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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贪看飞花     十国行周txt下载     十国行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等待

    已经是十月底了,一个严寒冷冽的清晨,整个散关关城都变成了一个被冻得十分坚硬的冰城,寒冷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不仅令人们的身子生出寒意,也在侵染着关城中许多蜀军将士的内心。

    安思谦披着厚裘,不断皱着他的眉毛。他的下面坐着一众将领,其中既有蜀国禁军武将,也有附近各州集结的乡兵将领,不过他们大抵都处于相同的一个状态,那就是既不说话,也不出声谈笑,只是低头做出思索的样子,或是抚须显示出一脸忧郁的表情,因此整间房里虽然坐满了人,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在场所有人都已得知申贵在渭河边被汉军尽数歼灭的败讯,安思谦一早就叫将领们赶来会议,却直到最后一个人到场后也未曾多说一句话,只把自己一张冷峻的表情留给将领们让其猜测。而将领们也都各自怀着心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气氛冷到了极点。

    安思谦不说话是在等。他召集诸将议事,内心里是想要商议退兵事宜。安思谦名义上虽是蜀军主帅,但实际上各路兵马根本不制于他手,日常节制用兵还好,想要改弦更张,改变出关用兵的既定军策就不是他一人所能决定的了。

    因此想要退兵,最好便是在今日与各军将领统一意见一致退兵,日后自己回京面圣受责时也就有话可说。

    只是安思谦沉默良久,在场诸将没有一个敢先提出撤兵一事,心中不禁感到十分烦躁。这帮鸟人,真看不清如今是什么形势么?

    皇帝孟昶决心要发兵北上,这是人所共知的,只是在安思谦看来,汉军哪有那么好对付?汉军主帅赵晖在凤翔已经三战三胜,自己这边最能打的申贵跑去山前伏击虽是胜了,却是先胜后败,连申贵自己都死在渭河边上。

    而且不说这一连串败仗早已令军中人心浮动,单说后方运来的粮秣和冬衣也无法保证大军供给。眼下已是十月底,再过些日子关中就要下起鹅毛大雪,自家兵马久居蜀地,许多将士都受不了北方严寒,如今偏又逢上缺衣少粮的境地,只要汉军固守城池要寨,自家拿什么去打赢汉军?

    安思谦知道在场心怀退兵之意的人有不少,至于谁都不敢开第一腔,盖因皇帝孟昶自认为是汉家正朔,总想着要北上克复中原,谁敢此刻提出班师回京,不就是打圣上的脸?

    安思谦思虑片刻,决定以一个开场白开始话题:“前军战败,两千儿郎尽数为汉军所戮。申贵虽说兵败丧师,却也不能说他无能,盖是轻敌孟浪所致。只是如今看来,宝鸡寨中汉军实力不可小觑。”

    安思谦略作停顿,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随后才抛出主题:“我军连番战败,眼下究竟该如何进退?此事关系重大,本帅也做不了主,故而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议此事。”

    蜀将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军中地位仅次于安思谦的禁军将领高彦俦很快出声道:“申贵虽败,然我军实未伤及元气,区区宝鸡一寨如何抵御我大军来攻?眼下正应出关逼寨,待攻破宝鸡,凤翔之围不解自破,关中之局也便利于我军了。”

    高彦俦的话随即引起众人激烈的讨论,支持出关者与提议退兵者各执一词,众人争执不下,有年轻性急的部将喊叫道:

    “龟儿子的,前番一败,如今又是一败,大军还未出关,败仗就先吃了两场!还没见着汉军人影,就先怕了赵晖!”

    提到赵晖的名字,屋内似乎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去岁时蜀军出关连一个王景崇都搞不定,眼下在凤翔领兵的可是能三败王景崇的赵晖。这里的许多人去年还是王景崇的手下败将,今年就要面对一个比王景崇更厉害的狠人,若说心里不虚都是假的。只是在场众人毕竟都是领兵打仗的人,谁又能承认自己统兵无能,未战先怯?

    随即又有人打破沉默:“要是这样说,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咱们来做到底是做爪子?”

    “咱们遵旨出师,无功而返,对不起官家厚恩!”

    “是理!我辈受圣上恩禄,该是报效之日了!管他赵晖李辉,杀将过去,叫他通通化成土灰!”

    “圣上诏旨,岂可违背?”见继续出兵的主张竟一时占了上风,安思谦也顾不得许多,抬手止住众人的议论,字斟句酌地沉声道:“只是我军在关中人生地疏,军情不谙,一旦大军北出,致胜之策何在?诸位还是慎重考虑才是!”

    这是一个具体的问题,果然就连高彦俦也皱着眉头,做出了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安思谦对自己这番小小的谋略起到效用感到很是得意,继续道:“何况如今关键并非我军敢战与否,乃是衣食!且寒冬将至,恐怕也不是用兵的良时。”

    “大帅所言甚是!我军不如暂时回凤州蛰伏,待修整之后,来年开春出关再战,那时汉军出征数月师老力疲,不正是破敌的良机么!”当下又有亲近的几员将领附和,在场许多人本就是摇摆不定,这时听出安思谦的意思,也都表示赞同。

    安思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当即无视了高彦俦等少数人的目光,传令大军退兵屯守凤州。

    ……

    宝鸡寨中的众人听闻蜀军退兵的消息先是不信,直到斥候再三前去打探,确定蜀军已经撤出散关回到凤州,郭信等人才不得不相信蜀军真的退了。

    恰好这个时候冬天也来了,渭河已经冰冻,山川大地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遥远的重重叠叠的山脉也全被白雪覆盖,举目四顾,一切都在漫天的飞雪和地上的积雪之中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样的日子里,除非必要,郭信从不出门。他日常都只是和赵延进等人围在屋里的火炉边上取暖。眼下自然是没有什么军事可议的,外间是凛冽的寒冬,屋里却是被军汉们加得很旺的炉火,让簇在炉火边的一众指挥使们更加熟络,也更加亲近了。

    军中少有的平静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在冬月十八的冬至这一天,郭信突然接到一条军令,军令既不来自凤翔,也不来自东京,而是直接来自汉军河中行营。军令内容为升赏他为奉国左厢第五军都指挥使,且叫他即日前去河中府听命。在那里,关中各军招抚总指挥,他的父亲郭威正在等他。

    郭信很快收拾行囊,和赵延进等人告别之后,只带上郭朴和几骑亲兵跟随,便策马奔向了东方那白雪皑皑、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天地之间。

第一百二十章 赵匡胤

    宝鸡至河中六百里路,郭信轻骑简从,一路快马,不消几天就已经望见了冰封的黄河。

    郭信一行人牵着马从蒲津渡穿过大河,便见一队披坚执锐的汉军骑士迎上来,走前面的骑士停住马呵问道:“来者何人,通报姓名!”

    郭信看了骑士一眼,掏出令牌示给他看:“本将奉国军指挥使郭信,前来行营本部听命。”

    “不知是郭将军大驾,卑下失礼!”骑士闻言似乎吓了一跳,连忙翻身下马,随即又回顾身后的部下道:“此乃郭枢密之子,还不前来拜见?”

    骑士们纷纷下马和他一同单膝跪地行礼。

    指挥使可担不起让一个禁军都将这样行礼,且以往都是郭信去迎接这员那员武将,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受人迎接的待遇,而究其原因只有一个:他是郭威的儿子!

    领头骑士又接着道:“得知郭将军不日将至此地,郭枢密已命赵都将前来迎迓,赵都将特叫我等巡河将士多加留看。郭将军既然来了,卑下这就为将军带路。”

    既然是郭威的安排,郭信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在马上做了个抬手的动作道:“不必多礼,起来带路罢。”

    一行骑士上马为郭信引路,都将时刻落着郭信半个马头,郭信注意到这点,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厢军部当差?”

    骑士抱拳道:“回将军,卑下石守信,现是奉国右厢队将。”

    “嗯…”郭信微微沉吟:“那便是右厢都指挥使刘太尉麾下了?”

    “正是。不过刘太尉乃是右厢厢主,末将直属上峰是赵都将。我等兄弟们都是今年才前来投奔军旅,招募将士的是郭枢密,赵都将与卑下也都是郭枢密亲手提拔,对刘太尉却是不太熟悉的……比起刘太尉,咱们都对郭枢密更亲近些。”石守信道。

    郭信点点头,从石守信的谈话里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郭威为攻河中府,已经进行过大量募兵以补充禁军,不然不会将都将之职都轻易授予。而收纳禁军、亲手提拔,这些关键词让郭信忍不住在心中泛起联想。

    两人又说了些话,在积雪覆盖的官道上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就有几骑沿着官道迎面奔来。

    石守信瞧了一眼,当即招呼:“赵都将!”

    几骑吁马停下,不等石守信为他引见,领头的武将却突然指着郭信胯下大声赞叹道:“好一匹麒麟宝马!”

    郭信笑道:“赵都将很会识马,此马前魏王所赐,乃是于阗国进献的御马,自然不是凡品。”

    武将闻言更是啧啧称奇,石守信见状连忙上前笑着提醒:“都将识马的本事当真高明,一见宝马连马上的贵人都瞧不见了。”

    赵都将看向郭信,旋即反应过来,连忙翻身下马,中气十足地向郭信抱拳行礼:“末将赵匡胤,在此恭候将军多时!不过既是郭将军,如此宝马也便正逢其主了,末将唐突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郭信当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赵匡胤?”

    赵匡胤还维持着抱拳的姿势,眼睛向马上的郭信投来疑惑的目光:“正是末将,将军有何吩咐?”

    郭信瞪眼打量着马下的将领:长期风吹日晒导致的黝黑的面孔,加上较厚的眼皮和低而直的鼻子,除了身材比普通军汉更加高壮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后世的人或许不知道郭威,却很难不知道赵匡胤的名字。郭信当然预想过自己会有与赵匡胤相见的一天,却万万想不到这一天就出现在这样完全不经意,且毫无征兆的时刻。

    周围的人都在等着郭信,郭信不好多做停留,便问赵匡胤:“闲话不提,我父帅现在何处?”

    赵匡胤的态度和石守信等人一样客气:“我军营寨纵横二三十里,恐怕将军一时找寻不到,郭枢密特命末将前来为将军引路。不过将军远道而来,想必多有途劳,可要先在前面驿站歇息片刻?”

    “不用,父帅所召,没有拖延之理,赵都将为我引路罢。”

    一行人继续上路,路上郭信仍忍不住在马上频繁侧目赵匡胤。开玩笑,唐宗宋祖其中之一就在自己眼前,关键眼下还是自己老爹麾下的一员小小都将!

    就连赵匡胤都被郭信盯得很不自在,不明所以道:“末将先前唐突无礼,将军若要责罚末将绝无不受。”

    郭信摇头:“赵都将多心了,本将只是觉得赵都将与本将的一位熟人很相似。”

    又走了约莫一刻功夫,汉军的营寨便出现在了白雪松松覆盖着的原野之上。这时郭信才发现,汉军大营眺眼望去简直没有尽头。赵匡胤所说营寨纵横二三十里,恐怕真不是一句虚言!

