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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全文阅读

作者:竹酒香     剑归行txt下载     剑归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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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祸

    腊月初八,冬,江州府。

    落满雪的官道上,一人一骑疾驰而过,斗篷刮过路旁的枯枝,簌簌的落了一地的雪。

    今日是腊八,家家户户都会熬煮腊八粥,一年的收成入仓,是时候庆祝一下了,顺便祈愿明年的收成依旧如今年一般好。

    大雪封门,路上行人无几,几缕米食的香气在街巷间萦绕,一名老者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深深的吸了一口那香气,裂开嘴笑了,手下雪铲挥舞得更有劲了。

    远处马蹄声渐近,老者抬头,惊喜笑道:“这不是三公子吗?回来啦?”

    来人牵住缰绳,马匹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马上的白衣少年回以一笑,道:“哈,张伯啊,这不腊八了嘛,父亲来信,让我回来一起过节。”

    老者笑呵呵的说:“那赶快的吧,迟了,就喝不上腊八粥咯!”

    “好!张伯,等稍晚些,我让他们送些腊八粥来给你,也好一起过节!”少年笑着应了,一抖缰绳,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老者往手里哈了口气,提着雪铲走进了巷子里。

    季家,朱漆的大门上方两只落了雪的红灯笼静静的挂在廊下,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待,一名中年男子神情焦急,看见骑马而来的少年眼睛一亮忙迎上去。

    “三公子……”中年人上前。

    “进去再说。”少年神情冷厉,再无丝毫之前的笑意。

    随从栓了马,中年人引着少年匆匆行过回廊。

    季家侧厅,廊下的仆从都遣得一个不剩,侧厅门窗紧闭,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森冷。

    中年人推开房门,一股寒意铺面而来,少年抬脚步入,四周的家具都已搬走,空旷的厅内只有一张盖了白布的床,白布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不等中年人上前,少年一把掀开白布,白布下的人约莫四五十岁,立眉长须,面色青白,脖颈下可见青筋鼓起,脖颈处一条细长的血线尤为刺目。

    少年脸色一白,猛然闭目,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中年人有些担心的上前,唤了一声:“三公子……”

    少年回神,将白布放下,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大哥二哥是否知晓?”

    “大公子远在湘南,想来还没接到消息,二公子一日前已经传信说快到江州,可到现下还未见到人。”

    “一日前已传信?现在还未到?!”季江南骤然转身,眼神一厉。

    “是。”

    “云管家,你速差人顺路去找,一日前传的信不可能现在还未到,一定是出事了!”季江南回头深深的看了蒙着白布的尸体一眼,回头向厅外走去。

    “老奴已经遣人去找,只是事情未明,不敢伸张,”中年人跟上,迟疑的开口,“那家主……”

    “封锁消息,一个也不许漏了!”季江南拉开厅门,厅外不知何时又簌簌的下起小雪来,季江南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跨出了厅门,厅门在他背后轰然关闭。

    江州季家,为大晋九世家之一,现任家主季北思,就是季江南的父亲,季江南是季家第三子,年少时拜入七剑门学艺,三天前,身在七剑门的季江南接到家信,说父亲重伤,季江南连夜赶回,结果只见到父亲已经凉透的尸体。

    季北思死亡的时间过于巧合,一月后的正月初五,就是试剑阁三年一次的开阁之日,江州各大家主汇聚一堂试剑,名为比试,实则是重启家族排名,季家作为江州第一大世家,却是大晋九世家中最末流的一个,季家子弟青黄不接,近年逐渐没落,全凭季北思一人撑起。

    季北思,是季家唯一的丹心境武者。

    此次季北思殒命,若消息传开,必有人蠢蠢欲动,大晋九世家的名头,谁都想争一争。

    若一月后,开阁之日不见季北思,季家注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季江南揉了揉眉心,一剑封喉,季北思死后的表情祥和并无惊恐愤怒之相,快到极致的一剑,三劫丹心境的季北思毫无察觉的就被人杀了。

    “那日家主一人在书房看书,时至午时未见出来,老奴就端了饭菜进去,就见家主坐在窗边看书,老奴唤了几声家主不应,就拿斗篷去想给家主披上,结果才一碰着家主,家主就倒了,身体都凉透了……”云管家小心翼翼的立在一旁,“老奴上前看时,才见家主的脖子上冒血。”

    一剑封喉而血不溅射,倒地才从伤口流血。季江南对对方的剑法又高了一个层次。

    这样的高手,就算是灭了季家也不过翻手之间,为何大费周章的来暗杀?若说是买凶,江州府哪一家出得起这个价码?

    季江南眉头紧锁。

    云管家抬眼看了看毫无悲色的季江南,又低下头去,除却一开始见到季北思尸体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季江南再也没有流露过半分的悲伤,哪怕那具已经凉透的尸体,是他的生身父亲。

    云管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叹息一声,悄声退下了。

    家主啊,你当年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寒雪初怜梅若开,残垣深巷诉伤怀。一别离,魂冤悲泣又何来?

    江州府,燕子巷。

    季江南看着倒在巷子里的尸体,脸色阴沉的可怕,这蜷缩成一团的尸体,分明就是早些和他打过招呼的张伯,张伯的眼睛凸起,表情惊恐,口中溢血,已死去多时,一剑毙命。

    相比起季北思的精心计算,张伯的死就随意得多,像是随手杀了一只鸡。

    张伯的身体僵硬,各处迹象表明,他已经死去一日以上,那么,今早和季江南打招呼的人是……

    季江南脸色骤然一变,猛然站起:“不好!速随我出城!”

    季江南翻身上马,一群人带着雪花疾驰而过,往城门呼啸而去。

    季江南带人分开往官道和小道上一路寻找,终于在夜幕时分在离官道不远的小河沟里找到了他的二哥季安承。

    冬日寒冷,小河沟已经结冻,而季安承,就被随意的丢在干涸结冻的小河沟里,找到他时,他已经被雪花掩埋了大半,而他的身边,还有他的新婚妻子,嘉兴陆家的五小姐陆婉。

    相同的,像杀鸡一样的一剑封喉。

    看着扒开落雪的两具尸体,面对季北思的尸体都毫无悲色的季江南瞬间红了眼睛,僵硬的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半晌才僵硬的拖着脚步上前,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悲怆得有些发颤:“二哥……二哥啊……”

    季江南有些喘不上气来,难受的他整个人都团成一团,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眼睛充血通红,像个厉鬼。

    是谁!到底是谁!

第二章 长兄归来

    夜幕已至,戌时。

    夜幕下的雪地印着白光,这样的夜晚不掌灯也是明亮的,深色的夜空搀着几分红色,瑰丽,也诡异。

    一辆马车在雪地上缓慢前行,雪地积雪有些深了,马车打的车辙深深的陷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两道车辙印,沉重的车体让拉车的马异常的吃力,鼻孔中喷出白息,嘶鸣着努力前行。

    马鞭高高的扬起一道弧度,带着雪花抽打下去,季江南跟车一路前行,脸色阴沉得可怕,隐带着两分暴戾之气。

    季安承与陆婉的尸身在外冻了许久,早已僵硬,无法背行,但若将尸身抬回季家,一路必遭人嫌疑,雪地里行马车虽然也怪异,但也是无奈之下策。季江南虽悲怒于兄长的突然身死,但是也还未完全失去理智。

    季家此时,决不能传出季北思和季安承的死讯。

    一行人一辆车,缓慢而艰难的行入江州府城门。

    季安承的尸身暂时与季北思存于一处,陆五小姐单独置于另一处偏堂,季安承的尸身僵硬无法平放,季江南就将他斜倚在一张靠榻上。

    季安承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雪白的冰霜,脸上兀自带着惊恐的表情,眼睛瞪得极大,脖颈处一缕细长的血线已呈黑色,同样裹着一层白色的冰霜。

    季江南在季安承的尸身旁蹲下,额头深深的抵在榻边,努力平复着那股想哭的冲动。

    这是他的二哥,自小,最疼宠他的二哥。

    季家三子,大哥时年三十有五,膝下有一儿一女,三弟季江南时年十七,而二哥季安承,时年刚过二十,今年八月才与陆家五小姐成亲,新婚燕尔,十月随五小姐回嘉兴省亲,如今还未回至江州,就莫名的死在了官道旁,新婚妻子一同殒命。

    季江南握紧拳头,他该如何去查?从何查起?季家如今正是敏感时期,又不能全力动用手中人力去查,否则打草惊蛇不说,反而容易引来虎狼环伺。

    陆家五小姐嫁入季家不到半年便死于非命,陆家那边又如何交代?

    大哥如今正在赶来的路上,是否也在途中遭袭?现下人在何处?

    季江南脑中迅速转动,越想越觉无力,明知剑悬于顶,却束手无策。

    “三公子,二公子的死讯也一样瞒下吗?”云管家再旁开口,望着安静伏于榻前的季江南,有几分不忍,终是忍不住开口,“三公子,你节哀,二公子也不想看到您这样,保重自己。”

    季江南闭目缓了缓呼吸,抬起头来:“无妨,我有分寸。”

    季江南缓缓的站起身来,不知是跪伏得久了还是情绪起伏过大,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眩晕之下差点一头栽倒,云管家连忙上前扶住,季江南稳住身形,推开云管家的手,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瞒下,消息如今不能外泄。”

    “那今日随行之人……”

    “……”

    随季江南出城之人,皆是季家门人,下人皆回家过节,留下的,都是季家本家门人,足有二三十人。

    “你去处理。”

    “三公子!他们……”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这……”云管家沉默,若要彻底瞒住消息,只有这一法子,“可是今夜归来时,行人见者不少。”

    “无妨,只要暂时瞒过一时,我会尽快追查,另外,派人去接应大哥,暗地行事,不要叫人看出端倪,”季江南在窗边站定,透过窗隙,外面又下起了雪,风吹着房檐呜呜作响,“至于那些门人,安顿好他们的家人,是我季家对不起他们,你亲自去,务必安排好。”

    “是,老奴退下了。”

    季江南站了许久,骤然推开窗户,瞬间风裹着雪花迎头吹了季江南一脸,季江南眯了眯眼睛,院里的老树被积雪压折,发出一声沉闷的炸响。

    季江南回头看了一眼厅内两具冰冷的尸身,默默的关上窗户,默默的走出侧厅。

    房檐下的铜铃清脆的回响,季江南眼中变幻莫测。

    腊月初六,卯时,冬日里寒冷难行,百姓多居家不出,商人多重利,是以朱雀街大多商铺都已经开了门。

    朱雀街八仙楼也早早的开了大门,眼下天光未起,雪地到映得极亮,门外两个伙计提着扫帚雪铲,在门口铲出一条道来,酒楼厅内一名伙计无精打采的拿着抹布有气无力的擦着桌子,呵欠连天。

    这大冷天的,谁那么大早出来吃饭啊?伙计默默的在心里发了一顿牢骚,顺便咒了几句吝啬又贪财的掌柜。

    正当伙计牢骚满腹的时候,有人从正门进来,有客人前来,伙计立马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哟!客官,您请早。”伙计上前搭讪,看清来人笑的更灿烂了,“这不是季三公子吗?来来来,您请坐,听说您在七剑门内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小人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您一回听您讲讲,这不,才想着呢,您就来了,这可是小人的福分。”

    伙计殷勤的端茶倒水,无比顺溜的拍了一通马屁,脸上笑的极为灿烂,这可是季三公子,伺候好了,赏钱就抵一个月月钱。

    “行了,别拍马屁了,楼上的雅间靠窗给我安排一个,上壶茶,不用你伺候了。”季江南微笑开口,从袖袋里抛出一块银元。

    伙计颠了颠手里的重量,笑的更灿烂了,引着季江南到楼上靠窗的位置坐下,麻利的上了一壶清茶。

    季江南坐在窗前,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江州府。

    朱雀街八仙楼,是江州府最高的酒楼,七楼之上,可看整个江州府,历来是江州府上流贵人喜爱之地。

    眼下无法抽调大批人手查探,便只能季江南自己着手来差,这八仙楼内八方云集,三教九流皆有,探听江州府最近出现的武道高手,应该会有所收获。

    天光渐起,街坊逐渐热闹,货郎行人衙役熙熙攘攘,整条朱雀街开始喧哗起来,陆续有人进入八仙楼,伙计响亮的应答声与客人的呼喝声掺杂在一起,喧闹异常。

    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骤然一凝,紧盯街口出现的一人。

    朱雀街口,一名黑袍男子慢悠悠的走着,似乎极为懒散,腰上悬着一把长剑。

    季江南眸光大盛,杀死季北思与季安承的武器,就是一把长剑。

    男子晃悠悠的一路走来,晃进了季江南所在的八仙楼。

    季江南将茶杯一放,从七楼楼口折转而下。

    直至下到二楼大厅,才在墙角看见了那名男子,男子很年轻,面相颇为不错,五官英挺生的极为俊俏,此刻正懒洋洋的靠在角落里,黑袍的下摆拖拉在地上也懒得去理,腰后的长剑极为精美,可惜它的主人似乎并不爱惜它,剑鞘剑柄上布满各种划痕擦痕,剑穗都打结成一坨了,极为扭曲的挂在剑柄上。

    季江南眉头皱起,找了个位置坐在,暗暗观察那名男子。

    八仙楼五层以上为达官贵人准备,三层到五层多为小世家弟子聚饮,二层与一层,就是平民与江湖末流人士聚集地,走镖的镖师与江湖底层的武者占大多数,喝酒吃肉呼喝划拳好不吵闹。

    季江南强行压下心中的不耐与焦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入口,季江南险些一口喷了出去,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还全是碎末!

    感情这八仙楼一二层待客的,都是这种茶渣子。

    季江南正要发火,就见一伙镖师往那黑袍男子那里走去,季江南环顾自周,心下了然,八仙楼二楼客满,这伙镖师无处可坐,唯独那黑袍男子与季江南一人独霸一张桌子,季江南穿着打扮不似寻常江湖人士,镖师行走江湖多会察言观色,故而没有招惹季江南,反而往黑袍男子那桌而去。

    季江南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镖师中领头的一人在桌前站定,抱拳道:“这位兄弟,眼下客满,我兄弟几人路途辛劳,可否与阁下同坐一桌?”

