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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人的野望全文阅读

作者:花无为     猪人的野望txt下载     猪人的野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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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騩山

    很多年以后,牛八站在夹金山下的两河口的暴雨中,莫名想起柳先生告诉他猪人曾有过伟大祖先和强大国家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他,只觉得柳先生被烈日晒得糊涂了。

    经过四年的灭世之战,久违的和平终于降临于人间。此次大战以躝尸教与两仪教的惨败而告终。然而,如果有人看到立春时节三峰派紫霄宫中的情景,就会知道,“大战”并没有结束。

    騩山的正月,一如既往的寒冷。此刻,二十七个居于胜利者地位的大小门派正在此地召开“和平盟会”,然而和平盟会并不和平,从一开始似乎就受这正月里倒春寒的影响,在对于躝尸教处置上异常冷峻和僵持。

    这样的盟会进行了几天之后,这一日三峰派的宗主九凤首先步入会场,她是这次会议的主持。

    九凤生得人头鸟身,在肩上长了九个脑袋。这九个脑袋每次会说的总是正中央的那一个,其余的八个脑袋却总是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要把周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而且九凤身上不着一丝衣服,高大的鸟身上的羽毛就这样赤裸着。

    九凤背后背一把——齐光三色旗,乃是三峰派的至宝。此旗为蓝、白、红三色旗,据说临敌之际,同可祭在空中则变为纯白色,可御万军。此宝九凤总是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九凤等众人坐定,才说:“诸位道兄请了,此次希望我们能尽快拿出个各方满意的方案解决战败门派的处置问题,请大家各抒己见。”

    九凤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番开场白,微微笑了一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果然不出所料,和前几次会议一样,先是一阵沉默,但马上就开始争论不休了。

    坐在九凤左边的是瑶池宗主西灵圣母,法身是鹰头人身,头上紫辰角冠,身披太乙绛衣,脚踩五色履。袖中有两样法宝,一曰:《五瘟经》,一曰:祝融火柜。此次,她一反前几次的强硬态度,双眉紧锁,一言没发。

    混元宗宗主九灵元圣头戴纯阳巾,身上太妙至极帔,帔上面绣着一个“米”字,脚下云履,手持法宝——多宝搅石棍,从不离手。

    这时,只见九灵元圣把手中多宝搅石棍往虚空中搅了一搅,说道:“躝尸教已经一败涂地不足为虑,何况躝尸教总坛发动战争,但其教民并没有错,所以本座反对过分压制躝尸教。”

    巫鬼道宗主没有与会,来的只是使者,那使者道:“此议不妥!躝尸教这次与各派交锋,给各宗各派都造成损失,如果不给予严重惩罚,谁能保证它下次不再犯?”。

    巫鬼道是七海强宗里的后起之秀,尽管地狭人少,可也跻身在五大强宗之列。它想借此机会重整躝尸教,能多捞一笔。它知道自己毕竟是“后起”,所以极力支持三峰派的主张。“赃”多才能多分嘛。

    九凤马上点头表示赞同,她自然清楚巫鬼道贪婪。但这对她有利,所以也乐意结成联盟。三峰派要求“严惩躝尸教”,一个是为了报“三白之战”之仇,再一个就是三峰派早就想称霸西牛贺洲,但资财却不够,所以也想在躝尸教身上多揩点油。

    九凤和巫鬼道代表很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但这一切早被西灵圣母看在眼里。其实,騩山盟会的实权主要就掌握在混沌宗、瑶池、三峰这三大仙宗手中,这三家也称上三门。这时,其他宗派都只是随声附和,只有涉及到本宗派利益时,才能说出些“新见解”。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次盟会就又这样不了了之了。

    馆驿里,西灵圣母站在窗前,想着这两年瑶池的酬酢手段。瑶池现在之所以位居上三门之一,就是由于它堆金积玉。而发展得如此顺利还得归功于她西灵圣母。

    在灭世之战之初,瑶池本无意与参战,后来,西灵圣母大展她蓄贾出身的手段,开始下令瑶池与大战诸派大做买卖,军械、马匹、粮草换成了金银,瑶池一下子就朱门绣户。这下气坏了躝尸教,它给瑶池发出了最不客气,同时也是最绝望的威胁,胆敢插手的话必以死相拼。

    此时,大战也接近尾声了,西灵圣母看到交战双方都已筋疲力尽,正是夺取天下霸权,捞取最大好处的时机,因此就装成被逼无奈,不得不插手的样子,暗暗窃喜地撕下伪装,兵发躝尸。

    所以,瑶池从战得精疲力尽的两方之中,选了一方来打。打精疲力竭之敌,瑶池一派自然是势如破竹,得胜还朝。西灵圣母回想着,不禁面露得色。刚才三峰派九凤还来找她联手,可见瑶池就算在上三门中,也是举足轻重。

    “尊我瑶池,独霸天下!”西灵圣母深感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的严峻。

    现在局面很清楚,混元宗是千年仙宗,它想独占天下霸权。因此,掌教九灵元圣不愿三界有什么大变化。坚决要求严惩躝尸教,多分战利品,而这一点与巫鬼道一致。

    一想到巫鬼道,西灵圣母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异军突起的力量,决不可忽视,巫鬼道与瑶池一样,也属“投机取巧”,裂世之战期间,混沌、三峰、玄冰、躝尸诸教忙于西牛贺洲和瀚海战争,瑶池在玉山本坛又抽不出身来,于是巫鬼道乘机加强了对东胜神州和日车海方向的扩张,军力、教民,各种力量显著增长。

    西灵圣母想到了上几回和巫鬼道为了东胜神州而几次交手。西灵圣母早看出东胜神州是块肥肉,瑶池派一直想控制东胜神州,但巫鬼道已是严重威胁,所以在瑶池派对澜尸教开战之际,又对各独善其身势力发出通告,要求与瑶池保持一致。

    特别要求东胜神州要和瑶池一起行动,以避免战后东胜神州被巫鬼道控制。但瑶池又不希望东胜神州直接参战,西灵圣母老奸巨猾,她不愿与巫鬼道发生直接冲突,对瑶池造成势力上的损失。

第二章 送行

    顺天府,冰冷灰暗的天空下,整个城池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显得那么地死气沉沉。

    而在这万马齐黯的氛围之中,却有一股鲜活的力量,似乎在暗处涌动着,积蓄着力量,找寻着出口,随时准备喷薄而出,去改造这个糜烂、濒死的世界。

    熙熙攘攘的码头上,查票的小厮大喊道:“还没上船的客爷,请快点嘿,咱们马上就要发船啦!”

    其实多数的客人早就提前上了船,这时候还未到的旅客眼看就快错过这一般客船了。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大个子的年轻人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奔过来了。

    说来人身材高大,因为他的个头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远远地就能看到他以高出常人两个头的身材在人群中左突右冲。这年轻人生得如女子般白净,眉头有一颗痣,顾盼间乾坤倒转,自有一种远超年纪的威仪。

    男子头上文生巾,身穿一身半短道袍,脚踩草鞋,像是个乡下穷儒生的打扮,而身姿英伟却又不类一般文弱书生。

    这男子手中提着一个书箱,本该十分沉重才对,可是在他手中却似无物一般。他眼前快赶不上船了,焦急地越走越快,额头鬓角就见了汗珠。

    一边快步赶着,男子一边扭回头来叫了一声:“素素,快。”说完,又大步流星的继续朝前奔。过了一小会儿,才看见后面一个身形矮小,却在曲线中蕴含一股灵气的女子跟了上来。

    叫柳素素的女子身材比一般男子要略矮些,比那高个子男子则更要矮得多,所以一路小跑跟在其后还有些勉强。

    男子这时来在码头之上,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柳素素在后面小跑的势头一时间收拾不住,撞在了儒生宽厚的背上,却像是抱住了他一样。

    素素俏脸一红,立即退开,又用手一指旁边,说道:“发什么呆,船在这边。”便推着男子朝客船的方向赶去。

    女孩边走边道:“快点,八哥,你快点,船快开了。你别管我,你先走吧。”

    男子依言朝船上赶去,忙乱间竟然把鞋给跑掉了。

    女子本来跟在后面的,便拾起鞋来,叫道:“八哥,你的鞋,你的鞋。”

    那男子也觉察到了脚下的异样,扭过身子来朝着女孩一笑,却作出一个惊人之举。只见他弯下腰,竟脱下另一只鞋子朝女孩轻轻一抛,笑道:“替我看好了,不许弄丢了。”

    女孩一愣,下意识地接住鞋子,惊道:“啊!?”

    男子忙着赶船,也不再作答,只是回身光着脚就跑。女孩一看,手里提着鞋也在后面追了上来。

    素素边追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八哥,八哥,你不会要跟着他们去凤麟州吧?”

    男子边跑着边扭过头来回了一声:“不,我不去。”

    跑了几步,青年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声:“我不去,我妈病了,我要回武陵郡了。”

    这时候,又听得一个船伙儿大声招呼道:“快点,快点,要开船啦!”

    船上有两个青年也向船下大声高喊道:“八哥,八哥,快点。”“开船了,八哥,要开了,八哥。”“快点,快点,快点。”

    男子见状发足狂奔起来,跑了十几步后纵身一跃,然后稳当当落在了船上。那船伙儿见客人上来了,便把踏板一抽,船和陆地就此完全分离。这时候,女孩早就被甩得远了,青年放下手中书箱,也顾不得理会别人,只是回过身来看岸上送行的女孩。

    几个船伙儿齐声喊着号子:“嘿哟嘿!”用手中长长的木桨,用力一齐撑着岸,船便缓缓地离陆地越来越远了。等女孩奔到岸边的时候,青年的身影虽然可见,却已离得远了。在这样的距离上,两人之间再不便说话,只是远远的相互挥着手,显得格外不舍。

    看着船渐行渐远,素素心中一酸,心中似有万般的不舍,却找不到寄托。她眼中含泪,只是把那一又草鞋紧紧地帖在胸口,全然不顾尘土沾污了胸前洁白的衣襟。

    终于,眼眶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从脸颊滑落到了嘴角,素素朱唇微启,久久才悠悠地叹出一口酸楚的气来。

    船离开岸后,到了江中,升起了巨大的船帆,迎着烈烈的江风劈波斩浪。

    男子的年轻朋友们热烈地招呼着:“八哥,八哥快点,快过来。”

    等男子走近,又有人问道:“八哥,你怎么光着脚就来了。”

    一时间,几个声音都问道:“你的鞋呢?”“怎么不穿鞋?”

    男子却不忙着答话,只是先把自己的书箱放好,似乎这里面有什么贵重的宝物一般。放好了书箱,他又朝女孩消失的方向看去。

    旁人便道:“还看呐,别看啦,咱们的船早就走远了。”

    另一人道:“别看了,坐吧,你的鞋呢?”