    赵匡胤适时地在一旁为他介绍:“郭枢密统号全军,征发民夫数万在河中城外挖长沟、筑连城,末将等私下称之为‘长围’。李守贞如今虽凭高城固守,却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临近营寨,果然是密垒深沟,营寨内外巡逻频繁,气象十分整肃森严。进入军寨之后,无数汉军士卒往来期间,四处营帐虽然都长一个样子,但越是深入其中,就越是盘查严紧。但只要赵匡胤代他报上“郭枢密之子”的名号,面孔再冷峻的岗哨也会瞬间变得十分恭敬甚至讨好。

    当郭信与赵匡胤一行人终于来到中军辕门外,赵匡胤和石守信等人便没法继续走了,和郭信告别后转身而去。

    郭信吩咐郭朴牵着马在辕门外等候,通报之后得到许可,独自迈进了辕门。

    辕门之内,手执刀枪剑戟的亲卫们直立在通往中军大帐的两侧,形成了一种冷酷而严肃的气氛。郭信也不禁受到感染,微微蹙着眉头笔直地向大帐走去,总觉得好像身处此地,就应该作出这样一副冷漠的表情。

    及至帐外,守卫在左右的卫兵拦住了他:“军机重地,不得持剑入内。”

    郭信扭头看了看,见到一旁的木架上搁着几把刀剑,当下会意,也解下佩刀放在上面。

    卫士当即为他掀开厚重的帐帘,郭信深吸一口气,心里竟然渐渐紧张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父亲的心思

    郭信进入帐中,中军大帐更大,因此中间的炉火也鼓得很旺,帐内竟感受不到一丝寒冷。等他适应了帐内略微昏暗的光线后,看清楚里面一共坐着五个人。

    坐在正中者当然是郭威。郭威不着寸甲,头上戴着乌纱帽,身上穿着宰辅的绯色常服,俨然一副文官枢密使的打扮。在郭威身侧还陪坐着一个文官,正是先前去凤翔传旨的从事王溥,见着郭信进来,也点头朝他示意。

    郭信二话不说,先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孩儿参见父帅。”

    话音刚落,本来坐着的郭威就站起来了。帐内几人见状微微侧目。

    郭威身材相当魁梧,此时大步走到郭信身前,竟让他有一座小山迎面而来之感。两人的距离拉近,郭信抬头从郭威的脸上分明看到了一丝疲惫与倦色,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又透着短暂的喜悦。

    “这些日子漫天的大雪,二郎此来不易罢!”郭威的大手抓着郭信的肩膀作势一提,郭信便顺着这股力道站了起来。

    郭信紧跟着答道:“再大的风雪,一想到父帅在此戎马倥偬,孩儿便不敢怠慢了。”

    “好!好!”郭威的声音十分雄浑,又抚着郭信的背向端坐的几人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说罢便抓住郭信的手臂,带他在刚才的位置上一起落座。

    “听闻小郭将军在陈仓打破蜀军,真是郭枢密运筹帷幄之中,郭二郎……决胜疆场之内,呵呵。”下面三人中一员头发花白的老将笑着道。

    郭信这时才有机会观察剩下的这三人,只见其中一人是他曾打过交道的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刘词,其余两人郭信虽然没见过,但和刘词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年老!三人除了刘词精神还比较矍铄之外,剩下两人甚至让郭信觉得有昏沉之感。

    不过郭信不敢就此轻视他们,要知道赵晖也快六十岁了,不一样在凤翔吊打王景崇?

    于是郭信拱手谦虚道:“蜀军轻敌冒犯,又仓促渡河,末将在河边用兵击之,因而破敌。现在想来,末将头次指挥,部署之间仍有许多失策之处,能够大胜实属侥幸。”

    “此番二郎先在长安献砲,又在宝鸡击破蜀军,使蜀军退回凤州,二郎属实居功不小。王峻、赵晖两人都送信为你表功,我才上奏官家,得枢密院准许后升你为都指挥使。”

    郭威露出一丝笑容,很快又止住:“不过为将者最忌骄纵,二郎能胜而不骄,这很好。”

    赵晖、王峻为郭信表功,虽然少不了沾着郭威的关系,但前提还是自己有实实在在的战功在身!不过这些对郭信而言都没那么重要,比起这些他更看重郭威对自己的看法,而眼下看来,对于自己在关中数月间的表现郭威似乎还是比较认可和满意。

    接着刘词也叙起旧事:“哈!在魏州时我就说过,二郎非是一般人才。这才一年光景,再相逢时二郎已是军中骁将了!”

    “郭二郎年少有为,着实让人赞叹。再过些年,中原疆场恐怕都要变成由尔等小儿辈驱驰的天下了。”

    见三人都如此抬举自己,郭信却不敢借梯登高自作聪明,赶紧老老实实地谦逊一番。

    郭威接着问及凤翔及长安战事,郭信当然省得这是郭威的另一番考验,否则郭威身为招讨总使,岂能不知关中战事如何?当即细细琢磨,毫无搪塞,据自己所知一一对答过去。

    一番应对之后,郭威便露出满意的神色:“蜀军不堪战,赵思绾坐困孤城,李守贞孤立无援之势已成,插翅难逃了!”

    郭信点头应是,直觉却告诉他郭威是在说给帐中其余三员老将听,于是微微侧目注意着三人的神色。

    果然其中二人面露犹疑之色,只有刘词听罢一个劲地点头,郭信暗道:刘词能遥领节度使,最近听说又接替了尚洪迁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的位子,都少不了郭威从中促成,算是郭威在禁军中最有力的支持者了。

    不多时,郭威便道:“二郎一路行来,一定多有疲乏,眼下没有战事,且在军中好生休息。既然隶属奉国军,便还暂住在奉国军驻地,至于都指挥使的令牌信物,王溥,你带他去。”

    王溥应了一身,起身朝郭威拱手行礼,便到郭信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郭都使,请吧。”

    “去罢!”郭威挥了下手。

    “孩儿告退。”郭信道。

    不知是郭威忘了还是怎么,却没提到他升任都指挥使,从哪里补充缺额的兵马。只是当着帐中几个主帅的面,他也不好相问,免得让人觉得自己贪图兵权……

    从大帐里出来,郭信不禁吁了一口长气。从卫兵手中拿回佩刀,出了辕门,便与旁边的王溥攀谈:“在凤翔与王从事一别,没想到再见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谁说不是?”王溥也点头,“先前主公得知赵晖派郭郎去陈仓防范蜀军,对此事颇有些微词,只是赵晖毕竟也派了自己的儿子同去,便不好多说什么。没想到郭郎后来作战勇猛,竟能一力败退蜀国大军,这事主公也没想到,就连在军中与大将们计议军事时都数次提过郭郎。”

    郭信认定王溥是郭威的心腹近人,便心怀感慨地道:“父帅爱护之心,我心里明白。对了,不知刚才帐中除了刘太尉,剩下二人是谁?

    “保义节度使白文珂,镇国节度使扈彦珂。军中大将本应还有昭义军节度常思,只是主公刚临此地,便以常公御众无能为由,勒令其回归本镇去了。”

    郭信点点头,心中却很是不解:郭威年轻时曾经受恩于常思,一直以来都对常思以叔称呼,竟然会在军中这样不给面子?不过他随即联想到郭从义和赵晖不愿卖力攻城,便猜测郭威或许是出于人情,找个由头为常思保全实力罢。

    没想到这时身旁的王溥又轻轻说道:“从那之后,主公便从关中河东等地广募壮勇……”

    郭信脚下的步子一慢,登时明白了,自家父亲的心思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活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差事

    很快,郭信升任都指挥使的封赏就兑现了。奉国左厢第五军都指挥使,领虔州刺史,以及配套的官服、甲胄,至于其余伞盖锣鼓之类用于仪仗的东西要等到班师回东京之后去侍卫司找史弘肇领。

    其中郭信的虔州刺史也只是遥领,并不实授。郭信又私下问过王溥,才得知那什么虔州甚至都不在汉朝境内,而是远在南唐和南汉的边境,简直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只是按照俸制多些俸禄罢了。

    至于郭信能遥领刺史,盖因此时因功升迁的禁军武将们除了本身的差事外,许多都有遥领地方长官作为官身补充,如郭信的老上司厢都指挥使解晖便是恩州防御使,再往上到了军都指挥使的级别,如刘词、史弘肇等人便有资格设旌持节,外放作为一方节度使了。

    升迁固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郭信此刻身边却没有什么可以分享这份喜悦的人。一众兄弟和家人们不是在东京就是在凤翔,郭威虽然就在军中,可他显然不能去在郭威面前显摆。

    身边的亲人只有郭朴,但这家伙得知升赏内容,先问了一句:刺史能分多少亩官田?当即也就让郭信的喜悦冲淡了几分。

    随后不久,郭信又收到了自己的“本部”兵马。因他原先就有一个指挥的兵力,升都指挥使之后按照禁军编制是五个指挥,郭威大手一挥便从新募的士卒里抽调给他补满,还附带了一个都虞侯名叫向训,算是为他辅助军务。

    郭信还是指挥使时,底下许多杂事都由副将章承化为他代劳,不过升任都指挥使,底下人手扩大了四倍,章承化未必还照顾得过来,这样也正需要一个都虞侯来在旁辅助做事。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他还以缺少亲兵为由向老爹要了个人——赵匡胤。

    自从见过赵匡胤,赵匡胤的一张黑脸就在郭信脑海里挥之不去了。这样一个人物留在军中任其野蛮生长,会不会日后坐大?尤其是赵匡胤似乎还很受父亲郭威看重,不然不会一来就授都将之职,要知道自己当初在太原从军的时候不也才是个都将?

    思来想去,郭信还是放不下心里的提防,最终决定干脆把这样的猛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果能有机会收为小弟,那就更好不过。让原本历史上棒打八百座军州的宋太祖做自己麾下的打手,想想也觉得十分美妙。

    临时的营房里,郭信正在向老爹为自己派来的都虞侯向训问话。

    向训是个标准的国字脸,身材魁梧,一脸正气,放在后世应该算是一个帅哥。郭信交给他的第一件事是将郭威调来的四个指挥打散重组,向训很快完成了任务,眼下便是来向他复命的。

    “四个指挥,末将观之高矮瘦壮者皆有,便按照将军吩咐将其岔开编排,尽量使各指挥战力平均……只是几位指挥使之位还在空缺,若不及时选定,恐怕人心浮动,将军不可不察。”

    郭信听着禀报,觉得向训虽是个武夫,办事却比较利索,郭威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

    至于四个指挥使的位置,郭信心里也都有数。首先当然是要继续提拔一直跟随自己的章承化、王元茂两人作指挥使——大伙上阵都在一起拼命,有好机会自然不能忘了底下的兄弟们。

    原先的指挥则仍作为自己的亲兵仪仗,剩下两个指挥使按照惯例有一个应由都虞侯兼任,剩下最后一个当然要留给赵匡胤了。

    于是他微微点头:“尚虞侯眼下没兵,自己回头便先领一个指挥罢。”

    “谢过将军。”向训拜谢道。

    郭信又叫候在一旁的郭朴去找赵匡胤前来。

    赵匡胤很快入内抱拳:“见过都使。”

    郭信点点头,先为一旁向训介绍:“这位是本军都将赵匡胤,先前赵都将迎我入营,我与赵都将相见后自感很合眼缘,便厚着脸向父帅讨要来了。”

    向训点头示意,赵匡胤又向向训行了一礼,郭信便接着说道:“赵都将先前就是都将了,如今到了此间自然不能亏待,本将决定且升你作指挥使。赵都将没有异议罢?”

    “末将愿为都使效力,鞍前马后,绝无推辞。”

    赵匡胤闻言当即一脸惊喜,抬头看向郭信时甚至面露拜服的神色。郭信见状暗想:权势之威,就连宋太祖恐怕也无法抗拒。

    赵匡胤随即又道:“对了,末将如今部下还有几十骑,不知都使如何处置?”

    “却忘了这事,”郭信佯装才想起的样子,把头转向向训,“尚虞侯身为虞侯,眼下身边却无半匹马,赵指挥既然手下有几十骑,不如……”

    话到此处意思已经明显,郭信说罢偷偷打量着赵匡胤。

    只见赵匡胤毫不犹豫,直接爽快答应:“如此甚好,马军在虞侯麾下自然更有用武之地。”

    向训也不推脱:“那本将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又说了些话,郭信忽然发现了王世良,王世良正在门外来回走,时不时伸颈往里看。

    郭信心下了然:王世良护送刘氏去东京回来了。王世良一去便是三个月,自然不仅仅是单纯护送刘氏回家,此外还身负着郭信别的差事。

    向训这时微微侧目,也发现了外面踱步的人,便起身对郭信道:“时候不早,军中还有杂事,末将先行告退。赵指挥使,随我来点齐人马罢。”

    “好,好。”郭信送二人出门,便招呼王世良进屋说话。

    王世良一脸风尘疲惫,长途跋涉而来显然很是辛苦,郭信见他嘴唇干裂,先把水壶递给他喝口水。

    王世良也不拒绝,等喝完水喘了口气,先抱拳道:“恭喜主公升都指挥使,主公在关中大胜蜀军的事已经传到东京去了,只恨卑下身在东京,未能随主公一同驱驰杀敌。”

    郭信却皱起眉头摆摆手,迫不及待地向他询问:“不说这些旁的,王都将在东京差事办得如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没齿难忘

    “主公交给卑下两件差事,卑下一路先送那刘氏回东京。其中一切都按主公的吩咐,为了不会让人瞧出咱们是禁军,在路上就先把行头脱了,马匹之类则留人在城外照看。

    到了鲁国公(侯益)府上也没走正门,里面的人一开始不相信咱们和刘氏的来头,后来有侯家内眷出来指认,才将刘氏与那孩子接了进去。

    不过有一点卑下以为有些蹊跷,进了府里,里面侯家仆役对刘氏言语之间很是恭敬,反倒不怎么关注那孩子……若刘氏只是个乳母,按理说在府里不会有如此礼遇。”

    郭信“嗯”了一声,指尖有节奏地敲着腿,推测道:“我早看出她绝非什么普通的乳母,如今王都将一说,那妇人应该就是侯益的儿媳,只是那时防着咱们,没有将实情托出罢了。对了,侯益后来没见你?”

