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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朝全文阅读

作者:平舒道     不二朝txt下载     不二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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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一天,带猫看病

    今天下班发现它脸上秃了一块,懵逼了,猫藓。稿写的断断续续,它总是挠,为了防止扩散,现在带去医院了看看买个耻辱圈。

    当妈真难!

新书《最娇》已开,恳请捧场~

    新书文案:

    大梁女君与晋太子是天定良缘,偏偏半路杀出个爱脸红的小迷弟,智多近妖,扛着百斤大刀守国门:“求娶陛下者,虽远必诛!”

    小迷弟和女神的甜饼故事,请笑纳~

    本舒用殿下的小命儿保证,不甜不要钱啊。

第一章:逼宫

    大秦昭和四年,初春。

    破晓的阳光稀稀疏疏穿透云层,斜刺下来,照在雪还未干透的金脊兽头上,光灿灿的,有些晃眼。

    兽头上的积雪开始消融,雪水顺着兽口滴下,砸在青面磨砂地砖上,叮咚,叮咚。

    一串纷乱脚步踏来,打乱了节奏。

    数十位朱袍紫襟的大臣提溜着衣带,一路小跑,若在以往,便是个个都要被御史参上一本,形容无状。

    大抵是今天老御史也在人群之中,所以众人胆子大了些。

    白玉阶上的小太监远远望见,犹豫了一下,扯着嗓子喊道:“升——朝——”

    金銮宝殿里,望着空荡荡大殿呆坐的秦帝挺了挺脊背。

    “陛下!”群臣入殿,扑跪在地。

    “众卿——咳,平身。”秦帝虚抬右手,声音比往常还要沙哑三分。

    “陛下,容王举兵围城,他这是要……”数十位臣僚中,已有人掩面哽咽。

    秦帝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群臣翘首以盼,还是希望当皇帝的这时候能拿出个主意。

    众望所归,秦帝终于张嘴却又被一道尖锐急报打断:“报!”

    秦帝站起来,急问:“怎么样了?”

    “陛下!昭然将军被容王斩杀,羽林卫根本不是对手,容王大军已经杀进来了!!”

    秦帝表情骤凝,跌坐下去。

    “反了!反了!容王他真的敢造反!”

    “叛臣贼子早有谋逆之心,岂有不反之理!容贼当诛!”

    “先皇啊!”臣子们呼天抢地。

    沉默许久的秦帝蓦地冷笑。

    群臣回过味来,急忙跪倒在前:“陛下,快走吧!”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臣等愿拼死护送陛下出宫!”还有忠良之士愿为大统抛头颅洒热血。

    可一贯怯弱的秦帝这次却没有人云亦云。

    “朕不走。”秦帝站起来,下唇被咬得嫣红渗血:“朕不走。”

    “陛下!”老御史焦急唤道。

    秦帝反常地强调了第三次:“朕不走。”

    “朕怕了容宿十一年,他站阶下,朕不敢安坐;他欺御前,朕不敢言高;他揽权,朕不敢阻;他杀人,朕不敢保。如今,他反了,”秦帝耸肩一笑:“朕还有什么好怕的。”

    群臣哽咽,顿时哭做一团,大骂容王佞臣贼子欺君罔上,不得好死!

    秦帝手握御座龙头,缓缓坐回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朕不怕,朕相信他……”

    终于,殿外传来了兵甲疾行的声音。

    哐当!

    金銮宝殿的木门被撞开,门外阳光刺得众人下意识遮住了眼,从指缝间望去。

    一个男人头顶红缨金盔,身披银铠,右手宝剑还在滴血,一步步逼近大殿。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小小少年,身着与秦帝一模一样的金龙袍,亦步亦趋地跟着进来。

    秦帝绝望地闭上眼。

    来者,容宿。

    容王麾下兵甲带着凌冽寒风席卷而来,分列两侧将众臣从御前驱离。

    “陛下,您该下来了。”容宿近前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秦帝下意识抖了一抖,但这次,秦帝鼓起勇气没有照办,而是冷声反问:“让给你身后这个不知道哪儿寻来的野种吗?”

    容宿目光骤然犀利,滴血宝剑一横,剑指君王。

    “注意您的用词,他才是大秦正统血脉,裕王长孙。”他将身后的龙袍小少年请上前。

    “荒唐!”秦帝拂袖,这次竟不说一个怕:“我裕王府长孙早在十年前就死在你这个佞臣贼子的手里!”

    容宿也不做声,只是逼近一步,宝剑锋已经抵在秦帝喉头。

    秦帝到底是怂了,一点点后退,被逼离开御座。

    “容贼!你要弑君吗?”一名小御使高喝,想反抗却在一息间身首异处,血染金銮。

    容王的刀,可远不止他手中这一把。

    “弑君?”容宿轻笑,环顾殿内众臣:“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你们口中的君,到底是雄是雌!”

    容宿手腕一抖,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曾有,便将秦帝头上皇冠削掉,珠玉噼里啪啦地洒了一地。

    “陛下!”群臣惊呼中,秦帝惶惶站定,一头乌发披落在肩,苍白脸色衬得唇色格外鲜红,一时间当真雌雄难辨。

    众人心存疑惑,虽然秦帝尚是昭和太子时便以丰神俊秀闻名,但此时此刻,容王已是高枕无忧,又何必在此事上做文章?

    所以陛下到底……是雄,是雌?

    “裕王胆大包天,以嫡女冒充嫡子,谋夺储君之位,其心可诛!”容宿断喝,一句话,为众人做了答复。

    秦帝苦笑,此时此刻也没有否认的意义和能力。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难怪容宿会捧她上位,却杀了她尚在襁褓明明更好控制的侄儿,原来是因为她这个女儿身可以随时揭穿,而她侄儿的裕王长孙身份,则能成为他颠倒乾坤的筹码。

    他可真是好算计啊!

    只片刻,容王便将龙袍小少年送上御座。

    男孩容貌清瘦,眉眼之间倒还真和秦帝有三分相似。

    但这一切分明都是容王的诡计!

    秦帝拂袖大骂:“荒谬!我大秦嫡系三脉,皆死在你容氏逆贼手中,如今安敢堂而皇皇地将这野种送上皇位!”

    “住口!”容王一掌扇来,秦帝口吐鲜血栽倒在旁。

    他俯视秦帝,一脸淡漠:“我是否为逆臣贼子,百十年后,自有后世评说。”

    容王转身背对着她,悍然下令:“来人,还不将郡主带下去,别误了新帝登基的好时辰!”

    ……

    新皇登基仓促,但并不简陋,秦帝被囚偏殿依然能听到威风八面的礼鞭抽过白玉石板。

    容宿还为新帝鸣了珍贵的八十响火药,震慑文武百官。

    她透过窗纸,依然能看到火药升天时的灿灿光芒。

    “咯吱——”偏殿的木门被人推开。

    朱紫蟒袍的容王踏入大殿,烟火在他身上映出光芒,照出疏阔身形,一截侧脸便如刀削斧凿,轮廓深邃。

    纵使看在与他仇深似海的秦帝眼中,亦要说一句如神临世。

    只是这神,是杀神。

    是索命的魔头。

    “如今,终于到我了?”她长发披地,抱膝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容宿走到近前,伸手往怀里探去,取出一布包递向她。

    秦帝冷笑伸手接过,便是鹤顶鸩毒,此刻的她也无力反抗。

    她展开才布包才发现,那是一把巴掌大的石镜,造型古朴,唯有左右两盘小龙石雕栩栩如生,彰显其不凡来历。

    通玄镜。

    “容宿!”秦帝瞬间瞳孔紧缩,哑声尖叫,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杀了他?!”

    她向容宿扑去。

    容宿眉头上扬,后退几步避开,在她眼中是无尽的不屑与嘲讽。

    秦帝自知不是对手,攥着石镜步步倒退,心痛至极:“可笑,可笑我竟觉得自己能斗得过你!”

    他不是没来救驾。

    他不是没来。

    而是被容宿杀了,连她赠予的调兵信物都落到了容宿的手里。

    秦帝连咳三声,声声呕血,将镜面染得鲜红。

    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容贼得到消息,她只知道,他死了。

    鼓励她十一年,帮助她十一年的征文先生,死了。

    带着她复国的唯一希望,死了。

    秦帝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撕成两半,心头血一滴一滴砸下去,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昭和!”容王的厉声和脑海里的他重叠又分开,在她脑中越来越浅,越来越浅……

第二章:胡话

    “昭和?爷,谁是昭和?”小丫鬟声音里透着俏皮,抱着绣祥云纹样的黑缎面长筒靴跪在榻前,轻柔地托起小公子的一只脚塞进靴中。

    “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午憩这么久还未醒,再歇下去,王爷可就快过来了。”作书童打扮的小少年伸着脖子向里间张望。

    小丫鬟“嘘”了声:“你少要吓唬爷,我今儿眼瞧着都护府那帮黑脸将军们进了院子,王爷能过来才怪。”

    书童吐了吐舌头:“我还不是为爷好,再背不下《说难》,挨了骂又要躲在被窝里哭……”

    “你!”小丫头横了眼,抄起线筐里的线卷子丢过去:“敢嚼爷的舌根子,你不要命了!”

    书童一猫身躲过“暗器”,忽地眼睛一亮,指着里面:“燕妙姐姐,爷醒了!”

    唤作燕妙的小丫鬟赶忙转身,就见她那唇红齿白的小少爷直愣愣地坐起来,正盯着虚空发呆呢。

    更好笑的是,小少爷好似丢了魂,竟将穿了靴子的脚搭在床榻上,没穿靴子的那只却踩在了地板上。

    燕妙赶紧转身跪下,一边托起小少爷的脚放在她腿上,一边给小祖宗整理鞋袜,俏生生道:“爷可算醒了,是梦魇了吗?怎么净唤那昭和二字。”

    “昭和?”小少爷喃喃重复,一双瞳孔骤然放光。

    昭和世子。

    昭和太子。

    昭和帝。

    似乎在须臾间走完她那荒唐的一生。

    小公子腾地站起来,吓了燕妙一跳,却又忽然站住不动,皱着眉苦苦思索。

    但是后来呢?

    小少爷砸了砸脑袋,有点记不清了。

    后来呢,昭和帝死了吗?

    死了,肯定死了。

    容宿那么心狠手辣,怎么会放过她这个败军之将。

    所以……

    “我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小公子低头看着自己白里透着粉的手心,用力攥了攥又松开,掌心迅速由白转粉。

    望向窗外,正午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爷,您说什么胡话呢?”燕妙上前,一脸的哭笑不得。

    “燕妙?!”小公子看到她却是却一脸惊喜。

    果然是见到了死人,还活灵活现的。

    她又张望,四周正是当年在渝州时裕王府书房的陈设布置,带着久违的熟悉。

    真好,原来死后竟如此轻松。

    不用想什么皇位,不用想什么秦氏江山。

    这一年的她,没有入长安,没有夺储,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血腥杀戮,有的只是平平静静的生活。

    而且……

    她还可以去找征文先生!

    容宿从先生手里夺走通玄镜,阻止他救驾,征文必定也难逃毒手。

    他就也在这地府之中。

    那她终于能真真正正见到先生了!

