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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酒香     剑归行txt下载     剑归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宋三思

    季江南面色凝重,对面的中年男子同样心下讶异,眼前这少年剑法造诣不俗,内力竟也不弱,仓促之下竟然还挡下了他这一拳。

    季江南正色看去,对面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青袍长须,手臂比寻常人要长,极到膝盖,背部微陀,远远望去像一只大猿猴。

    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大喜过望:“三叔!”

    中年人看向那年轻男子,见男子脸上惊惶之意尚未褪去,不由得心生失望。

    剑者刚猛不屈,激流勇进,男子虽然用剑,却只把剑当做武器,根本没有如剑一般无可匹敌的锐气,天赋差可以勤补,心境泛怯却只能自修,畏首畏尾,犹犹豫豫,未战而心先怯,终是落了下乘。

    “这位小友,在下奎山城长老宋三思,不知修凛与小友有何过节,要下此杀手?”宋三思抱拳拱手,客气询问。

    奎山城虽名为城,但其实在准确来说是一个联盟,奎山历代作为南北商汇中心,为为整片南域最大的商汇枢纽,各路走商队伍每年都会再次云集,后来几位大商贾联手创立奎山城,选出一人作为城主,其他人开设长老会,共同执掌奎山城,故而奎山城虽名为城,却不属于大晋任何一个州府管辖,也不归入门派世家,说到底只是一个占地面积比较大的商会。

    对于方修凛,宋三思也很是头疼,方修凛为现任城主方海平第六子,方家七子,大公子方唯玉精明果断机敏过人,是奎山城下任城主的不二人选,但其他六子良莠不齐,个个都是纨绔子弟,方修凛更是其中之甚。

    方修凛的生母白夫人是方海平很最为宠爱的一名侍妾,方海平平日里对白夫人言听计从,从而也对方修凛颇多宠溺,方修凛仗着父亲的偏爱在奎山城无恶不作,砸人商铺抢人妻女,百姓多半忍气吞声,也有不忿的上城主府找方海平告状,但方修凛顶多就是被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禁足几日,等他出来后又会变本加利的报复告发他的人,方海平的坐视不理,令百姓敢怒不敢言,方修凛就成了奎山城的一大祸害。

    此次的事情其实是因那两尾赤尾鱼而来,薛老头钓了两条三斤重的赤尾鱼,本来先卖给季江南,奈何季江南囊中羞涩,薛老头就把鱼交给了孙女薛双,让她在今日的早市上卖掉,不凑巧的碰见了带了侍从出门遛弯的方修凛,方修凛看见薛双的赤尾鱼一时嘴馋,让侍从去拿鱼,侍从跟着方修凛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端了装鱼的水盆子就走,若是寻常百姓,坑定就默默的忍了这口气,偏偏薛双小姑娘倔强得很,揪着侍从的衣服要他给钱,侍从平日里嚣张惯了,一脚把薛双踢开,薛双本就瘦弱,被这一脚踢得磕在牌坊下的台阶上,磕破了额头,侍从端了盆子就走,薛双却爬起来顶着一脑门子的血拦在他面前,非要他给钱,侍从火了,连盆子带水连鱼的砸了薛双一头一脸,砸完还不解气,一脚一脚的往薛双身上踢,一边踢一边骂骂咧咧。

    直到季江南一脚一耳光把侍从打成了猪头,一旁看戏的方修凛才忍不住出手,结果交手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三剑就将他逼退,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的方修凛出手偷袭,结果险些丧命。

    宋三思听完眉心隐隐发疼,城主年岁渐大,极度宠爱白夫人,又对方修凛放任不理,任由他祸害百姓,若非大公子手段高超,这偌大个奎山城,早就被方修凛折腾的分崩离析。

    只是方修凛再如何废物,始终他还是奎山城的公子,这个面始终抹不开。

    “这位小友,虽然修凛有错在先,可小友下手也未免太过狠辣,请小友随我回城主府一趟,将事情原委告知城主。”宋三思深吸一口气,异常无奈。

    “手段狠辣?呵呵,这位修凛公子时奔着我的命来的,难不成还要我站在给他杀?只要有人敢对我拔剑,我就敢杀!”季江南冷笑,“至于城主府,能教出这种货色的父亲,又会好到哪儿去?”

    宋三思本是想走个过场圆了奎山城的面子即可,哪知这少年牙尖嘴利得很,这已经不是在骂方修凛,是连带着整个城主府一起给骂了,今日若是不拿下季江南,奎山城必定声名受损,城主公子被人打了都不还手,奎山城这个脸不能丢。

    宋三思深吸一口气道:“小友,只是请你到城主府一叙,并无他意,我可担保你一定平安无事。

    “三叔!”方俢凛一把推开扶住他的侍从,恨声道,“此人欺我太甚,若不把他拿了锁上琵琶骨,难消我心头之恨!”

    方俢凛自打出生起养尊处优一向自视甚高,年轻一辈除了他那位大哥以外他还没败在谁手里过,今日季江南三剑将他逼退,最后那式“七星望月”还险些要了他的命,这让一向高傲的方俢凛实在受不了,尤其是看季江南还小他甚多,越发愤怒,心生嫉妒。

    宋三思脸色一黑,越发失望,天赋不够性情太差也就算了,还没有脑子。

    方俢凛欺负奎山城的人也就算了,这外乡少年一看就是根脚不浅,若此事处理不当,恐为奎山城招来祸患。而且就算是要处置,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奎山城虽是商城,可还是要脸的,这等跋扈欺人的行经,自然是不能做的。

    季江南冷笑一声,抱剑看着宋三思。

    “既然小友不愿去,那么只好由我请小友前去了。”宋三思说罢,踏步向前一冲,右拳直冲季江南而去,身形如风,拳势极为迅猛,季江南脸色一变,迅速左闪,堪堪避开那刚猛的一拳,宋三思人称“通臂猿王”,一身功夫尽在双拳之上,见一拳不中立马止住身形,弯腰一折,形似猿猴抱树,左手握拳在左前方划过半圈,只中季江南右脸,宋三思拳势刚猛无比,季江南被打的一个踉跄,身形后撤站将不稳,连忙将手中的剑换至左手,将长剑往地上一撑,稳住身形。

    季江南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一闪,不退反进,拔剑身形直冲宋三思而去,宋三思看着直冲过来的季江南心下嘀咕,这小子莫不是找死,以直剑对拳,大开四周罩门,莫非自己看错了?这小子就是个只知道猛冲的莽夫?虽心下嘀咕,但手上动作不慢,身形一动,右拳化掌,身形连转,就要像季江南握剑的右手击去,虽是宋三思先动的手,但宋三思并不想伤季江南性命,故而只是想将他的长剑击落,好将他制服。

    就在宋三思一掌即将到达时,季江南手中的剑突然诡异的变了个方位,手掌一跳将长剑反握,反手斜斜的像宋三思的手掌刺去,宋三思见状急忙收掌,笑道:“好小子。”身形往后一缩猛冲而去,左手一拳击在季江南横摆的长剑上,右拳高高扬起,就要冲着季江南而来。

    季江南被宋三思一拳震退,长剑在青石路上划出一道浅白的痕迹,站定身形时已在丈许之外,此时宋三思身形将至,跃起如老猴一般半蜷缩着身体,右拳刚猛物无比,精准的冲季江南落地之处砸来,季江南右手持剑旋身横扫,宋三思身形一侧换右拳为左拳依旧猛冲而来,将到近前却见季江南手中长剑划圈,剑光骤急,斩出一阵剑网,密密麻麻的迎着宋三思而来,宋三思大惊,忙正色以应,拳掌齐出,硬扛那剑网,可剑网密集,一时不查,宋三思的左襟被划开,破碎的衣襟瞬间被绞成布条,宋三思急忙抽身后退,丈许外站定,宋三思抽身后,剑光骤停,季江南身形显露,此时的季江南脸色苍白,额头见汗,双手持剑,手臂微微发抖。

    “‘星罗密布’!你是七剑门弟子?”宋三思站定后讶然开口,方才那剑光,分明就是七剑门赫赫有名的“星罗密布”一招,准确来说只是半招,“七星望月”为追星逐月剑中最难练的一式,是因为其技巧性较强,而“星罗密布”一式,需要强大的内力支撑,方能在极短的速度内形成剑网,季江南年岁尚小,加之伤势未愈,全力之下也只使出了半招“星罗密布”,此时的季江南丹田处已空空如也,再也挤不出一丝内力。

    季江南急促的喘息着,额头汗如雨下,双手因高强度连续挥剑而酸痛难耐,握剑的手颤抖不已,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站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昏死过去。

    宋三思大惊,上前搀扶,发现这少年呼吸紊乱,似有内伤,忙招呼下人上前搀扶。

    方修凛见季江南昏死过去大为痛快,提剑就要上前,宋三思一把将他拉住,怒喝:“你要做什么?”

    “此人当众辱我,我若不杀他,如何又面目见人?”方修凛怒道。

    “胡闹!”宋三思一把夺过方修凛手中的长剑,一把将剑惯在地上,怒道,“这少年会使七剑门剑法,若他真是七剑门弟子,你伤了他的性命,到时莫说是你,即便是奎山城也要遭殃!平日里纵着你也就算了,今日你若敢胡来,就休怪我不讲情面,请汪老到你父亲那里说道说道!”

    语罢宋三思挥袖就走,身后众人抬着季江南跟上,方修凛面目扭曲,望着宋三思离去的方向重重的淬了一口唾沫:“呸!老东西,真当爷怕了你!”

    随即领着众侍从就走,看见那名脸肿成猪头的侍从心下更加火起:“把他给我丢出去!”

    语罢转身就走,丝毫不再管那名侍从的鬼哭狼嚎。

第十七章 假仙,土匪

    宋三思带着昏死的季江南顺着大道一直走,眼前骤然开阔,一座建筑宏伟的宅邸耸立在奎山脚下,左右各立着一座石狮,门前立着一座丈许高的石台,石台上斜插着一把精美的玄铁算盘,算珠颗颗圆润有光,一把乌金秤杆与玄铁算盘交叉耸立在石台之上,气势不凡。

    宅邸大门朱漆,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匾额上书“奎山城府”四字,龙飞凤舞尽显大气。

    宋三思带着众人进了宅邸,马上将季江南送至厢房,吩咐请了大夫来瞧,自己则转身走过回廊进入跨院,院中小亭内,一人背对着宋三思而座,只手撑在亭栏上,似在小寐。

    宋三思快步走上前,拱手行礼,唤道:“大公子。”

    那人闻声坐起,缓缓转过身来,是名约莫二十左右的男子,身形纤瘦,眉清目秀端的十分俊美,面容又十分白皙,着一身松绿色锦袍,端的是雌雄莫辩的美人。

    “三叔,”男子坐直身体,笑道,“有何事吗?”

    宋三思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道来,末了道:“我将那少年带回,已遣人去请了大夫医治,若他真是七剑门人,自然是亏待不得的,只是修凛怕是不会消停。”

    宋三思乃城主府长老会之人,与大公子方唯玉甚是亲密,是看着方唯玉长大的,认定方唯玉是下一任城主人选,故而同样称一声三叔,宋三思对方修凛直呼其名,对方唯玉却是以大公子尊称。

    “你说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却使得一手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还受了伤?”方唯玉若有所思。

    “是的,那少年剑法内力皆不弱,若假以时日,必在我之上。”宋三思略带赞赏的开口。

    方唯玉一笑,起身道:“走吧,我过去看看。”

    方唯玉和宋三思走出跨院时,正好遇见了怒气冲冲进来的方修凛,方唯玉在廊下站定,好整以暇的等着方修凛过来。

    方修凛正因为被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撒,抬头又正好看见前面笑吟吟看着他的方唯玉,瞳孔一缩,收敛气息走过去规矩的行了个礼准备走时方唯玉突然叫住了他,方修凛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最近几日父亲身体不大好,脾气也差了些,不愿喝药,往日里父亲最是宠你,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多陪陪父亲吧。”方唯玉笑着开口,看着人畜无害。

    方修凛的面孔有一瞬间的狰狞,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低头应下。方唯玉微微一笑负手于后,从方修凛身边走过。

    待方唯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方修凛才抬起头来,眼神冷静,仿佛刚才的怒气一瞬烟消云散。

    “陪父亲?哼。”方修凛冷哼一声,父亲卧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候将他禁足在家里,明显是防着他,父亲眼见着没几天了,这城主之位,可能要提前动一动,他这位大哥可向来不是省油的灯,饶是他整日里装的泼皮无赖自败名声,方唯玉却一直对他防备在心。

    方修凛握拳的手紧了紧,回头走进回廊。

    厢房内季江南还未醒来,大夫已经重新给他的伤口上了药,开了药方已让下人前去煎熬。

    方唯玉在窗外站定,透过窗户看向床上的季江南,突然笑了起来,貌似心情不错。

    宋三思察觉到方唯玉的情绪波动,张了张口又没问。

    “三叔,吩咐下去,务必要把此人照顾好,另外,那薛老头家,让他们送些银钱过去,还有那小姑娘,得安置好咯。”方唯玉看向宋三思,润声开口。

    宋三思领命而去,方唯玉抬头看了看天空,心情不错的眯起了眼,倒真真是个好机会。

    季江南第二日醒来,方唯玉赶过来时,就看见那少年苍白着脸提剑站在门口。

    方唯玉挥了挥手,两名拦着季江南的下人低头退下。

    “你是谁?”季江南皱眉开口。

    “在下方唯玉,”方唯玉好脾气的开口,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季江南的不善,“我们聊聊?”

    “不必,烦请阁下让开。”季江南毫不犹豫的拒绝,跨步就往门外走。

    “季三公子!”方唯玉喊了一声,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认得我?”

    方唯玉又是一笑,伸手摆了个请的姿态,季江南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房中。

    方唯玉在方桌前坐定,提起茶壶给季江南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你要说什么?”季江南开口。

    “三公子不必紧张,我奎山城只是商城,并不参与世家之间的争斗,我此来,是有事请三公子帮忙。”方唯玉道。

    季江南眉毛一扬:“我为何要帮你?”

    “原因方才我已经说了,因我奎山城是商城,不参与世家斗争。”方唯玉依旧微笑。

    “那又如何?”

    “三公子之事,我亦有耳闻,奎山城正东是嘉兴陆家地界,所以三公子到奎山城自然不是往陆家去的,可通奎山的路就这么几条,三公子特意绕过了嘉兴入奎山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公子此行,当是要前往灵州。”方唯玉笑道。

    “是又如何?”

    “三公子不知,自奎山城绕路往灵州,迎面一道是走不得的,只有从奎山山路绕行,翻过奎山进入夔州,而后再转道去灵州,但山路狭窄,多深渊峭崖,故而除却初冬商会期间,只有等待雪化之后才会开路,不巧的很,现下商会已毕,山路已经封了,”方唯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季江南不太好的脸色,又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奎山封路是城主府与长老会同协,你若肯助我,我可单独为你开路。”

    季江南缓缓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方唯玉放下茶杯正色道:“封山是城主府与长老会的协议,开山自然也要他们一起同意,若能让他们开口,开山自然不成问题。”

    “可你不能决定。”季江南道。

    “我不能,但奎山城的城主能。”方唯玉看向季江南,高深莫测的一笑。

    “你这是要谋夺你父亲的城主之位。”季江南定定的看向方唯玉。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城主之位本来就是我的,奎山城有今日靠的是什么?是长老会那群老不死?还是方海平那种只知道玩女人的废物?还是方修凛那种小聪明的白痴?”方唯玉眼神突然一凝,嘲讽的笑道。

    “靠的是你祖先的遗泽。”季江南干脆利落的开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扫过突然僵硬的方唯玉,嗤笑一声,方唯玉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太过于云淡风轻了,看着假得很。

    “靠的是我!是我方唯玉!”方唯玉脸色一僵,冲着季江南一声大吼,吼完才发觉自己失态,瞬间又摆回那股云淡风轻的仙人架势,“方海平如今不管事务,长老会只知道指手画脚,方修凛倒有些小心机,却上不得什么台面,这城主之位,难到不该我来坐吗?”