    王世良点头:“见了,只是在鲁国公回府后在倒罩房里见了一面。听闻卑下是主公所派,鲁国公十分感动,当即便命卑下传告,待主公班师回京之后,鲁国公亲自在府中设宴款待答谢。”

    郭信点点头,心里先想到的却是自己那日调戏了侯家的儿媳,不会被发现罢?不过他随即从脑袋里挥去了这个念头,古代女子把名节看得那般重要,主动把那事说出来属于是引火烧身,何苦来哉?

    这时王世良又道:“主公让我隐藏身份进城,可鲁国公不会告诉别人罢?”

    郭信断然道:“不会。侯益一家被乱臣所杀的只剩一儿一孙,本就已经很受辱了,巴不得旁人不去猜测不去关注,没有跟人主动提起的道理……他不也给你说的是在自己府上,而非在别处设宴不是?”

    “还是主公想得周到。”王世良拜服道。

    郭信侧目看他,一时看不出来王世良是否真的没想清楚其中关窍。不过听到侯益领了这份情,当下心情还是比较好。

    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是都指挥使,但限于自身的资历与背景,自感已经在刘家的手下升到了顶点,哪怕自己有再多的战功,只要郭威还是枢密使,只要大哥郭荣、表兄李重进都还在禁军之中,自己想要更进一步恐怕都没什么希望。不然老爹是枢密使,儿子再是厢都指挥使,简直就差把权臣两个字写在脸上。

    而都指挥使地位虽高而又没那么引人注目,只等此役结束之后班师回东京,兵权、声望都已到手,那时郭信就有更充分的把握去准备着手,将自家人的性命从刘承祐手里解救出来。

    因此搭上侯益这条路子便十分关键,之后在东京城里做些什么都会方便很多……盖因开封府尹一职相当重要,从刑狱到门禁,在东京城里无所不管。这样重要的位置,在官场的潜规则里本该是由朝廷储君担任,只是眼下的皇帝刘承祐还是个十八岁刚成年的小屁孩,储君根本还是没影的事。

    加之侯益又很懂朝廷人情,一番运作之后竟然能从凤翔不轨之臣一跃而为圣眷日隆的鲁国公,相比之下王景崇却从先帝信任的禁军大将变成人人喊打的叛臣贼子,怪不得王景崇要杀侯益全家,人比人简直没法比。

    这时郭信回过神来,瞧见王世良还默不作声等着自己思索,便继续开口问道:“王都将这差事办得还不错,至于第二件差事,那东西王都将交到玉娘手里了么?”

    “那东西”指的是玉玺,先前在长安攻城还好,他又不用亲自上阵攻城,不怕东西丢了。但等到了凤翔,郭信预感到会有野战,而战场上瞬息万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若是有什么闪失丢了这么大一个宝贝,简直等于把煮熟的鸭子放生。

    于是郭信灵机一动,借着王世良护送刘氏的机会,顺带捎上玉玺一同回东京。

    按理说这事本该交给更信任的郭朴,只是郭朴一来做事没有王世良仔细,二来早已作为自己的亲随,东京的有心人看见他出现就能看出蹊跷来。何况那天在灵泉观王世良本就在场,交给他来办另一重意思也是表示信任的方式。

    至于东京城里虽然还有史德珫、郑谆等几个好友,但玉玺这东西非同小可,再好的朋友恐怕也托付不得,思来想去也只有全部依赖着自己的玉娘信得过,而且玉娘的性子比较娴静,在家里都没人关注她,放在她那儿郭信觉得比较稳妥。

    “回主公,卑下在郭府附近的客栈住下,每日便到街角喝茶等娘子出来。不过娘子甚少出门,且每次只是在街市上买布,人多耳杂卑下没法上去,后来娘子有几回去药铺抓药,卑下便去天桥买了些膏药,和玉玺装在一个盒子里,装作卖膏药的在药铺前等候。”王世良回道。

    四月出征,眨眼就过去了大半年,而战事一时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结束。王世良此时提到玉娘,一时勾起了郭信的许多回忆,听到玉娘去抓药,顿时抬起头来,打断他问道:“玉娘染了什么病?”

    “卑下这却不知,不过有回特意跟在娘子后面去问过,知道娘子抓的是白芍川芎,都是治妇人体虚的药……娘子因先前见过卑下,卑下又拿出主公给我的鱼袋,娘子便信了,连带着膏药盒子一起买走。”

    郭信听着连连点头,对王世良办事感到十分满意,这家伙心思灵巧,考虑周到,很适合干间谍的活。

    于是郭信当即站了起来,拍拍王世良的肩膀:“王都将,你做得很好,亲兵指挥使还缺一位,你回头便去找向虞侯登籍。”

    “为主公分忧乃卑下分内之事,何况卑下未上沙场,不敢无功受禄。”

    郭信制止他道:“不必说那些,王都将此去四个月赶了数千里路,到了东京甚至连家都不能回,别人不知其中艰辛,我心里还能没数?不要推辞了。”

    王世良当即单膝行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主公提拔之恩,卑下真是没齿难报。”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中策

    时至腊月,成都府还是一片锦绣的绿意,而北面数百里崇山峻岭之外,蜀军主力驻守的凤州却早已下过了一场大雪。

    蜀国禁军左卫圣军都指挥使高彦俦神情凝重地来到行营军部门前,微微吸了口气,才抬起脚迈了进去。

    门内有等候多时的军士为他引路,带他前去会见召他而来的安思谦与从成都前来传旨的天使(皇帝使者)。

    军士与高彦俦一前一后,拐过一道回廊时,军士突然慢了一步,随即低头以极微小的声音说道:“圣上还是准备用兵,大帅已在里面领旨了。”

    高彦俦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脑袋,随即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两个月前在散关时他是力主出兵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形势已经完全不同!且不说汉军已经在凤翔站稳脚跟,单说自家大军出师数月徒劳无功,加之如今临近年关,麾下不少将校都或明或暗地向他透露过期待班师回京过年的想法。

    这样的状况,军心真的可用?高彦俦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圣人久居深宫,虽会吟诗唱词,却根本不懂军事!

    在走进议事堂前,高彦俦又将这想法压了下去:当今圣上对自己毕竟有知遇之恩,不论如何都该尽力报答。何况从根本上而言,错过眼下三镇叛乱的机会,蜀国日后再想要进取关中只会更难。

    出兵的诏旨是无法违抗的,只能想法子打赢才能让局面向好发展。想明白此处,高彦俦便大步迈进门内。

    堂内坐着两个人,除了安思谦,旁边还有一个没长胡子的瘦长汉子,显然就是从成都来的天使了。

    瞧见高彦俦进来,两个人都站起来迎他,安思谦笑着道:“高军使来得巧,我与吴公公刚好提到此役咱们出关作战,少不了要仰仗高军使。”

    高彦俦简单朝二人拱了手,表情比较严肃:“听闻天使远道而来,不知圣上是何旨意?”

    “旨意吴公公刚已给我宣读罢了。圣上的意思,命本帅与雄武(陇州)节度使韩保贞分兵两路,一路出散关,一路出汧阳,早日收复关中。叫高军使前来,便是要议一议我军下一步具体该如何用兵。”

    安思谦说罢就把诏旨传给高彦俦。诏旨与安思谦所言大差不差,高彦俦因事前有了预料,先沉住气把诏旨递回安思谦。

    这时被叫做吴公公的宦官道:“瞧高军使的样子,似是胸有成竹了,二位若有什么好的方略,现在便可拿出来,咱家也好早点回去给陛下复命。”

    安思谦瞧着高彦俦:“高军使久习兵法,先前也是踊跃言战,何不先听听高军使的高见?”

    高彦俦闻言当即颔首,心道不如就趁着此时当着天使之面定下用兵之策,免得日后安思谦再轻易退兵贻误战机。于是爽快抱拳道:“末将以为,攻略关中,以攻略凤翔为先,而攻略凤翔如今有上中下三策。”

    吴公公当即表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不知高军使有哪三条妙计?”

    “上策是等。等积雪消融,等汉军阻于城下,我军再分两路而出,兵锋聚于凤翔城下,届时我军兵力是赵晖数倍有余,可逼赵晖退保咸阳,而我军继续进逼长安,则赵思绾之围又解。那时我军进可战,退可守,汉军必然不得久耗长安城下,最好也只得攻取河中一镇,而关中之地尽入我手。”

    “等不及的!”刚一说完,安思谦就急不可耐地反驳,“凤翔、长安已围城数月有余,再等下去谁知何日便要告破?何况就算王景崇、赵思绾二人等得了,我军也等不了。如今军中缺粮,便是在凤州都供应不及,再等下去,咱们只能接着退去兴州了!”

    吴公公的表情也不太好:“陛下虽遥在宫中,却日夜四年此间战事,操切关心之深重,鬓边甚至生了白发,咱家看着都不忍心……若如高军使所言,如此再等下去恐怕不妥。”

    高彦俦却不多作辩解,而是接着说道:“其次便是下策。待我军出散关后,先攻汉军宝鸡寨,不克则以偏师围之,大军北上寻赵晖决战,胜之则可解凤翔之围,同样继续图谋长安,败之便只得班师回朝。”

    “确实下策,申贵殷鉴在前,咱们用兵务必求谨,不能再重蹈覆辙。”安思谦道。

    吴公公同样摇头:“陛下爱护禁军,精兵猛将一遭折损便心疼不已,如今用兵还是慎重些为是。”

    陛下主战,安思谦畏战,高彦俦从来都未对这所谓的上策和中策抱有希望,只是先抛出两条显然不会被接受的法子,从而让两人更容易接受自己真正所在考虑的方略。

    “既然大帅与公公都以为上下二策不可,那便只剩下一策可用:我军出关绕过宝鸡,联合北路韩保贞,不与赵晖邀战,而是迅速攻略凤翔各地州县,一面就地征粮,一面在岐山、灵山等地依山结寨,伺机袭扰汉军粮道,使汉军不敢全力攻城。赵晖兵少,必然不敢留于凤翔,我军暂先夺取凤翔一镇,再行图谋东进。此是中策!”

    安思谦与吴公公交换了眼神,安思谦先道:“这法子可行,既不用与汉军硬来,又可一缓粮草之困,真可谓不战而胜之法。唯一的难处在于,大军在此吃用无尽,若要出征,军中至少还需要从蜀中运粮十万斛以上。”

    吴公公站了起来,拱手道:“既然两位都以为这中策可行,咱家在陛下面前也就有了说的,若无别的,咱家这就回去复命。”

    高彦俦闻言便松了口气,只要陛下和安思谦都能支持执行这一方略,关中究竟鹿死谁手就还未可知!