    黑袍男子懒洋洋的抬起眼,嗤笑一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镖师皱眉,抱拳正欲再开口,突然黑袍男子一口茶渣啐了他一脸,镖师愣了一下,登时大怒,抽出腰刀一刀砍来,黑袍男子似没有骨头一样从凳子上滑下,堪堪避过镖师斜劈过来的大刀。

    镖师一击落空,更是怒不可遏,再提刀砍来。

    季江南被黑袍男子的行为弄得一愣,这厮莫不是故意找茬?不过倒也正中季江南下怀,正好看看这黑袍男子的底子。

    二楼的各类江湖人士并不怕有人斗殴,反倒三两聚在一起大声叫好,看得津津有味。

    几番缠斗下来,镖师并未占据上风,眼前的小子滑溜得像条泥鳅,软绵绵的毫无筋骨,却偏偏让他每一刀都落空。

    季江南看得眉头越皱越紧,此人看似一直在躲避,但其实根本没在发力,倒像是……在耍着这个镖师玩。

    几番下来镖师的耐心终于耗尽,大喝一声抢身上前一刀竖劈,黑袍男子依旧滑溜无比的往右侧一让,镖师大喜,黑袍男子这一让倒是刚好让进桌子与墙角之间,镖师刀势一边回手侧砍,眼见就要一刀劈在黑袍男子脸上,周围的叫好声更大了。

    就在镖师的刀即将落下时,男子突然往下一滑,一个打滚,从桌子下方一路滚到距离不远的季江南身边,一把抱住季江南的小腿,半个身子都隐在其后。

    季江南被这波举动惊得有些呆了,镖师再次举刀砍来,季江南本能的持剑一挡,镖师被刀上传来的力道一震,倒退数步撞在桌子上,心下骇然。

    季江南回神,看着脚边的无赖,嘴角抽搐,戾气渐盛。

    “这位兄台,抱歉啊,打扰了。”黑袍男子见势不对准备开溜,突然一道剑光斩过,黑袍男子大惊往左侧一跃,还没站稳剑光再至,不得已抽剑一挡,两人皆往后退数步。

    周围叫好的江湖人士瞬间哑声,一黑一白二人持剑而对。

    季江南一步踏出急刺而出,方才确认,此人武功不低,至少,不比他低。

    黑袍男子一改方才的懒散模样侧身一闪右手回旋一压,以长剑使出长棍的使法,看着异常怪异,却将季江南刺过来的剑让地上一砸,剑身不稳,季江南身体往斜下方扑去,黑袍男子趁机左绕半圈出现在季江南身后,提剑一挥。

    季江南顺势倒地,迅速回身横剑一迎,架住长剑发力一推,旋身站起,举剑欲再斩,楼口却突然传来一身大喝。

    “江南住手!”

    季江南的动作一顿,回头望去,见楼口走上来一男子,约三十左右,剑眉凤目,面白无须,着一身褐色竹纹大氅,气质沉稳出众。

    季江南诧异,上前半步:“大哥?”

    此人,正是季家长子,季江南长兄,季怀远。

第三章 发丧,突变

    季江南在侧厅门外等候,片刻后侧厅大门打开,季怀远推门而出,神色沉重悲伤。

    “此事处理的如何?”季怀远问。

    “暂时瞒下了。”季江南低头回答。

    “那知情的人呢?”

    “处理了。”

    “胡闹!”季怀远陡然大怒,随即反应过来,放低声音,“你跟我来。”

    季江南沉默的跟在季怀远身后,穿过回廊,议事厅内,已经有人等候。

    季怀远走向主位旁坐定,左右两边,已坐满了人,这些人,基本都鬓显霜白,为季家族老,平日里多分散于季家各处庄园,只有巨大事宜时,才会汇集在一起,此刻,族老们正在交头接耳,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季江南一人独自站在正中,垂目静默,上一次召集族老议事,好像是在五年前。季江南扯了扯嘴角,满心嘲讽。

    “各位族叔,恕怀远冒昧,此次请各位族老前来,是在是有要事相商。”季怀远站起来,润声开口。

    “怀远小子,不是老朽倚老卖老,只是这族会一向由家主主持,眼下家主身在何处?”座下一名族老缓缓开口。

    “温叔说的是,可今日议事,就是为家主一事而来。”季怀远先躬身一礼,方才开口。

    座下族老们惊疑不定。

    “江南,事发时我还未至,细节方面你最清楚,你来说。”季怀远冲季江南一点头,坐下道。

    季江南波澜不惊,将事情如实说来。

    族老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开始议论。

    “家主殒命,为何秘不发丧?”先前的温叔怒视季江南,奋力拍桌。

    季江南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不可发丧,眼下试剑阁即将开阁,若此时发丧,必引灾祸。”左侧首位的族老皱眉开口。

    “云伯说的是,这也算是我担心的原因,”季怀远道,“一日不发丧,父亲与舍弟一日不得安宁,可是如若发丧,必有灾祸。”

    “哼!我季家为大晋九大世家之一,岂会怕他们狺狺狂吠?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知所谓!”温叔一声冷喝,满脸不屑。

    季江南嗤笑一声,温叔眉目一冷:“小子你笑什么?”

    “我在笑,有人不知所谓。”季江南毫不顾忌的望过去,满眼嘲讽。

    “你放肆!”温叔大怒,拍桌而起。

    “够了!坐下!”云伯皱眉开口,温叔满脸怒容,还是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江南你是小辈,怎可如此无礼?”云伯看向季江南,目光隐有不满。

    “云伯教训的是,是江南失礼。”季江南低头认错,面上却毫无认错之意。

    云伯张口还欲再说,触及季江南那倔强又冷漠的目光,终是将口中的话咽下,化成一声长叹:“罢了。”

    “家主不在了,这季家就是怀远你来当,依你看,此事如何处理?”云伯回头向季怀远开口。其他族老也闻言一起望过来。

    季怀远沉吟半晌,开口道:“发丧,一来,让父亲与二弟泉下安宁;二来,对方先后杀害我季家两位家人,明显冲着我季家来的,只要我作为季家长子还活着,对方就一定还会下手,按兵不动,不如引蛇出洞;再者,江州府其他世家之人不会毫无察觉,父亲之死无声无息,他们可能不知,但二弟之死,江南以马车带回其尸身,怕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怕是早就有人,想迫不及待的来试探一二了,索性由暗转明,说不定,还能抢一回主动权。”

    季江南眉头皱起,还未开口,一道满含嘲讽的话语就传了过来。

    “以马车运尸身,真是嫌不够明显,呵呵,三公子真是办的一手好差。”

    季江南周身戾气大涨,怒视开口的温叔,右手扶上剑柄,蓄势待发。

    “江南!”季怀远起身,喝到。

    季江南充血的眼睛稍微冷静了一些,目光死死的盯着有些惊惶的温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开口:“那!是!我!二!哥!”

    “江南!冷静!这是议事厅!”季怀远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季江南的胳膊。

    季江南狠狠的瞪着温叔,一把掀开季怀远的手,大步走出议事厅。

    季江南漫无目的的在雪地里行走,雪花顺着领子落在脖颈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化成了一滩水,季江南抬起头,漫天的雪花飞舞得唯美又无情,细碎的雪片落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季江南忍了忍没忍住,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那天,好像也是这么大的雪。

    季家三公子,多么高高在上的头衔,值得,她拿命来换么?

    季江南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定格在雪地里,青衣的女子,靠在柱子上,温温柔柔的冲他笑,殷红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雪地上,像极了小院里的红梅花。

    季江南收回思绪,转身走进回廊里。

    季家着手准备发丧,季江南布置人手蹲守各处,以防不测,同时,季怀远往嘉兴陆家去信,告知陆婉死讯。

    季府门口的红灯笼突然换成了白色,百姓议论纷纷,正竞相猜疑时,季家内部放出消息,季家家主季北思因旧伤复发,溘然长逝,二子季安承与其妻陆氏于回家奔丧途中遇雪险,双双殒命。

    父子二人,同日发丧。

    江州府百姓议论纷纷,长吁短叹。

    江州府各世家,心思迥异,欢喜者有之,愁苦者有之。

    还未等到发丧之日,一对人马气势汹汹的冲进季家,为首一人乃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着雪色滚貂直裾,披同色滚边斗篷,才下马,就拔剑往里走。

    门仆不敢阻拦,忙一溜小跑往后厅报信。

    后厅季怀远正与季江南商议丧事操办,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心下明了。

    陆家,来人了。

    锦袍少年提着剑气势汹汹的往后厅闯,一路惊吓仆从无数,季江南才从后厅转出,就看见那少年恶狠狠的逼问一名丫鬟。

    “陆皓尘!放手!”季江南上前喝到。

    锦袍少年闻言抬头,神色越发凶狠:“好啊!季江南,我正找你呢,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你就第一个下去陪我姐姐吧!”

    说罢提剑飞奔过来,足尖轻点台阶,身形跃起如大鹏展翅,手中长剑急刺而来,刁钻又迅猛。

    季江南暗骂一句白痴,动作也不慢,同样足尖点地跃起,中途身形已转,左脚在围墙上一踢,身体呈弧线形从陆皓尘上方划过,完美的避开了对方的剑,还顺便再陆皓尘背上补上一脚,陆皓尘挨了一脚,大鹏展翅的姿态就变成了四肢着地,呈大字型趴在雪地里。

    季江南落地,看着摔得四仰八叉的陆皓尘,好整以暇的开口:“每次都是这招,每次都摔一回,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陆皓尘从雪地里爬起来,胡乱捋了捋挡脸的头发,提剑怒指季江南:“季江南!老子这次不是来找你比试的!我姐姐嫁进你家才多久,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季江南看着陆皓尘通红的眼眶,沉默了半晌,罕见的没再接着嘲讽陆皓尘,转身道:“跟我来。”

    陆婉的灵柩停在偏厅,白色的幔布里飘荡在浓郁的香灰与纸灰燃过的气息,一只火盆里还烧着纸,纸张燃烧的声音沙沙作响,因等陆家人来,所以陆婉的棺椁还未盖棺,经过几天的存放,陆婉的身体已经可以放平,仪仗于冬天气候寒冷,故以尸体还未散发出异味,但是青黑的尸斑已经开始浮现,陆婉裸露的脖颈处,大片的青黑色已经剧集,那条细长的血线颜色越发发黑。

    陆皓尘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扶着棺木低头颤抖,等抬起头来时,眼眶发红,强行忍了一包眼泪在眼睛里,看着异常搞笑。若是平常,季江南一定抓住机会好好的嘲笑他一番,可眼下,季江南却连如何安慰都开不口,只能抬手在他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陆皓尘一把丢开季江南的手,顺着棺木缓落坐在地上,半晌,才带着哭腔问道:“怎么回事?十月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季江南陪他一起蹲下,默然不语。

    “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

    “如果找到了,一定要先告诉我,我要亲手杀了他。”陆皓尘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陆家自然不会只来陆皓尘一人,陆氏家主与陆氏门人还在路上,陆皓尘是单带了几名侍卫骑了最快的马日夜兼程的赶来,跑在最前面,眼下见到姐姐了,体力不支,晕倒在了陆婉的灵柩旁。

    季江南安排人将陆皓尘送至客房,开始着手准备丧礼。

    一日后,陆家众人才赶到,陆家主母见过女儿尸体后嚎啕大哭,其他啊一众姐弟也低声哭泣,季怀远满怀愧色,陆家家主表示谅解,但要求追查到底,季怀远应允。

    陆家与季家向来交好,季三公子季江南与陆九公子陆皓尘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青年俊杰,人称“季三陆九”。季江南与陆皓尘私交不错,向来是好友。陆家更是将嫡出的五小姐嫁给季安承为妻,本是两厢美满之事,谁料突逢巨变,阴阳两隔。

    此番即便明面不说,但两家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两日后出殡下葬,仆从为陆婉封棺,一旁静默的陆皓尘突然开口:“为何我姐姐的手是握着的?”

    众人一愣,云管家上前解释:“九公子,二夫人没了的时候是冻僵的,后来可以放平了,可这手却是冻黏实了,丫鬟门也打不开,若强行打开,恐二夫人灵体有损。”

    陆家家主点头表示理解,仆人上前封棺,陆皓尘却一把推开仆人,紧紧盯着陆婉的手:“我姐姐手里有东西。”

    众人哗然,陆皓尘低声说:“姐姐对不起,我必须要打开你的手,不然我没法帮你报仇。”

    说罢上手去掰陆婉握拳的手,存放多日的尸体已经轻微腐烂,用力一掰之下肉皮脱离,流出乌黑的液体,陆皓尘认真的打开陆婉的手,从中抽出一个小物件,物件沾了血,但依然清晰可见其形。

    季江南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第四章 遇袭

    众人望去,陆陆皓尘手中的物件,是一只小巧的雕花玉扣,边上镶着鎏金,穗子已经污成一坨。

    季江南不可置信,蓦然回头看向人群中的季怀远,季怀远同样一脸震惊,下意识的往腰封上一摸,空空如也。

    “季江南!这是不是你的!”陆皓尘眼神一厉,回头道,“我见过你的腰佩!与此物一模一样!”

    季江南抚上内衫腰封上悬挂的腰佩,心下风起云涌,这不是他的,他的腰佩还好端端的挂在腰上,那只能是……

    季江南低头沉默,不知该如何说来。

    “九公子息怒!这玉扣是季家嫡子的身份玉扣,三位公子皆有,这块应当是二公子的。”云管家慌忙上前说道。

    “季二哥的?”陆皓尘眉头一锁,“我要验看尸身,如若尸身上没有玉扣,我陆皓尘必亲为季二哥抬棺赔罪,可如果是没有……”

    陆皓尘目光扫过沉默的季江南,将目光停留在人群边缘的季怀远身上。

    “老夫也正有此意,不知怀远贤侄以下如何?若是开馆无果,老夫与皓尘一起为安承抬棺。”陆家家主陆韧山开口,虽是询问,态度却异常的坚决。

    没了季北思的季家,略显羸弱,本陆季两家平衡的交好关系,已经开始出现微弱的倾斜。

    季江南看向季怀远,心下一紧,旁人不知,可季安承的尸身是他亲自带回来的,那时候,季安承的腰佩明明就还在他身上。

    至于为什么陆婉手里还有一块,季江南不知。

    “好,开馆!”季怀远沉声开口,一行人转头往季安承的棺椁处走去,季江南走上前与季怀远并肩,季怀远放在身前的手紧握成拳而不自知,神色复杂。

    季江南的心愈发下沉。

    季安承的棺椁已封,季怀远上前敬上三炷香,其余众人也依样敬上香。

    封棺之后再启棺,于家人不详,亡者引渡不顺,转生不安。

    可今日这棺,不得不开。

    香罢,季怀远亲自上前,取钉开馆。

    三寸长的封棺钉被取出,季怀远发力一推,棺盖倾斜开来,露出其中的尸身。

    不等季怀远细看,陆皓尘一步抢上前,季安承的尸身躺在其中,衣服是换好的丧服,可那枚玉扣,却作为随身之物,好端端的系在腰间。

    陆皓尘道一声得罪,轻手将玉扣取下,抬手示给众人,回头看向季江南:“季江南,你的玉扣在哪儿?”