    季江南不答话,好整以暇的看着方唯玉。

    方唯玉久坐等不到回答,转头看见季江南眼中那抹讥笑,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气势一散,往后一靠,四仰八叉的躺在椅子上,再不见初进门时的仙人风采。

    季江南撇了撇嘴,这方唯玉和沈云川倒是一类人,就爱装模作样,不同的是,沈云川是流氓无赖,方唯玉骨子里活脱脱就是一土匪,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抢,还明面上装得高深莫测,也就忽悠一下旁人。

    “算了我也不和你废话,你到底帮不帮?”瘫下来的方唯玉也不文绉绉的了,大刺刺的开口,与那张姣好若女子的脸形成巨大的反差,异常违和。

    “我帮你坐上城主的位置,你帮我开山?”季江南正色问道。

    “没错。”方唯玉挑了挑眉毛,眼中精光闪烁。

    “好。”季江南一口应承了下来。

    方唯玉有些诧异,他都准备好了和季江南再磨一下嘴皮子,结果季江南这么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倒让他准备好的腹稿用不上了,这装假仙装习惯了,习惯准备一堆高深莫测的口水话,揣了一肚子话没地方说,方唯玉觉得很膈应。

    膈应归膈应,但方唯玉还是迅速把事情跟季江南说了一遍,城主方海平缠绵病榻已有数年,却一直拖着不立继承人,方家的七个公子就方唯玉一个成器的,方海平却一直不立方唯玉为继承人,反而对六子方修凛宠溺有加,有流言说方海平其实准备扶方修凛上位,但方唯玉土匪归土匪,手段谋略可着实不低,方家七子,除他之外的六子皆在他明里暗里的打压威胁之下极为低调不敢出头,为方修凛因着他母亲的缘故颇受方海平青眼,方修凛深知他这位大哥的手段,故而一直装横耍蠢,在奎山城大肆败坏自己的名声,降低方唯玉对他的忌心,可私底下却一直与周遭世家有往来,尤其是近两年方海平越发不行,方修凛与外界联络越发频繁,其目的何在,一看便知。

    “方修凛倒的确有些手段,我还一时拿他不下,三日后是便是元宵,到时候我会与三叔等几位长老来与父亲商谈继承人一事,按规矩,方修凛要和我打一场,方修凛我倒不惧,但若是他往外招来外援,需要你出手助我一把。”方唯玉道。

    “可以请外援?”

    “可以,这在规则之内,若方修凛请来外援,我必须同样招来一名外援对阵,考较的是商人的人际关系能力,所以并不算违规。”

    “可以。”

    方唯玉笑了起来,站起身对着季江南拱拱手:“我拭目以待。”

第十八章 逼迫

    元宵将至,奎山城地势偏低,气温也要比其他地方回暖更快,周围的州府内,各家门前的灯笼上还蒙着一层细细的落雪,奎山城的雪却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仿佛一夜之间,河水开了冻,几支梅花上的残雪也并不知是被风吹了还是化了,露出本就绚烂的红色,娇艳欲滴。

    奎山城府,门口的灯笼上的雪已经化了,红色的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显得格外慵懒,而奎山城府内,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城主府正厅,城主方海平坐在主位上,方海平时年将近六十,按理说习武之人六十应该还身轻体健,可方海平却霜发满头,脸色青白,在室内还裹着一件厚厚的毛领披风,饶是如此,还是冷的一直咳嗽不停,眼下左手撑着太师椅扶手,身体微微发抖,这不是冷的,是气的。

    方海平左右下首坐着十余人,年长者壮年者不一而足,而宋三思,就坐在左下首第三位,厅内站了一个人,身形纤瘦修长,面目清秀,气质出尘,正是方海平的长子方唯玉,而这位平日里谦和有礼的城主府大公子,看在今天的方海平眼里,却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逆子!”方海平气的呼吸不顺,急促的喘了几下,左手重重的拍打在太师椅扶手上,“你居然要逼你父亲退位!”

    方唯玉温文尔雅的一笑,轻声道:“父亲您言重了,孩儿不敢威逼您卸任城主之位,只是父亲您年纪渐长,身体不佳,奎山城事务繁杂众多,孩儿唯恐您日夜操劳之下于身体有损,故而想替父亲分忧,也好全了父亲与白姨娘的恩爱之情。”

    方唯玉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还不轻不重的刺了方海平一下,方海平登时大怒:“你携长老会入门逼迫,还公然对你父亲和姨娘言语羞辱!如此逆子!我怎会把城主之位卸任给你?你这是在白日做梦!”

    方唯玉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城主,恕老夫多言,近年都是大公子操持事务,所经手事务无不井井有条,行事风格宽宏大气,在城内颇受好评,如今您身体不佳无暇主持城中事务,何不由大公子接了这城主之位,您也好安心休养,安度晚年。”下首一名长老起身行礼说道,语气极为恭顺,言辞却毫不客气。

    “城主,老夫亦觉得此事可行。”又一名长老起身。

    “齐老此言差矣,即便是城主身体不适卸下城主之位,这继任人选,也不止大公子一个。”右首一名褐衣长老起身道,目光飘过刚刚开口的那位长老,语带讽刺。

    “石长老,若大公子不适合,那奎山城内无人可担此责!”齐老回过身对着石长老一声冷哼开口。

    “那不见得,大公子虽然才智过人,但为商者,走四海五湖,交八方友邻,若目光只自囚于奎山城内,又如何令奎山城在众多州府中立足?”石长老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哪位贤才可比得大公子一二?”又一位长老起身。

    “不说奎山城内,单说城主七位公子,哪一位不是天资出众之辈?虽说大公子的确手段过人,但为商者,靠的不单是智谋心机。”右首首位的长老起身,慢条斯理的说。

    眼见下方俞吵俞烈,浑然不把他这个城主放在眼里,方海平大喝一声:“够了!闭嘴!”

    说完又是一阵气喘吁吁,厅内瞬时一静。

    “汪老,你的意思呢?”方海平又喘了一会儿,看向左首位一直没有出声的老者,方唯玉眼睛一眯,也看将过来。

    “城主,老夫年事已高,就不参与他们年轻人的博弈了,可遵从历任城主之选的规矩来,由他们自己定夺。”老者向方海平拱手一礼道。

    “汪老你也认为我该卸了这城主之位吗?”方海平又一阵气喘,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老者闭口不言,方海平低笑几声,好啊,都盼着他下台呢!方海平看着厅内微笑从容的方唯玉,怒火中烧,当初就不该让那个贱婢把这个逆子生下来!就应该让这个逆子和那个贱婢一起沉了塘!

    方唯玉是方海平发妻所生,当初方唯玉的母亲怀孕之时发现前来为她诊脉的大夫竟然是青梅竹马的旧识,两人多年不见各自感叹命运无常,往来之间也略显亲密了些,后来方海平的一任妾室发现端倪像方海平告发,方海平大怒,而方唯玉的母亲即将生产,方海平原想将他母子二人一起沉塘,汪老出面制止,细说理论,证方唯玉确为方家之子,是以方唯玉才得以出生,但由于母体受寒,方唯玉自出生来体弱多病,后来寻得名师跟随习武,虽体质渐好,却较一般人要纤瘦得多,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被沉塘,那大夫也被方海平秘密处理了,多年来方海平一直有块心病,虽然从月份各方面来讲,方唯玉的确是他方家的子嗣没错,但是方海平却一直心存芥蒂,耿耿于怀,故而对于这个长子,一向持以打压态度,不料方唯玉虽体弱,心机智谋却极深,几年下来,方海平已经压制不住这个长子了。

    “好!后日元宵,开武擂!长老会年轻一辈优秀弟子与方家子嗣,皆可参加!得胜者,就是新一任奎山城城主!”方海平咬牙切齿的看了方唯玉一眼,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在侍从的搀扶下转身离开大厅。

    方唯玉轻轻一笑,老东西,还摆了他一道,把各长老的优秀后辈都加进来了,如此一来,无论众位长老之前是否支持他方唯玉,此刻怕心里都打起了算盘,长老会这帮子长老,可从来不是什么以振兴奎山城为己任的良善之辈。

    “各位叔伯长老,既然父亲已经下令元宵当日开武擂,那么就请各位回去准备一番,另外,我会命人打开武库,诸位长老的优秀后辈若想上擂一试,可入武库挑选合适的剑法刀诀。”方唯玉冲着众位长老深深一揖,微笑开口。

    诸位长老一愣,而后又略微有些惭愧,听得方海平说非方家子弟也有机会,的确许多长老心里都开始浮动起来,此刻听得方唯玉如此一说,不由得有些惭愧,反应过来以后又是一凌,大公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谁也不知道他藏着什么后招,同龄之中少有的高智,自家子弟如何优秀,怕也比之不上,若此时冒进,无功而返也就算了,若是被秋后算账,可就划不来许多,思及此处,众人活络的小心思也纷纷收了起来,应声而去,方唯玉躬身相送,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以退为进令众多长老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方唯玉直起身来看向后院,露出一抹微笑。

    “三叔,我们也要下去准备一下了,方修凛最近在何处?”方唯玉看向厅内唯一还没走的宋三思道。

    “不知,自昨日起,就不见他人影了。”宋三思摇头道。

    方唯玉又是一笑,他这个六弟,倒是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一些,怕是早早的猜到他要做什么,提早去联络外援去了。

    “季江南如何?”方唯玉问。

    “季公子现下伤势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虽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但应该已经于挥剑无碍。”

    “甚好。”方唯玉轻笑,缓步走出了大厅。

    此刻,远在百里之外的嘉兴城外,几人骑马而行,春日雪地初化,融了一地的雪水,马蹄容易打滑,故而一行人走得很是小心,速度并不快,为首一人身披斗篷,高冠玉面,正是奎山城六公子方修凛,方修凛哈了口热气,看着前面宽阔的官道内心略显急躁,若是他猜测不错的话,方唯玉此时应该已经取得了开启武擂的权利,若是他不能在武擂开始之前赶回奎山城,就会被视为自动放弃,到那时,自己失去所有的仪仗,必定会被方唯玉打压到底,再也不能翻身。

    方修凛强行按捺心下的急躁,回头笑道:“多谢几位相助,来日方某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记得你答应过家主的事情就好。”马背上一名年轻男子冷冷的说道。

    “那是自然。”方修凛赔笑,回头促马前行,只要他能当上城主之位,奎山城利益损掉一部份又如何?拿奎山城一成的年利来换方唯玉失势,方修凛觉得很值。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与方修凛说话的男子马上调转马头,对身后马背上的人说:“九公子,怎么样?”

    “无碍。”那人披了件黑色的滚边斗篷,声音略带沙哑,缓缓的抬起头来,十七八岁的一张少年脸,剑眉星目甚是俊朗,就是脸色太多苍白,呼吸之间略显急促,似久病未愈。

    “九公子,你伤势还未痊愈,要不还是让他们送你回去吧,我一人去足矣。”男子甚是担心。

    “无妨,此次奎山城之行父亲很是看中,故而才要我一同前去,而且上台的是你又不是我,还不至如此脆弱。”少年微微一笑。

    男子皱眉,却也没有反驳少年的话,招呼身后几人多加照看,几人促马上前,往奎山城方向而去。

第十九章 开擂

    正月十五,元宵,春节后的第一个节日,也是漫长冬日休息的最后一天,过了元宵,百姓们就要开始新一年的忙活,此时奎山城张灯结彩,除夕的红纸还没除去,又挂上了几只喜庆的红灯笼。

    今年的元宵有些不一样,灯市依旧早早的就开了,各色花灯也已经挂的琳琅满目,但路上的行人却较往年显得稀少,大多数人,都往北市去了,北市地段宽广,有一座巨大的擂台坐落其中,是奎山城的武擂所在。

    每年的商会除了货商买卖以外,贩卖的物品中包括大量昆仑奴,这些昆仑奴模样丑陋却力大无穷,看家护院一把好手,而奎山城的武擂,一开始是为昆仑奴准备,有客人想要试试这名昆仑奴的底子,就可以派人上武擂一试,后来,因为货商之间争执不休,双方刀兵相见乃是常事,故而城主下令,凡有争执者,可上武擂一比,不可随意在奎山城动手,奎山城主府可为公证,其他人也可前来观礼,是以逐渐演变成为解决各种矛盾的擂台,城主府作镇,倒是无人胆敢撒野,也为历届商会减少了不少麻烦。

    今年奎山城元宵灯会前夕,就有人发现北市的武擂撤下了围栏,并摆上了八仙椅,众人猜测纷纷,直至今日,武擂挂上旗帜正式开擂,又不是商会期间,开武擂是干什么?加之时辰还早得很,灯市晚上才热闹,现在还是白天,集市上也没多大意思,百姓大多好奇心极重,故而纷纷往北市而去,蹲守各处茶楼酒肆,等待开擂。

    北市武擂,擂台边缘的围栏已撤,武擂高两丈,以花青石垒砌,足够坚固,擂台周围没有任何防护,上擂之人若是从上跌落,武功底子若是差一些,非死即残,四方有供人上台的石阶。

    擂台对面三丈开外有一座看楼,楼高约五六丈,下层为实心垒砌,上层是正面大开的看台,台上有一张精美的蟠龙八仙椅,八仙椅两边分别列开各十二张稍小一些的椅子,虽不比主位八仙椅精致,却也是乌金锻造,低调而华丽,二十五张座椅往后,就是略显普通的梨花木椅,与第一排一样左右个十二张,中间位置却留空了出来。

    看楼旁边高高挂起两面旗帜,左边旗帜绣上一只猛虎,右边旗帜绣上一只多宝蟾蜍,皆以金线刺绣,阳光下熠熠生光,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武擂布置低调而华丽,尽显奎山城财大气粗之势。

    周围的茶楼酒肆中,看热闹的百姓或者路过的江湖人皆伸着脖子等着,差不多近巳时的时候,远处远远走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形纤瘦,着一身墨青色盘枝贴里,腰上别着一卷黑色的鞭子,身侧一人着一身墨色滚红边贴里,腰挎一柄长剑,正是方唯玉与季江南。

    方唯玉平日里多宽袍大袖,今日换了一身简练贴里,倒隐隐添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方唯玉与季江南并身后一众武者走过擂台,直奔看台上去,上的看台,方唯玉在那把蟠龙八仙椅左首落座,季江南打量了下四周,目光在那块巨大的擂台上扫了一圈,在方唯玉身后的梨花木椅上坐下。

    又等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长老会众位长老与方家其他子嗣陆续到来,一一在台上坐定,第一排二十五张座椅张座椅除却城主的蟠龙八仙椅外,方家众子左侧坐定,长老会于右侧坐定,此次武擂非比寻常,几位年老的长老也出席在侧,其余人等都往后方雕花木椅上坐下,有几人看见季江南后头来诧异的目光,季江南没有理会,终于,众人坐下快半个时辰了,城主方海平才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的登上看台,好不容易在椅子上坐定,又急促的喘了几口。

    方海平在椅子上缓了几缓,抬头往四周一扫,皱眉问道:“修凛呢?他怎么还没来?”

    季江南抬头往前面一扫,果然,属于方修凛的那张椅子是空着的。

    “混账!今日之事如此紧要,他又跑到哪里去了?”方海平怒。

    方唯玉抬起笑脸轻声道:“父亲莫急,修凛若是想来,自然会来的。”

    方海平怒瞪了方唯玉一眼,对身旁侍从说道:“马上去寻六公子,今日就算他死了也要把尸体给我拖过来!”

    方唯玉窝进椅子里不再说话,眯着眼睛等待武擂开始,巳时三刻武擂正式开始,届时方修凛还不来,就视为自动放弃了。

    随着铜鼎中香支逐渐燃落,方海平周身的气息越发急躁,那股混乱之极的气息引得季江南侧目而视,这股气息,内力凌乱不堪,奇经八脉之间游走不顺,怎么,有点像他之前的走火入魔?

