得不轻,眼下定是恨不能将我提过去,好好责罚一通,再给安个忤逆之罪。”

    “不会有这种事的。”萧玄看着她,平静地道,“我不会答应。”

    叶楠夕淡淡一笑,没就他这话多做评价,而是转过脸,看着这屋里的摆设。说起来,这房间里值钱的东西可真不少,当年李氏给她准备的嫁妆,除了金银首饰盒陪嫁的庄子外,还有好些摆着撑门面的古董物件。

    只是这些东西要放进棺材里不容易,所以当时被送回叶家的,就只有那些黄白之物。这两天她还想着是不是也将这屋里的一部分古董运出去……

    正出神间,搁在炕几上的手忽然被覆盖住,温柔粗糙并且还有点熟悉的触感令她回过神,然后不解地转过脸。萧玄刚刚只是瞧着她放在几上的手,在灯烛的映照之下,细白柔嫩得似带着一股魔力,于是他下意识的就伸出了手。

    待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将手放在上面的,而此时,叶楠夕正一脸询问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尴尬,只是总不能解释自己刚刚只是失了神的原因,于是萧玄微咳了一声,便道:“那封信,真的是写给我的?”

    叶楠夕愣了一下:“啊?”

    从来不曾问过她这样的事,萧玄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前他也知道他母亲那边握着叶楠夕的一封信,不过那信里到底写着什么,花蕊夫人并未告诉他,只是从花蕊夫人几次谈及这事的态度上,他隐约猜出个大概。要说是一点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只是事情牵扯太大,为顾全大局,他才一直忍着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唯等着什么时候寻得合适的机会,然母亲将那封信交给他销毁就是。

    “为何,一开始不跟我说?”萧玄顿了一顿后,低哑着声道,“难不成,也忘了这事?”

第070章 心动

    叶楠夕看了萧玄一会,要抽出手,萧玄却压紧。她便笑了笑,张口道:“夫君以为呢?”

    萧玄一怔,随后觉得自己刚刚问的那句话显得无比多余。

    良久,他才又问一句:“忘了吗?”

    有点像是给她,也给自己一个理由的意思,然而当看到叶楠夕真的点头时,他还是有一瞬的失神。

    叶楠夕缓缓抽出手,若无其事地道:“时候不早了,夫君回去歇息吧。”

    萧玄收回手,看了她好一会,因侧过脸的关系,使得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幽暗。叶楠夕挑了挑眉,倾身过去,一手支着下颌,歪着脸看着他道:“还是夫君不舍得走了?”

    她这么一笑,弯弯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似盛着一泓春水,有种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萧玄沉默一会,随后仿若想通了般,自嘲地一笑,就抬手在她光滑小巧的下巴上轻轻捏了一捏,哑声道:“你打算让我留下吗?”

    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说出这样的话,叶楠夕不禁一怔。

    这天底下,怕是只有他,想跟自己的妻子亲热却必须获得允许才行。

    叶楠夕没有回话,然而她眼里的神情却已给了他答案,萧玄无奈一叹,拇指在她鲜润的红唇上轻轻擦了一下,柔嫩的触感让他恋恋不舍。只是看到她微蹙了一下眉头后,他只得放开手,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叶楠夕抬手碰了碰自己微微有些发痒的唇,刚刚他那个动作,带着几分挑逗的意思在里头。这男人,似乎也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冷峻不解风情,只是这么渴望的情况下,竟还能起身离开。真不知是说他有风度,还是该赞他自制力不错。

    手指在唇上轻轻擦了擦,刚刚,她若有一丝暗示的话,他今晚必定是留下来了。

    只是,开窍得有些迟了呢。

    萧玄回了前院的房间后,便让人给他备洗澡水,而当他脱下外衣时,放在怀里的那封信掉了出来。他一怔,回过神,便弯腰将那封信捡起,打开。

    她的字迹他是认得的,娟秀里透着几分洒脱,很是好看。

    会合何时谐,会合何时谐……

    心里默念着这诗词的最后一句,看着她最后几笔明显比前面多了几分沉重和凝滞,于是那个谐字的笔划看起来即少了几分洒脱。

    萧玄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放在桌上的那张已带了折边的纸。心里无数次地想着她写下这几句诗词时的情形,和心情,直到末年进来跟他说洗澡水已备好时,他才缓过神,然后将那张纸重新折好,放入一个锦盒内。