    “公公且慢,”这时安思谦突然站起来,拉住吴公公的袖子,摸出一块金锭顺势送进吴公公手里,一边道:“蜀中道远难行,我在军中还有八匹良骏,公公此行不易,不如尽去我厩中挑选,以省脚力之苦。”

    “安帅割爱,却叫咱家如何使得?”吴公公收回袖子,脸上却丝毫没有推辞之意,“只是如此,咱家也便不拒安帅好意了。

    “如此最好,只是咱们的难处,还要有劳公公在陛下面前……”

    “嗨,嗨,”吴公公一脸笑容地把手摆了摆,“安帅这是哪里的话,我等都是为圣上办差,安帅所说的难处,咱家回去一定详细禀明圣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想多了

    蜀军再度出关的军报突然飞入汉军的行营,顿时引起军中一片议论。

    每天凤翔都有新的战况结果传来,情况却不太好。首先是蜀将高彦俦率兵攻破了岐山附近的安都寨,不久安思谦又在玉女潭击败了另一支汉军兵马,凤翔附近的汉军便只剩下凤翔府赵晖与宝鸡赵延进父子的两部人马。

    宝鸡还未失守,但西北两面的蜀军暂时已成燎原之势,赵晖则仍在凤翔城下按兵不动,只是连日向河中求援。

    郭信很快接到了去中军的信儿,他骑着高头大马,在过往士卒们敬畏又羡慕的目光中一路进了中军辕门,见到王溥正在帐外迎接。

    郭信问之,王溥轻轻说了一句:“郭公有意亲自去援凤翔。”

    郭信愣了一下,本来还比较放松的心情突然提了起来。渭河边的一场大胜,加上受到军中普遍轻视蜀军的风气感染,他也向来将蜀军视作弱旅,但得知郭威竟要兴师动众亲自出征,不禁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一时产生了怀疑。

    帐中没有别人,只有郭威和刘词二人。郭信见礼罢了,郭威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二郎先前在赵晖麾下,必对其多有了解。二郎以为,赵晖此番能否挡住蜀军?”

    郭信微微一想,便开口道:“赵太尉用兵极有远见,孩儿在其麾下时,太尉每每都能料敌从先,从容破敌。因此孩儿以为,赵太尉若是有保全之计,定然不会急于向咱们求援。”

    这却不是完全为赵晖说好话,而是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郭信已经发现了赵晖带兵的特点,那便是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兵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正是多作防备,有恃无恐。

    郭威听罢,负手在原地来回踱步,开口道:“凤翔为蜀中出关必争之地,万不能为蜀国所持。如今听了二郎所言,出兵之日已是刻不容缓了。只是咱们分兵之后,李守贞必然会出城一搏。”

    郭威停下脚步,目光照向刘词。

    刘词当即起身长眉一挑:“凤翔不得不救,郭公此去之后,我必然多加防范。若叫李守贞突破长围,我提头来见!”

    郭威微微点头,又向刘词提点道:“叛军骁锐之军尽在城西,若要突围,必以向西攻蒲津渡为先,公可在此谨备。”

    刘词抱拳领命,郭威又朝郭信走了过来,手掌一把按在郭信肩上,目光炯炯有神:“二郎智勇兼资,阿父当初不知多矣。此役我们父子同征,二郎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郭威大军很快开出河中府,郭信身为奉国军将领随同出征。他还想去与留在宝鸡的章承化等人汇合,让射虎军早日成军。

    正是冬末之际,积满冰雪的官道车马难行,行军很不容易。等到汉军一路行经同州,抵达华州时已经是腊月底了。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军报,竟称蜀将韩宝贞在陇州自保不出,已攻下凤翔数地的安思谦、高彦俦已成孤军,畏惧无援加之粮草困乏,又听闻郭威亲率大军来讨,转眼就放弃了攻下的城寨再度退回了散关。

    郭信这时发现自己先前对蜀军的担心根本就是想多了!蜀军来了一出虎头蛇尾,再次证明其果真不足为虑。

    折腾了半天,郭信又随郭威原路返回。路上听到奏报,李守贞也果然趁汉军分兵之际,派遣大将王继勋出城西偱河南下,纵火袭击汉军大营。而留守行营的刘词率军反击,叛军死伤甚众,王继勋也重伤而逃。

    正月初五,已经到了乾祐二年。

    立春后的天空蔚蓝无云,天气变得凉爽,冰封的黄河也开始解冻,河面漂着大量的浮冰。郭信随郭威渡过黄河后,一路人马出现在官道前,正是前来出迎的刘词白文珂等人。

    刘词在马下向郭威行礼:“贼军果真突围,我军损失不小,特向郭公请罪。”

    郭威翻下马去,目光炯炯有神地扶起刘词:“兄快请起,我之所忧只在贼人拼死一搏,若无兄率军死斗,长围为贼所迫,成败逆转矣!”

    刘词抱拳:“所幸末将不辱使命,小盗不足虑也。”

    郭威环顾四方,向着众将高声道:“贼子伎俩已经至此,可见其技穷力竭,再无他计可施了!”

    众将纷纷叫好,待刘词和白文珂告退之后,郭威挥手示意郭信靠近,郭信引马在郭威身侧,郭威语气感慨地望着刘词远去的背影:“刘公发身军部伍,如今身居高位,气勇不减。时至今日仍能亲自率众横戈击敌,真乃一代豪杰。”

    郭信随口应道:“孩儿日后也学做个豪杰。”

    没想到郭威闻言却皱起眉毛:“不要学他。刘公勇虽勇也,却非真正大将所为。李守贞遣精兵突围,仓促之际我军难免混乱,这时军中所需并非智谋,而是忠勇,故而我使其待命营寨,必可保长围无虞。只是身负三军之人,何必事事亲身历险?要学便学赵晖,运筹帷幄之中,二郎切记。”

    郭信听着心里一暖,毕竟是亲儿子,就算送进军中也舍不得真拿自己当外人用的,当即道:“父亲所言,孩儿谨记在心。”

    郭信不禁用余光悄悄观察郭威。一段时间的相处以来,让他对郭威有了比在家中更多的了解。郭威在不与人交谈的时候,常常是安静而面无表情的,不过他的精神总是很好,每一根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出征在外不穿官服而是只穿了一身轻甲,身后厚厚的披风从郭威宽阔的肩上直直垂下,气态真是十分伟岸威武。

    而在郭信记忆里郭威在家中似乎又不太一样。虽然近年来郭威与家人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但和家中每个人感情都很好,在府上空闲时几乎与张氏形影不离,对待自己和郭侗两兄弟也不疏于教导,即便对待养子郭荣都同样关照有加,不奢靡,不纳妾……简直是好男人的典范。

    只是此刻郭威在马上的表情又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郭信看见心里是明白的:朝廷用兵三镇已经大半年了,而现在汉军进展还在停滞,郭威压力很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突围

    回到河中,汉军行营已经不如之前的平静,营中各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士卒,各军将头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因为没人知道李守贞下次突围是什么时候,只能枕戈待旦地做着警备。郭信身处其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汉军才是被动的一方。

    不过郭信的奉国左厢第五军刚刚成立,防卫之责暂时没他的份,郭信便以学习参预军事为由每日去中军大帐在郭威身侧陪侍。即使学不到什么,在这么多藩军和禁军将领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黄河东岸,茵茵的原野上,身穿都指挥使武将官服的郭信拍马冲上道路边上的一处土丘,眺望着西边蒲津渡方向的官道。

    他看了一会儿,身边眼尖的郭朴就指着那边道:“意哥儿,来了。”

    郭信把手撑在眉前遮住刺眼的目光,只见一路几百人的队伍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正缓缓向这边移动。

    身后的向训和赵匡胤等几个跟在他身后的部将也在马上伸直脖子瞧着,不一会儿队伍走进,一面已经略有残破,但还能看清射虎军字样的旗帜飘进了众人的眼中。

    似是发现了土丘上的郭信,队伍中很快有两骑拍马而来,一高一矮,正是章承化和王元茂两人。两人一同拍马迎上土丘,随后下马抱拳道:“拜见郭都使,末将等来迟了。”

    郭信在马上做了个抬手的动作:“不迟不迟,一别数月,我在此间虽然兵马多了,什么都好,却总还是觉得缺点什么,思来想去,才知道是缺了往日伴在身边的旧人。你们如今既然来了,咱们射虎军也就齐整了。”

    “兄弟们一直跟着郭都使,要不是都使带咱转战四方,咱们哪能有今天?”王元茂语气激动地道。

    章承化不会说漂亮话,在一旁的表情也十分动容。

    郭信笑着点头致意,又回顾左右的向训、赵匡胤等人道:“章、王二位指挥使随我最早,在代州时便是我麾下部将,那时我也不过一介都将,如今不过两年光景……真没什么比兄弟们一同建功封侯更叫人痛快的事了。”

    ……射虎军在河中城下又蹲了四个月,李守贞终于发动了第二次突围。

    李守贞出兵五千余人,比起前次规模更大,且携带了云梯、长桥等攻城渡河器械,试图从河中城西北角突破汉军长围。郭信奉郭威之命随行营都监吴虔裕前往支援刘词,阻击河中军突围。

    射虎军驻扎在行营外围,因此赶赴到的时间比较晚。抵达城西时,眼前战场已经混战作了一团,汉军、河中军的各路人马仿佛此起彼伏的浪潮,双方马军往来冲杀,腾起的尘土让整片战场都好像笼罩在一层烟雾之中。

    郭信不急着率军加入厮杀,先驻马观望了一会儿。西面的汉军明显人多,前面杀得天翻地覆,后面还有许多旌旗涌动的预备队,只是限于河中城西北角的地形施展不开太多人马,反倒让攻势迅猛、不断压缩汉军防线的河中军好像一时占了上风。

    郭信看清形势,立刻说了一句:“刘公的阵线稳固,咱们直接支援过去意义不大。”

    一旁的向训遥指阵中,对郭信道:“郭都使请看,敌军大部都冲杀不动,唯有右翼两支马军在阵中隳突南北,才有机会让我军露出破绽……想其必然是李守贞麾下大将,才会这般凶猛。”

    郭信瞧了一阵,觉得确实如此。随后他环顾四方,自己麾下两千多人,不小的一股力量了,敌军右翼正临近自己,完全可以先在侧翼为友军吸引攻势,消耗敌军精力士气,等待刘词反攻。

    郭信当下便回顾众将道:“此战要务,只在侧翼拦击敌军,不得冲阵浪战,赵匡胤。”

    赵匡胤打马上前:“末将在。”

    郭信以马鞭遥指:“你先率本部前去引战,其余人等随我为刘太保压阵。”

    “末将等得令。”

    不多时,射虎军便在河中军南面侧翼列阵,长枪、刀盾兵在前,弓手在后,向训指挥马军在阵侧掩护。郭信在阵中观察了一会,觉得自家兵马甲胄兵器严整,看上去颇具骁勇之气,当下心里底气更足了。

    赵匡胤的人先上前引战,不多时河中军后面的部队中果然有一股人马盯住了赵匡胤部,前来攻战。

    赵匡胤率部迎面冲杀,双方对冲交战,一时间人仰马翻战作一团。郭信在马上关注着赵匡胤,只见其领着亲兵在乱军中左冲右突,敌军似乎不能抵挡,不久便败退回本阵。

    郭信见状心里暗想:眼下赵匡胤别的看不出来,起码是比较能打。

    河中军中很快就派出了更多人马,甚至一股数百人的马军直奔赵匡胤而去。赵匡胤不敢多作停留,领兵掉头迂回了本阵。

    河中军很快杀到射虎军阵前,像潮水一样多的敌人弥漫过来,乍看上去还是比较慑人,但此时的实力对比远比东沟河面对王景崇时的情况更好,各个指挥彼此呼应,沉着应战,河中军许久也无法撼动。

    这时西面汉军之中突然传来苍凉的号角之声,又有士卒来到郭信面前禀报:“吴都监有令,郭都使即刻率军向北驱进。”

    郭信听罢点头:“末将得令。”

    西面汉军吹响号角之后,很快就开始反攻,郭信当即领会到了都监吴虔裕的意思,是要他与刘词两面夹击,击败河中兵马。

    射虎军听命向北,截住了敌军右翼大部兵马。双方抛射箭雨,又有骑兵往来冲杀,射虎军以步兵为主,郭信为免吃亏,也率亲兵与敌方马军交战。

    不多久,身后突然传来滚滚的马蹄声,郭信回头见到是吴虔裕节制的护圣军右厢马军赶至。吴虔裕的马军绕过射虎军,一波冲杀就贯进敌阵,直接打穿了河中军中军。

    局势已经毫无悬念,败军丢盔弃甲向河中城逃窜,汉军一边倒地向东追杀,直至城下壕沟前才停止,更多的败军来不及跑,干脆直接原地投降。

    这时恰巧敌军先前攻势甚猛的一支马军朝射虎军方向逃窜而来,郭信引兵令赵匡胤与向训两面包抄,敌军马军很快陷入阵中。

    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睁着一双大眼,被赵匡胤的人绑在地上,认出被众人环绕而来的郭信,大喊道:“勿要杀俺!俺降了,降了!”