    季江南之前曾因季怀远陷害他一事而走火入魔,故而他对这股暴乱的内力气息极为熟悉,不同于季江南当时的经脉逆转,方海平的情况要更特殊一些,虽然没有经脉逆转,可体内内力游走极散,一阵一阵的刺刮着体内的经脉,相比起季江南的情况,方海平虽然不会马上死去,却要日日忍受经脉刺剐之痛,经脉本身极为脆弱,而内力不受控制不入丹田,随意冲刷内脏,导致方海平的内力境界一掉再掉,身体也越来越差,方海平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修为一点一点被废,对于一名武者来说,堪比凌迟,不死,却慢慢的等死,都说方海平是因旧伤不愈而体质下降,现在看来,这其中种种,怕又是他那位长子的手笔。

    季江南抬头看了眼他前面坐着的方唯玉,心底悄然生出一丝警惕,这位爱装假仙的大公子,心狠手辣的程度有点超乎他的预估,即便季江南平日里再不屑机谋诡算,此时也对方唯玉生出几分戒心,看方海平的样子,分明不知这其中种种,若非季江南本身受过走火入魔之苦,怕也察觉不出方海平的异样,逼得其他族弟不敢出头,方修凛更是不惜大肆破坏自己的名声,又悄无声息的对自己父亲下手对方却毫无察觉,这份心机智谋,倒也是罕见。

    就在季江南细细打量方唯玉的时候,北市街口冲进来几匹马,方修凛还裹着斗篷,纵马跑在最前面,后面三骑跟上。

    方修凛在看台前栓了马,匆匆跑上台对着方海平行以一礼:“父亲恕罪,孩儿来迟了。”

    方海平正欲训斥,又看方修凛气息急促额头见汗,想来也是一路紧急赶来,是以又没有开口,摆摆手示意其入座。

    此时身后的三骑也上得楼来,方修凛引他四人入座,回到前方唯一空着的座位上,感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方修凛侧头一看,之间左前方的方唯玉对他温和一笑,目光却十分危险,方修凛浑身一紧,那看猎物一样的目光让他心里有点发寒,对于他这位大哥的狠辣程度,方修凛非常清楚,若上了这武擂,方修凛毫不怀疑,他这位嫡长兄,会对他下死手。

    方唯玉只看了方修凛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重新将目光聚集在看台之上。

    季江南的目光一路跟着那三人,中间那人披着斗篷戴了兜帽,看不清脸,但另外两个,季江南是认识的,以往季家与陆家交好,嘉兴陆家,季江南也去过几次,那两人,分明就是陆家的两名旁支弟子!那那个戴兜帽的,是他想的那个人吗?季江南竭力偏过去看,可惜他与三人之间还间隔数人,也看不仔细,就在带兜帽那人准备掀起兜帽时,旁边传来一声响亮的锣声。

    一名老者站在武擂中央,持锤开锣三响,周围的围观人员精神一震,看台上的众人也微微直起腰。

    “巳时三刻,开——擂——”咣——又是一声响亮的锣声,大风忽起,两面旗帜伸展开来,猎猎作响。

    武擂,开擂。

第二十章 石磊

    随着老者一声喝下,守四方擂台的侍从也依次退下,方唯玉站起身来,行至方海平身前躬身一礼,随即转身下了看台。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私语声此起彼伏,本来元宵开擂就显得怪异,现在看到下场的居然是城主府大公子,一时间场面哗然,有头脑灵光的马上想到其中细节。

    城主方海平病体渐衰,逐渐无力掌控奎山城,现在看来,是新一任城主上任的时候了,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公布方唯玉为继任城主,反而大张旗鼓的开了武擂,这其中种种,发人深省。

    看台上一众方家子嗣神色各异,却没有一人愿意起身下台,这几年来在方唯玉的各类手段威压之下,除方俢凛外,其他几位公子已经熄了和方唯玉争夺的心思,而且,他们之中也无人是方唯玉的对手,即便知道方海平不满方唯玉,也不敢下擂台一试,今日这场武擂,基本就是为方唯玉与方俢凛准备的。

    季江南一直想看看那兜帽下的人是不是陆皓尘,那人本想伸手摘了兜帽,却在老者一声锣响而顿住,似乎将注意力集中在擂台上,任由兜帽遮了半张脸。

    季江南探寻未果,只好讲目光重新投回擂台之上,这前几场,都是给方家各位公子准备的,上擂者若败了,可请外援出手,若外援得胜,那么即便争不得城主之位,也可入长老会成为下任长老之一,若是本尊与外援都败了,那么上擂者就失去了进入奎山城事物中心的权利,要么前往偏远分会,要么放掉手中的所有权利老老实实的做一名富家翁,不论是那一条路,都要远离奎山城,除了对失败者的惩罚以外,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历朝历代,不论王侯将相还是商贾世家,争权之斗从来都是惨烈无比,上位者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厚黑之辈,即便亲兄弟也不例外,奎山城城主之争,落败者虽远离奎山,却也可保一生衣食无忧。

    可对于旁人或许可以平安一生,但对于方俢凛那就未必了,方俢凛看着擂台上的方唯玉,暗暗握紧了拳头,方家七子,除方唯玉之外,武道天赋最高的就是方俢凛,方唯玉看着风轻云淡,但骨子里就是一个凶狠蛮狠的土匪,容不得旁人觊觎他的任何东西,而且,方唯玉这些年倍受方海平打压,除了方海平本身心里有疙瘩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白夫人的枕边风,本来方海平就对方唯玉不喜,如此下来更加厌恶,几次想夺了方唯玉手里的权利,却遭到长老会各方的阻止,如今方唯玉羽翼已丰,方海平再拿他不下,才有了今日的武擂之行,而对于方唯玉而言,这个屡次威胁他地位的六弟,万万是留不得的。

    方俢凛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有一人却在他之前起身,走到方海平面前躬身一礼:“城主,在下想上擂一试。”

    众人望去,只见那少年十八九岁,看着比方家众公子年岁还小一些,圆脸大眼,看着十分讨喜,周围人群一阵窃窃私语,纷纷将目光投向右侧的石长老,这是石长老的幼孙石磊,然而石长老对于石磊突然站出来的举动并无意外之色,显然是先前已经知情,方俢凛脸色难看,这石长老向来是属于他这一派系的,先前回来时方俢凛已从侍从口中得知此次武擂扩大备选范围,只为阻止方唯玉得胜,可众人皆知此次的主角其实是方唯玉与方俢凛二人,石磊即便要上场,按理也要等作为方家子嗣的二人先打过再说,此时跳出来,旁人只会认为他方俢凛畏战怕了方唯玉,故而先丢一个小卒子试水,上不得台面。

    方俢凛低头沉默不语,周围各类目光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扫过,意味不明,方俢凛暗暗握紧了拳头,内心对石长老大骂不已。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海平倒不介意是谁先出手,反正不管谁上,只要最后得胜的不是那个逆子就好,对于石磊的不守规矩方海平并不介意,挥了挥手示意石磊上台,石磊躬身一礼转身下了看台。

    季江南皱眉看向台下,这又是哪一出?

    擂台上方唯玉看着走过来的石磊露出一抹意外之色,随即微笑,他这个六弟,倒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这石磊他听说过,石长老幼孙,天资不俗,年少时就出门游历,至今年初冬才回得奎山城,可即便再优秀的天才,没有名师指教,也形同废人。

    方唯玉面对石磊微微一笑,松开右手,黑色的软鞭垂落下来,方家家传练剑,唯方唯玉幼时无人教导,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拜得“灵鹤王”袁晓为师,习得一手鞭法,鞭法偏灵巧轻逸,多倚仗身形而动,袁晓轻功独步天下,鞭法更是出神入化,在江湖中颇有威名,只是方唯玉拜在袁晓门下不过几年,也不知得了袁晓多少真传。

    石磊不敢掉以轻心,身形下沉,足尖点地发力,先发制人,提拳就朝方唯玉爆冲而去,带起一阵罡风。

    石磊这一拳刚猛无比又中规中矩,毫无少年的轻狂之气,看台上一众人频频点头,难怪敢上台一试,手底下的确有两下子。

    石长老抚须微微一笑,目光意味不明。

    方唯玉面对石磊攻势迅猛的一拳毫不慌张,淡定的站在原地,石磊心下疑惑,手上动作却不慢,内里聚集于拳,准备给对方一击,快到近前时眼前一花,方唯玉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石磊一惊,立马止住前冲的去势,还不待站稳,身后突然出现危机感,石磊回身一拳打出,背后却空无一人,石磊一拳打空,这时空中突然一声爆响,石磊大惊双手握拳交叉往上方一挡,可双手才堪堪抬起来,挥舞过来的鞭子突然诡异的换了个方位,改鞭为缠,刹那间就将石磊的双手缠在一起,而后鞭子高高扬起,连带着石磊被一起拖起,软鞭那头方唯玉将鞭子往下一甩,石磊就被鞭子缠裹着重重的摔了出去。

    武擂周围一静,台上石磊像滚地葫芦一样骨碌碌滚了几圈方才停住,距离武擂边缘,只有一尺余,而此时,方唯玉才刚刚落地站稳,黑色的鞭子匍匐在脚边,衣着整洁连发丝都还未乱。

    初次交锋,石磊就被方唯玉一鞭扫进武擂边缘,虽然石磊并没有受实质性的伤害,但一上台就被抽飞,实属落了下风。

    石磊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就见方唯玉面色一正,扬手一挥,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鞭花,身形忽动,速度极快,台上依稀只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形直奔而去,石磊警觉侧身一翻,贴着地面一阵翻滚远离武擂边缘后马上翻身站起,浑身紧绷,方唯玉的速度极快又极为优雅,似仙鹤飞舞蹁跹灵动,石磊站在擂台中间,所见皆是那飞舞的身形,却无法锁定位置,石磊强自稳住心神,极力捕捉方唯玉的身形,忽然后劲一凉,石磊马上转身一避,这一避之后,鞭影突然自四面八方袭来,石磊避之不及,也不知挨了几鞭子,那鞭子抽来的角度刁钻又难以捉摸,石磊防护不及索性放开手脚,极力辨认虚影中的真身,只要找到持鞭的人,一切困局自解。

    在石磊极力捕捉之下,倒真见那虚实鹤影之间,有一道身影速度略慢了一丝,仅仅只慢了一丝,但对于石磊来说却是足够了,瞬时低身提拳冲去,鞭法虽以灵巧多变著称但长鞭挥舞,多击中上路,唯有从下路而行,方可有一丝机遇可寻。

    石磊左侧又是一鞭抽来,本来这一鞭石磊完全可以闪躲,却咬咬牙硬受了下来,长鞭之上劲气翻涌,一鞭落下石磊被抽的一个趔趄,扑倒下去,而扑倒的方位,正是那道身影所在!长鞭属中距离武器,一旦被近身,鞭子挥舞不开,落败仅眨眼之间!石磊眼中精光一闪,旋身提拳,手臂在侧方划起一道弧度,带着音爆之声向那道身影打去!

    那刚猛之极的一拳打去,落实的手感使得石磊大喜,他找对了!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周围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感觉喉咙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拖行,喉咙的束缚感使得石磊呼吸受窒,双手死命的撕扯喉咙处的软鞭,不消一会儿脸就涨成了青紫色。

    看台上石长老大惊,站起来怒喝:“大公子!武擂之选不可伤人性命!”

    拖着石磊的方唯玉听闻一笑,不可伤人性命?笑话,上得擂台,生死由天。不过眼下还不能和长老会闹得太僵,方唯玉持鞭一抖,石磊脖颈处的长鞭撤离,再次被摔砸在擂台上。

    石磊伏地大口喘息,一阵剧烈咳嗽后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方才他拼着硬挨了一鞭,已经受了内伤,眼下又被方唯玉这一砸一摔,血气翻涌,再也忍不住了,石磊浑身衣物被抽的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裸露的手臂上全是鞭痕,隐约可见白骨。

    “是袁晓的成名绝技,控鹤擒龙,”看台上坐在方海平身边的汪老开口道,“看来,大公子是得了灵鹤王的真传。”

    方海眉头一皱,越发烦躁,这个逆子……

    汪老并未压制声音,左侧的季江南听了个真切,相传灵鹤王袁晓纵情山水,行踪难寻,也不知方唯玉是如何拜在袁门下的。

    不过这不是关键,季江南的目光停留在石磊的腰上,石磊腰上别着一把腰刀,可上场至今,还未见他拔刀。

    “你若没别的手段,那我只好请你下去了。”方唯玉站在石磊面前,笑得人畜无害。

    石磊剧烈的喘息了一阵,抬头看向方唯玉,光芒一闪似弯月从下至上朝方唯玉而来,方唯玉早有防备,提身后跃,轻飘飘的落地。

    这边石磊已经拔刀在手,右手持刀,右腿后撤半步,浑身气势一变,从容沉稳,忽然一步向前,持刀斜砍,方唯玉的长鞭瞬间缠绕而上,可石磊不仅不避,还顺势握住刀柄旋转,将鞭子往刀上缠,方唯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是逼他近身,当下鞭子一送,转了个方向向石磊左侧挥来,石磊一把扯下后腰刀鞘,趁鞭子缠绕之极猛力向后一坠,鞭子绷直,石磊趁机点地直跃而起,挥刀就斩,大开大合刚猛无双,一刀刀势重过一刀,短时间倒逼得方唯玉不得不从旁闪避,即便如此,也被刀锋划烂了半边肩膀的衣服。

    “金刀三斩!”一直默不作声的宋三思惊而开口,季江南也不禁侧目,金刀三斩,他亦有所耳闻,乃是霸刀堂名声不低的一招刀法,与七剑门的“七星望月”相似,都是爆发力极强的连斩招式,与“七星望月”同为快刀快剑中的标志性招式。

    都说石磊无师,少年游历,现在看来,怕是早就偷偷拜入霸刀堂学艺,如此一来,石磊此次等武擂的目的,到有些意味不明起来。

    方俢凛蓦然转头看向石长老,眼中凶光毕露。

    老东西,竟然给我玩儿阴的!

    石长老看着台上的石磊,微笑不语。

    方唯玉挡过三斩后落地,轻笑道:“石长老好手段,倒把我那个蠢弟弟给骗住了。”说着伸手一撕,将那件破了肩膀的黑色直身扯落,露出白色的里衣。

    “不过,你若想凭这个赢我,那还差的远!”

第二十一章 平局

    随着方唯玉话音落下,石磊身形急退,方唯玉双手持鞭,再分开时,一条软鞭突然变成了两条,左右手各持一条,旋身形似陀螺,两条鞭子一前一后,分别裹住石磊手中的刀和刀鞘,反身一扭,两条鞭子像缠麻花一样缠起,连带着石磊的手臂交叉扭曲,石磊握刀不稳,刀柄与刀鞘脱手而出,紧接着方唯玉一脚踩在飞出的刀鞘上,借力一跃,一脚踢向石磊的脑袋,石磊双手被制无法还击,被方唯玉一脚踢在左脸上,再次翻滚出去。

    石磊的头晕得厉害,却仍然踉跄着去捡腰刀,手才堪堪碰到腰刀,方唯玉的一鞭已经闪点般的袭来,石磊连带着手中的腰刀擦着地面跌落擂台,沿路拖出一道血线。

    擂台周围又是一静,看台上宋三思大喜,石长老面色紧张,骤然起身,左侧方俢凛见石磊被击落下台,心中竟有一股畅快之感,侧头看向焦急的石长老,心情更是无比痛快。

    对比起方唯玉,此刻方俢凛更恨对他玩了阴招的石长老。

    方唯玉见石磊落台,随手将两股长鞭一合,缠绕之下,两条鞭子又变回一条,方唯玉转过身来,看向台上的方俢凛,突然后背一紧,身体反应极快,但还是忽然飞来的东西扎进肩膀,方唯玉吃痛,骤然转身,之间擂台边缘,石磊咬着牙爬了上来,原来他方才落擂时抓住了擂台边缘,照规矩,只要不落在擂台之下的地面上,就还不算输。

    方唯玉一直微笑道脸骤然阴沉了下来,一掌拍向肩膀,入肩的袖箭自肩后穿出,扎入坚硬的花青石地面,身形一动,速度竟比之前更快,入眼残影都无法捕捉。

    方唯玉怒了,不论刚才与石磊斗得如何,在他看来就是寻常戏耍,现下他无防备之下中招,终于挑起了他的怒火,他无意与石长老撕破脸,可现在也顾不上了,石磊今日,必须死。

    石磊无法看清对手身形,大喘几口气后身形降低,缓缓将腰刀虚扣回腰间,身体半侧,突然向前奔跑,右手向前一挥,刀光形似一道亮白的匹练,斜斜的横切而上,呈半弧形与那片模糊的身影相撞,一股气流从交手处爆冲而出,石磊连人带刀砸向擂台之外,却见一条黑影迅速飞来,看架势是要将石磊捞回擂台。

    落擂认输?做梦!方唯玉长鞭一甩,就要将石磊卷回,石磊今日令他起了杀心,决计不能让他活着下擂!

    落出擂台的石磊见那长鞭呼啸而过,心知若再上擂台,今日必死无疑,心一横,重心直下,避过鞭子砸向擂台侧面,借力一点,摔落地面,一路滚出数丈,惊得围观人群纷纷闪避。

    石长老见石磊落台,就已经匆忙下了看台,急忙忙赶到石磊身边,石磊已经昏死过去,石长老伸手一探,脸色难看,怒而转身:“大公子!擂台只为比试,为何下如此重手?”