    年底了,侯府上下都开始忙了起来,对于这等有爵位的世家大族来说,每一年的年末都是极其重要。平日里的人情往来或许可以减免些,但是像年节这样的时候,却丝毫马虎不得。而除去亲戚好友,官场同僚外,还有一项更需注意,就是往京城那边送去的礼,特别是往宫内送的礼。

    而因花蕊夫人是长公主的关系,这些年宫里的打点自然都是由她来拿捏,余下的,就由萧慕氏去安排。因此,这段时间,花蕊夫人倒真是忙得没多余的精力放在叶楠夕这边。“情书”一事,因人证物证具都摆出来了,花蕊夫人明面上也不好拿捏叶楠夕什么。再又因寿宁侯忽然插手,以及萧玄一直以来的态度,暗地里,花蕊夫人也沉住了气,没有多做为难。

    至于紫草的事,她似也不怎么着急,或者这样的小角色还无法让她分出宝贵的精力去处理,只是交待了康嬷嬷几句。康嬷嬷自然会意,紫草既已背叛,那么叶楠夕多多少少是已知道了些事。只是叶楠夕因叶家的关系,还有萧时远的要求和萧玄的态度,花蕊夫人暂时还能忍着。但紫草的存在,对花蕊夫人来说就是个讽刺,是不可能留下的,就看什么时候方便了。

    侯府的人情往来,送礼拜访等事,自然是轮不到叶楠夕头上。

    因此,这几日她也趁着花蕊夫人忙得不可开交的机会,频频出去,准备年后的搬迁事宜。

    “三奶奶,这是杨府的大奶奶送来的回帖。”紫竹林的书房里,叶楠夕正摆弄一盆紫竹盆景时,紫草就掀开帘子,拿着一张帖子从外进来。

    叶楠夕闻言转过脸,一边伸手接过那张帖子,一边道:“杨府也开始准备了,我看看是什么。”

    叶楠夕在重新布置紫竹林的同时,已经为年后的百善会在做准备了。按往年的惯例,每月一次百善会,除了一些直截了当的募捐之外,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就是拍卖活动。而这些拍卖的物品,自然是由百善会的人想法子让各个富商或是勋贵人家提供。譬如之前凤言开的那张屏风,就是算是参与拍卖的物品之一,只不过贵重程度不够,不能作为压轴物品。

    每次百善会的拍卖,差不多都会有一件压轴之物,如此,才能算得上是成功的。听说上次花蕊夫人在公主府举办今年的最后一次百善会,作为压轴的是一套七彩的翡翠器皿,最后的成交价是七万五千两。

    这算是近三年来,在百善会上拍出的最高价了。百善会不是纯粹的拍卖行,能出这样的价格,足以令人咋舌了。而这还仅是明面上的帐,基本上是用来遮人眼目的,私下里的钱权交易还有多少,没几个人知道。

    七天前,叶楠夕就依照惯例,定制了几十张洒金卷草纹的请帖,以百善会的名义给各大世家和豪商发了出去。如今送来回帖的,都是表明到时会提供拍卖物品的,有的还会在回帖里商议成交后的分成之事。

    “金杯一对。”叶楠夕打开那张回帖后,却见上面只落了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怔了怔,便自语了一句,“这位杨大奶奶是第一次参加百善会吗?”

