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献身
入夜,高丽世子府门前挂着李字的灯笼,在夜幕中摇摇摆摆。
虫鸣不时传来,又被脚步声吓得一片静悄悄。秦绍只带了褚英一人,着管事长衫从后门入。
她从朴泽口中得知李兆信收到了高丽来的密信,内容不详,只是放下信后他便又哭又唱还喝了两坛烈酒,却偏偏没有醉倒,让人格外忧心。
秦绍没有追究李兆信与高丽私自通信的罪过,反而担心道:“是王妃身体欠安吗?”
她记得,李兆信的生母庆城大妃就在这一年的冬日过世,如今应该是王妃身体欠安,李兆信却不能床前尽孝,这才如此悲戚。
“世子料事如神!”朴泽也不惊讶,毕竟李兆信曾当着秦绍的面求皇帝放他归国。
当时还是秦绍帮李兆信求情,才免去一劫。
秦绍一进院子就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偶尔和着几声哀戚的高丽歌曲,顿时眉头一皱。
皇帝病重,无论是奏乐还是哀歌,传出去都是大不敬之罪。
朴泽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只道:“劝过了,世子不肯听,小的这才求您帮忙。”
“看好四周。”秦绍低声嘱咐,加快了脚步。
李兆信的卧房是高丽风格,地板很高,擦得油亮,透过烛光可以看到纸糊的落地木窗前,他抱着打横的玄琴,旁边摆着一个酒坛。
秦绍也不顾忌,脱掉乌纱靴进门,褚英想跟却被朴泽拦住。
“褚侍卫,就让绍世子和我家世子独处一会儿吧。”朴泽恳求。
褚英犹豫一下,倒也没坚持,毕竟李兆信是第一个站队秦绍的人,她对李兆信还是很有好感的。
秦绍拉开木门,就见一只酒盅迎面砸来:“滚出去!”李兆信看也没看便吼。
“兆信哥。”她避开酒盅,开口竟是高丽话。
李兆信震惊地看过来,酒也醒了三分:“绍……绍世子。”
“兆信哥。”秦绍重复她唯一会的高丽话,走到李兆信身边拉着慌张起身的他坐下,但他身上酒味太浓还带着一些汗味,让秦绍微微蹙眉。
“我……我失态了,我去换了衣服再来见世子。”李兆信还想起身。
“兆信哥。”秦绍第三次重复。
李兆信背对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本就通红的眼睛瞬间酸痛难忍。
“世子……去学了高丽话?”他背对着秦绍,双拳下意识攥紧。
秦绍很想说这句本就是他教的,但最后只道:“兆信哥,你若信我且稍安勿躁,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归国。”
“真的吗!”李兆信猛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秦绍仰视着他,认真点头。
李兆信笑得像个孩子,直接单膝跪在她身前:“什么时候?”
秦绍微微抿唇,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李兆信有些失望。
“三年。”秦绍开口,她不想骗李兆信,给他不可能的希望就是让他失望。
尽管那个时候庆城大妃可能已经死了,李兆信还是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但他至少能活着回去,并且继任高丽王位,这也是秦绍能为前世那段友谊做的最多的事了。
“三年之内,我便能有足够的实力影响朝局,到时你就能风光回去,继任高丽王。”她的承诺让李兆信愣在当场。
不再是高丽世子,而是高丽王。
纵然秦绍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却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
大秦的储君,未来的宗主国之帝。
秦绍一诺,就是盛世华章。
李兆信眼中闪过希望和美好,瞬间又被挣扎所替代。
“我母亲病了。”他垂下头:“我答应过她,银杏落下的时候,就回去。”
秦绍攥住他的手:“我知道,但你我都身不由己,一步步把能做的都做了,期待结局能变好,才是——”
“不!”李兆信打断她,表情更加痛苦:“我不想听大道理!世子,您是大秦的嫡世子,是大秦皇帝定下的储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大秦陛下撑不过去,您能放我回去吗?”
秦绍狠狠甩开他的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李兆信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疯,竟跪在秦绍脚下拉扯她的长袍:“世子,求求你,求求你了!只要你放我回去,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什么都能做!”
他像是着了魔,竟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秦绍脸都黑了,李兆信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吗!
“你醉了!”秦绍拂袖便走。
“不要走,世子不要走!”李兆信竟然猛地从后面环抱住她,秦绍瞬间双目圆瞪,双手格挡前胸的同时灵活地从下面钻出去:“李兆信你疯了吗?你是听了什么鬼话?简直不可理喻!”
李兆信僵住了。
“世子对我这般好,不是因为……喜欢我吗?”李兆信喃喃,酒精让他满脸通红脑子也不怎么清楚。
“我……我是喜欢你不假,但不是那种喜欢,”秦绍一阵头大,只能摊手道:“我们都是男人!”
李兆信眼里又闪起了希望的光:“不妨事,大秦的风俗我多少知道一些——”
“你知道个屁!”秦绍终于不要所谓的风度了。
李兆信这是魔怔了,就认为自己能帮他回朝,连献身这种事都想得出来,等他清醒了,她非得……
不容她多想,李兆信的酒劲儿上来,目光涣散的瞬间又向秦绍扑来。
秦绍往右一溜小跑,也顾不得许多,只道:“陛下的病根本没有大碍,不出五日就能痊愈,你想的什么都是虚妄之言!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回李兆信是真安静下来。
秦绍警惕地盯着他,顺便整理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衣带。
就在此时,门板嘭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秦绍下意识怒喝:“什么人?!”
“世子好大的威风。”容宿语气不阴不阳地跨过门板,周身气压极低,让秦绍瞬间寒毛倒竖,腿肚子都有点软。
这狗贼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不会听到什么了吧?
容宿扫过同样衣衫不整的李兆信,脑门上青筋一蹦一蹦:“大成,给李世子醒醒酒!”
“哎!”大成欢快地应道,不知从哪准备的一盆冰水就朝李兆信泼去。
秦绍本想拦,可容宿狠狠回瞪她一眼,顿时蔫了。
李兆信醉了,醒醒酒也好。
秦绍讪讪缩回来,她可不是怕了容宿,是真想给李兆信醒酒,免得他又说出什么荒唐话来,让容贼抓住把柄。
第七十五章:葵水
“世子!”
“世子!”
两声世子同时响起,朴泽和褚英都被眼前情况吓蒙了,褚英不懂这些事,只当是容宿破门而入伤人,连剑都拔出来了。
秦绍赶忙拉住她,看了一眼落汤鸡似得还在打颤的李兆信,正好衣襟便道:“我们先走吧。”
她率先出门,微微偏头去看,容宿觉察到她的目光才冷冰冰瞪了李兆信一眼,转身跟上:“世子带好兜帽,仔细被人发现。”
今晚的事若是传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
尤其是秦绍。
她是要当太子做皇帝的人,若是跟一个男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可就太荒唐了。
“呕!”身后传来李兆信干呕的声音,朴泽也急急命人去熬醒酒汤。
秦绍则出了小门,登上马车,心还在咚咚乱跳。
难不成前世李兆信也有这份心思?
秦绍捂住脸不敢再想,只觉得脸热得发烫。
这长安贵族间确实有好男风者,她也隐约听过,有些贵族官宦家会豢养一些出身贫贱的漂亮皮囊做门客先生,夜里却是自荐枕席的玩物,就连容宿前世似乎也养过几个男宠,可她从没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自荐枕席的人,还他妈是李兆信!
“这个糊涂东西!”秦绍越想越窘迫,咬牙切齿地骂道。
同一辆马车里的褚英有点糊涂,试探着问:“爷是在骂谁?”
秦绍哪里肯说。
倒是车外骑马的容宿冷哼一声,想到秦绍和李兆信在屋内衣衫不整,他就脑门直跳,恨不得活劈了李兆信!
自古红颜多祸水,他防住了舒涵燕妙,却没想到一个男人也想来坏他大事!
秦绍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朝褚英打手势,可别再提了。
她现在生怕容宿一个不满,就把她禁足了。
前世……
秦绍小声呼了口气,对,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容宿就算对她不满,也不敢随便禁足她。
她挺直了肩膀,马车直接驶进王府后门,容宿亲自送她回到朝熙别苑。
秦绍迈开腿急着进去,容宿却拦住她:“世子。”
“什么事?”秦绍板着脸,神色严肃,心里却直打鼓,对容宿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
“今日是我得罪了,不过李世子处您还是少去为妙,长安城的风言风语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容宿微微低头,大概也知道今日他这番作为实在多有逾矩。
对于一个主君来讲,宠幸谁,实在不是属下该过问的事。
秦绍一瞬间差点没绷住,容贼竟然会跟她服软?
“知道了。”秦绍不动声色,心里的小人却快要跳上房去。
容宿却只看到她年轻气盛的侧脸,谁没年轻过呢?
他只得退一步道:“世子若是需要,我可以帮您安排干净的人伺候,但李兆信对您别有所求,万万不能。”
褚英惊呼出声,吓得捂住了嘴。
她忽然间明白了!
秦绍脸上腾地燃起火来,狗贼在胡说八道什么!!
“荒唐!”秦绍羞恼交加,拂袖便走。
容宿没敢再拦,只是有些迷惑地看向大成,难道他猜错了?
可世子对李兆信的确青眼有加。
如今燕妙又香消玉殒,世子身边没人伺候,所以大业禀报说秦绍连夜乔装去了李兆信府上,他才会担心出事,果然,一去便撞破了两人的“好事”。
容宿又不相信李兆信要对秦绍用强。
因为以秦绍的脾气,李兆信若真敢对他用强,今日这事恐怕不能善了,试问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忍?
所以容宿才觉得秦绍对李兆信也有意思,这才提议给他安排人伺候,哪知反倒热闹了秦绍。
“世子这脸皮,确实有点薄。”大成若有所思道。
这下容宿的脸更黑了。
……
“狗贼,狗贼!”秦绍羞愤交加,在屋内咒骂,又做贼心虚地指挥褚英:“去看他走没走。”
“走了,”褚英朗声答道。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秦绍瞪她,心脏还在咚咚跳着。
褚英噗嗤笑出声来:“属下今夜可是真长见识了。”
“滚滚滚!”秦绍没好气地撵人。
“是是是,属下请奶娘来服侍您休息。”褚英当然明白,秦绍今天估计也吓坏了。
陈氏早就听到秦绍回来的动静,忙不迭赶来,还悄悄跟舟舟说了两句,将舟舟也支走了。
“爷要沐浴吗?”陈氏问,她闻到秦绍身上隐隐的酒味。
秦绍想到自己被李兆信从背后抱住就一个激灵:“洗!催他们快点。”
她沐浴的规矩如旧,还是只留陈氏一人伺候,不过今天奇怪的是舒涵没有跟过来侯着。
秦绍本不在意,但陈氏帮她擦干身体时心不在焉的,便让她从羞愤中收回几分注意力:“奶娘,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陈氏一哆嗦,低下头欲言又止。
秦绍摇了摇她的胳膊:“奶娘,万事有我呢,您别担心。”
陈氏欣慰地笑了笑,帮秦绍裹好束胸。
女孩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加上秦绍近日练武练得勤快,身上肌肉紧实,姿态挺拔.可举止还是大刀阔斧,带着几分男儿的粗犷之气,就见她把长发随意一甩,竟是雌雄莫辩的惊艳。
陈氏看得愣神,末了叹了口气:“爷是真的长大了。”
秦绍笑笑:“长大了才好。”
她随手用素带挽住头发,示意陈氏帮她系好。
陈氏接手,一边系上,一边道:“奴婢也没什么事,只是舒涵……她来葵水了。”
“葵水?”秦绍扭过头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氏只当她是不知道,开口解释:“葵水是女子年满十五后每月都要经历的劫,舒涵比您长了几个月,所以……”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羞于启齿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秦绍也快了!
但秦绍怎么能来葵水呢?