    她可以告诉征文先生,自己不是大秦的皇帝,不是昭和太子,更不是裕王府的世子秦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一个叫秦韶的女子。

    秦韶双目泛光,一溜小跑便冲出门去。

    “爷!外面有风!”燕妙匆忙拾了件披风追出去。

    刚出门,便见屋外跪了一通。

    燕妙也慌慌张张跪下:“给王爷请安。”

    秦韶站在中央,看着经年未见的父王,眼睛酸了起来。

    她真是混蛋。

    满脑子竟只想着征文先生,却忘了,父王也死了,自然也在这地府之中。

    “父王还是那般威风八面,纵观大秦,未有匹者。”秦韶眼中满是孺慕。

    她的父亲裕王,虽然只着蟒纹常服连兵器也未带,却是镇守大秦西南关隘的第一人!

    裕王眉峰一挑:“休要花言巧语,”便越过秦韶走进书房正堂。

    秦韶眼也不眨地盯着裕王,下意识地跟进门。

    “急匆匆地,要往何处?可是将那《说难》篇熟记了?”裕王坐定发问,让小书童额头冒汗。

    “说难?”秦韶只觉好笑。

    怎地都到了地府,父王还要考她学问,又不需再继承什么皇位。

    燕妙只当她是背不出来,情急之下上前道:“世子爷为了读书连着三日没合眼了,这会儿许是太累……”

    裕王脸色一沉,燕妙和小书童当即跪倒,瑟瑟发抖。

    倒是秦韶只觉眼前场景十分熟悉。

    多年过去了,她也想为父王再背几篇文章。

    秦韶张口便诵:“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

    裕王听得屡屡点头,心中只道这孩子终是肯用几分功夫了。

    不过他裕王府一脉,如今已经有了男丁。

    大秦重嫡庶,骋儿的生父虽是他唯一的庶子又在一年前病逝,但好歹也算他裕王府的长子嫡孙,沾了一个嫡字,便是继承大宝也算不辱先祖,总好过……

    “今日就背到这儿吧。”裕王忽然叫停。

    秦韶顿住,就见裕王招手:“把西域供来那只猫送到书斋。”

    “猫?”秦韶微微一怔,隐约记得她14岁那年确实有个西域小国供了一只黑尾白猫,说是大吉之物,她还曾好奇跑去看过。

    不过裕王自然不许自己唯一的嫡子养什么猫猫狗狗,耽误课业,便直接供给了长安城的贵人。

    但如今,裕王却让人将猫送来书房?

    秦韶露出笑容,果然是入了地府,连父王也不逼着她习文练武了。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裕王临走前还嘱咐一句:“你如今有心功课是好事,但也无需废寝忘食,还要注意休息。”

    “是,父亲,您也不需再为战事操心,该享天伦之乐才是。”秦韶笑出一口白牙。

    如今她裕王府一脉尽在地府团圆,自是有天伦之乐可享。

    裕王却皱眉:“战事岂是你能儿戏的?”

    秦韶无所谓地眨了眨眼。

    待送走裕王,小书童一脸委屈:“从前王爷最好问咱们爷政事军情什么的,怎么今天爷提了,反倒不高兴了?”

    燕妙跟着吐舌头,劝道:“王爷今天确实奇怪,许是都护府那帮将军们说了什么丧气话吧,爷,您别往心里去……”

    可秦韶那笑嘻嘻的样子,哪像往心里去了。

    燕妙心道奇怪。

    平常若被王爷责骂两句,爷都要不开心个好些天,怎么今儿倒好像遇着什么喜事似得?

    “都这个时候了,父王当然也知道我不必那么累了。”秦韶笑道,兴冲冲地跑去接管事递来的竹笼子,一边吩咐人准备猫窝。

    小书童瞧着秦韶把猫笼子放在桌上,蹲下身孩子气地用手指逗弄小奶猫,不由捂嘴偷笑。

    纵是燕妙也忍不住笑意,但她的笑在扫到秦韶腰带下一截虚荡的黄绳时凝滞。

    “爷,您的御赐宝镜呢?!”

    秦韶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一直挂在她腰间的通玄镜竟然不翼而飞。

    莫不是死的时候,被容宿那奸贼抢走了?

第三章:胎记

    秦韶摸遍全身,也没寻到通玄镜的踪影,心中大骂容贼苛吝,连一面镜子都不肯留给她陪葬!

    燕妙却急得满头是汗,在书房卧榻翻来覆去地寻,弄得嘭嘭作响。

    “好了,燕妙,寻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秦韶一脸无所谓。

    生前都不能用通玄镜调兵遣将,如今死都死了,还找什么镜子。

    “爷您在说什么胡话,那可是御赐之物,弄丢了整个王府都要杀头的!”燕妙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韶哭笑不得,伸手去摸燕妙额头,微凉的指尖让燕妙整个人都僵住。

    爷竟然碰了她!

    这些年来,爷的近身更衣都是奶娘陈氏伺候,从未碰过她们这些丫鬟一根手指的。

    燕妙心头小鹿乱撞,秦韶却一本正经地笑话她:“你傻啦,咱们都死了,还怕什么杀头。”

    瞬间,燕妙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爷,您怎么还没醒呢!”燕妙用力跺脚,“咱们都活得好好的,您快别说梦话了。”

    秦韶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失笑。

    她此刻俨然只有14岁,此处也是14岁那年在渝州的裕王府书房,若不是死了,她岂能倒回11年前,还缩成现在这幅少年模样。

    “是你在说梦话。”秦韶强调。

    她人云亦云,听凭摆布了一辈子,如今也算经历生死,还不许她坚定一回自己的主张么。

    燕妙只觉得此刻的世子爷,比丢了的通玄镜还让她头大。

    “你们几个快去院子里找找,还有爷今天经过的地方!”燕妙索性不去管秦韶,自顾自地指挥人寻找。

    被忽略的秦韶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提起猫篮子慢悠悠走出书房,又特意回头嘱咐一句:“别忘了给我烧水沐浴。”

    燕妙哀叫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沐浴。

    “你们两个,去通知灶房准备,别误了爷沐浴的心情!”燕妙咬牙切齿地吩咐。

    秦韶则拎着猫笼子从从容容地离开书房。

    一路上她已经敲定奶猫的名字,就叫瑞雪。

    渝州位于西南,气候湿热,终年少见瑞雪,她又顶着病秧子的名头,便是下雪了也不许出来赏雪,更遑论落在容宿手里那些年。

    所以秦韶心里对瑞雪十分向往,恨不得这阴曹地府的时光快些轮转,早点从这春时度到冬日,让她一偿夙愿。

    待到回房,秦韶便听人禀报说水已备好。

    秦韶伸了伸懒腰。

    这一身尘埃,总要洗掉。

    以后,她就能在这阴曹地府好好过日子了。

    秦韶走进偏室,一旁是冒着冉冉蒸汽的浴桶,等了一阵儿,才听门外人禀报:“启禀世子,燕妙姑娘请奶娘过去寻宝镜,稍后才能来伺候您更衣。”

    “真是小题大做,”秦韶嘟囔,自己伸手去解衣带。

    因为女扮男装的原因,她近身的事从小到大都是由奶娘一个人伺候,不许旁人插手,即便是后来她落在了容宿手里,奶娘也一直跟着她,帮她保守这最后一层秘密……

    想到此处,秦韶的心突突直跳,衣带解到一半就冲了出去:“奶娘在哪儿?奶娘呢?!”

    “爷您慢点儿!”小厮们拎起门口的两只乌云靴去追。

    奶娘陈氏远远瞧见吓得是三魂出窍:“哎哟我的小祖宗,您这是做什么呢!”

    秦韶如今可已经14岁了,明眸皓齿,朱唇嫣红的。

    加上松散的衣带跑了一路早就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和朱红蓬松的马蹄裤,此刻的小公子便是发髻微堕,两缕垂髫抿在唇边,真真是雌雄莫辩!

    周遭小丫鬟多看一眼,都要脸红心跳,便是燕妙也低下头,只敢偷偷觑上一眼,羞笑不已。

    秦韶却不自知,见到陈氏只觉心里愧疚:“是我没用,害死了奶娘。”

    “世子爷这说的是什么胡话,”陈氏哭笑不得。

    敢情燕妙说的都是真的,世子爷真的梦魇住了,还没醒呢。

    陈氏顺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披风罩住秦韶,又向小厮伸手:“快把靴子给我,若是害了病可不得了。”

    秦韶却拽住她的手:“奶娘,您是怎么死的?容宿那贼子登基了吗?”

    “嗨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陈氏一个哆嗦,赶忙堵住秦韶的嘴,脸白得吓人。

    至此,她得出一个结论。

    御赐宝镜丢了之后,世子爷也跟着中了邪!

    “快去请王爷来!”

    ……

    几轮诊治,已经把渝州城的名医请了个遍,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小世子这胡言乱语的病到底因何而起。

    坊间甚至已经开始传言,裕王府这根嫡出的独苗如今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

    而秦韶也陷入沉默,不再轻易开口。

    让她沉默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死了”的事实。

    确切地说,只有她一个人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其他所有人都觉得这里就是人间。

    是德正二十四年的四月。

    她还是渝州城裕王府的小世子秦绍,而容宿,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容王庶子。

    另一个原因就是……

    “王爷,世子左肩上确实出现一块红色胎记,就在锁骨下方,那形状很像……丢失的宝镜。”奶娘隔着屏风的禀报听起来一点底气也没有。

    裕王没说话,而是亲自走了进来。

    秦韶闭上眼。

    裕王坐到床边,呼吸有些重,伸手迟疑一下,最终掀开秦韶一截衣领。

    铜钱大小的红色圆形胎记烙在皮肤上,左右两边还各有一小节凸起,神似宝镜面装饰用的两条龙尾!

    加上通玄镜神秘失踪,秦韶忽得怪病,似乎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玄而又玄的可能。

    “错了,全都错了!”裕王腾地站起来,脸色阴得可怕。

    而这些逼真的、从未发生过的事也让紧闭双眼的秦韶接受事实。

    错了。

    的确错了。

    但不是大家错了,是她错了。

    她黄粱一梦,大梦一生。

    梦到众人惨死,梦到自己傀儡一生,梦到容宿篡位成功。

    一桩桩一件件都无比真实,真到让她分不清是梦里还是梦外,是镜纳乾坤,还是乾坤纳镜。

    不过,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

    既然上苍给她这次机会,她就不会让父王,让亲近的人们,再受一点伤害!

    秦韶豁地睁眼,咬牙切齿。

    容宿囚禁她一辈子,操纵她一辈子,揽权弄权,作恶多端,让她吃够苦头。

    如今天赐良机,总该轮到他吃苦了!

    “父王,陛下大病初愈,长安那边就没什么消息吗?”她忽然开口。

    裕王被问得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她:“你想问什么消息?”