    凡表面要将宝贝放在百善会上拍卖的,提供者第一步首先要做的是将物品加以详细的说明,即便是一对单单由黄金打造的杯子,最起码也要说出大小和重量,若是出自名家之手的,也需要特别指出。没有只这么简单到如此苍白的地步,这样的回帖,若不是另有它意的话,那就是带了几分轻视的意思在里头了。

    只是杨家在俞川也算是有些根基,但却是从商转仕的,依杨家如今的地位,真没必要要跟她过不去。

    紫草便道:“杨家那位送帖子过来的管家还在外头候着,三奶奶要见吗?”

    叶楠夕想了想,便点头:“请他进来。”

    不多会,就瞧着一位身着赭石色长身袍的中年男人从外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叶楠夕行了一礼。叶楠夕便又翻了翻手里的回帖,然后问了一句:“杨夫人这回帖,是不是漏写了些东西?”

    “回萧三奶奶的话,我们太太说,家里金杯有几对,如今是还拿不定主意到时要拿出那一对过来,所以才暂且就写了这么几个字。太太还说,萧三奶奶若是有空的话,希望能去杨府做客,以便看一看那几对金杯,或许萧三奶奶也能给个好的建议。”那管家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双手递给叶楠夕道,“这是我们太太送给萧三奶奶的,还望萧三奶奶别嫌弃。”

    叶楠夕迟疑了一下,就接过那个锦盒,打开,便见里面放着的,竟是几张银票,粗一看,不下五百两!

    “这是——”叶楠夕抬眼,一脸狐疑地看着对方。终于知道百善会的油水之丰了,这才开始呢,就收到这么一笔红包了。只是她一时却想不透,扬大奶奶为何要给她送这个,无利可图啊。

    “我们太太希望明年能拿个头筹。”那管家见叶楠夕询问地看过来,便低声道了一句。

    原来如此,所以刚刚才说要让她去杨府走一趟。所有在白善会上拍卖的物品,知道的最清楚的就是她了,能在百善会上拿到头筹,基本上都是作为压轴出场的。而得到这份殊荣的物主,是能在百善会的许可之下获得极大的利好,并且这些利好,很多时候是体现在仕途的顺畅上。

    因此,这压轴的物品对百善会的主办者来说,并不难寻,但却很难定。

    叶楠夕笑了笑,就合上锦盒,递回去道:“这个我目前还做不了决定,离元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呢,足够杨大奶奶好好准备的。”

    那杨管家倒也不怎么意外叶楠夕会还回那个锦盒,只是眼里闪过一分失望,然后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给的太少了,对方没看上。这位萧三奶奶毕竟是侯府的儿媳,这点银子还真没放在眼里也不定。

    杨管家神色自若地接回锦盒,放回袖中后,就谦卑地道了一句:“若有唐突之处,还望三奶奶莫怪。”

    叶楠夕笑着摇了摇头,就让紫草将他送出去。

    却他们刚出去不久,绿珠就进来道:“三奶奶,大姑奶奶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大姐?”叶楠夕一怔,一转头,就瞧着叶楠玉一脸严肃地从外进来,眉心的胭脂痣在雪光的映照下,夺目异常。

第071章 心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叶楠玉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却是非常严厉。叶楠夕一开始表示要参与百善会时,她本就是反对的,后来虽是被说服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叶楠夕也只是跟在边上帮忙而已,既然她在侯府里不怎么好过,那么将心思多放在外面的社交上,多少能调整一下心情。可叶楠玉万万没想到,叶楠夕竟借着参与百善会的由头,要从侯府搬出来!

    “大姐哪来这么大火气?”叶楠夕给叶楠玉递上一盏茶,就在她旁边坐下,笑着道,“难得姐姐这会儿还能抽出空过来,待我整理完这些帖子,就带姐姐去园子里看看,小时候姐姐和我都跟母亲来过紫竹林的,如今应该很是怀念吧。”

    “你先别跟我说这些。”叶楠玉今日是为什么来的,自然不会因叶楠夕这么几句话就忘了。她说着就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叶楠夕道:“你什么性子我心里还是清楚的,你跟萧三爷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要从侯府里搬出来?”