    男子的心神似乎这时候才从码头收到客船上,终于回归了他的身腔中一般,终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不在乎地答道:“跑丢了。”

    又有一个穿长衫的少年人对男子道:“八哥,穿我这双,我还多带了一双鞋。”

    男子笑道:“新鞋啊。”说着便含笑接了过来。

    那人道:“没事,穿吧。”

    男子也不推让,道了一声“谢了啊”便接受了。坐下来,就把新鞋往自己脚上套,这时候,身边有人坏笑道:“八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和柳先生的女儿好上了。你就不打算去凤麟州啦?”

    男子一听就急了,左手提鞋,右手一提便揪住了那人的衣服前襟。

    周围同伴都是十几至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是对燕侣莺俦之事热烈的年纪,一听这话便都坏笑起来。

    男子正色道:“这种事不好开玩笑的,说我倒虽然事小,坏了人家姑娘名节可不是耍的。”

    另一人奇道:“说正经的,牛八大哥,你本来也是乡贤士绅们筹钱送到凤麟州学法求道的二十五人之一,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这也算是跳了龙门了,你真舍得放弃?”

    余人也随声附和道:“对啊,对啊。”

第三章 留下

    牛八早松开了抓着人的手,这时不紧不慢地穿好了脚上的鞋,左右看了看,似乎十分满意于这双远比之前草鞋好得多的云履。看罢多时,又在地上踩了踩,只觉得又暖和又松轻,真是一双好鞋。

    然后,牛八才抬起头来对刚才问话之人道:“哎,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我不够朋友喽?”

    那人便笑道:“有点这个意思。”

    牛八眉头一皱,又低头看了看,却道:“不对劲,这鞋小了,不合脚啊。”

    另有一人早看了多时,这会儿便道:“没事,我这里还有一鞋。”说着,从行李中翻出自己的鞋子递过去,牛八伸手一接,又是一双云履。

    牛八告了一声“谢谢啊”接着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当然有要离开这里,到海外求法,寻仙问道,学一些本事。若能修成得道术高手后,再回来可就不一样了。”

    身后一人接话道:“可不,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正面一人也道:“对啊,一起去嘛。”

    青年这时危襟正坐道:“我知道海外仙山有鸾姿凤态的高道,青女素娥一样的仙姑,可是我们总要有人来研究我们何以总是挨打,何以总被别人欺侮。”

    身后那人便又问道:“那凭什么是你留下呢?”

    众人也都不解道:“是啊。”

    牛八又看了一眼脚上的鞋,似乎对于现在这双新鞋颇为满意,然后道:“东胜神州是生养我的故土,我认识的还是太少了。我之所以不去凤麟州,只是觉得那些外人也未必有多高明,他们如果真有那么好,为什么总是杀我们,打我们?”

    看了看周围围着自己的众人,牛八继续道:“也不必为我一个人可惜,这次我们这批朋友,能有你们这一半人出海求仙访道,也有我和一半人留下,这也好事一桩。”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有的人颇为赞同,有的人却更加不解。

    牛八见状,站起身来又道:“我们总是受人家的欺侮,这些海外仙门、神山灵岛的高人来了,都管我们叫猪人,他们自诩有修为、有道行,却专门欺负我们。所以我想,也许法不外求,法无二法。众生皆念法相,以法求法,以相求相,诸法不得,诸相皆相,相相非相。就好比说,我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一个道理,这毕竟还是我自己的脚嘛。”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笑,且深以为然:“对对对,八哥,此话有理。”

    牛八亦笑。

    身边一人道:“八哥就是八哥,八哥总有他的道理。”

    在顺天府街巷的一个小院之中,刚才送牛八上船的秀丽女孩素素此时已经回到了家中。

    现在的素素脸上早就褪去了奔跑带来的红扑扑的气息,倒显得娴静有如梨花照水一般,有着一种世代书香门第沉淀出来的书卷气息。

    然而如此娟秀的女子,此时手中竟拿了一把猪鬃刷,重重地刷着一双大草鞋上的泥土。

    素素刷得格外认真,全然不以此男人的草鞋为脏污。这时候女孩的父亲柳先生回来了,一眼就看见女儿的举动,便笑道:“哦,给你哥哥刷鞋呐?”

    素素也不避讳,落落大方地笑道:“不是,这鞋是八哥的。”

    柳先生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迈步往堂屋就走。

    素素又道:“我刚刚送八哥去坐船,他跑得太急了,把鞋都给跑掉了。”说着,便把草鞋举在手中看了看,似乎又看到了牛八那满是阳光的笑容。

    素素看着鞋,突然“噗嗤”一笑,说道:“也不知道他下船的时候,赤着脚该怎么办才好。”

    柳先生笑道:“这不就对了么。”

    素素嗔怪道:“爹爹,你怎么这么说话呀。”

    柳先生笑道:“你的八哥是该多换换鞋子啊。”

    素素不解,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起身问道:“爹,您这话有何深意啊?女儿不明白。”

    柳先生便道:“我早说过你八哥志向远大,乃天下奇才,不可小觑。如今之世乃大争之世,正是英雄豪杰用武之时。你八哥虽然没有去凤麟州,但我观他只怕是自有主张了。”

    一番话引得素素频频点头,接话道:“多换换鞋。”

    看见素素可爱的样子,引得柳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四月的星城,一间小教室里,一群八九岁的娃娃都认真地听堂上先生讲学。

    而讲学的先生,则正是牛八。

    “孩子们,今天先生我要讲的是,我东胜神州数百年之沉沦。不管是北俱芦洲的人,还是西牛贺洲的人,还有海外十州,各方仙岛神洞之人,都来我们这里,都来欺负我们,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欺负我们,脊梁不直,站不起来。所以他们总是叫我们猪人,认为我们只会吃和睡,杀之剐之不知痛,牛之马之不知羞。”

    牛八停了停,激昂道:“所以,今天先生要讲的这堂课,希望你们可以能够站起来听。你们愿意站起来吗?”

    孩童们以稚嫩的声音答道:“愿意。”立时,三十来个孩子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年纪不一,身高也有差异,却一个个把胸脯挺得老高。

    一个孩子淘气似的问道:“先生,我可以站在凳子上吗?”

    这个似乎有些挑战式的问题,却没有引来牛八的任何责难,反倒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当然可以啊,只要是脊梁站得直,站得越高越好。”

    牛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似有深意,只不过绝不是这群孩童可以理会的。于是孩童们受到了牛先生鼓舞,一个个更起劲了,接着就有一半的学生站到了凳子上面。其余的孩子,胆子小些,不知道牛先生今天如此反常,却是何意,只是站在原地观望。

    没想到,牛先生却道:“没有站上去的同学们,你们的脊梁不想站得直吗?”

    眼见先生竟似有些生气了,其余的孩童哪里还敢犹豫彷徨,纷纷都站了上去,比第一批站上去的孩子站得还要直,胸脯拨得还要高。

第四章 天下震动

    如此一来,牛八才终于满意了,肯定道:“站得好,记好了,昂首挺胸,顶天立地,这才是堂堂正正做人。你们记着,那些仙山灵岛的炼气士从海外不远万里来我们东胜神洲,视我们为蛮子,斥我们落后,不把我们当人,把我们叫猪人。他们自视法力无边,自视修为深厚,试问真正的得道高人,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恃强凌弱就是金丹换骨的高人所为吗?”

    牛八说得激昂慷慨,而站着的孩子们却听了个如坠雾里。有的吸着鼻涕咽下肚里,有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有的三心二意,东看西望。

    牛八看了看这些乳臭未脱的孩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久又有坏事发生,从凤麟州騩山传来消息,騩山盟会又一次把东胜神洲作为牺牲品,把躝尸教在海岱郡的地盘,全部转交给了巫鬼道。东胜神洲本土的最大势力五行道盟,屈服于二十七仙宗的强大压力,准备接受这份屈辱。

    消息传回东胜神洲,激起了有识之士的强烈义愤。顺天府的太学就像在热锅里撒了一把盐,三千余太学生书写并抄录了不知道多少份反对之文章四处纷发,一时间天下震动。

    五行道盟自然要派出军卒来弹压,没想到适得其反,各地纷纷声援和响应,在魔城的李三易,泉城的邓春芳、鲁国宾,星城的牛八,罗大纲等读书人。分别在当地联络当地儒生,广造舆论,一时之间天下读书人群情汹汹。五经博士关首义更是写下告顺天府百姓书,在散发文书时,被官府捕快抓捕入狱。

    顺天府。

    一间屋子里聚集了几个大儒高士模样的人,正在议论此事,有一人推门而入,说道:“这个无为老兄做事,怎么可以如此不慎。”

    里面有一人拱手道:“参合兄到了,有失远迎。”

    被称为参合的人,正是太学藏书楼主田在渊,字参合。田在渊拱手道:“原来是孝仁兄。”

    被称为孝仁者,名儒包承,字孝仁也。

    只见包承对田在渊道:“这个关首义啊,为什么非要自己四处去散他写的那些东西,老兄不劝着他,还要跟他一起去。”

    田在渊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你坐,你坐,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将无为被抓的消息通知神洲各处书院。”

    旁边的马毅立即附和道:“对对,此乃首要之务。”

    田在渊见有人支持自己,又继续道:“魔城,顺天,星城,清苑,应天,天下书院,要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来反对,如此我们可占住一个‘势’字。”

    此言一出,田在渊的大弟子赵宗源频频点头。

    田在渊道:“唯有如此,方可迫使五行道盟有所顾忌,不敢胡作非为。我等营救无为方可有望。”

    包承却摆了摆手说道:“参合,首先要保全他的性命。”

    田在渊困惑道:“保全性命?”

    包承进一步解释道:“这个嘛,且听我说,我呢有一个门生姓席,席位之席,早年曾在前朝六部上任职,他的祖父呢,曾经......”

    田在渊听得不耐烦,出口打断道:“孝仁,你想说什么,快些说好吗?”

    包承却反责道:“参合,你平时一贯冷静,怎么今天如此激烈呢?”

    赵宗源替自己老师不平,便插口道:“包先生,这时局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包承却仍不以为意,反问道:“急能生智吗?”

    赵宗源立时不敢再言。

    包承又道:“你们还是听我说吧,赵三元总盟主不是做过前朝工部的尚书吗?早年曾与我这门生之祖父,私交甚好。”

    看见众人脸上颇有恍然大悟的表情,包承进一步道:“你们看,所有的事情不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吗?且容我去疏通一下嘛。”

    旁边的弟子罗文龙却不以为然道:“先生想走总盟主的门路?这就是总盟主要抓的人啊。”

    田在渊这时候却摆手止住罗文龙下面的话,说道:“事到如今,何等方法可以救出关先生,都可一试。”然后,又转头对眼前包承道:“孝仁,劳烦你,去活动一下。”

    包承应允道:“这个自然。”

    田在渊转身又对罗文龙道:“文龙,你立即联系书楼中人,太学生们,顺天学宿前辈。”又对赵宗源道:“宗源,魔城的书院,书局,由你飞鸽传书联系。”

    这时外面又跑进来一位白衣的儒生,边跑边大呼道:“田先生,田先生。”

    一直跑至近前,才对各位先生一一行礼,道了声:“学生失礼,先生们好!”然后才又说道:“田先生,已经说好了,明天城中就有榜文张出,要求还关先生自由身。”

    田在渊闻之大喜道:“好,好。”

    与此同时在星城,牛八正站在一群儒生面前呼吁道:“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关首义先生在顺天府被抓了,真是暗无天日,我辈星城的学子应不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

    众人皆群情激愤道:“应该。”

    牛八又道:“我在这里要念一篇文章给大家听听。”

    众人齐声赞同道:“好!”“念!”