    赵匡胤拍马上前:“此人便是敌军马军将领,被末将活捉。”

    郭信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匡胤,随即在马上俯视大汉,斥问道:“你是何人?”

    “俺是马军都指挥使郑宾,身上令牌为证!俺有城中机密军情,要当面奏报郭公!”

    “郭都使?”赵匡胤在旁请示。

    郭信略作思索,便把手一挥:“押去中军,听候父帅发落。”

    “得令。”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国患

    河中军战败,郭威令诸将收拾战场、安顿行营,第二日便到中军大帐议事。

    等郭信到中军时,郭威已经坐在座上,帐内汉军诸军将领面红耳赤,彼此高声谈论昨日战果。

    待众将到齐之后,郭威先在帐中大肆宣告昨日大战的战况,言河中军力不堪战,李守贞穷途末路云云。虽后便吩咐侍卫将河中军战俘押入帐中。

    昨天战后汉军不止抓了一个河中军将领,七八个人都被带到了中军大帐,里面也有赵匡胤抓到的河中马军都指挥使郑宾。

    一众俘将都以双手绑在背后的姿势押跪在地上,郭信瞧了他们的脸,见其脸上的灰尘和血污还没擦过,扒了甲后更显得狼狈至极。至于其中每个人的表现也各不相同,有的低着头不说话,有的还在挣扎喊话:“要杀便杀!何必羞辱!”

    “郭公!郭公饶命!俺愿降,勿要杀俺!”还是昨天抓到的郑宾,匍匐在地上,瞪着眼睛先声喊道,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罪将魏延朗,也愿归附朝廷!”

    “贱骨头!”身边一个宁死不降的降将骂完便张口一唾,竟精准地啐在郑宾的脸上。

    不仅降将,就连郭威身边的一众将领们瞧着郑宾,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郭信眼里观察着这些,心想此时军中武夫习气,对待投降反而比对待造反更为不齿。

    郑、魏二人表情也变得十分尴尬。

    众人都等着郭威的反应,只见郭威看向下面的目光一藐:“反逆之罪,安有不杀之理?”说罢便要命侍卫将一众罪将拖出去问斩。

    “且慢!”帐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郭信惊讶地迎声看去,见说话的是昨日同样立下大功的河中都监吴虔裕。

    吴虔裕坦然出列道:“郭公如此恐怕不妥,官家此前敕制有言:河中叛逆,罪止元恶,其余诖误,一切不问。如今此二人既已愿归附朝廷,何必再妄加杀戮?”

    吴虔裕供奉刘家多年,如今在朝中是宣徽使,可谓是颇受圣眷的人物。而此役又是汉军在河中行营的兵马都监——本来河中行营的都监是王峻,只是尚洪迁死得太意外,朝廷不得不调王峻前去长安制衡节度使郭从义。自此之后,吴虔裕便代替王峻,成为了河中行营中唯一能制衡郭威的人物。

    因着身上特殊的身份,吴虔裕在军中本身就代表着官家的存在,此时又刻意引刘承祐年初的制敕作为凭佐,故而他的话一出来,郭威一时间也接不上话。郭信留心观察,察觉到郭威脸上貌似不以为意,眼睛里却似乎有些怒色。

    底下的众将同样默不作声,虽无人出言反对,但看似对吴虔裕的话儿也不太满意。大伙耗在城下大半年,任谁也要有几分脾气,如今好不容易逮住几个大头,哪能心甘情愿就这么放走?

    郭信暗想:吴虔裕当着军中众将的面抓这样一个小小的漏洞,恐怕八成是为了损伤郭威在军中的威信。至于斩杀叛臣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郭威身为主帅完全可以自行处置,可吴虔裕这样一提,当众违背官家旨意便是不可能的。郭威这下着实不好应对。

    吴虔裕的脸上挂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时郭信想起昨日阵前的情景,突然计上心来。

    说干就干!郭信当即大着胆子出列,执军礼道:“末将在阵前抓获郑宾时,其言有城中机密军情要来禀报。末将斗胆建言,不如先听听他说些什么,若果真对我军破城有益,免其一死倒也未尝不可。”

    郭信说罢冷冷地瞪了跪在地上的郑宾一眼,郑宾当即会意,头点如捣蒜道:“对!对对!罪将确有机密军情禀报!愿意禀报郭公,以功抵罪。”

    郭信抱拳向郭威请示,正迎上郭威复杂的目光。随后就听郭威冷哼一声,面色转而十分冷峻:“既然如此,尔等还不如实说来?”

    郑宾表情讨好地谄言道:“郭公英明,诸位将军明鉴,城内百姓饿死者已有十之五六,李逆在城中束手无策,日夜只得在府中饮宴作乐,向僧人道士占卜问卦。城中众军已对李逆离心,只要郭公如今遣将攻城,必然能……”

    还未说完,一旁的魏延朗也不甘其后,跪着向前爬了两步:“罪将以为,郭公只要在城外用飞羽射招降书于城内,敌军自然传缴而定,河中城也不战即破了!”

    郭信听罢,觉得两人说的其实都是废话。如果李守贞觉得守城还有希望,就不会派军突围以少博大赌一把了。

    不过郭威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很快便挥手道:“尔等追随叛逆,本应授首伏诛,只是陛下有仁爱之德,又念及尔等迷途知返,陈情有功。本将便免去尔等一死,自此之后贬为庶民。”

    郑、魏二人当即被带下,其余罪将则依旧在军中问斩。吴虔裕也不再多说什么,回到列中坐下。

    短暂的风波就此结束,接着是大胜之后的论功行赏。郭威对待各军向来小功即赏,小过不罚,何况昨日是汉军至河中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斩杀无数,大获全胜的结果最能鼓舞士气,于是所有人都仿佛忘记了刚才短暂的一幕,帐内的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等到帐中欢快活跃的氛围到达顶峰时,郭威便开口道:“如今城中军民力竭,贼人已经势穷,正是我等攻取之时。”

    随后郭威向诸将问取攻城良策。刘词、白彦珂等人说了一些寻常的法子,但郭威都不置可否。

    郭信想提议制造他的射虎砲用以攻城……只是他一炷香前刚出言为郭威解围,此时再出风头难免树大招风,有以郭威之子身份干预军事之嫌,想想便先作罢,私下再与郭威提议不迟。

    众将又计议了一阵,还是拿出了一套不算方略的方略:先集中兵力啃下面临平原方便展开攻势的西关城,随后再向内攻破子城。

    郭威整理了袍冠,起身后语气坚决而威严:“众将听令!各军督造器械,十五日后出兵破城,灭除国患!”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城

    时间悄悄地过去,自城西一战之后,河中城陆续有守军将士出城向汉军投降。

    起先还是三三两两在夜里缒城而出的士卒,没过多久,投降者就扩大到李守贞手下的都指挥使周光逊、聂知遇等高级将领,到了最后,就连河中府第一骁将王继勋也率部出城来投汉军了。

    郭威采纳降将魏延朗建言,向城中抛射携带招降书的飞羽,对于出城投降者一概接收,不问其罪。叛军将士出城投降者从此更是相继不断。而据投降的叛军口中所言,河中城内真已到了饿殍遍地的地步,军中杀马为食,城中百姓甚至开始分食儿女,所有迹象都在表明,李守贞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汉军继续围而不攻,直到六月底,李守贞亲自带兵出城突围,再次被汉军击退后,郭威终于号令各军向河中府发动了攻势。

    七月初,汉军顺利攻克西关城,两日后继续攻克外城,李守贞只得收集残部退守内城。

    汉军气势如虹,众将纷纷请命进攻内城,还未等郭威选定好攻城人选,内城守军就开门乞降,随之带来消息:李守贞与家人已在府上自焚而死。

    郭威先调兵把守河中府内外各处城门,随后汉军各军进城控制局面,城中再无抵抗,反逆官吏与许多百姓在街边跪伏请罪。

    郭威在城门处当众宣读枢密院令赦免了城中百姓,并令部将们按名单抓捕李守贞任命的“宰相”、“枢密使”等伪臣首恶。

    吩咐完这些事,郭威便转头看向郭信:“二郎即刻领人去李守贞府上查验贼人真身,若有余孽,绝不姑息。”

    郭信正要答应,王溥从郭威身侧拍马出来,请命道:“郭将军不知李家底细,我与郭将军同去。”

    郭威在马上点了点头:“也好。”

    郭信率亲兵策马奔李守贞的“皇宫”而去。入城之后,只见内城情景比外城更惨,城中饿殍遍地,更令人惊心的是街道之上竟随处可见人和马的尸骨!还活着的人无不面黄肌瘦,就连投降后引颈待戮的守军都是一脸萎靡和麻木。

    都到了这般地步,哪还有不败之理?不过郭信突然觉得李守贞还是有几分能耐,起码能让部下这么多人饿着肚子大半年还愿意随他死守。

    早先入城的汉军已开始在四处劫掠,郭信无力去顾及这些,到李守贞府前先叫王世良指挥亲兵封锁四面门墙,随后与王溥等人入内去搜寻李家人下落。

    郭信进入府中时,空气中仍残留着烧焦的气味。他们往里走,很快就看到正殿已经烧成了一片乌黑的废墟。军士们从梁柱的余烬之间翻找了十几具尸骸,都只剩下一堆烧得黑漆漆的骨架,观之姿态十分扭曲,真不知临死前经受了多大一番痛苦!

    这时王溥附耳上来道:“李守贞家中八口人,除了李守贞和妻妾六人人外,便是两个儿子李崇源和李崇玉,本来还应有长子李崇训……郭将军应该见过的,去年死在东京了。”

    郭信点点头,他自然不会忘记李崇训,更不会忘记那个符家娘子。若是符金缕真的去年进了李家的门,眼下是否也会在这堆烧黑的尸骨之间?

    军士前来请示,郭信招呼郭朴:“去找李家仆人来辨认尸首。”

    郭朴领着亲兵前去,不多时就带上来几个府上的仆役。

    仆役们趴在地上把每一堆骸骨都瞧了半天,李守贞身骨较大,又有符印在身,因此比较好辨,其余人却没有什么标志,仆役们彼此又低声互相讨论了一番,最终确定了李家八口人的尸首。

    郭信上前一一察看,当仆役指着其中一具尸首声称是李守贞幼子李崇玉时,王溥突然怒骂道:“扯淡!五岁的幼童,身子骨能长这么大?”

    仆役们当场愕然,郭信也不无诧异地看向他,真没想到眼前的王溥看上去文质彬彬,竟然也会骂人。

    王溥凑近道:“李守贞时间仓促,必然一时间找不到年岁相近的幼童,便拉上许多人一起自焚,好迷惑咱们视线。李守贞向来善于驭使人心,这些人恐怕是存有私心保全主家血脉,不然官军入城前为何不跑,留在府上等着咱们来抓?”

    郭信当即觉得王溥所言很有道理,颔首道:“还好有王兄在,不然险些被糊弄过去。”

    接着扭头吩咐郭朴:“去府上接着找,一定要找出人来。”

    其实郭信是不太相信李家还能有什么后患的,但凡事还是要做干净些心里比较踏实。毕竟当初王景崇灭侯益全家时,刘氏不也带着侯益孙子逃出来了?

    郭信等人绕过焚毁的正殿继续向里,碰上亲兵前来禀报:“禀郭都使,人找到了。”

    郭信与王溥对视一眼,快步随亲兵而去。绕过两道凌乱的长廊,便见到郭朴带人正围在一处,似是一间柴院。

    众军士为郭信避开道路,郭信走上前去,便见到一个面白耳肥的僧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一堆枯柴之中。

    郭朴过来解释:“这秃驴自称是什么秦王国师,要咱们备马送他出城,不然就抱着那幼子自焚……那孩子已着府上的人看过了,就是李崇玉。”

    郭信听得面露笑意,郭威亲口所说“绝不姑息”,意思不就是寸草不留?于是开口对僧人道:“李守贞都已自焚死了,你拿一个已死的逆贼幼子要挟咱们,有何用处?”