    叶楠夕笑了笑:“姐姐是哪儿听来的话,我跟三爷好好的呢,我又何曾说过要搬离侯府。”

    叶楠玉道:“我昨日见过父亲了,你莫要再瞒我!”

    叶楠夕微怔,便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水,只见茶水里映出自己的倒影,隐隐约约的,手微微一晃,那里头的倒影即跟着往一边倾斜去。

    见叶楠夕沉默下去,虽表情看着很是平静,但因垂下眼的关系,所以在叶楠玉看来,似她在极力隐藏心里的难处一般,于是便稍稍放缓了声音问:“难不成,是这些日子,萧三爷处处为难你?所以你才……”

    “姐姐误会了。”叶楠夕沉吟一会,便抬起眼道,“三爷这段日子待我算是很不错的,我也不是要搬离侯府,只是先将紫竹林租下,以后若是有需要时,就直接宿在紫竹林内。”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在真正关心她的人面前,她不想也不会将一切责任都推到那个男人身上。

    叶楠玉打量了叶楠夕好一会,想起昨日父亲跟她说:日后夕娘若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只要不过分,就由得她去,你能帮得上的就尽量帮一些。父亲为何会说那样的话?难不成,这丫头是想……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叶楠玉目中浮现出诧异之色:“夕娘,之前就听老太太说你有和离之意,难不成,到了如今,你还有这个念头!?”

    叶楠夕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地点了点头。

    叶楠玉怔住:“你不是说,萧三爷待你不错?连你要参与百善会一事,他都支持你,在花蕊夫人面前更是极力维护你,难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杜撰出来骗我们的?”

    叶楠夕摇头:“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叶楠玉更是不解了:“那是为何?”

    “侯府太复杂了,花蕊夫人又很不好相处,我在那里过得太累。”叶楠夕说着就是一笑,“只是希望自己能过得轻松一些,但是一下子提出和离的话,侯府必是不会答应的,因此就只好先借着百善会的事提前准备。”

    “你——真是疯了!”叶楠玉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有哪个世家大族里没些个糟心事,就是乡下的农户人家,妯娌之间也都少不了有拌嘴的时候。自古婆媳间的相处就是个难题,你也不是刚刚嫁进去的新媳妇,这些事理你早该明白才是。最重要的是,只要三爷是站在你这边,无论什么事都好解决,你就算是为着之前被送回娘家那事要跟三爷赌气的话,也不能用这样的法子。夕娘,凡事都要拿捏得准,你才能永远站住理,这次,你任性得太过了!”

    叶楠夕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赌气。”

    “那你是?”叶楠玉又仔细打量了叶楠夕一眼,这才注意到自己这妹子,看起来似跟以前有稍许不同了。这不同并非是指容貌上的变化,而是那等神情姿态,较之印象中的叶楠夕,多了几分随意和洒脱。

    “姐夫待姐姐是真的好,我看得出来,姐夫心里眼里都有姐姐,三爷,连姐夫的一半都比不上。”叶楠夕说着,就拨了拨茶盖,喝了一口,然后才接着道,“而我,也忘了许些以前的事了。离了心的夫妻,何必还要勉强过下去,更何况那侯府里的人,一个个都不好相处。”

    叶楠玉会出叶楠夕话里的意思后,就盯着叶楠夕问了一句:“你到底是因为侯府的人情关系,还是因为三爷的态度而做的这个决定?”

    叶楠夕放下茶盏,淡淡道:“都有吧。”

    这个妹子,自小就表现出异于同龄孩子的聪慧,后来虽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学得怎么收敛锋芒,但心里的那份高傲,却从不曾改变。

    叶楠玉沉默了一会,才似叹息般地问道:“夕娘,你爱着他吧?”

