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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极水月     剑履江湖txt下载     剑履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你是谁

    药铺里本来用来问诊的桌子已经被祝亮砸了,整个屋子里也就只剩下柜台还算平整,陈琼让汉子把陈涉平放到柜台上,自己找了两把还算完好的椅子踩着,高度倒是刚刚好,大有某位身高一点四一四米的小手医生风采。

    他要了一把剪刀剪开陈涉的衣服,一面检查伤势,一面随口问汉子叫什么?

    没想到这汉子并不姓陈,他姓吴,和陈涉是姑表兄弟。因为在家行三,所以取名叫做吴叔,倒是个占人便宜的好名字。

    陈涉与吴叔是亲姑表兄弟,年纪又相当,从小就喜欢在一起。后来陈涉在家务农读书,吴叔出去投军,在蜀王军中积功做到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

    吴叔因为要从军,所以一直未婚,有了积蓄就带回去交给陈涉买田自种。

    这次蜀王反叛被擒,他所在的军队也被打散,一部分人打算去投王建,吴叔却觉得心灰意冷,于是准备回家找陈涉一起种田。

    因为一路要躲避羽林卫的追捕,所以吴叔走得不快,好不容易回到家乡,这才知道家里遭了旱灾,陈涉带着全家逃难去了。

    陈琼动作极快,吴叔说他自己过往经历的短短时间里,就已经检查过陈涉的伤口,心中有了一些把握。

    既然药铺的掌柜不在,陈琼也不客气,吩咐两个伙计准备热水和干净的棉布衣物,自己在药柜里捡了一些药材,让范思辙用店里的药碾捣碎,趁着这个工夫,又给吴叔处理了一下伤口。

    袖箭造成的伤口不大,但是有点深,陈琼担心伤到了肠系膜,不过他也没条件检查,只好取了一些消炎杀菌的药材捣碎了外敷,然后让吴叔自己去药店后面找些吃的东西和范思辙分,同时想办法给陈涉弄点稀粥喝。

    这时就看出人多的好处,众人一起动手,不一会热水和药材就都准备好了,陈琼先给陈涉清理了伤口,腐烂的肉一律剜除,长大的伤口用开水煮过的棉线缝合,小伤口就只清理干净,再用捣烂的草药把伤口敷好,转眼间就把陈涉包成了个木乃伊。

    两个伙计见陈琼拿店里的药材当敷料,不要钱一样往陈涉身上贴,心痛得够呛,不过看吴叔的一幅凶样,也不敢说话。

    折腾了一阵之后,陈琼也觉得有些累了,正好吴叔炖好了小米粥,就自己取了个木碗盛了粥稀溜稀溜地喝起来,盛粥的时候看到墙角有两个咸菜坛子,也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吃。

    吴叔煮粥的时候就已经不拘什么东西混了个肚圆,这时也拿了个木碗盛了粥打算去喂陈涉,陈琼看了笑道:“外面药柜里有人参,你取几个参须切碎了拌在粥里,待凉了再给他吃。”

    这次两个伙计不能再淡定了,那个胆子大一点的连忙说道:“这位……小爷,你们用了这许多药材,掌柜回来须报不上帐。”

    陈琼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回头我找到祝亮,让你家掌柜回不来就是。”

    两个伙计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报不上帐不要紧,还是让掌柜回来吧。

    陈琼看了他俩一眼,摇头说道:“你俩这个胆子须做不得掌柜。”他把木碗里的粥喝了个净光,觉得胃口大开,又去盛了一碗,这才说道:“放心,你这药铺不是朱家的产业吗?就算我搬空了,朱庆也不敢来找我要帐,你们只说是我拿了就是。”

    两个伙计不知真假,以为是面前的少年乱吹大气,拿了一大把参须的吴叔正好回来,喝道:“再呱噪揪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伙计吓得一缩脖子,抱头蹲防,也不敢再提药钱了。

    陈琼知道这时代的山参都是纯粹多年生长,药效强烈,吴叔拿了这么一大把,给陈涉吃下去怕是要活活烧死,让吴叔只取了两根小的。吴叔依言取了,剩下的一起塞进怀里,看来是打算今后几天顿顿吃这个了,陈琼也不在意。

    陈琼虽然担心徐邈等人,不过陈涉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立刻离开,只好先在药铺里过了一夜。想来徐邈那边有老马和祝亮在,祝明虽然伤了腿也不是毫无战斗力,只要不遇到九品上的高手,自保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夜无话,并没有陈琼担心的林家庄高手趁夜偷袭。按照朱庆的脚程和老马说的两地距离,如果林增泰要给朱庆撑腰,这个时候怎么都应该到了。想来是顾忌陈琼移花宫弟子的身份,不想再惹麻烦。

    朱家镇虽小,药铺里的药材效果却好,这也是因为蜀中多山,这些药材大多是在山中多年野生的,被采药人采摘后贩卖过来,所以药效要比种植的好得多。一晚上过去之后,陈涉的精神倒是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外敷的草药效果显著,还是内服的人参起了作用。

    陈琼担心陈涉外伤感染,所以一夜都没怎么睡觉,倒是吴叔连日奔波,现在有了陈琼当依靠,睡得鼾声如雷,让陈琼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家伙还真是心大,在哪都能睡着。

    范思辙白天受了惊吓,又没能趁夜离开朱家镇,所以睡得也不安稳,早早就起来张罗早饭。

    陈琼有真气护体,几天不睡问题也不大,看到范思辙精神不振,以为他挨打的时候受了内伤,连忙询问。

    范思辙对挨打的事倒是不怎么在意,按他的说法,在东家干活的时候也经常挨打,有时候是做错了事,有时候就是运气不好,虽然说性质不一样,但是未必就不比这次危险。真正让范思辙害怕的是途中被人劫走就再也见不到老娘了。

    陈琼听了不放心,又叫过范思辙给他把了脉,别看陈琼跟在他师父身边十年,主要感兴趣的是针灸和药理,切脉这种需要堆经验的技术他还真没怎么点,所以效果存疑。

    其实他不愿意学习切脉,也是因为他师父有一门神照内察的法门,效果相当于3D彩超,可惜必须要修成天人之后才能用,陈琼的打算是等勘破武道后直接学这个,当然不愿意在传统切脉上花费精力。

    感觉范思辙的脉象还算平衡,陈琼还不放心,正想再问问他身体的状况,突然听到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接近,陈琼心中一动,摆手示意范思辙稍等,自己身形一展,就已经出现在门板旁边,伸手拨开门板,一把将躲在门外的一个男人揪了进来,口中喝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想干什么?”

第七十六章 狗官害人

    陈琼刚才就觉得门外那个人落脚的声音很奇怪,跟正常人很不一样,当时还以为这人的腿脚有问题,现在将人揪住才发现原来是个灾民,落脚的声音轻浮应该是饿出来的。

    蜀川百姓的平均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左右,像吴叔这样的大个子很少见,现在这个人也不高,不过还是要比陈琼高一些的,可惜虚弱无力,被陈琼拎在手里,连挣扎都显得有气无力。

    陈琼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不忍,放开手转头向范思辙说道:“给他拿碗粥来。”

    灾民听说有粥,眼睛一亮,口中却说道:“陈涉是在这吗?”

    陈琼一愣,重新打量着他问道:“你认识陈涉?”

    那人连连点头,“我和他是同乡,昨晚我听说有人把他从朱家救出来了,所以过来打听一下。”

    陈琼见他的样子不像说谎——说实在的,他也不怎么在乎这人是不是说谎,于是示意他进来再说。

    吴叔一身武功,身体强壮,昨晚吃了顿饱饭又睡了一觉,本来已经透支的体力值瞬间恢复了六七分,陈琼推开门板抓人的时候就已经惊醒,这时也不在意腰上的伤口,拎着铁棍跑出来,一眼就看到陈琼身后的人,惊叫道:“二驴子?”

    陈琼一愣,差点乐出声来,看起来这俩人不只认识,应该还挺熟悉,因为“二驴子”看到吴叔也是喜出望外,高声叫道:“傻仨?你回来了?”

    陈琼心想“二驴子”VS“傻仨”,也不知道谁能技高一筹。

    “二驴子”的小名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性格倒是拎得清,不像普通灾民那样木讷,一口气干了一碗凉粥,肚子里有了底,先就不忙着再吃,向陈琼几人说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他叫陈道,他们那个地方叫陈家洼,大多姓陈。他和陈涉吴叔是邻居,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很好。陈涉等人离乡逃荒其实是有人鼓动的,召集大家都去汉中。陈涉读过一些书,吴叔回家探亲的时候又经常和他说外面的事,所以觉得这事很不靠谱,别说汉中刚打完仗,兵凶战危,根本就不是太平地方,就算真有粮,这么多人跑过去怕是也不够分了。

    于是陈涉和乡亲们一商量,决定不去汉中而是去锦阳,毕竟锦阳也是蜀中大邑,规模虽然比不上汉中和成邑,也可以竞争一下蜀川第三大城市。

    没想到一路走到朱家镇就被人拦住了,这里的人既不给他们吃的,也不让他们去锦阳,还驱赶他们回汉中去。

    陈涉更加觉得蹊跷,与朱家的家丁理论了一番,结果就被人捉了去。

    跟着他一起逃难的同乡没有吃的,看到陈涉被捉,顿时一哄而散,倒是应了乌合之众这个词。

    陈道自己也有妻儿,当时被朱府家丁驱赶,混乱当中也没顾及到陈涉的家小。

    跑出朱家镇之后,他陆续遇到了几个交好的村民,大家聚在一起,这才算是安定下来。陈道想起陈涉被捉,家小下落不明,于是又偷偷跑回来寻找。

    陈家洼离朱家镇其实不远,所以乡民们多半认识路,被朱家人一赶就都跑了,剩下的都是外乡人,陈道溜回来找人,又怕也被朱家的人捉了去,所以偷偷摸摸,不敢招惹镇民,偏偏灾民看他脸生又都不愿意理他,折腾了一下午也没什么收获。

    陈道不死心,想想回去也没吃的,来回走路还消耗体力,干脆混在灾民中间过夜,没想到却听说有人看到一个少年大闹了朱府,接出几个人来,其中似乎就有前天被捉走的灾民。

    陈道不知道这个灾民是不是陈涉,想想总是个有用的消息,于是趁着天还没亮,壮着胆子摸过来。他不知道药铺里什么情况,本来还打算先听一下动静,结果被陈琼直接拎了进来。

    这时陈涉听到动静也悠悠醒来,见到陈道也是又惊又喜,连忙问自己家人的情况,陈道瞠目结舌的时候,陈琼已经告诉他自己就是应陈涉妻子的请求才救他出来,只是没有告诉他少年的病情。这时候没什么广谱抗生素,肺病只能靠自己养,他离开的时候虽然用银针过穴加护体真气替少年暂时打通了任督二脉吊住性命,但是还要看少年自己的身体素质,若是三气枯竭,陈琼也没办法,恐怕世上也只有他师父出手才有救了。

    陈涉听说陈琼收留了自己的妻儿,又来救出自己,心中大为感激,挣扎着就要起身给陈琼磕头,被陈琼连忙按住。

    那边吴叔见了,也不管别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着陈琼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好在他皮糙肉厚,这时代屋中土地都是夯土,倒也没有磕坏。

    陈琼要拦着陈涉,自然也就顾不得吴叔,只能看着他磕头,这时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昨天救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

    吴叔也不拖泥带水,磕了三个头拍拍裤子站起来,向陈琼说道:“公子昨天救了某家,若有用时,这条命还了公子就是,我家哥哥有妻儿要养,需还不得哥哥,所以我才要替他磕头。”

    陈琼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想难怪前世大家说孩子不听话都想送去参军。这军队还真教育人,陈涉已经要算是明白人,但是和这吴叔比起来,估计还是要差上一筹。

    闹了这么一阵,外面天已经亮了,陈琼招呼两个伙计起来生火做饭,吃饱了就离开。那两个伙计听说瘟神要走,干活相当卖力,很快就弄好了一切,结果转身发现吴叔居然在给药铺里的药材打包,简直欲哭无泪。

    陈琼不想让他两个为难,亲笔写了一封短信留给两个伙计,到时交给朱庆就是了,虽然字丑,但是徐邈不在身边,也没人可以代笔。

    几个人推着陈涉离开朱家镇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街道两侧或坐或卧的灾民,陈琼心中悲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于是向陈涉问道:“吴叔不是说你家薄有田产,怎么还跟着其他人逃荒?难道家中没有余粮?”