    众人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季江南皱眉,伸手解下玉扣抛过去。陆皓尘仔细对比无误后看向季怀远:“大公子,你的呢?”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季怀远聚去,季怀远站立不动,陆皓尘眼中凶光渐甚,众人私语之声愈发盛。

    “怀远贤侄,你的玉扣何在?”陆韧山上前一步开口。

    季怀远将放在身前的拳头放下,开口道:“陆世伯,我的玉扣,不在。”

    众人哗然,季江南快步上前对陆韧山躬身一礼:“世伯,我季家的玉扣只作身份象征之用,旁人若想仿制,并不是太过艰难之事。”

    “季家为九世家之一,身份玉扣自然有特殊之处,若人人都能仿得,那这身份玉扣,也未免太随意了一些。”陆韧山袖袍一挥,看向季怀远,“怀远贤侄,现下你是否得为我等解释一下,为何你的身份玉扣,会出现在婉儿手里!”

    “陆世伯!现在那枚玉扣是否是我季家之物尚未可知,您这般质问,是否太过武断了些?”季江南急声开口。

    “这是你季家的东西,是与不是还不是你说了算!”陆皓尘在旁冷笑开口。

    “陆皓尘!你!”季江南怒,虽说陆家五小姐死得冤枉,可季家也深受其害,这般咄咄逼人,毫不讲理,实在让人恼怒,枉顾两家多年的交情了。

    “江南!”季怀远喝止了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对陆韧山躬身一礼,“陆世伯,眼下情形,怀远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是以自请留在季家,陆家各位世兄可与怀远一起,眼下时辰已至,还请陆世伯念与家父多年交情,可先由江南代我主持出殡事宜,亡者为大,请世伯应允,至于玉扣一事,出殡过后,怀远任由世伯处置。”

    “这是自然。”陆韧山点头。

    “江南,出殡一事,就由你来主持吧。”季怀远轻声开口。

    季江南低头应下,觉得异常憋屈。

    陆韧山留下大半陆氏弟子与季怀远留守季家,少部分人为陆婉送灵。

    自季北思身死,到今日已十日有余。

    腊月十九,辛酉日。

    大寒将至,天气越发寒冷,季江南着素衣孝服,肩抗柳灵幡在前,棺木紧随其后,漆黑的棺木与灵花白雪相映衬,透着一股沉闷的死寂。

    队伍缓缓的走着,纸钱漫天飞舞,后方的队伍里凄凉的唢呐不绝于耳,平添几分惨然。

    下葬的位置是之前季怀远请人遴选好的,江州府城西栾秀山,依山背水,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

    季安承与陆婉夫妻合葬,季北思单独一葬。

    季安承与陆婉的棺椁放下,铁锹掀起泥土层层掩盖,季江南没忍住,默然落下泪来。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十二岁的季江南跪在雪地里,倔强的不肯起来,执着的要为那个青衣的女子要个名分,季北思叫不动他,挥袖进了书房,不再管他。

    腊月里冷的慌,季江南那时还年幼,身上衣服单薄,早已冷的瑟瑟发抖却紧咬着牙关不愿起来,膝盖陷在雪地里已经冻到麻木,就在季江南冷的不行的时候,廊柱后面偷偷摸摸探出一个脑袋,抱着一件大斗篷,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时一溜小跑跑到他面前,扬手抖开斗篷往季江南肩上一罩,厚实的斗篷隔绝了寒气,让冻得昏昏沉沉的季江南醒过一丝神来。

    少年帮他将斗篷紧了紧,咧嘴冲他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牙齿,目若子星,神采飞扬。

    “我叫季安承,你叫江南是吧?以后我就是你二哥了,要是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在这季家,只要有我,就没人能欺负的了你!”少年振振有词的开口,认真的许下一个承诺。

    那是季江南第一次见到季安承,那一年,季安承十五岁。

    是他的这个二哥,强行把冻僵的他带回屋里,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也是他的二哥,在他被季家族老刁难时,强硬的闯进议事厅,把那几名不愿让季江南进族谱的族老怼了回去,然后拉着季江南出了议事厅。

    后来季江南被写进了族谱,成为少年时就被送进七剑门的“季三公子”,而季安承因为顶撞族老,被刑鞭十杖。

    季江南来看他时,他一边疼的大呼小叫一边冲他做鬼脸。

    再后来,季江南被送往七剑门,每年可回家一次,每年季安承都会早早的骑了马等在城门口接他,老远的就冲他挥手。

    二哥季安承,与大哥季怀远,是季江南在季家少有的亲近之人,大哥年长早慧,性情温和,对季江南也几多照拂,时常往返湘南江州之间,甚少见面,所以季江南时常能见的,就是二哥季安承,也与季安承最为亲近。

    季安承成亲的时候,季江南特意向门中长老告了假,回江州喝了季安承的喜酒。

    那日季安承喝的有些多,大着舌头不依不饶的要季江南给他未来的孩子取名字,还说等来年开春了,就带他去汴京看元宵花灯。

    季江南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季安承,等他再回江州府时,看到的就是季安承冻僵的尸体,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天永十二年的腊八节。

    季江南的思绪慢慢回笼,看着垒起的坟包愈发悲伤,如今父亲已死,二哥已亡,大哥身陷囫囵他却毫无办法。

    今日过后,季家必迎来一场狂风骤雨,前提是,能过得了陆家这一关。

    季江南正思绪纷乱,忽然内心升起一股警觉,常年习武,身体反应比思维反应更快,迅速往旁一闪,剑光擦着季江南的面门而过,剑光出现以后,浓烈的杀机才姗姗来迟。

    季江南站定一看,一名身着绿袍的男子持剑斩来,面上带着一个扭曲的狐狸面具,身形奇快长剑入鞘飞奔而来,近前身体往左侧半转拔剑一挥,以长剑使出拔刀斩,雪白的剑光亮起,剑气凝而不散横开数十丈带着撕裂一切的凶狠而来。

    季江南站在原地僵硬不已冷汗直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剑,他挡不住!

    这男子分明是一名丹心境武者,而且,至少在二劫丹心以上!

    季江南接触武道堪堪五年,即便天资出众也才刚刚突破先天大圆满,勉强进入化海初期,与丹心境之间还横跨整个化海境,就算他全力出手,也不是对方的一合之将!

    季江南心生绝望,正准备拼死一搏,一把铁扇突然出现,张开的扇叶挡住斜划的长剑,长剑在漆黑的铁扇上带起一串火星,陆韧山右手持扇,左手握拳打出,对方仓促之下抬起剑鞘一挡,双方一起后退两步,打成平手,两击不中绿袍男子收剑后荡,几个起跃消失在树林中。

    陆家与季家众人欲追,陆韧山抬手阻止:“对方武功不弱于我,你们就不要去送死了。”

    陆韧山这边安排人注意警戒,季江南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就在刚刚,他真的感觉到死亡的逼近,那剑光还未至,剑气就刺得他的脖颈生疼,此时伸手一摸,满手鲜血,只剑气就可杀人,在那道剑光之下,季江南毫无反抗之力。

    实力,还是实力,他太弱了。季江南紧咬牙关,因为他太弱,所以他无能找到杀害二哥的凶手,也不能解救身陷囫囵的大哥,就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江南贤侄,你你没事吧?”陆韧山开口,见季江南脖子上的血眉头一皱,“现下丧事已了,还是尽早回城,恐再生事端,而且,你的伤势需要处理。”

    “多谢世伯,江南无碍,一切听世伯安排便是。”季江南伸手将脖颈上的鲜血一抹,开口道。

    “好吧,回城。”陆韧山一挥袖子,众人应声随行。

    季江南回头深深的看了墓碑一眼,举步跟上。

    这边丧事已毕,接下来,就是大哥的身份玉扣之事了,这才是今日的大坎,过了此事,一切还有可能,若此事过不了,那就是一场大祸。

第五章 怒起杀人

    入得城门,季江南匆匆见了季怀远,将之前之事尽数说来。

    季怀远沉吟半晌,道:“果然,是冲我季家来的,今日倒是苦了你了,本应是我应这一劫的。”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哥,那玉扣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忙于处理族中事务,倒没发现那是何时不见的。”季怀远谈及此事也一头雾水,“眼下陆家认定我是凶手,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季江南挣扎着开口。

    季怀远沉默。

    “你去找一个人,若他愿为我作证,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季怀远说。

    “找谁?”

    “沈云川,就是那日与你在八仙楼起冲突之人。”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季江南脑中浮现出那名黑袍男子的脸,那日在八仙楼被季怀远喝止后,季怀远让他先回季家,自己与那黑袍男子单独聊了一刻多钟。后来只见季怀远下楼,那黑袍男子却不见了踪迹。

    “他是潭州天风堡之人,我此次湘南行商,回来时救下了一人,是天风堡堡主的小公子,他邀我到天风堡做客,而小公子的好友,也是天风堡客卿沈云川沈公子要前往灵州梅花山参加落梅山庄举办的四方会,是以与我一同前行,一路走来,沈云川一直与我一起,若能说服他出面作证,我或许可以逃过此劫。”季怀远说道。

    “那他人在何处?”季江南问。

    “我也不知,那日在八仙楼,他说四方会尚早,会在江州府呆上一段时间,至于他现在还在不在江州府,又在何处,我不知。”季怀远叹了一口气,“若能寻到,便是我的缘法,若寻不到,也是我的宿命。”

    “大哥你别跟湘南那群和尚一样神神叨叨的,我会找到沈云川,说服他出面作证的。”季江南站起来坚定的说道。

    眼见季江南推门出去,季怀远轻轻一笑,神色莫名,闭目养神,室内又恢复一片平静。

    季江南出了季家,游走在江州府的大街小巷,街巷间的积雪被清理到路边供行人走路,但地面始终潮湿,季江南脚下的鹿皮靴子开始渗进寒气,可他还是没有找到沈云川,眼前行人熙攘,可偏偏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八仙楼,朱雀街,龙生祠,凡热闹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却怎么也不见。

    季江南心下越发的急躁,脚步越来越快。

    而朱雀街裕丰钱庄旁的枯树上,一身黑袍的沈云川好整以暇的靠在树干上,黑袍和黑黢黢的树干融为一体,不仔细些还真发现不了。

    沈云川打开酒壶喝了一口,冷的一哆嗦,连忙把酒壶盖上,嘶——算了这种天气不适合喝酒。

    抬眼看了看在街巷间焦急不已的季江南,侧过身子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咦?这戏怎么没唱起来?看样子还缺了点东西,罢了,看不了戏,就只能自己上台演咯!”

    季江南这边刚因为走路太急撞到了一个人,那人一个趔趄站稳后破口大骂:“谁家驴崽子出门没带眼睛?撞了本公子今儿个你别想走!”

    季江南没理,继续往前走,谁知那人竟一把拉住季江南的胳膊,看清后呵呵一笑:“这不季三公子吗?怎么,今儿个出门,没带眼睛啊?”

    季江南冷眼看着这人,这人二十多岁年纪,身形瘦高,穿着华丽,眼底泛着纵欲过度导致的青黑,一双三角眼,此人是江州府一世家孙家的长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而这位孙长仁公子,还因为强抢民女被季江南好一顿暴揍,事后孙家主还要带着他到季家请罪,眼下季北思死讯传开,江州府大小世家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此时见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季三公子,也敢冷嘲热讽起来。

    季江南冷冷的瞟了他一眼继续走,他还有事在身,懒得理这种货色。

    许是季江南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太过明显,孙长仁怒了,抱着手凉飕飕的开口:“哎哟,这季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哦,对了,听说,季二公子和他新婚的夫人也没了?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陆家五小姐嫁了这么个短命鬼,倒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孙长仁:“你是在找死吗?!”

    孙长仁被突然转过身的季江南吓了一跳,突然反应过来季家如今已经没落了,刚准备再次开口,就见一抹白光闪过,这是孙长仁公子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

    无头的尸体顿了一下,突然从断口处开始喷血,头颅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滚,滚到路边卖包子的小摊贩脚下,小摊贩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透头颅抖如筛糠,突然发出一声惨嚎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巷子里,街上吓呆了的行人纷纷回神,尖叫着四散奔逃。

    季江南冷眼看着到底的尸体,大片的鲜红在扫露出来的青石板上蜿蜒,温热的血液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冒起一缕缕淡淡的白烟。

    树上的沈云川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季江南出手之果决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出戏倒是越来越有看头了。”沈云川自语,那边的季江南似乎察觉到了沈云川的目光,转头直直的看过来,目光锐利准确。

    “被发现了。”沈云川索性也不躺着装树杈了,直起身子做好,静静的等着季江南走过来。

    “你跟我走一趟。”季江南站在树下,言简意赅的开口。

    “啧,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沈云川有些好笑,头一次见求人办事态度还这么嚣张的。

    “我大哥有些事情需要你证明一下,我没有恶意,只想请你帮我,帮季家一个忙。”季江南开口。

    “如果我不去呢?”沈云川眯起眼睛。

    “请阁下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这件事对我,对季家,都很重要,事后必有重谢。”季江南皱眉,交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不去,没兴趣。”沈云川有些玩味的勾了勾嘴角,或许这出戏,还用不着他上场。

    “阁下若坚持不去,那我只好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季江南眼神一厉,伸手扶上剑鞘。

    “就凭你这化海初期的修为,要留下我可能不行,”沈云川搭在树杈上的腿晃了晃,积雪簌簌的往下落迎面砸了季江南一脸,“还有,你恐怕有麻烦了。”

    季江南吃了一脸的雪突然恼火,这厮就是个无赖,突然他耳朵一动,转头一看十数人正沿着街道跑来,为首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是旁边那个死了还在热乎的孙长仁的父亲,孙家家主孙弃。

    季江南收回目光往上一看,沈云川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登时恼怒,居然跑了。

    季江南正准备往巷子里再追追看,那边打的孙弃已经发出一声悲号,冲着季江南的方向一身暴喝:“小子站住!”

    季江南有些不耐,转身看向孙弃。

    孙弃看清是季江南后勉强压着悲怒开口:“原来是季三公子,不知三公子可看见,是谁伤了我儿性命?”