    他头顶玉冠,俊俏的雌雄莫辩的女儿吐出两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字:“立储。”

第四章:临敌

    裕王脸色瞬间沉了两分:“陛下大病既愈,何来立储一说,即便是有,也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

    “喵……”桌上的小奶猫被惊得叫了一声。

    裕王看它一眼,拂袖而去。

    陈氏心惊胆战地送走裕王,一脸戚戚进门,望着秦韶就开始掉眼泪。

    “奶娘别难过,不过是多了块胎记罢了,”秦韶满不在乎地整理好衣襟,一边指着桌子:“把瑞雪抱给我。”

    陈氏打开猫笼子,提着后颈皮抓出小奶猫,不放心地嘱咐:“小心别被这畜生咬到。”

    秦韶看着白滚滚的小家伙怂怂地抱着一条小黑尾巴,两只大得占据半拉脸的黑豆眼贼溜溜地盯着她,水汪汪地,活像受了委屈似得,让人心都软了。

    “嗯,”她接过瑞雪,猫也乖巧地坐在她怀里,只剩一颗小脑袋不安分地四处张望,极力窥探这个新环境。

    正如现在的秦韶。

    陈氏看着坐在床上安静摸猫,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世子,犹犹豫豫地开口:“爷的梦魇……”

    秦韶朝她一笑:“放心吧奶娘,我不会再说奇怪的话了。”

    陈氏长吁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您先出去,给瑞雪准备个舒服点的猫窝,就摆在我屋子里。”秦韶吩咐。

    陈氏看了一眼小奶猫,哎了声告退。

    秦韶则摸着瑞雪脖子下的毛,轻声自言自语:“我知道父王这次为什么会把你送给我,因为我背出了《说难》。”

    从前她背不出来也没被责骂,这次背得出来,裕王便赏她个玩物,用以分心。

    因为对于有了其他男丁的裕王府来说,一个不学无术的嫡子秦绍,远比野心勃勃的嫡子秦绍强。

    却不知,正是裕王的这个想法,才将秦韶的侄儿,裕王府唯一的男丁送上死路。

    秦韶至今仍记得,当初侄儿秦骋的死讯从长安传来时,驰骋沙场不露一个怯字的父王吐血而倒,一病不起的样子。

    今生,她决不允许这件事再发生!

    她蓦地攥紧拳头,瑞雪被扯痛,喵叫一声,回头去咬。

    所幸秦韶并不真是个14岁的病秧子,及时收手躲开。

    燕妙闻声进门,一边骂道:“这该死的小畜生!”一边将猫塞回笼子。

    “不碍事,没伤到我,”秦韶摆摆手,又皱眉看向门外:“怎么突然这么乱?”

    燕妙面露喜色:“是长安来了贵人,骑着大马好个风尘仆仆,据说还奉了陛下的旨意呢!”

    “你说什么?!”秦韶腾地跳下床,趿拉着鞋往外跑。

    只见院子外的丫鬟小厮们果然都忙里忙外地折腾,给突然造访的长安贵人们收拾院子落脚。

    秦韶站在原地发愣:“德正二十四年……不对啊,这才四月,他们怎么就来了!”

    她纵然记不清容宿来渝州城接走小侄儿的确切日子,但她依稀记得那是五月份的事情,渝州城的夜雨都已经下了两场。

    可现在的容宿却在四月底就来了,足足提前了小半个月。

    这可真是容贼的作风,从不给她半分喘息时间!

    秦韶一把将燕妙刚给她披上的外裳扯下来,恶狠狠地丢在地上,跳上去跺了好几脚,简直把它当成了容宿本尊:“狗贼,我饶不了你!”

    ……

    裕王府大门外,宽敞开阔的门庭上列站了近百名勇士,清一色骑着带黑铁头箍的高头大马,一眼望去肃穆精悍。

    为首者二人,骑着的骏马格外高大,黑铁头箍上还系着一截红缨,乃是容王府家将之首的标志。

    其一人文质彬彬,着青竹纹样的套头衫,嵌白玉发带束发,一副书生打扮,乃是此行随侍的文士,周斌先生。

    另一人胯下骏马尚列周斌之前,乃是一身银铠的少年郎君,此行为首者,权势熏天的容王四子,容宿。

    望着四门大开的王府,周斌侧身提醒:“四爷,您该下马了。”

    “再等等,”容宿扬起下巴,马鞭一盘指着牌匾上的裕王府三个字:“若在长安,便是德王见了我容家子弟也要礼让三分,小小边关裕王,竟不肯出门迎我?”

    周斌伸手按下他的马鞭:“裕王乃陛下嫡弟,身份之贵,犹在德王之上,遑论与咱们王爷的年少之交。”

    容宿微一眯眼:“那小世子呢?难道也猜不出我是来做什么的?”

    “四爷慎言,”周斌眉头紧皱,对容宿的口不择言有些不满,但碍于主从身份,不敢多语,只能脸色微沉地侯着。

    裕王端坐大堂,听了前厅汇报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盏抿了口。

    “容恺同又来这招暗渡陈仓,许多年了兵法也未有进展,心思便都安在了结党弄权上罢。”他放下茶碗。

    底下安坐的两位裕王府文士起身一人,应道:“属下会着重关注周斌。”

    裕王点头。

    一个籍籍无名的庶子和容王帐下有名的文士,傻子也猜得到此行谁才是容王首肯的第一人。

    便是周斌刻意安排了庭前那场,在裕王眼中也只是故弄玄虚罢了。

    “不过那容宿,你们也不要掉以轻心。”裕王道。

    兵家战场,虚虚实实,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是。”另一位文士开口。

    院外,容宿终于等得不耐烦,提着鞭子大刀阔斧地闯进门,周斌也踩着小厮脊背下马,一众人踏入裕王府的大门。

    进了门,容宿抬手便贺:“恭喜裕王殿下!”

    身旁周斌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极力掩藏。

    但这小动作怎能逃过裕王的法眼,他心中许多事在渐渐落地。

    众人落座,裕王才问:“本王何喜之有?”

    “陛下有心接贵府世子到身边抚育,岂非天降之喜?”容宿道。

    裕王:“若真如此,旨意何在?”

    容宿脸色一沉,似乎没料到裕王会开口就要旨意,对他容王四子的身份毫不忌惮:“裕王殿下是信不过我等,还是存心不想交出世子?”

    裕王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但想必贤侄也知,本王嫡子自幼体弱多病不堪长途奔波,若无陛下旨意,本王,亦不想冒险行事。”

    容宿脸色更沉,手撑案就要站起来。

    “四爷,”周斌开口相阻,容宿这才坐下,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吩咐一句:“周先生,你来说吧。”

    “是,”周斌起身,客客气气地冲他拱手一礼。

    但裕王及其左右文士却都提起一口气,如临大敌。

第五章:奸雄

    周先生虚虚实实与裕王二士唇枪舌战,不落下风。

    容宿坐在一旁脸色初是焦急,数次张口欲言却难插话,到最后已经十分难看,所幸他还有几分理智,在裕王看向他时低头喝茶,遮掩表情。

    而此时,裕王心中对他已经下了判定。

    处处急于表现,又无一语定乾坤之能,恐难成大器。

    周斌也好似知道自己身份败露,言语之中锋芒更显,处处“越俎代庖”,略容宿而做主。

    但裕王手下也并非无人,几番争论都没能让裕王交出世子。

    周斌当然知道裕王不信任容王。

    事实上,坊间甚至有传言,说陛下三子及昭煦太子接连出现意外,乃是容王所为,就连一年前裕王庶子病逝都有人说是容王下的手,所以裕王岂能轻易将唯一的嫡子交到他们手上。

    想要事成,还需一些偏方。

    比如一旁成功装傻充愣的容王四子,容宿。

    “时候不早了,诸位还是先用膳吧。”裕王送客。

    容宿率先起身,有小厮上前替他推开房门。

    屋外已黑,王府小厮正在由远及近地掌灯,故此房门前漆黑一片。

    容宿敏锐地脚步一顿。

    王府大宅岂会在乎那点蜡烛,早在落日时便该掌好灯才是,何况今日有客到访,断不会出现让客人两眼一抹黑的情况。

    周斌跟在他身后出门,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似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所想。

    夜幕中火光一闪,一道箭朝容宿心口激射而来,粼粼之光,恍如夺命杀星。

    容宿瞳孔骤缩,下意识肩头一沉,却又在电光火石间硬生生拧了回来。

    箭光已至,却是他身后周斌急喝一声:“四爷!”

    周斌不顾生死,拼命撞开容宿。

    漆黑夜幕下的近距离接触,让周斌听到容宿那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错了!

    他瞬息明悟,却为时已晚,脑中的声音和前胸的钝痛一起冲击着周斌让他懊悔不已。

    性命攸关之时,谁主谁从,尽数写在裕王眼前。

    区区一支夺命箭,便将他们精心布置的骗局全破了!

    纵然可以理解为他周斌是在忠心护主,但裕王等人对容宿的忽视也注定荡然无存。

    无他。

    只因能让周斌拼死保护的少爷,绝对不会是个不得容王宠信的庸才。

    这对于他们此行的目的,显然是百害而无一利!

    容宿自然也明白当中的厉害关系,顿时戾气大盛,旋身一转便抽出门前侍卫手中佩刀,直冲箭光来处。

    “杀我容家内臣,拿命来!”

    “箭没有头!”暗处藏着的人仓惶喊道。

    容宿浑做未觉,大刀凶悍劈下,简直比屠夫还要干脆,似乎定要叫行刺之人血溅当场。

    “咔刺啦……”

    大刀与宝弓把手交错,擦出一串火花,火光之下照出秦韶慌张惨白的脸。

    “世子!”暗中数道身影冲至,在秦韶手中宝弓被容宿劈落之前及时赶到,架住容宿的刀。

    容宿依然杀机凌冽,一眼望来,气势如虹。

    “谁人杀我容家臣,都得死!”

    秦韶被他巨力震得双臂发麻,再看容宿厉目生威,与前世别无二致,肩头下意识颤了颤,向靖卫身后挪了一步。

    “世子勿怕,属下断不容任何人伤您分毫!”一黑衣靖卫开口,挑衅似得冲容宿抖了抖手里的宝剑。

    裕王也大步上前,声里七分怒火:“谁人敢伤我儿!”

    便是如今不需秦韶继承大业,她也是他的掌中宝,是谢氏为他留下的唯一血脉。

    岂是谁人都能喊打喊杀的!

    此刻,秦韶嘭嘭乱跳的心脏才老实两分。

    没错,她现在不是容宿手中任他摆布的棋子了,她是裕王府的世子,还在渝州城裕王地界。

    她怕什么!

    秦韶挺了挺脊背,拿出自己的说辞:“父王,孩儿只是在院中玩耍,用的是无头白磷箭,射的是那只野猫!”

    随她指点,一只野猫从树上蹿下,消失在王府灌木丛里。

    容宿回头,便见周斌被人从地上扶起,除了胸口衣襟被烧焦黑和一些擦伤外,并无大碍。

    说到底容宿也是权倾朝野的容王四子,秦韶便是再大胆也不会在自家的地盘上刺杀他,平白惹那一身腥。

    “这……”容宿一时语塞。

    “我也不知是无头箭,还请裕王及世子……恕罪。”容宿好不情愿地拱手告了一声罪。

    周斌眼睛一转,也跟上容宿的步调,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很是虚弱的样子:“按说双方都有过错,还请王爷不要追究。”

    裕王脸色微沉。

    此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秦韶好端端地竟然出来射箭,这绝不是巧合,但此时人前,绝不是教子的时候。

    裕王正欲开口让这件事过去,就听一旁秦韶探出头来指着容宿道:“你明知道箭没有头!父王,他明知道的,不然他为什么不躲?”