    听了陈琼的话,陈涉摇头不语,还是陈道帮忙解释。原来陈涉有吴叔资助,在陈家洼也算是个小地主,他又吃苦能干,家境也还过得下去。

    今年春天百日无雨,大家一起绝收。不过按农时来算,其实还是可以补种一季的,只是很多人家中口粮都没有,当然也没种子可用。陈涉家有余粮,想想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总不能一直不下雨。刚好那几天终于下了一场小雨,大家都以为旱灾结束了,只是官府迟迟不肯拿出粮食来补种,眼看要误了农时,陈涉狠狠心把家中余粮拿出来给乡亲们分了,约好一起补种,秋后还粮。

    没想到接连几场都是小雨,然后干脆又不下雨了,远处山里虽有水源,官府却又不让取,眼看这一季又完蛋了,只能出来逃荒。也正是因为他们出来得晚了,陈涉才觉得去汉中的灾民已经很多,现在去汉中不如去锦阳。

    陈琼听了大奇,问道:“官府为何不许进山取水?”

    陈涉恨恨说道:“官府说那是蜀王家产,如今蜀王事败,朝廷令谕未下,所以不得轻动。”

    陈琼勃然大怒,想起徐邈和刘谦的猜测,恨声说道:“狗官害人,必当除之!”

第七十七章 求人不如求己

    要说起来,在场这几个人当中还真有一个能被称为官的人,所以听了陈琼的话之后,吴叔撇了撇嘴,用习以为常的口吻说道:“他们要是不这么干,那才奇怪了。”

    陈琼看了他一眼,用讥讽的语气说道:“看不出来你们蜀地的官员对蜀王这么爱戴,他都被朝廷捉了,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也卖命。”

    吴叔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世上忘恩负义之人虽多,总有几个好的,有人怀念他倒是可能。却不是这些人。”

    他冷笑着说道:“这些人不过是借着灾民动乱抬高自己的地位罢了。”

    陈琼的政治经验虽然浅薄,无奈前世看到过相似的戏码,所以听到吴叔的提示,立刻就醒悟过来,恍然说道:“原来如此。”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既然灭了蜀王,蜀川百官自然都要换人,就算朝廷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地方官,重要的位置肯定也要先换上自己的人。这些从关中调过来的官员无论施政水平怎样,都有一个相同的缺点,那就是人生地不熟,神策军战力再强也不可能拨给他们使用,所以他们最终能依靠的力量还是当地人,就算不借助从前的基层官员,至少也得从当地再提拔起一批人来。

    这里就有一个操作顺序的问题,新提拔起来的人没有实践经验,肯定不如旧人好用,如果假以时日,自然可以成长起来独挡一面,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呢?

    只要有足够紧迫的事情让朝廷新派来的官员急于解决,就只能继续使用那些旧蜀川官吏,等到切断了新人的进阶之路后,蜀川各地自然还是从前那些人的天下,唯一的区别也只是顶头上司换了个人而已。

    所以现在蜀川各地不约而同地撺纳灾民闹事,生生把一场本来还没有严重到无解的灾祸提前弄成了大批灾民背井离乡的大灾,当然就是为了逼迫朝廷对这些旧人让步,至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牺牲了多少平民百姓,显然并不在他们的考虑当中。

    陈琼越是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心中就越是愤怒。不过心中戾气消退之后,他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中越是激动,反而表现得越是沉默。

    众人推着躺在推车上的陈涉出了朱家镇,陈琼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示大家沿着大路往西走。吴叔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陈琼正在心里盘算一件大事,没心思跟吴叔说话,只是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昨天他让老马和徐邈等人出朱家镇暂避,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带着救出来的人可能来不及立刻追赶他们,所以专门叮嘱老马先向西行。一来往东去汉中要经过林家庄,陈琼不知道事件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当然不可能送货上门。往南去锦阳的话很可能被朱庆猜到,还是走回头路最保险。

    二来他们从西边一路过来,起码熟悉道路,躲藏起来也更加容易。

    陈琼不爱说话,自然有其他的人想要说话,陈道在旁边向吴叔说道:“陈十二他们也在这边。”

    他说的陈十二也是陈家洼的乡民,前天被朱庆的家丁赶出朱家镇之后,这些人不敢向锦阳去,又听了陈涉的话不想去汉中,也就只能往西走,按陈道的说法,他们应该就躲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陈琼只是让徐邈等人往这个方向走,并没有指定停留的地方,当然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走多远,于是让陈道带路,打算先看看陈家洼的人,然后再去找徐邈。

    很快他的愿望就实现了,而且一次实现了两个,不但找到了陈家洼的乡民,也找到了徐邈,因为这两伙人正在一起,不过看起来相处的并不融洽。

    实际上在昨天晚上之前,这两批人还没有碰面。陈家洼的人久等陈道不归,担心之余肚子里还在造反,只能在附近寻找吃的东西。

    徐邈几人因为担心陈琼也并没有走远,落脚之处离陈家洼乡民不远。他们不但带有食物,祝亮还带了熬药用的瓦罐,生火做饭的时候,很快就被陈家洼的乡民们闻到了气味。

    俗话说人穷志短,陈家洼的乡民们见徐邈这边人少,就走了歹意,想要客串一把强盗。结果自然不用多说,祝亮自己一个人就放倒了所有的业余强盗,要不是陈涉家的小孩子及时认出了自己村里的叔伯哥哥们,只怕陈涉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是一群孤儿寡母了。

    祝明祝亮两兄弟出门在外,手脚也说不上有多干净,对这种出则盗入则民的行径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既然自己这边有人认识他们,也就不以为甚,只是拘住乡民们不得离开,等陈琼回来再拿主意。

    听了两伙人会师的经过,陈琼觉得自己简直心累,他向吴叔说道:“你们这些人被朱庆驱赶的时候只顾逃命,面对陌生旅人却要下毒手,不觉得精分吗?”

    吴叔不知道“精分”是啥玩意,不过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摊手说道:“那朱庆可是官家,自然不同。”

    陈琼哼了一声,“不让他们取水救灾的人是官家,让他们背井离乡的也是官家,现在官家让他们乖乖饿死,何以就要来抢劫了?冤有头债有主都不知道吗?”

    吴叔嘿了一声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琼叹了一口气,摇头走开,先是检查了祝明的伤口,发现七品高手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伤口并没有发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愈合如初,如果不怕伤口绽开的话,祝明现在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陈涉的长子病情要复杂一点,仍然还在低烧,不过已经恢复了神智,见到被陈琼救回来的父亲,兴奋之余精神看起来也更好了一些。

    陈琼又用银针过穴之术替他疏通了一次经脉,打发众人散去之后,才向陈涉问道:“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陈涉心眼要多一些,一路上早看出陈琼不是一般人,听陈琼问起,勉强撑起身子说道:“还请公子援手。”

    陈琼摇了摇头,“求人不如求己,这世界没有救世主,我也不是太阳。”

    “你见过螳螂吗?”陈琼说道:“我听说过一句关于螳螂的话。”

    听完陈琼所说,陈涉沉默下来,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陈琼等了一会,看着陈涉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过你们自己的日子总是要自己去过才是。”

    陈涉深思半晌,终于说道:“麻烦公子让吴叔过来,我要与他商量一下。”

    陈琼点了点头,起身叫过吴叔。自己走回到徐邈身边坐下。徐邈见他闷闷不乐,劝道:“世事险恶,不必放在心上。”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想做一些改变,只是还没有拿定主意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第七十八章 风起青萍

    徐邈不知道陈琼又在发什么神经,反正他已经习惯了陈琼的胡言乱语,于是学着陈琼的样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向陈琼说道:“陈兄辛苦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如今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书生未必无用,武功也未必有用,都有自己的适用范围。”

    徐邈第一次听说“适用范围”这个词,不过只从字面上也不难理解到其中含义,想了一下点头说道:“此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也。”

    陈琼没有说话,看着吴叔和陈涉似乎是在争论什么,陈涉的妻子担心陈涉的伤势,连忙走过去打算劝说,立刻又被陈涉赶走了。显然陈涉家里妇女地位有限。

    徐邈也注意到了陈涉和吴叔的样子,向陈琼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决定命运。”这次陈琼回答得很快,他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书生未必无用,武功也未必有用,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去拿。”

    徐邈一头雾水的听了,觉得自己每个字都能听明白,但是仍然不知道陈涉和吴叔正在决定什么。

    陈琼也没有解释的兴趣,突然问道:“祝亮抓住这些人的时候,他没想过要把他们送去官府治罪吗?”

    徐邈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想过,可是再想想,他们落到这个地步,又何尝不是官府所为?”

    “不错。”陈琼淡淡说道:“刚才我告诉陈涉一句听来的话,‘不做安安饿殍,犹效奋臂螳螂'。”

    徐邈的学问比起陈涉来,就相当于陈琼和吴叔之间的差别。陈涉都能听懂的话,徐邈当然秒懂,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向陈琼低声喝道:“你,你这是在撺纳他造反!”

    陈琼安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也不为自己辩解。说实在的,这几天里他一直都觉得心累,实在也没心思给别人当思想导师,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好还是自己去拿。

    最初的惊愕过后,徐邈也缓过劲来,他瞪着陈琼想了片刻,低声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其余不论,神策军近在咫尺,大军到时一切灰飞烟灭,此饮鸠止渴之策也。”

    说完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又说道:“陈兄出此下策,只是为解灾民饥渴,锦阳有家父学生,愚兄不才,愿往说之。”

    陈琼看着徐邈焦急的样子,笑了一下,问道:“徐兄的同窗,便是散尽家财,能救得了这许多灾民吗?”

    徐邈一愣,他并非不通世务的书呆子,当然知道这次的旱灾本是人祸,别说他提到的同窗只是锦阳普通富户,就算富可敌国,也救不了这次的灾。

    陈琼见他愕然的样子,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徐邈的胳膊——主要是他比徐邈矮了不少,拍肩膀有点累,陈琼已经很心累了,更加不想身累。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然后他看着徐邈,很认真地问道:“而且你觉得神策军真的会来吗?”

    徐邈一愣,盯着陈琼看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皱眉说道:“此行险也。”

    “人必置之于死地而后生。”陈琼淡淡说道:“总是担心404是写不出好书的。”说完之后,他就向着正走过来的吴叔迎了上去。

    徐邈莫名其妙地看着陈琼的背影,心想陈琼难道还要著书立传?以他的学问水平,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死另死”又是个啥玩意?难道比官府还可怕?再说一个人又怎么能死第二次?