她是裕王的嫡世子啊,是大秦未来的储君,她怎么能是个女人。
“原来奶娘是在担心这件事,”秦绍恍然,“天葵水至,您不用解释我也懂的。”
这回轮到陈氏懵了,秦绍的生活都是她来安排,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解释明白葵水是个什么东西,哪想到秦绍竟早就知道葵水之事。
“奶娘不必忧心,此事我自有计较。”她说。
“您是不知道,这葵水是不分时候的。”陈氏只当秦绍不了解女人这点事,忧心忡忡道:“若在渝州,您常年住在院中,来了也便罢了,可您现在每日来来往往,万一在外面来了,这……这可怎么了得!”
第七十六章:兵符【加更】
秦绍摸了摸系好的头发,站起身:“您说的我都知道。”
她还记得前世来葵水时是在王府的冬日,她吓得不知所措,只当自己真得了什么绝症,窝在被子里足足听奶娘哄了三日,才相信这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事。
那时她还不太懂,甚至傻傻的问陈氏:“可我不是父王的儿子吗?”
彼时裕王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既希望秦绍能像男儿一样肩负起大秦的基业,又害怕秦绍忘记她原是个女儿身惹出大祸,这就在教养秦绍时生出许多矛盾。以至于那时的秦绍也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像个男儿,又什么时候该记住自己其实是女儿身。
不过现在好了,秦绍重走一遍旧路,至少在葵水这件事上准备充分。
“奶娘我这儿有两个方子,一个是催,一个是延,稍后我写给您。若什么时候我告诉您想看皮影戏了便是要喝几日催的药,若说想看折子戏,您就悄悄准备延期的药给我,但是对外要说是您在用药才好。”秦绍道。
这是妇人用的药,陈氏要喝也并不显眼,前世的她就是靠着两副方子在宫中隐藏了这么多年。
“这……您这是打哪儿弄来的方子?”陈氏下意识问。
秦绍笑笑:“您真当父王没有安排吗?从我出生的那一日起,父王恐怕已将一辈子的路都安排好了。”
只不过现在,这两副方子还没来得及给她罢了。
陈氏喃喃点头。
“不过您这个醒提的好,从今日起,我要少用母鸡、黄豆一类,饮食尽量清淡,另外,不能再随意请外面的大夫了。”她说。
从前她没发育完全,请了也就请了,便是真有医术高明的人觉察到她的脉搏与寻常男子不同之处也不打紧。
毕竟没人敢凭着一截脉案,就指着她这个裕王嫡世子说她是个女人的,最多也就和渝州城那些大夫一样,得出一个胎里带了弱疾,所以脉搏较同龄少年细弱了些。
但若来了葵水,体内许多情况恐怕就会与男子差异较大,要是再遇见精通妇科的杏林圣手,可能会引起误会。
便是一星半点的猜疑,对于秦绍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前世她的脉一直都是由一位信得过的大夫来诊的,这个人也是深得裕王信任,正是王府时便对秦绍多有好感的玉成先生。
如今……
“等雁秋关事了,父王应该会请玉成先生出山,到时您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秦绍将前世的安排告知陈氏,也是为了减少慌乱疏忽。
“是,还是王爷想得周到,”陈氏总算安下心来,不过没多久又愁了起来:“可王爷不支持您来长安,若王爷执意要您回去,送骋爷来,可如何是好?”
陈氏记得清楚,裕王当初可是写了亲笔信放在秦骋的襁褓里,要改立世子。
她也是因此,才决定陪秦绍走一趟,毕竟当初王妃的遗愿便是保住秦绍的地位,她岂能眼睁睁看着世子之位旁落?
秦绍目光一凝。
“到那时,父王也不得不支持我了。”
秦绍这边收拾收拾便早早歇下,可皇城里头却依旧灯火通明。
皇帝一病不起已经两日,事情甚至惊动了避暑山庄的太后娘娘,不过曹太后虽然担心也只是派了几次內侍来回打听,并没有回程的意思,便是有人主张请太后回朝也很快被压下。
压下这个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德王自己。
他不能出声,却愤怒地呵斥一声,指着皇帝寝宫方向,红着脸打手语,不断强调皇兄明天就能好,有什么大局都能由皇兄一人做主。
朝中众人无不感念德王纯良真性。
要知道,曹太后是德王的生母,若是请太后回来主持大局,那一直爆冷门的德王庶子秦综可就是一匹黑马。
可惜自从窦太后外戚乱政之后,先帝皇帝都对外戚一族竭力打压,以至于不论是曹太后母家还是当今皇后母家冯氏一族都不算什么权势滔天,自然在朝中助力不多,所以德王亲自反对之下也就没人再提这个建议。
“江大人,听说今日承安公主殿下进宫探视陛下了?”有人问向江公爷。
这位也算是皇帝的嫡亲女婿,消息一定比旁人灵通,当下便有数道目光投向江公爷。
江公爷一脸凝重地摇头:“殿下也没能见到圣驾,只是陪皇后娘娘在殿外侍疾,熬了两次汤药,如今应该还没回府。”
承安公主嫁在长安,入宫是常事,留宿更是寻常,江公爷如此说了,也就没人再问。
这一夜看来又是白等。
不过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宫里还是及时传来消息,原来陛下早就醒过一次,而且安排了一些兵马调度,只是安排的急没走兵部的流程,而是由方昭然直接去执行。
“难怪这几日都没看到方统领!”有人明白过来。
还以为是陛下病重方昭然镇守寝殿事忙,才没在朝堂露面,没成想,人家是另有重用。
调度兵马可不是个小事,方昭然持陛下圣谕,定是拿了所调之处的兵符而去,这等信任,可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住。
除却方昭然的姓氏外,恐怕跟对了主子,也是其中之一。
先有一个容宿,如今陛下再启用方昭然就让人很容易理解了。
为了秦绍。
左膀右臂,已经安顿完成,陛下这盘棋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就算秦维身强体壮又如何?不是陛下亲兄弟的血脉,到底是棋差一招,如今许多人都在后悔当初犹豫个什么劲儿,押秦绍不就完了?
看看方昭然和容宿这一飞冲天的样子,真是又嫉妒又恨呐!
众人嫉妒之余,心思全跑去面见“太子”,交好容宿上去,关心兵事的人只在少数。
唯有容王亲自去了中书省勘验,发现方昭然只带走了两支地方军的兵符,人数最多不过万人,这些人马岂能救急雁秋关?
就是陛下病糊涂了,方昭然也不敢做这种蠢事。
“看来父王猜得没错,陛下这病,蹊跷。”容闳跟在容王后面,低声道。
容王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看来这次容宿是走在你前头了。”
容宿效忠秦绍,而容闳却与秦维有所交集。
现在陛下圣心已许,事事都为秦绍安排,自然是容宿更胜一筹。
“儿子惭愧,”容闳底头道,又面不改色道:“孰优孰劣,都是效忠陛下。”
容王眉头微动,转身离开。
第七十七章:有愧
一夜过去,秦绍也听到了宫中的消息。
她端详自己绘制的那张大秦守备军简图,猜测方昭然此时的地点,脑海中大致盘算出他的行程时间,蓦地听到舟舟叩门求见。
秦绍将地图卷好插进落地大陶瓮中,与其他山水画混合,才问她何事。
“朴侍卫又来了,带了不少礼物,说要替李世子向您赔罪。”舟舟暗中观察秦绍脸色。
秦绍挥手:“礼物收下,人就不见了。”
舟舟略显迟疑。
“还有什么事?”秦绍问。
“朴侍卫说,李世子想请您去玉林郊外赛马。”舟舟递上一封信,秦绍读过眉头微皱:“我记得玉林郊外几年前还是一座猎场?”
“是,因为当初两位贵人在猎场遇险,陛下便禁止人再去玉林狩猎,如今便成了赛马的好去处。”舟舟说完还特意问道:“您,去吗?”
秦绍盯着她半晌:“去,既然是赔罪,我若不去只怕他要胡思乱想。就定在三日后吧。”
三日?
舟舟忽然一怔:“大佛寺的慧宁禅师给您送了帖子,邀您参加三日后的大庙会呢。”
“慧宁又不认识我,怎么会给我送帖子,分明是容宿送的。”秦绍道。
容贼显然在那一日有安排,她就偏乱他的步调。
“是,”舟舟没有多言,倒是房间里休息的舒涵听了消息并不高兴:“你怎么不劝劝爷?听说陛下两位皇子就是在玉林郊外遇险,这时候让爷去了,岂不是要生事端?”说着,舒涵便要下床。
舟舟按住她的手臂:“我这也是为了姐姐好啊。”
舒涵蹙眉:“为了我?”
“我是听王妃说过,大佛寺庙会是长安贵女们的聚会,好些贵夫人都要趁着小姐们在庙会赏花的时候挑选儿媳,连长公主这次都要去给小公爷物色人选呢。”舟舟边说边帮舒涵掖好被子:“姐姐的心思,院里人都看得出,您和世子爷是青梅竹马,合该有这个福分。”
“你是说,容四爷要世子去大佛寺,是想……想给世子选妃?”舒涵瞳孔紧缩。
是了,秦绍根基都在西南,想在长安立足,最快也最妥帖的办法,就是定一门亲事。
而且这门亲事不能落了刻意,否则就有结党营私的嫌疑,那大佛寺偶遇,结一段良缘就是才子佳人的佳话,便是女方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谁会放弃秦绍这么个女婿呢?
舒涵瞬间攥紧了拳头:“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容四爷约了谁吗?”
舟舟摇头:“我哪能打听到四爷院里的消息,不过就是知道咱们四爷和蒙家四爷最是交好,若真有人选,想也不会便宜旁家,何况还有蒙老将军这一层关系在。”
“果然。”舒涵这一刻全明白了。
容宿过了今年就二十了,且与蒙世征交好,同六姑娘应该也是旧识,若真有求娶六姑娘的意思哪会拖到现在,不过是为了撮合世子罢了。
他这是要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舒涵银牙紧咬。
秦绍要真定下一门亲事,新主母入门前,必不能填房纳小,若是新妇进了门,就更轮不到她与秦绍日日“相伴”,只怕主母三五下地便要将她配人。
长安城官家后院的故事,她多少也是打听过的,顿时脊背发凉。
“多谢你了,”舒涵笑盈盈地拉着舟舟,从腕上褪下镯子送过去:“我这几日身上不方便,不好去爷身前伺候,若有什么事,妹妹帮我留意着。”
舟舟憨憨一笑:“姐姐说哪儿的话,您现在是正经儿的女人了,迟早能得个名分的。”她目光落在舒涵腹部,转了转镯子才走。
舒涵面带笑意,此刻小腹的绞痛竟也不是那么难受。
入了夜,褚英悄无声息地摸进秦绍房中,隔着屏风低声禀报:“爷猜得没错,李世子府的人在史记杂货铺悄悄采买了打猎用的工具,那铺子专营猎户生意,东西全,我蹲了一日才看到做猎人打扮的朴泽。”
“他还是不死心。”秦绍叹了口气。
“世子,李世子这分明是要约您打猎,这可是陛下命令禁止的事,万一被人发现……咱还是别去了。”褚英声里带着不满,这李兆信哪是赔罪,分明是拿秦绍当护身符。
“他答应过庆城大妃,要亲手打一只白狐做成狐皮帽子送给大妃,但是因为入朝的事耽搁了。”秦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无奈。
褚英忽然有些噎得慌:“您……对李世子的确很好。”
“我对他,终究是有愧的。”
“您对李世子能有什么愧?”褚英不解。
因为,我会害死他……
秦绍捂住脸,半晌才缓缓道:“我方才做了场噩梦,梦中我躲在箱子里,李兆信在外面驾车带着我逃跑,他想帮我,可还是被贼人追上。那贼人一刀干脆利落,砍掉了他的头。”
夜风呜咽一声,连褚英都打了个寒颤。
“那只是梦。”她说。
屏风后的秦绍却摇头:“不,不是梦。”
“我去让人给您熬一碗安神汤来。”褚英转身要走。
“你不怕死,是吗?”秦绍忽然问道。
褚英站定,尽管她看不见秦绍却并不妨碍她再说一遍:“为您尽忠,褚英不怕。”
“可我怕。”
秦绍长叹一口:“如今,我什么都有了,我怎么甘心。”
前世她不怕死。
因为她什么都没了,没了父母亲人,没了皇位,没了征文先生。
可今生,她握住了一切。
什么都拥有着的人。
怎能不怕死。
褚英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咬着牙道:“爷是天潢贵胄,不会死的。”
就算是死,她也陪着。
秦绍笑笑。
“你下去吧,别忘了也去史记采买一套打猎用的箭矢工具。”秦绍吩咐。
……
长安城日子过得极快,两日间,皇帝的“病”已见起色,朝事逐渐步入正轨,可巧的是,所有关于雁秋关的折子全都留中不发,皇帝既没有批复也没有新的调令。
许多人已经觉察到这此事蹊跷。
毕竟从事发至今已有小半个月,十万突厥大军竟然还没有攻下雁秋关?