    僧人一手紧抱着李崇玉的腰,另一只手死死捂着李崇玉的嘴,脸上的肥肉颤抖着,语气十分凶狠:“此乃逆贼李守贞遗子,将军若是献俘阙上,朝廷必然会有重赏。我只求一活,将军何不与我行个方便?”

    看着僧人面目可憎的样子,郭信微微摇头,一个将死之人,恐怕任何机会都会抓在手里。只是他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趣,随口吩咐郭朴:“不要和他废话,李崇玉杀了了事,倒是这位国师,要留着活口献给父帅。”

    “得令。”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军心

    郭信留下王世良继续封锁李守贞府上,便与王溥一同去寻郭威复命。

    郭威已将河中节度使府衙作为临时行辕,进得衙内,见得到处都是还未干涸的血迹,只是屠杀之后的尸首已经不见,只剩下许多残破的物件散乱在地上。

    郭信和王溥穿过杂乱的前院,在后衙的一间偏殿里见到了郭威与刘词等人。

    偏殿里摆着七八张矮案,矮案之上都堆放着书信纸册。郭威身穿戎甲,就盘腿坐在其中一张矮案之后,手上快速翻阅着从案上拿起的书信,面色十分阴沉。

    偏殿里出奇的安静,白文珂、扈彦珂、刘词三位大员垂手站在一旁,就连他们也不敢出声,一副屏息凝神的模样。郭信和王溥见状只好与几名都指挥使们先在下面等着。

    没多久,郭威抬眼瞧了一眼众人,突然一巴掌拍在案上。“咣”的一声巨响,在场的人随之精神一震。只见案上的书信全被震落在地,郭威则瞪圆虎目扫过众人的脸。

    众人皆是一惊,郭信也是头一回见到郭威发怒的模样,一时觉得郭威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我等在此奋力杀贼,竟不知身后有多少人与逆贼暗通款曲。”郭威语气低沉,却让郭信感觉其中压抑着滔天的愤怒。

    刘词俯身想要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书信,却察觉到身旁的扈、白二人不为所动,刚微微弯下的腰立马又直了起来。

    郭威倏地起身,将手负在身后,抛出一个问题:“李守贞坐困孤城,却敢以一己之力与朝廷相抗。咱们本以为是李守贞老迈昏庸,不成想并非是他痴心妄想,而是关外,甚至东京城和山东的几镇都有许多人要暗地里给他递刀子……我军数万将士一年间艰苦作战,若要他们得知此间细由,军心如何可安?”

    几位部将说不上话,只得在下面彼此交换眼神。上面的扈、白二人仅作皱眉不语状,只有刘词立刻变了脸色:“咱们卖死卖活,倒头来贼寇不仅在城内,更在城外?”

    扈彦珂点头赞同:“此等宵小着实可恨!”

    随后白文珂也喟然长叹了一声:“朝中之臣食君之禄,藩镇节帅世受朝恩,哪个不是恩宠在身?此辈阴结叛臣,真是有负朝廷,有负官家。”

    郭信紧望着郭威,见三人都表了态,正要作势出言支持,突然察觉到袖子被拽了一下,回头看去,是王溥微不可察地轻摇了一下头。

    这时郭威神态严峻起来,目光在殿内扫视:“既然这样,诸位觉得要怎么办?”

    刘词慷慨陈词:“朝贼不死如何平军心?大帅若要上表中枢,我愿与公一同附书!”

    扈彦珂与白文珂二人也随即表态,态度虽不如刘词热切,但总归是向郭威表达了支持。

    就在这当口,王溥的声音突然在一众武夫间响起:“不可!”

    众人的目光都诧异地看向王溥,王溥当即趋步上前,先朝郭威作了一礼,又向刘词三人拱了拱手,不急不缓地道:“卑下以为,凡事应该都朝两面想,就拿这些书信而言,朝藩之臣通贼虽有损朝廷威仪,但李守贞已死,此事终未酿成大害,至于如今书信尽入公手,却足以震慑宵小。

    卑下听闻,魑魅乘夜而出,日出而逃,如今三镇最艰一镇已克,长安凤翔小贼不足为惧,正是群贼逃窜,关中复苏之际。大势已定,公何不学他日之魏武,将此间信函一焚了之,以安天下诸公之心?”

    郭信观察着郭威的神色,清楚地察觉到郭威的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收敛了。虽只有一瞬,郭信却突然产生一个感觉:郭威不是真怒,而是装怒!

    郭威随即又坐了下来,微微沉吟,似是经过一番细想,随后开口道:“若无王溥之言,咱们一帮粗人险些误了大事。朝廷连年用兵,如今持战了一岁有余,还有二镇未平。如今之计,诸军及三司都已经不起折腾。

    我身为宰辅,不得不为朝廷大局考虑,意下便依王溥所言,将此殿含这些书信一焚了之,以安天下之心,诸位以为如何?”

    郭威的态度突然翻转,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不过郭信细细想来,郭威似乎也只是抛出了问题供众人争论,根本未曾在王溥发言前表明过态度,只是刘词与郭威走得近,让大伙误以为刘词所言是郭威的意思罢了。

    白文珂问道:“只是不知天下之心可安,军中之心可安否?”

    郭威不语,王溥再次拱手道:“朝中通贼者,蠹虫而已。逆贼已平,军心所期,乃是修整封赏。俟封赏班师之后,诸军各司其职,届时此间之事不过春风过草,日后断无他言。”

    “既然如此,我无异议,都依使相所言罢。”白文珂转向郭威拜道。

    有了白文珂牵头,其余部将们随即一片附言之声。

    郭威很快便拍板:“明日升堂议事,此间密事,诸位且勿要传与将士知晓。”

    独自走出殿外,郭信心里仍在揣摩刚才殿上所发生的事:王溥那时拉住自己,显然是因为当时并非自己说话的时候,而是郭威有意借此机会试探白、扈二人及都指挥使们的态度。

    至于王溥所说的那番话,根本不像是灵机一动,难道是郭威与王溥提前策划好的一出戏?可是王溥入城之后便跟在自己身边,没理由知道偏殿上的事,除非郭威早就知道朝中有人通敌这回事!

    郭威正携大胜之威,只在一间偏殿就在众将面前轻松压制了两位节度使和禁军主将,这才是手段。再加上那些只有郭威一人看过的书信,从此之后,上至朝廷,下至藩镇,不论究竟哪些人与李守贞互通有无,谁不都得对郭威忌惮一二?

    想及此处,郭信突然回想起来王溥在殿上说的话来,那烧信的魏武不就是曹操?王溥这家伙可真会举例子。

    等郭信回头再看时,一缕青烟已经从他身后升起。

    ……

    汉军彻底接管河中城,郭威调集禁军驻留城内,其余外镇藩军仍驻守城外大营,随后又命王溥等属官发布安民告示,并在节度使府衙升堂议事。

    河中节度使位置空悬,郭威理所当然坐在主位,郭信站于诸将之间。

    很快,郭威便令左右将李守贞委任的宰相靖余、孙愿,枢密使刘芮,以及郭信在李府见过的那胖和尚总伦等坟头垢面的罪臣押入殿中,待在众将面前宣读了一应罪行之后,便令在门外等候的军士将其一并押解至东京献俘阙下。

    论罪之后便是论功,王溥为有功将士宣读升赏任命:

    “王彦超据敌破阵,拟升护圣左厢都指挥使;韩通作战有功,直宣奉国右厢都虞侯;王审琦阵前拼死力战,擢厅直左番副将……”

    郭威已经提前拟写好枢密院堂贴,待回东京交与枢密院主官杨邠与侍卫司主官史弘肇批准之后,升迁的军将们便可在禁军中到任。

    殿内的空气中充满了喜悦的气氛,名列赏册的将士不计其数,就连那些往日里面目严肃、愁眉不展的大小军将们此时也无不是喜形于色。

    “尔等将士,共尝艰难,如今寇首已平,待得了旨意便班师回朝,最近日子,诸军且好生修整去罢!”

    出征禁军的一系列人事变动在河中府就已完成,而继任李守贞之后的河中节度使人选却不在郭威的权力之内。

    按照常理而言,河中节度使最有可能的人选应该出自于前来平叛的保义(陕州)节度使白文珂与镇国(华州)节度使扈彦珂二人之间,当然还有一个可能的人选,便是虽未领镇却已具备领镇资格,前不久刚才尚洪迁手中继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之位的刘词。

    河中府虽不是富地,却也远离契丹、唐蜀等国,比起河北关西等地而言显然算是块不错的地盘,加之此地扼守蒲津,北控河东南挟陕虢,地势之利导致其位显要,这也是李守贞敢于以河中一镇反叛的重要原因。

    三大主帅,白、扈、刘三人,或明或暗都在向郭威示好。

    又过了些日子,东京遣使前来河中府宣读诏书嘉赏将士,并带来了大量牛羊和财物犒军,汉军营寨中顿时一片喜庆,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第一百三十章 爽快

    郭信昏昏沉沉间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正在中军大帐中与河中行营的众将喝酒庆功,父亲郭威领着他坐在上位,下面的所有将军都在称赞郭威的指挥有方,夸奖郭信的勇武过人。

    而郭信与郭威刚要举起酒樽回敬众人,帐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乱步,接着便是一群披坚执锐的武士闯进帐来,不由分说都大步朝父子二人奔来。

    坐在下面的扈彦珂白文珂等人脸上的笑容也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面目狰狞地抽刀加入武士之间,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想要砍死他们!

    郭威一言不发转身就跑,郭信一边迈步狂奔追赶父亲,一边大喊他能想起来的每一个兄弟和部将:史德珫、解晖、赵延进、章承化、祁廷训,甚至是赵匡胤的名字。

    可没一个人来救他!

    直到郭信听到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的名字:

    “意哥儿,意哥儿……”

    郭信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眼前出现的是郭朴关切的脸。

    郭信感觉脑袋发昏,问郭朴道:“现在什么时辰?”

    “刚到辰时……意哥儿的脸色很难看,我去中军叫郎中来罢。”

    说罢郭朴伸手要扶,郭信却将他的手推开,自己支着身子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无妨,不过是一场梦。”

    “我去给意哥儿打点水来。对了,昨夜长安那边递来军情,说是赵思绾愿意归降,郭从义和王峻他们已经开始进城接收永兴府了。今早军中大伙都在传这事,还说咱们已经要班师回京找官家领赏了。意哥儿觉得这事是真的么?”

    “十有八九。李守贞死了,蜀军连影都看不见,赵思绾一个人还有什么指望?”

    郭信很快回答,又真觉得郭从义那些人不知该说狡猾还是多谋,可笑自己当初暗自瞧不起人家不敢攻战,结果现在来看其不费一兵一卒,坐吃朝廷拨粮,又坐收功劳,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再看真正为平叛卖了死力气的赵晖,到头来也未必功劳更大。至于说朝廷大计?拥兵在手只要不举旗反了,朝廷也只会安抚有加。

    郭信喝了些水,收拾好步出帐外。七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一连许多天的好天气,天上飘着淡淡的云朵,远空偶有孤雁飞过。

    不多时向训等人也来向他打听长安的消息,郭信打发走他们,心想大军若有动作,自然会有人来叫他去中军听命。

    果然不久就有奉郭威之命请他到中军议事。

    来到中军大帐,郭信却发现帐内除侍从外只有郭威一人,看起来是在等他。

    郭威坐在案前,低头正写着什么,待郭信进来还不等他行礼,郭威就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近来河中无事,二郎再去一遭凤翔如何?”

    郭信略作迟疑,自己部下都已在河中,如今关头还要自己去凤翔做什么?赵晖若是请援,也该就近去调长安城下的护圣左厢、奉国右厢的两支禁军才对。

    但不论如何,郭信都相信郭威不会坑自己儿子,还是抱拳回答:“父亲有令,孩儿定然听命。”

    郭威这时恰好停下笔,吹了吹案上的墨迹,随手递给身边等候的侍从,抬头再郭信时面带笑容:“意哥儿不用这般正经,只是想让二郎护送王溥前去凤翔。王溥二郎已经相识了,赵家父子也是二郎的熟人,有二郎居于其中,想来许多话就会好说很多。”

    郭信:“不知阿父想对赵太尉说些什么?”