    一天之后,陈琼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的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他自己带着范思辙依旧前往汉中,徐邈却留了下来,打算看着陈涉能做到什么程度。

    陈涉需要联络附近灾民,同时按陈琼传授的方法造势,身上的伤势又重,所以并没有来送陈琼,只有徐邈和老马为他送行。

    陈琼再次上路的时候没有乘马车,背着自己的包裹,将青索剑提在左手,向徐邈拱手说道:“徐兄万事小心。”

    徐邈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昨夜听君一番谋划,真天下奇才,为兄敬服。”

    陈琼摇了摇头,有心客气一下,不过估计推说“食人牙慧”徐邈也不能信,只是点了点头。又向老马说道:“徐公子的安危就麻烦你了。”

    老马点头应了。他本来是云二娘派来保护陈琼的,结果发现陈琼的武功高得超乎想象,根本用不着他来保护,同时他自己也是穷人出身,对陈涉等人要做的事很感兴趣,于是就主动留下来跟随徐邈。

    陈琼本来还在担心徐邈留在陈涉身边可能遇到危险,所以让祝明祝亮留下来,一面让祝明养伤,一面也可以保护徐邈,现在又多了个老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至于范思辙的心思很简单,他就是打算回去看老妈,陈涉他们想干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

    最后一个来送别的是陈涉的妻子。他全家人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开始吃树皮草根,自然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陈琼。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里面竟然是两个煮熟的鸟蛋,加起来还没有陈琼的拳头大。本是昨天陈家两个小孩子在河外野地里找到的,没舍得吃,上交给了母亲。

    陈琼看了也觉得心酸,向陈妻说道:“这两个蛋还是留给孩子吧,你家老大烧退之后病情应该是稳定了,但是此病最易缠绵,平时不要劳累惊吓,还要尽可能补充营养,比我更需要这两个蛋。”

    陈妻见陈琼态度坚决,收起鸟蛋便要给陈琼磕头,陈琼伸手阻止,向徐邈和老马拱手做别。

    徐邈看着陈琼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呆,听到老马说道:“陈公子真是奇人。也不知道他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徐邈也有类似的想法,听到老马的话,顿起知音之感,转念想到自己居然和个赶大车的车老板是知音,又觉得好生无趣,胡思乱想当中,突然想起陈琼昨晚跟自己说过的话,顿时心中一震,转身向书僮叫道:“快取纸笔来。”

    书僮一呆,心想人都走了你要纸笔干什么?不过徐邈有一些文人的脾气,走到哪里把笔墨纸砚带到哪里算是日常,连忙打开包裹,取出纸笔。可惜陈琼不喜欢写字,并没有弄出钢笔来,徐邈要写字还得等书僮研墨。

    徐邈这时才想起陈琼昨天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激荡,就在原地转圈——主要是昨天陈琼说得太多,徐邈处理器有点宕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陈妻心里惦记着儿子,急着回去让儿子把两个鸟蛋趁热吃了,可是徐邈不走,她也不好先行,只好默默看着徐邈,在心里盘算这要是给他套上磨盘,这会应该已经能出豆浆了。

    研磨是个慢活,除邈终于等不及,折了一根树枝,就在路边土地上写下两行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微风吹过,远处草丛中一个酸道人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口中轻咦了一声,皱眉说道:“要起风了?”

第八十三章 其有意乎

    陈琼身上有很多值得夸耀的特质,例如聪明、伶俐,勤奋、活泼、逗逼……好吧后面这个不怎么值得夸耀。

    在这些特点当中,他唯一没有也不想拥有的就是隐忍。

    陈琼从来都不觉得君子报仇应该十年不晚,三年之后又三年都混成大哥了,十年之后又十年,就不怕变成仇人的后妈吗?

    所以他解除了桃花瘴毒之后,立刻就决定赶回城里弄清楚那三个白袍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听起来他们似乎是专门来对付蝴蝶剑派的,但是按照客栈伙计的说法,蝴蝶剑派的人不是死在了汉中就是已经逃走了,怎么会还有这种人在城里游荡?

    当初从城里跑出来的时候,陈琼生怕离有人烟的地方太近,经受不住诱惑,现在往回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跑的有点远,这时代的城市夜间也没有灯火,黑灯瞎火的连个指路的目标都没有。

    好在这次陈琼的运气不错,转到后半夜,终于看到了锦阳城的轮廓。

    也就比陈琼稍高一点的夯土城墙别说挡住陈琼,估计连淘气点的半大孩子都挡不住,所以陈琼轻松完成了进城这个任务,然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来过这里。

    他蹲在城墙上琢磨了一会,终于想起城门上应该有字,于是又跳出城去摸到城门楼下,皎洁的月光让他省了不少事,一眼就看到那上面写着“凤仪门”。

    陈琼差点气趴下,心想你就老老实实的写东南西北不好吗?凤仪是个啥玩意?

    想想反正自己已经跑了大半个晚上,也不差再跑一两个时辰,干脆顺着城墙认准一个方向走,找到熟悉的感觉再说。

    锦阳城上当然是有士兵守卫的,只是这半夜三更,士兵们都在偷偷打盹,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个瘦小的飞贼在自己的面前三进三出,左右横跳。

    陈琼顺着城墙跑了一会,看到了城墙外越来越多的山地,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到的好像不是北门,不是东门就是西门,要不是锦阳城够大,自己没准就和锦阳城擦肩而过了。

    借助城外连绵的山坡,陈琼终于确定自己回到了北门,然后很快又找到了那家米铺所在的地方。

    米铺外的街道上静悄悄的,月光下可以看到破碎的门板还散落在地上。白天被打倒在街道上的人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块块疑似血迹的污渍。

    陈琼蹲在米铺的房顶上,很认真地琢磨自己要不要进去找个人问问白天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的时候,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对面。

    月光下,一个黑衣人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按道理来说,月光再明亮,总不如阳光,两个人隔着足有几十米,是不可能看清对方的相貌的。但是看到黑衣人的身影后,陈琼心中突然升起一丝熟悉的感觉,长身而起叫道:“是你?”

    “果然是你。”对面的黑衣人显然也认出了陈琼,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你不在青衣江跟着新安郡主,跑这里来干什么?”

    陈琼并没有认错,这个突兀出现在黑暗当中的黑衣人正是被陈琼横刀抢了新安郡主的顾采顾观察。

    顾采虽然问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但是证据当中很明显并不惊讶,应该是已经得到了鲁洪和武涛传来的消息。知道陈琼在这附近显身。

    陈琼哼了一声,盯着顾采问道:“所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顾采的扑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淡淡说道:“顾某添居羽林卫四品观察使,自有公干在身。”

    陈琼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两个弯,这才明白人家是在拐弯抹角的说“自己没那么闲”,不禁有些生气,哼道:“四品观察使了不起吗?”

    “那要看怎么说了。”这本来是一句气话,没想到顾采居然很认真地打算解释。陈琼立刻认怂,摆手说道:“停,停。”他说道:“既然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那在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吧?”

    顾采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又忍住的样子。

    陈琼服气地摆手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是四品观察使,没那么闲。”

    顾采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听说有武道天人在这附近出手,所以过来看看。”

    他看着陈琼说道:“你还没有勘破武道就修成剑气了?”

    顾采曾经和陈琼交过手,在静夜思剑境当中差一点中招,不过那时陈琼用的是一柄普通长剑,顾采可以确定当时的陈琼还没有修成剑气。

    陈琼下意识地就想承认,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实话,“没有。”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顾采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陈琼手中的长剑上,“那就是借助外物了。”他说道:“你回到这里,是想知道那三个人的身份?”

    陈琼心中大奇,鲁洪在朱家镇见过自己,所以顾采听说锦阳城里有天人显身,猜到可能是自己这个冒牌货并不奇怪,毕竟天人可没有聚合原则,不会没事往一块凑合。但是他能猜到自己回到这里的目地就比较神奇了,难道地府走的是魔术师途径,还会算命?

    顾采听了陈琼的疑问,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说道:“我听说你离开的时候很急,有一具尸体还被搜过,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就猜你可能是中了毒。既然你现在回来了,当然是解毒之后想知道那三个被你杀死的是什么人。”

    陈琼愕然看着顾采,心想果然不亏是观察使,这么明显的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难道是没有走观众途径的原因?

    他想了想,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如果是我的话。”顾采慢吞吞地说道:“动手之前我会先打听清楚,而不是杀完人之后再琢磨这个问题。”

    他没有给陈琼发飙的机会,继续说道:“他们是药谷弟子,人称桃花三兄弟。”他说道:“药谷中人手段千奇百怪,没想到遇到你一下就少了三个。”

    陈琼倒是听说过药谷的名字,印像当中好像是个帮会性质的地方,人员良莠不齐,很受二师兄鄙视。于是皱眉说道:“我还以为是羽林卫的人。”

    顾采愣了一下,看着他说道:“你是不是对羽林卫有什么误解?”

    他说道:“羽林卫虽有缉捕之责,然而非重案不为,不然的话,还要州县府衙何用。羽林卫的重点是采风听闻,上达圣听。像桃花三兄弟这样的人,既不能打,又不能融入人群中打探消息,羽林卫要来何用。”

    说到这里,他打量着陈琼,悠然问道:“陈兄这样的人才倒正是羽林卫所需,不知可有意乎?”

    陈琼哑然看着他,心想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兼职干猎头吗?

第八十章 米骚乱

    陈琼出门的时候,没让老范跟着。一来老范在朱家镇买药的时候被捉,心里有阴影,对于逛街这种事很抵触。二来则是陈琼一个人的话,惹了事很容易跑路。

    听了客栈伙计的话之后,陈琼才知道锦阳城里气氛紧张并不是为了防备灾民,而是因为搜捕蝴蝶剑派余党。当然锦阳城里其实也是有灾民的,毕竟以这个时代的行政动员效率,也不可能把锦阳城四周真正封锁起来。

    锦阳城对待这些漏网的灾民倒是比朱家镇客气,直接划了一片区域把灾民集中起来看管,位置就是城北,一个叫做“北坡”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炮兵。

    陈琼想去的地方就是“北坡”,至于客栈老板说起的那个倒霉孩子,他虽然觉得可怜,可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自己单人独剑去把人救出来。

    锦阳城是从自然村落进化来的,所以城内的道路谈不让什么规划,显得非常杂乱,基本都是依据地型修建,几乎没有一条道路是直的。

    陈琼从客栈出来之后,本来是打算一直向北走的,等意识到看起来向北延伸的道路不一定最终就通向北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城里迷路了。

    看着一条横在面前截断了去路的街道,陈琼心里也不觉得惊慌。以他前世公费在多个陌生城市流窜的经验,在城市里迷路的危险性并不大,至少和荒郊野外比起来,在城里找个人问路很容易。

    陈琼并没有急着找人询问,提着长剑漫步街头,发现这里应该是一条商业街,两侧都是大小不一的店铺,不过还在营业的不多,也看不到几个人,显得颇为萧条。

    和锦阳城里绝大多数街道一样,这条街也不是直的,所以陈琼站在街道上一眼看不到两头,只是听到一侧似乎很是喧闹,可能是个大市场。

    陈琼想了想,信步走了过去,转过一个弯才发现已经来到了街尾,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低矮的城门,估计就是他想找的北门。刚才听到的喧闹声就是从街尾传出来的。

    陈琼远远看到很多人围在一家店铺门前,正在大声吵闹,气氛很是热烈。

    蜀川多山,锦阳城就是依山而建,所以城里地势起伏很大,陈琼虽然身高不够,但是很容易就在不远住找了个高一点的地方,站到上面去之后,街尾的情景一览无余。

    原来那是一家米铺,围住米铺的人衣着不同,有新有旧有好有坏,不过大多面有菜色。人群争吵时的声音非常嘈杂,逻辑也比较混乱,陈琼支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

    正不得要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身边说道:“你站到我家磨盘上干什么,下来下来。”

    陈琼低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白发老婆婆,腰间围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围裙,两个衣袖挽起,露出黝黑的胳膊,正扬头招呼他,“这是我家舂米的家伙,你弄脏了还怎么舂米?”

    陈琼这才知道脚下踩着的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连忙跳下来向老婆婆告罪。也不知道是老婆婆脾气好还是看陈琼的相貌觉得顺眼,摆手说道:“这种热闹有什么可看的,每天都闹!”

    陈琼心中不解,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离开,向老婆婆拱手请救,这才知道原来那米铺是官府指定专门卖米给灾民的米铺,围住米铺的都是近日逃到这里来的灾民。

    陈琼心中疑惑,问道:“既是灾民,何来买米钱?”

    老婆婆笑道:“你这后生实在不通,逃荒逃荒,逃的是荒,没有米,钱有什么用?”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心想原来这些人和陈涉不同,是有钱的灾民,按说这种灾民应该是当地政府欢迎的群体,怎么沦落到要和米铺吵架的地步?