到底是雁秋关坚守得当,救援及时,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朝中疑云丛生并不妨碍贵女们的欢声笑语,大庙会如约举行,众家女眷动身前往,城中街道顿时热闹非常。
容宿亲自来到朝熙别苑等候。
大业却脸色难看地附耳禀报:“世子今晨从小门出发,好像跟李世子打猎去了。”
“胡闹!”容宿拍案而起,脸色铁青。
第七十八章:违禁
五城兵马司衙门除了中军衙门位于皇城脚下外,其余四城均在皇城四角,故此一直以中军大统领为首,且由于主要负责长安城的畿卫和安保工作,中军大统领自然得是深受皇帝信任之人。
从前是容王,现在,是容闳。
说来容闳十岁受封世子,十五岁获职,在五城兵马司从八品小职做起,熬到今天的中军大统领一职,有容家的荫勋也有自己的实力。
是以,他在营中地位十分稳固,城中有个风吹草动多半也瞒不过他。
“大统领,城中有人告秘说玉林郊外有人违禁狩猎。”手底下的人将事禀报给容闳。
“玉林郊外?又不是上林苑,有三两个猎户也不妨事,”容闳摆动的手蓦然顿住:“是官宦子弟?”
底下人附耳上前:“是裕王世子。”
容闳脸色一变,忽而斥道:“荒唐至极,我五城兵马司何时还管百姓游猎之事,要告也该去别的衙门,把人撵走。”
“是。”底下人听命行事,告秘之人灰溜溜跑到对面茶楼:“老爷,五城兵马司不肯派兵堵人。”
他口中的老爷从屏风后走出,竟然是称病多日的赵老侯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老侯爷无奈摇头:“走,随我去大理寺!”
“父亲,他这是拿我赵家当枪使,您真要出这个头吗?”事到临头,倒是赵大人退缩了。“说不定绍世子宽宏大量,日后不会计较明诚那逆子的事。”
“不计较?你看满朝文武,现在还有敢跟我赵家来往的吗?”赵老侯爷看得显然更长远。
秦绍或许不屑与他们计较,但只要有他在上头压着,不出二十年,赵家就要从贵族中除名了。
“与其被他慢刀子割肉活活熬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老侯爷不愧是久在官场之人,眼光毒辣:“只要这次捉到秦绍违禁的证据,陛下定会对他生厌,到时一切就有转机了。”
赵大人一颗心还是乱跳不止:“您前段时间变卖部分田产到老家添置庄户房产,也是为了今日?”
“秦绍就是再聪明,他也只是个孩子,是孩子,就会犯错。”
老侯爷脸色阴沉:“若我们真的一击不成,你下半辈子就安心做个富家翁吧。”
“父亲!”赵大人唤道,这次老侯爷却没有回头。
大理寺门前,老侯爷递了自己的令牌,又将告秘者亲自带到大堂之上。
江国公此刻一个头两个大:“老侯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他站起来,支走多余人等,低声道:“若您现在回去,本官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老侯爷呵笑一声,他与江国公的爷爷都攀得上交情,又岂会看不出这点端倪:“老夫纵然年迈,但好歹还令着御史台的闲差,您若不肯受理此案,我便告到御前,还要参你个包庇之罪!”
江公爷脸色一白,旋即冷着脸道:“老大人也别诓我,玉林郊外隶属五城兵马司所辖,我无权派人围堵,此事您若要告便得上达天听,转由五城兵马司派兵前往。到时,事情只会更加难看。”
“江大人三番五次推脱,可是在替违禁之人争取时间?”老侯爷一语中的。江公爷又道:“陛下昨夜才刚醒转,若此事闹上去伤了龙体,赵老侯爷,您可吃罪得起?”
赵老侯爷竟是眼前一亮。
要是因为秦绍违禁之事将陛下再度气倒,便是秦绍有一百张免死金牌,也难有机会承继大宝。
“我官居御史台,纠察百官言行乃我之天责,江大人还是不要耽搁了好!”赵老侯爷道。
“好好好!”江国公也懒得再劝,直接带着老侯爷往大殿外求见。
皇帝还在养病,皇后和几位妃子轮流伺候,期间只见过容王两次,且因为没有太子监国,所以朝中一应事务都堆在宣威殿,如有急事便先由容王代为主理。
所以江国公带着赵老侯爷面圣,实际上就是面见容王。
“你是说,世子秦绍去玉林郊外违禁偷猎?”容王眯起眼来。
“是,还请王爷速派人去,定能人赃并获。”赵老侯爷道。
容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而去求见皇帝。
皇帝当即大怒,问过庆幸,便亲自下旨令五城兵马司派兵去玉林郊外抓人。
这时,赵老侯爷的心才完全放下。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面圣的,之所以要带着江国公,就是怕皇帝万一舍不得处置秦绍,将事情压下不表,他也无计可施。
但带上江国公这位大理寺卿,整个案子就从家事上升到国事,自然也就没人能替秦绍兜得住。
还未到午时,容闳就收到谕旨。
“大统领,这可是个烫手的旨意。”容闳手下自然有得力人士看得出深浅。
“君令如山,烫手不烫手,都得接。点兵。”容闳亲自上马,带了近百骑疾驰出城,直奔玉林郊外。
不过在他之前,容宿也带着五六人快马而去。
他在长安这龙潭虎穴待得久,一眼便看出秦绍和李兆信这次行猎是漏洞百出,必会引来暗中人动手。
秦绍若被抓住,这些日子的努力可就全完了。
容宿当然不能坐看这种事发生,所以他催马疾驰,在玉林郊外的马道上看到侯在一旁的李兆信。
李兆信见到他来也吓了一跳:“容司直?”
容宿眯起眼睛质问:“绍世子呢?”
……
容闳带人很快追入林中,手下人检查了路上的马粪便道:“有蒙古马跑过,看数量大概五六匹的样子。”
“蒙古马?是容宿的人。”容闳蹙眉:“难道真的是绍世子?”
他容家起于燕京,驻守东北沿线的二十万红缨铁骑就是用的蒙古马,而长安城因为离突厥近所以城中贵族多和西北蒙家的黑甲军一样,豢养的是突厥马。故此从马匹上就能看出,是容家人刚追过去。
“那大统领,我们是追还是不追?”有人迟疑。
追过去,可就成了容家的内斗。
“当然要追,陛下旨意你敢违背?”
容闳率先扬鞭疾驰,没过半晌就见前方容宿和李兆信并驾齐驱,静候在路边。
他四下环顾,连秦绍的影子都没看到。
“大哥这是在找谁呢?”容宿笑问。
第七十九章:唐突
容闳面色不变,只做他该做的事:“去,检查四周。”
手下百十号人四散开来,想周围搜索而去。
李兆信都被这个阵势吓懵了,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口,还是容宿淡然开口:“大哥此行浩浩荡荡,想必不会是自作主张。”
他太了解容闳了,没有把握的事,容闳可不会做。
“奉陛下口谕,搜查玉林郊外违禁狩猎的官宦子弟。”容闳公事公办,一句话出口,李兆信随之打了个寒颤。
果然是这件事!
“怎么,李世子为何满头是汗?”容闳眯着眼问。
李兆信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容宿轻笑一声,长袖一兜,坐在马上就扇呼起来:“这七月的日头太毒了,李世子这样细皮嫩肉的,或许该在屋子里躲着避避暑。”
容闳瞪他一眼,拿出兄长做派:“四弟休要胡言乱语。”
什么细皮嫩肉,这种词当面形容一国世子,难免会引起两国纠纷。
容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大哥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我兄弟多年知根知底,还用如此见外吗?”
容闳依旧风度翩翩:“今日有人到大理寺告秘,说绍世子与李世子在玉林郊外违禁行猎,惊动圣驾,我也是奉命行事。”他说着,直扫了李兆信一眼。
李兆信浑身一抖差点摔下马来。
“大哥说笑了,当年二位殿下在此遇险,陛下亲自下令长安贵族子弟不许再来玉林郊外秋猎,李世子也在长安城呆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容宿笑着问:“世子说对吗?”
“对,对对,我们不是来行猎的,我们只是——”
“只是来赛马,”容宿径直道:“不过今日绍世子受邀去了大庙会,不得闲来,便叫我来,一则赔罪,而来伴李世子赛个痛快。”
李兆信犹如牵线木偶般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容闳何尝看不出李兆信的慌乱,但此刻没找到秦绍,与容宿逞口舌之利也无用。
“报大统领,前方无人!”
“报告统领,后方也无人!”
几队搜寻的人都回来了,却没有找到秦绍的影子,只抓到两个附近游猎的猎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容闳看到他们身上格外齐全的打猎工具,微微眯起眼来:“看来,四弟是胸有成竹了。”
“大哥这话,我可听不大懂。”容宿笑着回敬。
“那好,你们就随我去面圣吧。”容闳奉命来抓人,不管抓到几个,抓了谁,都要带回去才算了事。
宣威殿上,赵老侯爷在看到容闳带着李兆信和容宿上殿时,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皇帝在周福的搀扶下坐到殿前。
“启禀陛下,玉林郊外仅有容司直和李世子二人和几个猎户,并没有看到绍世子。”容闳简短禀报后,容宿又将他的那一套说个明白。
秦绍去了大佛寺,要他来陪李兆信赛马。
皇帝看向容闳。
容闳低头禀报:“二位马上并没有狩猎所用工具。”
李兆信倒是穿了劲装很像是要去打猎的,但若说他是去骑马也行得通。
“不可能!”赵老侯爷出声反驳,他敏锐地注意到容闳提及的几个猎户,立刻道:“告秘之人就是售卖二位世子的店铺掌柜的,只需将他叫来辨认一下那几个猎户所用的工具,就知道是不是有人为了脱罪临时安排人伪装山中猎户!”
皇帝脸色阴鸷,扫了底下一眼,忽然指向容宿:“你说呢?”
容宿骤然被点,毫无忌讳:“陛下圣明,其实只要派人去大佛寺,一问便知。”
赵老侯爷说秦绍去玉林马场违禁行猎。
他则说秦绍去了大佛寺。
如今秦绍不在玉林马场,只要证明他人在大佛寺,就知谁真谁假了。
“好,就派人去。”皇帝挥手,容闳立刻倒退而出。
……
今日是大佛寺一年一度的大庙会,佛寺后山的佛林园也对外开放,园子里栽培着僧人们精心照料的名贵花木,自然引得许多人慕名而来。
长安城的贵族女眷们更是不会错过这场盛会。
车马川流不息,上山的路都被人挤满了。
秦绍出门时做马装打扮,从城门出去后便就近去了庄户里换了身藏青锦袍,袍子边缘处用银线细绣了万字纹样,低调又不失身份,手拿一把山水折扇便带着褚英等几名便装侍卫动身。
她的目的地,正是大佛寺。
褚英还担心过:“连舒涵和舟舟都以为咱们去了玉林郊外,那容四爷能猜到咱们中途又拐来了大佛寺吗?要不我派人留一句口信给他?”