    容宿分明已经从火光上看穿那是无头的白磷箭,才敢硬挺着不躲,却又佯装怒急攻心,做出莽汉之举想继续迷惑人心,好从中谋利。

    真真是老奸巨猾!

    被秦韶一语戳穿真相,容宿眉头上扬,一眼扫去,火光下的世子爷浓眉大眼,乌溜溜的瞳孔映着闪烁的光。

    待他想进一步看清楚时秦韶却挪开了视线。

    容宿微微蹙眉,他发现世子似乎在他的视线下如坐针毡,不但躲躲闪闪地盯着地面,人也不经意间退到了靖卫身后,显然是对他避之不及。

    这可半点不像方才威风八面,一箭破掉他辛苦伪装出假象的人。

    而秦韶这一息声,裕王自然顺水推舟将这篇揭过,只令人好酒好菜招待容宿及其随侍。

    容宿收回探究的目光,拂袖而去,周斌也目光深深地看了秦韶一眼,尾随而去。

    他断断没有想到,裕王府最难搞定的竟然是这看起来怯生生的病秧子世子。

    回到别院,容宿吩咐人为周斌请个大夫。

    周斌心中有愧,摆手说:“属下无碍,只是四爷,这世子敢兵行险招,还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绝不简单,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我倒是觉得……”容宿摸着下巴,眯起眼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是真的怕我。”

    周斌:“……”

    他摸着还在阵阵发疼的胸口,真的很想问一句:

    是什么让您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

    裕王书房。

    “掌灯的事,是你的主意?”裕王问。

    “是。”秦韶答。

    “白磷箭,也是你想出来的?”

    秦韶点头。

    裕王打量那只箭,皱眉深思。

    秦韶却主动进言:“父王今日也见到了,万不能对容宿掉以轻心,更不能把骋儿的住所泄露给他!”

    提到秦骋,裕王脸色微变,联想到秦韶储君之问,脸色更加难看:“看来你是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渝州了。”

    秦韶点头:“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荒唐!”裕王拂袖。

    他与皇帝一母同胞,如今皇帝没有嫡系子孙,便叫他的孙子继承,也不算辱没先人。

    若是秦骋不去长安,岂非要把江山皇位拱手让予旁人!

    “出去,抄《说难》百遍!”裕王呵斥。

    秦韶告退,裕王却难安心,负手踱步许久,请来了王府座上宾玉成老先生询问容宿其人。

    听了来龙去脉,玉成先生摸了摸长胡子。

    “此子若非当真是个愚莽痴汉,便是这世上顶顶之奸雄。”

第六章:重誓

    秦韶回到房中,才觉一身冷汗褪去,身上黏腻得难受。

    “去打水来,我要沐浴。”她吩咐。

    这一次,她破天荒地没有让陈氏进来服侍,而是自己把自己浸在木桶中,憋到满脸通红才钻水面大口喘气。

    “嘭嘭嘭!”秦韶用力砸了水面三下,水花飞溅,整个浴室濛濛一片,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也看不出是水还是什么。

    “废物!你真是个废物!”她红着眼,懊恼骂道。

    见到容宿,就跟小鸡仔似得连话都说不顺,不是废物是什么?

    秦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经历一番生死后,对容宿的畏惧还是如影随形,倒好像深深写入骨髓里一样!

    即便重新活了一回,她一时间也摆脱不了过去的梦魇,能有今天的表现,已属不易。

    但秦韶不满足啊。

    她重活一回,难道就是为了再怕容宿十一年吗?!

    “该死的狗贼,我饶不了你!”秦韶在濛濛水汽间,红着眼诅咒发誓。

    门外,奶娘陈氏从回廊那头远远走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芙蓉春衫,头戴珍珠钗的少女,看这打扮虽不似丫鬟,但却捧着一盘衣物紧跟在陈氏身后。

    “爷您好了吗?奶娘进去伺候您更衣?”陈氏在门前问道。

    里面传来秦韶一声嗯。

    陈氏回身接过少女手中的衣物,女孩顿了一下,开口:“娘,我进去帮您伺候爷吧。”

    “胡闹,男女授受不亲,你岂能进去。”陈氏呵斥。

    “我是担心爷今天心情不好,您一个人忙不过……”

    陈氏已经从她手中拿走衣服,推门进去,不多时便听里面传外裳的声音。

    三个小丫鬟分别端着衣裳头冠和乌云靴从她身旁路过,屈膝唤了声:“舒涵姑娘好,”便进了门。

    舒涵脸色微微发白,但很快又恢复红润,微笑得当。

    爷出来了。

    秦韶身穿朱红锦袍,头顶白玉冠,足踏金边黑缎靴,真真是俊赛潘安,让舒涵一眼望去便双颊酡红。

    “舒涵?你怎么等在这儿?”秦韶问。

    没等舒涵开口,陈氏便道:“爷您抬举,这丫头也不能忘了身份不是。”

    舒涵低声应是,朝秦韶屈膝行礼。

    “不必计较这些,”秦韶摆摆手,又道:“对了,父王送我一只奶猫,我唤它瑞雪,你若喜欢可以来找它玩。”

    舒涵一脸欣喜:“多谢世子爷。”

    秦韶大步出了院子,舒涵低着头紧随其后。

    陈氏却挡了她一下,对同样试图跟随的燕妙说了句:“你们都回去吧,我跟着世子爷就行。”

    丫鬟们微怔。

    这么晚了,爷不就寝,难道还要去哪儿不成?

    秦韶亲自接过小厮手里的提灯,在奶娘陪同下来到王府西边一处僻静小院。

    院门前两盏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随风轻摇,影影绰绰映出檀香居三个字。

    “爷,这么晚了,大夫人和骋爷应该已经就寝,咱们还是明儿个再来吧?”陈氏试图阻拦。

    秦韶固执摇头,示意她叩门,陈氏只得上前。

    小丫鬟揉着眼睛拉开木门,待看见朱袍玉冠的秦韶顿时惊醒:“见、见过世子爷,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秦韶在门前等候。

    不多时,便有数个小丫鬟出来大开院门迎秦韶进去。

    顾氏一身素白站在堂屋门前,朝秦韶颔首:“二弟深夜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见过嫂嫂,”秦韶回礼,略扫了院内众婢一眼:“可否请嫂嫂移步?”

    “这……”顾氏略带迟疑。

    她亡夫丧期未满,稚子不过半岁,若深夜密会小叔,恐于礼不合。

    “嫂嫂莫怪,我只是想给大哥敬一炷香。”

    顾氏眼眶一红,颔首让开,一边命人去取香火。

    秦韶进了正堂,秦绥的灵位就摆在中央。

    大秦极重嫡庶,所以秦绥虽是裕王长子,甚至是唯一的儿子但因为庶出的身份,王府只能为他挂七日的白,此后灵位便要摆在他生前的院子里,由未亡人守孝。

    所以时隔一年多的今日,整个王府唯有檀香居还挂着素。

    秦韶行大礼,叩首敬香。

    她对秦绥的记忆不算多,只记得大哥因嫡庶身份待她极是恭敬,又为人温和,王府中无不说大爷宽厚。

    “我秦韶对大哥灵位起誓,今生今世必护骋儿周全,如有违背天打雷劈!”她骤然竖指立誓,字字铿锵。

    顾氏顿时落泪,腿一弯便跪了下去。

    “得小叔此言,妾身的心算是落地了,这厢替骋儿,叩谢您的大恩大德。”顾氏拜首。

    自秦绥去后,她日夜都在担忧自己孤儿寡母今后日子难熬。

    如今裕王尚在倒还好些,若哪天裕王不在了,秦韶便是这裕王府的主人。

    到那时,若秦韶有良心,或许能还能供她母子二人衣食无忧,若没良心,她一弱质女流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嫂嫂快些请起,”碍于身份,秦韶没有亲自去扶,而是身边的陈氏上前扶顾氏起身。

    “骋儿既唤我一声小叔,这便是我应该做的,只盼嫂嫂来日能不疑我此后言行,莫令裕王府骨肉生隙。”秦韶道。

    顾氏微怔,不解秦韶话中深意,只呐呐点头应道:“岂敢,岂敢。”

    秦韶微微叹息。

    此刻不敢,若得知她阻止骋儿入长安参与储君之选时,敢否?

    今日她刚一开口提及不让骋儿进长安,父王便已翻脸,来日顾氏得知,又能否给她好脸色?

    顾氏尚不知她是女儿身,是否会认为,她是自己想当皇帝,才不让骋儿入长安参与夺储之争的?

    秦韶心有忧虑,探望了一眼熟睡的秦骋便道告辞。

    一步跨出门槛,秦韶忽又回头,盯住了顾氏院子里站第一位的那个小丫鬟。

    她目不转睛的样子叫顾氏心里咯噔一声。

    顾氏自己要为亡夫守孝三年,但秦韶系裕王嫡子身份贵不可言,当然不需为亡兄守什么孝。

    再看那小丫鬟,发现世子爷朝她走来,脸红心跳,低头攥手绢的掌心全是汗珠儿。

    秦韶向她伸手,小丫头双目紧闭,只觉得人生辉煌一瞬就要降临,却忽感颈上一痛,原来是领口间半遮半掩的那颗珍珠挂坠被秦韶一把扯掉。

    小丫头慌乱地看向顾氏,噗通跪倒:“奴婢,奴婢……”

    秦韶将珍珠挂坠捏在二指中间,对着月光端详:“成色上佳的东珠,价值百两,便是嫂嫂你,从前也未曾用过这么好的珠子吧?”

    顾氏脸色一沉:“喜儿,你这珠子哪儿来的?”

    “是……是奴婢娘亲从前留下的陪嫁。”

    “你娘亲,是从燕京容家嫁到渝州城的吗?”秦韶忽然变脸,一脚踹翻喜儿:“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第七章:杖杀

    “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喜儿到底是个小丫鬟,哪经得住秦韶虎虎生威地一吓,顿时叩头不休全招了。

    “奴婢真的不知道什么容家,他只说是大爷的好友,想打听一下骋爷好不好,奴婢哥哥前几日摔断了腿急需钱救命,奴婢也是没办法才会答应他啊!”喜儿一张小脸鼻涕眼泪俱下,让人动容。

    “夫人,大夫人,您相信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做任何不利于您和骋爷的事,奴婢可以用哥哥的命发誓!”喜儿膝行过去拉住顾氏的衣角哭诉:“奴婢只是告诉他骋爷身体很好,夫人您也一切安好,真的没有别的了!”

    秦韶冷笑。

    对于容宿来说,还需要别的吗?

    他只要知道骋儿是个健康的男儿,足以继承皇位,就够了。

    秦韶攥紧手掌,一想到前世侄儿惨死,父亲不得善终,所有人都在容氏一族的谋逆之心里溺亡,竟全起于这小丫头的一句话,她心里就恨意汹涌。

    “今日当着大哥灵前,我若不杀你,委实对不住他!”秦韶恨声怒道。

    喜儿双目圆瞪,跌坐在地。

    就连顾氏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只知秦绍是动了真火,却不知竟真到了要杀人的地步!

    从前的绍爷可绝不是这等冷戾之人啊。

    顾氏终是不忍:“这丫头虽然背主,但也是为了救兄长性命,情有可原,而且她也没说什么要紧事,打上几杖发买了便是,无需——”

    “嫂嫂当真以为,她所言不虚?”

    顾氏一怔?