    罗大纲从旁道:“大家都听一听啊,这篇文章痛快淋漓,乃是牛先生昨夜亲书:关君之逮也,终不能损于毫末,存乎大念,而弥光远大。”

    众人齐声赞叹道:“好,写得好。”

    牛八又道:“吾祝关君万岁,吾祝系君至坚至精。”

    罗大纲道:“好妙笔,真痛快,代表着我辈星城百姓的心声。大家赶快看看。”说着将抄写文章分发众人。

    同时在卫阳,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也于街头大声疾呼:“卫阳的百姓们。”见有数十人被自己的呼叫声吸引了过来,他干脆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树,站在一人多高的树权之上,继续道:“顺天府的太学生被打了,呼吁自强不息的关首义先生也被抓了,到现在都不放人,难道为民请命有罪吗?呼吁自强不息有罪吗?”

    “卫阳的百姓们,我们要起来啊,我们要大胆地和五行教斗一斗,我们呼吁释放太学生,释放关首义。”

第五章 师兄好

    旁边卫阳的儒生马俊也高声道:“大家快来看啊,我们写的一些文章,大家谁要......”

    话音未落,周围众人便纷纷呼喊着:“我要,我要......”

    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子,看起来样貌颇为活泼,早就在一旁看了多时,这时候见众人一齐上前,生怕把那树上讲话的英俊男子挤落下来,忙喊道:“小心,小心呐。”

    其它人可不管这些,只顾着上前抢来,英俊男子只能一边分给众人,一边说道:“不要抢,人人皆有。”

    不一时,文章被众人分抢一空,英俊男子便跳下树来,夏墨下意识地用手一搀,口中急忙劝道:“慢点。”

    英俊男子看夏墨活泼可爱且又热心,便道:“谢谢你啊,小姑娘。”

    不料,夏墨却有三分不悦,纠正道:“我不是小姑娘,我都十五岁了。”一副认真模样,倒把英俊男子逗笑了,含笑反问:“真了不起,你都十五岁啦。”

    说罢,男子就大步走开,正要离去,没想到夏墨赶将上来,说道:“我认识你,你叫李道纯。都说你是卫阳年轻一辈之英杰,久负大名。”

    李道纯倒也大方承认了:“不敢,虚名尔。”

    夏墨见对方承认了,更是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又道:“我们是卫阳女书院的。”

    旁边三个与夏墨同行的女学生,听闻碰见的是大名鼎鼎的李道纯,都齐声问好道:“师兄好。”

    夏墨笑道上:“我们早都听说过你的大名了。”

    李道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嗯,我有印像了,之前开文会的时候,是你代表女书院参加的。”

    不料,女孩却不接这话,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道:“你以后可不能再爬这么高了,不然把你摔坏了怎么办?”

    马俊这时也走过来笑道:“这个小妹妹,可说得太对了。道纯兄刚刚爬这么高,我都替他捏把汗。”

    夏墨脸露不悦之色,似乎怪这马俊多嘴。

    可马俊正在兴头上,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夏墨的微微下撇的嘴角,依旧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道:“你叫夏墨,是女院中有名的才女,我知道你不但口才好,还会演戏。我可看过。”

    李道纯显得有些吃惊:“还会演戏呢?”

    夏墨腼腆一笑,应道:“嗯。”

    李道纯道:“三个月前我在海外邪马台的时候,跟巫鬼道的炼气士一起演了一出戏......”

    夏墨道:“你还在邪马台演过戏吗?”

    李道纯点一点头,道:“什么时候,我们一起排一出新戏,鼓舞百姓。”

    夏墨大喜道:“我们正在排新戏呢,要不你来给我们指导指导?”

    李道纯当即应允道:“好吧,没问题。”

    而遥远的南方,在西海郡的南靖,校军场上有一百壮士正手持大刀,正在操练。“杀!”“杀!”一声声喊杀声响彻云霄,又有数十人在点将台上观看操演,其中为首一人横眉立目,嘴上胡须向两边高高翘起,全身顶盔掼甲显得十分威风,正是西海军总兵官——范洛白。

    看着手下军兵的操演,范洛白道:“顺天府的赵三元,胡景煜之流,勾结外邦,祸官害民,倒行逆施,罄竹难书,他们居然拘捕了当世大儒,众人敬仰的关首义先生,本将军已经去书顺天府,严正呼吁,让他们尽快放人,倘若顺天府方面执迷不悟,我西海大军将举正义之师,北上讨伐。”

    “不过嘛。”范洛白换了一种缓和的口气,又接着说:“要讨伐不义就得有人,有马,有粮,有饷,那么今天还希望诸君鼎力相助本军。”

    话说到这里,部将中早就有一人听得十分不耐烦了,一脸的不以为然全都写在了脸上。此人正是西海军第二标指挥佥事——成少卿。

    成少卿对范洛白的话忍无可忍,竟自从部将的队列之中走了出来,整了整衣甲后大摇大摆地独自离开。

    范洛白怎么可能看不见呢,于是问道:“成指挥?”

    说着,范洛白朝成少卿走了过去,这成少卿虽然有脾气,却也不敢硬顶自己上司,只得拱手应道:“总兵大人。”

    范洛白上前道:“看来,成指挥对本将军筹款的方法另有高见?”

    成少卿道:“不敢说另有高见,但小可认为有所不妥。”

    范洛白也不不生气,扭脸走了两步,道:“但闻高见。”

    成少卿道:“筹款当然是可以,但是不应该拿关首义这老小子来说事。”

    此言一出,大出范洛白的意料之外,原来成少卿不满而退,却是因为这个关首义?这一下,范洛白的问罪之心化为乌有,反而笑道:“呵呵,时间过得很快啊,祖师把你派到我西海军中来任职,也有一年多了,我当然是深知祖师把你派到我身边的良苦用心。近段时间,我也十分想念祖师,这样吧,成指挥这两天再跑一趟魔城,想劳烦你面禀飘高老祖,我西海军攻占妖城的计划即日拟定。”

    范洛白又道:“本军定将驱除三元会的李破罐,夺回妖城,届时一定请祖师再返妖城,重振我白莲声威。”

    成少卿见自己的顶头上司,不但没有问罪之举,反而有恳求之色,倒是松了一口气,说道:“魔城我不想去,我想去思明州鹭岛,看看大海。”

    范洛白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成少卿道:“心里烦闷,借观海涤心而已。”

    这样的回答更是让范洛白感到意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才好,只得“嘿嘿”笑了两声,打起官腔道:“当下军务繁多,成指挥不可以随性而为啊。”

    成少卿似乎对范洛白的态度早有准备,点头微微一笑,说出五个字:“卑职不干了。”

    然后看着目瞪口呆的范洛白,成少卿正色道:“本人挂印请辞。”

    言毕,留着愣在当场的范洛白转身离去。

    范洛白提高音量道:“少卿兄,你可是宗主亲自派到西海军来任职的,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让宗主责怪我呀?”

第六章 饭还得吃

    成少卿听了这话,只是略停了停,并不曾转身,又吐出两个字:“告辞。”说罢,抽身离去。

    只有范洛白留在原地看着成少卿渐行渐远的身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魔城,灵薇夫人走入堂屋之中,看到飘高老祖正站在一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书法之前沉思着。灵薇夫人知道丈夫有心事,暗暗叹了一口气,走过去道:“宗主,楚丰烨到了。”

    飘高老祖一脸疲态,似乎连回答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楚丰烨伏地拜了三拜,叫了一声:“祖师。”

    飘高老祖,这才转过身来,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捕关首义?你们这一抓人,倒是做了好事,哼,那足以向天下人说明,我反对你们是没有错的。”

    说话间,灵薇夫人一双眼睛中似有寒光射出,直吓得楚丰烨赶紧解释道:“请祖师息怒,关首义傲贤慢士,直接煸动百姓。俱是白莲一脉,赵总盟主也是迫不得已。”

    飘高老祖显然而这样敷衍的解释并不满意,进一步道:“你们做的事哪还有半点白莲同门的样子?要我看呐,你们是不敢杀死关首义的。”

    楚丰烨只能勉强应道:“天下白莲总是一家。”

    飘高老祖道:“楚丰烨,你既然是赵三元总盟主派来的,那就请你给赵总盟主带个话,他赵总盟主敢杀死一个关首义,天下就会增加五十个,一百个关首义。这里面有我一个。”

    灵薇夫人接着说道:“就会增加一千个,一万个关首义。”

    飘高老祖看了一眼夫人,点头道:“对。”

    楚丰烨赶紧道:“量赵总盟主也必不至此,请祖师放心,我这就传书。天下白莲总是一家,老祖息怒。”

    顺天府。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端着菜走到房中,并说道:“娘,吃饭了。”

    妇人端着一盘菜跟着进了屋,一边摆着食物,一边说道:“娘不吃,你们快吃吧。”

    两个孩子正是田在渊的儿女,他们又跑到里屋,拉着正在床上半躺着的一个妇人说道:“阿姨快来吃吧,今天有您爱吃的鱼。”

    端菜的妇人也招呼道:“周嫂子来吃饭吧,快来吧。”

    那床上的妇人却是一脸的不耐,把孩子们赶开道:“先出去,先出去。”

    端菜妇人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坐在床沿上劝道:“周嫂子,你看看,多少人都在为关先生奔走,我看啊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没事的,啊?”

    说话此人正是田在渊的夫人——魏丹珍,魏丹珍又道:“饭得吃,你的身子骨要紧啊。”

    周访蕊眼中含泪,只是幽幽地道:“可是我是真的吃不下去,丹珍。”

    魏丹珍道:“这样吧,这些天,我多过来陪陪你,帮帮你的忙,你有什么你就尽管说,好吗?”

    周访蕊哽咽道:“一家有一家的事,你家里还有田先生,你总过来陪我,我心里也不安呐。”

    这时小男孩带着妹妹又跑到床前,说道:“阿姨,阿姨,有人送了一篮子鸡蛋,还有好多好吃的呐。”

    周访蕊带着哭腔道:“是谁送的呀?”

    孩子一脸茫然:“不知道。我追出去看,他就跑了。”

    周访蕊道:“在哪啊?”