    “我杀的。”季江南简单的开口,说罢就回过头去往巷子里走。

    孙弃一愣,随即大怒:“季江南!你欺人太甚!”

    站起身拔出腰刀就冲季江南而来,季江南多日来压抑许久的怒气与怨愤终于爆发,回头抽剑就斩,孙弃忙架刀一挡,抬眼一看季江南浑身戾气缭绕眼睛发红杀机四溢,一把长剑挥舞开来如追星赶月,极具美感也杀伤力极强。

    季江南入七剑门学艺五年,手里最熟悉的就是这套“飞星逐月”,为七剑门三套镇门剑法之一,因季江南天赋极高,故而早早收入内门,传授了这套剑法,“飞星逐月”一共四十九式,季江南现掌握三十一式,七剑门心法偏向道门清心明性,可眼下季江南使出来的剑法却没有了剑法本身的飘逸灵动,倒是杀机肆虐,隐有几分入魔的架势。

    孙弃越打越心惊,他以化海中期修为与化海初期的季江南对打,境界上要超出一个小台阶,但此刻却是被季江南压着打。

    季江南心下怒火肆意,这段时间以来因季北思之死,面对八方压力一直隐忍不发,面对刺客毫无反抗之力,此刻出现了一个宣泄口,杀机怒火就奔涌而出,招招不留情面步步皆是杀机。

    季江南将身形一低,左足往后点地发力,形如猎豹,挥剑就斩,孙弃冒了一头冷汗堪堪架住,这少年打起来不要命,可孙弃很惜命,这就导致孙弃面对季江南,一直有些缩手缩脚。

    “你那儿子算是个什么玩意儿?猪狗垃圾一样的东西,也配侮辱我二哥?我杀他还嫌脏了我的手!”季江南持剑全力往下压,咬牙切齿。

    孙弃手中的刀已经架不住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刀势特别定制的,刀背开锋四寸,本是杀敌利器,此刻却成了自己的梦魇,刀上传来的巨力使得刀锋嵌入肩膀,孙弃全力托住刀柄却依旧无法阻止刀锋向下,不一会儿孙弃已经一头冷汗,刀身嵌入肩膀大半已入骨,大片鲜血顺着肩膀往下流淌,孙弃突然有些后悔来季江南的麻烦,孙长仁虽然是他的儿子,却不是唯一的儿子,本以为可以乘机掂量一下季家,结果今天看来能不能走脱还是两说。

    季江南眼神一闪,高强度挥剑到现在,手臂已经开始隐隐脱力,手上的力度开始变弱。

    孙弃敏锐的感觉到力道的变化,登时大喜,双手托刀准备发力,突然一阵剧痛自胸口传来,孙弃愕然,季江南的剑在他面前,那是什么东西伤了他?

    孙弃低头,就见胸口插着的,是一柄雕花剑鞘,剑鞘的主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在孙弃双手托刀时,季江南放开了左手,将腰后的剑鞘捅进了孙弃的胸口。

    谁说,只有剑才可以杀人?剑鞘,也可以。

    孙弃呼吸愈发困难,胸口的疼痛使他眼前发黑,他后悔了,他不该来招惹这个少年,这少年和所谓的世家公子不一样,出身世家,手段之凶残狠戾,却像个魔教妖人。

    季江南面无表情的拔出剑鞘,躲开溅射的鲜血,孙弃的尸体轰然倒地。

    季江南的目光顺着孙家人望去,孙家众人惊惶而逃。

    孙家家主死了,孙家也就没了。

    季江南厌恶的从孙弃尸体上撕下一缕布片,细细的将剑鞘擦干净,转身走进了巷子。

    身后,大片的鲜红蔓延开来,像在雪地上开了一朵巨大的花。

第六章 遭疑

    季江南当街杀死孙弃父子,孙家仆从逃回孙家,孙家上下一片悲号。

    孙家父子的尸体已被运回,孙长仁被枭首,尸身与头颅各在一处,断首处鲜血还一直在流,血腥之气缭绕,孙家下人已经去找人为孙长仁缝合尸体,而在孙长仁的尸体旁边,一名中年美妇正嚎啕大哭。

    女子匍匐在地,头上饰品钗环掉了一地,妆容凌乱,哭嚎声不绝于耳。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锦靴,女子抬头,站在面前的青年男子居高临下,五官端正清秀,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与看好戏的表情。

    “滚出去!你这个卑贱的野种!”女子被他的神情刺激的突然发狂,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男子轻巧的一让,女子扑倒在地,脸上的脂粉凌乱,眼神恶毒的瞪着男子。

    男子目露鄙夷,小心的挪开几步,像是不愿意站的里女子那么近,像在躲一堆秽物:“韩姨,如今大哥已经没了,你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男子正是孙家二公子孙靖飞,眼见平日里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如今这般光景,不由得心生快意,最后一句话语气咬得极重。

    孙靖飞的生母杨氏本是孙弃的正妻,只因入孙家三年还未得子嗣,故不受孙弃喜爱,倒是姨娘韩氏先为孙家产下一子,早早的占了长子名头,杨氏好不容易有孕,几经波折生下孙靖飞,结果生产当日一命归西,徒留幼子,孙弃对于发妻的离世并不伤心,马上将韩氏扶正,孙长仁就名正言顺的成为孙家的嫡长子,而对真正的嫡子孙靖飞就彻底不闻不问,多年来韩氏与孙长仁明里暗里多次欺辱孙靖飞,孙弃看在眼里不闻不问,眼下孙弃与孙长仁皆死,其余子嗣皆年幼,而孙靖飞,则成了孙家家主的唯一继承人。

    孙靖飞一脚跨出房门,听着韩氏在身后声嘶力竭的咒骂,冷笑一声,招来仆从:“看好了她,只要不死,随意处置!”

    “季江南,我倒是该谢谢你,”孙靖飞站在房檐下眯起眼睛,自言自语,“不过虽然他们不是东西,但好歹,也是我的父亲和兄长,我这做儿子的,怎么也要表示一下。”

    如今季家正处衰弱,谁家能抢占先机灭了季家,谁家就是新一任的九世家之一,不同于三门六派,九世家除却最前的几家,其余的都更迭很快。

    孙靖飞回房,铺开宣纸开始写信,正是写给孙弃的族兄,孙不讳,孙弃与孙不讳本是族兄弟,但上任孙家家主过世后,孙弃用了些手段,成功逼得这位族兄远走,继承了家主之位,不过这位族兄天资卓越又运道过人,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成功进入霸刀堂,成为一名长老的亲传弟子。

    两家本已经断了联系,不巧孙靖飞上次出门走商经过霸刀堂地界,居然见到了这位族叔,孙不讳虽不齿孙弃为人,但同为孙氏族人,若得知孙弃死讯,必会施以援手。

    季江南虽入七剑门学艺,但霸刀堂与七剑门同为六派之一,是以孙不讳不见得不敢对季江南下手。

    “季三公子,对不住了。”孙靖飞折好信件,脸上浮现出笑容。

    “来人,将信速送到霸刀堂,切记,一定要快。”

    这边季江南找寻沈云川不果,只得折返回季家,结果才进门,就感觉气氛诡异,季江南以为陆家发难,匆匆赶至大堂,却见陆韧山,陆皓尘并一众陆家人在大堂正襟危坐,而季怀远,也坐在一旁,见季江南进来,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他,气氛异常诡异。

    “大哥,陆世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季江南先行一礼,开口问道。

    “江南贤侄,确有一事,要与你说来。”陆韧山脸色一肃,道。

    “敢问世伯有何疑问?”

    “怀远贤侄的玉扣,找到了。”陆韧山说着,侧头看了季怀远一眼。

    季怀远坐在一侧,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季江南不解,大哥的玉扣,不是已经在陆婉的手中找到了吗?这话又是何意?

    陆韧山见季江南一脸疑惑,从袖中掏出一枚玉扣,鎏金镶边,青色流苏,正是季家的身份玉扣,除了玉扣之外,还掏出一块手绢,手绢打开,其中正是那是从陆婉手中找到的,污了的玉扣。

    “这是……”季江南一见之下大喜“世伯明察,五小姐手中之物,定是贼人所仿,还请世伯,还我大哥一个公道!”

    厅内其他人都沉默不言,陆韧山再开口:“那你可知,这枚玉扣从何处找到的吗?”

    季江南突觉不妙,但还是问道:“何处?”

    “在你的衣物里,适才有丫鬟抱了你的衣物去清洗,玉扣从中掉落,被皓尘捡到的,”陆韧山长叹一声,将两枚玉扣放于桌上,回头问道,“江南贤侄,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不可能!怎会在我的衣物里?”季江南被这个消息炸的一懵,急急解释,“若我是凶手,又怎会将证物藏在身上?直接摔砸了不是更好?这其中必有误会!”

    “是否误会,现在先不说,江南贤侄,我且问你,你是何时离开七剑门的?”陆韧山问道。

    “腊月初六,申时左右。”

    “季兄初五遇害,你初八回城,管家捎信于你,至七剑门不过一日时辰,而为何你从七剑门到江州,却用了将近两日?这期间,你还去了何处?”陆韧山双目直视季江南,压力陡然大增。

    “世伯你这是何意?你是怀疑二哥之死与我有关?”季江南一听之下怒起。

    “江南贤侄,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陆韧山眼神逐渐不善。

    “那几日积雪过厚,官府封路,我从小道回江州,临近江州府时才上的官道,自然要慢一些。”虽不忿,但季江南还是压下怒起开口。

    “官府封路?”陆韧山淡淡的开口,“初五时江浙六扇门总捕头还在我陆家做客,说今年灵州降雪过大,已成雪灾,江浙一带官衙并六扇门一起前往灵州救灾,只留少数镇守官衙,留守城内不出,你又在何处,见了封路的官衙?”

    季江南大惊,那日他下七剑门,明明在官道旁看到了封路的官衙,挂的还是江浙六扇门的腰牌。

    季江南越发觉得不妙,他被算计了,自他下七剑门的那一刻起就落在了网里,眼下对方开始收网,他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

    “世伯!大哥!我真的不知!”季江南急忙开口,这件事情太蹊跷,他回城的时间被拖住,让他无从解释。

    “我再问你,方才,你去了何处?”陆韧山再开口。

    “去寻沈云川,让他来给大哥作证。”

    “那人呢?”

    “……他跑了。”

    “跑了?”陆韧山轻笑一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不再开口。

    “大哥!”季江南猛然转身,看向季怀远。

    阴影里的季怀远慢慢的站起来,似乎有些疲惫,缓缓开口:“好了,今日到此为止吧,陆世伯,请先回房间吧,怀远会给诸位一个解释的。”

    陆韧山颔首,率先走出大厅,陆皓尘走在最后,神色冷厉的盯季江南看了好久,冷哼一声跨出房门。

    众人离开后,季江南急忙上前解释:“大哥你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那枚玉扣真不是我藏的。”

    季怀远微微一笑轻轻摆手:“我知道,只是眼下陆世伯认定是你藏的,给大哥点时间,大哥会处理好的,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不要出门了,先呆在家里吧,相信大哥。”

    季江南还欲说话,触及季怀远的眼神,还是低头应下了。

    季怀远整了整衣襟,看起来极为疲倦,缓缓的走出了房门。

    季江南看着季怀远的背影消失,垂下眼帘。

    大哥并未完全相信他,大哥,也对他起疑了。

    夜色渐起,屋檐下的铜铃叮铃作响。

    季江南被禁足,期间陆皓尘来见过他一次,季江南再次声明他绝不是杀害季安承与陆婉之人,陆皓尘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话:“季江南,我很想相信你,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我宁愿相信是你大哥杀了我姐姐,也不愿意相信是你动的手。”

    腊月二十六,大寒,距季家父子下葬,已过七天。

    这些时日在没人来看过季江南,他依旧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这日下人推开房门,说大公子有要事相商。

    季江南不知何事,一路转过回廊走向大厅,厅内与那日一样,陆家众人与季怀远皆在,中间还站了一个人,衣衫褴褛身形矮小,站在那里冷的直发抖。

    季江南蹙眉,这又是什么情况?

    季江南跨进大厅,冲陆韧山与季怀远行一礼:“陆世伯,大哥。”

    季怀远站起身来,对那名男子说道:“你且认认,是三公子吗?”

    季江南闻言看向那名男子,男子脸色蜡黄,目露惊恐,衣衫破烂外袍里的棉絮翻出来大半,左手还吊在胸前,衣襟上沾着大片发黑的血迹,像刚从难民堆里逃回了一样。

    男子看着季江南抖如筛糠,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季江南眉头一皱,男子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的挥舞双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季江南脸色大变,怒喝:“胡说八道!我几时说过要杀你!”

    季怀远再问:“是他吗?”

    男子极度惊恐,连滚带爬的跑到季怀远身后,哆嗦着说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杀了小姐和姑爷!”

第七章 逃

    男子话一出口,众人变色,一直沉默的陆皓尘站起,怒视季江南就要拔剑。

    “胡说!你在何处见我杀了二哥!再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季江南几步上前大声质问,心下发慌,越发不安。

    男子见季江南上前吓得怪叫一声直往后躲,陆皓尘上前一步挡在季江南与男子之间。

    “这是我陆家的家仆,姐姐与季二哥自嘉兴离开时是他赶的车。”陆皓尘看着季江南,犹自带着几分悲怒。

    “皓尘,坐下。”陆韧山开口,看向那名男子,“阿林,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季江南怒瞪着男子,男子瑟缩了一下,断断续续的开口。

    季安承与陆婉十月底回嘉兴省亲,离开前陆韧山吩咐家仆阿林为小姐姑爷赶车,季安承与陆婉新婚燕尔,陆婉想去归雁湖玩耍,顺道去灵州梅花山赏梅,季安承便随她边走边玩,又在落梅山庄小住了半个多月。

    直至腊月初六收到季家来信,随即转道赶回江州,腊月初七傍晚时分赶至江州府附近,一名披斗篷的少年挡在路中间,阿林正要训斥,就听季安承惊喜的喊了一声江南,季安承让阿林停车,少年上前笑着喊二哥,又规矩的见过陆婉,季安承与少年站在路边攀谈,阿林赶了一晚上的车正有些尿急,就钻进林子里小解去了,等他提着裤子回来时,见季安承背对着少年扶陆婉下车,才刚转过头就被少年一剑割喉,季安承捂着脖子指着少年想要说话,却直直的栽倒下去,陆婉被这番突变惊到,尖叫一声欲跑,不料少年动作更快,反手一剑,陆婉捂着脖子蜷缩在地,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阿林蹲在树林里吓得浑身发抖,捂着嘴不敢出声,结果那少年准确无比的看向他所在的树林,提着沾血的剑就冲他而来。他转身就跑,少年紧追不舍,临近又是一剑划来,阿林绝望闭目等死,结果脚下一软,长剑没落在脖子上,在肩膀上砍出一条大口子。冬日山林积雪,阿林正是一脚踩在不稳固的积雪上,身体不由自主的斜倾,一路裹着积雪往山坡下滚去。

    等阿林清醒时已是天光大亮,本想进江州府,后来又想起那少年管姑爷叫二哥,说不定那少年还在城内,思及此处阿林抱着摔断的手拖着伤体从小路赶回嘉兴,唯恐那少年发觉他没死又追来,一路躲躲藏藏,直至三日前才赶回嘉兴,听闻家主不在,又请人雇了车子带他回到江州,在季家见到了家主陆韧山,将实情告知。

    “小人见过那少年眉眼,就是这位三公子,连配剑都一模一样!”