    叶楠夕一愣,就看了叶楠玉一眼,随后想了想,便轻轻一笑:“以前或许是吧。”虽嘴上说得不确定,但在那一瞬,她心里就已经肯定了这个答案。若非如此,她为何会独独忘了他,为何每次要回忆起关于他的一切,头都会痛,心里也会跟着生出强烈的抗拒感,以及莫名的心悸。

    而萧玄,从他这段日子对她的态度来看,她大约能猜得出,之前那几年,他待她最多只有尊重,却没有爱。更何况早在他们成亲之前,就有了一个凤十一娘,一个他宁愿退亲也不想辜负的姑娘。

    那么渴望他的爱,却自己知道永远都盼不到,那种失望,应是深入骨髓……是绝望了吧,所以,她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才会有那么大的怨。即便如今他对她的态度已有所转变,但那样的失败和失望,她不想再去尝试。

    “你姐夫,也并非是如你看到的那样。”叶楠玉似无奈的笑了笑,“今日的地位,是我一步一步争取来的。夕娘,这天底下的男人,还有几个是能纳妾而不纳的?你嫁的不是小户人家的子弟,而是侯府里的少爷,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如话本上说的那般,整日就将一颗心放在你身上。”

第072章 纵容

    “嗯……”叶楠夕身子微倾,有些闲散地靠在一边的扶手上,平静地道,“对于一个丈夫来说,萧子乾做得已是足够,我对他没有什么不满的。”

    这等漫不经心的,看起来明显带着敷衍的态度令叶楠玉极是生气。她这妹子,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过偏执。若还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也就罢了,由得她做梦去,总归到嫁了人后,就明白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她这妹子成亲三年有余,竟还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结,甚至因此要闹和离,简直是胡闹!这天底下的夫妻,有几对是从始至终都是心心相印?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平日里的一茶一饭,一言一笑才是两人之间实实在在的羁绊,才是可以相互扶持着走完这辈子的东西。

    “你既然没有不满,为何还要闹这一出。”叶楠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叶楠夕道,“夕娘,这事不是闹着玩的,男人的耐心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长,千万别冷了他的心。”

    问题是,她的心,早已冷了呢。不是不明白叶楠玉的忧心,只是那些想不起来的事,记不起的人,她何苦还要为难自己。

    叶楠夕呵呵一笑:“姐姐就别为我操心了,我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叶楠玉看了她好一会,就摇了摇头:“你真的清楚?你要知道,你如今能这么惬意地坐在这里,可不仅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主要还是因为他愿意纵着你的关系。夕娘,在侯府那样的地方,一个男人能这么纵着你,怎么能说他心里没有你。”

    叶楠夕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门外,淡淡道:“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且不论他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了,单论花蕊夫人那个疯狂的计划以及父亲的决定,还有萧时远对她那如入魔般的情感,她都不可能在侯府安稳太久,比起日后的被动,她宁愿抓住现在的主动。

    叶楠玉说的没错,她现在就是在利用萧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来挣脱那个地方,彻底斩断自己的过去。而且,父亲曾说过,花蕊夫人虽强势,但侯府已有大厦将倾之势。

    就算她现在不出来,过不了一年半载,父亲也会给她选择。只不过这事,除了她,没别的人知道罢了。

    “你——”叶楠玉气结,“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姐姐就当是我任性好了,我乖顺了二十年,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任性一把。”叶楠夕说着就站起身,走到叶楠玉身边,挽着她的手道,“好了,姐姐好容易过来一趟,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带你逛园子去,紫竹林的雪景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叶楠玉抚额叹息,她本以为今日过来,多少能说动叶楠夕。可这一番交谈下来,她才知道叶楠夕早已油盐不进,就认准了那个方向,一门心思就往那冲。

    “今日我只是抽空出来看看你,就先这样吧。”叶楠玉站起身,看着叶楠夕道,“如今想必连老太太的话你也是不听了,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也无法,但愿以后你不要后悔才好。”

    这话听着有些沉重,叶楠夕却是笑了笑,好言道:“姐姐再多坐一会吧。”