    男孩一扭头,示意道:“就在门口。我带你出去看吧。”说着,就伸手来拉,两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就来到院子门外,打开门一瞧,果然七七八八地摆着一些装食物的篮子。俱是腊肉,香肠,熏鸡,鸡蛋之类。

    两个孩子拍手笑道:“哇,有这么多好吃的呀。

    周访蕊走到巷子中间左右看了看,想找出送东西的人,却哪里得见?便回身问道:“丹珍,你说我们家无为,怎么突然成了这庙里的菩萨了?”

    魏丹珍笑道:“周嫂子,足可见人心所向啊,有这么多人在帮关先生,他一定没事的。吉人有天相,好人有好报,放宽心吧。”

    周访蕊看着一地的食物,加上阳光一照,心境也略有转缓,欣慰道:“好,我听你的。”

    魏丹珍赶紧招候小男孩道:“允灿来,咱们把东西拿进去。看看,这么多好东西,好吃的,可真好。”

    几人回屋吃饭不提。

    只说当天夜里。田在渊想着牢里的关首义,此时哪睡得着,又怕吵了家人,只得搬了一把太师椅在自家院中闷坐。

    魏丹珍好容易哄着孩子睡下,关门出来正看见自己男人在院子里坐着。多年夫妻,不用问就知道丈夫心事,只能是因为关首义的事,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还得劝呐,魏丹珍于是上前,来在丈夫身旁,劝道:“参合,天不早了,进屋睡吧。”

    不料,那田在渊却似老僧入定一般,给魏丹珍来了个不理不采。

    魏丹珍又道:“参合,天越来越凉了,进屋吧?”

    可是,田在渊就像是神坛上的泥胎一般,连动也不动一分。此时,天上月正圆,魏丹珍呢也不生气,走到丈夫的另一边,蹲了下来,拉着丈夫热乎乎的大手,温言道:“我知道你在挂着关先生。”

    田在渊木然道:“不该啊,不该,我真的不该,我没有阻止他,我还依着他,让他惹下来这场大祸,我真的不该啊。”说着,眼睛一红,已然有泪珠在眼睛中打转。

    魏丹珍耐心劝道:“现在全天下都闹起了,都动起来了,谅官府也不敢怎样的。”

    田在渊悲愤道:“我怕的是闹得不够,天下的呼声要一浪高过一浪,才能让赵三元有所忌惮。魔城也要闹,星城也要闹,清苑也要闹,卫阳也得闹。”

    魏丹珍像哄孩子般拍着丈夫的手臂道:“会闹的,会闹的,放心吧,啊?”

    田在渊用衣袖试去了眼中的泪水,又道:“不是,丹珍你知道吗,东胜神洲很大,民有亿万之数,可有时候偏偏不能少了一个人。”

    魏丹珍点了点头,应道:“我懂,这就像对于我来说,最少不了的人是你,而对于现在的东胜神洲来说,最少不了的人是关先生。是吗?”

第七章 饶了我吧

    田在渊点头道:“你说得太对了,太对了。”

    魏丹珍被丈夫的孩子气逗乐了,微笑道:“不就是这个理儿吗?”

    顺天府督捕司大牢之外,两个人从层层的岗哨卫兵身边走过,来到大门前。

    引路的牢子说道:“一会儿见了你爹,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听着,儿子见了老子无非是磕头,作揖,请安。那是家里的规矩。只不过嘛,人一进大牢啊通通都是孙子,所以该说的话你要说,该放的屁你要放,你让他闻点臭啊,那是为他好,你爹是官家要犯,明摆着凶多吉少,可是他这脾气呢,反倒是倔得像头牛,要知道总盟主要砍了他的头,那不就像捏死一只臭虫吗?”

    两人来到大牢前,那牢子停下脚步说道:“一会儿,你就当他老子,好好训训他。懂不懂?”

    关知许一脸的不以为然,反问道:“你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牢子道:“哎,我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你爹好吗?”见年轻人并不认同自己,只得作罢,又道:“跟我走吧。”

    两人进了牢门后,地势越走越低,原来这牢房大多建在地下。真可谓是暗无天日,就听见拷打声,求饶声,哀嚎痛哭声,痛苦呻吟声不时传来。再加上霉味,汗味,血腥味,屎尿味以及种种分辨不出的臭味袭来,关知许纵然面无惧色,却也免不了暗暗心惊。

    只听一个受刑的犯人大声哀求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饶了我吧。”

    曲曲转转,越走越低,越来越暗,渐渐就来在大牢的深处。年轻人觉得自己目几不能见物,那牢子却像是洞里的耗子一般,在黑暗中走得飞快。年轻人只能是看着对方模糊的身影,紧紧相随。

    关知许心想,这种昏暗的地方,要是误打误撞进了哪间牢房,只怕是关到死也不会有人能找到自己吧?那岂不是要这样稀里糊涂在暗无天日的土牢里烂掉了?想到这里,不由得不寒而栗。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就见牢子停脚步,叫道:“关先生!”

    年轻人只听得黑暗中有一个声音骂道:“滚!”想要看时,只隐隐约约只看见这是一间单人牢房,似乎比别的牢房要干净一些,房中有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个人。答话的,正是此人。

    牢子大为不满道:“关先生,听你这口气倒好像你才是牢头,我倒成了犯人,这是怎什么话说的?”

    见对方不理自己,牢子只得道:“得得得,您是当今孔夫子,我敬您三分,行了吧。”

    谁知道那声音并不买帐:“别来烦我。”

    牢子道:“我知道您是有大学问的人,可是这书上的学问和过日子的学问,那可不是一回事。而这过日子的学问,和这蹲大牢的学问,也不是一个学问。”

    那声音带着怒意道:“我说了,别烦我。”

    牢子不依道:“我今天就得烦你。”

    关知许看了多时,眼睛也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这时大着胆子冒叫了一声:“爹。”

    那床上躺着之人,突然就坐了起来,只见他胡子零乱,发如团草,蓬头垢面,倒像是山中野人一般。也亏得年轻人还能在这样的光线下认出来,这就是天动天下的大儒关首义,关知许的父亲。

    关首义的眼睛早就适应了这地牢里昏暗的环境,听了这一声呼唤,立时就坐了起来,朝年轻人张望着。

    牢子在一旁邀功道:“怎么样,关爷,这次你得感谢我吧?”

    关知许眼见确信无疑,一步跨到牢房之中,朝自己的父亲身边走去。

    牢子识趣道:“好好好,你们爷俩好好聊聊。”说着,转身退出牢房,带上了牢门。

    关知许缓步走到关首义面前,跪了下去,含泪叫了一声:“爹。”

    哪知道关首义由喜转怒,不高兴道:“真是没出息,跑这么老远来是让我看你哭天抹泪的不成。”

    关知许却依旧只是哭。

    关首义大怒道:“滚回魔城去吧。”

    关知许哭道:“爹,我知道您要骂我,我和知溪商量了,就算是挨您的骂,也要来看你。”此话一出,关首义的面色软和了点,似乎也感到了儿子的一片孝心。

    关知许见状立即又道:“爹爹,你还好吗?”

    关首义不答,却反问道:“知溪,他好吗?”

    “知溪本来也要来看你,但是我们俩没有足够的路费,想尽办法就凑了一个人的路费,知溪跟我说,让我先来看您......”

    关首义闻言又怒道:“你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魔城,谁来照顾他?”

    关知许道:“爹,知溪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关首义一时无语,想到自己和儿子分别已久,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才道:“哎,这一来把多少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真是荒废学业……”

    看了看儿子脸上的泪痕,有些不忍,于是又道:“你们,真像,他们说的,有时候就靠啃白面饼?喝井水,是吗?”

    关知许这时却一脸坚毅道:“爹,我和知溪都觉得,苦日子才是甜。”

    关首义赞许道:“吃过苦才知道什么叫甜。”年轻人点头认同,关首义又道:“这就是我的用意,看来这两年的白面饼,你们没白啃。”

    关知许第二次又问:“爹,你还好吗?”

    关首义终于微微有了些笑意:“我就这样,有灯的时候还可以看看书,还可以踏踏实实的写点东西。”

    关知许道:“你的文章,书斋和大牢,我和知溪都看过。”

    关首义道:“我那个写得很清楚吧。”说着,就要站起来,年轻人赶紧伸手来搀扶。“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尔今的青年就要立志,出了书斋就准备进监狱,出了监狱再回书斋。这才是最高的学习之境界。”

    关知许道:“但我们都觉得文始真人的澹然无为之见解,更容易理解。”

    关首义鼻翼微微一扇,似乎有些不屑,道:“文始真人,不过是空喊口号罢了。”

第八章 西边

    关知许又道:“爹,五个月前,我们在魔城,组织了华南社,专门研究了玄冰二仙之学说,文始真人和冲虚至德真人,得益匪浅啊。”

    关首义闻之用手点指道:“冲虚至德真人,这个人呢,有两个面,其一他迷信独任虚无,另一面呢他又赞同所谓随物因应,这不是自己又卖矛又卖盾吗?你找他,不管是要买矛,还是要买盾,我看你都得十分小心,你们还是应该多读读田在渊先生的文章,《利民为本》《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读过吗?”

    “读过,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旷也。”

    关首义把手高高扬起道:“这多有骨气?”

    “可是爹爹,我和知溪,我们只服真理,谁有理我们听谁的。”

    关首义道:“嗯?我听得出来你这话里有骨头啊。啊?好!像我关首义的儿子。”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又道:“是长大了,你回魔城之前替我去看看田在渊先生。给我带句话吧……”

    “什么话?”

    “你就跟他说,我现在在这里边,每天想念的人就是他,”见儿子表情木讷,关首义提高了声量又道,“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爹,那儿子就先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保重好自己。”

    话至此处,关首义已然闭上了眼睛,似乎入定一般。

    关知许见状,便趴在地上拜了三拜,随即便即离去。

    儿子走后,关首义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田家的院子里,关知许在逗田在渊的两个小孩子玩道:“你们俩个告诉我,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男孩道:“西边。”

    魏丹珍这时端着一碟子炒鸡蛋走过来,说道:“知许,你别顾着和他们玩,你先多吃点东西。”说着,腾出一只手来,作赶人状,对两个小孩道:“去去去,你们俩消停一会儿吧,去边上玩去,让哥哥好好吃会儿饭。”说着一边放下炒鸡蛋,一边调整了稀粥和炒饼的位置。

    同时,又叮嘱道:“你喝点粥,别光吃饼。”

    “谢谢师母。”

    魏丹珍这时把手把在关知许的肩头,开始量起他的身形来。

    关知许赶紧说道:“师母,我可不要衣服啊。我爹说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可不要啊。您可千万别给我做。”

    魏丹珍道:“在家里听你爹的没错,到了师母家里,就得听师母的,你爹没教你吗?”

    这时,小男孩跑过来喊道:“哥,你当然要听我娘的,连我爹都听我娘的。在我们家里都得听我娘的。”

    魏丹珍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笑道:“哎呀,怎么又有你事啊,玩去。”

    这时田在渊从影墙后引着周访蕊走了过来。魏丹珍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便招呼道:“周嫂子来了?”