    方唯玉看了他一眼,冷冷的收回目光,他现在都懒得和石长老虚与委蛇,目光直直的看向方俢凛。

    而季江南此时震惊不已,就在石磊最后与方唯玉一击时使出的拔刀斩,与他记忆里刺杀他的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绿袍人相融合,电石火花之间,季江南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绿袍人会那么怪异的以长剑使出腰刀的拔刀斩,举剑之间劈砍多于挑刺,任何武功都可模仿,但下意识的攻击手段却会一直存在,那个绿袍人根本不是个剑者,他是个用刀的高手!

    季江南眼中毫无焦距,若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绿袍人是个刀术宗师,那就决计不可能是季怀远。那么那场刺杀,究竟是冲谁来的?是他季江南,还是季怀远?

    “这石磊倒的确是霸刀堂的弟子,很有可能还是嫡传,那一手‘青龙出海’,可是霸刀堂堂主陈冽的自创绝学。”右首位的汪老再次开口,像是在和方海平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双眼失焦的季江南骤然清醒,‘青龙出海’便是方才石磊使的那一招拔刀斩,相似度与那狐狸绿袍人至少有四五成,威能也比不得那绿袍人,但若是堂主陈冽的话,恐怕威能还要在那绿袍人之上,那绿袍人必定与霸刀堂有所关联,即便那绿袍人不是陈冽,也当时习得‘青龙出海’的其中一人,看来,梅花山之行以后,还得往霸刀堂一试。

    季江南稳了稳心神,看向台下,石长老已命人将石磊抬下去医治,阴沉着脸回到看台,对上方俢凛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杀机,脸色愈加难看,坐回椅中。

    “石贤侄果然是少年英才,也难怪石长老藏得如此之深,可惜了,若今日遇上的不是大公子,怕是还可以争上一争。”石长老旁边,那日在城主府与他争执的那位长老开口,语气满是讥讽。

    若是平时,石长老铁定顶回去,但现在他只是脸色越发难看,却一言不发,此次弄巧成拙,本以为石磊以霸刀堂嫡传出身,必定可以击败方唯玉,孰知方唯玉技高一筹,现在石磊锋芒已露,又间接与方俢凛结怨,此事一毕,无论得胜者是谁,石长老与石磊都不能幸免。

    如此,就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石长老目光闪了闪,不在看擂台,闭目养神。

    台上,方唯玉持长鞭静立,左肩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却黏糊糊的粘成一坨,方唯玉毫不在意,浑身淡淡的杀气缭绕,眼神幽深,与往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方俢凛轻吐了一口气,从侍从手中结过配剑,起身对着方海平一礼,方海平点头,方俢凛持剑走下看台。

    方俢凛一步一步走上擂台,周围百姓见得,一些平日里受方俢凛欺辱的百姓忍不住出言讥讽。

    “哟,这大公子还伤着呢,真够没脸没皮的。”

    “就是,不敢打就直说,弄这些个没意思的玩意儿,还不如先磕了头认输!”

    “干脆啊,别打了,叫几声好,说不准这位大公子还就手下留情了呢!哈哈哈哈……”

    周围围观百姓众多,也有一些是外来的江湖人,这些江湖人可不怕事大,损起人来毫不在意,也有百姓附和,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谁开的口,倒是听得众人笑成一片。

    方俢凛眼睛骤然一红,转身对众人怒目而视,百姓收声,那些个江湖人可不怕,端着酒碗依旧哈哈大笑。

    “喂!小子,别打了,就你那孬怂样,下来这里,赏你碗酒吃。”

    方俢凛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牙齿咬的咔咔作响,台上的方唯玉听得这些话,倒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看台上的方海平眉头一皱,换来侍从,低语几句,侍从听命下楼,要驱赶那几个不怕事的江湖人。

    “得!这是你们奎山城的事儿,你们不让人看,不看就成了,摆那么大擂台,显摆啊?”那几个江湖人虽然不怕事,但也不想平白得罪人,故而嘴上不依不饶的补了两句,却又在不远处的茶楼上蹲着看。侍从见他们不再胡说,也没有再次驱赶,转身折回了看台。

    方俢凛被这些胡话刺得眼睛发红,心下越发对石长老祖孙愤恨不已,今日他即便是赢了,也赢得不光彩,任何一个奎山城百姓都会说,是他用不光彩的手段打赢了他的大哥。

    方俢凛强自定了定神,握剑在方唯玉面前站好,此时方唯玉只着一身白色里衣,左肩一大团血迹尚未干涸,本身方唯玉就生得纤瘦,眼下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有些发白,这乍一看就是地痞流氓欺负弱质书生的既视感。

    可面对这个“弱质书生”,方俢凛却升不起半点轻视的意思,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应付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鞭子。

    “兄长请。”方俢凛精神高度集中,抱拳一礼,他即便想要胜了方唯玉,大庭广众之下也做不出欺负伤号之事。

    方唯玉一笑,周身杀气奔涌,石磊挑起了他的杀机,却没能杀了他,眼下方俢凛上台,那犹如实质般的杀气,就落在了方俢凛身上,当即也不客气,长鞭一甩急冲而来。

    方俢凛长剑出鞘,翻身一跃,剑光有如皓月,洁白无瑕,迎击呼啸而来的长鞭。

    双方一出手,就毫无保留,各自施展开来,然而长剑虽利,但方唯玉的软鞭显然不是一般材质,缠裹石磊腰刀拖行都未曾断裂,故而即便对战受伤的方唯玉,方俢凛也未占得丝毫上风。

    剑法刚猛,鞭法轻柔多变,二人缠斗数十招,依旧胶着,方唯玉突然抽身一退,身形骤然隐匿,残影飞闪,将方俢凛围困其中。

    控鹤擒龙!又是方才对石磊的那一招控鹤擒龙,不过比起对阵石磊,方唯玉此次施展的控鹤擒龙更为全面,速度更快,人影飞烁只见一片白色围墙,根本无法捕捉影迹。

    方俢凛面色那看,他感知不到方唯玉的存在,具体来说,四面八方都是方唯玉的气息,根本无法辨别虚实。

    突然,一阵轻风吹过,一缕极淡的血腥气钻入方俢凛的鼻孔,方俢凛顿然一喜,竟然闭上了双眼。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有人大叫狂妄。

    突然,方俢凛双目睁开,骤然转头看向左侧,右手剑光一闪,半趴在地长剑往上一挑,周围的影象突然停下,只见方唯玉单膝跪地,右手握住剑峰,左手握着一把袖刀,袖刀已经插进方俢凛的脖子,因方俢凛察觉不对极力闪避,只穿过脖颈边缘的一层皮,深深的扎进背后的花青石板。

    方俢凛疼得额头冒汗,袖刀距离经脉仅三存距离,他若是躲得稍微慢一丝,扎穿的就是他的喉咙。

    方唯玉眼中凶光一闪,握着袖刀就要往下横切,方俢凛大惊,抬手点向方唯玉臂上穴道,方唯玉左手一麻,方俢凛趁机一把握住方唯玉手中的袖刀,抬脚一踢,方唯玉被踢得往后一摔,方俢凛脱困,立马起身远离方唯玉。

    方俢凛握着袖刀一阵颤抖,若是拔了这刀,势必会大出血,但若是不拔这刀,等会儿再动手时,一不小心就会伤及主心脉,方俢凛咬了咬牙,一把将袖刀拔出,瞬时鲜血四溅,方俢凛动作不慢,立马伸手封住几大穴脉,扯下上衣绕着脖颈开始缠绕。

    这边方唯玉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左肩的伤口再次撕裂,半边肩膀鲜血淋漓,肩膀的疼痛反而使得方唯玉眼中凶光更甚,长鞭一甩再次上前,方俢凛见状顾不得还未包好的伤口,提剑抵挡,两人现下都披头散发,浑身鲜血淋漓,倒像是两只厉鬼,饶是平日里对方唯玉颇有好感的众人,此时也噤若寒蝉,看向擂台上两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畏惧。

    眼见两人越打越狠,不像过招反而像是开始搏命,不至对方与死地誓不罢休,杀气萦绕着整个武场,看台上的众长老终于看不下去了,再打下去,这两人多半要同归于尽。

    汪老转头看向方海平,方海平脸色不佳挥手示意,之间汪老身形一闪,瞬时就来到了擂台之上,形如鬼魅,挤入二人之间,劈手夺下方俢凛的长剑,右手一把揪住飞舞的长鞭,方唯玉长鞭受阻,身形跃起俯冲而来,汪老回手一掌,方唯玉倒飞出丈余,摔在擂台上,张口吐了一口血。

    眼见二人还挣扎着要再来,汪老一声怒喝:“够了!这场,你二人平局!”

    方唯玉很是不服,可很快,就有人将他二人强行拖下擂台,只留下擂台上大片大片的血污。

    此场平局,那么,胜负定夺,就在第三场,双方此次皆有请外援,至于最后是谁入主奎山城,谁滚出奎山城,就看第三场结果如何了。

    陆续有目光投向季江南,季江南放下怀里的剑,缓缓的站起身来。

第二十二章 对峙,游斗

    因方唯玉与方俢凛受伤,武擂暂停,连打了两场,日头渐高,已近未时。

    季江南半靠在椅子里静静等待,方才方俢凛与方唯玉下台,那三名陆家弟子也从旁离开,看方向是往方俢凛那边去的,陆家与方俢凛达成了什么交易,季江南并不关心,季江南担心的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陆皓尘,他该如何向他解释除夕被刺之事。

    刺伤陆皓尘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是季怀远,可现下季怀远目的不明,又牵涉到前朝浮屠山密库,这一时之间,季江南也不知如何说起。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武擂再开,受伤的方唯玉与方俢凛处理好伤口后再次回到看台,不同的是,方唯玉是走着上来的,方俢凛是被抬着上来的。

    虽说这一场判了平局,但现在一看,高下立见,方唯玉受伤并不算重,肩膀外伤处理之下已无大碍,所受内伤也只是被方俢凛剑气入体以及最后汪老为阻止他而打的那一掌,体内真气紊乱逆冲,少不得修养个半把月,但出行走动尚且无碍。

    而方俢凛就惨一些,本身他内力修为就弱了方唯玉一筹,功法修为也不能与得灵鹤王真传的方唯玉相比,这一场方俢凛打得很艰难,若是汪老不出手,他很有可能会死在擂台上。

    方俢凛伤在脖颈,主心脉略微受损,又被方唯玉抽了几鞭子,内伤加外伤,身上穴道被封多处,只好由人抬着回到看台,这最后一场,至关重要。

    一声锣响,武擂再开。

    方唯玉苍白着脸看向季江南,微微点头。

    季江南起身,回头看向左侧,属于陆家子弟的那三个位置是空的,方修凛已经回到了看台,可那三人还未回来。

    季江南提剑,转身走下看台,时至未时,可围观的人群确依旧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季江南自擂台下徐徐而上,在台中站定。

    季江南在江州虽名声不低,但其自小入七剑门学艺,鲜少回家,故而认得他的人并不多,虽现在季江南杀兄弑嫂的名声已经在江浙一带传开,但也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像方唯玉这样凭借一套剑法就能肯定他身份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在奎山城众人眼里,季江南就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少年。

    “这是何人?”方海平皱眉。

    “不知,此人随大公子一同前来,当时此次外援。”汪老同样不认得季江南,摇头道。

    季江南在台上站了一会儿,依旧无人上台。

    “修凛,你的外援何在?”方海平转头看向躺在椅子里的方修凛。

    方修凛脸色苍白发青,脖颈上绕了好大一圈纱布,看着异常滑稽,可方修凛此时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他被带下台以后,陆家人也跟了过来,说他给的信息有误,奎山城并没有他言语中那般羸弱,故而借此加码,事后要奎山城两成利润,本来一成,已经是方修凛能答应的极限,加至两成,那就不是在交易那是割肉。

    可事已至此,面对陆家的狮子大开口,即便方修凛有万般怒火,也只能咬牙答应,除非他想现在就滚出奎山城。

    现在对手已经上台,可陆家人却不见了踪影,使得方修凛大为光火,正恼怒之时,楼口转上来三人,正是那三名陆家弟子。

    三人上台一看气氛,便知武擂已经开始,随即将目光转向台上,骤然之间三人皆瞳孔一缩。

    季江南抬眼望去,正与那中间的少年目光撞了个正着,少年去了兜帽,赫然就是季江南昔日好友,陆家九公子陆皓尘。

    “季……”一名陆家子弟看清台上之人后勃然大怒,就要大喝出声,身边的陆皓尘却一把拉住了他,那人转头一看,只见陆皓尘脸色发青,嘴唇紧抿,看不出情绪。

    “九公子放心,我一定能擒得此人,定要将他押回嘉兴,请家主发落!”那名陆家子弟咬牙切齿,提剑就要转身。

    “慢着!”陆皓尘喝到,“把剑给我。”

    “九公子不可,你伤势尚未痊愈,况且此次奎山城之行,是家主安排你出来散心的,岂能因此在牵动旧伤?”那人急急阻止。

    陆皓尘面沉如水,一把解下斗篷,劈手夺下那人手中的长剑,转身就往台阶下走。那两名陆家弟子无奈只好在台上站定,随时准备下楼。

    陆皓尘几步登上擂台,在季江南面前站定,少年穿了一身银貂锦袍,越发显得脸色苍白,比起季江南,见过陆皓尘的人可要多了许多,即便是台下江湖人,也有几个识得陆皓尘的。

    “这不是陆家九公子吗?啧啧,好大面子,请的陆家嫡系公子上场。”

    “可不是!就不知道对面那少年是何来历,看着两人倒像是旧识。”

    “没见过啊……”

    台下窃窃私语,这边看台上方海平与汪老都皱起了眉头,奎山城一向处于各世家门派之外,杜绝各方势力渗入,方才保证了奎山城的独立性,可眼下方修凛找外援居然找到嘉兴陆家,还请动了陆家嫡系名声不低的九公子下场,这其中付出了多大代价?最起码,这个代价方修凛他自己是绝对付不起的,无论代价如何,主动引世家势力入城,无异于引狼入室,即便是方海平平日里对方修凛颇多喜爱纵容,此刻也不禁有些怒了。

    方海平看着方修凛的目光很是不满,颇多指责之意,而方修凛也大感意外,他此次请陆家出手,只是请了两名陆家旁支弟子出手,那看着病恹恹的少年只是同行,可此刻听来,那是陆家的九公子?方修凛不解,也顾不上留意方海平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台上。

    季江南看着陆皓尘,心情极为复杂,他绕道走奎山城本就是不太方便与陆皓尘见面,可再怎么避让,还是和陆皓尘对上了。

    “拔剑!”陆皓尘沉着脸,举起手中的长剑。

    季江南没动。

    “季江南!拔剑!”陆皓尘再次开口,喝道。

    季江南斟酌许久,还是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一垂,缓缓将长剑抽出,下午阳光正烈,在剑锋上闪耀出一道璀璨的光芒。

    陆皓尘足尖一点,直冲过来,抽出长剑一挥,季江南抬剑一挡,剑上传来的力道极大,推得季江南一路滑出好远,快至擂台边缘时才猛然止住,身体一侧让过剑锋,翻身一跃,落回武擂正中。

    陆皓尘剑势一收,转身一跃而起,提剑向季江南刺来,季江南一路在擂台上游走,始终避让,不曾还手,不止看得围观百姓莫名其妙,也令看台上众人眉头大皱。

    “这小子在干什么?”宋三思眉头紧拧,他与季江南交过手,深知这少年年纪虽小却剑法不俗,心性更是高傲,可为何今日上台反而一直游走躲避?