    男子的话音落下,厅内雅雀无声,季江南脸色惨白,顿感无力,对方经将他逼上了绝路,他本就解释不清他为何会晚回江州一日,现在更坐实了他杀兄弑嫂的罪名。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他,季江南现在都百口莫辩。

    “季江南!你还有何话可说?杀兄弑嫂,陷害长兄,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我如何信你!”陆皓尘怒喝,拔剑斩来。

    “不是我!我没有杀害二哥与二嫂!更没有陷害大哥!”季江南仓促举起配剑,急声解释。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陆皓尘怒极,举剑再斩。

    季江南百口莫辩,又不能真拔剑与他对打,是以只能在厅内与他周旋。

    季江南再次荡开陆皓尘的剑锋,陆皓尘右手持剑,左手持鞘迎头劈来,季江南被迫拔剑,拔剑同时躲开陆皓尘横扫过来的剑锋,长剑出鞘,却猝不及防的溅了一脸的血。

    阿林错愕的倒下,季江南保持着拔剑的姿势僵硬在原地,阿林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站位如此巧合,季江南拔剑之间,刚好将他一剑封喉,与季安承陆婉一模一样的伤口。

    季江南本是躲开陆皓尘的剑势侧身拔剑,在旁人看来就是他故意避开陆皓尘转身杀了阿林。

    玉扣陷害,时辰生疑,证人对质,现在,杀人灭口。

    铁证如山,容不得季江南辩解半分。

    季江南握剑的手都在颤抖,脑子里一片混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都如此巧合?

    “季江南!!!”陆皓尘又惊又怒,全力挥剑斩来。

    季江南脑子一片混沌,反应慢了半拍,陆皓尘的长剑穿胸而过。

    剧痛使得季江南瞬间清醒,一掌将同样惊诧的陆皓尘击退,长剑拔出,鲜血狂涌。陆家众人一拥而上,季江南拼命招架,寻着一个空隙厮杀而出,跃出大厅一路奔逃。陆家众人追击。

    季家大厅内,季怀远与陆韧山各站一方,陆皓尘看着带血的长剑一脸呆愣,他,杀了季江南?

    陆皓尘与季江南一向交好,虽然习惯性互损,但是毕竟都是少年心性,谁也不放在心上,季江南剑法一向高于陆皓尘,陆皓尘虽咬牙切齿却一直赶超不上,今日,季江南居然被他一剑穿胸,想起方才季江南捂着胸口嘴角带血的样子,陆皓尘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剑。

    陆韧山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季怀远,淡然开口:“就算你拦住我,季江南受重伤,也熬不过我陆家人的追杀,你这番做法,毫无用处。”

    季怀远微微一笑:“世伯说笑了,怀远可拦不住您。”

    陆韧山深深的看了季怀远一眼,季怀远始终面带微笑,即便是被亲弟弟设局陷害,又旁观他被人围攻身受重伤,季怀远始终面色不改,沉着淡定,是另有乾坤?还是装模作样?

    季家这位大公子,可是比他们想象中,心思更加深沉难以捉摸,化海境中期?陆韧山微微摇了摇头,就在刚刚他准备出手留下季江南时,一股浓郁的压力冲他而来,隐隐带着几分杀机,而压力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

    陆韧山毫不怀疑,只要他一出手,季怀远绝对会突然暴起。陆韧山拿捏不准季怀远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是以没有贸然出手。

    陆韧山袖袍一挥,看了一眼呆愣颤抖的陆皓尘,眉头一皱,喝到:“皓尘!”

    陆皓尘一惊回神,陆韧山转身就走,陆皓尘低头跟上。

    季怀远躬身送陆韧山出门,回头看向季江南逃离的方向,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季江南捂着胸口,在街巷之间奔跑,胸口的伤一直在流血,呼吸间隐隐作痛,陆皓尘那一剑,伤及他的肺腑,若再不处理,他会因血液堵塞呼吸而死。

    身后的追兵一直甩脱不掉,季江南的呼吸越发困难,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胸腔里随着呼吸开始发出风箱注水一样的声音。

    城门在即,季江南咬牙加速冲出城门,出城后奔逃一段后,季江南力竭,一个踉跄栽倒,挣扎着藏在枯树背后,回头看着滴落一地的鲜血无奈苦笑,在雪地上,那些滴落的血就像路标一样指引着身后的追兵,他们都可以不用拼命追,慢悠悠的顺着鲜血来找他,就足以把他耗死。

    季江南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突然想起,他几天前才用剑鞘捅死了孙弃,如今就要被陆皓尘一剑捅死,这算不算因果轮回?

    季江南想站起来,挣扎了一下胸口越发疼痛,呼吸愈加困难,像缺水的鱼一样垂死挣扎。

    雪地里,一名穿黑袍的男子正慢悠悠的走着,腰上的长剑因为腰带过于松垮而拖在地上,在雪地里划出一条蜿蜒的曲线。

    看见树下似乎断气了的季江南。沈云川一愣连忙上前,检查了下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可眼下瞅着这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沈云川烦恼的抓了抓脑袋,骂骂咧咧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子,十分肉痛的倒出一颗小药丸,悻悻的看了季江南一眼,粗暴的捏开他的下巴将药丸丢进去,揪着下巴一抬,药丸顺喉而下。

    “嘶——可他这伤再不处理,我有多少药也救不活啊?”沈云川恼怒的站起来,抬脚往季江南身上一踹,季江南失去依靠栽倒在雪地里。

    半晌,沈云川认命的蹲下身子准备将季江南背起,突然想起季江南伤的是肺腑,背行的话可能死得更快,那不背,难到要抱着?

    沈云川突然很想骂娘。

    “老子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本来想看你自己玩,老子就看个戏,结果他妈的你自己玩脱了,连累老子遭罪,东西没找到还倒贴了一颗小还丹,你可别死啊,你死了老子也得玩完!”沈云川骂骂咧咧的上前,将季江南横抱起来,胡乱拿衣襟给季江南胡乱包扎了一下,确认不再往地上滴血。

    身后人声呼啸而至,沈云川恨恨的骂了一句娘,抱着季江南跑了几步,提起足尖点地,几个跳跃消失在了树林里。

    而另一边,一人身披斗篷站立,见沈云川带着季江南走了,帽檐下发出轻轻的一声嗤笑,伸手将帽檐掀下,帽檐下的少年极为俊朗,剑眉飞扬,双目狭长,赫然是季江南的脸!

第八章 沈云川的证明

    季江南逃脱,陆家人无功而返,回江州城面见陆韧山。

    陆韧山看了一眼在旁的季怀远,回头下令:“着所有陆氏弟子门人,全力缉拿季江南!”

    “且慢!”季怀远上前一步,正色道,“世伯,无论如何,季江南是我季家之人,若要缉拿,也要由我季家出手,不必世伯费心。”

    “哦?季江南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能下得去手吗?”陆韧山深深的看向季怀远。

    “法不避亲,江南铸此大祸,怀远身为兄长难辞其咎,必亲手将他擒回,若证据确凿属实,必明证家法,亲自清理门户,”季怀远不卑不亢,直视陆韧山,“而在季家拿回季江南之前,还请世伯,不要插手。”

    “证据还不够确凿吗?难不成还要死去的阿林活过来再把证词说一遍?”陆韧山淡然开口,神色冷漠。

    “此事尚不明确,玉扣是否真是江南所藏还未可知,季家人多嘴杂,是谁放的又有谁知,既然是在江南的衣物里找到的,被皓尘捡到,那么为什么不说是皓尘藏的呢?”季怀远道。

    “季怀远!你这是歪曲事实!”陆韧山转身看向季怀远,一声冷喝。

    “再者,仅凭阿林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凶手一定就是江南?这江湖上擅易容变化之术者多不胜数,若江南是遭人陷害,怀远身为兄长,定会为他平冤,”季怀远平视陆韧山,寸步不让,“如今虽家父已亡,但季江南身为季家之子,生死论断自然有季家族会家法决定,怀远虽不才,但为季家,一定倾尽全力,绝不会为此退让半分!”

    “季怀远,你这是在威胁我?”陆韧山眯起眼睛,气势渐涨。

    “怀远不敢,如今五小姐已入土为安,年关将至,想必家中亲人也对世伯想念得很,季家事务繁杂,不敢劳动世伯出手,我已命人备下车马,随时准备为世伯送行。”季怀远镇定自若,仿佛感觉不到骤然加身的压力,依旧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

    陆韧山看着季怀远,突然出手,一拳冲季怀远打来,季怀远眉色一冷,回以一掌,掌心朦朦胧胧的似乎带着一层浅浅的金光,如梦似幻,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却带起一阵掌风,迎面冲陆韧山而去,廊下的落雪被掀起,漫天飘落,落了廊下两人一肩。

    一拳对一掌,两人谁都没有后退半步,半晌,陆韧山缓缓收拳,大笑:“普陀寺‘小金光掌’果然名不虚传,听闻贤侄在湘南得普陀寺高僧指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季怀远亦收掌,微笑开口:“世伯过誉了。”

    陆韧山袖子一挥,笑道:“除夕将近,老夫的确得回嘉兴了,季家后继有人,季兄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叨扰多日,恕老夫等人冒昧,来年试剑阁试剑会,期待贤侄大放光彩!”

    “借世伯吉言。”季怀远微笑行以一礼。

    陆韧山转头就走,毫不停留。

    季怀远望着陆韧山的背影,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目中精光闪烁。

    翌日,陆韧山携陆家人离开江州,回嘉兴去了。

    季怀远站在门口,远远望着陆家队伍出城,云管家在旁小心问道:“大公子,如此将陆家人赶回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若留下他们,才是真的不妥,陆韧山那个老狐狸打的好算盘,就等试剑会我季家落败,他好出头说话,看似保住了季家,实则季家就彻底成了陆家的附庸。”季怀远轻笑一声,随即笑意一敛,转身对云管家道,“吩咐下去,在城外仔细寻找,务必要找到三公子,此事不要声张,陆韧山那个老东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让他先找到了江南,那就是公然在打我季家的脸。”

    云管家恭声应下。

    城外,陆韧山脸色阴沉,周围陆家弟子一个都不敢吭声,小心翼翼的走在后面,马蹄和车辙印将落平的雪地踩得乱七八糟。

    陆韧山的心情很不好,陆家子女众多,陆婉只是其中一个,本以为可以借机将季家吞下,结果季怀远出奇的强势,而且,季怀远那一身武道修为,竟然已至丹心境,甚至隐隐在他之上!以这般年纪达到丹心境,简直匪夷所思。

    陆韧山心下正烦躁,后面传来一阵喧闹,陆韧山回头怒斥:“何事惊慌?”

    一名陆家弟子纵马前来道:“禀家主,皓尘不在队伍里。”

    昨日陆皓尘一剑刺伤季江南后一直魂不守舍,陆韧山看着心烦没管他,又被季怀远一阵明里暗里的暗讽给气的不轻,所以今早根本没有注意到陆皓尘有没有在队伍里。

    “什么?混账东西!还不赶紧去找,一定把那个混账给我找回来!”

    离江州不远处的一处竹林,厚厚的白雪将竹枝压得很低,三间竹屋藏在林间,竹屋外的一块青石上,黑袍的沈云川盘腿坐在石上,两只手抄进袖筒里,冲其中一间竹屋张望。

    “吱呀——”竹屋的小门打开,一名少女走了出来,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乌发如瀑,五官娇美,着一身布衣,袖子挽得高高的端了一只盆,才跨出门槛,沈云川就窜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样?还能活不?”

    少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当然能活!废了一晚上的劲要是还活不下来那我也不用回药王谷了。”

    沈云川长舒了一口气。

    “让让!你挡我道了!”少女抬头不满的嚷了一句。

    沈云川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端的盆子,忙殷勤的接过盆子帮忙将污水倒掉。

    少女揉了揉肩膀,继续说:“虽然活命是无碍了,但怎么着也得修养个把月,否则铁定拉下病根。”

    少女眼珠一转,突然几步跑到沈云川身边好奇的问:“他是谁啊?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和你一道儿的。”

    沈云川眯眼一笑,神秘兮兮的开口:“不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我还懒得管呢,”少女白了他一眼,“这离江州季家那么近,要是被他们发现你,铁定死得连渣都不剩。”

    沈云川笑而不语。

    “算了,懒得管你,对了,他知道你的身份吗?”少女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抬眼问道。

    “自然是不知道的。”

    少女哦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脸色微红踌躇了半晌开口:“今年除夕,要不,你随我回药王谷一趟?”

    沈云川眉头一挑,问道:“去干什么?”

    少女的脸更红了,咬了咬嘴唇:“我爹,想见你一面。”

    “咳咳——”沈云川被呛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往四周看了看,突然站起来道,“呃,那个,我去找点吃的,这一宿还没吃过东西呢,哈哈。”

    转身落荒而逃。

    “沈云川!你个混蛋!”少女气的一跺脚,冲着沈云川的背影大骂一句。

    季江南醒来的时候,已是亥时,屋外又呜呜的起了风雪,吹得竹屋上的茅草刺啦作响,竹屋里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摇曳曳,只照见三尺见方的角落。

    季江南捂着胸口尝试着坐起来,伤口被撕扯,疼的他一头冷汗,大口呼吸,所幸呼吸已经顺畅,已无性命之忧。

    季江南口渴得厉害,伸手去够床边桌上的茶壶,结果一不小心一巴掌将茶壶扫落,发出一身脆响。

    季江南正有些尴尬,有人救了他,他却砸了人家的茶壶,这时门一推开,进来一名少女,看见他醒了连忙上前扶他躺下。

    “你还不能起身,快躺好。”

    季江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道:“谢就不必了,反正你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谢我。”

    季江南一囧,正要开口,少女转头冲门外一声大吼:“沈云川!!!死哪去了!”