    周访蕊却看着关知许,深情地叫了一声:“知许。”边叫着,就边上去要拉关知许的手,关知许这时虽然站起了身,却显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只是扭过头朝着一边,叫了一声:“姨娘。”

    原来这关夫子虽然学富五车,为人却最是风流,周访蕊本是其妻妹,比原配夫人小十三岁。关首义居然爱上了自己这位小姨子,后来干脆撇下原配和小姨子私奔了。

    虽然没有叫妈,周访蕊却不挑理,依旧热切地说:“跟我回家去,你说你来了顺天府,怎么不回家啊?弟弟妹妹们可想你了,”走着就拉起关知许的手,就往自己怀里拽,“听话。。。”

    关知许却把手一抽,退了一步说道:“我爹让我坐船,让我回魔城。”

    原来关首义不曾休妻,倒好像是安了两个家。而关知许与关知溪两兄弟却是原配发妻所生,所以关知许与周访蕊相处之际总是能躲就躲。

    田在渊和魏丹珍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便上前打个圆场道:“周嫂子?这个,我和知许有几句话要说。”

    关知许这时想起父亲的托付,便说道:“田叔叔,我爹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田在渊道:“那就屋里说,”走着,对自己妻子说了一声,“丹珍。”

    魏丹珍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马上就上前扶住周访蕊的小臂,笑道:“来吧,周嫂子,他们男人说话,咱们在院子里略坐一坐。”

    拉着周访蕊在院中小凳上坐了,魏丹珍笑道:“不急不急,参合自会相劝的。”

    书屋中,各式各样的书立即就吸引了关知许的注意,他父亲的书已然不少,可是和眼前这位田在渊先生的书房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李知许正四处乱看的时候,田在渊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知许,坐吧。”

    关知许只能不舍地坐下,眼睛却依旧张望满屋的书。

    “田叔叔,我爹让我给您带一句话,他说......”

    田在渊脸有愧色道:“其实你父亲让你转告我一句什么话,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早就料到了,而且我所料不会错的。”

    关知许颇为不信,问道:“是吗?”

    田在渊道:“他说他恨我,晃不是?”

    “......啊?......”

    “他怎么能不恨我呢?连我都恨我自己,是我没有挡住他,是我没有坚决地挡住他,在往日里我常对你父亲说,无为,你不必这样做。你不必那样做,你父亲年长我十岁,可他都听了我的,可是这一次......”

    田在渊说到此处,语带悲呛:“你父亲气血上涌,要直接行动,我非但没有挡住他,我还跟着他四处活动,这一动就动出祸事来了,害得你父亲身陷囹圄,你说他能不恨我吗,知许,你父亲一代人杰,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就是那暗无天日的土牢之中。他应该是做学问、写文章,正天下人心。”

    关知许刚要解释,田在渊却止住了他,又道:“天下的百姓,尤其是你们年轻人,多想听他关首义先生,站出来说一句话,想看他写的文章,官府暗无天日,百姓如何奋斗,只要他关先生站出来讲一句话,那就是黄钟大吕。”

第九章 不该听

    叹了口气,田在渊道:“而他现在身在大牢,他应该恨我,他恨我是应该的。”言至此,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时几不能自已。

    关知许见状哪里还坐得住,起身道:“田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爹要我这样告诉你,他说:‘你告诉田先生一句话,就说我最近这些日子,最思念的一个人,就是他。’。”

    田在渊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胡须微微上扬,眼睛睁大了些,问道:“你父亲是这么说的?”

    “是啊。”关知许肯定道。

    “真的?”

    “是啊。”

    田在渊似有所悟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来,坐。”说着把关知许按回原处坐下。

    关知许道:“田叔叔,我有一件自己的事情,也想问问你。”

    田在渊道:“好的,你问。”

    “我最近听,读了玄冰二仙里文始真人和冲虚至德真人的文章,我觉得澹然无为对于我辈来说,不失为一种出路。”

    田在渊道:“嗯。”

    “但我爹他不让我读他们俩的文章,你觉得我要不要听我爹的话。”

    田在渊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该听。”

    关知许不禁一脸惊愕。

    田在渊像是变了一个人,和刚才的悲凄完全不同地声调说道:“关于年轻人该读什么书的问题,谁的话都不必全听,你父亲的话不必全听,文始真人的话也不必全听,这文始真人的澹然无为学说,虽有他的澹然无为之长处,但也有他的空洞无力之短处,这就是我的定论。当然我之浅见,你也不必全听......”

    关知许似乎有点明白了,不住地点头。

    田在渊说得兴奋不停地挥舞着右手,道:“知许,听自己的,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

    关知许笑道:“明白了。”

    书房里两人说得热闹,院子里魏丹珍和周访蕊却是相对无语。

    田在渊换了一种平和的口气,又道:“知许啊,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关知许似乎听出了田在渊口气的改变,走到其身边答道:“田叔叔,你说。”

    田在渊用一种温和婉转的语调说话,全然与讨论学问时的激昂慷慨不同:“知许啊,周访蕊,我刚才听你叫她姨娘,当然了,她自然是你和知溪的姨娘。我知道,你和知溪,对于你们的父亲娶了你们的小姨,心有不满意。宜县老家的人也不满意,可她毕竟现在也是你的娘了,你的母亲现在还在老家。”

    关知许语带悲楚道:“我母亲不识字,走不远,既走不了魔城,也走不了顺天府。”

    田在渊温言道:“听你这话,你在心里对你父亲有气?”

    “他如今在土牢受苦,我做儿子的怎敢对他有气?”

    田在渊点了点头。

    关知许道:“我和田叔叔您的想法是一样的,恨不得马上就让他就走出那大铁笼子。”

    田在渊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你和知溪在魔城生活,你父亲每月只给你们一点点的生活费,那一定是缺衣少食,你对你父亲心里有气吗?”

    “没有。我知道我父亲的性格,他把我当成一把剑在磨我,还有知溪,把我们兄弟要磨成两柄利剑。”

    田在渊闻言大喜道:“好,这一点上你能理解你的父亲,但是我希望,你要从方方面面理解他,好吗?”说着,指了指周访蕊的方向,又道:“方方面面。”

    关知许顺着田在渊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微微一笑道:“田叔叔,我懂了。”

    “懂了?”

    “嗯,她周访蕊以前是我姨娘,但现在是我娘了,我这就跟我娘回家,”

    送走关知许不久,又有一黑衣人穿街过巷,脚步匆匆朝着田家这座小院而来。这人来到院门前的时候,只把两手一推,便径直而入,惊得魏丹珍夫人顿时间花容失色。

    来人正是马毅,他不管不顾只是四处乱看,焦急地寻找田在渊的身影,口中不断的大呼:“参合,参合,你在哪?大事不妙啦。”

    田在渊迎着来人道:“不妙,当然不妙的,你说这个包孝仁,他都写些什么。”

    魏丹珍知道自己的男人这时候又犯了呆气,心中大约又想着自己的事情而不管不顾了,便主动问道:“马先生,什么不妙啊?”

    田在渊却抢过话头来,对自己夫人道:“还不是这个包承,在太学里胡说,他居然说什么要多干点实事,少坐而论道。”说到这些,田在渊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提高声量道:“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可是,他居然还说什么坐而论道是最容易的事情,是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事情,是拉车的张三和卖菜的李四都能做的事情。”

    说到激动处,田在渊几乎把马毅当成包承,拉住对方的手道:“岂有此理,论道容易吗?道与术,取与予,常与变,方与圆,利与害,生与死,不可不查啊?”

    马毅哭笑不得,阻拦道:“哎呀,我说参合啊。”

    田在渊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激昂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如果说现在只是研究术,少论道,那就是害百姓,害天下,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魏丹珍知道丈夫一来了劲头,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无奈劝道:“参合啊。”

    田在渊却激动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嘛。”

    魏丹珍也火了,提高声音道:“参合,你又来了,你能不能听听马先生有什么事找你。”

    田在渊道:“不必,我早就料到了,而且我所料不会错的。他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对不对?”

    马毅忍无可忍,终于一把抓住田在渊不断挥舞的手臂,焦急道:“哎呀,参合,你快离开顺天府,而且是越快越好。”

    田在渊一愣,大感意外道:“为什么?”

    马毅道:“顺天府督捕司已经认定你是乱政疑众,可能要对你动手。”

    田在渊不解道:“对我动手?”

    马毅只得解释道:“他们是要抓为你!”

    田在渊愣在当场不知所措,魏丹珍马上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马毅道:“我有个弟子的舅舅就在督捕司做押司,消息错不了。”

第十章 论道

    田在渊呆气上来了,便还要论个理,问道:“不,毅兄,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魏丹珍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由着丈夫犯呆气,便劝道:“你不要说了,现在天气热了,你不是准备回恒山老家一趟吗?”

    田在渊却还在刚才的事情里,未走出来,一摊手道:“我现在怎么回去,自从这个包承到处说他的那些歪理,他的这些说法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这是误人子弟,这是要将天下的学子带向何处。所以,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出来说话,我要写文章回击他。”

    魏丹珍怒火中烧,但知道丈夫的呆气,真犟起来还真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于是,她只能强压怒火道:“回乡下能不能写文章?”

    田在渊思绪大乱,又不愿冲夫人发火,只能手舞足蹈,口中不断道:“我……我……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魏丹珍抓住丈夫的手,放缓了一些口气道:“参合,君子不立危墙。”说着,扭头又对马毅道:“马先生,今天大运河还有没有经过滦州的客船?”

    马毅道:“晚上可能有。”

    两个人一问一答之间,田在渊却呆在原处还在想着如何回击包承的文章。

    马毅又道:“但也不一定啊。”

    魏丹珍知道这时候必须自己当机立断,喊着两个子女的名字:“君宇,星宇,快收拾东西,准备行李,咱们要出门了。”

    魏丹珍说着,又想到什么,回身对马毅道:“还要劳烦马先生,到巷子口,叫辆马车。”

    马毅一边应承着,一边从呆立着的田在渊身边走过,飞速朝院外而去。

    魏丹珍心里一边盘算着要带走的东西,一边扭过头来,看见丈夫居然还能木雕泥塑的一般愣在原地。魏丹珍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而且马毅一走也不必再给田在渊留什么面子了。

    魏丹珍伸手一把抓住田在渊的衣袖就往屋里猛拽,嘴里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你的东西去。”

    田在渊见夫人动了真气,原本的呆气也被吓散了大半,加声应承着:“哦哦,好好。”便依言去收拾了。

    逃到乡下之后,两个孩子可高兴坏了,每天四处疯玩,这一天君宇和星宇又缠着田在渊来到山溪边捉蛐蛐。

    田在渊一边走一边不时仰天长啸。

    君宇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对父亲说:“爹爹,你在顺天是大学究,在这里可一点也不像。”

    田在渊在这天高地阔之地,心境也不同了,笑道:“怎么不像了?”