    老婆婆估计难得与人聊天,所以谈兴甚浓,又看陈琼相貌英俊,谈吐儒雅,心有好感,也愿意多说,于是告诉陈琼,就是因为这些人有钱,所以才被允许住在城内,没钱的都赶到城外北坡去了。

    锦阳城县令生财有道,虽然允许这些人住在城内,但是不许他们在城里随意买卖,只是指定了几家店铺交易生活必须品。这几家店做的是垄断生意,自然坐地起价,别的也还罢了,这家米铺是天天都要打交道的,不但价格一日三变,而且缺斤少两相当严重,就连本地居民都看不过去,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声黑心肠。

    问题是背后骂人无济于事,米铺每日赚得盆满钵满,掌柜的也越来越贪心,发现灾民中有钱的人越来越少,反而把米价越涨越高,这几天每天都有人围住米铺理论。城里差役开始还来赶过几次,后来赶得烦了,干脆假装看不见。

    陈琼听了,心中的愤怒居然并不如何剧烈,想来是这几天听的惨事多,已经适应了。只是向老婆婆告辞,那老婆婆余兴未尽,还想留陈琼吃晚饭,并说自家有两个孙女与陈琼年纪相仿,情愿招婿,吓得陈琼落荒而逃。

    陈琼落荒的方向正是米铺所在的街尾,很快就来了人群的后面。有了老婆婆的解说,陈琼再听两边的争吵就很容易明白了,原来并不是像老婆婆说的那样是因为米价高,而是因为这家店的米价不但高,而且还惜售。每天只许人买一点。

    灾民们被盘剥了几天,已经明白了套路,知道米铺每天的价格都要涨,明天再来还要涨价,所以才要争吵。陈琼到时,正好掌柜亲自上阵,与灾民对骂,大意是说整个锦阳城里只有自己这一家米铺可以卖米给灾民,吃不起米的人大可回去安静饿死。

    听了他的话,一个汉子终于忍住,挥拳劈面打去,口中骂道:“你这米铺的米价比别家贵上无数,若得在别家买米,谁来耐烦与你呱噪。”

    掌柜年纪不小,身法却很滑溜,显然也是练过的,闪身避过汉子的拳头,大叫道:“反了反了,这家伙定是蝴蝶剑派余党,快来人拿他。”

    锦阳城里近日大索蝴蝶剑派,灾民们当然也知道,听了掌柜的话,顿时有些迟疑。这时人群中有人叫道:“这是我们村的人,和蝴蝶剑派有什么关系,你这老儿坐地起价还要诬人清白,着实黑心得紧。”

    那汉子想想被官府捉去的“蝴蝶剑派余党”下场,心中惊怒,大叫道:“便是余党也先打了这老儿出气。”

    说罢挥拳又冲了上去。

    那掌柜呸了一声,伸手拦住汉子的拳头,顺势侧肩将汉子撞了出去,骂道:“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耍横,来人给我打。”

    他这米铺能做独门生意,当然是有门道的,店里养了一群打手,这时听到掌柜的话,立刻一拥而出,挥起棍棒向着人群打了过去,耳中听到掌柜叫道:“狠狠的打,打死几个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第八十一章 桃花瘴

    周朝民间各地都有习武的习惯,蜀川武风虽然不如关中地区那样兴盛,但是民间习武的人也不少,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真正的老师指点,也就混个强身健体,运气不好的还可能因为锻炼不当弄坏身体。运气好一点的,像倪广有个好亲戚,可以拜师学艺,或者像祝明祝亮这样刚好遇上个想收徒弟的高手,也能学成一身武功。

    基本上一个普通人如果能有四五品的实力,就可以去投军了,最不济当个镖师家丁之类的也能混口饭吃,所以能跑出来逃难的人群当中还真没有什么高手,再加上连日困顿,体力下降,被米铺雇佣的专业打手们一冲,顿时大乱。那个带头的汉子也被人打倒在地上。

    打手们有米铺掌柜的吩咐,所以下手极狠,那汉子开始的时候还能抵挡几下,但是很快因为手无寸铁,没办法还手,很快就只剩下挨打的份,被人打倒在地上,渐渐没有了声息。

    米铺掌柜站在店门前看着还不解气,高声大喊道:“用力打,打死他。”

    口中正叫得响的时候,突然觉得身边有人影一晃,然后就发现自己竟然飞了起来。身体直落进了骚乱的人群当中,还砸倒了两个正在追着打人的打手。

    混乱当中,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音量不高但是如同在耳边响起的清晰声音,“不反抗早晚要被饿死,被人打死总比被饿死强。”

    本来被打手们追得鸡飞狗跳,四处乱窜的人群突然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人怪叫一声,转身向着身后打手扑了上去。那打手愣了一下,挥棍将这人打倒在地,但是这时第二个、第三个人也冲了上来。

    就像入流的高手不会跟着灾民逃命一样,真正习武有成的人也不会去当打手,这些打手的实力其实比普通人强点也有限,虽然有棍棒在手,对付两三个人不在话下,但是架不住灾民人多,一群人蜂拥而上,很快就将奋力挥棍的打手们扑倒在地上,然后人群向上一拥,就看不见人了,只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在人群当中回响。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打手被灾民扑到。陈琼转身望向米铺门内站着的几个伙计,那几个伙计看到他手中长剑,互相望了一眼,扔掉手中棍棒转身便逃。

    陈琼也不追赶,上前踹倒门板,转身向还在街面上混战的人群喝道:“粮食就在里面。你们还等什么?”

    听到陈琼的声音,正在拼命撕咬殴打掌柜和打手们的人群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爬起来向着米铺里冲了过来。

    陈琼侧身闪到门边,冷眼看着灾民们冲进米铺,街道上只剩下几个倒卧不起的人,既有打手,也有灾民。米铺掌柜空有一身武功,被陈琼扔进人堆里去的时候封了穴道,这个时候已经被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显然抗打击能力堪忧。

    陈琼迈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伸手按在最先被打的那个汉子脖子上,试了一下脉搏,然后叹了一口气,问道:“后悔吗?”

    汉子艰难地翻了个身,把缩成一团的身体伸展开来,他虽然看起来被打得很凄惨,但是却并没有伤到筋骨。汉子仰躺在街道上,向陈琼苦笑道:“被打死总比饿死强。”

    陈琼嗯了一声,问道:“你们抢了米铺,难道还能留在城里?”

    汉子愣了一下,这才想到米铺能做这桩生意,当然与官府关系非浅,他们抢了米铺正是闯下大祸,顿时呆住了。

    陈琼早猜到这些人只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想过之后的事,淡淡说道:“你出城之后一路向南,一天之后或有转机,若没有时,也是你时运不济,需怪不得别人。”

    那汉子眼睛一亮,艰难地从地下爬了起来,向陈琼抱拳说道:“多谢大侠仗义相助,若有缘再见,当结草相报。”

    陈琼有些心不在焉地摆手说道:“你不以身相许我就很欣慰了,快进去分米吧,当心没人给你留。”

    汉子一想也对,要是真什么都没捞到那就白挨这顿打了,连忙告辞离开。

    陈琼蹲在地上,看着汉子一溜烟跑进米铺当中,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说道:“出来吧。”

    他的话音未落,街尾的转角处走出了三个人,全都身着白衣,麻布包头,手中提着长剑。

    陈琼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直很好奇,穿这么容易脏的颜色,你们多久洗一次衣服?”

    三个人没有理会陈琼的话,一齐迈步向前走来,虽然是三个人,但是每一步抬脚落步都在同一时刻,就连每步迈过的距离都一模一样。

    陈琼站着不动,看着三个人呈品字型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第一个人停下了脚步,另外两个人则继续向前,打算从陈琼两侧绕后。

    陈琼当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脚下一动,瞬间退出一丈多远,重新与三人拉开了距离。

    中间的人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是蝴蝶剑派的人?”这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陈琼觉得他去唱摇滚都不会好听。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陈琼想了想,决定按照套路来打,所以挑了一句比较大众化的台词。

    那人恶狠狠地说道:“是就把命留下。”

    说话之间,他身边的两个人已经自左右向着陈琼身后扑了过去,显然打算先截断他的退路。

    陈琼冷笑一声,身子做势后退,然后转眼就向前冲了过去,左手连鞘长剑横打敌人颈间。

    那人手中长剑出鞘,笔直一剑刺来,打算利用剑身的长度和陈琼抢攻。他兄弟三人的包围已经完成,只要拦住,后面就可以用剑阵取胜。但是陈琼显然也知道厉害,竟然不避不让,笔直向着这个剑上撞来。

    这人看到陈琼丝毫没有闪避的样子,心头虽然掠过一丝疑惑,但是剑势却毫不犹豫。

    长剑递出,却刺了个空,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长剑刺偏了一点,从陈琼的身边掠过,陈琼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还在鞘中的青索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淡淡说道:“技止此矣?”

    那人身子一僵,愕然看着面前绕后成功却失去了包围陈琼机会的两个同伴,沉声说道:“这是什么功法?”

    陈琼淡淡一笑,张口说道:“这是……”陡然间觉得心中警兆大起,来不及去想是怎么回事,身子一掠而起,退出数丈,只觉得鼻端有一味淡淡的甜味萦绕不去,这时才看到那人身上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雾气。

    “这是桃花瘴。”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陈琼阴沉笑道:“你去死吧。”

第八十二章 月下绮旎

    据说西南有十万大山,其中多毒虫异兽,土人采集成毒,中人立死,其中又有毒瘴为最。

    陈琼对这个传说一向嗤之以鼻,毕竟以他前世学到的知识,任何毒素要发挥作用都需要时间,世上只有无解的毒药,绝没有瞬发的毒药,真要是有这么厉害的毒药,那别人还要不要混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快他就遇上了其中“为最”的毒瘴,还是名字听起来很绮旎的桃花瘴。

    如果换一个场合,陈琼肯定要吐槽这个名字起的很没道理,瘴有了,桃花呢?

    可惜现在他一点吐槽的欲望都没有,因为在这里身中桃花的人就是他,那感觉就像是喜欢看小电影的人穿越进去成了主角,还是女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精病?

    陈琼不是神精病,事实上他的感觉相当灵敏,所以在白袍人放出桃花瘴的时候立刻就察觉到了危险,虽然慢了一步,但是好歹还不算太晚。

    看着三个白袍人重新排成品字型向着自己走过来,陈琼用力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惜事与愿违,眩晕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一切真实的事物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你最好求我们杀了你。”为首的白袍人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瘴气入体,焚心乱欲,很快你就会欲火焚身,看到一头猪你都能当成美女,最后纵欲而亡。”

    他咧嘴笑道:“这么俊的男人,死了太可惜了,不如我们……”

    话音未落,白袍人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白昼消散,黑暗降临,点点月光当头落下,夜风轻拂之间,似乎还有暗香浮动。

    白袍人一生专习瘴毒,立刻就分辨出围绕身边的暗香就是自己的桃花瘴,心中一惊,叫道:“别乱动,这是障眼……”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嘎然而至。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黑暗又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收起剑意的陈琼勉强将青索剑入鞘,然后踉跄着走到白袍人的身边,伸在他身上一推,眉尖一点殷红的三个白袍人相继倒地,再无生机。

    陈琼抬手揉了揉脸,感觉自己比刚才好受了一些,只是心中躁动之意不减。再想起刚才白袍人说过的话,心中惊惧,伸手摸出白袍人怀中的所有物品,也不管是不是解药,一古脑塞进自己怀中,然后提起青索剑向着城外逃去。

    锦阳城内虽然没有大片的树林可以让陈琼跳,不过单以跑路的速度而论,陈琼也是对得起九品高手这个职称的,甚至还要高出平均值很多,所以他全力飞奔,转眼间就已经出了锦阳城。

    出城出后,他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把锦阳城北叫做北坡,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一大片山地,最不缺的就是山坡。

    因为身中奇毒,陈琼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展开轻功向着深山当中直奔过去,直到身边尽是参天大树之后才停了下来。

    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茂密的树木枝叶挡住了光线,林下漆黑一片,以陈琼的目力,也就只能看清身边咫尺之地。

    陈琼觉得头晕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体内燥热难当,前世曾经相当熟悉的感觉重新出现在这一世的身体上。

    他低声骂了一句,解决的办法当然是现成的,但是他不知道这种毒药有没有奇特之处,万一真像白袍人说的那样纵欲焚身,那开了头可就收不了场了,于是只能苦苦忍耐。

    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陈琼把从白袍人身上取出的东西都掏出来扔在地上,别的杂物不管,先看其中几个形状不同药瓶。

    白袍人显然不属于精细的人,他的药瓶上一个说明性文字都没有,当然更可能是这人根本就不认字。

    陈琼咬了咬牙,挨个打开药瓶察看,结果意外地发现这些瓶子里并没有桃花瘴气,显然白袍人另有藏毒的手段。

    陈琼觉得身体里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浓,已经忍不住要脱衣服了。可是想到吃错药的后果,他又迟迟无法做出判断,虽然理论上来说,用毒的人随身肯定会带着解药,但是谁又能肯定这家伙会按照套路打?再说自己也不能确定搜出了尸体上的所有东西。

    犹豫当中,陈琼突然想起自己展开剑意击杀三个白袍人之后,中毒的感觉似乎是减轻了很多,心中一动之后,立刻全力催动静夜思剑意,黑暗的树林当中立刻出现了点点月光,并且随着陈琼加意施展,月光也越来越亮,甚至大放光明,照亮了真实的树林。

    本来静寂的树林当中突然躁动起来,因为陈琼的出现隐藏起来的昆虫鸟兽纷纷显身,陈琼甚至看到一只长着大尾巴的松鼠从自己面前的树枝上跳了下来,吱吱叫着在地面上匆匆跑过。

    陈琼愣了一会,愕然心想,难道自己这是化身成自然界的丘比特了?武道意境还有这种功能?