    这时侍从已将郭威刚写好的墨迹封好,郭威接过抖了抖手中信封:“此封军情已经写明,河中已定,长安已降——这事意哥儿应该已有听闻,如今三镇之中只余凤翔一镇,叫赵晖不要再等了,尽早克复取城才是,好早日让朝中诸公及官家心思落定。至于信中所不及处,二郎和王溥可让赵晖知晓,只要他尽心用力,待回朝之后,我必保他加兼侍中。位至宰辅,已是功臣之极了。”

    这时亲卫入内禀报王溥已至帐外,郭威又似不经意般对郭信提道:“王溥此人好学宽厚,有宰相之器,意哥儿可以放心深交此人。”

    郭信和王溥得了郭威之命,第二日只带了郭朴等亲兵随行,很快就踏上前往凤翔府的道路。

    不过二人行路并不急,盖因郭威已得到朝中旨意,如今关中压力大减,不再需要维持大军在外,若无意外,河中府的禁军人马八月中旬就要开始班师回朝,待郭信和王溥走完这趟差事,到时说不定可以直接回东京复命。

    行至中途,临近长安时,郭信等又得知消息,赵思绾受降之后迟迟不肯奉命移镇,已被郭从义王峻二人用计诛杀。如此一来,关中除却王景崇龟缩凤翔府外,便再无他虑了。

    抵近凤翔府,便有轻骑前来相迎,为首一员将领,正是从自去年冬日离开宝鸡寨算起,已有数月未见的赵延进。

    赵延进拍马迎上来招呼:“父帅知晓郭公之使不日要来,特意吩咐末将前来迎迓,已在此地已等候多时了!”

    郭信瞧见赵延进亲热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取笑:“真是奇怪,去年我来凤翔时,赵二郎嫌我兵少,表情那么不好看,今日我和王从事不过是二三十骑,赵二郎不会还要嫌弃我等罢?”

    赵延进脸色微红:“意哥儿别再取笑,快随我来就是!”

    一行人哄笑着前往行营,很快就在中军见到了赵晖。

    离开凤翔还不到一年光景,再度见到赵晖,郭信却察觉赵晖好像更老了一些,只是赵晖的神情还是如从前那样沉静而有威严,郭信也就很快将心中隐隐的一丝疑虑甩了出去。

    王溥将郭威的军情书信奉上,随后二人静静等待赵晖的反应,郭信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事先准备好用来劝说的说辞,然而赵晖的反应却出乎了郭信的预料。

    “郭公之意老夫已知,王景崇无路可逃,就依郭公所言,不日我军便攻敌取城,以安朝廷诸公之心。两位不如暂且歇息些时日,也好在一旁观阵,看那王景崇如何毙亡城下。”

    王溥朝看了郭信一眼,郭信点头,王溥便拱手道:“如此更好,逆贼若能近日告定,我等也好及早为太尉表功。”

    赵延进送二人出帐,郭信便向赵延进打听:“刚听太尉所言,咱们已经稳操胜券了?”

    赵延进笑道:“意哥儿是自己人,我不瞒你。我军在城中已有内应,就算二位不来,过几日父亲也是要准备攻城的。”

    郭信恍然,难怪刚在帐里赵晖答应得那么爽快。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光

    赵晖积极准备之下,汉军很快发动了围攻。

    军中四处热火朝天,那种紧张又激动的氛围郭信已经历过许多回,身处其间觉得熟悉无比。

    只是此番攻战不管郭信什么事,他便与王溥每日陪同赵晖一起在远处观阵。

    汉军的准备不能说不用心,至少郭信在魏州等地曾见过的各式攻城器械俱在,加之西关城先前就被赵晖夺下,城上叛军依城据守的优势并不大。

    然而赵晖并未上来就投入全力,只命部众先攻正面的北城,更像是在试探着城内的余力。

    郭信看出这一点,觉得赵晖是想要逐渐向城内施加压力,以策应城中内应及早纳降,因此自然没必要白白浪费兵力。想到此处,他向马上的赵晖打望过去,见其果然神情镇定,不见丝毫忧愁之色,便自觉自己的猜测已从赵晖的脸上得到了印证。

    ……

    与城外的气氛截然不同,城内到处是一片死寂,城外的鼓声、厮杀声传到城内,传到每一个心惊胆战的守军耳边,却得不到这些苍白面孔的一丝反应。

    “东京无德,我等掀起叛旗,早已走投无路!城破之时,尔等都要做汉军刀下鬼!若是拼力死战,待到蜀国大军来援,还有一条生路!”

    从北城刚刚撤下的都指挥使周璨,一面在马上向四周的士卒高喊,一面向府衙拍马而去。

    府衙前连值守的亲卫都不见一个,周璨用力地蹙着他的眉头,将马缰甩给亲兵,便步履急切地赶上殿去,还好王景崇与一众部将都在殿上。

    周璨环顾一圈,殿里每个人都站着,好像那些摆着的座位都插满了钢钉,叫众人的屁股不敢挨近。

    这时被部将围着的王景崇瞧见周璨身影,连忙发问:“北城如何?士气如何?”

    众人为周璨让开视线,周璨当即开口:“敌军未发全力,而我军士气已可不用,待敌攻势益猛,我军必难坚守!”

    话音罢了,殿上只听得一片叹气声,像是早已预知的回答得到了验证。

    连主将王景崇的脸上也毫无意外之色,周璨看着眼前情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固守已经无益,原本有长安、凤翔二镇与我互为表里,如今二镇皆平,后蜀小儿辈不可依仗,末将之见,不如及早出城归降。”

    与他先前在街路上鼓舞士卒们的说辞不同,这番话才是周璨心中真正所想。

    而先前不执一言的将领们闻言顿时哗然,素与周璨不太对付的都指挥使张思练立马站出来驳斥道:“我军好像囊中之物,现在要是降了,还不成了汉军刀下鱼肉?”

    周璨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知道是囊中之物,又不愿归降,张都使可有妙计带咱们远走高飞么?”

    张思练哑口无言,甩过头去问王景崇:“究竟如何,还是主公做主!”

    大伙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景崇身上,王景崇硬生生把屁股放在那冷硬的椅子上:“情势山穷水尽,眼下事关我等生死之际,已不得不用应急之策。”

    王景崇目光睥睨,目视诸将,隐约间竟还能拿出曾经禁军主将的风度。诸将的注意力集中在王景崇身上,周璨在内心不禁升起敬意:王景崇实乃大将之才,若非时运不济,不然何至今日!

    “张思练、公孙辇。”

    张思练与被叫到的另一员将领抱拳应声。

    接着便听王景崇有条不紊吩咐道:“你二人守卫东城,赵晖精兵多在北面,待明日五鼓以前,你二人烧东门诈降,但勿要使敌军入城。本将与周璨率余部精锐,尽出北门冲袭敌军,搏一把出路,也好过枯坐待毙。”

    说着王景崇的声音骤然雄壮起来:“本将乃前朝禁军之将,奉命王事征战数十载,纵然事败而死,岂能束手就擒!”

    众将得令而去,战事危急,周璨还要赶去北城督军,在府衙门外,临上马前却发现张思练和几个偏将走在一起,彼此交头接耳似乎是在商议什么。

    好像是发现周璨的目光,张思练带着几人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周璨:“周都使,还不上路么?”

    ……

    郭信睡得正熟时,就听到帐外乱糟糟喊声一片。

    郭信快速披上甲走出帐外,才发现天色甚至还未亮,又见郭朴带着亲兵赶来护卫,便先问他:“什么情况?可有敌袭?”

    郭朴快速下马,跪在地上侧耳去听,片刻后抬头:“意哥儿,没有马蹄,不是敌袭。”

    郭信翻身上马,朝西面的凤翔府看去,清晨的薄雾朦胧间,却看到一片冲天的火光。

    郭信毫不迟疑,当即拍马:“走,去中军找赵太尉。”说罢想起什么,又扭头吩咐亲卫:“去把王从事也叫来。”

    郭信和王溥在东城外找到了赵晖等人,而先前那片火光也正是东城所起。

    赵晖与诸将立马在东城之外,身后是一片蓄势待发的汉军将士,赵晖与身边将领们却动也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欣赏城头门楼的大火。

    被强行拉来的王溥还挂着惺忪的睡眼,忍不住低声问郭信:“赵公既不攻城,也不进城,在这做什么?”

    郭信摇头不答,心想该是汉军在城内的内应起事了罢?

    许久,薄雾渐渐消散,城头的火势也渐渐转作缕缕乌烟,而东方的天际已泛出鱼肚的白色,朝阳蓬勃欲出。

    很快,门洞里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赵晖身侧一员偏将举起佩剑,身后等待多时的步弓手们便纷纷引弦在侧。

    郭信也忍不住把手按在刀柄上,目不转睛盯着门洞,然而从中走出的却是一群已经卸甲的军汉,正散乱地排着长队走出门洞。

    很快就有数员着甲却不执兵器,也不戴兜鍪,散着发牵马而来,在赵晖马前不远处跪作一排,叩首齐声道:

    “罪将等滔天之罪,恭迎太尉,恭迎王师!”

    出城的叛军军士们也一齐向东边下跪,场面一时寂静。

    赵晖立于马上,用老态却毫不羸弱地声音呵斥道:“本帅奉从君命,征讨不臣,王景崇何在!”

    其中一员降将抬头道:“回太尉,王景崇及党羽周璨等人皆以伏诛,王氏家眷数十口在府中自焚而死。”

    赵晖先是垂问那员降将:“你就是张思练?”

    “正是罪将,先为禁军都指挥使,王景崇便是罪将亲手所杀。王景崇执意抵抗天师,罪将本为禁军,受其所迫犯下大罪。罪将不愿继续从逆,暗下与太尉……”

    “你有功。”赵晖抬手打断张思练继续说下去,接着在马上对一众降将道:“本帅只诛首恶,首恶已死,其余尔等迷途知返,便且不作定夺,然定罪如何还要听候官家及朝中诸公发落。”

    张思练等人又是一番领恩拜谢。

    随后便见赵晖侧身向部将说了些什么,部将很快领着几骑策马在军中飞奔,一面朝众军呼喊:“王景崇已死,关中大定了!”

    于是军中呼声震天,山呼大胜。

    身边的郭朴等人也是神情激动,就连郭信也受到感染,一时心中思绪万千:离京开拔一年有余,如今三镇皆平,终于该到回家的时候了。

    这时却听王溥低声向郭信说道:“此人弑杀主上,不该留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箭

    经历近一整年的围城,已被任凤翔节度使一年有余的赵晖终于得以顺利踏进这座本该属于他的城池,而凤翔府城头旗帜变换,战事的消失也比大多数人所预想的都要快些。

    赵晖入城后一面派人抓捕藏匿街巷的乱军、清算王景崇的近属党羽,一面发布安民告示,言明赵家镇守凤翔之责,短短几日,凤翔府内已有了相当秩序,街市上开始有寻常百姓出入其间。

    郭信和王溥则临时被安排住在府衙边上一间偏院里,赵晖等人好像一时把他们二人忘了,正逢这时西面送信前来,言说郭威在八月中旬就已奉命率河中行营班师回京。于是郭信便与王溥商量向赵晖要来将领恩赏名册,准备即日就启程复命。

    既已听闻郭威在回京路上,郭信便觉得归心难耐,赵晖好像也察觉出这一点,并不多做挽留,只是执意在二人临走前为他们设宴送行。

    赵晖已经开始在府衙中视事,凤翔镇百事待兴,自然该十分忙碌,而如此时间赵晖还要抽出时间送别郭信二人,除却先前一同作战的旧情,想必也少不了顾及于郭信身后父亲郭威的面子。

    八月廿八正逢秋分,天气已有寒意,凤翔府为郭信王溥二人举行的送行宴设在晚上。

    凤翔府物产还算丰裕,但战事毕竟拖延较长,凤翔府内又受围日久,因此拿来设宴的规格自然也十分简朴,与郭信在东京几次参与过的那种官伎作陪、乐部伴奏的宫廷宴会截然不同,完全是按照军中的规格来置办。

    但郭信不仅不觉得自己受到怠慢,反而觉得赵氏父子把他当做自己人,才没有刻意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上多费周章。

    宴上的郭信自然受到凤翔军将领们的热络招呼和吹捧,在场许多将领都与他一同血战过几次,将领们乐此不疲地诉说着如何渡河击退王景崇,如何与蜀军对垒相攻的情景,仿佛那些旧事就发生在今天一早,任何人在讲述中对细节稍有遗漏,就立马会有旁人为他补充完整。

    赵延进也随着众人追述:“要说东沟河一阵,意哥儿当阵射杀王景崇的儿子,论勇武,谁能胜过意哥儿?”