    众人神色各异,方唯玉窝在椅子里微微勾起嘴角,这就有趣了,这二人在江浙一带是并称的少年豪杰,又是世交挚友,如今反目,可看样子,之中怕多有隐情,陆皓尘招招凶横却下意识的避开季江南的要害,季江南虽持剑在手却一直不肯还击,这倒不像擂台厮杀,反而像在对招。

    两人又在台上游斗了一会儿,看得众人意兴阑珊,比起之前两场,这场打的实在是无聊得很,一个追一个躲,又打不出什么正经样子,那几名看热闹的江湖人都从窗前离开到大厅里喝酒去了,太阳又毒辣,围观众人三三两两的开始散了,只有几个零零碎碎的蹲在茶肆里,也只是想等个结果。

    “他娘的!这打的什么玩意儿?磨磨蹭蹭像个娘们似的!老子还不如去吃酒呢!”最后一个蹲守的江湖人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

    看台上众人也无奈得很,有几个已经开始打起了呵欠。

    挡下陆皓尘一剑后,季江南再次准备后撤,陆皓尘却突然变招,长剑连舞破风而来,季江南仓促举剑,架住对方长剑一搅,长剑脱手,陆皓尘立马后跃,左手一抄,再次将长剑捞回,反手将长剑抛回右手,陆皓尘气势一变,右手持剑过肩,剑尖下垂斜指地面,身体重心下坠,旋身一转,长剑挥舞出一朵漂亮的剑花,自下而上朝季江南攻来。

    这是出自陆家家传剑法中“飞花点翠”一式,陆家向来是剑道世家,唯有现任陆家家主因早年右手受伤右臂有碍,故而弃剑用扇,生生将陆家剑法改成适合他自己的一套扇法,而陆家其他弟子,依旧习的是剑法,陆家剑法虽比不得三门六派的顶尖剑法,却也有其独到之处,陆家稳坐九世家之位,其家传剑法功不可没。

    而“飞花点翠”就是陆家剑法中较为出彩的一招,以灵巧与出其不意著称,季江南面对这一招剑法,断然是不能再避的,足尖一点跃起,避过下方剑势,反手持剑,荡开头顶落下的长剑,将其反扣,两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陆皓尘挥手扬剑一钩,季江南折身一避,再次拉开距离。

    “季江南!你用不着让着我!给我认真一点!”陆皓尘持剑侧立,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表情。

    季江南愕然,对上陆皓尘的目光,似乎明白过来,长舒一口气,右臂带动长剑往后一划,浑身气势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陆皓尘都这么说了,他还一直避让的话,就是对陆皓尘的羞辱了。

    季江南长出一口气,长剑之上,剑气翻涌。

第二十三章 胜

    随着季江南气势一变,陆皓尘再次持剑斩来,季江南接招,一剑挑来,陆皓尘手中的长剑上扬,左手马上握拳,直奔季江南面门,季江南抬手一挡,强大的劲气震得季江南左肩往后一撤,瞬时季江南反手抓住陆皓尘的手腕,发力一扭,陆皓尘撤剑,身体随着手腕一起旋转,右手长剑直突,季江南抬剑一挡,两人错开半步,又再次提剑冲来。

    这二人突然爆发,倒让看台上众人精神一震,再次打起精神看过来。

    方修凛强自稳定心神,聚精会神的看向台上,今日三局,方唯玉一胜一平,他只平了一场,还平得很有水分,如今这第三次至关重要,若是他赢了,那么他还可以入长老会再待时机,若是他输了,那他就得马不停蹄的滚出奎山城,之前所有谋划,都将功亏一篑,此次武擂结果如何,就看武擂上的两个少年胜负如何了。

    季江南全力施展,飞星逐月剑一路急冲猛刺,陆皓尘虽内力修为稍弱于季江南,但他少年与季江南并称“季三陆九”,于剑道一脉造诣同样不浅,一柄精钢长剑挥舞起来,倒显得灵巧万分。

    陆皓尘持剑自侧边绕来,剑尖微颤,如蝴蝶穿花,径直挑向季江南持剑的右手,季江南低身往地上一滚,捡起地上的剑鞘,还没来得及起身,剑光已至,马上抬起剑鞘一挡,那剑势看着轻灵却力道极沉,季江南奋力顶住,屈起右脚往上一踢,陆皓尘挨了一脚往后一退,季江南趁机往地上一拍翻身站起。

    陆皓尘急促的喘了几口,季江南已经双手持剑,身形如同陀螺,高速带剑旋转,直冲陆皓尘而来,正是“七星望月”这一招,打到现在,这是季江南首次出手攻击。

    陆皓尘与季江南相交多年,对这一门七剑门绝学自然有所耳闻,当下也不敢轻慢,站直身体,长剑举过头顶,左脚后撤半步,迎着季江南奔来。

    剑光临至身前,七连斩一剑快过一剑,陆皓尘举剑相迎,身形一阵扭曲,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居然险而又险的避过了前面几道剑光,五剑已经躲过,第六剑来的角度却极为刁钻,封锁了陆皓尘周围所有的退路,逼得陆皓尘只能举剑相对,长剑一错,陆皓尘往右侧掀飞出去,还未站稳,最快的第七剑已经临至身前,陆皓尘双手张开身体极力后仰,却还是被剑光削去了一小缕头发,而此时季江南已经近身,抬起右脚一扫,陆皓尘身体重心向后站立不稳,栽倒下来一路翻滚。

    看台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叹,先前对阵两场,方唯玉身形太快,除却几名化海境之上的长老,其余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点点,还看得很不真切,所以方唯玉表现虽然堪称惊艳,却没几人看懂,令众人颇为郁闷,而这两名少年皆是剑道方面的天才,出招之间便可窥得一二,众人终于一扫之前的郁闷之气,抚掌称赞不已。

    方修凛紧张的看向台下,他与季江南交过手,虽然那时他有所隐瞒,但季江南一手快剑的确很是不凡,那招“七星望月”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眼见陆皓尘虽然狼狈但接住了那极快的七连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季江南折一脚踢来,令方修凛又把心提了起来。

    陆皓尘翻滚了几圈迅速起身,抬剑望向季江南,浑身紧绷。

    “‘凤穿牡丹’,你居然把这式剑法练成了。”季江南同样持剑而立,可语气之间,却略显欣喜。

    “哼!彼此,可你这招‘七星望月’,倒是粗糙的很。”陆皓尘一声冷哼,眼底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笑意。

    与七剑门的快剑相比,陆家剑法一向走中庸平稳之道,剑法不快,却招招捕捉对手空隙,以最省力的方法破去对方剑势,而其中”凤穿牡丹“一式,便是其中之最,不是整套剑法中最强,却是最为灵巧,集剑法身法与一体,妙用无穷。

    季江南与陆皓尘二人相交已久,虽因江州之变近乎反目,但多年情谊尚在,见对方更进一步,不由得为对方欣喜不已。

    陆皓尘面色一正,敛去眼中情绪,开口道:“今日缠斗已久,不宜再拖,一招定胜负吧。”

    季江南同样正色而立,深吸一口气,双手持剑下沉,陆皓尘侧身横剑与身前,后撤半步。

    场上气氛为之一凝,还未出手,四周已剑气弥漫,一触即发。

    看台上一众人直起身子,紧盯武擂之上,即便是淡定如方唯玉,也暗暗握紧了拳头。

    突然,两人一起动了,密密麻麻的剑光覆盖在整块擂台之上,季江南持剑,身形如风,手下一张密集的剑网成型,而陆皓尘剑尖着地,拖剑而行,面对密集的剑网扬手,正反两剑呈十字形迎剑网而去。

    一个是七剑门赫赫有名的“星罗密布”。

    一个是陆家剑法中攻击最强的“十字妖斩”。

    剑网与剑光相撞,一阵刀兵碰撞之声,二人同时倒飞出去,堪堪在擂台边缘止步。

    场中剑光骤停,只见花青石擂台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剑痕,形成一道道沟壑。

    看台上的宋三思嘴角一抽,他主管奎山城内部财务事宜,这花青石武擂造价不菲,经历了几届商会尚且安然无恙,今日居然被两名少年搞成这样,修补下来,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宋三思正心疼被斩的惨不忍睹的擂台,方唯玉眼睛一眯,他已经很高看季江南了,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年的爆发力。

    季江南与陆皓尘各站擂台一边,急促的喘息,季江南内力修为尚浅,“星罗密布”只能使出半招,但比上次对宋三思要好一些,最起码他现在还站得住。

    而陆皓尘也差不多,“十字妖斩”对内力修为要求不是很高,却对肉身筋骨强度要求极高,以极强的爆发力拖剑而斩,至少陆皓尘施展出来的“十字妖斩”顶多威力只有四成,即便如此,陆皓尘此时还是浑身颤抖,骨骼之间咔咔作响。

    两名陆家弟子已经到了擂台下面,可现在二人都还未落台,两人只好焦急的在下面等待。

    陆皓尘调息了一阵,杵着剑向前走了两步,看向季江南,苦笑:”我不如你,即便我练成了‘十字妖斩’,也依旧不是你的对手,本想赢你一次,看来是做不到了。”

    季江南正欲开口,陆皓尘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我伤你一剑,你回我一剑,我父亲入江州讨要说法,大布人手追捕你,今日你胜我一场,此次回嘉兴,我不会泄露你的行踪,以答谢你手下留情,你我二人之间,恩怨相抵,互相扯平,再次相见,便是你死我活了。”

    说罢陆皓尘抬手将手中长剑掷来,剑尖斜插入季江南面前的花青石擂台,剑柄微微颤动。

    宋三思嘴角又是一抽。

    陆皓尘失去依仗,身形摇晃就要栽倒,季江南几步上前欲扶,那两名陆家弟子却抢先一步,一左一右将陆皓尘搀住,陆皓尘胸中一阵翻涌,一缕血丝顺着嘴角留下。

    “季江南!你……”一名陆家弟子大怒,就要抢上前来。

    “回来!”陆皓尘冷声喝到,“走!”

    那陆家弟子恶狠狠的瞪了季江南一眼,回头扶着陆皓尘下了擂台。

    季江南望着身影,长叹一声收剑入鞘,伸手将插进花青石的长剑拔出,长剑才离开花青石,就一声脆响,断成了七八截,这长剑本来就是一把普通的精钢长剑,硬抗那数百道剑光组成的剑网,即使季江南收了力道,这把剑也扛不住了。

    陆皓尘捂着胸口一路离开,此次奎山城之行无功而返,倒是陆皓尘的旧伤又有撕裂的迹象。

    “此次回嘉兴,不可提遇季江南一事,你们谁若是敢说一个字,就滚出嘉兴!”陆皓尘眼神发冷,看向那两名陆家弟子,这两人虽也性陆,但陆家的旁支弟子多不甚数,多两个不多,少两个也不少。

    两人浑身一凛,忙低头应下。

    三人走得毫不犹豫,甚至没留一句话就走,而看台上方修凛的脸色愈发的惨白,表情扭曲,方唯玉微笑抚掌,清脆的掌声在安静的看台上响起,将愣神的众人惊醒。

    此次武擂之选,方唯玉胜。

    方海平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汪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宋三思即欣喜大公子得胜,又心疼报废的擂台,表情扭曲成一片,一直闭目养神的石长老惊诧无比,各类目光,皆聚集在擂台上的少年身上。

请假条

    不好意思今晚有事,更新先暂停,明天继续,各位看官谅解则个。

第二十四章 鬼影,杀机

    武擂落下帷幕,大公子方唯玉胜出,只等长老会整理移交完具体事物后,方唯玉就正式成为奎山城城主。

    而方俢凛,即将被派遣至陵阳分会,距离奎山城千里之遥。

    事已至此,方海平已再无反对余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方唯玉拿走他面前的城主大印,又气又怒,一阵剧烈咳嗽,体内紊乱的内息暴动,当场一口污血吐出,昏死过去。

    对此方唯玉只是微笑着命人将方海平送回房中,请来大夫,又以方海平需要人随身照顾为由请白夫人一同住进西跨院,并在院门外安排人手以“保护”方海平安全。

    而方唯玉这一系列作为,长老会保持沉默,视而不见,即便是平日里跳的最欢的石长老,也诡异的沉寂了下来。

    而对于此次武擂关键人物的季江南,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江州之事传的不小,而出色的少年剑客就那么几个,但如方唯玉所说,奎山城不参与世家争斗,故而也没人多说什么,只是看季江南的眼神都有几分讶异。

    元宵过后,正月十七,新一任城主方唯玉下令开山,履行承诺,送季江南出奎山城。

    季江南本无大伤,主要是旧伤作祟,以及内力亏空,武擂过后方唯玉命人送来不少上好丹药,几日下来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

    正月十七上午,方唯玉亲自送季江南到奎山山脚,呈上纹银八百两作为额外的谢礼,季江南没有拒绝,干脆利落的收了起来。

    薛老头带着薛双前来送行,薛双虽伤的不轻,但小孩子身体康复都很快,故而除了脸色苍白一些,身体已无大碍,额头上还缠着纱布,那磕伤不轻,注定是要留疤了。

    薛双年纪尚小,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是提了两条赤尾鱼,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季江南。

    “季少侠,爷爷说是你救了我,我也没什么答谢的,这两条鱼是我和爷爷今早才钓的,新鲜着呢,就,就勉强算我的谢礼吧,”薛双涨红了脸,大概觉得两条鱼换救命之恩有些寒酸,又急忙忙的补上一句,“不过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方唯玉等一众人看着有些扭捏的小姑娘不由得笑了起来,季江南也不禁莞尔,自腊八之后季江南已经很久没有笑过,整个人阴沉又暴躁,眼前这个小姑娘面黄肌瘦,一双大眼却灵澈得很,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倒不自觉的令人心生怜爱。

    季江南弯下腰,接过薛双手中的鱼,笑着说:“谢谢你。”

    薛双见季江南收下了她的鱼,很是开心,对着季江南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红着脸跑开了,薛老头也笑呵呵的对季江南道了谢,转身跟着薛双去了。

    “季兄,保重。”方唯玉笑着对季江南一拱手,季江南回以一礼,转身走上山道。

    方唯玉看着季江南逐渐走远,也转头看向奎山城,微笑的角度略微有些冰冷。

    现在,该好好想想石磊的去处了,按理说,石磊拜入霸刀堂习得一身武艺,该是一件好事,不过现在嘛……

    初春到来,雪地消融,奎山城的封山之举,确实考虑周到,山路本就崎岖,融掉的雪水渗入泥土,极易打滑,而且,雪地将化不化,路径难辨,大片积雪下可能已经化空,一不小心就要一脚踩塌,滚落山坡。

    季江南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打滑的路上行走,头上沾了大片的落雪,身上崭新的袍子被划拉了一条大口子,棉絮翻了大半出来,被山风吹得乱七八糟。

    季江南脸色不太好,这一路上滑了好几跤,方才更是一脚踩空,吃了一嘴的雪不算还被雪地里的树杈划烂了衣服,好在包袱没丢,否则到了夔州吃饭都成问题。

    季江南杵着长剑艰难的行走,剑柄上还栓住薛双送的两条赤尾鱼,跟着季江南在雪地里滚了一遭也还好端端的,晃悠悠的挂在剑柄下端。

    翻过奎山,就是夔州城,季江南一直不停的赶路,终于在太阳落山时,翻到了奎山的另一边,这一边,已经属于夔州范围,雪地上依稀有人走过的痕迹,这边的山势偏向平稳,路也宽得多,夔州不封山,过完元宵,已经有人开始在山上行走,山下就是夔州城,依稀可见大片黑色的瓦檐。

    季江南呼了一口白气,在山上寻找落脚的地方,今晚是别想进城了,等他下到山脚,城门早关了,还不如在山上将就一晚。

    在山腰上有一片被积雪压倒的树,合抱粗的树干横躺在雪地里,大片枝干折断,季江南将积雪踢开,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将剑柄上的鱼取下来,心情稍好,还真得谢谢薛双小姑娘,否则今夜怕是得饿肚子。

    季江南找了堆枯枝,掏出火石起火,橘色的火光亮起,暖意袭来,季江南向火堆靠了靠,简单的处理了两条鱼,穿枝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夜色渐深,山下夔州城一片漆黑,季江南啃着鱼,赤尾鱼的确鲜美,没有任何调理,吃起来也颇为美味。

    前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行人正朝着季江南的方向走来,走近了才看清,这伙人皆身材魁梧,穿了一身皮袄,戴着棉帽,腰上别着各是兵器,看似行走的镖师。

    一行人看见火光,欣喜异常,快步走过来,为首的汉子冲着季江南拱拱手,客气道:“这位小兄弟,我等是四海镖局的镖师,现押镖出行,无奈路上丢了火石,这天寒地冻的,能不能跟小兄弟借个火?”