    君宇道:“您看啊,您在这儿,这么大声。”

    田在渊道:“为父在此间,就是想大声喊一喊胸中的闷气。在这里可以不管别人,我就是要喊,我就是要论道,为什么不让我论道。”

    君宇还从未见过一向严肃的父亲仿佛变得顽童一般,便好奇道:“爹爹,什么是论道啊?”

    这话还真问到了田在渊的心缝深处,田在渊弯腰低头,对儿子道:“天下本有三教,曰:儒释道。我东胜神州推崇儒学,以孝治天下,本来民富兵强。可是,当年老君化胡,道家之学流于海外。夷人和外番中多有修习者,两千多年后他们依仗道法高强,反过来侵我土地,杀我百姓,夺我田舍,掠我财帛,侮我妇女。尔今论道就是要自强,要救民水火。可是那个包承却说,外敌欺我,乃是因为我辈失德,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君宇道:“爹爹,我看你这两天在写东西,是不是你说的这个论道啊。”

    田在渊大喜道:“对,爹爹昨天晚上就写了一篇好文章,题目叫再论《大道之行》等你长大就会明白。”

    卫阳,某剧场的舞台上,李道纯正在念着台词:“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话音刚落,掌声和喝采声便响了起来。

    散场之后,李道纯与夏墨一同散步,夏墨笑道:“真不愧是演过大戏的人,演什么像什么。”

    李道纯道:“我以前是男扮女装,你现在是女扮男装。”

    夏墨道:“那我们两个加起来,就是全天下的角色都可以演了。”

    李道纯笑道:“好大的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来到一栋小屋旁边,夏墨道:“我到家了,我住这儿。”

    “再会。”

    “再会。”

    而此时,楼上有一人,早把一切尽收眼底,又见夏墨看着李道纯远去的背景似乎依依不舍。久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身回家。

    一边走,一走背颂着刚才李道纯念过的台词:“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正念得起劲,抬头一看,自己的母亲在看着自己,夏墨俏脸一红,叫了一声:“娘。”

    邓母满脸堆笑,道:“墨儿,他是谁啊?”

    夏墨道:“戏里的人啊?”

    邓母道:“我不是问你演的是谁,我是说他是谁。”

    夏墨这才醒悟,自己刚刚和李道纯在一起的情形早就被母亲看见,顿时羞红了脸,往母亲的怀里一钻,撒起娇来:“不告诉你。”

    邓母道:“不告诉我,好吧,我给你买的最新印好的《文评》,我也不给你看。”

    不料,夏墨脸色一变,说道:“不给看就不给看,关夫子被抓进牢里了,也没有好的文章可以看了。”

    邓母最知道女儿的心事,便假装问道:“原来如此啊,那连田在渊先生的文章也不看了吗?”

    夏墨喜道:“有田先生的文章。”

    “嗯。”

    “那我要看。”

    夏墨道:“田先生的文章,文笔最是犀利,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扎就扎进了无耻小人的心脏。”

    在卫阳街头。

    一个穿长衫的人阴恻恻说道:“不好意思啊田先生,你刚刚回恒山老家,又把你给请到卫阳来。主要是那个火灵道人上千散人太想见你了。”

    田在渊一边跟着这人走,一边寻思自己并不认识什么炎州人啊,便问道:“他是什么身份?”

第十一章 改儒奉道

    长衫男子道:“他对外说是做生意的。但是他真实的身份,是炎州火灵道之下的一位使者。”

    田在渊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长衫男子又道:“他看了您写的文章,《利民为本》赞赏的不得了。”

    田在渊大喜道:“好,好。”

    在一处茶楼的豪华包房里,三个人寒暄后便开始长谈。长衫男子道:“上千散人请了,您的意思是让我东神胜州的百姓都来信奉火灵道法?”

    上千散人声音洪亮道:“是的,我火灵道与外道不同,我们历来组张民为邦本,这一点与田先生见解完全相同。”

    田在渊道:“嗯,很有见地。”

    上千散人道:“改儒奉道,大厦不倾,匪一瓦之积,黎庶之安,乃众贤之力。”看田在渊面露难色,又问道:“我说的不对吗,田道兄。”

    田在渊道:“啊,不不不,我是在想在东胜神州改儒奉道,尊奉火灵正法,这是非常理要的事情。我也不只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刚才我想的是,你的这一番话,要是让另一个更重要的老朋友,坐在这里听到,那就更好了。”

    上千散人奇道:“那是谁?”

    田在渊道:“关首义,关夫子。”

    上千散人问道:“他相信火灵正法吗?”

    田在渊道:“这话该这么讲,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火灵正法了。而且关先生乃今之世在我辈百姓中最具号召力者。

    上千散人大喜道:“我愿意今天就去见见他。”

    田在渊黯然道:“可惜啊,你现在是见不到也了,”

    “明天呢?”

    田在渊摇头:“明天也见不到。”

    上千散人不解:“他不在东胜神洲?”

    田在渊道:“他当然在东胜神洲,只是他现在在监狱里。”

    “为什么会在监狱里?”

    “他被官家关在了监狱里。”

    上千散人愤然道:“于今之世太多优秀人物都在监狱里,田道兄,你们应该营救他。”

    田在渊道:“我们都在想办法营救他,天下的百姓也在想办法营救他。但是上千散人先生,我深信监狱的铁窗可以隔离这世间任何东西,但唯有道理是隔离不了的。”

    上千散人道:“我很欣赏你这句话,同时我也想告诉你,田道兄,我发现你也很有号召力,可能不亚于那个关夫子。”

    田在渊笑道:“不不不,你是没有看过关先生主编的新青年。”

    “是吗?”

    “如果你看过他写的文章,你一定会被他的以百姓之心为心的激情所感染。”

    “我了解了,”上千散人点头道:“我们必须尽快救他。”

    魔城。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闹市中穿过,赶车人不断地向空中打着响鞭,驱赶着街人的行人为车子让出路来。

    车内,成少卿道:“范洛白总兵官募集军饷确实有一套,但是我真是看不惯他说假话,靠欺诈当地富豪,这绝非我白莲大军的长久之计。”

    段玉麟一直频频点头,这时候才道:“少卿兄,范洛白这个人,到底靠不靠得住。”

    成少卿本身形高大,又是武人出身,就是同坐一车也比段玉麟高了一大截,听了这话扭过头来看着段玉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突然搂住了对方。

    段玉麟一头雾水,不知道成少卿要做什么。

    成少卿就这样搂着对方的肩头,凑近道:“段监修一直都是这样怀疑别人吗?”

    段玉麟问道:“什么意思?”

    成少卿道:“今天怀疑他范某人,明日是不是就要怀疑我成某人了?”说着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段玉麟笑道:“哎呀,少卿兄何必说这种话呢。”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中各有深意罢了,成少卿把手抽了回来。虽然如此,车中的气氛却也没有刚才般凝固了。

    段玉麟作语重心长状,说道:“我的意思是,兵权对于祖师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成少卿道:“每一个东胜神洲人的面相,都是一本奥妙无穷的书,而我们东胜神洲的书,恰恰又是最难读懂的书。”

    段玉麟道:“这句话小弟倒是颇有同感,”

    成少卿若有所思地继续道:“不过,凭飘高老祖先生的学问,能读懂东胜神洲的任何一本书。”

    段玉麟道:“少卿兄此乃金玉之言啊。”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成少卿笑着又道:“十有八九之书我都未曾读懂,包括这个范总兵,但是我可以奉告一句实话,西海军绝非是真正的白莲亲军。他们派系很多,范洛白的鹅城派,朱翊鸿之揭阳派,林霁之西海派,明争暗斗,空气恶俗。”

    说着,成少卿眼眉一立,道:“而我一个无派之人,在那里又如何立足。玉麟,我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几天一直是在思明州的鹭岛观赏大海,要不是你写信催我来魔城,我才不来呢。过几天,我还要回思明州鹭岛,大海,我还没看过瘾呢。”

    成少卿见了飘高老祖后,汇报起了自己在西海军中的所见所闻:“祖师,范洛白这个人一直都是两面三刀的。所以一些小圈子的聚会,都不让我参加,祖师自然是十分信任范洛白的,但据我观察此人极不可信。”

    飘高老祖听了此言,却不发一语,似乎像没听见一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成少卿知道飘高老祖必有见解,只好跟在飘高老祖的身后缓步而行。

    来到一处花圃前,飘高老祖长语重心长道:“少卿啊。”

    “您说。”

    “我是希望你是能办大事的人,凡是能办大事的人,都要学会

    风雨同舟。你要是不知道团结,你要如何才能把大事办成啊?”

    成少卿吃了一惊,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打了水漂了。

    飘高老祖道:“正所谓,疑人不用,疑人不用,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成少卿强忍着应道:“是”

    “我本来是希望你在西海军中,有很大的发展,你这个脾气太大了,你这个毛病得改一改。”

    成少卿心中一凉,知道飘高老祖是及信任范洛白的,立即转舵道:“祖师教训得是,少卿做事太冒失,务请祖师宽谅。”

第十二章 极善经营

    飘高老祖又道:“范洛白入教甚久,在我门中多年矣,他追随我二十多年,他在治军打仗方面还是不错的。管理一方啊,他也还可以吧,人谁没有个长短,伸出手指,五个指头还有长有短。所以团结很重要。”

    成少卿这时候作恍然大悟状道:“对。”

    飘高老祖一脸不耐道:“你下一步怎么打算呐?”

    成少卿道:“祖师您不是让段玉麟和苏京墨恢复在魔城的私盐买卖吗。一旦私盐买卖恢复了,我就跟着段玉麟去那边,做做生意吧?这两天他劝我来魔城,目的就是拜会苏京墨。”

    飘高老祖若有所思道:“你见了?”

    成少卿颇为得意道:“见了,苏京墨颇为赞同我去参一脚贩盐生意。并且他表示,一定会全力的支持我。”说到激昂处,成少卿把身子挺得笔直,道:“祖师,我愿意以此为圣教筹集资金。”

    飘高老祖微微一笑。

    成少卿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道:“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在私盐买卖之上,赚取到大量的资金,以备您将来举事之用。”

    飘高老祖却似乎十分疲惫:“好好好。”

    “哈哈哈,”干笑了几声,飘高老祖道:“真没想到啊你不舞刀弄枪,要到魔城的生意场上做生意去了?”

    成少卿眉飞色舞道:“请您放心,少卿善于做生意,十年前我就做过盐铁生意,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飘高老祖又笑,也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觉得滑稽。

    成少卿此时却来了劲头,又道:“更何况,家父就是明州句章的盐商,极善经营。”

    飘高老祖这时却不笑了,看着成少卿的脸,似乎在给他相面,然后才说:“我一直看你是个提刀拿枪之人,那既然如此,好吧好吧,你就跟着玉麟去试试吧。”

    成少卿顿时喜出往外,道:“谢谢祖师。”

    而此时的顺天府,在田家的卧室里。

    田在渊正在说:“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这就是要改天换地了。”

    魏丹珍问道,这也是那个炎州人说的话吗?