秦绍却半点不担心。
“你也太小瞧容宿了。”她嗑哒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一边欣赏上山路上两边的郁郁葱葱。
前世她莽莽撞撞地赴约,与李兆信一道被容闳抓住送上御前,她因此失宠禁足长达三个月,李兆信则受杖三十连高丽国王都被申饬。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没希望了。
皇帝心底最大的痛就是玉林郊外一口气折了两个儿子,她却公然违禁,简直是自掘坟墓。
还是容宿剑走偏锋,让她在冬日里悄悄哭祭秦骋,只道从前答应他的虎皮帽是猎不到了,只能烧几只布偶虎头帽送给他。
皇帝发现她的“苦衷”当即便解了禁足,不过半月她便受封昭和世子。
其后容宿又安排了许多事,让她一步步从裕王世子到昭和世子,再到昭和郡王,最后过继大宗,成了皇帝的儿子,大秦的太子。
这条路步步艰险,容宿都能安然踏过,今朝她布下这么好的局,容宿要是不能领会,岂不是让人笑话?
“不用我动手,容宿一人就能剥掉他们三层皮。”秦绍俯瞰山下盛景,一时胸中酣畅淋漓。
这次,终于轮到容宿做她的手中棋了。
秦绍快步登山,大佛寺位于太白山半山腰,依山而建进深五重,是长安城最大的佛寺,沿途风景优美奇山怪石都足以一观,不过她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观山,而是被人观。
“此处是上山的近路,直通佛寺后殿,是寺院招待女宾之所。”褚英道。
她们毕竟是绕行了一段,要想赶在前头就只能走这条近路,如此一来说不定还会有许多官家女眷成为秦绍的“证人”。
秦绍摸了摸鼻子,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可别唐突了佳人。”
第八十章:皇后
这一次的大庙会对林若瑷很重要。
她身为林家的嫡长女,祖父三代老臣执掌户部,母亲是吏部老尚书家的嫡长女,姑母则是权势滔天的容王正妃,身份之尊贵就连郡主也比得。
但过了今年,她就已经十五了,却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不是她貌若无盐,或是性情刁钻古怪,而是她这前后都连着姻亲的家世竟无意间成了她的绊脚石。
一旦娶了她,就是和林家、陈家、容家,乃至江家都沾亲带故,这样的香饽饽有时却很烫手,因为纵观朝堂上下,配得上这份尊荣的,还真没有几人。
世子秦绍算一个,世子秦维勉强可以算作人选,那德王家的世子却是排不上号的。
最后一个,则是今日的主角——江家小公爷。
小公爷再过年就满十七岁了,是承安大公主和江国公的独子,未来即便不看母亲那大秦唯一嫡长公主的尊贵身份,也能继承江国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论说起来,她还有些高攀了江小公爷。
所以这一次大庙会听说大公主也来“赏花”,包括林若瑷在内的长安贵女都知道,殿下这次是来赏她们这些娇花的。
就连林若瑷的娘亲陈氏都格外重视,一心想让女儿给大公主留一个好印象。
大庙会刚开始时,适龄的贵女们便聚了小圈子,说说笑笑地往花林小路里走。林子里引了小溪流水,登高处建了凉亭,都是适合游玩的场所。
贵女们玩累了便坐到亭中休息,与漫步过来的大公主“不期而遇”。
大公主对林若瑷青眼有加,还赏了两只通体碧绿的镯子给她,惹得旁人好生眼红。
“本宫是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大公主摇着折扇还是香汗淋漓,就要先下山去。
林若瑷略微迟疑,便起身扶着大公主下山,将身后许多怨毒目光抛诸脑后。
终其一生,她们也只配这样在背后嫉妒她。
林若瑷与大公主一道下山来到后殿,在阴凉的抱夏底聊天说话,倒是相映成趣,忽然间银铃般的笑声一顿。
大公主笑盈盈看她:“怎么了?”公主以扇遮住半截脸,顺着林若瑷的目光望去。
月洞门处并没有人。
林若瑷十分礼貌地道歉,表示自己要去更衣。
出了月洞门,林若瑷脸色就十分难看,拉住近身的大丫鬟晴方问:“方才那个,是不是她?”
大丫鬟目露疑惑:“大小姐在说谁?”
“她啊,父亲打发到山下庄户的莲姨娘生的那个。”林若瑷道。
“瑶姑娘?”
晴方终于明白过来:“您想多了吧,瑶姑娘在山下庄户干活,哪里配到这种场合来。”
“不是,我这心慌得很,”林若瑷抚着胸口道:“母亲请大师算过,那个贱种天命与我相克,不论姻缘富贵都要鸠占鹊巢,今天是我的大日子,可不能被她搅和了。”
方才月洞门前那个女孩刚一见到她就跑,显然是认识林家的人,不是她又是谁?
林若瑷有些恨,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将她们母女打发到庄户来,直接发买,斩草除根。
晴方一个俯身:“奴婢明白了,若是看到她一定帮您解决。”
林若瑷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好,断不能让她见到大公主。”
她日后泼天的富贵,全在大公主身上,那个贱种想抢?
没门。
……
秦绍抵达后殿,故意走山路绕开和尚们的视线,装成是刚从园子里逛完下来的。
她存心走得偏僻些,到了后殿时才拉住一个小和尚问话:“慧宁大师的禅房在何处?”
小和尚被问得愣住了,还头一次见到找大师禅房找到女眷后殿的香客。
“施主快随我来吧。”小和尚人挺好,亲自给她们引路。
不过没走多远,就听到几句嘈乱的喊叫声。
“抓住她!”随着一声故意压低的尖叫,一个灰布麻衣,头发用粗布发带草草扎起只簪了一根木钗固定,脖子上还系着三层麻布围巾的女孩从前面狂奔而来。
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六岁左右,个子却比秦绍还高半头,大长腿迈开竟是飞一样地从秦绍身边掠过。
快的秦绍差点没看清她的脸。
“快抓住她!”月洞门后的“追兵”顷刻而至:“她是小偷!”
“小偷?”秦绍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
女孩却头也不回,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撒丫狂奔,只留给秦绍一个风一样的背影。
“她是小偷?”秦绍揉了揉眼睛,一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那张脸……
分明是她的皇后林氏啊!
只有小和尚跟她一样懵,佛家清净地,怎么会有小偷?
“那个不是瑶施主吗?”他反应过来,见到那群家丁丫鬟已经把女孩围起来,赶忙道:“各位施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秦绍拉住小和尚:“你也认识她?”
小和尚眨着大眼睛点头:“山下宗大娘家的女儿宗瑶姑娘,经常上山拾柴,大娘还会接一些庙里缝补的活计,我们都认识她。”
秦绍转头再去看,宗瑶已经被人按在地上,拼命挣扎反抗:“我没有偷东西!是你们叫我送的绣帕!”她的声音压得低,很快就被人堵住了嘴。
为首的那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大丫鬟掂量着手里的绣帕走向小和尚:“小师傅您可要谨慎说话,您是出家人,怎么会认识女人?”
小和尚一时哑然,晴方则拿着绣帕在宗瑶面前抖了抖:“你敢偷我家小姐的绣帕,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你!”
说话间,她便扇了宗瑶一个耳光。
宗瑶被打的头一偏,下一秒便狠狠瞪向丫鬟恨恨地呜咽着。
“瑶姑娘,”晴方伏低身子在宗瑶耳边冷笑:“您还真当自己是林家的大小姐呢?”
宗瑶微微眯眼,忽地豁出力气,一头撞在晴方肚子上。
她常年干活力气远比寻常丫鬟婆子大,这一撞之下险些脱离束缚,还是四五个婆子丫鬟齐上阵才将她压下制服。
“你!”晴方捂着肚子痛得龇牙咧嘴,见宗瑶又被制住,气急败坏的冲过去揪住宗瑶的头发:“我打死你!”
宗瑶闭上眼,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再睁眼,只见一位藏蓝锦袍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攥住晴方的手腕,轻飘飘一甩,晴方就像脱了扣的珠子摔在按着她的婆子身上。
婆子哎哟一声倒地,她也终于挣脱束缚。
抬头时,正对上秦绍那双黑亮的眼睛。“起来吧。”秦绍开口,声音低沉温和。
第八十一章:真假
“多谢,”宗瑶吐出塞着嘴的破布,一边站起来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一边低声道谢。
这时秦绍才发现,宗瑶的确比她高出半个脑袋……或许山林里空气新鲜吧,秦绍自我安慰道。
其实秦绍并不想救宗瑶。
因为从前世的经验看,不管宗瑶之后是怎么逆袭成了林家大小姐,还成功上位嫁给她做太子妃,这位皇后和她都不是一条心。
且不说林家是容闳的外祖家,单说这位皇后和容宿之间那些不清不白的事,秦绍就觉得头上青筋直跳。
皇后林氏是容宿的人,她十分确定。
即便容宿那个冷血薄情的狗贼或许对林氏没有感情,但林氏为容宿效力这件事是肯定的,否则,林氏也不能在后位上坐那么多年。
直到她都被容宿所囚,林氏都还能高枕无忧。
可退一万步说……林氏到底是她的皇后,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她没有关注过一次的老婆。
看到有人这样羞辱她,秦绍要是还能忍,就不是男人了。
造孽啊……秦绍有扶额的冲动。
“你是什么人!”晴方反应过来,警惕地质问。
她不是傻子,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寻常人。
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她男人……秦绍心道,可面上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叫你家主子来说话。”
她何等身份,岂会同一个丫鬟争执。
“你,你,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晴方决定先吓一吓对方。
哪知秦绍身边的褚英比她酷多了,宝剑一横挡在她和秦绍中间:“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晴方抿唇。
按理长安城的贵公子她都听说过,年龄样貌脾气,多少能猜出一二,可眼前这位小公子气度不凡,容貌也是一顶一的好,却偏偏没有什么耳闻。
“公子息怒,奴婢这是在处理林家家事,还请您行个方便。”晴方倒是不蠢,直接搬出林家来,俯身一礼又给了秦绍面子。
寻常畏惧林家权势的人,十有八九都会退让。
谁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得罪林家呢?那可就相当于是得罪了容王啊。
秦绍回头看向宗瑶,宗瑶只当她动摇了,瞬间脸色一白。
不过这么多年熬过来,她早就学会了不靠别人四个字。
“笑话,谁与你是林家家事?你是林家的奴才,我可不是。”宗瑶开口,有意无意地向近门的地方靠去。
秦绍顿时想笑,宗瑶这是怕自己不保她呢。
“瑶姑娘吃的是林家的米,住的是林家的庄户,怎么能不是林家家事,”晴方看出秦绍没有走的意思,也开始摆道理:“姑娘若觉得受了委屈,跟奴婢回去,夫人一定为您做主。”
宗瑶冷笑起来:“你若说我是林家人,那我可是林家的大小姐?你这贱婢方才敢当众打我,这又是什么规矩?”
“你!”晴方被驳得哑口无言,倒是秦绍表情似笑非笑。
不愧是容宿为她选的皇后,果然非同凡响。
此时秦绍也大概弄明白了,这宗瑶应该是林家的庶长女,不知怎么被送到山下庄户养着,鲜少有人知道。也不知后来经历了什么,经真成了林家大小姐,还投靠容宿,做了她的太子妃。
“容宿……”秦绍忽地念出声来,看向宗瑶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明白了!
容宿。
若在前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就是容宿。
也是容宿救了宗瑶,还帮宗瑶夺回林家大小姐的位置,毕竟搞定林家就是搞定容闳的外家,对于容宿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这两人,是一拍即合。
只不过今生容宿被她调走了,阴差阳错地,成了她亲自救下宗瑶。
“你们在做什么?竟如此吵闹?”大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前来,不过片刻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顿时对林家很是不屑,连带着对林若瑷也轻视两分。
连个庶女都搞不定,还想进公主府?
晴方顿时慌了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公主府的嬷嬷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果然,不过片刻林若瑷便黑着脸亲自过来,迎面就给了晴方一巴掌:“你做的好事!”