    事实上天人神境相当于本身意志的具现化,就算认为是施展者本体的延伸也不算错,像顾采和伊芙展开武道意境对拼,其实就相当于意念对抗,在这个过程当中,两个人都是要承受伤害的。这也是顾采要冒险主动出击的原因。他的意境初成,没有伊芙完备,拼到最后多半会输,而且武道意境的主体破碎,对本身的修为也有很大的打击,重修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琼身中的桃花瘴奇毒本来就是通过侵蚀感官系统干扰受害者的身体机能,他展开剑境之后,瘴毒自然也就随着剑境扩散开来,充满整个剑境当中,结果被剑境笼罩进去的各种动物也就跟着中招,重新体验了一把春天来临时的情景。

    陈琼身为剑境之主,剑境当中草木生发,虫兽形迹都在掌握当中,置身这种春意盎然的环境当中当然不会觉得舒服,不过比起自己一个人扛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陈琼就当自己是在听白噪声,干脆收敛心神,打起坐来。

    良久之后,树林当中重归静寂,剑境中月光如昼,照见遍地尸骸。陈琼猛地睁开眼睛,觉得身心通透,中毒后的各种感觉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月光的清冷肃杀,就连静夜思剑意当中的强烈思乡惆怅之情都被压了下去。

    陈琼霍然而起,提起青索剑要走,刚刚抬起脚步却又停了下来,俯身收起刚才扔在地上的白袍人物品,这才展开身法,向着锦阳城中奔去。

    过了好一会,一个身背酒葫芦的邋遢道人才从树林外转了进来,俯身看着死在陈琼剑境当中的昆虫鸟兽尸体,沉默不语。

第七十九章 蝴蝶剑派

    朱家镇离锦阳很近,以这个时代的城际间道路的实际情况,人们出门通常会选择成邑到锦阳然后再到汉中这种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走法。陈琼急着赶去汉中,所以才打算取道朱家镇直接去汉中,结果却在朱家镇耽误了两天的时间。

    这一次离开朱家镇后,陈琼有点怀疑陈涉的判断,毕竟陈琼自己并没有遇到阻止他去锦阳的人。倒不是说陈涉在骗他,但是陈琼想看看锦阳的官员有没有牵涉其中。

    于是他问清道路之后,带着范思辙先拐了个弯来到了锦阳城下。

    锦阳号称蜀川第三大城,但是在陈琼看来,这个第三的水份实在有点多。占地面积也就跟前世大一点的县城差不多,就这样,城里还有大片的农田充数。看上去就是个围了一圈低矮土墙的大农村,不禁上陈琼很想吐槽,说好的几十丈高的城墙呢?

    比较起来,成邑城里虽然也可以看到农田,但是建筑物已经明显具有城市风格了,也不知道身为蜀川之都的汉中是什么样子。

    锦阳这里的气氛要比成邑紧张得多,离着很远就能看到城门有身穿盔甲手执兵器的士兵在盘查过往行人,城墙的望楼上也有人影晃动。

    不过守门的士兵看到陈琼手提长剑气宇不凡,身边还跟着个仆人,倒也并没有送脸上门,很轻松地让他们进去了。

    锦阳城里都是土路,多日无雨的结果就是一脚踩上去尘土飞扬,看起来人人都有千金贵体。

    陈琼没有逛街的打算,就近在城门边选了一家门面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进去,然后才从伙计口中得知这客栈里有一口水井,所以每天都会打水洒扫门前道路,招揽客人的效果倒是不错。

    陈琼投宿的时间还早,客栈里没有什么人,被他随手打赏了小费的伙计跑前跑后照顾得无微不至,职业道德相当的好。

    打水洗过脸和手之后,陈琼向过来收拾水盆的伙计问道:“我从汉中一路过来,你们这里的灾民倒是少。”

    伙计一呆,疑惑地问道:“客官从汉中来,怎么会从北门进城?”

    陈琼本来只是想套话,倒没想过还有这个疏漏,总算还有急智,淡淡说道:“我与林家庄林老爷子有过一面之缘,特地绕道拜访。”

    那伙计显然是知道林增泰的,听了顿时肃然起敬,向陈琼说道:“公子手执宝剑原来真是习武的。”

    陈琼笑了起来,“难道还真有拿把剑装逼的?”

    伙计不知道装逼是什么样子,干脆装没听见,说道:“本城里有个蝴蝶剑派,不知道公子听过没有!”

    陈琼一愣,皱眉说道:“你说的是那个举派帮蜀王守汉中的蝴蝶剑派?”

    伙计拍手说道:“对啊,那蝴蝶剑派从前就在本城,派中人人带剑,所以城里的公子们出门也都喜欢拿柄剑。”

    陈琼对锦阳城里的流行文化没什么兴趣,而且出门带把剑怎么也比穿个漏半个屁股的裤子强,所以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随便点了点头。

    接应李弦的时候,他就从无缘口中得知蝴蝶剑派的事,虽然无缘对这个剑派平日的行径印象不佳,但是纵观蜀川各派,有决心跟着蜀王殉葬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家,最有讽刺意味的是,最后蜀王还投降了。

    他记得云二娘曾经说过,蝴蝶剑派掌门以下七十余人都死在了汉中城里,所以对这个门派的人还是有些好奇心的,于是又向伙计多问了几句。

    看起来蝴蝶剑派的事在锦阳城中算是个很热的谈资,所以伙计知道得居然不少。很快陈琼就知道,蝴蝶剑派在锦阳城中是有产业的,不过兰陵王高勇攻破汉中之后,很快就传檄锦阳,要求查封蝴蝶剑派产业,捉捕派中余孽,据说锦阳城中监牢那几天都关满了人,直到最近才稍微少了一些。

    陈琼听了大奇,心想怎么牢里的人还能减少?难道这时代就有行政拘留的说法了?

    这次伙计解释起来就有些顾忌,又拿了陈琼十几个铜钱之后才低声说道:“公子莫道那些被官府捉起来的人都和蝴蝶剑派有关系,其实戚掌门当时带领门人去汉中,剩下的人也都离开避祸去了,被官府捉到的都是给蝴蝶剑派干活的佃农长工。还有些人只是会些拳棒,都被抓进大牢去了,连蝴蝶剑派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这些人家里若有钱时,上下打点一番,吃些苦头也就放出来了,有那没钱的穷哈哈,就只能干关着等死。”

    就算已经经过了陈家洼灾民遭遇的洗礼,陈琼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惊讶地问道:“这么说牢中关的犯人都是和蝴蝶剑派没关系的?他们就不怕朝廷来查吗?”

    伙计晒道:“他们也是朝廷的官,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来查还不是一样的干法?再说牢里关的人也不是都和蝴蝶剑派没关系,戚掌门有一个儿子就被关在里面。”

    陈琼怀疑地看着伙计,迅速指出了他前后文中的矛盾之处,“你刚才还说派中没去汉中的人都跑了。”

    那伙计被捉了BUG也不惭愧,呵呵一笑说道:“这个儿子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还待再说,却看到掌柜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口中呵斥道:“乱嚼舌头,还不干活去?”

    伙计吓了一跳,端起陈琼用过的脸盆一溜烟跑了。

    陈琼正听到要紧处,结果被掌柜打断,心中顿时有些不满。

    没想到掌柜向他拱了拱手,说道:“这孩子的事我倒是知道得清楚,他母亲年轻时被戚掌门糟蹋,这才生下他来,可是戚家既不认也,又不容于母家,从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从来深恨戚家。后来蝴蝶剑派的事发了,别人都劝他逃走,他还不肯,只说要亲眼看着戚家的下场才能解心头之恨,不想却被官府当做戚家子嗣捉了去。”

    陈琼听得目瞪口呆,吃惊地问道:“官府不知道吗?”

    掌柜晒道:“怎么可能?当初蝴蝶剑派在城中时,与府君老爷都称兄道弟,怎会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只是拿来顶缸的罢了。”

    陈琼摇了摇头,只觉此事甚惨,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掌柜也没有再说的意思,拱手告辞,转回自己的房间,正好看到自家娘子迎上来,于是低声说道:“我看那少年气度不凡,又是关中口音,似是朝廷鹰犬,已经把仇儿的事告诉了他,只盼仇儿时来运转,能有贵人相助,保住性命。”

    掌柜娘子顿时红了眼圈,想要偷看一下那年轻客人的时候,却发现陈琼已经提了长剑,径自出门去了。

第八十四章 乱像初显

    看着陈琼吃惊的样子,顾采觉得有些意外,他看着陈琼说道:“孤鸿子前辈没让你这么做吗?”

    陈琼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学艺深山中,艺成天下行”这种事,对于真正开宗立派的武林人来说是不存在的,一个门派要发展壮大,甚至仅仅是要延续下去,都需要不停的补充人力物力。

    绝大多数投身武学的年轻人,终极目的都是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是跟着师父终老深山,就算真想这么干,师父都未必愿意。

    所以单纯为了增加阅历闯荡江湖的武林人也许有,但是绝对不会是主流。绝大多数主动离开师门的年轻人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的一身武功找个能卖上好价钱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担负着宣传师门,吐故纳新的任务。

    顾采是地府嫡传弟子,身上肩负的使命当然要比普通弟子更多更重,在他眼中的陈琼比自己更加优秀,当然也不可能没有背负师门的期许,事实上顾采觉得陈琼刚刚出道就卷入了蜀王后裔的事情里,很可能就是有意为之。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无论是想要出人头地还是振兴师门,卖身给朝廷显然都是最好的选择,也只有朝廷才能出得起价钱,所以顾采才会主动邀请陈琼,没想到看陈琼震惊的样子,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事。

    想明白这些事之后,陈琼沉吟了一下,摇头说道:“多谢顾兄好意。”他说道:“新安郡主之事,让顾兄为难了。”

    顾采笑了一下,摆手说道:“倒也不算什么,陈兄既然不愿加入羽林卫,希望也不要和朝廷作对,那才是令顾某为难之事。”

    按道理来说,顾采已经修成天人,比陈琼整整高了一个大境界,就算陈琼手段百出,也没办法弥补实力的差距,陈琼要与顾采为敌的话,两人见面陈琼恐怕只有跑路的份,哪里能说得上让顾采为难?

    偏偏陈琼听了顾采的话,居然并不觉得奇怪,想了想问道:“兰陵王高勇现在汉中吗?”