    田在渊道:“这是我说的。但也是上千散人散的意思。”

    魏丹珍问道:“你就是想跟关先生说这些吗?”

    田在渊道:“丹珍,你是知道的,我每次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最想与之交流的人就是无为。”

    田在渊说着喝了一口茶,又看了看正在往篮子里装鸡蛋的夫人说道:“怎么放这么多鸡蛋,够了够了。”

    丹珍不解:“啊?”

    田在渊道:“我是说鸡蛋、鸡蛋,你怎么能放这么多鸡蛋?放了那么多鸡蛋,放的多反而感觉不好。”

    丹珍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田在渊道:“这意味着无为坐牢时间很长。”

    丹珍这才恍然大悟,又开始把鸡蛋往篮子外面拿,一边拿一边说:“也不知道关先生都瘦成什么样了。这牢里能有什么吃的呀,你们村儿的村前的那个二杆子啊以前做过牢头禁子。他说啊,他的那些黑钱啊,全都是从犯人的牢饭里扣出来的。”

    田在渊一听这话马上急了,改口道:“那就多放一点,那就多放一点。”伸手就把鸡蛋又开始往篮子里装。

    武陵,星城。

    学堂放课后,牛八与罗大纲走在一起,牛八边走边笑着对罗大纲说:“我看这一掌呀,拍的好呀。”

    罗大纲也笑道:“对啊,正拍在包承的痛处。”

    牛八说道:“田先生水平真高啊,听他这么一点拨,这改儒奉道的道理便如清水塘之波,水立时变清澈见底了。”

    罗大纲这时招呼身边的孩童们说道:“孩子们,把你们刚刚学会的现在再背一遍。”

    孩子们便咿咿呀呀的背了起来:“堂呼尧舜禹汤,改天换日。虎豹豺狼,毒而不除,武陵无望。”

    罗大纲显得十分满意的样子,对孩子们说:“好啊,背的好啊,你们都是聪明上进的孩子。”这时候上课的哨声传来,孩子们便都往课堂中上课去了。

    牛八和罗大纲目送着孩子们的离去,牛八转身对罗大纲说道:“三叔公啊,咱们还是回答刚才的问题,包孝仁的文章我是读过的,刚开始读着很有些道理,可是读着读着我就列出了一百零八条问题。但田先生的文章就不同了,读之有豁然开朗之感,问题的解决非要首先论道不可。我们东胜神洲现在太需要论道了,问题是目,大道是纲,纲举目张天下可平也。”

    罗大纲摇手道:“罢罢罢,我今天呀不跟你论道,我今天要给你说一个实际的问题。此一问题绝非你一百零八个问题之中的一个,但这个问题对于你润之而言,又是一个现实的非解决不可的问题。”

    牛八困惑道:“什么问题这么重要啊?”

    罗大纲语带含笑道:“当然是终身大事了。”

    牛八依旧不解道:“谁的终身大事啊?”

    罗大纲到此只好点破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你牛八的终身大事了,眼下虽然说天下兵荒马乱,但是终身大事嘛总是不可轻误了。”

    牛八顿时颇有些尴尬,又有点脸红,不由得看了看四下,似乎怕被人听到一般,却没有说出话来。

    罗大纲继续说道:“我痴长你几岁,所以不得不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啊,天下事要管,问题也要管啊。”

    牛八正色说道:“眼下的问题,我们是要弹劾巡抚,这可不是考虑我个人问题的时候。”

    罗大纲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八伢子啊,可不年轻了,我看你二十有六了吧。”

    牛八见避无可避,只好尴尬说道:“三叔公啊,我今天是来跟你讨道法的。不是来跟你商量讨婆娘的。”

    罗大纲反问道:“你敢说这个问题就不重要吗?”

    牛八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如果咱们非要讨论问题的话,眼下倒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远比讨婆娘的问题要重要的多。”

第十三章 出来了

    眼见成功引起了罗大纲兴趣,牛八才继续说道:“我们要造出声势,顺天必须马上释放关夫子。”

    罗大纲倒很认可的,点了点头。

    在顺天府。

    五行教盟总盟主赵三元背着双手看着湛蓝色的天空,若有所思。过了许久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把手一挥转过身来,对着手下人吩咐道:“利害有常势,取舍无定姿,放了他吧。”

    手下人四下张望,似乎并不理解赵三元为何做出如此决定,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答应道:“属下明白。”

    赵三元又吩咐道:“放他回到他顺天府的家中,派人好好的盯住他,不要让他出顺天府城门。他这个人哪,只要吹口气,天下就会闻风而动。”

    得到消息的周访蕊,欢快的跑到田在渊的府宅前,双手把门推开便高声叫道:“丹珍,参合,你们在吗?”

    周访蕊一边喊,一边跑到院子中央,又叫道:丹珍,参合,我们家无为就要回来了。”

    魏丹珍从厨房中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叫了一声:“周嫂子,你说啥?”

    周访蕊十分激动,冲上去一把抓住魏丹珍的手,用力的摇晃着大声说道:“我们家无为就要出来了,我们家无为就要出来了。”

    魏丹珍亦喜道:“是吗?那可太好了!”然后转身对着堂屋喊道:“参合。”

    丹珍对着从堂屋中走出来的田在渊喊道:“你听见了没有?无为就要出来啦,关先生就要出来了。”

    田在渊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圆睁双目看着周访蕊问道:“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周访蕊道:“是督捕司里的公人到家里来通知我的,说是”说道此处的时候,情绪激动几乎不能自已,在平复了一下之后才缓慢的说道:“说是九月十六。说是九月十六就出来了。”

    田在渊大声道:“出来就好,对啊,出来就好。”

    周访蕊道:“对啊,是好消息,所以赶紧过来告诉你们。”

    周访蕊说完突然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又说道:“太高兴了,还有事儿,我得回去收拾收拾。”

    魏丹珍急忙走上去,搀着了周访蕊的手说道:“对啊,是好事儿,你快回去吧,有什么忙不过来就跟我说,千万别客气啊。”

    这时候田在渊突然从门口大步赶上来,一边高声说着一边把手举在半空中:“九月十六,九月十六我去大门口接他。我第一个就要看到他。”

    周访蕊这时候已经来到院外,只好转过身来朝着还在院内的田在渊喊了一句“好好,知道了!”便急匆匆离去。

    魏丹珍送走了周访蕊转身回屋对丈夫说道:“哎呀,你怎么这样啊,全然不顾关先生的体面,你应该让关先生回去洗个澡,休息打整,然后你第二天再去见他。”

    田在渊说道:“不,我第一时间就要见到他,因为他受了这么多的苦,他现在必然是明白了要反抗这黑暗的世道必须要有铁的手段,必须要组织起来。必须要接受火灵正法,并且修行火灵正法。”

    魏丹珍眼看丈夫又来劲了,便说道:“人家关夫子是那么大的学问家,还需要你跟他上课给他讲道理,人家能听你的吗?”说罢颇为不屑的扭头转身离开。

    田在渊却不依不饶的冲过去挡在妻子的面前说道:“他为什么不听我的?我讲的东西是对的啊?他不是提倡朝闻道夕死可矣吗?这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魏丹珍感觉丈夫又要犯傻,便说道:“关先生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不相信他能够听你的。”

    田在渊这次却像是十拿九稳地说道:他坐牢前不听我的。但他坐了牢之后他一定会听我的。”

    丹珍看似丈夫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倒也信了有三五分。

    田在渊说道:“关首义,他要是真正的接受了火灵正法。他就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说着把手指了指头顶的苍天,加重语气说道:“真正的大事业。”

    丹珍看着丈夫手舞足蹈的样子,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只是默默看着情绪激昂的丈夫。

    田在渊像是孩子似的一边走一边说道:“九月十六。我一定要去监狱门口接他。”

    魏丹珍一笑,心想这个关首义和自己的这活宝丈夫田在渊也不知道到底谁的脾气更倔一点,想罢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在土牢的深处,牢子掏出一大串钥匙,然后抽出其中的一把插入锁眼,哗哗地搅动着,又推动牢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牢子来到房间内说道:“关先生,您出狱了。”

    关首义正在就着豌豆般大的油灯的微光正在看书,闻言头也不抬,只是说了一声:“滚。”

    牢子却不见怒意,反而陪笑着说道:“哎哟,关先生,全顺天府的读书人、还有一些做官的大人都说是要救您,您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大德了。”

    关首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随口说道:“去去去,别来烦我。”

    牢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得再说一遍:“是放你走,放你出去。而且是总盟主亲自批的,什么悔过书啊,也不用你签字了。也不用您盖手印了,您说这么大的恩惠,您怎么不受用啊?”

    不料关首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缓缓的,只是说道:“那么你们的总盟主他怎么不来呀?”

    牢子一听这话真是气得哭笑不得,只得又解释道:关先生啊,千真万确是要放您出去啊。

    关首义却干脆躺下了,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中的书,只是怒喝道:“让他亲自来。”

    大牢之外欢迎关首义出狱的人群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时候一辆黑色的两匹马的大马车缓缓驶过,人们自动站成两排让出一条通道。黑色的车便一路开了进来,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呼声:“范学政好,范学政好。”

    黑色的车子一直开到人群的最前面,才缓缓停下,有几个人跟着车子一直跑到了最前面。

第十四章 您慢走

    车门缓缓的打开,走下来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此人正是顺天府太学学政范梅。

    人群中更是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声和掌声,都在为这位老者的到来而感到兴奋,人群中的热度似乎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就见人群中走出五经博士包承,上前殷勤地打躬作揖,不料,范梅虽然还了个礼,却并不与其搭话,然后默默地走向前方。

    只见包承的脸上一阵的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范梅走了几步,却是来到了周访蕊的面前,周访蕊叫了一声:“范学政。”然后到了个万福。

    范梅也还了个礼叫了一声:“访蕊。”

    周访蕊的情绪有些激动说道:“谢谢您也来接无为。”

    范梅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这时候田在渊走上前来对范梅说到:“我们欢迎你回来,你瘦了。”

    范梅还礼道:“还好,还好。”这时候看了远远独自站在一边的包承,又看了看田在渊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不站在一起?难道你们还在做坐而论道之争吗?”范梅看了看两人说道,“我可是在会稽就能听到你们俩的争吵声啊。”

    谁也没想到,范梅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提起两个人的坐而论道之争。赵宗源等诸太学生们都睁大眼睛,平息凝视,准备听着两位当世大儒准备就这一问题展开的直接交锋。

    包承首先说道:“参合的文章如矛,锋利无比,然而小弟并不以为我手中之盾已经破损。”

    田在渊也不示弱接话道:“包学究,今日众多的师生全都齐聚于此,我倒是想请教。我们在这里仅仅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还是为了欢迎一个道理。”

    包承笑道:“范学政,您听听参合如此咄咄逼人,我是真受不了。不知道范学政到底支持我和他谁呀?”