彼时,秦绍已经秉承着男女不同席的规矩,避到假山后头,还远远瞧见林若瑷的模样。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皇后。
可笑自己任容宿摆布十年,竟连自己的皇后被人掉了包都不知道。
“殿下都邀请我随她回府了,你却生出这种乱子下我的脸,如今殿下要我来处理却自己回府了,你,你真要气死我吗?”林若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再看向宗瑶时脸色更差。
“我听说莲姨娘从前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么教出的女儿竟会做这等小偷小摸之事。”她心里恨极,自然不肯放过宗瑶:“你既说这帕子是你自己绣的,那就绣一个我看看。”
说话间,有人端了一盘针线上前,几个嬷嬷强行掰开宗瑶十指。
“放开我!”宗瑶拼命反抗,她的手不能废,否则她拿什么养活母亲养活自己!
林若瑷却背过身,只当看不见。
大公主要看她治家的手段,她当然不能心慈手软,长安世家出身的贵女,哪个手上没沾过这些卑贱人的血呢。
秦绍眉头微皱,只见宗瑶不断求救似得朝假山这边望来。
救是不救。
“世子,这瑶姑娘确实可怜,但这是林家家事,您的身份实在不好插手。”褚英拉住她袖子,脸色也很为难:“您就当已经走了吧,不要理会这些内宅琐事了。”
“啊!”前面传来宗瑶撕心裂肺的惨叫。
十指连心,齐根插进去一支银针,能让人疼掉半条命去。
秦绍霍地拂袖:“谁敢在佛家清净地滥用私刑?”
宗瑶疼得满脸是汗,从地上强撑着爬起来感激地望向秦绍,眼里的倔强印到骨子里。
林若瑷用团扇遮脸,微微一礼:“这位公子是?”
“秦绍。”
林若瑷的团扇差点没掉到地上去。
绍世子!
“我上山时见过这位姑娘,她手里就拿着那方绣帕往寺里走,想必不会是偷了这位小姐的。”秦绍面带笑意开了口。
晴方下意识反驳:“你方才就帮着她,难保不是——”
“放肆!”
晴方或许没反应过来,林若瑷可明白秦绍二字的意义,当即朝秦绍俯身:“既然是世子作证,想来也是我误会了她。”
世子?
所有人都是瞳孔一缩,连宗瑶都没想到,救她的人身份竟如此尊贵!
秦绍盯着她,也不开口。
林若瑷微微抿唇,才朝几个婆子使了眼色,她们松开手,可宗瑶此刻却疼得蜷缩一团,虽然手还在按着自己的围巾,人却难爬起来。
“怎么伤的这样厉害?”
林若瑷竟似第一次知道,“晴方,快扶她下山,再给她请位大夫。”
晴方会意,立刻上前要带走宗瑶。
第八十二章:立储
“听方才的话,这位是林家的大小姐?”秦绍忽然开口打断,一句林家大小姐却是看着宗瑶说的。
林若瑷险些没晕过去。
是谁将这么隐秘的事给说出去的?!
“世子见笑了,若瑷不才是林家的嫡长女,至于她,是我庶出的二妹妹,因姨娘犯错养在山下庄户里,不得体之处还请世子不要见怪。”林若瑷倒是应对得当。
秦绍还没开口,就听宗瑶咬牙切齿的声音:“谁是你妹妹,我姓宗!”
火气可真大。
秦绍没想到,此时的宗瑶弱小无助,却比做皇后时还要火爆,横冲直撞的样子,倒有几分趣味。
林若瑷脸色不改:“我知你心中怨愤,但你和你姨娘到底在林家住着,事情总可以关起门来解决。”她语带威胁,解决了宗瑶又笑对秦绍:“也不敢劳世子费心。”
宗瑶却捂着手强撑着站起来,疼得满头冷汗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和我娘十多年来没吃过你林家一粒米,穿过你林家一截布,你凭什么跟我说关起门来解决?!”
“你!”林若瑷羞恼至极,这宗瑶实在太犟,就不怕被赶出门去饿死街头吗?
“你今日诬陷我,来日就能要我的命,嘶……”宗瑶打了个寒颤,却是难得的明白人,就见她强撑着从腰间甩出一块白玉丢在地上:“我宗瑶与你林家,今日两清了!”
“你!”林若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种事竟摆到绍世子面前来说,简直丢尽了林家的脸,她若再纠缠,只会更没脸。
“你这丫头现在气头上,我不与你纠缠。”林若瑷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只让晴方捡起白玉。这是林家小姐身份的象征,宗瑶此刻敢嚣张地不要,待莲姨娘得知后还不是得上门求自己宽宥。
林若瑷朝秦绍俯身一礼告辞。
她走后,宗瑶朝秦绍行了个十分蹩脚的屈膝礼,低着嗓子道:“多谢世子相救,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世子。”
“你方才,为什么不求救?”秦绍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刚才明知道我就在假山后,你若大声求救,也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她指的是宗瑶手指里插着的两根银针。
宗瑶脸色有点白,唇角微微一动:“世子要是不想救我,我求也无用。”
秦绍笑笑:“你是个聪明姑娘,就该知道我今日救你于你来说,不见得是福气。”
“宗瑶明白,绝不敢声张出去。”她有些笨拙地捡起自己的那方绣帕,银牙紧咬,看了秦绍一眼,到底不敢送做谢礼:“我这就离开。”
褚英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宗瑶会像戏折子里演得那样,纠缠秦绍报恩呢。
姑娘有骨气也有志气,说走就走,让她不免高看几分。
“你被人算计了。”秦绍对着宗瑶背影喊道。
宗瑶站定,没伤的手攥紧了帕子:“她们会付出代价的。”
秦绍笑笑。
果然,宗瑶不肯善罢甘休,她和容宿就是这么一拍即合的吧。
可是今生没有了容宿,宗瑶一个弱女子又能翻出什么浪来?秦绍向褚英使了个眼色。
“这里有二百两银票,足够你和你娘摆脱林家了。”秦绍说着,褚英就将银票递过去。
二百两,绝不是个小数目。
宗瑶回头看向秦绍,没有动,她不知道秦绍为何待她这么好。
“钱不是白拿的,我要你隐姓埋名,这辈子都不要再回长安。”秦绍觉得她与宗遥虽无夫妻之实,但毕竟夫妻一场,这是她能为宗瑶安排的最好结局。
什么太子妃,什么皇后,都不适合她。
宗瑶看着银票却笑出声来:“世子,没被人欺负过吧?”
秦绍挑眉。
“世子要是像我这样被人踩在脚底下羞辱,还能淡然说出离开吗?”宗瑶又打了个寒颤,只咬牙切齿道:“今日多谢世子了,但我,不会走的。”
宗瑶扶了扶围巾便蹒跚着离开,连小和尚要帮她擦药都拒绝了。
秦绍目光复杂。
原来,她是真不了解自己这位皇后。
“咱们走吧。”秦绍并没有因为被拒绝就恼羞成怒,只提出让小和尚带她去找慧宁。
如今看来,许多人都和前世不同。
她现在也很想见见前世的国师慧宁,那个提议迁都的祸国奸僧,是否也有青涩难堪的一面。
不过这次让秦绍失望了。
她还没见到慧宁,就因为世子身份暴露,被大佛寺的主持大雄宝殿去了。
主持听说她要见慧宁,眉头微皱:“慧宁师弟在禅房打坐,今日不宜见客,就由老衲的师弟慧静陪同世子吧。”
秦绍微一眯目,不对劲。
“慧宁禅师既然给我递了帖子,又为何避而不见。”
“慧宁师弟给世子递了帖子?”主持看向身后的其他人,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摇头,都不知道慧宁禅师什么时候竟与秦绍这样尊贵的人有了交集。
“阿弥陀佛,众生如一,慧静师弟既是慧宁师弟,又有什么差别可言。”老和尚卖起禅机来。
“也好,”秦绍笑着答应,不过跟上慧静步子的那一刻却回头别有深意地道了一句:“既是没有差别,大师又何必执意宁静二字?”
“罪过,罪过。”主持一脸惊慌。
他知道,秦绍是看出来了,只不过秦绍不是容宿,她跟慧宁又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不小的旧怨,当然不打算帮慧宁解围。
但他们身为出家人,做这样勾心斗角的事,实在不该。
老主持当即就回禅房悔过,连容闳带兵闯山,直冲秦绍而来的事都没有过问。
秦绍则一脸无辜加迷茫:“陛下要见我?陛下的病痊愈了?”
容闳险些绷不住。
绍世子这演技比他那四弟只高不低啊。
“那还等什么?我随你进宫。”秦绍当即动身,一程人只在大佛寺留下沸腾的议论。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醒了。
而且醒了后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秦绍,还特意派了容闳大老远地来请。
“莫不是陛下这一病终于妥协,要立储了?”众人打了个寒颤。
是啊。
立储这件事拖了可不止两三个月,从去年冬日陛下大病一场后就开始盘桓在朝中,这才有召秦绍秦维入朝的事,如今二位世子来长安已有数月之久,是该有个结果了。
否则再出一场雁秋关的事,大秦都不知能不能熬得过!
“快!速速回家。”大佛寺的许多官家子弟坐不住了,连带着女眷们都往家中报信。
若陛下真要立储,官场,可就要变风向了!
第八十三章:小人
宣威殿上,赵老侯爷脸色一片灰败。
秦绍,真的在大佛寺。
史记老板作为告秘人,当时就慌了神:“不可能的,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你的侍卫褚英和他的那个朴侍卫来我店里卖的打猎工具,你们买了箭筒,还买了——”
“你一介草民,竟然把两位世子的贴身侍卫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容宿喝问。
“我……我在长安开店,我多、多少都记得一些。”老板目光闪烁。
赵老侯爷比他明白的多,从秦绍神采奕奕进门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秦绍明知道史记老板是他的人,还故意去那儿买工具,今晨又低调出门,就是为了钓他这条沉不住气的鱼!
可笑他聪明一世,竟然被个孩子玩弄在鼓掌之间。
“陛下!”赵老侯爷双膝一弯,知道大势已去当即就摘下官帽:“老臣糊涂,愧对御史一职。”
皇帝对他是一万个不满意,要不是赵老侯爷担着御使二字,他早就将人打出去了。
现在老侯爷主动请辞,也算给秦绍一个交代。
哪知秦绍却故作懵懂:“李世子邀我赛马,老侯爷也知道?”
赵老侯爷一抖,秦绍这是不想放过他吗?
“李兄,你真的是约我去赛马,不是打猎?”秦绍又将矛头转向李兆信。
李兆信噗通一声跪倒,颤巍巍朝皇帝叩头:“陛下明鉴,兆信入上邦多年,断不敢违禁在玉林行猎,今日邀世子赛马是因……是因……”
他看向秦绍,少年微微眯眼,刀子一般的寒光扫向赵老侯爷。
“陛下明鉴,我实是没有邀过世子赛马!”李兆信牙关一咬,叩头道。
这次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容王都挑了眉:“你没有邀世子赛马?那是世子和容宿都在撒谎了?”
赵老侯爷也不清楚李兆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跪趴着的同时还睨去一眼。
李兆信脸色冰冷:“我是收到一个容王府小厮打扮之人的口信,说世子约我到玉林郊外赛马!”
“你血口喷人!”赵老侯爷霍然而起。
他算是听明白了,秦绍不但不想放过他,还想赶尽杀绝!
这李兆信一开口就是污蔑之词!
果然,秦绍紧接着开口:“这就奇怪了,我府上也是接了绍世子府中小厮打扮之人的口信,才说约我我去赛马的。”
“胡说八道!”赵老侯爷怒道,李兆信分明是派了朴泽亲自去秦绍府上相请!
可这件事他却不能知道,否则更坐实他监视秦绍的嫌疑。
赵老侯爷现在是有苦难言。
蓦地,他偷偷望向容闳一眼,容闳住在容王府,只要容闳肯站出来作证,说是朴泽去请秦绍的,他这一局就能解!
可容闳却目视前方,连一瞥都懒得递给他。
是啊。
秦绍这一次摆明了是在钓鱼,钓出他赵家这条小鱼之后,还想钓容闳这只大鱼。
可惜,容闳岂肯为了救一个区区赵家,就把自己赌进去。
“陛下明鉴,此事摆明了是有人故意设计二位世子!”容宿站出来道。
“此话怎讲?”皇帝问。
“若我所料不错,那几个猎户身上的工具一定是史记所出,且必是有人中途所赠。如果今日世子没有因大庙会而推拒,而是赴所谓的‘李世子之约’,此刻必定是人赃并获,有口难言!”