    季江南点头,道:“请便。”

    众人大喜,道谢后围着火堆坐下,从腰间取下酒袋子,为首的镖师很大方的将酒袋子递了过来,笑道:“在下王灿,和这几位兄弟都是夔州四海镖局的镖师,小兄弟仗义,我等也不白来,这袋子竹叶青,权当谢礼了。”

    见汉子笑得豪迈,季江南不禁回以一笑,接过酒袋子:“在下季江南,多谢王大哥。”

    季江南揭开口子,一阵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季江南挑了挑眉,举起酒袋子就是一阵豪饮,少顷,酒袋子就瘪了下去,而季江南只是微微红了脸。

    众镖师哈哈大笑,直赞季江南也是个性情中人。

    喝了酒,众镖师就从包袱里找出干粮吃了起来,可架在火堆上的那条烤鱼,散发出丝丝香气,反勾的众镖师有些食不下咽。

    王灿看了那鱼一眼,越发眼馋,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季江南已经将烤好的鱼递了过来,王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了鱼,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枚三角赤铜令牌递了过来,道:“多谢季兄弟,但我王灿向不喜欠人,这枚令牌你接下,若日后有所需,持此令牌到四海镖局任何一处分局,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事,必助你一臂之力。”

    季江南肃然起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条烤鱼,居然送出如此厚礼,这王灿倒的确算是个豪爽之人。

    季江南本欲推辞,可王灿与众镖师坚持要他收下,他只好将令牌收入怀中。

    后半夜众人休息了一会儿,至天快亮时众镖师起身告辞,王灿对着季江南拱手道:“季兄弟,我等有事在身,就此别过,日后有事,尽管到夔州四海镖局找我,定请你喝最好的竹叶青!”

    “多谢王大哥,诸位保重。”季江南拱手道。

    众镖师往山上走,季江南转身下山,平缓的山路走起来要快得多,一刻钟不到就隐约看见了城门,季江南正准备加快步伐,忽然一阵山风吹过,裹挟这树上的雪花飘洒起来,风中一缕淡淡的血腥味瞬间让季江南的步子听了下来,季江南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山顶,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正是王灿等人离开的方向!

    “糟了!”季江南马上回头往山上跑去,提气在树林之间飞纵,快至山顶时,一大片鲜艳的红色在融了一半点雪地里异常显眼。

    季江南心下猛然一沉,到近前落下,山道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尸体,兵器包袱散落了一地,季江南挨个探查,全部是一招致命,全无生息。

    翻过一具趴着的尸体,正是刚刚分别不久的王灿!王灿鼻下还有气息,季江南连忙抬掌,一缕温和的气息入体,暂且护住王灿的心脉。

    王灿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季江南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想要说话,可脖颈处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王灿倒声音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季江南连忙加大力度,可王灿伤在喉咙,主心脉已断,纵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王灿深知自己必死,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重重的放在季江南手中,季江南不明所以,王灿努力想开口,可除了“嗬嗬”什么也说不出来,一阵抽搐之下头一歪,彻底断了生机。

    季江南抱着王灿的尸体悲从心来,这汉子虽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但与他性情相和,是一位可交之人,结果分开不过一刻钟,就突然殒命此地,季江南心思烦乱,那股久违的杀意,慢慢的笼上心头。

    而周围的树林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六名白衣人,呈六角之势将季江南围在中心。

    季江南放下王灿的尸体,将匣子收入怀中,慢慢拔剑,一瞬间,剑气与杀意笼罩开来,季江南抬起头来,眼睛赤红,足尖在雪地上一点,雪白的剑光迎着一名白衣人而来。

第二十五章 无常众

    拂晓,近山顶处,季江南持剑与五名白衣人恶斗,方才一个照面,猝不及防之下,六名白衣人其中一人被季江南一剑枭首,和王灿等人做伴去了。

    剩下五名白衣人对视一眼,扭转身形,排成一个奇怪的站位,类似于某种战阵,将季江南困在其中,杀伤力并不大,可对方五人,季江南只有一人,这是要温水煮青蛙,将季江南耗至力竭,只要季江南稍显疲势,这五人就会一拥而上,将季江南杀死。

    季江南横剑于胸前,暴躁的杀意让季江南的眼睛赤红一片,眼前五名白衣人一身素白,头脸也被一块白巾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五人在雪地上游走,轻飘飘的像游魂一样,在季江南面前呈现出一层有一层的幻影。

    季江南暗自压抑那股杀意,警惕的看向五人,这五人武功有多高,季江南摸不清楚,而且他们用的兵器极为诡异,颇像地府无常鬼手中的哭丧棒,不同于哭丧棒上的白纸,这些棒子上是一层有一层的钢针,又有点像狼牙棒,怪异莫名。

    季江南稍微走神之际,五人的身影突然快了起来,白衣连成一片,五人同时发出一阵慎人的笑声,从四面八方穿来,钻进季江南的耳朵。

    “桀桀桀桀桀桀呵呵呵呵呵呵……”

    季江南头痛不已,宛如针扎,他跪倒在地,捂住耳朵,可那笑声无孔不入,脑子里疼痛不已翻江倒海,季江南眼睛红的越发厉害,眼前尽是一片血红。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季安承的脸,面目狰狞的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杀他,忽然有变成了季怀远的脸,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他后退,背后又是陆皓尘的脸,面无表情的一剑捅进他的胸口。

    胸口骤然一疼,季江南猛然惊醒,抓起手边的剑一翻将那根哭丧棒打回去,哭丧棒一收,四周的白影又开始旋转,无孔不入的笑声再次袭来,季江南盘腿一坐,默念天星子教他的清心诀。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清心诀作为上清道门洗练弟子心性所用,本就是以破妄为主,那五名白衣人所施妖法,本就是以人心勾动幻境,令人中招无法自拔。

    但季江南得天星子传授清心诀,清心明净,破妄虚无。

    杀意被收敛而下,季江南猛然睁眼,眼中一片清明,那五人根本就站在原地没动,一切都是他们以特殊的技法引动的幻觉,季江南一跃而起挺剑朝最近的白衣人刺去,五人又笑,可较之间无孔不入的诡异,现在这笑声听在季江南耳朵里却干巴巴的,难听得很。

    “装神弄鬼!”季江南一剑刺去,那白衣人始料未及,匆忙抬起哭丧棒一挡,季江南长剑一绕,剑身重重的砸在白衣人手腕上,白衣人吃痛,哭丧棒落地。

    季江南顺势抬剑一劈,旁边的两名白衣人一左一右持哭丧棒往前挡,背后风声响起,季江南双手握剑身形一翻仰面朝上,借力往左一翻,一脚踢上这名白衣人的腰上,白衣人斜飞出去,季江南马上回身,抽剑一跃而起,足尖在满是钢针的哭丧棒上一点,举剑刺向之前的那名白衣人。

    那人武器掉落,无从招架,结结实实的挨了季江南一剑,季江南毫不恋战,拔剑后退,五名白衣人迅速聚拢,将受伤的那个围在中间,持哭丧棒与季江南对立。

    季江南剑尖斜指地面,身体微弓,警惕的看向对面,时刻准备迎击。

    最前面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扬手撒出一大片白茫茫的东西,季江南连忙回身捂住口鼻,细看才发觉那白色就是落雪,回头一看已经没了那五人的踪影,连同被杀的尸体和掉落地哭丧棒一同消失,只留下那滩血迹。

    季江南捂住胸口,方才挨了一记哭丧棒,钢针扎入寸许,现下胸口开始密密麻麻的渗出血珠子,沁湿了大片衣襟。

    算上这件,已经是第三件被血污了的袍子了。季江南疑惑的看向远方,那些是什么人?这么诡异?那几名白衣人武功修为真的不高,对打的话季江南一人完虐他们,但这蛊惑人心勾人幻境的手段相当高超,若不是季江南恰好习过清心诀,今日就算有十个季江南怕也要死在这里。

    季江南于七剑门习武多年,从没听过哪门哪派有这么邪门的功夫,就算是魔道之首的无逍宫,也没有这等手段。

    季江南折身,正准备将众镖师掩埋,突然想起他们乃是四海镖局的镖师,怕是要先入城知会一声,再做打算。

    季江南马上动身赶往夔州城,进得城门,打听了下四海镖局的位置,连忙顺道赶过去,可才入街口,就闻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季江南加快脚步,只见街口堵了一大群百姓,面色恐惧,看向路中。

    季江南几步挤进人群,大批官府衙差正守在路上,一座大宅大门敞开,血腥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季江南心下一咯噔,抬头一看,果然,大门上牌匾大书“四海镖局”四字。

    “这位大哥,这里面发生了何事?”季江南转头问身边的一名中年男子。

    “你不会自己看啊!这四海镖局昨夜里让人给挑了,全死了,一个活物都没有。”那男子有些不耐烦,说话时还缩了缩脖子,面有惧色。

    季江南一惊,伸长脖子,只隐约见得院里躺了一地尸体,仵作正带着人搬动尸体,尸体伏地一夜,搬弄之下伤口出血,血腥味大盛。

    季江南正看着,门口一名捕头模样的男子突然看过来,一声大喝:“把他带过来!”

    季江南一愣,才反应过来他的衣襟渗血,持剑衣衫带血又出现在凶杀现场,着实引人怀疑。

    季江南刚好要将王灿的事情说明,故而主动走上前去,对那铺头将事情说了一遍。

    “奎山?今年商会以后奎山城封了山,你又是怎么过来的?还有,王灿等人明知奎山封山又怎会往山顶去?”铺头目光锐利,略带审视。

    “我与奎山城城主相识,是他开山送我前来,至于王灿为何会往奎山城方向去,我并不知晓。”季江南眉头微微皱起,这么一说的确是奇怪了,奎山还未解封,若攀爬奎山,只会是要入奎山城,可王灿等人为何会在封山之际上山走镖?而且他说此次出门是行镖,但这几人轻装简行也没见需要押镖的货物。

    除非,季江南想起怀里的匣子,不动声色。

    那铺头看了季江南许久,往后一招手,带人离开,准备上奎山。

    “大人,那小子明明可疑得很,为何不把他拿下?”一名小捕快不解的问。

    “不是他。”铺头简单的回了一句。

    小捕快越发迷糊。

    铺头回头望了一眼,那少年郎虽然可疑,但绝地不是凶手。

    因为,这已经是第二出灭门惨案了,死者表情扭曲痛苦,体内钢针密布,手法一模一样,而第一起,在灵州之外的归雁湖,纵是这少年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跨域这么远来犯案,而且,凶手不止一个。

    那么多人无一生还,就算是一百头猪铁了心要跑,也会漏掉一两个,别说是人,凶手至少五人以上。

    “不必管他,抓紧速度上奎山,城内布防再加一倍。”铺头回头,下令。

    季江南摸了摸怀里的匣子,眼神暗了暗,那群白衣人,很有可能是冲着这匣子来的,而四海镖局不知受谁之托将匣子送出,王灿等人接镖外出,当晚四海镖局被灭门,又在拂晓时分杀了王灿等人,目的,就是他们此行运送的这只匣子,而后王灿临终将匣子交给了季江南。

    季江南默默走出人群,人群主动让出一条道,临近的人纷纷往后躲,仿佛季江南就是灭了四海镖局的凶手。

    季江南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那只匣子要如何处理,季江南暂时想不出来,不知不觉走进路旁的一家酒馆,酒馆里飘着那股竹叶青的酒香。

    季江南进店,要了一壶酒,一杯一杯的慢慢喝,喝了半壶,将剩下的半壶倾倒在地上。

    王大哥,这竹叶青敬你,一路走好。

    季江南有些伤感,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嘁,不喝就算了怎么还往地上倒?”

    声音莫名的有点耳熟,季江南皱眉转头,就看见一人穿黑袍背对着他,腰上悬了一把剑,剑鞘被划得乱七八糟,剑穗子坨成一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剑鞘底部还沾着一坨泥巴,显示它最近经常被当拐杖用,那人松松垮垮的坐在那里,像是没有骨头。

    “沈云川。”

    季江南开口,那人转过脸来,正是月余不见的沈云川。

    沈云川在江州城外救过季江南一次,后来季江南回城去见季怀远,而后一路出江州到夔州,却意外的在此见到了沈云川。

    一月不见,沈云川越发懒得惨不忍睹,黑色的袍子都快变成灰色的了,头发乱七八糟的半吊着,倒把脸擦得干干净净,此刻就那么瘫在长条凳上,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根竹签,正慢条斯理的剔着牙。

    沈云川看见季江南瞬间眉开眼笑,几步跨过来,一屁股在季江南身边坐定,长剑被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个人每次出现都要把自己弄成这种鬼样子,也不知道姜浔看上了他那一点。

    酒馆老板见状上前,黑着脸道:“客官,你的这位朋友今儿个从早上到现在喝了我五坛竹叶青,十八盘酱肉,折算五十两银子,麻烦客官结算一下。”

    季江南端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看向沈云川。

    沈云川笑得越发灿烂,活像青楼里的老鸨子。

    季江南伸手往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锭,搁在桌子上,起身准备走。

    好歹沈云川算救过他一命,但这厮无赖到家,季江南表示不能忍。

    季江南刚准备走,就听得沈云川与酒馆老板同时喊了一声。

    “等一下!”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头,沈云川的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三坛子酒并五盘子酱肉。

    “季三公子大方,帮我把这些也结了吧。”沈云川笑得越发无赖。

    “还有你刚刚喝的那壶酒,没给钱。”酒馆老板在旁边加了一句。

    季江南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拔剑就要往桌上招呼,却听得沈云川一身惊呼,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带剑往后一推,兵刃相交发出一声脆响。

    季江南大惊回头,只见街上行人皆没了踪影,十多名白衣人手持哭丧棒悄无声息的站在街上,将小酒馆团团围住。

    一把推开吓晕的酒馆老板,沈云川面色一正,一把拽下腰间长剑,向季江南的方向靠拢。

    “无常众!他奶奶的!你怎么把他们招惹来了?”沈云川持剑严阵以待,对着季江南骂骂咧咧。

    “无常众?那是什么?”季江南横剑在前,听闻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禁开口询问。

    “晚点再和你说,”沈云川眼睛眯起,厉声道,“来了!”

    话音未落,那群白衣人便迅速围来,季江南与沈云川用时出手,一时间,剑光亮如满月。

第二十六章 联手对敌

    夔州城东坊主街,季江南与沈云川正与一众白衣人打斗,这伙白衣人较季江南早上遇到的那一波稍微强一些,可这伙人最难缠的地方在于他们可以六七人一组组成一个阵,彼此配合默契,出手攻防之间,差不多快接近一名化海中期圆满的武者。

    季江南一剑挑开压过来的哭丧棒,暗自调整气息,那哭丧棒上钢针密布,长剑劈砍之间极为不顺,而且这些白衣人身形功法极为精妙,若单对一人倒不成问题,可这几人一起围将上来,目标不易锁定,一时有些胶着。

    背后有风袭来,季江南左侧一躲长剑往后一荡,袭来的哭丧棒被挡开,那白衣人顺势拖着哭丧棒半抡一圈,中途方向一变,自上而下往季江南头顶砸来。

    季江南抽身后退,却发现背后两名白衣人已经一左一右将后路封死,季江南眉头一皱,手掌一跳将长剑反持,左手从腰后拿过剑鞘正握,抢步上前,左手往上一挡架住哭丧棒,右手迅速带剑一划,这时右侧突然出现一名白衣人,举起哭丧棒砸来。

    若是回手挡这一棒,那面前这个白衣人就会顺势逃脱,若是不挡,面前之人必死,但自己可能要受伤。

    季江南仅迟疑了一下就做出决定,身体往左撤开一步,避开要害即可,同时右手一剑划出,雪白的剑锋亮起一道弯月。

    面前的白衣人避无可避,季江南左手剑鞘卡住哭丧棒,白衣人仓促挺掌对剑,对上那剑光却没挡住丝毫,鲜血溅起,半只手掌飞到空中,又重重的摔落在灰尘里。

    白衣人晃了晃倒地,腰腹处绽开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并着肠胃从中淌出,看着异常血腥。

    而这时,右侧白衣人的哭丧棒已至,季江南准备硬挨,一把长剑却突兀的出现搁在季江南肩膀上,堪堪挡住那狰狞的钢针。

    沈云川手一抬一搅,哭丧棒从白衣人手中脱离,飞出去扎在小酒馆的墙上。

    以剑身裹着钢针饶了几圈,可剑身上没有丝毫刮痕,剑锋略显乌黑,寒光凌冽。

    沈云川这把剑绝非凡物,虽然平日里被他糟蹋得厉害,但的确是一把上佳的好剑,至少季江南手中这把七剑门发的上品精钢剑,绕着这哭丧棒别上几圈,也得当场报废。

    沈云川一剑挑开那人,四面的白衣人后退散开,再次呈包围之势展开。

    季江南四面一扫,见方才沈云川所战之处,躺着三具白衣人的尸体,致命伤穿喉而过干脆利落。

    季江南眼神深了深,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以伤换命也才杀了一人,沈云川却已经解决了三个,还能腾出手来帮他解围,除了衣服更烂一点以外一点伤都没见,沈云川武功内里修为到底在哪个层次,季江南完全看不出来,但至少,比他高一个层次不止。