    “我有些乏了,而且两孩子还在家里,光奶娘看着我不放心。”叶楠玉摇摇头,就往外走。

    “我送姐姐出去。”叶楠夕说着就跟上,随后又道,“姐姐如今是有了身孕,说来也是不应该这么往外跑的,是我不该,这个时候还让姐姐为我操心。”

    两人走出门口后,叶楠玉将要上马车时,才又转头看着叶楠夕道:“百善会的事,你无需花太多心思去琢磨,丁四奶奶让你做什么,你做着就是,即便做得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叶楠夕点头,叶楠玉心里暗叹一声,然后扶着丫鬟的手小心上了马车。

    ……

    眨眼,就到了春节。

    只是侯府的热闹似跟叶楠夕没多大关系,除了祭祖时,她随大流走了一圈外,别的时间,基本都是待在暗香院。花蕊夫人因暂时不想看到她,头几日也都没让人请她出来。只是到了元月初六那日,照往年的惯例,是花蕊夫人在公主府摆宴的大日子。所有宴请的人家,都是平日里有往来的,而像这样的宴席,很多夫人都是携带自家的闺女或是哥儿一同前往。于是,似这样的日子,也等同于贵妇人们相看未来儿媳或是女婿的好机会。

    既然是花蕊夫人摆宴,那身为儿媳的自然是不能不到场的。即便叶楠夕已打算搬出去,但出去以后,她却并非是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到时的社交会比现在更加频繁。所以,花蕊夫人的宴席对她来说,也算是前期的热身。

    只是当叶楠夕入了公主府,才发觉,今日这个宴会,可真算是故友大聚会了。刚刚只是大略一扫,就发现好些个眼熟的人,王夫人和凤十三自然是在内的。并且她看过去的同时,凤十三娘也朝她这看了过来,并对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叶楠夕回报一个微笑,心里却暗自猜测,这凤十三娘每次看到她,都一副神秘兮兮,不怀好意的样子,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三奶奶过来了,好巧我才问起你,却一转脸就看到人了。”叶楠夕刚收回目光,旁边就传来一个略带几分殷勤的声音。她转头,便瞧着一个四十上下,身材丰满,满头珠翠的妇人朝她走来。

    叶楠夕认出对方后,即微微一笑,寒暄道:“原来是杨夫人,您也到了。”

    杨夫人圆乎乎的脸上盛着满满的笑意:“也是刚到,今儿前来赴宴的人真不少,三奶奶去我那边坐坐?有好几位夫人都想结识三奶奶你呢。”

    叶楠夕不动神色地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笑道:“我母亲过来了,我先去过去那边,就先不打扰杨夫人您几位的雅兴。”

    “呵呵,那三奶奶就先过去吧,一会我再来请你。”杨夫人笑着点头,看着叶楠夕离开后,心里微微一叹,还以为是个年轻好糊弄的,却不想,一样是滑不溜秋。

第073章 争吵

    年氏刚跟几位夫人打完招呼,叶楠夕就走了过来,面带浅笑地问:“太太来了,薇姐儿和珍姐儿呢?我刚才看到她们呢。”

    自叶楠夕租下紫竹林后,年氏每次看到叶楠夕,心里都有种复杂的感觉。叶家这位姑娘,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形容。说起来她比叶楠夕也就年长十一二岁,她嫁过来时,叶楠夕已经被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养,所以一直以来,她对这位颇受长辈赞誉,平日里又表现得比同龄人要沉稳许多的姑娘有种说不出的在意。

    一开始她是想与其亲近,然而对方待她却永远都是那么客客气气,不冷不热,久了,她也就放弃了这心思。再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曾经对叶楠夕的在意慢慢变成了警惕,因为这姑娘太能讨得叶明的欢心了,以至于令叶明在某种程度上冷落了她的孩子。加上当年李氏曾将那么多东西留给叶楠夕,叶明却一句异议都没有,令她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就算是李氏自小带着身边养的,但再怎么,也是个妾室生的姑娘,怎么就金贵成这样!只是,那会儿的叶楠夕已经跟萧三爷定亲,正经是侯府未来的儿媳,而她在叶明心里的地位还比不上曾经的李氏。所以当时她心里纵有再多的不平,也都暗暗忍着,并说服自己,日后她的两孩子定还有需要叶楠夕帮衬的地方。