容宿一番陈词慷慨激昂,为两位世子鸣了大大的不平:“想绍世子不过入朝三个月就要被人如此算计,陛下,其心可诛啊!”
皇帝脸色果然难看得紧。
看着秦绍平时病恹恹的面色因愤怒而红,一双肩膀看似镇定却不时颤抖一瞬,只觉得胸口像被人狠狠压了一块大石。
“混账东西!”皇帝霍然起身,操起桌上茶盏狠狠砸向赵老侯爷:“朕死了五个儿子,五个啊!你们还不肯罢休!”
“陛下息怒!”众人齐齐叩头。赵老侯爷更是瘫软在地,头上的血迹都不敢擦便急急叩头:“陛下臣冤枉啊!老臣冤枉!”
“来人!把这个老匹夫给朕押下去!斩了,斩了!”皇帝被勾起心火,杀气腾腾。
没人求情。
秦绍眼中平静如常,仿佛赵老侯爷并不是她设计害死的一样。
“秦绍,绍世子!”赵老侯爷被拖下去时拽住秦绍衣角:“老臣一时糊涂,听信小人挑唆!绍世子救我,救救老臣!”
秦绍居高临下,微微一笑:“小人是谁?”
赵老侯爷嘴唇嚅动,想去看容闳又不敢去看。
陛下盛怒之下只说要杀他,却没有株连赵氏一族,他还有子子孙孙呐。
“是他,是他来告秘,老臣也是受他蒙蔽!”赵老侯爷指向史记的掌柜,这个人证此刻也是命悬一线,一指之下立刻就被盛怒的皇帝拖下去一并处斩。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秦绍小声磨牙,冷笑拂袖,直接向容宿身后避去。
容宿自然挡在她前头。
既然钓不到大鱼,赵老侯爷这颗饵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杀了,一绝后患。
这是秦绍和容宿共同的想法。
“冤枉啊!!”赵老侯爷临死前还在喊冤,可谁又在意呢。
此时,唯有李兆信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被吓破了胆。
秦绍这一场惊天大局,从布局到开局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异常,直到被带上大殿,他才知道,这是一件何其凶险的事!
而他那点小心思,恐怕早就被秦绍一眼看穿。
秦绍杀人不眨眼,赵老侯爷三朝老臣就这样丢了性命,他竟敢算计秦绍拿人家当挡箭牌,秦绍会放过他吗?
“陛下,李世子全因秦绍才会陷入局中,还请您不要怪罪。”秦绍开口,竟是在为李兆信说话。
容宿眉头一皱,不太开心。
皇帝余怒未消,但对秦绍却是有求必应,直接让李兆信起身:“你们不必惊慌。外界不是都在传,朕要何时立太子吗?朕今天,就给他们一个答复。”
秦绍眸子一亮。
这可是意外之喜。
她只想利用这场钓出暗处虎视眈眈的赵家,若是容闳沉不住气动手了就更好,没想到竟让皇帝发现她身处危局,处处被人算计,动了提前立储的心。
好事。
秦绍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若能提前坐上太子之位,想必之后的路就更好走了。
第八十四章:昭和【加更】
只听皇帝金口一开:“传旨,赐世子秦绍封号昭和,择日过——”
“陛下!”
皇帝的继字还没出口,一直默不作声的容王却突然开口,皇帝为之一顿:“容卿何事?”
“陛下,昭和世子受封实乃大喜,陛下是否应该请裕王一道入长安,才算团聚?”容王这个提议让皇帝眯起眼来。
的确,虽然皇帝要下旨过继秦绍,裕王也不能抗旨,但裕王毕竟只有秦绍这一个嫡子,如若过继给皇帝也是后继无人,所以于情于理,过继之事都要打声招呼。
除非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个弟弟。
但恰恰相反,皇帝对这个亲弟弟是真心呵护,兄弟情深。
“好,那就先封世子,待裕弟来朝,再定日子。”皇帝亲自敲定,才转身回后殿休息。
大殿之上,众人齐齐朝秦绍拱手相贺:“恭喜昭和世子。”
秦绍扫了容王一眼,微一颔首:“还要多谢王爷美言,让我父子团聚。”
容王颔首:“世子不怪罪便好。”
“王爷也是为了名正言顺,秦绍懂得。”秦绍面带笑意,一句名正言顺,倒好像容王是为了帮她一样。
容王面色不改:“容宿,送世子回去。”
秦绍受封昭和世子,陛下定要赐下府邸奴仆,想必不日就会搬离朝熙别苑,让容宿跟去既有相助之意也是监视。
一众人退出大殿,唯有容闳跟在容王身后。
容王笑着睨了长子一眼:“今天这局,你看出几分?”
“儿子不才,五分。”容闳低头。
“不错了,”容王掸了掸袖子:“可容宿,却瞧出了足十分。”
容闳拳头紧攥:“四弟聪慧,跟着昭和世子前途光明,是容家之幸。”
“你知道就好。”容王敲打过儿子,便大步离开。
容闳脸色铁青,连容王都怀疑是他在背后给赵家支招,何况是秦绍和容宿。
江公爷远远望着也朝他走来:“明日昭告天下,这昭和二字就是秦绍头顶的金牌,好妹夫,你可别犯傻。”
容闳扶额:“大哥,真不是我。”
“那赵家老侯……他怎么紧盯着你?”江公爷大为惊讶。
容闳磨牙:“别叫我查出来。”
江公爷拍拍他的肩膀:“对了,殿下今日似乎借着大庙会去见了你林家的表妹。”
容闳挑眉,略微夸了林若瑷两句。
林江联姻,对他来说是亲上加亲,巩固地位的好事。
容闳正了正衣襟,那容宿就是再能耐,他也是罪妇之子,势单力孤,凭什么跟他争。
宫外,这场大风浪已经吹掀了几家房顶。
第一个得到消息的,自然是赵家。
赵大人哭着给老侯收尸,第一时间就将准备好的辞呈递上,本以为能共同做个富家翁,却不想阴阳两隔,但赵家已经吓破胆,连报仇的心思都没有。
秦绍如今得了昭和二字,与昭煦太子只差一字的封号,跟得了册封圣旨有什么区别?
他们,哪儿敢跟未来的天子叫板!
就连娶了赵家女儿做儿媳妇的陈家老太爷都惊了,亲自找了个错处,将赵氏送往别苑反省。
朝臣们连翻动作,向秦绍示好之人多如牛毛,不过都被容宿的人拦下。
他们也清楚,容宿,就是绍世子在长安的代言人。故此容宿虽然官不过七品,却有着三品大员也难得的重视。
“时机难得,我便不多陪世子了。”容宿道,东风起,他当然要好好利用。
“与你来往者,可有名册?”秦绍突然过问。
容宿摇头:“并无名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此处,更为安全。”
狗贼。
秦绍心里嘟囔一句,脸上微笑赞许:“如此甚好。”
容宿笑得真心实意:“多谢世子信任。”
二人分道而走,秦绍却绕了些路,马车在街上慢悠悠逛了逛,等褚英从一家铺子里取了东西才回王府。
进了门,陈氏附耳说了两句,秦绍点头:“将人都带上来吧。”
护卫立时押上来三个小厮,一个丫鬟,嘴里都赛着布条,见到高坐院中的秦绍,顿时唔唔直叫。
陈氏开口:“他们当中,一个给赵家报过两次信,两个是跟王府内的其他丫鬟有首尾,还有这个丫头是收了人家的银子,每日监视爷的行踪,还偷过三次书房废纸。”
秦绍手指在圈椅上轻轻敲打:“此地虽不是我的府中,却也该有规矩。”
四人脸色灰败,试图辩解。
“我并非嗜杀之人,但若非今日运气好,我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秦绍倒也没吓唬他们。
自古成王败寇,一旦她落败,秦维上位,还会容她?
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一死了之的赵老侯爷好。
虽然秦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她要做足了害怕的样子,所以这些人,非死不可。
“八十杖,能活,是你们的造化。”
秦绍看了那丫鬟惨白的小脸一眼,想到了从前的喜儿。
她不是没想过,当初若心存仁善放过喜儿,可能就不会有李佳成行刺,燕妙也可能不会死。
但秦绍从不后悔。
王座之路,必由血铸。
不是背叛她之人的血,就是她的。
一时间,朝熙别苑内惨叫不休,不多时,就只剩下一个外院小厮还吊着一口气。
秦绍不再过问,全由陈氏处置。
回到屋内,秦绍发现舒涵正在等她,而舟舟却被绳子捆着,跪在一旁。
“这是怎么了?”秦绍问,却并不惊讶,看向舟舟时,眼里还带着一丝遗憾。
“世子今日出发后,舟舟竟然调开我,偷偷潜入书房!”舒涵道,还拿出差点被舟舟偷走的一叠草纸。
这些都是秦绍平时练字后的废纸,一向都是由舒涵负责焚烧的。
“世子,奴婢冤枉!”舟舟急着辩解:“我……我只是想帮您收拾一下——”
“笑话!世子书房一向都是我在打扫,何时轮到你去焚烧废纸了?”舒涵冷哼。
“姐姐您!您怎么能这么说,分明是您说身体不舒服,让我代您清扫书房几日,我这才进去的啊!”舟舟一脸不可置信,舒涵为什么要害她!
舒涵也瞪大眼睛,随即冷喝:“胡说八道!世子,我虽然身体不适,但这些天从来都是亲自打扫您的书房,绝没有让她帮过忙!她分明是见事发败露,就诬陷我!”
“各执一词,你们谁能证明自己的话?”秦绍问。
舟舟委屈极了:“姐姐在房中说让我帮忙,并无人听到。”
“你!你简直无中生有!”舒涵脸色泛红,气得不轻。
第八十五章:牡丹【加更】
谁真谁假?
按理舒涵是奶娘的女儿,与秦绍青梅竹马,秦绍不该怀疑她,但舟舟后来居上,舒涵看不惯她得宠借机算计也不是没可能,何况现在二人并没有证据。
“先把人放了。”秦绍开口。
“爷!”舒涵脸色惨白,爷竟然怀疑她!
“多谢爷体谅。”舟舟咚咚叩头,连带着也给舒涵叩头:“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姐姐,但叫姐姐误会定是我的不是,请姐姐务必原谅。”
舒涵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当不起。”
秦绍挥挥手:“你先下去吧,褚英那儿有份礼物,你帮我送去李世子府,就说是今日给世子压惊之用。”
舟舟微微抖了一下,瞄了舒涵一眼,才乖乖告退。
舒涵脸色凄凉,径直跪在秦绍脚下:“我对爷一片真心,爷真要信她而不信我?”
秦绍没有扶她起来:“朝熙别苑外有一条小路,僻静无人,你常去那里,见了谁?”
舒涵瞳孔骤然紧缩。
“世子爷明鉴!我……我虽然见了容四爷,但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也从来没说过关于您的一个字啊!”她咚咚磕头。
的确,她不曾对容宿透露半个字,因为容宿每次说得最多的,其实是要纳她为妾。
秦绍拦住她,轻声说:“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
舒涵红着眼睛看她:“那您还……”
“容宿并非常人,你见过他几次就该知道,他只需要看到你,就能猜出我的情况。”秦绍说,舒涵回忆起来,确实如此。
容宿这种人精根本不需要她直接回答,而是看到她的反应,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是,奴婢知道了,可舟舟……”舒涵还不罢休。
爷既然信任她,就该立刻处置了舟舟那个贱人才是啊!
“舟舟,我自有用处。”秦绍意味深长地看了舒涵一眼:“你很聪明,但不要自作聪明。”
舒涵浑身一抖:“是,奴婢明白了。”
是她操之过急了。
想快点显露自己的能力,帮助秦绍,却忘了秦绍胸有丘壑,用得着她指手画脚?
便是容四爷那等人物,不也只能配合着世子爷的意思办事?