    顾采吃了一惊,打量着陈琼说道:“陈兄见兰陵王何事?”

    “如今蜀东灾民四起,乱像已显,兰陵王意欲如何?”陈琼没有回答顾采的话,却提出了一个心中的疑问。

    顾采松了一口气,摇头说道:“灾民应天时而生,周而不绝,自有地方官府赈济。”

    陈琼听他说话不尽不实,显然是不想多说,心中无味,拱手说道:“那就汉中再见吧。”

    顾采点了点头,目送陈琼离开。

    陈琼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说道:“顾兄若是有暇,可去见一下牢中蝴蝶剑派后人。”

    顾采愣了一下,想问陈琼是什么意思,然而陈琼已经去得远了。

    回想起刚才的对话,顾采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少年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地对他产生好感。陈琼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很不错。

    他想了一会不得要领,突然想起自己师父在回信中怀疑陈琼并非出身移花宫,很可能是缥缈宫嫡传。所谓大道同源,天下武功出玄门,地府与缥缈宫系出同源,自己和陈琼所习心法相近,不知不觉当中互相影响也是有的。

    陈琼告别顾采,施展轻功直接走别人家屋顶,很快就回到了投宿的客栈里,意外发现房间中竟然重新准备下了洗脸水,只是水已经凉透了,显然是昨晚店中伙计送来的,估计是见面时打赏的小费激起了伙计的工作热情,也不知道他晚上没有见到陈琼会不会非常失望。

    陈琼用冷水匆匆清洗了一下,然后赶在天亮之前又睡了个短觉,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毫无熬夜后的疲惫之感。

    看到他拉开房门走出来,正在店里忙活的掌柜和伙计都吃了一惊,伙计连忙跑过去问候,说道:“您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看到。”

    陈琼含笑点头,当然也不会回答这么蠢的问题,只是让他把洗脸水换过,转眼看到范思辙也起床出来了。

    要说起来,范思辙这次跟着陈琼出来算是开了眼界,先是被人无缘无故地捉去打了一顿,差点被卖去开矿,然后又被陈琼救了出来,现在居然还可以自己住一间房。从小到大,这两次的体验都算独一份,所以昨晚睡得相当好,根本就没注意到陈琼没回来。这时候见到陈琼,连忙问好。

    陈琼洗漱完毕,让伙计给自己二人准备早饭,吃过好赶路。伙计吃了一惊,向陈琼劝道:“听说昨天北坡的灾民闹事,抢了米铺,怕是要乱上一阵,客官千金贵体,不如在小店多住几日。”

    范思辙现在已经知道陈琼脾气好,并不注意上下尊卑,插话道:“官府不管吗?”

    伙计摇了摇头,“本来说是要调动官兵追剿的,可是后来又没有动静了。”

    陈琼听了心中一动,锦阳城是有守军的,灾民们抢了有官府背景的米铺,就算是动了某些实权人物的钱袋子,这可是个人私事,不比公事可以拖延,锦阳城的官兵反应这么慢,只能说明有另外的事情牵制。

    果然刚刚吃完早饭,就看到有人从客栈跑了进来,大叫道:“祸事了,朱家镇灾民起事,一把火烧了朱家镇,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几个零星在饭厅里吃饭的客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起身询问,那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是真的,锦阳城里的官兵都就已经集合起来,准备出城平叛了。

    范思辙虽然困于见识,反应总是慢上几拍,但是他是从朱家镇过来的,听说朱家镇灾民起事,联想起陈琼离开前曾与陈涉密谋,顿时一惊,向陈琼说道:“陈公子……”

    陈琼嗯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去汉中。”

    他离开朱家镇之前,就已经向陈涉和吴叔讲明厉害,分析了之后会发生的各种情况,再有徐邈从旁辅助,初期应付官兵问题应该不大。

    本来陈琼最担心的还是羽林卫高手,毕竟这些人如果要出手,单靠老马他们未必顶得住,如果遇上顾采,老马和祝家兄弟一起上都白给。可是今天早上听顾采的意思,羽林卫并不会随便卷入地方官府的事物当中去,更何况蜀境未定,羽林卫也未必会有兴趣干消防队员的活。

    吃过早饭之后,陈琼不顾掌柜和伙计的挽留,执意上路,让把希望寄托在陈琼身上的掌柜大失所望。

    没想到陈琼离开不久,突然有人跑到客栈门前,大叫掌柜的名字,“你快去看看吧,文仇被官府放出来了。”

第八十五章 粥棚

    离开锦阳前往汉中的路上依旧不太平。路上遇到的灾民越来越多,各种冲突也层出不穷,不过这一次陈琼失去了搞事的兴趣,只是埋头赶路,偶尔随手打发掉不长眼的毛贼,轻松程度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几天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汉中城外。看着城门外搭起的明显有组织规划的连片草棚。陈琼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高勇和其他蜀地官员一样驱逐百姓,那才真是雪上加霜。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位兰陵王还算有人味,做事也还算有底限。

    因为有官府的疏导,汉中城的灾民们并没有像沿途城镇那样聚集在进城的道路两侧,所以陈琼带着范思哲很轻松地进入到了城里。

    到了这里,范思哲的思乡之情就算达到了顶峰,恨不得biu一下就回到家里看到老妈,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陈雄知道他急着回家,有心让他先走,但是范思辙怎么好意思这么做?坚持要先陪陈琼找到落脚的地方。

    可是问了几家客栈之后,两个人才发现,汉中城里的客栈竟然已经住满了人,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灾民。

    就像在锦阳城米铺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并不是所有的灾民都是穷人,一些乡下的有钱人也都跟着跑出来,有的的确是家中无米下锅,只能细软跑,有些人家中倒是还有余粮,但是觉得落在一群虎视眈眈的穷鬼当中很不安全,所以也藏了粮食跑出装做避难,单从字面意义上来说,这两种人倒也的确都算得上灾民。

    汉中城有兰陵王弹压,并没有出现锦阳城那样大发灾民财的现象,客栈当中的费用有小幅上升,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住得起的,到处都是爆满,陈琼本来还想出高价争取一下,结果那个客栈掌柜很为难地表示他来晚了一步,前面陆续出高价的人已经把店里的空间榨干了。

    连着走了几家客栈都悲剧之后,范思辙也有点为难,毕竟这是个人口流动缓慢的时代,汉中城虽大,可也没有很多家客械,再说按照现在得到的消息,其它客栈应该也都客满了。

    他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公子若不嫌弃,先去我家落脚可好?”

    陈琼犹豫了一下,觉得去范思辙家中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是总比在客栈里跟别人挤通铺要好,最倒霉的是,因为灾民数量众多,汉中城附近的空地都被住不起客栈的穷人占满了,陈琼就算想幕天席地也没地方去。

    按照范思辙的说法,他家中兄弟不少,但是大多早夭,成人的只有他和一个哥哥。哥哥成婚之后,范思辙的父亲不久就因病去世,为了不给家中增加拖累,范思辙这才独自前往成邑谋生。

    他哥哥早年劳作伤了身体,干不得重活,所以家境不太好。家里除了范思辙的母亲和嫂子之外,还有哥哥家的一子二女。范思辙开始的时候没有主动邀请陈琼去自己家里住,就是知道陈琼有独居的习惯,然而他家里并没有多余的空房间。

    听了范思辙的话,陈琼倒是的确觉得有些不方便,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汉中城刚刚经历过一次攻防战,虽然蜀军总体的抵抗烈度不强,但是总还是有些精锐部队努力奋战的,所以城内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战斗的痕迹,有些倒塌的房屋上还残留着武道高手留下的印迹。

    范思辙几乎每年都要回来一次,所以对城里的道路很熟悉,带着陈琼一路向自己的家中走去。

    此时天色将晚,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了,陈琼看到街道上开始出现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灾民,慢慢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范思辙过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是到了施粥的时间,灾民们这是去排队领粥。

    陈琼对这种件事很有兴趣,听范思辙说他家离这里已经不远,就摸出身上的所有铜钱交给范思辙,让他去买些吃食,自己在这里等他。

    范思辙在成邑做工,赚得的钱都要攒起来带回家去,有钱回家当然不需要另外带东西,陈琼却不好空手上门,他也不知道这时代登门拜访的礼节,听说范家家景不好,想来买些吃的东西应该没错。

    范思辙知道陈琼有钱,推辞了一下就收起铜钱去买东西了。

    陈琼打发走了范思辙,自己站在街边看灾民领粥。

    这施粥处是用草席搭成的棚子,四面通透,里面的几口灶上支起大锅,现熬现发,这时米粥已经熟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灾民们被香气吸引,不由自主地向着草棚里挤过去,任凭周围十几个执刀拿枪的兵士喝骂也无法阻止。不过好在这粥棚已经开了有些日子,灾民都知道轻重,虽然拥挤,倒也不至于互相践踏,更舍不得碰翻粥碗。

    陈琼看了一会,正觉无聊,突然看到远处跑过来一队士兵,在士兵们身后,一个骑着白马的贵胄公子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陈琼自己生得俊美非常,所以对于别人的长相并不怎么在意,他二师兄算得上少有的美男,看惯了也就soso,这时见到这个锦衣青年,倒是小小惊艳了一把。

    这青年一身锦袍,头上的冠巾中央镶嵌着一块六角型玉石,称得上富贵逼人,但是这些都无法遮挡住他的容貌。

    “居然是中性美。”陈琼在心里暗想,忍不住怀疑马上的青年到底是男是女,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那个青年似乎感应到了陈琼的注视,骑在马上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青年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惊奇,然后向着陈琼含笑点了点头。

    陈琼本能地回了一个符合社会期待的微笑,然后就打算离开。这青年身上挂了不少零碎,并不是他喜欢的风格。最重的是,这人腰上挂着一柄短剑。

    陈琼现在的见识已经算是比较广博,知道因为周朝尚武,所以书生也有佩剑的习惯,不过和武人用的剑不同,书生的剑是纯粹的装饰品,武人惯用的长剑佩在身上不但重而且累赘,所以书生们多用短剑,有专用的钩子挂在腰带上,既轻便又省事。

    而且武人的剑是没有剑穗的,装饰用的短剑刚通常有个长长的剑穗,甚至比剑身还在长。

    现在这青年腰上就挂着这样一柄短剑,不但外表华丽,还有个看着就绊脚的长长剑穗。

    前世身为工科生,陈琼一直对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本能地反感,所以确定这是个草包之后就想离开,没想到那青年来到粥棚旁边居然下马走了进去,看几个施粥人对他施礼的样子,陈琼这才明白,感情人家才是掏钱的大金主,这里的粥棚多半就是他家开的。

第八十六章 刺杀

    就像绝大多数的人对陈琼都很宽容一样,陈琼对长得好看的人也很宽容,特别是这个人还很有钱的时候。

    所以当他发现花样青年是这个粥棚的主人后,对青年的打扮也就没有那么鄙视了,毕竟有施粥这种善行在先,身上挂点零碎炫富的行为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刺眼了,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就在这个时候,拥挤在一起等待领粥喝的灾民队伍突然骚动起来,似乎有在人群当中来回推搡,动作还很激烈,因为大家都不想离开队伍,所以更加显得混乱。

    青年这时已经下马,站在粥棚里看不清楚出了什么,似乎是随口询问了一句,于是本来在粥棚旁边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就匆匆走过去准备平息骚乱。

    陈琼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青年很可能有官方身份,或者家里有人在做官,否则的话,跟着他的人就应该是家丁而不是士兵。

    这时骚动的人群突然像是被捅了的蜂窝一样炸开了,灾民们四散奔逃,有人大声叫道:“杀人了。”

    陈琼精神一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青年,发现他站在粥棚里没动,被陪他一起来的护卫们包围在中间,正皱眉看着四处乱跑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神游物外还是被吓傻了。

    人群当中终于传来喊杀声,一个灾民模样的人手举钢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被粥棚外的士兵一枪戳在身上。这人挨了一枪之后竟然不倒,伸手握住枪杆,挥刀砍在士兵身上。