    秦韶冷哼,将东珠坠子丢在地上:“若真有一个断腿的哥哥,她还有心思把东珠挂在脖子上,半遮半掩,既希望人看见又怕人看见吗?”

    顾氏目光复杂地看向喜儿,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秦韶眯起眼,她虽记不清秦骋去长安时顾氏都派了院子里哪些丫头跟去,但她相信,容宿既然肯花大价钱收买这丫头,就绝不会白费心机。

    这个叫喜儿的丫头前世到底还干了什么,和骋儿的死又到底有多少干系,现在恐怕没人能说得清。

    秦韶唯一知道的就是。

    这一世,喜儿没有这个机会了。

    “拖下去,杖八十。若还有命,便是你的造化。”秦韶下令。

    喜儿呜呼一声。

    八十杖便是个魁梧大汉也要去了半条命,她?岂有命哉!

    “世子爷饶命啊!奴婢真的有断腿的哥哥,奴婢真的有,奴婢没有说谎!”喜儿挣扎哀求,又在嘭嘭的棍子声中变成痛嚎,最终悄无声息,只剩捶肉般的木杖打物声还在继续。

    血腥味从院子外弥漫开来,传到每个人的鼻腔。

    也不知是风冷,还是夜冷,总之让人发颤。

    秦韶闭上眼。

    她终是和容宿一般无二了。

    “去她家问问,若真有断腿的兄长,便赏百两银子将他安置了。”秦韶说罢,头也不回地跨出院门。

    次日一早,周斌皱眉将喜儿已死的事告知容宿。

    “下半身都已经打烂了,可见那位昨夜是动了真火。”

    “杀伐果决,好一个小世子!”容宿击掌称赞。

    周斌略微有些郁闷。

    敌人强大,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四爷,王爷来信说内统领方昭然已经奉陛下密旨前来,恐用不了几日就会抵达渝州城,到时裕王一定会将人交给他,咱们可不能再耽搁了。”周斌眉头皱成三道丘壑。

    如今喜儿这条线断了,他们对秦骋的情况可就是一无所知,而秦绍又是个扎死人的刺头,让他想起来就脑袋大,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四爷觉得,咱们此行到底该带哪一位回长安比较稳妥?”周斌问道。

    若论出身自然是秦绍这位嫡子尊贵。

    而他要同传言似得病娇无力也就罢了,可这两次出手,秦绍哪次不是生龙活虎的?还接连毁掉他们的精心布局,让他们举步维艰。

    这样的人带回长安,还要帮他夺储,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不妥不妥。

    至于小公子秦骋虽是庶子所出,但好在年纪尚幼,便于控制,委实是最好人选。

    唯一的麻烦就是,裕王若事后将秦绍那小祖宗交给方昭然带去长安,可就糟心了。

    除非……

    周斌眼中杀机频闪:“除非世子秦绍,当真不能远行。”

    容宿目光一寒。

    ……

    裕王一早起来便听管事汇报了檀香居昨夜种种,匆匆赶到时,顾氏正抱着秦骋在院子里散步。

    “见过父亲,”顾氏行礼,心里左右有些忐忑。

    一旁奶娘爷接过秦骋向裕王行礼:“骋哥儿给祖父请安。”

    看到秦骋亮晶晶的黑豆眼咕噜噜直转,裕王面色稍霁,主动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内堂说话吧。”

    顾氏立在下首,将昨夜种种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喜儿之死管事已经汇报过,与顾氏所说大致相同,裕王没有什么疑问,倒是立誓之事,引裕王侧目。

    “绍儿当真立了誓言?”

    顾氏点头。

    裕王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耳边响起秦韶那声:“我不去长安,骋儿也不能去。”

    她这誓哪是立给顾氏的,分明就是立给他听的!

    秦韶是想告诉他,她不会害骋儿的。

    裕王长叹一口,起身将怀中秦骋递过来。

    事情哪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啊!

    顾氏则慌张接过孩子,只以为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公爹不悦。

    “这檀香居的确偏僻,容易引宵小觊觎,今日你便搬到东和苑去,那儿离本王的书斋近。”裕王负手而立,一脸冷戾:“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故弄玄虚!”

    顾氏回望亡夫灵牌一眼,低头应是。

    搬到东和苑显然更利于秦骋跟裕王的祖孙情,比起为亡夫守灵,顾氏当然更看重儿子的将来。

    沉香堂,秦韶住所。

    “父王当真让顾氏搬到东和苑去?”秦韶放下茶盏问。

    燕妙点头,一边给秦韶盏中添茶一边道:“这会儿估计都快搬完了呢。”

    秦韶笑了,如此一来,骋儿的安全就又多了份保障。

    忽然,她丢下茶盏跳起来招呼:“快快快,关门,去请大夫,越多越好!”

    燕妙被她唬得一愣:“请大夫做什么?”

    秦韶一瞪眼,说的理直气壮:“我病了。”

    “您病了?”燕妙赶忙放下茶壶凑上去端详。

    可她的世子爷此刻面色红润,一双大眼就差冒金光了,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哪儿病了?

    “我是个病秧子,我当然得病了,不然等着那贼子帮我病吗?”

    容宿那逆贼,干得出来。

    秦韶三下五除二蹬掉靴子,逃命似得钻进床榻。

第八章:不敢

    秦韶睡着了。

    醒来后掀开帘子,才发现外头已是日落西山,屋内没有灯火,十分灰暗。

    “燕妙,燕妙?”她唤了两声没人应,便伸手去摸脚垛上的靴子,囫囵个地给自己套上一只,喊道:“来人,掌灯。”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有灯光透着门板上的窗纸照出一截人影。

    “动作快点,”秦韶一边伸手去抓另一只靴子一边催促,声里有些不耐烦。

    太长时间的灰暗让她心里发慌。

    可那人影却依旧不紧不慢地,秦韶终于放弃找那第二只靴子而是伸头看向门前,催促:“磨蹭什么呢?”

    “呵,”门前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这声音让秦韶浑身一激灵,就见容宿举着一支灯台出现在门前,向她慢步走来。

    “您是在找这只靴子吗?”他站在不远处举起右手,手里拿着的正是秦韶找不到的那只乌云靴。

    “你!你怎么进来的?”秦韶喉头动了动,下意识攥紧拳头,“燕……燕妙呢?”

    “找她们做什么?臣来服侍您穿靴,”说着,容宿将灯台放在桌上,拎着靴子朝她走来。

    秦韶脸都白了,缩向床里,喊着:“不用,不用你!”

    容宿蓦地变脸,伸手抓住她套着白袜的脚踝就往靴子里塞:“我说用就用!”

    “放开我!”

    秦韶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容宿,可容宿就像钢钉铁打般一动不动,分毫未损。

    她更慌了,嘴里喊着来人,喊着父亲,喊奶娘喊燕妙。

    喊任何一个能从容贼手中救她的人。

    “你以为杀了一个喜儿,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容宿阴冷一笑,攥她脚踝的手使力让秦韶惨叫一声。

    “你以为你多活几年就斗得过我?”

    “你以为有裕王那败军之将撑腰,就真能斗得过我了?”容宿欺身上前,满面凶光,狰狞得如刚从百十人中厮杀出来的恶魔,一句句质问:“是吗?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秦韶疯狂摇头蹬腿,拼命往床里缩。

    身下的床骤然变成了坐了四年多的龙椅,欺身上前的容宿也变成了金盔银铠杀气逼人的容王。

    秦韶终于察觉自己尚在梦中。

    可梦里的她还在不断摇头,眼里含泪,被容宿欺辱至死。

    “你还敢跟我作对吗?你还想跟我作对吗?!”容宿恶狠狠地逼问。

    秦韶拼命抗拒,想大骂容贼,说出口的却是:

    “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

    “呵呵,”容宿志得意满,冷笑着化作黑烟退出她的梦。

    秦韶睁眼,燕妙正一脸忧心地擦拭她头上汗珠,见她醒来眼里泪珠滚滚而落:“爷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可让奴婢担心死了!”

    看到灯火通明的屋子秦韶身体里残存的恐惧流水般退去。

    她撑着床板坐起来,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梦中的自己,只觉脸上发臊。

    “不敢你个头,爷有什么是不敢的?”秦韶一脚踹翻床前置物的小桌子,一肚子的闷气。

    燕妙慌张跪倒,屋外奴婢小厮也跪了一地:“爷息怒!”

    “都起来吧。”秦韶道。

    她哪儿是跟她们发脾气,她是生自己的气。

    秦韶蹬上靴子往屋外走,一边问道:“大夫都请来了么?”

    燕妙刚想回话,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绍哥哥一直在说胡话,可不敢请外面的大夫,便请了王爷身边的玉成老先生给您把脉。”

    舒涵端着汤碗进屋,体贴地递上去:“我熬了鸡汤,加了凝神壮气的草药,绍哥哥趁热用了吧。”

    秦韶正是口干舌燥,直接端起汤碗,仰头饮尽。

    舒涵捂着嘴娇滴滴笑了声:“您慢着些,盅里还有呢。”

    “再来一碗,”秦韶道,又问:“玉成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您梦惊着了,多喝些凝神补药便好,不妨事的。”舒涵递了新的一碗。

    “那可不行,让先生给我开重药,”秦韶的汤碗停在嘴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容宿阴冷的嘴脸,放下碗强调:“越重越好,最好是吊命的那种。”

    舒涵被她的要求绕迷糊,秦韶却坐在桌前喝着凝神的鸡汤,越发清醒。

    这场噩梦带给她的不单只有恐惧和羞愤,更多的还是警醒。

    她不该觉得自己如何聪明,不该觉得自己重活一回,就一定能斗得过容宿。

    若她真有那份能耐,前世何至于一败涂地,被容宿玩弄于鼓掌中一辈子?

    智慧不会凭空产生,就像她对容宿积年的恐惧没有凭空消失一样。

    更遑论容宿行事素来诡变,绝不是一台重复前世旧路的机器,想把他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玩弄于鼓掌之中,秦韶自问没这个底气。

    而面对眼前复杂的情况,她前世的记忆不过是一盏越用越暗的灯,前路如何,还未可知。

    “还是得将真相告知父王,才算稳妥。”秦韶心道。

    她拿定主意,心情也好了许多,起身打算往裕王书房去时还发现舒涵今日打扮得格外精致,脸上的淡妆与头上的发钗都精心准备过。

    正似那刚会过情郎的小姑娘,娇滴滴地笑。

    回想前世,奶娘只跟她说舒涵找到了两情相悦的男子,外放成婚去了,现在看来,那男子莫不是渝州人士,所以舒涵日后才会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舒涵今日打扮的这么好看,莫不是要见心上人去?”她笑问。

    舒涵一张小脸顿时红漫天边。

    秦韶手指点了点,果然如此,没想到重活一次还能发现舒涵的小秘密!

    她来了兴趣,又坐回去问:“到底是哪一个,快说予哥哥听!”

    从前舒涵草草嫁了,了无音讯,她也不知过得是好是坏。

    闲暇时想来,秦韶总觉得亏待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如今大秦要塌了的天她一时补不好,这舒涵的婚事,她还是补得了的。

    秦韶把空碗递过去示意舒涵添汤,还特意嘱咐:“你与我是喝同一个人的奶长大的情分,便是我的亲妹子,做哥哥的这次断不会亏待了你。”

    “妹妹?”舒涵接碗的手一哆嗦,白胎瓷碗就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秦韶眉峰一挑:“怎么了?”