舒涵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她近日想到容宿的次数,越来越多。
秦绍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舒涵,终是于心不忍。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精致金钗插入舒涵鬓间:“点翠虽美,太过残忍,这些金银富贵我都会予你,何必与虎狼为伍。”
“您都知道!”舒涵潸然泪下,金钗在她鬓间增色不少,显得楚楚动人。
秦绍一贯男儿做派,岂能不生怜香惜玉之心。
“先起来吧。”
舒涵却摇着头膝行上前靠在秦绍膝盖上:“爷,爷您不要撵我走!我不要荣华富贵,您是世子也好庶人也罢,舒涵都想跟着您,只想跟着您,求求您,不要撵我走!”
秦绍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舒涵鬓发:“我身边太过危险,你也见到了,我连燕妙都保护不住。你与我都是喝奶娘乳水长大,我岂能忍心置你于龙潭虎穴。”
“世子怎知,我不羡慕燕妙?”舒涵仰头质问,又靠在秦绍膝头体味那一刻温存:“能做您的女人,一死何惧。”
秦绍狠心拨开她。
“我今日受封昭和世子,不日即会开府,宴请诸宾。届时,我会当着长安众人的面认你做义妹。我的妹妹,便是嫁做官家妇,也使得。”
义妹。
舒涵愣神的功夫,秦绍已经离开堂屋。
她追出去,没见到秦绍,倒是撞见了拿着礼盒的舟舟。
二女对视,身旁又无其他人,当即变了脸色。
“姐姐为何要陷害我?”舟舟问,分明是舒涵让她去书房取草纸来烧,也是舒涵带人闯进去将她抓个“人赃并获”。
“是不是陷害,你心里清楚。”舒涵冷笑。
“你是很聪明,知道我喜欢世子就用大庙会选妃的事来激怒我,让我不要劝阻世子,还明里暗里地暗示我,想我去爬爷的床,以为到时候爷身边就能只剩你一个了?”
舒涵翻了个白眼,但这都是她用剩下的招数好吗?
舟舟却脸色不变:“不知道姐姐在说些什么。”
“哼!”舒涵拂袖而去。
反正爷心里已经有数,尽管她这次的陷害没能除掉舟舟,爷也会防着舟舟的。
舟舟不紧不慢地端着礼物上了马车。
高丽世子府。
朴泽见到舟舟脸色一变:“你怎么来了?”
“这是世子送给李世子的礼物。”舟舟将礼物往上一递,朴泽想接,却见舟舟忽然躲开,低声道:“我能亲自送给世子吗?”
朴泽眉头一皱,也低声道:“世子现在不方便见客。”
舟舟不动。
“我去给姑娘通报,世子见了昭和世子的礼物一定高兴。”朴泽忽然大声道,扭身进去,门房也将舟舟请了进去。
当李兆信的身影从大堂出现时,舟舟忽然跪倒,将礼盒捧得高过头顶,压着声音道:“这是昭和世子送您的礼物。”
李兆信手指搭在礼盒上,迟迟没动。
朴泽上前,帮他打开盒盖。
舟舟也好奇地探头忘了眼,一只双目紧闭的狐狸头正对着她,吓得她惊呼一声,险些扔了礼物。
“是白狐皮!”朴泽瞪着眼道:“他怎知您对大妃的许诺?”
李兆信背过身去,唯有袖中的拳头紧握。
“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世子不必忧心,昭和世子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您却十分信任,这狐皮就是给您的赔罪。”开口的是舟舟。
正因如此,他才慌。
秦绍信任他是因为喜欢他,可他那一晚豁出身份自荐枕席,秦绍却避之如虎狼。
他到底想怎样?
李兆信按着眉头:“你去回禀世子,就说我收到狐皮十分惶恐,如今已经好些了。”
“是,”舟舟应道,朴泽上前将狐皮拿走,又担心地问:“昭和世子特意让舟舟前来,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舟舟摇头:“昭和世子对我也十分信任,今日他身边的舒涵诬陷我,还是昭和世子替我解围。”
“诬陷你?”李兆信蹙眉。
舟舟含蓄一笑:“世子不必担心,奴婢还应付得来。”
“好,你回去吧。”李兆信挥手,舟舟不知为何动作有些磨蹭。
“等等。”
舟舟满心欢喜地回头:“世子。”
“他……有按时喝药酒吗?”李兆信问。
舟舟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有的,奴婢一直有按您的吩咐提醒,昭和世子以为奴婢是关心他的身体,还对奴婢信任有加。”
“那就好,退下吧。”李兆信挥手,舟舟退下后,后堂忽然传来一声银铃似得笑:“世子可真是个狠心的人呢。”
一个带着牡丹花面具的女人,从后堂走了出来,面具上的牡丹花垂下一滴朱红露珠,像血一样。
第八十六章:赛马【加更】
“那小丫头分明对世子有情,巴巴赶来见您,您却只问秦绍,岂不是狠心人?”牡丹花面具的女人大胆嘲笑,这下连朴泽都不敢接话,只是匆匆退出,为二人守卫。
李兆信很想装没听见,但想到那副渔翁垂钓图,想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痛,想到母亲泣血的信。
“尊驾不要取笑兆信了。”他转身,坐在主位,那女子坐他对面,面具下的脖颈十分白皙。
“岂敢,李世子大殿之上如此机变,一语陷杀赵老侯爷,一了百了,小女佩服至极。”
李兆信脸色难看:“你不会是怀疑,那些话是秦绍事先教我的吧?”
“绍世子对您青眼有加,那日您装醉,迟迟不肯动手,以至于错失良机,我如何能不怀疑?”牡丹面具的女子却是直言不讳。
李兆信拍案而起:“那日容宿不知为何赶到,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强行绑了两人吗?以容宿的身手,你能保证他不闹得天翻地覆?”
“世子总是有道理的。”牡丹面具女人笑说。
李兆信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坐回去:“绍世子的确承诺我了。”
“哦?”女人音调上扬,却并不意外。
“可他说,要我等三年。”李兆信闭上眼,甚至觉得呼吸都艰难了几分:“我等不了……”
女人笑了:“李世子明白就好。”
李兆信磨牙:“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办法?”
“世子很快就能知道了,只盼您这次不要再失手,您等不起,我们,也不愿再等下去。”牡丹面具的女人飘然而去,身手之好令朴泽脸色一白,若是这个女人要杀人,他自问阻拦不住。
“世子,您……真要这么做?”朴泽有些于心不忍:“属下看得出,绍世子待您是真心的。”
“什么真心假意,都是屁话。”李兆信一拳擂在柱子上,木屑飞溅,鲜血淋漓。
……
长安城平静不过两日,皇帝便将旧陈王府赐给秦绍,还把赵家在长安的一应财产奴仆全部收没,赐给秦绍。
这当中倒是没有赵家族人,毕竟赵老侯爷只是夺爵罚没财产,并没有举家罚为奴籍,所以只有卖身给赵家的仆役们尽数归入昭和世子府。
这也是不少的人数,再加上秦绍在朝熙别苑的人手和皇帝从宫中拨赐的宫女內侍护卫,新府一开竟足足有五百多人。
这规模,足与一二品大员世家相媲美。
不过秦绍前世并没有开府的经验,因为事情都是容宿做的,但这一次,她要亲自经手。
昭和世子府不比东宫,位于皇城之内,所以不论是守卫还是伺候的人选,她都要更加仔细。
“新府四班巡逻,褚英,你拟个章程给我。奶娘,你将赵家旧奴拆开打散了,从前是主家近侍的统统发买,其余的留在外院观察。至于陛下赏赐的,”秦绍犹豫一下,道:“近身安排,但也要留些眼睛。”
她迄今为止尚没有进过后宫。
但自昭和世子封号之后,想必日后进宫的机会就多了。
冯皇后、曹太后、容家二妃,这些在后宫地位尊崇的女人们,迟早会把手伸向她,只是不知伸来的是巴掌,还是橄榄枝。
容王府也象征性地送了一些仆役丫鬟,毕竟秦绍是从容王府搬出来,总要有些“用趁手”的容王府侍从,才能表示王府对她礼敬有加。
这件事没过到秦绍手里,容宿便应了下来,直接将那些人安顿在外院。
秦绍对他屡屡擅专习以为常,并没有抱怨。
容宿越发高兴,但紧随而来的一次邀请让他犹豫起来。
“维世子府上的邀请,约您三日后南郊赛马,届时众家贵公子多半都会去。”容宿道。
“秦维这个时候还能请的动众家公子?”秦绍挑眉。
这便是容宿的疏忽了。
“若我所料不错,维世子应该在没封邀请函上都写了您会到场的字样。”容宿道。
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秦维果然命每个送信的人都暗示,这场赛马秦绍要来,而那些贵公子为了见秦绍一面,自然都会到场。
而秦绍本人,则去不去都可以,反正人已经骗过去了,想来也不会真有人当场驳秦绍的面子。
“好一招左右逢源,容先生,你待如何?”秦绍问。
容宿略微摇头:“时机不对,请世子不要轻易涉险情。”
“你不支持我去,是因为李兆信也在受邀之列吗?”秦绍问。
容宿好不尴尬地一笑:“世子聪慧,也不需我多言。”
“李世子只是归乡情切,人心并不坏。”秦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我以为世子算无遗策,最懂人心不过。”容宿眯起眼,怎么到了李兆信这里,世子就糊涂了?
秦绍抿着唇:“你对李世子误会太深,罢了,我不去便是。”
容宿没想到,秦绍竟然能这么容易就听他的。
果然,他的努力终于见到成效了!世子愿意真心信任他,托付大业吗?
可惜,容宿还是低估了秦绍,也低估了对方。
李兆信孤身一人赴赛马之约,而朴泽去跑来秦绍的朝熙别苑求救:他收到密信说流放途中的赵明诚听说老侯爷被斩首,竟逃跑了。
有证据表明,赵明诚纠结了一群亡命之徒,要在赛马场上,取李兆信性命!
秦绍不是没怀疑过。
可对李兆信,她到底狠不下心。
褚英拼命阻拦:“世子您此去无济于事,不如让属下去,城郊的三百靖卫整装待命,一定能制服乱贼!”
秦绍摇摇头:“我不露面,乱贼是不会出现的。”
如今的赵明诚已是亡命之徒,不见兔子不撒鹰,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那就让属下假扮您!”褚英提议。
秦绍还是否决:“赵明诚见过我,他背后的人更见过我,难道你觉得他们会认错?放心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日,就将一切事情了解。”
她说罢便动身赶往马场,褚英急追,舒涵犹豫再三,还是担心秦绍安危占据上风,所以她直接去找容宿了。
南郊。
其实南郊的马场不大,但好在右边就是大白山脉,又是南下出长安的必经之路,故此马场生意很好,老板也在朝中有不小的后台,经常接受许多贵族赛马的安排。
像秦维的这场赛马,就是如此,清场,没有闲杂人等。
秦绍赶到时刚说完规矩,谁最先赢得胜利,就能得到一副名贵字画。
她不关心字画,只看了一眼,李兆信没在这儿。
秦绍攥紧缰绳,手心冒出汗来。
不知为何,她总是想到前世李兆信那颗瞪染血的头。
容宿一刀砍掉的那颗头滚到她脚边,成了秦绍终其一生的梦魇,让她彻底失去反抗容宿的勇气,沦为恶魔的玩具。
今生。
还要重演这样的惨案吗?