    “不是你杀就杀呗怎么还搞得这么恶心?”沈云川一侧脸才看见哪具内脏淌了一地的尸体,不由得有些犯恶心,那白里透着血丝的肠子就那么拖拉在地上,沈云川突然想起他吃的酱肉里还有一份是酱鸭肠,越发觉得恶心起来。

    季江南脸色一黑,他很不喜欢用这招“月朗星稀”,当初在七剑门时和师兄对招就曾经用这一招,“月朗星稀”主攻腰腹,所以,成功划烂了师兄的裤腰带,场面一度很尴尬,季江南被那位师兄连着追杀了一个月,自那以后季江南就很少会用这一招剑势,但刚才形式,的确属这一招最合适,不然淌一地肠子季江南看着也恶心,他又不是变态。

    “这群无常鬼难搞得很,本事不大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少。”沈云川挪了挪位置,远离那一堆白里透红的肠子。

    四围的白衣人突然动了,身形如风速度极快,迅速连成一圈白色的围布。

    “你奶奶的又来这招!”沈云川突然脸色一变,“‘天哭地笑’!小子这下我顾不得你了,这玩意儿我扛起来都难受,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盘膝往地上一坐,掐印凝神。

    “桀桀桀桀桀桀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凄凄惨惨的笑声传来,在正午的大街上硬是造出了空灵之感,令人如坠冰窟。

    季江南也立马盘膝坐下,他早先前领教过这招,不敢大意,凝神闭目开始默念清心诀。

    这十三人所施展的“天哭地笑”要比那五人施展起来高明得多,季江南默念了三遍清心诀,才将众多负面情绪压制下去。

    季江南睁眼,往旁边一看,这一看之下略显惊讶,沈云川坐在原地,身形有些发抖,结印的手却很稳,脸颊两侧有汗水流下,面色却很平静。

    季江南抗住是靠天星子的清心诀,沈云川却是在以意志力硬抗,虽然有些颤抖,但并没有被拖入幻境,心智之坚,远在季江南之上。

    白衣人见季江南清醒,立马有两人持哭丧棒冲过来,未入幻境,他们的动作季江南瞧得一清二楚,当即眉色一冷,挥剑一式“七星望月”冲过去,两人瞧得季江南冲过来,分出一人要冲向沈云川,季江南松开左手,右手“七星望月”,左手持剑鞘往另一人膝盖处猛砸,那人跃起躲闪,季江南发力将剑鞘扔出,剑鞘呼啸而来砸在那人脚踝处,踝骨碎裂,足底失力,跌落下来,而飞出去的剑鞘打了个弯,又飞了回来。

    季江南稳稳的借住剑鞘,这一式“海底捞月”并非七剑门剑法,是季江南扔石子打水漂琢磨出来的,杀伤力并不是很强,却足以出奇制胜。

    而季江南正面这名白衣人,在接过季江南单手“七星望月”后立马身形一退回到队伍中,几人站位一变,同时动了,五人扑向季江南,剩余八人扑向沈云川,看样子是想先把沈云川解决掉。

    五人同时冲来,季江南无瑕顾及沈云川,急急挥剑而动。

    而另外八人呈八卦之势像沈云川逼近,沈云川依闭目,恍若未觉,八人持续逼近,突然眼前黑芒四起,腾跃之间恍若蛟龙,清脆的剑吟响起恍若龙啸,八人大骇后退,剑光落下时沈云川已经持剑而立,气势沉渊如海,七具尸体呈扇形倒下,皆穿喉而过,唯一一名活着的白衣人断了一臂,正急急后退。

    “真把老子当泥捏了?”沈云川杀机大盛,目光往其余几人扫来。

    季江南挥手解决掉一名白衣人,被突然冒出来的杀气一惊,忙持剑转身,看着沈云川略带警惕。

    沈云川救过他多次不假,但他目的来历皆不明,由不得季江南不心生警惕。

    围攻季江南的五人还剩三个,围攻沈云川的八人只剩一个还已经重伤,四人聚拢,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身形一动,往四个方向逃走了。

    小酒馆里只剩下一地的尸体,吓晕的老板,浑身冒杀气的沈云川和持剑警惕的季江南。

    就在季江南忍不住想试探一二时,沈云川身上的气势一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慢条斯理的将长剑收回鞘中,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烂泥一样的无赖。

    沈云川心疼的翻开尸体,在小桌子下找到了他点的酱肉,擦擦手正准备吃一片,瞟眼看见那具肠子拖拉的尸体突然一阵犯恶心,顺手将盘子一扔继续埋头往废墟堆里找那几壶酒。

    季江南嘴角抽搐的看着撅着屁股扒拉废墟堆沈云川,一剑秒杀的高手?季江南毫不犹豫的推翻了心里对沈云川高手形象的塑造,还顺便踩了两脚。

    有蹲在尸体堆里找酱肉,撅着屁股翻酒坛的高手?见鬼去吧!

    季江南默默的扯了块布将长剑上的血擦干净,不再看沈云川,辣眼睛。

    沈云川扒拉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块担空的木板下找到一坛没摔坏的酒,喜出望外,正准备开坛子,突然听见旁边晕过去的酒馆老板发出一声呻吟,像是要醒了。

    沈云川马上抱起酒坛子,一个健步冲出酒馆就跑。

    季江南也看见了,犹豫了一下也站起来跑了。

    夔州城东西太贵,吃个早点还能吃五十两,他统共就八百两还要坚持到灵州,虽然很对不起老板,但他真的赔不起,所以只好昧着良心和沈云川一起跑了。

    酒馆老板悠悠醒来,看着破败的店面,悲怒交加。

    “天杀的!白吃白喝还砸我的店!王八犊子龟儿子!!!”

    逃跑中的季江南与沈云川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第二十七章 黄泉教与黄泉天

    季江南跟着沈云川一路逃窜,季江南急于知道那无常众的底细,沈云川却一路逃的飞快,拖拉着长剑转进了一条小巷子,跑进巷子深处陡然停住,跟来的季江南差点没一头撞上。

    季江南正要发火,沈云川去突然窜到他身边,提着酒坛子搭上季江南的肩,笑得流里流气。

    “三公子,再请一回客怎么样?”

    季江南抬头一看,沈云川左手边有一座三层小楼,看着别致精巧,每层的屋檐下都挂着几只浅红色的灯笼,现在是白天,灯笼没亮,窗户也闭着,门口摆了两盆月季,门匾上书“千金阁”三字。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这是一座妓院,藏在巷子里的三流妓院,楼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是混迹于平民街坊之间的流莺。

    沈云川不等季江南答话,就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季江南很想转头就走,但想起怀里的匣子又停住脚步,黑着脸跟了进去。

    小楼内很安静,毕竟大白天逛窑子的也就沈云川这种异类,院里一名青衣小婢在浇花,见他进来也不问,笑嘻嘻的领着季江南上了楼。

    季江南上得二楼,就见沈云川斜靠在小厅里,翘着脚喝酒喝的津津有味。

    季江南进小厅坐下,开口道:“你知道些什么?那无常众是什么人?”

    沈云川放下酒坛子,笑道:“无常众,自然就是无常咯。”

    “什么意思?”

    沈云川拍了拍手,门外款款走进一名抱琵琶的女子,进门后对着二人躬身一礼,坐下开始弹奏。

    小调柔婉,琵琶声清脆绵长,沈云川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懒洋洋的开口:“听说过黄泉教吗?”

    “自然听说过,大晋初年的一群疯子。”

    大晋建国之初,曾经冒出过一个名为黄泉教的组织,据说黄泉教教主是前朝大楚皇室,大楚灭亡后,有许多前朝遗臣皆归入黄泉教麾下,黄泉教教主武功极高,内里修为已触及开神境,又兼得佛道魔三修,为当世第一人,其麾下精锐众多,威压江湖一时,即便是无逍宫与普陀寺,也不能与之相比。

    两个朝代更迭之中,除部分人群殉国以外,多数百姓依旧选择安居乐业,至于这皇帝姓什么,其实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黄泉教教主见前朝百姓在大晋依旧生活得很好,觉得这些百姓背叛了大楚,一朝为大楚民,就当一世为大楚民,黄泉教教主一怒之下命手下屠城,一日屠尽十数万人,浮尸漂橹。

    历来江湖上纵使纷争再多,也绝对不牵扯不会武功的百姓,这是江湖上铁一般都规矩,黄泉教教主大肆屠戮平民,终于引起公愤,亦使得晋帝大怒,出兵征缴黄泉教,江湖各势力也纷纷出手,无逍宫与普陀寺上清道门等皆在其中,这是正魔两道头一回联手,三门六派九世家,也是在那时脱颖而出。

    众方势力围剿之下,黄泉教重创,黄泉教教主一人独斗无逍宫宫主,普陀寺方丈与上清道门掌教三人,后黄泉教教主身死,上清道门掌教上清子重伤,后不久于人世,上清道门势力大损,后现任晋皇继位,抑道信佛,上清道门再糟重创,直到现任掌教灵逍子出世,才稳住了局面。

    再说黄泉教教主身死,黄泉教众人溃败而逃,各方势力围剿之下黄泉教余部逃入湘南密林,湘南密林山深道险,沼泽深潭多不胜数,还有众多野兽蛮族出没,各方势力追击不上,不敢再深入。

    后来普陀寺慧明方丈不远万里将普陀寺搬至湘南,领数万僧众镇守若香山,堵住湘南密林唯一的出口,自此湘南之地佛光遍地,与听雪城无逍宫遥相对立,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黄泉教,也自此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那黄泉教教主,早年隐性埋名入各门派学艺,才兼得三门齐修,当初入无逍宫学艺时就顶着无逍宫名头大肆残杀武林中人,为抢夺秘籍资源谎报有宗门对无逍宫不利,然后领人上门抢夺,出手必是灭门,后无逍宫宫主察觉,欲将其除去,那人侥幸逃过一劫,不知所踪,等他再出来时,就已经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沈云川说得口干舌燥,顺手将空了的酒坛一放,抄起桌上的清茶喝了起来。

    “无逍宫今日这第一魔教的名头,其实都是那人潜伏在无逍宫时候宣扬出来的,这恶名,黄泉教教主占一半不止。”

    “你又怎么知道这般清楚的?”季江眉色一深,道,“你不是天风堡的人,你是无逍宫的人。”

    沈云川喝茶的动作一顿,转过脸来,勾起嘴角:“你猜。”

    季江南盯了他一会儿,收回眼神:“意思是黄泉教那群余孽从湘南出来了?”

    沈云川摇了摇头:“不是,这伙人来自黄泉天。”

    “与黄泉教有什么关系?”

    “有,也没有,”沈云川从怀里掏出两根钢针,啪嗒一声甩在桌子上,“这黄泉天是今年才出现的,我此目的其一,就是追查黄泉天。”

    “与浮屠山密库有关?”季江南问。

    沈云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没错,我此行目的其一是黄泉天,其二就是浮屠山密库残图,密库残图据我所知一分为七,这些年皇室与各方势力都在寻找,今年突然出现的这个叫黄泉天的组织,一直在到处寻找残图,而且他们手里貌似已经有了两块残图。”

    “残图皇室有二,黄泉天有二,剩余三张不止去向,我之前以为你大哥身上有一张,可现在看来并没有,因为黄泉天没有找过他。”沈云川道。

    “残图除载浮屠山阵法以外,还有大量火器制作方法,黄泉天收集残图的行为有些诡异,如若不是黄泉教余孽,那就是有人幕后操纵,这背后图谋很大,我一路追着黄泉天的人到归雁湖,与那些无常众交过一次手,领教了一遍他们的‘天哭地笑’,这两根钢针,就是他们留给我的。”沈云川眉头微皱,罕见的认真,“后来听闻你父亲季北思得了一张残图,我还怕被他们抢了先,一路赶过去却发觉季北思已死,残图不见,黄泉天的人也没来。”

    “我还以为消息有误,现在看来,这残图在你身上,否则怎么会招来无常众。”沈云川半趴在桌子上,看向季江南。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只匣子:“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是冲这匣子来的。”

    季江南大致说了一下经过,问道:“你能打开吗?”

    匣子四周光滑无缝,只在匣子顶上露出一排气孔,季江南到手后琢磨了很久都没能打开,根没有锁孔。

    沈云川琢磨了一下摇头:“这应该是千机唐门的千机匣,那群家伙玩机关的,没有特定的手法,给你钥匙你也打不开。”

    “千机唐门?”季江南突然有些牙酸,千机唐门远在蜀中,又鲜少又门人在江湖上走动,他去哪里找人开这匣子。

    沈云川琢磨了一会儿将匣子抛过来:“这玩意儿你自己拿着吧,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残图,可现在无常众明显是盯着这匣子来的,谁拿了谁被追杀,还是你自己揣着吧。”

    季江南接过匣子,脸色相当不好,那群无常鬼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有那么一刻季江南很想把这匣子丢了,可王灿死前把匣子交给他时的眼神历历在目,又让季江南无法忘怀。

    季江南将匣子收回怀中,正好,季家之变由浮屠山密库图纸而来,现在他手里拿着一份疑似残图的东西,若运作得当,也许能引出一丝线索,按沈云川所说,黄泉天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就是季怀远背后之人,二哥之死,现在看来到有些像是杀人灭口,二哥知道些什么?有为何是大哥动的手?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越深入,迷雾越重,此次梅花山之行,异常重要。

    季江南正准备起身,那名青衣小婢突然来到门边,对沈云川说到:“沈公子,傲霜姐姐回来了。”

    厅内的琵琶声一停,那女子抱琴告退,沈云川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带你去见个人。”

    说罢抬脚就走,季江南狐疑跟上。

第二十八章 夔州暗市

    沈云川带着季江南转上三楼,入眼便是一大片红色,整座千金阁装饰清淡,多浅红粉白青绿之色,而三楼却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鲜艳的红色掺杂着金线刺绣的百花锦图,乌檀木花凳上搁着一只半人高度青花瓷瓶,插着几支鲜艳的红梅,现在是白天,廊上却上了烛光,红烛摇曳之下,本来清冷的梅花也染上了几分妖娆之色。

    三楼只有一间内室,其余就是开阔的看台,沈云川推开门就往里面走,房间里布置得很精巧,却依旧是浓烈无比的红,若是寻常布置,大片红色会显得极为艳俗,可整个三楼以红色铺陈,却硬生生透着几分高雅华丽。

    “哟,大忙人来了。”室内屏风后人影若隐若现,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

    “这不是看你来了吗?”沈云川站在屏风外笑道。

    “看我?哟,这话太假了,下次换个借口。”屏风后的身影站了起来,从屏风后走出。

    女子随意的穿了件白色的里衣,罩了件绣梅大袖衫,长发未梳,就那么披散在肩上背后,杏眼流波,媚态天成。

    女子赤裸双足,娉娉婷婷的走过来,在沈云川面前抱手站定。

    “你向来都想不起我,若是想起了,那必定是有事相求,行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女子慵懒的撩了撩长发,语气之间颇为幽怨。

    季江南目光怪异的看了沈云川一眼,沈云川这厮皮相不错,不然姜浔贵为药王谷大小姐也不可能一路追着他到江州,眼下听这女子语气,又是一笔桃花债。

    沈云川伸手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我想买点东西。”

    “东西?我这儿东西可多了,你要哪一件儿?”女子呵呵一笑依在旁边的小桌上,眼波流转甚是撩人。

    “嘶——不和你闹,我带个人进暗市。”沈云川别开目光,说道。

    “哼!”女子见状神情冷了下来,转身走回屏风后,“我就知道!在你这儿我也就这么点用处了!”

    沈云川向来嘴欠的很,可此时被女子凶了一句也没还嘴,反而静静的站在原地,乖巧得很。

    季江南不明所以,也站在原地没开口。

    室内静默了半晌,女子忽然冷声开口:“今年规矩变了,六扇门那帮子州府捕快正瞅着时机要来找茬,你们若要进暗市,还得我给你们引路。”

    沈云川送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女子再次出声,把沈云川要说的话呛了回去。

    “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和老大现在就在暗市里,下去你们要是谁敢动手,别怪我护不住你们!”女子冷冰冰的说到,“行了,今夜丑时下去等我,我带你们进去,赶紧滚!”