    舒涵立刻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低声道:“不敢劳世子爷费心,奴婢先下去了。”

    “哎?”秦韶伸出手却没来得及拦住,只能自己嘟囔一句:“鸡汤给我留下啊……”

第九章:密辛

    次日清晨,世子秦绍病得说胡话的消息就一阵风似得传到了容宿所住的别院。

    周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到底是世子当真病重,还是他高明到料敌于先,早就看穿了我们的打算,这才装病?”

    如果是后者,那真是太可怕了。

    容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渝州城那些给秦绍看过病的大夫,都查问过了吗?”

    周斌点头:“查问过了,都说世子脉象孱弱,似女子般柔弱无力,实乃胎里不足之症,只能将养没有根治的法子。”

    “胎里不足?”容宿蹙眉。

    裕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兄弟二人感情甚笃,可以说是深得陛下信任,裕王妃谢氏与之又是患难相识,据说夫妻感情极深,除了当年酒醉有了不知生母是谁的庶子秦绥外,裕王一生都未有一位妾侍。

    如此佳偶,成亲十年方得一子,正该是得天独厚的时候,怎么会胎里不足?

    “据说谢氏当年为求嫡子日夜服药本就伤了身子,生子时又已年过三旬,故此生产当日便不幸殒命,小世子也跟着落下胎里不足的毛病。”

    周斌说完又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上面:“这里面似乎也有咱们那位陛下的施压。”

    “哦?”容宿挑眉。

    “因当时陛下的昭煦太子新丧,嫡系无子,急需裕王府添丁,裕王妃这才压力过大而难产,所以裕王当初才会愤而离开长安,十几年来镇守西南边陲不肯回去。”周斌道。

    “竟还有如此密辛,”容宿好笑道:“这裕王英雄一世,想不到还是个情种。”

    周斌神色不屑。

    因为一个女人耽误国之大事,是为不智,令皇室血脉单薄,是为不忠,一脉香火近绝,是为不孝,如此行为他可不敢苟同。

    “四爷还是想想咱们的计划吧。”

    容宿捏着手腕上的琥珀串珠转了转,漫不经心道:“我倒要去见识见识,秦绍得的是什么怪病,说得,又是什么胡话。”

    他起身,周斌紧随其后。

    ……

    裕王书房,昨夜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已经见干,只剩窗前的芭蕉新叶上还挂着些许水珠。

    滴吧一声,水珠落下,裕王的视线从手中信函转到窗前,只见玉成先生一身灰白素袍从窗前小道路过。

    裕王将信函塞入袖中,亲自迎至门前:“打扰先生朝作,还请先生恕罪。”

    “王爷客气了,”玉成先生并未托大,入座后便道:“如老夫所料不错,王爷是想问世子的病,及‘病因’为何。”

    “先生所言甚是。”裕王急道。

    秦韶昨日装了一夜的病,闹着把渝州城的大夫都请了来,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妥,让众人抓瞎,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被她绕迷糊了。

    玉成先生笑了笑:“恕老夫直言,您与世子父子情深,何故不去问世子,反倒来问老夫这个外人?”

    裕王神情顿时有些尴尬:“让先生见笑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岂能拉下脸去请教儿子?更何况秦韶口口声声地不许骋儿去长安,实是惹恼了他。

    玉成先生摸摸胡子,道:“依老夫所见,世子接连所为均是大智慧之举。先有白磷箭照妖,后作贪玩畏惧之态惑敌,又能立誓安内,称病扰外,实非常人心智所能为。如无大经历者,便是有大才能者,方可如此。”

    裕王脸色却未见轻松:“这孩子从前……”

    玉成先生也是府中旧人,知道世子秦绍一直都只是个普通少年,学问一般功夫一般,如今突然有这等心计,自然令裕王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惶恐。

    “王爷休燥,少年人忽然开窍也是常事,况世子有惊世之能,乃王爷之幸,天下之幸。”玉成拱手祝贺,并不认为秦绍如此聪敏是件坏事。

    尤其是在眼下这等时局中。

    秦绍作为大秦唯一的嫡系子孙,如无意外便是那储君的不二人选,若无大智慧大才能者登上皇位,才是天下之祸。

    裕王捏了捏袖子里的信纸,闭目长叹。

    若真是裕王府世子有惊世之能,他岂会发愁!

    “本王还是去沉香堂看看。”

    ……

    沉香堂。

    秦韶正窝在房里逗猫,瑞雪已经和她混熟,不但不再攻击她,还很喜欢抱着她的手指舔。

    对外则说是世子昏睡过去,不许外人打扰。

    她心里盘算,父王最迟明日,一定会来看她,到时她便将那场噩梦和盘托出,让父王与她联手,共同对抗逆贼。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

    不过裕王来得显然比她预料中的早,几句关怀后裕王便切入正题:“自那日通玄镜丢失,我儿好似长大了许多。”

    秦韶神色微怔,父王远比她想象中的聪明敏锐。

    “古人云,照镜能见古今,通玄镜也是镜,孩儿从中顿悟古今之博大艰难,所以……”秦韶深吸一口气,正要告诉裕王,她预见到了未来十一年内的变化——

    “咚咚!”门外小厮急匆匆叩门:“启禀王爷,世子,容王四子求见!”

    裕王蹙眉:“引他去大堂侯着便是。”

    “王爷,容宿这次求见的是……是咱们世子爷!”

    秦韶立刻变色:“本世子昏睡不醒,如何求见,让他赶紧回去吧!”

    她还不放心,拉开一角房门鬼鬼祟祟地嘱咐:“调靖卫来守住院子里外,可不能让那贼子闯进来!”

    侍卫看了裕王一眼,裕王点点头。

    秦韶听到里里外外的兵甲声,终于松了口气。

    容宿贼子向来胆大心细,前世侄儿刚死,消息还没传回裕王府他便快马赶来渝州强闯裕王府,将她掳走,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更是自此抢夺先机,一步步把她吃得死死的。

    这次不让他如愿见到自己,鬼知道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秦韶心有余悸地长出口气,才注意到裕王忽霁的神情,“父王,您笑什么?”

    “我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独独对那名不见经传的容宿畏之如虎,岂非好笑?”

    “那是父王您不知道,他——”

    “父王知道,”裕王打断她,“你装病就是为了不去长安。”

    秦韶点头。

    “这就好,你的身份委实不便去长安参与那些纷争。”

    秦韶脸色微变,不受控地站了起来:“所以父王还是想把骋儿送去长安?”

    她做了这么多,竟一点儿用都没有吗?

    裕王见她变脸也站起来:“你既说已明鉴古今,就该知道,大秦嫡系血脉,不能断送在我的手上!”

第十章:症结

    “哪怕骋儿会在长安送命?”秦韶问。

    “绍儿,你到底想说什么?”裕王不答反问,他也不傻,秦韶都这么问了,他自然觉察出什么。

    “为何你会如此笃定,骋儿去了长安就是死路一条?”

    秦韶眨了眨眼:“父亲叫我读过许多史书,历来主少国疑的故事不少,孩儿担心骋儿年纪太幼,此去便是个活靶子任人宰割——”

    “不必说了”裕王竖起手掌,取出袖中信递给秦韶。

    “陛下已经派人从长安来,即便是死,秦骋也必须给我死在长安。”他肃容道。

    秦韶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她接过密信草草扫了一眼,果然发现了方昭然的名字。

    同前世一样,皇帝发现容王派容宿来了渝州城,便火速派出自己的心腹方昭然。

    可那又怎样,前世不还是被容宿移花接木换走了小侄儿?

    尽管此时父王已经不再对容宿掉以轻心,她也除掉了喜儿这条线,但容宿心思诡变,难保不会再生出什么奸计。

    想到容宿,秦韶的心突突直跳。

    但望向裕王,她却没有坚持:“即便真要让方统领接走骋儿,父王也该做好万全的准备,容宿的手既然能伸到喜儿身上,就能伸到嫂嫂院里其他丫鬟的身上。”

    裕王脸色缓和一些。

    “放心吧,为父已经吩咐过,东和苑的人手均是王府的家生子,不会有问题。”

    “是,”秦韶低头应了声,视线盯着茶盏。

    父女二人陷入一片沉默。

    裕王试图打破,便开口问:“你方才说,从镜中顿悟古今之博大艰难,是何等之博大艰难?”

    秦韶饮下一口茶,方道:“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实是非明君上之意而难言也。”

    裕王眉头皱起。

    这孩子分明是话里有话,却不肯对他直言。

    秦韶兀自站起来施礼:“孩儿只觉自己见识浅薄,学不足用,还请父亲允我师从玉成先生,多读些书吧。”

    裕王根本不知道秦韶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只觉这要求很棘手。

    令他想拒绝却又无从拒绝,便道:“先生年迈,早已不收弟子——”

    “那就不时讨教,总有获益之处。”秦韶坚持。

    “好吧,还是不要太过频繁地打扰先生。”裕王只能如此。

    “是。”秦韶起身,恭恭敬敬地送裕王出门。

    外面天色已经见暗,院子里两名小厮举着烛火,陆续点亮沉香堂各处灯火。

    裕王负手走出很远,忽然顿住脚步。

    “这孩子……”他回头去望,沉香堂各处灯火通明,秦韶也早就回了院子,不见踪影,但秦韶方才的言谈举止还犹在眼前。

    裕王后知后觉,摇头苦笑:“竟连我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

    房中,秦韶面沉如水。

    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对于父王,骋儿是裕王府唯一的男丁,大秦嫡系唯一的男儿身,便是死,他也要死在皇权路上,不得有半点退缩。

    对于长安那位皇帝叔叔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陛下不会介意裕王府送来的是嫡子还是嫡孙,但必须要有一人前来,断不会允许二者皆不来的情况出现。

    而裕王也绝不会允许女扮男装的她成为这个人选。

    这,就是症结所在。

    陈氏见秦韶发呆,以为她还在生闷气,主动将瑞雪抱来,边道:“世子真是长大了,方才在后堂听到王爷高声,奴婢真怕您一时任性同王爷犟起来。”

    秦韶漫不经心地挠着瑞雪的下巴,奶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同父王犟有什么用,最后不过是我被禁足,反倒影响了……我们的父子之情。”她笑笑。

    前世在容宿手中,旁的没学到,不要以卵击石的忍字,她可学得足足。

    便是对上父王,她也只能忍。

    因为前世之秘,秦韶已经打算让它烂在肚子里,免得无济于事不说,一旦泄露出去,可能还会影响她接下来的行动。

    秦韶抱着瑞雪的两只小爪子前后摇摇,低声道:“两只爪子想要走路,总要有一只先迈出去……”即便可能会被人斩断,鲜血淋漓。

    父王既然选择了秦骋,她就只能选自己了。

    “舒涵呢?”秦韶捏着瑞雪粉嫩的小肉垫,抬头问向陈氏。

    陈氏一楞,颇有些惶恐:“那丫头前日跑回房中便一直躲懒,我这就叫她过来伺候。”

    “不妨事,我只记得舒涵绣工甚好,能否让她替我往东和苑走动走动?”秦韶道。

    陈氏微怔:“爷的意思是?”