第八十七章:秦综
马场上十分热闹,一时倒没有几人注意到秦绍。
毕竟她一直称病,真正见过她容貌的,也没有几人。
“绍世子,您来了。”李兆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秦绍转头才发现,海蓝镶白边锦袍的他今日格外俊朗。
“兆信兄,朴泽得到消息,赵明诚逃出来了,欲找你我报仇,就在这南郊马场附近。”她直言不讳。
李兆信眉头紧皱:“那世子怎能一身犯险,快些回去吧。”
“你呢?”秦绍蹙眉。
“我……我受邀赛马,不敢爽约。”李兆信眼里躲躲闪闪,却在对上秦绍黑亮的眸子时缴械投降:“兆信不过小国世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便有,你也清楚我的底细,我不会有事的。”
李兆信说话间,秦绍便注意到埋伏在一旁的几个侍卫中有几人不时关注着李兆信。
是他的高丽暗卫。
“所以,你早得到消息,今日来就是要钓赵明诚出来的?”秦绍问。
“我能为世子做的不多,还请世子,成全我这一次。”他苦笑道。
秦绍面色微缓:“兆信兄,你不必如此,我待你,总要比旁人亲厚一些。”
李兆信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抖:“此处不时说话的地方,世子先随我来。”
秦绍不疑有他。
二人沿着林中小路走了几百米,身后的高丽暗卫一直紧密跟随。
秦绍觉察到他们越来越小的圈子,却没有丝毫怀疑的神情:“兆信兄,我们赛马吧。”
李兆信微一愣神,秦绍便策马狂奔而出。
“驾!”李兆信纵马飞驰,身后所有人影顿时从暗处飞出,对秦绍穷追不舍。
秦绍跑到半截,就被人拦住。
她驭马回头,静静地等着李兆信的马:“兆信兄,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时此刻,李兆信终于揭下面具。
“世子,我母亲没了。”
秦绍怔住了,这才七月,庆城大妃就去世了?
李兆信的眼泪落下来:“如果你当日答应放我回朝,我还有机会见母亲最后一面!”
“所以,你现在要杀我?”秦绍反问。
“不,我不杀你,我只需要世子做我的护身符,帮我回朝主持母亲丧礼。”李兆信话音刚落,几个高丽暗卫就上前来。
“我给世子讲个故事。”秦绍忽然开口,没介意那些靠近的暗卫。
李兆信挥手制止他们:“世子请讲。”
“一个小国质子与不谙世事的太子约好,要帮太子在一场大典上金蝉脱壳,于是质子将太子藏在箱中运出宫去。你说,这个质子会带着太子去太子想去的地方,还是去质子想回的国家?”秦绍的问题问完,她自己都笑了。
现在看来,答案再明显不过。
“世子,你在暗示什么?”李兆信被她绕得有些糊涂。
秦绍却翻身下马,声中竟透着几分解脱:“来吧,我跟你们走。”
李兆信面露两分不忍,也翻身下马,秦绍已经被暗卫绑了起来,他却单膝跪在秦绍身前:“对不起,可你说过要助我回家的,求你了,帮我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吧。”
“我也没见过母亲的最后一面。”秦绍低喃:“如果有机会,我也会像你一样,不择手段地去见她。”
李兆信似乎在瞬间得到了解脱,笑出了泪:“谢谢您。”
秦绍大步从他身旁走过,即便被绑着,她依然气势过人,但她没说的是:她可以理解,但不会原谅。
李兆信等人准备充分,带着秦绍就近赶到一所庄户院。
院子显然是他们买下的,衣物食水地图一应俱全,连李兆信也换下自己的锦袍穿上普通的商人衣裳。
至于秦绍,他们原本也想给秦绍换衣服,但秦绍却不肯,还嘲笑:“你们有胆子让我露在外面?”
李兆信点头:“用箱子装起来,世子这张脸太惹眼了。”
一旦容宿觉察到秦绍失踪,恐怕秦绍的画像会瞬间遍布天下,若让秦绍在外,一不小心,他们的路线全得曝光。
“是!”暗卫应下的瞬间,李兆信忽然响起秦绍说的故事。
“世子,那个质子后来成功了吗?”他蹲在秦绍面前问。
秦绍摇头:“他的头,就滚落在太子脚下,血也溅在太子的脸上。”
“你!”李兆信下意识扬手,可对着秦绍那双眼,却根本落不下去:“世子休要逞口舌之快!”他负气离开。
秦绍动了动被绑得酸麻的肩,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重生一次,她竟有理解容宿的一天。
前世李兆信心存不轨,妄图劫掠太子,潜逃回国的罪名,是真的。
而容宿当场斩杀李兆信,不过是为了保护她,免得旁人知晓,原来太子秦绍竟是“自愿”跟李兆信潜逃的。
他……用心良苦。
只是容宿不屑同她解释,而她,前世先入为主,根本不信容宿会做一星半点的好事。
容贼。
或许来日,她可以念在这件事的份儿上,饶他一条性命。
秦绍闭目思索,农场外忽然响起一片混乱。
她竖起耳朵,只听李兆信大发雷霆:“骗子!骗子!她这是想要我的命!”
院中传来人下跪的声音。
秦绍往门前挪了挪,靠在草垛之上,试图透过门缝看清外面的情况。
“哐当”大门忽然被踹开,一个同样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赛着白布的少年被推了进来。
秦绍栽靠在草垛上,像是困了一般闭目休息。
两个暗卫见状退出去,还锁上了房门。
“唔唔!”新来的人犯推搡秦绍的腿,冲着她不断扬起下巴。
秦绍想了想,不记得这少年的脸,但她凑近了,却问:“你是秦综吧?”
秦综瞪大了眼,又唔唔两声,听起来像是“你怎么知道”五个字。
可再后来秦绍就分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实在太多了。
“呜吧横唔咳,唔咳!”秦综不断地吐嘴里的东西,似乎那个比束缚他的绳子还让他痛苦。
秦绍实在觉得烦,蓦地伸出脚去。
“??”
秦综懵了。
“靴子头顶住一面,也就出来了。”秦绍面无表情地支招。
“唔唔唔!!”秦综气得拿脚踹秦绍,都被秦绍灵活的腿功避开,他更急了唔唔直叫,最后竟然一下扑在秦绍小腿上,用半截身子压住秦绍。
“你干什么!”秦绍下了一跳,可下一秒,那个骨气十足的秦综竟然真的靠在她靴头上一推,吐出了白布:“可憋死小爷了!”
第八十八章:一腿
“你是秦绍吧?维世子开府之宴上,我远远见过你。”秦综调整一下坐姿,靠在秦绍一旁的草垛上,秦绍向旁边挪了挪,两人空出点地方。
“你是怎么被抓来的?我刚才在外面可是看见那个高丽世子李什么的了,你们不是关系最好吗?我看开府宴上你们还凑在一起坐着呢,你还帮他出头,好像还喝酒吃肉有说有笑呢,怎么回事,你们闹掰了吗?不至于吧,就算闹掰了,也不用把你抓来这么凶残吧?到底怎么回事,说说说说。”秦综凑过来,跟秦绍紧挨着做。
秦绍看了他吐在地上的那坨白布一眼,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帮秦综支招了。
“你别不说话啊,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再说了,咱们也是堂兄弟,我虽然是庶子,但我父王和你爹裕王叔可是亲兄弟,你可别瞧不起人呀。”秦综絮絮叨叨。
秦绍现在确定,他嘴里的白布绝对不是因为怕他求救塞进去的,而是嫌他太唠叨。
“你怎么跟我父王一样,难道堂堂绍世子也是个哑巴?不能啊。”秦综上下端详,又纳闷:“你刚才还说话呢。”
“你怎敢拿德王叔寻开心。”秦绍皱眉。
德王在当年窦氏之乱时被窦太后毒哑,但与其生母曹太后一样,是最温和憨厚之人,可他唯一的儿子秦综竟是个说话不走脑子的话痨。
秦绍有些难以接受。
“我父王才不介意呢,倒是你,可真交友不慎,那个李兆信现在绑了咱们俩,一定没安好心,说不定……哎呀!他是不是跟谁串通好了,要害你啊!”秦综咋咋呼呼,倒是说中了一部分。
“是你我。”秦绍强调。
秦综仰天长叹:“我可真是太可怜了!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他抓我干嘛啊!抓你这个昭和世子就够了啊……呃,绍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确定,自己是李兆信抓的?”秦绍问。
秦综楞了一下:“可能……不是?”他回忆起来:“我是受邀来赛马的,但来得路上就被人打晕,醒来就在这儿了,我念叨了好半天,他们抓错人了,外面的蠢猪们也不给我开门还堵我的嘴。后来,我就被带去见李兆信,他好像……他见到我是挺惊讶的。”
“这就对了,抓你的另有其人,李兆信不过是被推上桌面的螳螂罢了。”秦绍冷笑。
李兆信此刻应该也意识到自己受骗,但他已经无路可走。
“过不了多久,李兆信的人就会带我们私逃出城,往高丽去了。”秦绍说。
“高丽?他竟胆大至此?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灭了那弹丸小国?”秦综气呼呼道,可李兆信被逼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了,肯定是秦维在背后给他撑腰!这场赛马不就是秦维邀请的吗!”
秦绍:“你我一同出事,最着急的恐怕就是秦维了。”
她是皇帝新封的昭和世子,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昭和儿子就是半张立储的圣旨,这时候她和另一位有竞争力的德王世子秦综一道失踪,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秦维。
“你是说不是秦维干的?那是谁啊?”秦综踹了踹地上的稻草,一脸怒火:“小爷我一世英名,不至于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我吧!”
他蓦地转头看向秦绍:“你不是还有容宿吗?他肯定会来救你的。”
“容宿会来救我们的吧?就你和容四爷那关系……是吧?”秦综见秦绍不说话,心慌慌地踹了踹她的腿。
“你什么意思?”秦绍皱眉。
秦综清了清嗓子:“没…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也不可能对一个庶子平白无故地青眼有加是吧?”
秦绍经历了李兆信自荐枕席的事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脸黑如炭:“看来,长安城的贵族圈子是太闲了。”
“别恼啊,这都是玩笑话,玩笑话。”秦综赔笑。
要是能出去,秦绍还是大秦未来的储君,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秦绍面沉如水,不再理他,靠着干草垛闭目养神。
秦综耐不住寂寞,试了五六次想挑起点话题,连家里养了两条狗三只猫的事都说了,还是没能让秦绍开口,最后无聊到就地滚圈,去研究那块塞住他嘴的布:“我得把它收好了,等会儿非塞给李兆信那狗东西不可!”
他嘟嘟囔囔,倒是真盼来了希望。
正当李兆信等人装好马车的时候,一队骑红缨骏马的铁骑从正面杀来,破门而入,墙上制高点也被几名高手抢夺,一时间厮杀一片。
“来人啦来人啦!”秦综激动地叫出声来,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透过门缝看到一匹铁骑:“是容家红缨铁骑!我就说你和容宿有一腿吧!瞧他急得,连容家铁骑都用上了……”
秦绍脸一沉,狠狠踹他一脚,自己强行站起身。
院外,李兆信的人到底比不过铁血军队,一时落入下风:“保护世子!”
“抓秦绍!”李兆信却比他们机智,当即就有人冲向关押秦绍的草屋。
“完了完了!”秦综叽叽呱呱,回头一看,秦绍黑着脸站在他身后,两只手已经解放,还有一把光亮亮的短匕横在手心。
秦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哥,您这是弄啥呢?”
有刀……你他妈不早点拿出来??
受虐狂啊!
“快快快,绍哥,还有我还有我。”秦综乐颠颠地背过身,想让秦绍帮忙割开绳子。
秦绍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会,却又忽然回身猛踹秦综一脚。
秦综哎呦一声滚到一旁,吃了一嘴干草尘土,耳边已响起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你身上藏了匕首?”两名进门的高丽暗卫也惊了。
谁能想到秦绍一个病秧子竟如此警惕,兵刃都不离身!
秦绍却压根不跟他们废话,脚尖一点便将地上的木棍踢起来打横砸向两名暗卫,与此同时她身形疾动,从左侧突袭其中一人。
“雕虫小技!”暗卫根本不把秦绍放在眼里。
毕竟昭和世子年不过十五,便是再天赋卓绝,又拿什么跟他们斗?
秦绍毫不畏惧迎上,短匕与长刀交接顿时被压下半截,火花四溅下秦绍的匕首已滑至刀柄之处。
两个暗卫不想杀她,只欲制服,所以另一人的大刀并没有直接刺来,而是想秦绍脖颈比去,他想逼秦绍就范。
危急关头,滚到一旁的秦维突然扯着嗓子喊:“容宿!容宿快来啊!你家世子要被人砍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