    那士兵身上的皮甲被钢刀砍破,惊怒之下松手放开缨枪,向后退去。这时又有更多的灾民手中挥舞着武器从人群中杀了出来,那士兵手中没了兵器,转眼被人砍倒在地。

    街道两侧的胡同里也有不少人冲了出来,其中颇有几个好手,纵跃之间已经来到粥棚跟前,普通士兵们明显不是对手,纷纷倒下,直到青年的护卫们顶了上去,这才稳住局面。

    这个时候,陈琼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旁观一场刺杀,只是还不明白刺杀者的目地是施粥的青年还是施粥这件事本身。

    这些刺者们的动作很快,伏击的位置也很分散,发起攻击之后,从四面八方出现,虽然保证了对刺杀目标的包围,但是同时也把乱跑的灾民圈在了里面。

    受惊的灾民们惊慌之余极少能保持镇定,很多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抱头乱窜,无形中挡住了刺客们的进攻路线,那些刺客也毫不客气地砍杀挡住自己的灾民,手起刀落之间,已经有很多无辜灾民伏尸街头。

    陈琼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心中怒气,纵身跃起,落在街道当中,连鞘长剑递出,将一个正在挥刀砍人的家伙点倒在地。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高速飞行的物体切开空气的嗡嗡声,陈琼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侧的屋顶上出现了几个手执弩箭的人,正对准粥棚放箭,第一批箭矢就射中了两个青年的护卫,其中一个倒地不起,另一个腿上中箭,仍然力战不退。

    陈琼长剑圈起,转眼前又打倒了两个从身边冲过来的刺客,听到远处有人叫道:“这边点子扎手。”

    然后另有一个声音叫道:“别管他,正主要紧。”

    陈琼心中一动,施开轻功纵身跃进粥棚里,伸手去拉青年,喝道:“跟我走。”

    没想到青年这个时候也正好在移动位置,陈琼伸手竟然没能拉到。他心中一惊,这时身后兵器破风之声响起,一柄钢刀砍了过来。

    陈琼反手挥剑,青索剑的剑鞘贴在对方刀上一引,对方钢刀就失了准头,斜砍向旁边的粥锅,陈琼飞起一腿将这人踢得飞了出去,救下一锅热粥,转身再要去找青年,却看到面前刀光闪烁,一个护卫已经挥刀向他冲了过来。

    陈琼愕然之下立刻明白过来,对方不知道自己是敌是友,把自己也当成刺客了。

    这种事虽然搞笑,但是也什么好办法避免,陈琼不能反击,只好侧身闪开,这时棚外又是一轮箭射了过来,草棚顶上被刺穿两个洞,一根支持草棚的柱子被战斗波及齐中断开,半片草棚轰然倒下。

    陈琼挥剑护住头顶,纵身从倒下的草棚当中冲了出来,还有心思庆幸这是茅草为顶,要是瓦房,怕是大家都要挂彩。

    刺客用的是军队使用的制式单人弩,射程远力量强准确程度也高,唯一的缺点就是上弦太慢,所以每射出一轮箭后都要间隔一段时间。

    陈琼冲出倒塌的草棚,正好看到刚才腿上中箭的护卫被对手挥刀猛攻,抵挡不住,不得不后退的时候,腿上箭伤发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护卫眼看对手挥刀追来,自己性命不保之时,一柄连鞘长剑自旁边伸了过来,刀剑相交之际毫无声息发出,本来势大力沉的钢刀就突然改变了方向,一刀砍在了地上。

    陈琼进步上前,挥掌按在对方心口,掌力一吐,对方壮硕的身躯就颓然倒下。

    放倒对手之后,陈琼转身向坐倒在地上的护卫喝道:“退回去,这里让我来。”

    那护卫眼见陈琼举手之间将自己苦战不下的对手毙于掌下,心中惊讶之余,知道自己这边来了高手,连忙点头答应。

    陈琼也不跟他废话,上前一步,左脚勾住刚才那人落在地上的钢刀,抬腿踢出,那柄钢刀陡然飞起,向着弓箭手所在的屋顶疾射而去,刚刚重新完成张弩搭箭动作的一个弓箭手毫无防备,被这一刀穿胸而过,腿下一滑,顺着屋脊滚落下来。

    陈琼这时已经看出刺客当中虽然有高手,但是青年的护卫们相互配,也尽可抵挡得住,威胁最大的还是房顶上的弓箭手,正想纵身上房,突然心中警兆大起,本来准备跃起的身体向旁边滑步闪开,电光火石之际,一柄软剑悄无声息地从陈琼身边掠过。

    然后陈琼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瘦小男人出现在身边,一剑刺空之后,轻咦了一声,手腕转动,软剑的剑尖突然扭成麻花状,在空中转了个弯,依旧向着陈琼刺了过来。

    陈琼哼了一声,右手握住青索剑剑柄,双手一分,长剑出鞘,向着软剑迎了上去。

    黑衣刺客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知道对方中了自己的圈套,他的软剑乃是异铁所铸,看起来像是长剑,其实犹如一根软鞭,可以随意弯曲,对手使用兵器格挡的时候,绝想不到自己的软剑可以绕过格挡伤人。

    双剑相交,黑衣刺客只看到眼前青光一闪,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踉跄退出两步,看了一眼手中只剩下半截的软剑,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声,“好剑。”

    陈琼看了他一眼,转身跃上屋顶,身后的黑衣刺客慢慢倒在地上,眉心一点殷红。

第八十七章 风虎遇云龙

    陈琼加入战团只是很短时间内发生的事。虽然他一出手就已经连续放倒了好几个人,但是总的时间并不长,在混乱的场合下,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陈琼放倒黑衣刺客,纵身跃上房顶,开始追杀屋顶上的弓箭手们,刺客团体中的人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人带来的危险,开始调派人手追上去拦截。

    陈琼青索剑到处,剑下完全没有一合之敌,转眼就已经连伤三人,抢到弓箭手跟前。挥剑将一个调转弩弓想要射他的人连胳膊带弩弓一起劈断。

    这时长街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从长街两端拥出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们冲到街道上之后,并不向前厮杀,前排的执矛士兵半蹲下身体,露出后排的弓兵,然后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乱箭齐发。

    陈琼在看到大队官兵出现的时候,还觉得很好笑,心想合着武侠世界的官兵也和正义一样总是迟到。

    刺客这边真正的好手不多,现在袭击的突然性已经消失,在弩箭的配合下还能有一些威胁,等到自己干掉弓箭手们之后,这些家伙恐怕就得琢磨怎么逃跑才能活命了,有没有增援其实对结果的影响并不大。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赶过来的士兵们竟然并不参战,而是直接站位开大招,眼看着箭雨骤然升起,连自己都笼罩了进去,陈琼来不及骂人,脚下用力,已经踩穿了脚下屋顶的瓦片,直落进屋子里。

    刺客们出现的时候,草棚附近的灾民们就已经开始逃命,跑得慢的要么躲到墙角装死,要么就已经被刺客们砍倒,现在笼罩在箭雨之下的除了刺客们,也就只剩下青年和他的护卫们了。

    陈琼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听到屋外传来的惨叫声,等到他落地之后,屋外弓箭破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显然这些士兵开弓放箭的速度要比刺客们快得多,训练程度也更加精良。

    这个屋子里是有主人的,看到外面突然厮杀起来,屋子里的女主人已经熟练地顶好的门栓,然后觉得不保险,又在两个孩子的帮助下挪动屋角的水缸打算再加一道保险,没想到水缸还没挪到门后,已经有人从天而降进来了。

    屋子里充斥着陈琼跌落时腾起的尘埃,朦胧中八目相对,老的老小的小,并没有传说中的眉目含情,陈琼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干笑道:“不好意思,最近没注意减肥。”说着抬头向上看了看,随手挪开水缸,伸手拿下门栓,拉开门走了出去。

    两个孩子愣愣地看着陈琼的背景,大一点的孩子低声问道:“娘,咱们关不关门?”

    话音未落,门口人影一闪,陈琼又开门回来了,他身后的街道上又一次传来军官放箭的命令声。

    “别怕,我其实是好人。”陈琼对着孩子们笑了一下,想起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大宝剑,连忙收剑入鞘。好在青索剑天赋异禀,杀人不沾血,这时仍然青蒙蒙的毫不起眼,倒也不用担心会被未成年人保护协会告。

    屋子里的三个人看着陈琼不说话,估计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同时也不敢问。

    陈琼想了想,解开背上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块金锭,重新系好包袱之后,伸手把金锭递了过去,“这是踩坏你们家屋顶的赔偿。”

    两个孩子显然不知道陈琼手里拿着的这个屎色的东西是啥,他们的母亲虽然也没见过金锭,好歹见识要多一些,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再想推辞,却又没词了。

    陈琼摇了摇头,“损坏东西要赔偿。”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打算把金锭塞到女人手里。没想到女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陈琼的手。

    陈琼自失一笑,心想这是今天第二次主动牵手失败,难道是自己注孤生的预示?

    不过没能抓住女人的手掌对于他来说并不意外,毕竟他本来也没有强迫的意思,所以动作的速度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这要是还躲不过去,那就得去看心内了。

    意识到面前的三个人都是普通人之后,陈琼突然想起了去买食物的范思辙,虽然他去的方向和刺客们出现的方向完全不同,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肯定不会遇到危险,于是陈琼不想在屋子里再停留下去,伸手拉住年纪最小的男孩,把金锭塞到他的手里,如果这家里的人不被骗的话,这块金锭足够他们换个海景房了。

    再次推开房门回到街道上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手执长矛的士兵和换了朴刀的弓箭手们正在检查街道上的死者,看到陈琼从房子里出来,几个附近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

    陈琼撇了撇嘴,这几个人对他来说毫无威胁,放倒他们也就是举手之劳,问题是怎么应付后面带来的麻烦。毕竟他还要在汉中城内活动,要是成了通缉犯会很麻烦。

    正在陈琼很认真地琢磨自己要不要放下武器配合检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高声说道:“原来你在这里。”

    随着声音,那个锦衣年青人从倒塌了一半的草棚里走了出来,挥手说道:“刚才多亏这位壮士仗义出手,你们都退下吧。”

    明明这人刚经历了一场刺杀,差一点没命,但是这时看起来却好像对刚才的事毫不在意,神态宛如出游的时候遇到了认识的人,所以过来打个招呼一样。让陈琼忍不住怀疑这家伙的心到底有多大。

    士兵们显然都认得青年,听到他的话之后,立刻很顺从地收起兵器,不过却并不离开,而是站在附近,警惕地看着陈琼。

    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驱赶他们,向陈琼拱手说道:“长安高勇,请教壮士如何称呼?”

    陈琼点了点头,心想原来这家伙是长安人,难怪口音和别人不一样,不过声音倒是好听,去抖音混个男中音应该没问题。

    他也学着青年的样子拱手说道:“在下陈琼。”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呆,抬头盯着青年叫道:“你叫高勇?你和那个兰陵王高勇同名?”

    青年淡淡一笑,“不是同名,孤就是那个兰陵王高勇。”

    陈琼差点跳起来,他伸手指着高勇叫道:“你,你是高勇?你的霸王枪呢?”

    这次轮到高勇目瞪口呆了,他呆呆地看着陈琼,当面质疑自己冒名顶替的人不少,不过第一句问自己的霸王枪在哪的,面前这位还真是第一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太长,没带。”

第八十八章 两王

    听说面前这个贵胄公子就是兰陵王高勇,陈琼的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他在师门的时候就听说过高勇这个人,毕竟身为现任周帝的左膀右臂,朝廷的很多大事都和他有关系。不过那个时候陈琼对高勇的印象并不深,也就知道这个人是从小跟现在的皇帝一起长大的,很受皇帝信任。

    后来下山入蜀之后,他终于开始频繁听到高勇的名字,知道这个人率领神策军,几天之内就攻破了剑门关天险,迅速平定了一场叛乱,也让蜀王自立为帝的事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后来与张正结伴护送李弦去青衣江的路上,张正对高勇这个人推崇备至,简直是当成偶像来崇拜。特别是在知道高勇字翼德之后,陈琼就不由自主地将这位兰陵王和前世历史上的西乡侯联系了起来,自己总结出了一个高勇的形像,应该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壮汉,使一柄粗如鹅卵,一丈八尺长的枪,最喜欢冲锋陷阵,一言不合就单挑。

    然而现在看到的是什么?说好的斩将夺旗勇冠三军呢?这一幅男装版张敏的形像是什么鬼?