    季江南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声吓了一怔,这少女看起来娇小温婉,突然一声怒吼,瞬间把这感觉破坏得一干二净。

    门外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不一会儿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像是没睡醒,朦胧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他醒了,你看着,别让他发烧了。”少女冷冰冰的开口,干脆利落的起身,走到房门口一脚将沈云川踹了进去,拍拍手早走了。

    季江南看着被少女踹得趴在地上的沈云川,僵硬的抽了抽嘴角:“怎么是你?”

    沈云川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整了整衣襟,从容的坐在屋里唯一的一个凳子上,云淡风轻的开口:“自然是见你在江州城外快死得差不多了,本公子大发善心,决定救你一命,所以带你来的。”

    季江南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叫快死得差不多了?会不会说人话?

    “我谢谢你啊。”季江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沈云川心情大好,觉得他此时就差一把折扇,否则此刻看起来一定是悲天悯人仙风道骨。

    季江南见状瞬间无语,这厮向来是个无赖,之前本想让他出面证明大哥行踪,可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大哥无碍,杀兄弑嫂的人,现在是他季江南。

    季江南陡然沉默,自七剑门下山后,他就一步步被人算计,偏他还毫无察觉,杀兄弑嫂,陷害长兄,落得在这步天地,堪称武林败类。

    江州城他是回不去了,七剑门,也不知还会不会要他这个有辱门风的弟子。

    沈云川眼光一瞟,见季江南突然沉默,瞬间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随即漫不经心的开口:“季家丧事已毕,季三公子前往灵台寺为兄长诵经斋戒七日。”

    季江南抬头,愕然。

    “这是季家传出来的消息。”沈云川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季江南心下一松,大哥相信他的,还是护着他的。

    沈云川看着季江南的表情,嘴角的微笑扩得更大了,悠悠的开口:“三公子可记得,之前你说要请我为你大哥作证,证明他自湘南到江州从未中途离开?”

    “是。”

    “可我若说,他的确有中途离开过呢?”沈云川笑的越发诡异莫名,“而且,他不在商队那日,正是腊月初七。”

    季江南瞳孔一缩,怒喝:“你胡说!”

    沈云川看这暴怒的季江南,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杯里没有茶,茶壶还在碎了一地,干咳一声将茶杯放下,眼见季江南的眼睛都快喷火了,才开口:“自天风堡出来以后,我一直随大公子的商队一路往江州而来,腊月初七行经安阳县,商队停下休整,而大公子因略感风寒而在客栈房间内没出来过,但是当天午膳的时候,我因口味不合上楼准备休息,途径大公子房间时,见窗户并未关严,我随意一瞟准备回房,却发现,大公子的房间空无一人,我以为我看错了,就推了门进去,果真不在。而当晚戌时大公子下楼食晚膳的时候,身上却裹着一股极重的寒气,旁人觉察不出,只道是天气太冷,而我自小生活的地方基本四季皆寒,故对寒气异常敏感,试问,染了风寒的大公子,为何白天不在房里休息,晚上有裹了一身的寒气下楼?他去了哪里?”

    沈云川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季江南的耳畔炸响,震得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腊月初七,他在官道外的小路上,而二哥与二嫂被假冒他的人杀害,而沈云川此时却说,腊月初七,大哥根本就不在商队!

    若说熟悉季江南,除了季安承,就属大哥季怀远最为熟悉,那么,杀了二哥二嫂,嫁祸于他的人,呼之欲出。

    大哥,季怀远。

第九章 试剑阁开阁

    季江南身侧的拳头紧握,身体微微颤抖,此刻脑子里所有的疑惑开始连成一线,为什么有人会那么清楚他回城的时间,为什么好端端的他的衣服里会出现季怀远的玉扣,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的杀了阿林。

    云管家的三封信分别寄给了季家三兄弟,若从时间上推断,不难算出他回城的时辰,他出门寻沈云川时,季家唯一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出他房间的,也只有季怀远,而他杀死的阿林,之前明明因为害怕而躲在了季怀远的身后。

    算计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之前一直想要为其力证清白的大哥,季怀远!

    季江南情绪翻滚,呼吸急促,眼睛发红,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云川看着情绪剧烈起伏的季江南,不留痕迹的拖着凳子往后挪了挪,这少年此刻的气息极为狂躁,就算他此时突然暴起伤人,沈云川都毫不意外。

    “不对!若真的是大哥,那在二哥的丧礼上杀我的人是谁?那人足有丹心境实力,绝对不是大哥!”季江南猛一抬头,情绪激动的大喊。

    “丹心境?谁跟你说,你大哥没到丹心境了?”沈云川挑眉,有些玩味的开口。眼见季江南红着眼睛又看了过来,连忙开口,“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大哥的修为明明就是丹心境,虽然没有我高,但不会低于二阶就对了。”

    季江南沉默低头,那个绿袍的刺客,就是丹心境二劫的武者。

    季江南突然沉默,沈云川有些意外,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少年在抽泣,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沈云川的表情有些扭曲,这少年怎么还哭起来了?本想琢磨着怎么说两句安慰一下,结果话到嘴边又开始嘴欠:“你若不信,待正月初五试剑阁开阁之日,就能看明白了。”

    季江南狠狠的揉了一把眼睛,哭过的眼中精光肆意,好,正月初五,试剑阁。

    沈云川在季江南伤体未愈之时嘴欠的后果就是,季江南因情绪起伏过大伤口撕裂严重再次陷入昏迷。而沈云川被暴怒的少女一脚揣进竹屋后结冻的水塘,砸出好大一个冰窟窿。

    腊月三十,除夕,江州城内百姓忙碌着准备年夜饭,落了雪的烟囱冒着灰白色的烟,焖肉的香气从城内飘出,一直飘到城外的密林里。

    白雪皑皑的树林间,一名身披斗篷的少年仔细的在林间寻找,正是未随陆家人回嘉兴的陆皓尘。

    自陆皓尘一剑捅伤季江南以后,陆皓尘就偷偷的跟在陆家人后面寻找季江南,后来陆家人撤走,陆皓尘悄悄的离开,依旧在密林子里寻找重伤的季江南。

    陆皓尘那一剑有多重陆皓尘自己清楚,他那一剑本是含怒而出,本来季江南应该能挡住的,结果偏偏慢了半拍,直接捅了个对穿。

    陆皓尘本没有要季江南命的意思,虽然他口口声声喊得证据确凿,但他委实不相信是季江南下的手,在厅内对季江南动手除了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以外其实也只是想泄愤,谁会料到平日里机灵的季江南突然就愣了神。

    陆皓尘仔细的在林子里寻找,这几日来他把江州附近的林子都找遍了,丝毫没有季江南的踪影,现在已经开始往林子深处去找了,陆皓尘不是没想过季江南已死,但是万一他被人救下了呢?陆皓尘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乱窜,本着渺茫的希望想要找回季江南。

    陆皓尘走了许久,终于累了,在路边找了个树桩子坐下,这几日基本就混在林子里了,好在这林子里野兔子不少,不然他还没找到季江南,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陆皓尘休息了一会儿,眼光一扫,就见前面的雪地里有一个灰团子在小心的挪动,陆皓尘眼睛一亮,正愁没吃的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陆皓尘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野兔感知灵敏,撒腿就跑,陆皓尘大急,展开身形就追,野兔在林间四处乱跑,陆皓尘仗着轻功不错一刻钟后,野兔被他提着耳朵拎了起来。

    陆皓尘正提着兔子往回走,突然一道白影闪过,陆皓尘立马警觉,转头一看只见一道身影迅速往林中躲去,那道白影背后的一大片血迹异常显眼,陆皓尘心中一跳迅速追去。

    白影一路往密林深处逃,陆皓尘穷追不舍,转过一片松树林后白影停了下来,陆皓尘大喜,站定喊了一声:“季江南!”

    白影转过身来,赫然就是消失多日的季江南。

    此刻的季江南看起来极为狼狈,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隐隐发青,身上还穿着那日的白色锦袍,胸口的一大片血渍干涸发黑,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陆皓尘。

    陆皓尘上前几步触及季江南冷漠的眼神又站定,很是愧疚的开口:“季江南,你没事吧?”

    季江南嘴角勾起,嘲讽的看着他:“你说呢?”

    陆皓尘越发愧疚,急急开口:“你听我说,那日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没想到你会愣神,我根本没想对你下杀手!”

    季江南依旧嘲讽的看着他。

    陆皓尘咬咬牙上前:“你跟我回去,我们再好好查查,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不信凶手是你,若你还是不解气,那你就捅我一剑!也算扯平了。”

    “真的?”季江南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自然是真的,”陆皓尘见季江南应允,大喜上前,“只要你不气了,留我一口气,多少剑你都捅来,我绝不还手!”

    “算了,怎么可能再捅你一剑。”季江南上前。

    陆皓尘欣喜正要说话突然胸口一痛,撕裂般的剧痛使得他弯下腰来,呼吸不畅,陆皓尘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季江南,季江南笑的诡异莫名,陆皓尘正要说话,季江南突然将剑一拔,溅射的鲜血落了一脸,本是俊朗飞扬的一张脸,此刻却妖异得像只鬼。

    长剑拔出,陆皓尘的胸口开始冒血,血液在肺叶里泡起,逐渐往喉咙上涌,陆皓尘哇的突出一大口血,踉跄几步倒在了雪地上。

    季江南随意的甩了甩剑上的血,上前封住陆皓尘的穴道,提着他的衣领,几个纵跃之间消失不见。

    远离江州城的一个小村庄,樵夫背着新砍的柴下山,今日是除夕,明日可以担着这些新砍的柴上集市去卖,卖完就可以给家里的小妮买新头绳了。

    这么想着樵夫的脚步更加轻快了,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樵夫站起来才发现雪地里倒了一个人,翻过来就见胸口大片的血迹把雪地都染红了,樵夫当即吓得跑回村子告诉村长,村人七手八脚的将人抬下来,村里唯一的大夫忙活了好半天才将血止住,好在大夫是个见过世面的,早年还入过药王谷,因资质不够后来自请出谷,此时见到救下了的少年身上挂着的莲花玉佩,马上认出来这是嘉兴陆家之物,连忙让人连夜往嘉兴报信,同时又从镇上请来数名医术不错的大夫一起为少年诊治,忙至亥时,终于勉强将命救了回来,只是缺少上好的药材,少年失血过多又冻了很久,脸色乌青始终昏迷不醒。

    陆韧山接到消息赶到时已经是正月初二,见陆皓尘只吊着一口气了大急之下连忙带陆皓尘回嘉兴,同时请来药王谷谷主为陆皓尘看诊,在付下两颗九命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以后,陆皓尘才死里逃生的醒过来,断断续续的讲了事情的经过。

    陆韧山听闻脸色狰狞,一把将手里的药碗捏成粉末:“季江南!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而在小竹林,季江南经过过几日休养已经能下地走路,只是胸口的伤势还未完全好,提剑运气时还隐隐生疼,姜浔说他要想完全好至少还得再休养半个月。

    姜浔,也就是救了季江南的那名少女,是药王谷谷主“无常手”姜回的独生女,这倒令季江南有些惊诧,药王谷在丹云城,与江州之间还隔了一个嘉兴,这姜浔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不过看到姜浔看沈云川的眼神,季江南突然明了,这怕是,寻着某个人来的。

    季江南试着挥剑,一套“飞星逐月”练到一半,季江南就开始有些气喘,姜浔拿病人没有办法,于是转身一脚将看热闹的沈云川踹得一个趔趄,气呼呼的走了。

    沈云川大呼小叫。

    季江南收剑,平复着呼吸,今日是正月初四,明日,正月初五,试剑阁开阁,他要的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五月初五,辛未日。

    江州季家,季怀远早早的梳洗完毕,站在阁楼上看着飘落的雪花,今年的雪,的确是比往年大多了。

    “大公子,可以走了。”云管家恭声开口。

    “走罢。”季怀远整了整衣冠,转身走下了阁楼。

    距离江州城不到二百里的沣西县,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在大街上,男子身材高大,面相敦厚老实,着一身短打,寒天冻地的也只穿了件单衣,行人见者都诧异莫名,当然,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个看起来像个老农一样的人背上背着的一把九环大刀,也不带刀鞘,就一整把刀背在背上,刀锋雪亮,刀柄末端环首处栓了一条鲜红色的长斤,在冬日黑白两色的世界里尤为显眼。

    男子走出县城门,看向前面的官道,自语:“前面,应该就是江州了吧。”

    江州朱雀街,朱雀街一头连同北坊,一头连通江州城中心的试剑阁,试剑阁存在年份久远,占据江州最中心位置,说是剑阁,其实就是城中的一座环形小楼,楼中可容纳上千人,楼中有一块巨大的演武场,历来用以三年一次的试剑遴选,往年试剑阁就是年轻一辈的舞台,试剑,即为少年初试剑锋,少年人成名就从这块演武场开始,三年前季家三公子季江南在演武场上一人挑了江州所有世家年轻一辈的弟子,成为江州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今年的试剑会略有不同,往年为年轻一辈遴选,老一辈人只为压阵,而今年季家家主季北思突然身亡,季家缺少掌舵人,其余各世家皆蠢蠢欲动,今年的试剑会注定是老一辈人的擂台。

    试剑阁前,家主各世家来人皆已到,唯季家迟迟不来,众人窃窃私语,孙家孙靖飞领着孙家众人静静等待,这时,朱雀街走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位,身形修长,着青色仙鹤大氅,发束白玉冠,剑眉凤目,气质沉稳出众,正是季家大公子季怀远。

    随着季怀远的出现,各类眼神一起落在他身上,不还好意者有之,兴奋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季怀远波澜不惊,在试剑阁前站定,门口一直翘着脚剔牙的老头站起来,扯着嗓子喊,

    “开阁——”

第十章 试剑

    随着老者声音落下,斑驳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低响、

    试剑阁,正式开阁。

    季怀远领着季家人率先进入试剑阁,其余人鱼贯而入,众人在武场边缘坐定,季怀远代表季家坐在最显眼的看台,端坐雕花大椅,自有一番非凡气度。

    其他各世家各有心思,各自打量间试剑会开始。

    守门的老者晃悠悠的爬上演武场,瘦干的身体走得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老者走得极慢,却无一人开口催促,原因无他,老者是试剑阁的看门人,也是历届试剑会的主持者,江州世家排名换了一轮又一轮,老者始终守在试剑阁,见过多少世家的崛起与衰落,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老者武功修为深不可测,曾有一届试剑会中,一名家主见自家弟子落败恼羞成怒欲攻击胜了的一方,结果还未上演武场就被老者一掌打晕,没错,就是一掌,像拍苍蝇一样一巴掌摔在那位家主的脸上,那位化海境大圆满的家主就趴在地上昏死过去,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小看这名看起来邋里邋遢病病歪歪的老者。

    老者晃了半天才晃到演武场中间,笑呵呵的开口,露出一口掉的参差不齐的黄牙:“各位家主久违了,又是三年一开的试剑会,想必,各位家主都不耐烦了,虽是老生常谈,但老头子我还是再说一次,试剑会规则有二,一,试剑阁内不可在演武场以为的地方动手;二,上了这演武场,胜负自由天定,若是有人不要脸的想乱来,那老头子我也不会客气。现在,试剑会开始!”