    范梅沉吟半响,发出了一声“哈!”便再不说话。

    在土牢深处,关首义的牢房中。牢子正被关首义逼的没有办法,只得蹲下身来,却像是跪在关首义面前,告饶说道:“关先生啊,上面说要关你,我一个做小牢子的有什么办法?只能拿着钥匙在你身边晃来晃去。如今呢,上面说要放你,我呢也不敢留你在这多吃一口饭是不是?您呐,是大人物,有学问。您别为难我这个当差的。”

    不过,关首义面色如常,不悲不喜,半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牢子几乎都快绝望了,只好继续告饶说道:“我以前要是有得罪您的地方,您就多包涵,您就饶过我吧。您就出去吧,行不行就当是我,求求您啦。”

    沉默了片刻,牢子见关首义还是毫无动静,只好又说道:“关先生,我求您了。”

    关首义又看了看手中的书,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把书合上,站起身来对牢子说:“前面带路。”

    牢子一听喜出望外,倒好像是他才是被关押的那个人,如今要得释放了一般。他立即摆出了一副酒馆中店小二招呼客人的架势,一路躬身邀请着关首义往牢房外面走。

    关首义呢,也就大大咧咧的。朝着牢房外走去,就在要出监狱门的时候,老子突然拉住了关首义的衣袖说道:“关先生,关先生,您稍等,您稍等。还得麻烦你有一件小事儿。”

    牢子拿出一个本子指着上面对关首义说:“您在这上面签个字,我才能开着牢房的大门啊。”

    关首义微微抬抬眼皮说道:“悔过书吗?不签。我无罪,更无悔。”

    牢子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这是承诺书,您出狱之后只能留在顺天府家中。不能到处乱跑,差役每个月都会上门探视,您呀可别再做违法的事了。”

    关首义听完此话,一言不发,转身便往牢房中走去。

    牢子一看都快哭了,好容易把这尊真佛从牢房里哄出来了,这要是再进去那可就麻烦了,于是大声疾呼道:“关先生您要上哪儿去呀?”

    关首义怒吼一声:“老子不走了,回牢房。”

    在场所有的大大小小的牢头禁子们,马上就炸了。纷纷上来拉住关首义的衣襟,衣袖,大腿说,什么也不让关首义往回走,口里纷纷叫着:“祖宗爷爷,好爷爷,我的亲爹啊。”

    这个说:“好祖宗,别闹了行不行?”

    那个说:“什么都不签了,什么都不签了。”

    “就不签了还不行吗?”抱住大腿的说,“我这就给您开门去。”说着取下,身上的钥匙冲过去,便将牢门打开了。

    关首义不愿与这些人撕打在一起,坏了体面,只得答应下来。

    只见最外面的一扇牢门缓缓的被打开了,众牢子如众星捧月一般恭送着关首义,走出监狱大牢,嘴里还不停说着:“关爷,你慢走,您走好,可别再回来了。”

    关首义并不理会这些小人,可是走出门后一看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惊呆了,监狱外的空地上占了大约有一二百人,其中多数都是他的朋友和学生。

    “关先生出狱了!关先生出狱了!”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的呼喊,这些呼喊,如一条条支流最终汇合在一起的巨涛,人们一齐大喊着:“关先生出狱啦。”一齐涌向前汇成一股人流往关首义的面前涌去。

    周访蕊带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跑在最前面,嘴里喊着:“爹爹,爹爹”一边一个抱住了关首义的两条大腿。

    这时候范梅也缓缓走到前面,关首义拨开两个孩子也来到了范梅的面前,拱手道:“我给范学政添麻烦了。”

    范梅说道:“哪里,无为啊,我等于是和你一同出狱的。”

    关首义不解道:“此话怎讲?”

    范梅说道:“虽然没有人来抓我,但是我自行到南方去隐居,这算是自行监禁吧。顺天府的空气是越发呼吸不得了。”

    关首义道:“彼此同心。”

    包承走上前刚要一把抱住关首义,却被关首义伸手隔开了,退而说道:“不好意思,身上有虱子碰不得。”

第十五章 回家

    看了看包承,关首义又说道:“坐而论道,全无用处,这话是你说的吧。别以为我在里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包承依然拍了拍关首义的肩膀,似乎要弥补刚才被推开的缺憾,满脸堆笑道:“你误会了,这个并不是我的本意。”

    关首义却并没有回答包承的话,转而对范梅说道:“范学政,你记得吧,我曾经对你说过包孝仁大材,胜我十倍。”

    关首义说着,换了另外一副面孔,有些有些苦笑地说道:“如今这话,也该改改了,包孝仁狭隘,只怕不下于我。”

    说罢,几人一起呵呵笑了起来。

    包承笑着,一边下着一边想去拉关首义的时候,关首义却像视而不见一般走到自己夫人面前。

    周访蕊对丈夫说道:“回家吧,咱们回家好吗?”

    范梅这时对周访蕊说:“访蕊啊,让无为坐我的车吧。我送他回家。”

    这时,关首义的爱徒赵宗源走上前来说道:“关先生我代表太学院的众儒生,代表天下读书人。祝贺您出狱,有人写了一篇文章,想在此刻献给您。”

    关首义,对此颇感意外,嘟囔道:“谁写的?”

    赵宗源说:“这是田在渊先生为您创作的。”

    说罢便吟道:“汝今出狱,吾甚喜之。权威终不可胜。有所牢狱,死亡不相屈。以君拥理,故拥护之。汝今出狱,欢喜相别,裁数十日。此多更易。前者忽以此失之。眼今复起,不见始兴之报。遂阙光明,减其直。然而不叹,勿叹也。多有化身,一时俱起。如花子之被风吹遍地。汝今出狱,吾甚喜之。少年已行之矣。出斋日,下狱。出狱便斋,皆入狱。狱成斋。君便住狱,亦不须愁寂无侣。”

    关首义远远的便看到田在渊在人群中灿然地看着他笑着,关首义心中百感交集,知道这位老友虽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来和自己说话,然而他必定是在这近百日中最为自己而焦虑,奔走呼喊的一位,他分开人群越走越快,终于来到老友的面前。

    田在渊微微笑着张开双臂。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抱的很紧越来越紧,久久不肯放松。

    最终周访蕊带着孩子上了范梅的车,回到家中,而田在渊和关首义两个人越走越远,终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逛到了顺天城墙之上,城墙上空无一人,从这里可以远眺顺天府城,一片片的房屋街道。

    终于没有一大群的人围着自己说话,关首义第一次感到了出狱以来的久违的自由,他仰天大笑、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肆意大笑大跳着,享受着这失去了几十天的自由。

    只有在田在渊的面前,关首义不再是那个思想领袖、一代文宗,不再是别人眼中高深莫测的大学究,不是是儒生们心中文章的高山,不是世人眼中那个一呼百应的清流领袖关夫子。在田在渊面前他就是关首义,他只是关首义,他可以做他自己那个肆意的自己、妄为的自己。

    关首义笑道:“九十八天,九十八天啊,参合。我把那个监狱真正当成了我的书斋,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研究成果是什么?”

    田在渊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研究出了什么成果,但是我想你研究的一定不会是某个具体的小问题,而是平天下之大道。”

    “当然!”关首义说着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每天都在研究火灵大道,我现在可以明确的跟你说。我和你一起坚定的认为火灵正道才可以救我东胜神州之苍生。”

    田在渊曾经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曾经在吃饭时食不甘味,曾经在烈日中在日影下踱步,他反复的想,来回的想,在这个好朋友出狱的时候,他要以怎样的方式来说服他,他设想过不止一百种方法,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目瞪口呆他那一是种方法都用不上了,他只是呆呆的问道:“是吗?”

    关首义本来跳在城墙上坐着的,听了这句话便从城墙上跳下来,来到老友的面前说道:“我决意改奉火灵正法,”他说这话的时候,全身凝住盯着田在渊的眼睛,而田在渊也凝视着他,四道目光有力的交织在了一起。

    田在渊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转了个身,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说道:“九十八天的牢狱之灾。”

    田在渊突然大叫起来:“祸兮福兮。”

    看着状若疯魔的田在渊,关首义反而被吓了一跳,他不由得劝道:“参合你、你冷静一点。”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正本来笑成一团的时候。田在渊,却突然收住了笑容,拉着关首义的手:“无为,无为,你、你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我怕,我怕自己是听错了。”

    关首义看着田在渊面带微笑,铿锵有力的说:“我,关首义决意改奉火灵正法,弃儒归道。”

    田在渊听完以后看着关首义只是摆手,这手摆得关首义一脸疑惑反问道:“什么?难道是我说错了吗?”

    田在渊说道:“不,你说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篇宣言。”

    关首义道:“我这话是不是大而不当了?”

    田在渊道:“不,这是黄钟大吕。”

    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哈哈哈又傻笑起来,田在渊再次一把搂过关首义紧紧的拥入自己怀中,用力的拍着对方的肩膀。

    久久。

    两人继续在城头上行走。

    田在渊对关首义说:“十几天前我去了一趟卫阳,见到了从炎州来的上千散人。”

    关首义问道:“谁是上千散人啊?”

    田在渊说:“此人乃是炎州火灵总坛派来的使者,他的一番话让我大受启发,他说我们若想要变易天下,必须把东胜神洲的万万千千人组织起来。你知道吗?东胜神洲百姓,这些城中的小民生活穷苦,他们都是一无所有,唯有镣铐的穷苦之人,我们想要东胜神洲的换天改地,就要研究他们,组织他们。让他们和我们一样,奉道!”

    田在渊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关首义止住了,关首义大声说道:“不,东胜神洲需要改儒奉道,首要之务需在读书人之中宣传火灵正法。要让读书人们知道火灵正法,炎州火灵道其实就是一颗种子。他是被一阵大风被一阵海上的大风吹到了东胜神洲这块土地上。”

    关首义停下脚步说:“可是,炎州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实应东胜神洲的这个土壤,还要看我,看我们俩给它创造了什么条件,施什么样的肥,浇什么样的水,最终它是茁壮成长还是夭折?现在还未可知,所以才需要我们大批的有识之士去研究它。”

    田在渊只得缓和道:“你说的固然没有错,但是吧,上千散人意思也不是说并不宣传。正如你所说,火灵正法是一颗种子,施什么样的肥,浇什么样的水,儒生们、读书人就是灌之以水。就是施之以肥,但是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干什么?我的目的是要起来改变,是要捏沙成泥,再造乾坤,那么天下万民就是这片肥沃的土地呀,我们要唤醒他们。让他们起来信奉正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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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人的野望介绍:
生活在这个世界金字塔的底层,他们忘记了奋发向上。他们对于敌人习惯了奴颜婢膝。要说最看不起猪人的,并非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自己。
这样的猪人,还能抢救一下吗?猪人的野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猪人的野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猪人的野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