    却不想,不过三年,叶楠夕就被侯府以那样的方式送回来。而当时,事情都到了那等地步了,叶明却还是护得那么紧。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然而十几年的夫妻相处,她知道她丈夫决定了的事,是不可能改变,她也不敢真就此事跟叶明对着干。于是即便她恨不得亲手掐死叶楠夕,却也不得不费尽心思为叶楠夕周全这事。

    后来,事实证明,她丈夫永远是正确的。

    在叶府处于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侯府竟真的做出让步!随后,事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好转过来,叶楠夕回了侯府,过得比之前还要自在。并且在明知花蕊夫人和丁四奶奶不和的情况下,她还能跟丁四奶奶结盟,参与百善会,如今更是为此专门租下紫竹林。

    这些事,是她一个月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无论叶楠夕是使用了什么手段达到这些目的,都足以证明这个女人确实不容小觑。所以即便她很介意叶明答应将紫竹林租给叶楠夕,心里却又有些许庆幸,之前叶楠夕被送回叶府的那段时间,她没有跟叶楠夕彻底交恶。

    “那两丫头刚刚被几个小姐妹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年氏打量了叶楠夕一眼,面上露出亲切的笑,“我这会儿也要找她们呢,夕娘若是有空,就随我过去瞧瞧,薇姐儿性子鲁莽,我担心她不慎冲撞了谁。”

    注意到年氏示好的态度,叶楠夕笑了笑:“小姑娘们这会儿一般都在晨露亭,我正好也要去那边看看,就陪太太一块过去吧。”

    “今儿二姑爷没有陪着你一块过来吗?”两人一同往晨露亭去的路上,年氏就关心地问了一句。

    叶楠夕道:“他早上正好有事,所以会晚一些过来。”

    年氏点头,只是想了想,又道:“我听你父亲说,你以后多半时间会直接宿在紫竹林里。”

    叶楠夕淡淡一笑:“有需要的时候。”

    年氏又打量了叶楠夕一眼,迟疑了一会才道:“二姑爷待你不错,你应当好好珍惜。老太太前两日问起你了,我倒不好跟老太太多说你的事,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老太太吧。”

    她是叶楠夕的嫡母,叶楠夕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并且紫竹林还是从她手里租出去的,老太太若知道,第一个要数落的就是她。所以这个恶人她可不想当,既然是叶楠夕自己做得决定,自然是由叶楠夕自己善后。

    叶楠夕会意:“过两天我会回去看看的,太太不必为此忧心。”

    “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地说话,总归老爷向着你我也没法,不过你需记得,不管做什么,都别给叶府抹黑。就算你不顾着后面几个弟妹,也得多想想老爷和老太太。”

    年氏就是直来直往的这点,令她讨厌不起来,叶楠夕心里一晒,点头道:“我明白。”

    两人说到这,正好就走到晨露亭这边,抬眼看过去,便见那亭子里头或者坐或站着,有十多个年轻姑娘。叶楠薇和叶南珍就在其中,除她们两外,叶楠夕一眼看到的,还有萧蓉嫣和凤十三娘。

    她不由蹙了蹙眉,旁的人也就罢了,凤十三娘也跟这些小姑娘凑在一起做什么?虽说凤十三娘的年纪跟叶楠珍一样,但因之前凤十三娘的种种表现,她对这姑娘一直就存有警惕。

    果真,令她担忧的事已经发生了。

    两人还未走进亭子,就听到叶楠薇气呼呼地道:“你刚刚说谁?谁不要脸了,你有胆就给我说出名儿来,别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别以为你有个了不起的娘,所有人就得巴结着你,我才不怕你呢!”

    年氏大惊,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去,笑着道:“这是怎么了,姑娘们好容易待在一块说些体己的话,怎么就拌起嘴来了?”