    老者话音落下,各世家才俊开始上台抽签,,两只签筒分别为蓝签与红签,签上标明序号,蓝签一对红签一,以此类推,胜者进入下一轮比试,在演武场站到最后的,就是这一届试剑会的魁首,算是在江湖上初露头角。

    比如上一届魁首,季家三公子,季江南。

    签筒抽空,各位才俊也已经有了拟定的对手,开始第一轮比试,上场的皆是各世家小一辈武者,多半不超过十八九岁,少年意气,出手之间异常激烈。

    而看台上的众人,包括演武场上的少年们都清楚,今日的主角并不是这些少年剑客,而是稳坐在主位上的季家临时掌舵人,季家大公子季怀远。

    今日季家是继续稳坐大晋九世家之一的位置,还是彻底从世家排名中跌落,尽集中在季怀远一人身上。

    看台上众人各怀鬼胎,演武场上少年们依旧激烈的比试着。而在演武场的一个角落,季江南一身粗布麻衣低调站在一个小世家众人最后,看向主位高台上的季怀远。

    季怀远四平八稳的坐在台上,似乎很认真的在看台下的比试,季江南眼神一扫,落在演武场上。

    演武场上两名男子正在缠斗,二人皆是用剑,蓝袍的男子略显年长,应该有近二十岁,虽说参加试剑会的多半都是少年,但于年龄上并没有明确的限制,所以蓝袍男子也不算违规。

    蓝袍男子对面的黄衣少年攻势极猛,爆发力极强,一把长剑在他手中挥舞,极短时间内三剑连斩,一剑接一剑,如海浪般绵延不绝,极其抢眼。

    而蓝袍男子表现就略显平庸,一直在躲避少年的剑势,有些狼狈的在演武场边缘游走。

    季江南细看了一阵就知黄衣少年必输,少年虽攻击凌厉迅猛反应极快,杀伤力极强,但弱点是不能长久,这一套连斩若是不能重创对方,少年的剑势就会开始疲软,反观对面蓝袍男子,看似慌不择路,但脚下步伐很有规律,若躲过黄衣少年的连斩,就可以瞬间扭转局面。

    不出所料,少年一套连斩下来依旧没有伤到对方,有些急躁,身形往后一跃左脚在演武场的柱子上一蹬,双手持剑城俯冲式往蓝袍男子奔来,蓝袍男子此时一改之前躲避的态度,竟持剑迎着对方而去,在少年的剑锋快到面门时往后一仰,全力往凌空的少年下腹一踢,少年一时身形不稳,往演武场下翻滚下来。

    蓝袍男子站在演武场上,胸口的锦袍被斜斜的划开一道口子,从左胸肋骨处一直延伸到右肩,伤口沁血,染湿了半边袍子。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冲他吼道:“你无耻!”

    蓝袍男子微微一笑冲少年拱了拱手:“方七公子承让。”

    少年满脸怒色欲往上冲,身后家人立马上前将他拉走,若再不拉走,那个守门的老者就要出手了。

    季江南摇了摇头,这少年剑法造诣远超那名蓝袍男子,输的有些可惜了。

    主主位上的季怀远同样在看那名蓝袍男子,蓝袍男子胸口染血,却依旧微笑着站在台上,面不改色的迎接各类目光。

    “孙靖飞。”季怀远低声开口,下方台上的蓝袍男子,赫然就是孙家新任家主孙靖飞,孙家家主与长子被季江南所杀,二公子孙靖飞继任家主之位,本以为孙家要彻底没落,现在看来,这位从未听闻的孙二公子,也不是个易与之辈。

    孙靖飞的剑法造诣远不如方七,但其眼光之毒辣可见一斑,引着方七一路缠斗,看似方七占了上风,实则一开始就陷进了孙靖飞的节奏里,方七年少心高气傲,出剑之间不留余地,到恰恰让孙靖飞找到了破绽,避开连斩之后方七凌空一击的确惊艳,但凌空之后下腹中空,便给了孙靖飞可趁之机。

    眼光独到,计算精准,宁愿受方七一剑也要将方七踢下台,心狠手辣,对自己都毫不留情,对旁人自是更甚。

    这孙靖飞,日后必然是个人物,如此心机,远超同龄人,可比肩老一辈。

    季怀远暗自思忖,眼光一扫,与人群中的季江南看了个对眼。

    季怀远瞳孔一缩,正要起身,旁边的韩家家主突然开口:“孙二公子小小年纪修为不浅,日后必成大器,季大公子,你怎么看?”

    季怀远眉头一皱,往场中一扫,方才那场竟然已经是最后一场,方七落败,孙靖飞夺魁。

    再回头望向人群时,季江南已经不见了踪影。

    众人听得韩家主开口精神一震,今日的重头戏,来了。

    季怀远寻季江南不见,正色转头看向韩家主:“孙家主少年英才,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同是年轻一辈,听闻季大公子往返于湘南之间,得普陀寺高僧指点,不知韩某是否有幸,见识一下普陀寺绝学?”韩家主笑眯眯的开口。

    “不能。”季怀远同样微笑,回答却令韩家主的脸色骤然僵住。

    “季大公子这是何意?韩某诚心请教,季大公子未免也太过自傲了些。”韩家主冷笑着开口。

    季怀远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韩家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向我请教?”

    若是傲气,季家三子倒是如出一辙。

    “季怀远!你不要欺人太甚!”韩家主一把拍向手边的雕花木椅,怒声道。

    下方席地而坐自剔牙的老者抬头看过来,韩家主神情一滞,回头道:“季怀远!你不要给我装模作样,可敢与韩某上演武场打一场!”

    季怀远瞥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襟:“诸位就让韩家主一人出头吗?想要掂量我季怀远,就他韩在山一个,可不够格。”

    众人哗然,韩家主大怒,正要开口,身边一人站起开口:“韩家主一人不够,不知加上在下如何?”

    季怀远看去,一人做文士打扮,头戴方巾,斯文儒雅,正是叶家家主,叶湘词。

    江州众世家,除却季家以外,叶家当属实力最强的一家,只是叶家虽实力不俗却异常低调,平日里也无人招惹他们,故而这一趟试剑阁之行,叶家一直表现得极为低调。此时叶湘词突然出头,倒让其他跃跃欲试的家主坐了回去,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季怀远倒也不慌,道:“叶家主,请。”

    叶湘词微微一笑先行走向演武场,季怀远随后,完全无视一旁的韩家主。

    韩家主怒气大涨就要跟上去,身旁有人一把将他拉住,低声说道:“急什么,看他们打过再说。”

    坐山观虎斗,众家主皆心思各异但目的一致,想坐收渔翁之利。

    韩家主眼珠一转瞬间明白过来,冷哼一声坐回,看向下方演武场。

    演武场上,季怀远与叶湘词对峙而立,叶湘词道:“季大公子年少有为,叶某痴长大公子几岁,虽然脸厚,却也做不出这等以大欺小之事,大公子,请。”

    “那怀远就却之不恭了。”季怀远倒也不客气,话音刚落便右手一掌击来,掌带一层金光,如梦似幻,正是普陀寺绝学之一“小金光掌”!只是今日施展出来,威势要比之前对陆韧山一掌更要显赫,那抹金光极其耀眼,刺得看台上众人眼睛隐隐生疼。

    季怀远这上来就是威势不俗的一掌,但对面的叶湘词并未惊慌,双掌在胸前虚划一圈,平平推出,不同于小金光掌的威势毕露,叶湘词这一掌显得云淡风轻,隐有几分道运自然飘逸之感。

    季江南隐在廊柱后细看,暗自点头,都说叶家家主叶湘词出身道门,现在看来的确不假,叶湘词这一掌,是绝对正宗的道门功法。

    叶湘词这一掌毫无光华,却稳稳的挡住了季怀远下落的小金光掌,丝毫未落下风。

    试水一击平手,二人同时退开半步,再次缠斗在一起,两人你来我往,拳掌之间交错不休,出手之间速度极快,看台上众人眼花缭乱,暗自心惊。

    缠斗半晌,双方互没讨到便宜,季怀远眼中光芒一闪,攻势越发猛烈,而叶湘词也越打越心惊,对方气息突然之间开始暴涨,从一开始落了他半筹的化海境中期逐渐升至化海境后期,直至突破大圆满抵达丹心境!可问题是,丹心境之后,季怀远的气息还在疯长!

    看台上众人震惊不已,全数站立而起,韩家主看着场中气息狂涨的季怀远目瞪口呆,甚至暗暗的心生庆幸,还好他没上台。

    几招过后叶湘词颓势难当,不得已抽剑以对,但依旧难挡败势,叶湘词步步后退,季怀远步步紧逼,拳掌之间劲气激荡,叶湘词口吐鲜血,骇然,他体内内力已泄,再打下去绝对命丧当场!

    就在叶湘词张口准备认输时,季怀远目中精光一闪,拔剑,一颗头颅高高飞起,重重的砸在演武场上。

    演武场雅雀无声,场中季怀远持剑而立,背后叶湘词无头的尸体晃了晃倒在场中,断口处的鲜血迅速淌了一地。

    一剑,只一剑,就杀了化海境圆满的叶湘词!

    季怀远的目光投向看台,众人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廊柱后季江南对上季怀远的目光,二人隔着看台,杀机四溢。

第十一章 入魔

    演武场上气氛十分紧张,场下季怀远神色冷漠隐带杀气,叶湘词还没凉的尸体还在旁边冒血,看台上众家主心中惊慌,本以为是场机缘,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场大祸,最强的叶湘词被季怀远一剑枭首,他们在季怀远面前更是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季江南与季怀远对视半晌,季江南从廊柱后隐去,人多眼杂,不是时候。

    季怀远见季江南退走,收回目光,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脱下沾血的青色大氅往演武场上一扔,走上看台,众家主看着季怀远走上来噤若寒蝉,心中不安,季怀远并未看他们,带着同样震惊的季家人转身就走,目送季怀远走出试剑阁,众家主才心中一松,暗自庆幸,随后又觉得异常屈辱,季怀远走之前扫那一眼,随意得如看路边的杂草,生不起一丁点铲除的兴趣。

    确如之前季怀远所说,向他请教,他们都不配。

    这一次试剑会,世家排名确有变化,排名第二的叶家家主被枭首,回过神来的众家主心思再次活络起来,季家是吃不下了,叶家却是定不能在第二的位置上稳固了,毕竟叶家不可能也有一个季怀远。

    人群中,孙靖飞若有所思,他虽武艺不高却眼光极准,刚才演武场上季怀远突然气息暴涨,孙靖飞自己却也吓了一跳,可事后仔细回想,却发现季怀远虽爆发力极强,却隐有后继不力之感,有些像与他对战的方七,不同于方七,季怀远的气息在下场之后浮动极大,而且季怀远的走得那么干脆利落,是真的不屑杀他们,还是,自身有碍?

    孙靖飞意味深长的一笑,带着孙家人走出试剑阁,季怀远是否有异,于现在的他来说已无太大关系,叶家这块饼,他自然也要来分一分,至于季家。

    孙靖飞回头看向北方,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孙不讳,应该也快到了。

    季怀远带季家众人沿朱雀街一路往回走,途径八仙楼时却突然脚步一顿,转头道:“你们先回季家,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众人应答,一路往季家而回。

    季怀远抬头看了看,抬脚跨进了八仙楼,店中伙计自然识得季怀远,故笑着应承了一声就放他上楼,季怀远沿着楼梯层层而上,到第七层时,他才冒了一个头,一把泛着寒光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季怀远停住脚步,看向季江南:“你就打算这样和你的大哥说话吗?”

    “大哥?”季江南冷笑一声,“丹心二劫,藏得很深啊。”

    季怀远眉头一皱,似乎不习惯季江南对他说话的语气,自顾自的往上走,季江南的剑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季怀远走上楼,眉头紧锁的看着拿剑指着他的季江南:“一定要这样子说话吗?”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杀二哥的人是不是你!还有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男人,是不是你!”季江南怒气上涌,大声喝问。

    季怀远眉色一冷,待季江南反应过来时季怀远已至身前,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压在身后的桌子上,季江南呼吸受滞,手里的剑不由自主的掉在地上。

    季怀远一声冷哼,松开掐住季江南的手,季江南捂着脖子蹲在地上大声咳嗽。

    “我若是想杀你,一刻钟足矣,何必大费周章。”季怀远冷色走到窗前,背对季江南。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找过沈云川,他说腊月初七你根本不在商队!你到底去哪儿了!你说啊!”季江南咳嗽了好久,才勉强顺过气来,扶着桌子站起来大声质问。

    “一些事情不能告诉你,不过,季安承,确实是我杀的,”季怀远沉默了半晌,开口,语气中略显萧瑟,“你被陷害,也是我做的。”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哪怕季江南已经确信,此刻却依旧难以接受。

    “为什么!”愤怒悲伤不敢相信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话到嘴边却只问了这么一句,像个死囚,非要要一个答案。

    季怀远转过身来,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语气萧瑟:“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非逼得我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最后一句季怀远几乎是吼出来的,突然红了眼睛,像是呼吸不畅,捂着胸口开始大口喘气,倒退几步扶住窗沿,脸色发白。

    季江南大惊,本能的上前扶住他,季怀远突然一抬头,莫名的一笑,迅速往季江南手里塞了一把匕首,拉着季江南的手顺势就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一把推开季江南,往后一倒,就直直的朝窗外坠落下去。

    季江南的脸色突然变得可怖异常,面色潮红五官扭曲,半晌才发出一声暴喝:“季怀远!!”