    说罢赵延进举杯朝众人:“为意哥儿的勇武干一杯!”

    许多人跟着哄嚷起来:“干杯!干杯!”

    郭信不断地回敬众人,反倒是身为“正使”的王溥比较起来受到了冷遇,只是郭信瞧他与赵晖举杯对饮,自顾自啃着羊腿,不断用手抹去留在胡子上的碎屑和油腻,丝毫没有介怀之意,也就随他去了。

    这时不知谁又讨好似地提出:“勿说是人,诸位可不要忘了意哥儿曾在小官家面前亲射猛虎,这才有了射虎军的名号。只是意哥儿神射我等许多人还未有幸目睹,卑下斗胆,请意哥儿在此施展一二,众位觉得如何?”

    大家又一齐嚷道:“请意哥儿施展绝艺!”

    “郭某一点小技,如何能在兄弟们面前献丑!”郭信并不介意亮亮自己的本事,只是碍于礼数谦逊一番,随后就朝此间的主人赵晖看去。

    赵晖果然也含笑点头,遥遥举杯:“无妨!军中无铜锣绣鼓,刀剑弓马才是我等本色。意哥儿不妨一展风采,也为大伙一饱眼福。”

    群情雀跃无法推却,郭信也顺势起身,让亲兵把他的麻背弓取来。只是他觉得已有些微醺,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下不了台,于是先声明道:“末将许久未射,若是射偏失了手,还望大伙不要取笑。”

    众人的起哄撺掇声中,郭信便脱了宽松的袍服,拿上弓走到殿中,展展臂膀,便开始四下寻找目标。

    大殿内外自然是没有箭垛的,只能临时找殿上寻常的物件,只是太大的目标无法显示技艺,太小的又有可能真的脱手出丑。

    这时郭信的目光瞧见赵晖身侧的一支长灯,那长灯只是架子,其上放着一枚圆杯状的瓷盏,其内装灯油衔着灯芯。

    于是郭信回头对众人说:“且请将那长灯摆至仪门,待我为在座诸位佐酒助兴。”

    当下便有亲兵上前将那盏长灯抬至殿外尽头的仪门处,接着就地燃起火把,把仪门附近照亮,好叫殿上众人看个清楚。

    今夜无风,灯盏之上烁动着一道笔直的烛光。一切准备就绪,郭信摆好架势,拉了两下空弦,目光紧紧盯牢那灯盏,然后便搭上箭,逐渐施力拉满弦,殿上距仪门百余步的距离,烛光在视野见已极为微小。

    殿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郭信这一箭。

    很快便听到郭信喝了一声:“去!”

    箭矢应声而出,听见梆的一声闷响,几乎与郭信的声音前后而至,毫无停顿,这一箭已大半没入紧闭的仪门,白色的箭翎还在箭杆上颤动。

    至于视线中那细小的烛光早已先声而灭,而灯盏竟矗然在那丝毫未动。

    大殿上下,武夫们瞬间爆发出如雷鸣一般的拍案声、叫好声。

    然而郭信射完看到结果也是大感意外:他本意只想射灯盏,没想到竟意外射中了灯盏上的烛芯!

    “好硬的弓力!好快的箭!”

    “俺一眨眼皮的功夫,愣是什么也没看见!”

    赵晖在内所有人还在惊呼赞叹,赵延进甚至忘情开口道:“我在书中见过三国吕布武艺绝伦,可辕门射戟,没想到今日得见意哥儿仪门灭烛,依我看来,意哥儿神射足以记在史册了!”

    场面一时热烈无比,这一箭不装也得装下去了,郭信收了弓,含笑向四面抱拳:“献丑了!”

    宴上的气氛推向高潮,就连主座上赵晖的脸上也氤氲了一抹酒色:“意哥儿直是如此英勇,老夫也要满上一杯,为意哥儿相庆了。”

    边上的王溥也微有醉意,竟站起来当着一众武夫的面作了一首短诗:

    秋风出塞断,百马饮一泉

    神兵报国愤,飞箭……射天山!

    武夫们也不知听懂与否,皆拍案叫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光

    晚宴结束,郭信将醉到不省人事的王溥扶回府衙边上的偏院,随后也回到自己屋里准备睡觉。

    郭信刚要脱衣服,却听到木门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郭信手执短刃,推门出去,门外却什么也没有。

    正要回去,又听到边上传来两声奇怪的鸟叫,郭信抬头看去,竟发现栽在偏院和府衙隔墙边上的那株杨树上面,竟隐约晃动着一道人影。

    还不等他问话,那道人影就已经踩着树干,从茂密的枝叶间簌簌地跳了下来,

    郭信把短刃收回袖中,惊讶道:“小妹这么晚来我这里做什么?”

    树上跳下来的人影正是赵鸾,赵鸾走近了些,表情却不太高兴:“二哥说你明天就要回东京去,你要走了,谁来教我射箭?”

    郭信连忙示意赵鸾声音小些,接着苦笑解释:“赵太尉昨日才把家眷接进来,我以为走前见不到小妹了的。不过就算我走了,小妹去找你二哥从军中找个射箭的巧手,应该也不是难事。”

    “意哥儿刚才在殿上射箭,我都偷偷看见的!”赵鸾盈盈地笑着,“除了意哥儿,谁还能射出哪种箭来?”

    说着赵鸾走到郭信身前,郭信才注意到赵鸾背上竟真的挎着一张小小的角弓,随即就见赵鸾把角弓和几支短箭取下拿在手里:“这弓还是父亲托人给我做的,事不宜迟,咱们快点开始吧。”

    赵鸾身穿一身圆领紧袖的短袍,抬头看向郭信,两人距离极近,较为紧身的短袍挡不住赵鸾常年骑马练就的紧致的身材轮廓,在胸脯位置则是一条圆润而挺拔的线条,饱满却不算丰盈,很难不叫人联想到柔软的美妙,恍惚间郭信甚至闻到了那种幽幽的暗香,他感到自己的醉意有些涌上来了。

    郭信强定精神,沉住气用不可置疑的语气道:“我只教小妹射一箭,一箭之后小妹就答应我赶快回房去。”

    好在今夜月明,天上一朵云也没有,院内的一切都看得清楚,郭信为赵鸾找好了目标——院中的一株枣树,便开始教她如何摆好架势,如何在射箭前伸展臂肱的肌肉。

    很快,赵鸾便准备拈弓搭箭。郭信瞧着赵鸾的姿势:“小妹的上身要略向前倾,此外搭好了箭就不能乱动,心里什么也不要想。”

    赵鸾点点头不说话,但握弓的手不知为何在微颤着。鬼使神差地,郭信上前用胸膛贴住小娘的后背,两只手绕过赵鸾的身体分别抓住那握在弓和弦上的另外两只手。

    “要像这样,让整支箭与手臂保持一条线……”

    郭信口中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从箭上逐渐转移到身边的小娘。赵鸾饱满的额头、柳叶一般的眉毛和闪动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澈如月光,而此刻真正的月光则洒在小娘的耳朵上、脖颈上,又呈现出一片玉白色,仿佛笼上了一层美好的光晕。

    伴随“啪”的一声弦响,箭矢飞射而出,却不知射到哪里去了。

    ……离别凤翔府,既无战事之虑,又无使命在身,郭信快马加鞭,纵马飞驰于官道和原野之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轻快,日夜想的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越是临近东京,郭信脑海里就越是不断闪过东京城中家人的脸:玉娘、母亲张氏、三个从弟,大哥郭荣一家、当然还有兄长郭侗和嫂子王氏。不论是太原府还是东京城,只有家族才是他永远的栖身之所。

    心切之下,郭信一行人在八月的最后一天赶到东京城下,竟只比郭威禁军入城晚了两天。

    入城后与王溥作别,郭信先到禁军军营交差。因朝廷和皇帝的赏赐未到,诸厢参战的禁军并未直接卸甲散伙回家,而是继续在军中等待着论功行赏,待赏赐下来就好直接捧钱回家。

    再回东京,郭信已是一军都指挥使,虽然还是隶属奉国军左厢,但原先王进第一军的驻地已容不下他的部下,而是另有新的驻地。

    郭信费了一些功夫找到本部营地,那面绣着“射虎”二字的长旗甚至还立在军前。行至近处,有士卒认出他来,将他领到向训等人已为他收拾好的,用于主将‘办公’的签押房。

    得知郭信归来,一众指挥使很快前来拜见。

    大战之后,最重要就是论功行赏,其余反倒没什么好说的,大伙心思都飘在了出征前宫中就承诺过的赏赐,只有向训喟然叹了口气道:

    “如今三叛已平,各镇俯首,朝廷能太平很久了!”

    “这可难说。”郭信一本正经地说。

    随后郭信询问向训抚恤事宜,出征以来,郭信部下主要死伤是在东沟河一役,于是吩咐向训造册,要求从之后自己的受赏中额外给予抚恤。

    向训抱拳:“伤亡将士皆有朝廷抚恤,末将为将士们办事绝无克扣,主公何必如此?”

    郭信摆手:“东沟河一战后,我就对章指挥说过,待一切结束回京,本将但有赏赐,尽数分给战亡及有功将士。”

    一旁的章承化点头:“是有这回事。”

    “我说话一向算数,绝不叫兄弟们失望。”

    向训这才拜服:“主公有勇而怀仁心,末将十分佩服。”

    又向向训、赵匡胤等人交代了事宜,郭信便骑马在营中溜达。

    营中许多部下都用带着景仰的目光看向郭信,对他抱拳行礼,郭信也在马上笑着向他们回礼。其实他们其中的许多张脸庞在郭信眼中同样十分熟悉,只是无法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罢了,也只有亲身带兵之后才知道,将士们永远都不是摆在宰辅们邸报上冷冰冰的数字,而是眼前这些一个个具体而鲜活的人。

    在军中睡了一觉,第二天最先来拜访他的是老上司王进。如今郭信和王进两人手下兵力相差无几,但王进还兼着右厢都虞侯之职,因此职位上还是要比郭信大。但王进显然不会在郭信面前托大,二人寒暄几句,很快就亲热得好像兄弟。

    送别王进不久,又听得外面欢呼一片,随即有人前来禀报,说官家奖慰出征将士们的赏赐已到。

    郭信等一群中高级武将被召集在一处,身携御旨的翰林在大将解晖、王彦超的陪同下,向郭信等人宣读过一番武夫们大多听不懂的文言,随后一众禁军将领们照例一齐向宫城方向领旨拜谢。

    不多时,宫中的内监与开封府的吏员便将整车整车的财物开进军营,运至禁军各部,再由各自厢主分发而下。

    朝廷的赏赐之物里金银较少,多是铜钱布匹,分到每个人手上只是看起来多,其实几万人下来也分不到多少,只有郭信这样的将领赏赐会多些。但郭信心知,这也绝非朝廷吝啬,要知道中原历朝虽军势强大,但府库方面远不如南方诸国充实,尤其是本朝开国以来几乎一直在打仗,就可以想见朝中府库空虚如何了。

    自家兄长郭侗的岳父——为刘家掌管财政赋税的三司使王章,早就在苦苦支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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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行周介绍:
五代十国——当郭信回到这个乱世,赵匡胤还是老爹手下的小弟,李煜还在金陵的后宫吟唱着宫词。藩镇桀骜、山河破碎、四方裂土,还有幽云十六州的耻辱……
一切是否还有另外一种结局?(书友群:672194685)十国行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行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行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