    沈云川还想说什么,一道黑影突然迎面而来,擦着沈云川的脸钉在身后的门上。

    三片轻薄的柳叶飞刀呈一排钉在门上,刀刃上还隐隐泛着浅绿,一看就是淬了毒的,这女子居然也是个高手,内力修为至少丹心境之上。

    季江南有些无语,这一个个的武功内里修为都比他高,倒显得他像个累赘。

    季江南少见的有了一丝挫败感,却忽略了他自己本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修习剑道也才不过五年,如何与二十七岁的沈云川比?

    沈云川抹了一把冷汗,马上扯着季江南出了屋子。

    “呼——最毒妇人心,故人诚不我欺也。”沈云川心有戚戚焉的小声唠叨。

    突然身后破风声袭来,季江南抬剑一转,叮当三声脆响落地,又是三片柳叶刀。

    沈云川干脆利落的闭上了嘴,迅速走下了三楼。

    回到二楼小厅,沈云川才放松了下来,又懒洋洋的窝回椅子里。

    季江南被这一串莫名其妙的对话磨光了耐心,转身就准备走。

    “唉唉,你这去哪儿啊?”沈云川在背后伸着脖子喊。

    季江南不答,继续走。

    “行,你去吧,反正到时候进不去四方会,可不赖我。”沈云川见状往椅子里一靠,声音轻飘飘的传进季江南耳朵里。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什么意思?”

    “呵,三公子,去参加人家的宴会,是需要请柬的,”沈云川慢条斯理的开口,刚刚在楼上被柳傲霜呛得狠了,现在看着季江南逐渐拧起来的眉头顿时心情大好,“没有请柬,你只能给在梅花山外围打转,若要入得山庄参加四方会,必须要持有请柬,你有吗?”

    季江南一时语塞,他想起来,去年秋季他是收到过一份请柬,不止他,七剑门内较为优秀的几名弟子都收到了一份,季江南那是正是学习“七星望月”的关键时刻,故而压根就没仔细看,也没打算去。

    “四方会网罗南域年轻一辈汇聚比武,以你在江州和七剑门的名声,你应该收到过一份请柬,可你对四方会如此陌生,所以我猜,你的请柬被你丢了,或者,不在你身边,”沈云川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去参加四方会?”

    “你要说什么?”季江南纠结了一会索性抬头看向沈云川,这厮虽然嘴欠,但也不至于专门为消遣他而捡着这个说。

    “当然是帮你想办法咯,请柬丢了,买一张就行。”

    “买?去哪儿买?”这东西还有得卖?

    沈云川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往下一指:“暗市。”

    夔州暗市,自大晋建国以来就一直存在,夔州与奎山城相隔一座奎山,奎山城是商城,八方客商云集往来,所有生意都是放在明面上的,加之附属小商会众多,在南域名声不小。

    而奎山另一边的夔州地下,是一座地下城,汇集一切来路不明或明令禁售的一些违禁品,价格从低到高皆有,只要你出的起足够的钱,可以在那里买到一切想买点东西,而暗市往来多为穷凶极恶之徒,抢货杀人时而有之,付了钱拿不到东西也是常事,能留条命,已经是万幸。

    早年夔州暗市猖狂无比,大部分邪魔外道混迹其中,经常发生大规模厮杀事件,夔州几乎每天早晨都能看见被丢出来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夔州百姓不安,六扇门奉命征缴,夔州暗市被肃清。

    然而人所在之地皆为江湖,身在江湖,暗市的存在必不可少,大量来路不明的武器或功法秘籍需要暗市来流通,这些东西里,有抢来的有偷来的也有灭人满门夺来的,是以无人组织,奎山暗市却依旧存在,只是低调了许多。

    几年前有人一举整合了奎山暗市,人们多称其为和老大,和老大为暗市立下规矩,暗市之内不可动手,有不怕死的挑衅,被和老大当场拍死,和老大露出丹心七劫实力,暗市所有不平声音消失,和老大也就此成为地下城的主人,后来虽然六扇门时不时来试探一下,但见暗市低调无比也没出人命,又何况和老大每逢过节都送会送上一笔不菲的礼金,夔州六扇门也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它发展去了。

    暗市之中品类齐全应有尽有,至于四方会的请柬,自然也是有的。

    “柳傲霜是暗市的八方守门人之一,要进暗市必须要通过她,这女人小心眼得很,现在惹恼了她,等晚上开市,大概没有好果子吃。”沈云川嘬了嘬牙花子,表情很是忧伤。

    “不是你把她惹恼的吗?”季江南无语。

    “那也不能赖我呀!那女人心眼又小又喜欢玩毒,没事我铁定躲她躲得远远的,凑那么近我又不想死。”沈云川翻了个白眼,咧嘴道。

    季江南转过头去,他不想和无赖说话。

    虽然沈云川一直小声的埋汰柳傲霜,可到底还是要靠柳傲霜帮忙,临近丑时,柳傲霜从楼上走下来,挽起了发髻,穿一身红梅对襟广袖长裙,走下来后对着沈云川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沈云川浑身一僵,柳傲霜撇了季江南一眼后下楼。

    “她貌似是听见我说她坏话了,呃,今晚是她带你去买请柬,你自求多福吧。”沈云川同情的拍了拍季江南的肩膀,跟了下去。

    季江南脸色黑如锅底,尽管修养不差,此刻也很想骂娘。

    跟着柳傲霜下至一楼,转过花厅,侧厅有一幅雕花浮雕,柳傲霜上前将手中的红烛插在一旁的烛台上,伸手在烛台底座上轻轻一敲,雕花浮雕无声无息的向上移动,露出扇一人高的小门。

    柳傲霜端起烛台,率先走了进去,沈云川与季江南跟上。

    门后是长长的阶梯,逐级向下呈环绕形,柳傲霜手中的红烛微微摇曳,冷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铺面而来。

    随着阶梯的逐渐往下,四周越发漆黑,唯有那一支红烛勉强照见三尺见方的角落。

    又走了一会儿,季江南往下一踏,差点没站稳,试探两步,是平地,到底了。

    前面柳傲霜端着红烛,转过身对季江南与沈云川嫣然一笑。

    “欢迎来到夔州暗市,二位请进。”

    说罢伸手一推,光线伴随着沉闷的开门声透露出来。

第二十九章 地底,条件

    随着大门开启,眼前骤然亮起大片灯光,刺得二人不由自主的闭眼。

    “嘁!”柳傲霜看了二人一眼,嗤笑一声,将烛台递给旁边守门的门人,广袖一甩率先走了进去。

    等二人适应过来时,柳傲霜已经走出去了好大一截,季江南正准备上前,右侧的门人突然递过来一个黑纱斗笠。

    “暗市鱼龙混杂,不乏奸滑狡诈好狠斗勇之辈,以真面目示人,易生事端。”旁边沈云川已经将斗笠戴好,垂下的黑纱将脸挡的严严实实。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

    季江南结果斗笠戴好,透过纱帘,这是一条巷子,两面土墙夹缝之间另有一道小木门,小木门上挂了一个铃铛,铃铛下栓有一条麻绳,柳傲霜正好站在小木门那里等着。

    季江南转回头去看时,已经看不见刚才的那扇门,只有一堵土墙,半点看不出门的痕迹,两名门人送完斗笠后也不见了,这条巷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快点!磨蹭什么呢?”柳傲霜不耐烦的开口。

    等他二人走到近前,柳傲霜拉着麻绳一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小木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声,像是拉门栓,柳傲霜率先推门,沈云川与季江南随后跟上。

    出得小木门,眼前视野一阔,这是一条街道中间,街道两旁建有房舍,房檐下皆挂着一盏红色八角灯笼,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是戴着黑纱斗笠的,鲜少有人如柳傲霜一般露脸的。

    地下城顶高约一丈,顶部应该有做过加固,另封了一层檀木封层,檀木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石莹玉,以作照明之用,只是石莹玉悠悠的绿光与灯笼的红光相映,显得有几分诡谲妖异,每隔一丈距离有一圆形通风口向上通风,季江南等人出来的小门是街道旁的一座小院,左右两侧皆有商铺林立,兵器药材一应在列,若不是行人光线有些诡异,举目望去与寻常城池并无两样。

    “你要的东西应该在慈南斋,不过我可说好咯,等会儿我开口的时候,你别说话,听明白了吗?”柳傲霜转过身来对季江南说道,一身红裙的柳傲霜在这暗市诡谲的灯光下像个妖女,勾魂摄魄。

    季江南点头,暗市他不熟悉,自然是少开口为妙。

    沈云川张嘴想提醒季江南,结果还没开口柳傲霜就一道冷冰冰的眼刀子扫了过来,沈云川立马闭上了嘴。

    柳傲霜带着两人往街道一头走,一路上季江南在商铺中看到了不少好东西,普陀寺的三岁丹,离火剑庐的长剑,千机唐门的各类暗器,湘西密林的毒物,还有朝廷命令禁止贩卖的火药,甚至还看到了几把火枪,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东西就那么正大光明的摆在外边,明码标价备注出处。

    季江南还在路边看到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两名少女,少女衣着近乎赤裸,蜷缩在角落里,笼子旁边还有一名同样戴斗笠的男子站着,显然,少女,是他的货物。

    季江南大为震惊,坊间买卖奴仆者不算稀奇,可把人像牲口一般关在笼子里贩卖的,还是头一回见。季江南自认不算个好人,却也实在无法容忍这种行径,心下怒起,正要上前,柳傲霜的声音便悠悠的传过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管的好。”

    “为什么?”季江南猛然住脚,直盯着柳傲霜的背影,既是问为何阻止他,又是问为什么要那般对待那两名少女。

    柳傲霜轻笑一声转过身来:”这是暗市,所见一切都只是交易,又有什么为什么?“

    季江南咬了咬牙,转头就往笼子那边走。眼前突然一花,一袭红衣的柳傲霜站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勾起嘴角,语气略带讥讽:“少年郎,你这是打算买下她们?你有足够的银子吗?你又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吗?”

    季江南冷着脸准备绕开她,肩膀却突然一麻,季江南抬头怒视柳傲霜。

    柳傲霜看着季江南掩嘴呵呵一笑:“念你是头一回来,我也不和你计较,暗市之内禁止动手,你若是还想多管闲事,那就只好请你滚回去了!”

    “你!”季江南试图挣扎,柳傲霜却只瞟了他一眼,就兀自走上前去了。

    沈云川叹了一口气上前帮他解开穴道,悠悠的开口:“她们不是人,准确来说,以前是,但现在不是,她们是被人从幼儿时用药养出来的药人,没有神智,攻击力很强,血可以作为药引,她们不会思考,不会说话,只是药的容器,等待来购买她们的买主,你救不了她们,你若是放她们出来,你可能会被她们当场撕碎,她们现在已经不是人,是凶兽,是药材,是可以贩卖的畜生。“

    沈云川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怜悯,又显得异常冷漠。

    季江南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笼子,身子微微发抖,这颠覆了他多年的认知,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对一个幼儿下手,摧毁神智,把人变成野兽?

    他不能接受季怀远杀害季安承,还屡次陷害嫁祸于他,甚至因此心境失控走火入魔,他本以为,他见到的已经是这世上最黑暗的一面,可在这座地下城,揭开地表下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令人生惧。

    沈云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顺着柳傲霜的方向走去。

    季江南稳了稳气息,强自压下翻滚的心绪,再不看那笼子一眼,也转头跟上。

    世间多磨悲欢少,枯骨浮屠尽浮华。

    跟上沈云川与柳傲霜后,又顺着街巷转了几转,在街边的一扇小木门前站住,小木门很破烂,门上虫蛀了好几个大洞,门旁挂了块牌子,上书“慈南斋”三字。

    “你跟我进来,你,门外等着!”柳傲霜领着季江南进门,又回头对沈云川飞了一记眼刀子。

    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的沈云川苦笑一下,又乖乖的缩了回去,在门边站好。

    小门内就是一座寻常的小院,两边耳房加一个正厅,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还搁着几盆花草,一名驼背的老者正弯着腰修剪枝叶。

    “哟,祁老爷子,又再摆弄这些花儿呢?都说了这在地底下,花花草草都养不活,您这来来回回的折腾,倒也不嫌累。”柳傲霜笑着上前。

    “柳丫头来了?坐坐坐。”老者转过身来,枯树皮一般的脸上,一只独眼异常醒目,左边眼眶深深的陷下去,似乎连眼珠子都被挖了出去,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又向外突出,即便是笑着,也狰狞如鬼。

    ”人老啦,总闲不住的,我这一把年纪活的像个地老鼠,没点新鲜的,还真撑不下去。“老者呵呵一笑,带着二人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

    “你这好久不来看我了,这次想买点什么?”老者笑道。

    “这回可不是我找你买,是这位公子想找你买点东西。”柳傲霜掩嘴一笑,看向季江南。

    “你?”老者侧过目光看向季江南,一只独眼中精光一闪,“生面孔啊,呵呵,小子,你要买什么?”

    “在下想要一份四方会的请柬。”季江南不敢大意,规规矩矩的开口。

    “哦,这个啊,呵呵东西我有,得看你开得起多少价,”老者呵呵笑了起来,与柳傲霜对视一眼,复又开口,“你是柳丫头带过来的人,我也就不和你废话,三千两。”

    “三千两?”季江南一惊,四方会请柬虽不泛滥,却也不是什么过于难得的东西,怎会要三千两一张?更何况,季江南眼下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既入得暗市,便要知这暗市上的东西,本就要比上边高出数倍,可不是老头子坑你。”老者见季江南惊呼,慢条斯理的开口。

    季江南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四方会的请柬他必须要拿到手,但他身上实在没有那么多钱。

    “你若是拿不出这钱,我倒是可以先借给你一些,”柳傲霜笑道,目光狡黠像只狐狸,“只不过我向来不做这赔本的买卖,这三千两我代你出,条件是你要帮我做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季江南问道。

    “这个嘛,暂时没想好,你只管答应,日后若我有所求,你必帮我做一件事就好。”柳傲霜笑的越发动人,老者在一旁眯起眼睛,也笑呵呵的看着柳傲霜。

    季江南凝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好,我答应你。”

    “成交!“柳傲霜咯咯一笑站起身来,身后的老者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张烫金请柬递给柳傲霜,柳傲霜复又递给季江南。

    翻开请柬,内部没有写字,只画了一株梅花和一把长剑,也没有落款。

    “四方会请柬不署姓名,持贴入门即可。”老者道。

    季江南收起请柬,对老者躬身一礼。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和柳丫头有些话要说。”老者毫不客气的挥手赶人。

    柳傲霜对着季江南嫣然一笑,意味深长。

    季江南怀揣请柬出了小木门,柳傲霜方才那一笑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才一出门,沈云川就窜了过来,见季江南身后没人,才小声的说:“怎么样?”

    季江南掏出请柬让沈云川帮忙检查,沈云川一边看一边问道:“你被她坑了多少?”

    “三千两。”季江南皱眉,被坑?

    沈云川一扶额,摇头叹息。

    “这请柬有问题?”季江南见状忙问。

    “请柬没问题,可你花三千两买一张四方会的请柬,我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蠢。”沈云川以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了季江南一眼,又是一阵叹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张请柬最多面值一千两,你被柳傲霜骗了。”沈云川将请柬还给季江南,那看白痴一样的目光越发明显。

    “什么叫骗啊?这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怎么就成骗了?”身后开门声响起,柳傲霜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季江南黑着脸转过身,看着柳傲霜面色不善。

    “哟!这还摆起了脸子来了,这交易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就算被骗了,不也是你自愿的吗?”柳傲霜看着季江南笑了起来,得意又张扬。

    “祁老,她胡闹就算了,您怎么还跟她一起胡闹呢?”沈云川不敢去搭柳傲霜的话茬,只好转过头去对老者说道。

    “这我就管不着了,柳丫头开心就好。”老者呵呵一笑。

    季江南揣着请柬掉头就走,这下是看明白了,他被柳傲霜和那老者合伙算计了一把,就冲着他不懂行情,还特意把懂行的沈云川堵在外边,平白欠下柳傲霜一个条件,现在他心情很不好,多戴一会儿都堵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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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介绍:
大晋王朝,门派林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
江州季家莫名招来灭门之祸,季家三子季江南被认定为杀兄弑嫂的凶手,被武林同门驱逐追杀。
一夕之间,季江南沦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
随着季江南层层深入的揭开迷雾,引出一个潜藏多年的骗局,每一个人都身在其中,知己?爱人?兄弟?父子?
在这场骗局的背后,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绝望,有人癫狂。
季江南收剑入鞘,天大地大,归无处。
(哎呀我真的不太会写简介。)剑归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归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归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