    所以短时间内思维宕机的陈琼问出了一句足以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他傻傻问道:“你的枪呢?”

    高勇头回遇上这个剧本,也被他问蒙了,居然很自然地回答了一句,“没带。”

    这个绝对是真话,高家霸王枪长一丈八尺,横过来拿的话,汉中城里有些街道都不够宽,平时出门带着真不方便,事实上高勇临阵的时候,也是有专门的骑兵给他拿枪的,并不是时时手执一根旗杆站在那里看热闹。

    “翼德与那少年真是一对妙人。”汉中蜀王别院的庭院当中,高勇坐在一张石桌后翻阅手中的锦帛,一个华服青年负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轻声笑道:“他就是顾采提起的陈琼?”

    汉中城里有蜀王府,高勇身为兰陵王,现在名义上的蜀川最高军政长官,住进去并不逾制。问题是蜀王曾经称帝,虽然这个皇帝屁股都没坐稳当就成阶下囚了,但是事件已经发生,蜀王府也就成了伪帝府邸,高勇几辈子没住过王府也不会头铁往上靠,所以只是寻了一处蜀王别院居住,蜀王府的用途还要等皇帝发落。

    “应该是了。”听华服青年说话,高勇指着锦帛上的文字回答道:“相貌年龄都很吻合,特别是武功高强这个特点,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人。而且顾采也说他应该往汉中来了。”说到这里,他回想起当时看陈琼出手时的样子,摇头说道:“此人剑下全无一合之敌,偏偏其人身上又无凌厉杀气,当真奇怪。”

    “缥缈宫弟子也想求官了?”华服青年显然操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沉吟说道:“这倒是件好事,让他进羽林卫,正好可以与顾采互相牵制。”

    高勇的疑问没有得到重视,倒也并无不满,放下手中锦帛,似笑非笑地看了华服青年一眼,没有说话。

    华服青年太熟悉高勇的习惯,皱眉说话:“有话就说,别打眉眼官司,你这一套留着撩拨女人去。”

    高勇笑了一下,说道:“我当时就邀请他了,他不肯,说是改日登门拜访。”

    华服青年愣了一下,深吟说道:“莫非是李纳言般人物?意在朝堂?”

    高勇笑道:“若又得一明镜先生,当为朝廷之福。”

    华服青年摇了摇头,“李纳言师从断肠公子,有轩辕家遗训,又是家传诗书学问,皇兄可以放心使用,缥缈宫弟子若入朝堂,谁敢保证他不生二心?此非社稷之福。”

    说到这里,他转身看了一眼高勇,笑道:“不过他一介布衣少年,又有什么本事敢效仿明镜先生?”他笑道:“翼德可试观之。”

    高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伸手敲了敲石桌上专门用来记载陈琼先进事迹的锦帛,向华服青年说道:“王兄何以诓我?”

    这华服青年正是怀王赵炫,高勇手里这份卷宗是羽林卫近日收集到的陈琼情况汇集成册,交给赵炫的,因为高勇今天遇到了陈琼,所以想调卷宗来看,没想到赵炫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移花宫高手也很感兴趣,居然亲自送上门来。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一个是尊贵亲王,一个只是二等王爵,但是交情非比寻常,高勇也没客气,让赵炫自便,自己先看卷宗。赵炫也有意等到高勇读完之后才开口,好一起讨论对这个陈琼的看法。

    所以赵炫说“可试观之”的时候,完全就是口不对心,要是不重视的话,执掌羽林卫的堂堂怀王秘密入蜀,不说日理万机也不至于闲到自己来送快递。

    听了高勇的质疑,赵炫大笑起来,摇头说道:“皇兄说你绣口锦心,果然不假。这陈琼现身蜀川,蜀王既反;往青衣江,蜀东便有灾民流窜;路过朱家镇、锦阳城,两地就有灾民起事;甫进汉中城……”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悻悻说道:“孤便遭遇刺杀?”他摇头说道:“别说是他,就算是缥缈宫也影响不了蜀王谋反,今天的刺杀也肯定和他没关系。”

    “我可没说都和他有关系。”赵炫说道:“不过这个人祸随身动,当真是个行走的灾星,翼德若要见他,当紧而慎之。”

    高勇脸色一僵,哼了一声说道:“孤乃武将,不信鬼神之说。”

    赵炫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所谓兵凶战危,本无万全之策。翼德纵横沙场,尤其需要谨慎才是。”

    他看了一眼满脸不以为然的高勇,踱步说道:“就如今日,你自恃武功,轻身犯险,若那陈琼也是刺客一方,当时便有大凶险。”

    高勇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炫,“王兄可莫说当时并无羽林高手在侧。”

    赵炫闻言失笑,指着高勇说道:“你可是而立之年就已经牧守一方的方面大员,怎能如此怠懒?我羽林卫中虽有好手,可也不是那陈琼对手,你以为羽林卫中有几个顾采?”

    刚说到这里,外面有赵炫的随身侍从送来一张帛条,赵炫展开了看了,笑道:“那陈琼已经留宿民宅,高勇可欲一探?”

    高勇摇了摇头,“冒昧前往,非待客之道,静观其变可也。”

    赵炫一笑,不再多言。

第八十九章 哥哥或者姐夫

    陈琼当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到汉中就已经被一对炸弹盯上了。他拒绝高勇邀请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看着街道上的战场不舒服。

    高勇手下的神策军不愧是百战精锐,仓促出动之后的应对仍然相当正确,上来就开大放箭,不但没有浪费时间和刺客们打交手仗,甚至都没有因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在包围圈里就有所顾忌,一轮箭不行就再来一轮,完全不给刺客们喘息之机,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已经把街道上的刺客们射成了刺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

    然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误伤在所难免,除了来不及逃掉的平民之外,就连高勇带出来的士兵和他的护卫们,也有被弓箭误伤的。

    特别是在前几轮的弓箭当中,为了保护高勇,他的护卫门一直挡在他的身前,同时承受刺客的攻击和己方弓箭的打击,几乎人人带伤。

    然而在战斗结束之后,高勇的士兵们并没有表现出误伤无辜的愧疚感。就连高勇本人对于在保护他的行动中受伤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陈琼其实可以理解这种现象。俗话说慈不掌兵。高勇身为统兵大将,对于承受在战争中出现的必要伤亡,定早有准备。而在这个时代当中,爱兵如子已经算是军官的高尚品质,根本就没有保护平民的说法。无论是高勇还是他的士兵们。对于在战争中死伤的平民,都视若平常、毫不在意。

    但是对于陈琼来说,他实在没办法接受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就算知道以这个时代的战争技术,神策军现在采用的的战法肯定是损失最小的也仍然没办法接受。

    工科生出身的陈琼没办法像文科生那样只提出问题而不管解决方案,但是又不能装做看不到问题的存在,所以心情压抑之下拒绝了高勇的邀请,找到躲起来的范思辙后,就带着他离开了。

    范思辙的家离刺杀发生的地方不远,所以范思辙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发现街道上打起来之后,他立刻就躲了起来,直到厮杀声停歇,这才壮着胆子出来寻找了陈琼。

    陈琼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参与了战斗,还顺手和现在蜀川的最高军政长官拉上了关系,最后在兰陵王和老范之间选择了后者,免得范思辙飘了。

    范思辙母亲的家很普通,就跟陈琼刚刚踩穿房顶的那家结构相差无几,进门是厨房兼大厅兼储物间兼马桶存放处,左右各有一个房间,一间住着范思辙的老母亲和两个孩子,另一间住着范思辙的兄嫂。单从人均居住面积上来说,比起陈琼前世来还要更好一点。

    范家的人没想到范思辙突然回来,全都惊喜了一下。陈琼冷眼旁观,觉得这家人的喜悦都是发自内心的,并没有通常宅斗文里那种发现兄弟突然回来分家产的提防与小心。顺便对范思辙带回来的陈琼也表达了平民百姓特有的热情与好奇。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通常是一日两餐的,高勇在长街上施粥的时候,就是正常人家的晚饭时间,所以范家这个时候已经吃过饭了。

    这个时候就看出陈琼的先见之明,他自己带饭上门,吃起来相当容易,于是范家破天荒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夜宵。

    吃饭的时候陈琼才知道,范思辙的兄长身染暗疾其实是早年受了伤。

    当时蜀中蛮族做乱,蜀王派兵平乱,从汉中征发民夫随军,范思辙的兄长也被征发了去。在路上遇到蛮族偷袭,混乱中范思辙的兄长被发狂的驮马踢了一脚,当时就受伤不起。总算同行民夫大多是汉中人,多少算是老乡,又有几个相熟的邻居照料,这才没有客死异乡,好歹挣扎回一条命,但是从此落下病根,出不得力,只能跟着别人做些琐碎活,所以收入不多,这些年全靠范思辙在外做工接济,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吃过晚饭,自然不用陈琼收拾餐具,于是闲得无聊的陈琼就跟着范母和范家两个小孩子一起,看他们为自己收拾住宿的地方。

    范思辙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长年在外做工,眼力还是有的,早就跟母亲说了陈琼的洁癖,本来范母是打算腾出一个房间给陈琼的,不过陈琼见他家的一个房间根本睡不下这么多人,要是挤到一个房间去,怕是有人要睡地板了,所以坚决不许,最后决定让陈琼和两个孩子睡一间房,范思辙和母亲兄长睡一间,范家嫂子回娘家睡。

    范思辙的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长女十二岁,次男七岁,初见陈琼的时候都有些怕生,但是很快就和陈琼混熟了,小男孩对陈琼的青索剑相当感兴趣,一直想要过来玩耍,陈琼知道青索剑锋利,当然不敢给他。

    女孩子年长一些,这时候女子十五及笄,但是平民百姓家里养活小孩不易,很多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嫁人了,范家家境不好,小女孩自然成熟得也早,看到俊俏风趣的陈琼,不免有些心思。不过毕竟是小孩子,玩不出欲擒故纵的把戏,也只是和兄弟一样围着陈琼转圈。

    陈琼在范家借宿自然不能太讲究卫生,也洗不成热水澡,洗漱过后就除了长衫准备睡觉。

    范家女儿毕竟年长一些,所以范母在火坑上挂了一道帘子分隔,这也是当时平民百姓家里常见的配置,家里孩子性别不同年纪又大了,没有房间可分,就干脆挂个帘子。

    小男孩自己脱了个精光,看到陈琼把自己裹得严实,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脱衣服?”

    陈琼自然不好意思说是嫌范家被褥不干净,只好推说自己喜欢穿着衣服睡,小男孩不疑有它,很羡慕地说道:“你妈妈不怕磨坏衣服吗?”

    陈琼看着精光的小男孩,心中一阵难过,强笑道:“我妈妈会做衣服,所以不怕。”

    “我妈妈也会做衣服。”小男孩说道:“可是她只给爸爸做,爸爸穿坏的衣服才给姐姐,姐姐穿不了的才给我。”

    陈琼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没有哥哥和姐姐。”

    小男孩一骨碌钻进被子里,侧躺下看着陈琼说道:“要不你当我的哥哥吧!肯定比街上所有人的哥哥都漂亮。”停了一下,他又说道:“要不你当我姐夫也行,隔壁小胖就有个姐夫,总给他做好吃的。”

    陈琼淡淡一笑,轻轻躺到火炕上,随口说道:“我不当你姐夫,也可以给你买好吃的啊,等明天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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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辈生于天地之间,不为青史留名,不求闻达于诸侯,惟愿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剑履江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履江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履江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