    “长嫂身边人手刚换,我怕她忙不过来,让舒涵每日去上一个时辰,帮骋儿做两身衣服,”秦韶道。

    “这不妥吧,”陈氏小心翼翼道:“舒涵只是您房里的丫鬟,怎好替您往大夫人处走动?”

    秦韶的心思还浸在大事里,只抱着瑞雪捋毛,不理其他。

    陈氏叹了口气退出去,倒是燕妙眼珠一转,扭身去外头取了个小檀木匣子回来。

    匣子还没打开,秦韶怀里的瑞雪就开始不安分地要往下爬,这才把秦韶的心神拉回来。

    “匣子里的是什么,竟让瑞雪这般着急?”秦韶问。

    燕妙嘻嘻直笑:“奴婢也不知道,是西域贩子听说奶猫送给了您,特意托管事呈上来的,说是能令猫儿闻之发狂呢。”

    “哦?”秦韶有些好奇。

    燕妙从匣子里取出一枚缝得结结实实的球形香囊,就见瑞雪跳到地上,入了魔似得绕着她走来走去,急得喵喵叫。

    秦韶看得新奇,接过香囊高举逗弄小家伙。

    只见平时高冷的小东西顿时没了架子,主动扑到她怀里,软绵绵地喵喵叫着,一双黑豆眼还不忘可怜兮兮地盯着她,好生有趣。

    秦韶笑着把香囊丢到地上,奶猫顿时扑过去,抱着香囊是又咬又舔,还痴迷地闭着眼,两只后爪像控制不住地蹬来蹬去,沉醉得不可自拔。

    “竟真有如此神奇之物,”秦韶说。

    “可不是,那贩子呈了十二个猫咪香囊,说只要有它在,保准这猫老老实实。”燕妙忍不住蹲下摸摸瑞雪的头,奶猫则全装没看见,眼里只有那猫咪香囊。

    “他倒是会做生意,”秦韶笑说,眉目却渐渐收敛:“不过我尚在病中,哪有心思看顾猫宠,这贩子还来献宝求赏,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别有用心呐?”

    燕妙浑身一凛,慌忙跪倒。

第十一章:谋皮

    “爷息怒,奴婢、奴婢只是想让您开心,没想这么多就收下了,我……”燕妙带着哭腔请罪。

    她哪能想得到,不过是收了猫贩子求赏献的礼物,竟还有暴露秦韶装病之事的嫌疑!

    “起来吧,”秦韶摇头叹道。

    裕王府人丁不旺,家宅安宁,府中丫鬟自然心机上差了两分,何况此事若真是容宿的手笔,又岂是燕妙一个小丫头能防得住的。

    那狗贼可是连她都犯憷的一代奸雄!

    “你予那贩子怎么说的?”

    “奴婢只说呈予爷瞧,赏多少且看爷的心情。”燕妙忐忑不安地望向秦韶。

    只见俊秀世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并没有恼:“叫他知道,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

    燕妙更摸不着头脑,只能低声应是。

    次日一早,秦韶用过早饭便命人往玉成先生处递了帖子,说要请教一些问题。

    玉成先生早得裕王知会,只请她午膳后往书斋相见。

    秦韶则借着早上的光景,翻出了四五十本书卷勾勾画画,寻找可以请教玉成先生之处。

    她早在昨日与裕王争执时便已想过,尽管这件事上裕王对她多有避讳,但玉成先生却是父王得力臂膀,只要黏住他,总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另一边,舒涵挎着装了绣线工具的小竹筐,神清气爽地往东和苑去。

    陈氏半道杀出,拦住了她。

    “爷虽说让你走动大夫人所处,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女儿,就和王府其他的家生奴婢没什么不同。”

    舒涵不自然地笑了笑,才道:“娘,您放心吧,女儿时刻记着,不敢仗着爷信任就对大夫人不敬的。”

    陈氏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世子是天潢贵胄,咱们注定高攀不起的。”

    舒涵眼波动了动,低头绕开陈氏出了院子。

    院外小路,一青衣小厮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

    舒涵眉头皱了皱,回头喊道:“站住,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如此眼生?”

    小厮眼皮稍抬,眸中黑亮,空挂着一副和善的笑,也没答话。

    舒涵看清他真容,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跳两下。

    王府里何时来了这般俊秀的小厮,几与世子无二,若是有,丫鬟们之间早就传开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下意识张嘴:“来……唔!”

    ……

    秦韶在屋中卷起书来敲打着手掌,思绪不知何时已从书卷中移到眼前乱局。

    父王心怀祖宗基业,无形中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如今的自己可以说是孤军奋战。

    秦韶心里很清楚,即便她能利用舒涵监视顾氏,乃至于偷梁换柱,成功顶替侄儿登上去长安的马车,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只要父王不同意,随时可以一道折子将她替下来。

    秦韶眉头都要拧在一处,四下也好似安静下来,蓦地她眉头动动警觉起来,眼珠微微右移,就见一道光影从门前闪过。

    世子爷不动声色,继续以书敲手,往挂着宝剑的朱漆柱前踱步。

    倏地,秦韶丢书拔剑,动作只在须臾之间,便将剑尖指向门前人影。

    那人影不温不火地往屋内一窜,待秦韶宝剑二次劈来时,小厮帽檐下露出那张让秦韶手抖的笑面。

    容宿!

    秦韶瞳孔急速收缩,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手却比脑子还窝囊,径直垂软下去,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

    容宿可没放过任何一个瞬间。

    世子秦绍,果然惧他入骨!

    不过他冒如此大的风险,可不只是为了得秦绍一个“怕”字。

    “我瞧世子威风凛凛,不似身娇体弱,看来不日便可动身了。”容宿避开剑锋,向秦绍跨近一步。

    门外十数靖卫闻声涌入,只见高出秦绍不止一头的容四爷老鹰捉小鸡似得逼向少年世子。

    不过咱家世子也不弱,拿着宝剑咬牙切齿,似乎随时都能暴起,砍死这只老鹰。

    可惜,秦绍握剑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这里面的情绪就很复杂了。

    有她对容宿长达十一年的心理阴影,也有她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下去的原因。

    没错。

    能带她去长安,帮助她站稳脚跟并且不惧裕王反对的人,不是方昭然。

    而是容宿。

    秦骋昨夜便想到,只要发现自己不那么“病弱”,容宿就会在秦骋和她之间考虑,至少矛头不会全都指向不过半岁的小侄儿。

    所以她才觉得,叫容宿探知她没什么“病”,并不妨碍大事。

    但现在,这一设想更加大胆。

    她可以完完全全与容宿“联手”,借这奸贼之力,必定能夺得储君之位,既完成了皇帝对裕王一脉的要求,也能保住侄儿。

    待到大权在握,还不是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只是她前世被容宿算计到死,今生怎么还敢往这瘟神身边凑?

    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不。

    秦韶想了想,觉得用“送羊入虎口”这五个字更为合适。

    “怎么,世子不会告诉我,您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容宿瞧她发呆,挑眉道。

    秦韶并不想泄露太多的情绪,只背过身将宝剑递向身后小厮,边道:“何事?”

    装傻。

    容宿冷笑,他可不信以小世子的能耐,竟不知道他此行是来接裕王府嫡子入长安参与储君之选的。

    秦韶背对着他,竭力平复自己嘭嘭乱跳的心脏。

    既要与虎谋皮,就要先学会不要把对老虎的恐惧写在脸上。

    不过裕王显然比她更快

    “容宿小儿!强闯我儿病榻,当真是目中无人至极!”只见裕王黑着脸进门。

    容宿却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株红布包的大人参,一脸无辜道:“侄儿愚钝,想偷偷将人参放入药中,只是世子与我有隙,恐不肯用我的药,这才出此下策混入府中,还请裕王、世子原谅。”

    奸滑!

    裕王心中是有火撒不出。

    当真如玉成先生所言,此子心思诡诈,实乃当世奸雄!

    秦韶也咬牙。

    容宿分明是见那庸碌无能的皮相装不下去了,便索性不装了,还能借机打探到自己的真实情况,岂不是一箭双雕?

    蓦地,她脸色一变。

    不对!

    不止如此!

    她和父王此刻都被容宿牵制住,正是周斌打探府中情况的绝佳良机。

    容宿这分明是一箭三雕。

    秦韶咬牙切齿,这该死的狗贼,十一年前就如此难对付,可笑她方才竟还妄想要与狼共舞!

    这也怪不得秦韶打起了退堂鼓,她本就对容宿畏之如虎。

    虽然恨容宿不死,但几次交锋多数都是躲在幕后筹谋,唯一一次直面,还是有裕王在身边撑腰。

    显然,她有意无意地都在避开容宿。

    如今为代替侄儿秦骋去长安争夺储君之位,叫秦韶与容宿为伍,光是心中的恐惧,她就过不去,自然是能逃则逃。

    但望向裕王,她这一步愣是没有退回去。

    无他。

    若依着裕王的想法送侄儿入长安,秦骋的下场必定和前世一样,她重活一回,怎能眼看悲剧发生!

    秦韶,退无可退。

第十二章:孝子

    院外,舒涵被人从灌木丛中发现摇醒。

    “抓刺客!有刺客啊!”她立刻呼救,一边向院内冲来,却被一众虎着脸的靖卫挡在门前。

    秦韶收回望向院外的目光,若有所思。

    舒涵不会无故大叫,除非……

    容宿脸上果然闪过一丝怫意,又笑嘻嘻道:“这丫头在院前撞破我,不得已之下将她藏在草丛里,王爷亦可见我并无害人之心,否则岂会留她活口?”

    巧言诡辩!

    裕王冷哼,分明是知道草丛里的舒涵不多时就会被巡逻侍卫发现,这才不得已现身,却硬生生被他说成“证明清白”的证据。

    谁会想到那初见时处处无能的容四,竟如此机变。

    这个事实也让裕王看向秦韶。

    说起来,当初第一个识破容宿真面目的人,还是她。

    却见秦韶低头盯着地砖,嘴里囫囵不清地似在嘟囔着什么。

    “绍儿?”裕王唤了声。

    “是,父王。”秦韶抬头回应,眼底也渐渐有了几分底气。

    原来容宿也不是神,他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既然舒涵都能坏他好事,自己又为何不能拼上一拼?

    再不济,也不会比前世更坏了。

    一盘落子成局的棋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你身体不适,就先回房休息吧,这些课业,耽误了也无妨。”裕王给她一个“带病读书”的理由。

    这世上也不只有容宿一个聪明人。

    秦韶瞬间会意。

    裕王这是要让她继续称病,而且要“一病到底”,病到不能去长安,更不能继承皇位。

    这也算是对皇帝和长安那群眼巴巴观望着的朝臣们一个交代。

    可她现在,不想病,也不能病了。

    “咳,”秦韶捂着胸口喘气,瞄一眼容宿,朝裕王拱手道:“儿子方才读到第四卷颇有些疑惑,还未同先生请教,实在于心不安。”

    容宿挑眉笑了。

    裕王则顺水推舟道:“身体要紧,其他的容后再议,来人,送世子去后堂休息。”

    秦韶边喘边走,出房门时还咳了三声,做足了姿态。

    至于裕王和容宿到底说了什么,她倒不甚关心,左不过又是那些扯皮条的话。

    眼见着方昭然就要抵达渝州,父王就是撕破脸,也不会把她交出去的,容宿便是巧舌如簧也无用武之地。

    回到后堂,秦韶立即见了舒涵。

    舒涵只说自己发现他模样面生,刚想叫人就被容宿一手捂住嘴打晕拖入灌木从中,还眼泪汪汪地自责没能及时报信,让秦韶受惊。

    秦韶挥挥手道无妨,又命人送她一些首饰压惊。

    “大嫂那边,你还是要去的,尤其是骋儿,我尚在病中恐过了病气给孩子,你便每日都替我逗一逗他,记得,是每日。”

    舒涵此处才觉秦绍抬举她,用意颇深。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

    对于绍爷来说,她就该是那个独一无二的。

    “舒涵明白了,一定为骋爷裁制新衣,与大夫人说话解闷。”她屈膝一礼。

    明白就好。

    秦韶心中石头落地,府中算是稍稍平静一些。

    再说容宿在裕王那儿碰了钉子,回到别院,就见周斌一脸怪笑:“四爷见着那‘惧您如虎’的世子爷了?”