    叶楠薇那些话是对萧蓉嫣说的,按说此时萧蓉嫣是这亭子里的小主人,即是客人又是长辈的年氏进来,萧蓉嫣理当起身招呼才是。只是刚刚叶楠薇的那话说得太冲,萧蓉嫣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这会儿瞧着年氏进来后,就当做没看到一般,冷着脸哼了一声。

    旁边的几位姑娘都有些讪讪地站起身,有认识年氏的便低声问了声好,却这动作一出来,就马上被萧蓉嫣瞪了一眼。于是余下的那些姑娘顿时觉得尴尬极了,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叶楠薇瞧着这一幕,亦是冷笑一声:“仗势欺人有什么了不起。”

    萧蓉嫣大怒:“你说什么!”

    叶楠薇即抬着下巴道:“就说你仗势欺人怎么了,我敢说就敢认,不像你!”

    这丫头的脾气,日后指不定要吃多大的亏!年氏脸色变了几变,赶紧走到叶楠薇身边,低声喝道:“薇儿怎么说话的,还不快跟蓉姐儿道歉。”

    叶楠薇撇着嘴道:“娘!你不知她刚刚对我说了什么,应该道歉的是她。”

    萧蓉嫣却微微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年氏道:“原来是叶夫人,想必叶夫人刚刚已经听到叶四姑娘对我说的话了,真想不到四姑娘好大的脾气,来公主府做客也能这么耍横。”

    被一个晚辈这么讽刺,年氏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但却不得不陪着笑道:“蓉姐儿莫生气,这丫头脾气本来就不好,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蓉嫣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都说叶院长育人有方,今儿我总算是见识到叶府的家教了。”

    叶楠薇彻底怒了,瞪着萧蓉嫣张口就道:“你有家教,你有家教你能在背后肆意论人长短,说人坏话,散布谣言!”

    萧蓉嫣脸色微变:“你胡说什么,我怎么论人长短散布谣言了!”

    叶楠薇不屑道:“你这会儿不敢承认了,不过刚刚大家都听见了呢,你以为不承认,就能当自己没说过吗。”

    眼见两人越说气越壮,年氏不得不喝斥一声:“薇儿还不住口!”

    叶楠夕站在亭外看到这一会后,注意到凤十三娘自刚刚到现在,一直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但她却注意到,凤十三娘较之旁边那些姑娘看戏的表情,明显多了几分算计和关注。

    正好这会儿,凤十三娘拉了拉萧蓉嫣道:“嫣儿别生气了,薇儿妹妹到底年纪小,你何不就让着她几分。也别让薇儿妹妹道歉了,到底都是前来赴宴的客人,若真闹出什么不愉快,花蕊夫人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这话,听着好听,但明显是在拉偏架,对叶楠薇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

    叶楠夕即拨开挡在前面的丫鬟,走了进去,笑吟吟地道:“我倒是想知道,蓉姐儿刚刚说了什么,惹得薇姐儿这么生气。”

    萧蓉嫣刚刚根本没看到叶楠夕,不免吃了一惊,面上的表情也有些凝滞住。旁边的姑娘相互递了个眼色,知道来的是侯府的三奶奶后,都赶紧行礼问好,凤十三娘亦是一边行礼,一边笑着道:“三奶奶来得真巧,不知是不是宴席要开始了?”

    “不算巧,没瞧得这两丫头到底是因何事起的冲突。”叶楠夕笑眯眯地道,“只是这两丫头都是火爆性子,这个时候问她们准没得好话,既然十三娘刚刚一直在这,不如十三娘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真是薇姐儿不分青红皂白地言语无状,我这当姐姐的自然是要让她给蓉姐儿道歉的。但若是蓉姐儿有错在先,那么我这个当婶婶的,也不能当做没看到,任着蓉姐儿错下去,十三娘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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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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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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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书《名门喜事》《荣华归》《良缘到》《美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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