    容宿知道,周斌是在打趣他那夜的话,便径直走向上座。

    “还未听说过哪个软蛋竟敢对虎挥剑的,怕别是秦世子要做那打虎的武松了吧。”周斌大着胆子嘲笑。

    “看来周先生此行不虚。”容宿经过时拍了拍周斌胸口,有意无意落在那中箭之处。

    周斌忆起当晚失算,竟被小世子一箭破功,脸色颇臊也没心情再打趣容宿。

    “诚如四爷所料,经喜儿一事,裕王果然将秦骋挪到了距他最近的东和苑,顾氏身边的人也大换,咱们布下的两条线都不中用了。”周斌越说脸色越沉。

    裕王这是将两条路都堵死了。

    “裕王这些年卧薪尝胆,明里暗里也网罗了不少能人,只怕这次,我们占不着什么便宜了。”容宿转了转手上黑黄油亮的琥珀珠串。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等方昭然来了——”

    “来了岂不更好?”容宿打断他,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更何况,如今我们很可能不是在孤军奋战……”

    周斌颇有疑色:“您发现了什么?”

    ……

    渝州城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一夜滴答不停,晨起时仍是雾气弥漫,加之多林多水,依山而建的吊脚楼若隐若现,偶尔飞起一排惊鹭,颇有水墨画的恬淡意境。

    入画的小路上,一行行人车马匆匆。

    为首的男子藏蓝长衫不加坠饰,脸上胡须荏苒,面色青白,可见有些日子没休息好,身后十多个仆役家丁也是一身疲惫。

    赶在渝州城门打开之时,一行人递引子入城,直奔裕王府而去。

    裕王府坐落城北偏东处,十几年前便是一处富贾家宅,这些年依着亲王规制扩建早已是最气派之处,远远望去便能锁定方向。

    王府门前,小厮还在清扫昨夜积水,瞧见这一行人不由好奇地伸头张望。

    只见蓝衫男子率先下马,径直跪倒在门前。

    这可是天大的奇闻。

    敢来王府拜会的,哪个不是官家子弟,盛门贵子,便是真有事相求,也不会径直跪到大门前,除非是他们一族都彻底不要脸面了。

    王府前门管事拎着衣角小跑过去。

    倒是真眼生。

    “小子扬州柴氏,家中世代经商,空有财帛千匹,却不能治好老母重疾,令母亲受苦颠簸,实是羞愧难当。”男子声声泣血,竟真哭出一脸鼻涕眼泪。

    至此,管事也将情况报入府内。

    原是这位江南巨贾柴孝子是来求医的。

    论说就是求医也求不到王府头上,奈何这位柴孝子的老母亲身患的是痈症,一路从江南求医问药也不见好,听闻胶州柳氏传人玉成先生就在裕王府,最擅医这痈肿之症,这才不远千里带着老母登门求医。

    “这还真是孝感动天啊。”容宿闻听那柴孝子现在还跪在王府门前,不由嗤笑:“就是蠢了些。”

    周斌也摇摇头:“官场上但凡知道些旧事的人都晓得,那位玉成先生早在二十年前就立誓不再医此症,可惜了他的一片孝心啊。”

    他们这种文士一向爱惜羽毛,立下诺言便断然不会更改,否则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至于是否草菅人命,周斌不以为意。

    果然,玉成先生闻讯径直拒绝,还劝他早些寻访其他名医,莫要耽搁老母病情。

    柴孝子痛哭流涕,在王府门前磕了二十多个响头,玉成先生却再也没有递话出来。

第十三章:奉诏

    又是一夜,秦韶起了个大早,穿戴完毕,在衣冠镜前停顿一刻。

    “爷是觉得这冠没带正吗?”陈氏细细端详,没发现什么不妥。

    秦韶盯着镜中的自己,唇红颊白,眉目分明,比戏上的白面小生还要俊俏三分,却少了几分容宿那般的凶悍。

    “去拿只炭笔来,将我的眉毛画得粗重一些。”她道。

    燕妙将自己的画眉的黛粉递了过来,秦韶亲自操刀,画了个一字平眉,眉尾上扬,显得人颇是疾言厉色,加上她本就高挺的鼻梁,更显深邃犀利。

    她满意了,取了书卷往玉成先生居所去。

    先生朝作刚罢,正在院中饮茶,身前侍奉的小儿子已年近四十却仍在辛苦劝说:“那孝子在外跪了一日一夜,整个渝州城恐已传遍,若您最后不肯施救,只怕有损声名。”

    玉成先生微不可查地皱起眉,瞧见秦绍便起身相迎。

    “世子觉得,此番我可要施救?”一众就坐,玉成先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皮球踢过来。

    秦韶想了想道:“君子重诺,一诺破则百事来,”玉成先生微微点头,世子果然是开了窍,“不过……”秦韶话锋一转却道:“孝子侍母一片诚心,先生就不感动?”

    玉成脸色微变,没想到如此明白的世子也存了救助的念头。

    “我此生治痈症百例,却独独……哎,”老先生长叹一声,只道:“我还有何颜面再行医救人,便是他跪死在门前,老夫也断断不会去的!”

    玉成先生起身往屋里走。

    秦韶眉头动了动,她依稀记得前世这孝子却是感动了先生,不但得到救治,他那老母亲还在王府内养了三个月的病呢,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所以,后来是什么事让玉成先生变卦了?

    秦韶还没工夫好奇,就听裕王差人来请玉成先生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她从善如流地表示静候,玉成先生略带歉意地离开,还吩咐儿子作陪,招呼世子。

    秦韶乐得如此。

    故此玉成先生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命人取出那只官窑烧的上好青瓷茶碗。

    “按着辈分,我还该称您一声柳家叔叔。”

    “不敢不敢,世子折煞柳四了。”柳四赶忙起身弯腰,秦绍何等身份,他岂敢当个叔字。

    即便是如此他那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只青瓷碗。

    秦韶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即将瓷碗送上前,柳四原也想推辞,但那油亮晶莹的瓷碗一入手,他便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这碗底竟有窑变!”

    “柳先生果是识货之人,这只窑变碗送你,倒也不算埋没。”

    “柳四岂敢受世子大赏!”柳四赶忙推拒,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裕王重用他父亲,他才在王府有这一席之地罢了。

    “我一心想拜先生为师,若事成您便是我的师兄,有何受不得的,且当是师弟一番孝敬便罢。”

    柳四还是推辞不受:“世子切莫折煞我了。”

    秦韶也不强求,但叫柳四知道她“拜师”的心思,之后再打听先生的事也就有了托词。

    她伏笔埋得深,柳四也松口透露一些旧事。

    原是玉成先生的一位挚友因痈证过世,先生救治不及内疚半生,故此立誓一生再不医治此症。

    此事并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二十多年过去,知道的人已所剩不多罢了。

    不过尽管有些人早就知道此事,却仍不放心。

    容宿着人将那柴孝子底细摸了一番后,还亲自夜探客栈,直到真瞧见那背生痈疮,伏在榻上呻吟的老夫人时,才作罢。

    “倒是我多虑了,还真是个孝子上门求医的故事。”

    容宿没在柴孝子身上找到什么破绽,便无心关注他们母子死活,因为眼线来报,方昭然,已经抵达渝州。

    ……

    渝州城的早间又是一片薄雾,不时响起几声鸟鸣。

    一串马蹄声疾驰而来。

    “大内谕旨,速开城门!”马队为首者高举令牌喊道,渝州城门轰然打开,几十人的马队飞驰而入。

    城门前赶着进城的小贩行人们也想跟着挤进去,却被刺篱隔开,城门轰然关闭,只能伸着脖子空望。

    同样得了消息的裕王府早已准备停当,只是门前跪着的柴孝子显得有些突兀。

    马队为首者黑巾罩面,快马疾驰到门前才看到跪着的大孝子,骏马被急急勒停,凌空高抬前腿,堪堪从吓得脸色发白的大孝子身前滑落。

    柴孝子惊魂未定,迎头就是一鞭子。

    “好大的胆子!”骑马者火气大旺,接连两鞭皆在大孝子身上开出血花。

    “方大人息怒!”王府管事匆忙上前,“这孝子为母求医,王爷感念不易,这才容他跪着。”

    “哼,世子仪卫随后便到,岂容刁民放肆,还不滚开!”方昭然黑衣黑帽,端的是凶悍异常,柴孝子都被他打傻了。

    只见方昭然甩开斗篷下马,喝上这一句也就快步没入府内。

    前门管事弯腰送走大爷,回身退了一锭金子给柴孝子。

    “柴爷,您都听到了,不是小的不肯帮忙,这方大人是带了世子仪卫来的,您若是冲撞了……”

    柴孝子又开始抹眼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只将金子又添一锭塞回去只道:“求您给指条明路吧。”

    两锭金子可不是小数。

    管事不着痕迹地没入袖中,抖了抖道:“这前门您是铁定跪不成了,在王爷没恼之前,您还是到西侧小门跪求吧。那儿离先生的书斋更近,若是运气好赶上先生出行,还能拦到柳家的马车。”

    柴孝子千恩万谢地行礼,总算挪了地方。

    另一边,方昭然进了王府主动揭开兜帽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说不上何等俊秀,但那双眼睛却是明亮有神。

    他快步而来如疾风骤雨,上前拜倒:“见过裕王殿下。”

    “方统领多礼了,”裕王伸手虚扶,侧首坐着的玉成先生也站起身仔细端详方昭然,一时竟失了神。

    方昭然十分敏锐,察觉到目光向玉成先生微微拱手,便道:“陛下口谕。”

    裕王与玉成先生同时撩袍跪倒。

    “着令裕王世子速随方昭然入宫面圣,钦此。”

    “臣,遵旨。”裕王叩头起身。

    方昭然见裕王神色并不轻松,开口问道:“王爷,世子身体可还好?”

    世人皆知,裕王世子是出了名的病秧子,方昭然最怕的就是经不住那舟车劳顿。

    裕王摇头,问题倒不是出在秦绍身上。

    “是那容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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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朝介绍:
女扮男装的世子秦绍重生后,想当太子做皇帝,且招蜂引蝶,迷妹一片。
秦绍:“娶哪个当太子妃呢?”
一代权奸容宿:“殿下,夺嫡呢,认真点!”
秦绍:“我不……不敢不听!”不二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二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二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