    八仙楼的客人听得楼上震耳欲聋的吼声正惊讶,突然楼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客人跑出去一看,只见季怀远胸插短匕砸落在八仙楼门口还未来得及卸下的装满米的袋子上,又从袋子上滚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大公子!大公子!”云管家从人群中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一把扶起季怀远,往身后跟来的人大喝:“速去请大夫!快!扶大公子回去!”

    几人迅速找来一辆板车将季怀远抬上去飞快的往季家跑,板车上,季怀远勉强睁着眼睛,看见八仙楼上一抹白色身影从窗户跃出,起落间消失不见。季怀远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季江南在江州民舍之间奔跑,眼睛通红恨欲狂,他的好大哥,好得很!

    季江南一路不知方向的狂奔,脑子里一片混乱杀意狂涌,冲出城门之后,在官道附近看见了一群蹲在路边玩耍的小孩,不知怎的脑中充斥着一股极端暴戾的杀意,杀了他们!

    季江南冲到跟前,一把揪起一名小女孩,右手劲气缭绕,女孩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大哭,挣扎不停,其他孩童也纷纷哭嚎着跑了。

    季江南的右手逐渐靠近女孩,女孩更加惊恐,哭的更加惨烈。

    突然一把大刀从侧面砍来,季江南丢开女孩往后一躲,来人一身布衣做老农打扮,右手握着一把九环大刀,左手刚刚接住被季江南丢开的女孩。

    孙不讳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少年通红神色扭曲,身上杀气戾气缭绕,可怖异常。走火入魔?孙不讳还未来得及细看,少年怒喝一声持剑斩来,孙不讳抬刀一挡,却被剑上传来的巨力推得倒退一步。

    孙不讳讶异,他本是天生巨力,故而才能使得动这沉重的九环大刀,即便在霸刀堂内,单论力气他也是排名前五,现在却被这少年一剑推得倒退一步。

    少年再持剑刺来,身形灵巧却招式狠辣,孙不讳将女孩放下,迎击少年,他知这少年走火入魔神志不清,若再等上一刻,必会经脉逆转,到时候必会伤及性命,是以攻势逐渐迅猛,以期找机会击晕这少年。

    可少年虽然神志不清,但剑法却极为精妙,一时之间孙不讳还拿他不下,孙不讳全力将少年逼退,少年却突然俯冲过来,身形旋转,临近后连斩七剑,剑势密集,孙不讳一时不查左肩中剑,削掉了一小块皮肉。

    “‘七星望月’!”孙不讳一口道出剑招名字,惊,“你是七剑门的人!”

    季江南本持剑欲再刺,四肢经脉突然一阵剧痛,血气逆流而上,张口吐出一大口血。人也瞬间清醒过来,对面的孙不讳见他眼神清明,正要上前说话,就见季江南捂着胸口转身逃进密林,白色的锦袍与白雪融为一体,瞬间消失不见。

    孙不讳长叹一声,方才的女孩早已跑没影了,孙不讳重新将刀背回背上,转身往江州城走去。

    季江南在密林之间奔跑,四肢经脉撕裂一般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放慢脚步,胸口的旧伤似乎又撕裂了,季江南颤抖着走了两步又摔倒在雪地里,季江南疼的浑身抽搐,身体里像有一个火炉,随时要爆开将他炸的粉身碎骨,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季江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突然想起,幼时他贪玩出门迷了路,也是站在冬天,天黑了他都找不着回家的路,冬天的树林子里有狼,狼嚎声此起彼伏,他就像现在一样,蜷缩成一团的躲在雪堆里瑟瑟发抖,等他娘找到他时,他已经冻得昏昏沉沉的,养了一个冬天才养回来。

    季江南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他突然很想念他的娘亲,那个爱穿青衣总是笑得温温柔柔的女子,他十二岁那年家乡遭灾,娘亲带着他来江州找到他的父亲,娘亲本是那个男人当年出门游玩时随意要来的女子,可娘亲偏偏对这个只陪伴了她两个月的男子情根深种,以至于后来生下季江南,被族中赶出家门,至季江南十二岁时带他上季家,求季家留下这个孩子。

    那时还是冬天,还是腊八,娘亲带着他跪在那个男人面前,男人说,季家的公子不能是贱民所生,娘亲就当机立断的一头撞向石柱,挂在一头的血对着他温温柔柔的笑。

    后来,他就被留了下来,成了季家的三公子。

    娘亲,二哥,亲近他之人都离他而去,唯一留下的是处心积虑想要害死他的大哥。

    季江南的脑子越来越混沌,他侥幸被救了一回,应该不会再被救第二回了。

    远处走来一名少女,少女着苗家服饰,头戴斗笠,斗笠边缘挂了一圈银铃铛,脖颈上挂着一只大大的银项圈,手腕脚腕亦有银铃装饰,一楼走来,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雪地里尤显活泼。

    苗家少女注意到路边的季江南,蹲下身探了探发现还有呼吸,少女好奇的盯着季江南看着许久,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

    “就你了。”少女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将昏迷的季江南扶起,带着他往山林里走去。

第十二章 少女

    且说那少女救起季江南后,一路带着他往林子南边走,南边树林逐渐稀疏,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显露出来,土地庙废弃许久,门口的石香炉里落了满满的雪,土地庙的牌匾也早已掉落,随意的丢在门口,窗纸破烂不堪,格外苍凉。

    少女半扶半拖的带着季江南进了土地庙,土地庙的神像也已经落满灰尘,大片斑驳得痕迹布满全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幔布被老鼠咬得残破不全,东一缕西一缕的挂在梁上。

    庙里有两拨人,一波是和少女一样的苗家人打扮,一名老妇,两名和少女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衣上同样饰以银铃,只是明显要比少女少一些,衣着也较少女相对普通;

    一波只有两人,一老一少,着灰褐色道袍,以木簪挽起道髻,老者约五六十岁,持一柄凤凰木拂尘,少年约十四五岁,未带拂尘,却带着一把三尺长的长剑,剑穗上挂着一枚太极玉坠,此时二人皆盘坐在地,闭目调息。

    “阿双,花奴,来帮我一下。”少女带着季江南进门后冲那两名姑娘开口。两名姑娘连忙上前帮忙接住季江南将他扶靠在柱子上。

    “封姐姐,这人怕是没气了,”叫花奴的少女仔细看了看季江南,抬头道,“若拿他来养蛊,怕是养不活。”

    少女同样蹲在季江南身边,托着腮有些无奈的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也不想要他,可是这一路上走来也没个活人,这个好歹还有口气,霜蛊再不入体就要死了,这一路出来是我最后一只蛊虫了,万万不能没了。”

    旁边叫阿双的少女闻言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小心的打开塞子,倒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虫,小虫蜷缩成一团,散发出的寒气引得老道士侧目望来。

    “封姐姐,霜蛊死了。”阿双哭丧着脸看向少女,掌心的小虫虽然散发着浓郁的寒气,可小虫却一动也不动。

    少女连忙结果小虫一看,顿时泄气:“我紧赶慢赶,还是没救活。”

    四人中的老妇笑而开口:“霜蛊离体时间太长,况且这还是只幼蛊,死了也正常,回去重新挑选一只便是。”

    四人虽是苗女打扮,却谁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

    少女越发丧气,看了季江南一眼,对花奴说:“把他丢出去吧,反正也活不成了。”

    花奴应了一声准备将季江南拖出去,那老道士却开口道:“封姑娘,可否让老道看看这少年?”

    少女起身乖巧的行了一礼说道:“前辈客气了,可这人经脉逆转气血已攻心脉,怕是救不活了。”

    老道微笑点头回礼上前查看季江南,右手搭上季江南的手腕,细查之下确如少女所言,体内经脉逆转,而且似乎身有旧伤,淤血入肺侵入心脉,确实难救。

    “嗯?”老道突然一顿,少年虽体内伤势严重,可心脉受损并不严重,淤血虽入心脉却只浮于外层,老道了然,“原来是九命丹。”

    之前季江南被姜浔救起时,曾被沈云川喂过一颗小还丹,后来姜浔又给他服过药王谷独门秘药九命丹,一部分药力屯与体内,此时恰恰帮季江南留住一丝生机。

    老道将季江南扶正,左手扶于季江南额头,右手抬起,气流氤氲于掌,缓缓推向季江南胸口,右手猛力一震,强行扭正季江南逆转的经脉。

    剧痛再次袭来,季江南身形一震猛然睁眼,张口又是一大口血。

    “凝神!听好!”老道喝声,继续开口,“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起,涌泉冲起渐至膝。过膝徐徐至尾闾,泥丸顶上回旋急。金锁关穿下鹊桥,重楼十二降宫室……”

    老道的声音在季江南耳边响起,季江南强忍体内剧痛,依老道所言调息运气,初始不觉有异,慢慢的体内气息流散,竟然开始缓缓带动散乱的内力重走奇经八脉,季江南惊而睁眼,老道微微一笑。

    一旁的持剑小道预言又止,少女在旁一脸好奇。

    老道印与季江南的掌心源源不断的涌进内力,助季江南调整扭曲的经脉,两刻钟后老道手掌,闭目调整。

    季江南靠在柱子上,浑身上下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剧痛的余韵还在,但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松,呼吸之间胸口旧伤依旧疼痛,却不似那般生不如死。

    季江南挣扎着做好,堪堪抱拳一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尊号?”

    老道睁眼一笑,一甩拂尘,扣手一个道揖:“贫道上清门天星子,这是小徒周玄微。”

    季江南一惊,上清门。大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其中的二宫,分别指极北听雪城无逍宫以及湘南普陀大寺,而三门,就分别指九宫山上清道门,蜀中千机唐门以及岭南离火剑庐。离火剑庐专精兵器炼制,一向秉承低调,甚少有门人在外走动;

    千机唐门位于蜀中密林,以暗器以及练毒闻名,正道人士虽多不齿暗杀投毒等伎俩,但千机唐门历代积藏历史渊远,底蕴雄厚,故而千机唐门一向立于正魔之外,保持超然地位;

    而九宫山上清道门,前身是前朝天一道门,前朝末代帝王昏庸残暴,痴迷长生之术。命天下奇门术士为其炼制长生药,长生之说有违道门自然之道,故而天一道门不予理会,帝王震怒围剿天一道门,天一道门被灭,仅留少数门人逃得生机,而后大将军夏侯烈起兵,天下皆应,天一道门残余人投入夏侯烈的队伍,再后来,前朝被灭,夏侯烈作为大晋开国帝王,大力封赏部众,助天一道门在九宫山重建道统,以掌教上清子道号为名更天一道门为上清道门,亲自为其题匾。

    三年后夏侯烈因重疾而崩,膝下无子由胞弟现任晋皇夏侯凌继位,夏侯凌即位后尊佛抑道,上清道门发展受制,后来上清道门现任掌教灵霄子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才在与普陀寺的道统之争中稳住局面,留住道门道统,自此上清道门为天下道门之首,普陀寺为天下佛寺之首,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相较于普陀寺嫉恶如仇除魔卫道,上清道门除却与普陀寺争夺道统时略显激进,其余时候都显得极为随性,对江湖厮杀之争淡然以对,符合道家人清静无为之感,道家承奉自然之道,向来不插手江湖事务,即便有门人出山行走也异常低调。

    季江南回神再次道谢,老道笑着摆摆手,很是随和。

    “这位是封姑娘,要说救你,其实是她把你带回来的,否则老道也无缘与你一见。”老道看向少女,微笑介绍。

    季江南转头道谢,抬头看清少女时却是一愣,目露惊艳,季江南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比如前日里的姜浔,就是一等一的貌美少女,而眼前这个苗家打扮的少女,更甚姜浔一筹。

    少女身量不高,着一身刺绣青蓝苗家服饰,颈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银质镂花项圈,肤色白皙,一双大眼灵动清澈,左颊有一枚浅浅的梨涡,斗笠边缘一圈银铃晃动,显得少女越发娇俏美艳,灵秀逼人。

    苗女不似汉女羞涩,此时这少女正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季江南,颇有几分野性之美,季江南被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一扫,鬼使神差的有些脸热,忙收回目光规矩的道谢。

    少女看着有些脸红的季江南顿觉有趣,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清脆,比那斗笠上的银铃还要动听几分。

    季江南越发脸红。

    “你这人倒真有趣,说是道谢,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端是没有礼貌。”少女眼珠一转,笑嘻嘻的开口,一口汉话说的字正腔圆。

    季江南被她调侃得越发羞赫,又不敢抬头,坐在那里很是尴尬。

    “好了玲珑,不要闹了。”一旁的老妇笑着开口。

    少女又笑了一会儿,开口道:“谢就不用了,我叫封玲珑,你叫什么?”

    季江南又呆了一呆,饶是他十七年见过不少女子,也还没见过这般直接了当问男子名字的姑娘。

    封玲珑见他不说话,抬头哼了一声:“不说就算了。”

    “在下季江南。”季江南慌忙应答,心下暗自气恼,今日为何总对着这个少女愣神。

    “季江南,我记住啦!”封玲珑轻声将季江南的名字念了一遍,眉开眼笑,决定不告诉他她救他回来的目的。

    “嗯?”一旁笑眯眯看热闹的天星子听闻季江南自报姓名神色一正,看向季江南。

    “师父,那不是……”周玄微一惊开口,天星子目光一扫,周玄微立刻闭嘴。

    一旁的季江南也听到了周玄微的话,浑身一震,沉默不语。

    封玲珑察觉到突然冷下来的气氛,不明所以刚准备开口身后的老妇就一把拉住了她。

    老妇站起身来微笑着对天星子师徒道:“天星子道长,我们已经在此耽搁了许久,时间紧迫,就此告辞了。”

    天星子师徒亦起身,天星子道:“雪地难行,诸位一路保重。”

    老妇含笑应下,随即招呼阿双和花奴,拉着封玲珑就走出了土地庙。

    封玲珑被老妇拉着一路出门,抱怨道:“婆婆你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玲珑,那是汉人们的纷争,此次出来只为带你见见世面,不该惹的麻烦,还是不惹的好。”老妇停了下来,认真的开口。

    封玲珑还想再说点什么,看见老妇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婆婆一向是最疼她的,既然她说不好,那就一定是不好了。

    “走吧。”老妇看着乖巧的封玲珑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封玲珑转头看向土地庙的方向,斗笠前的银铃摇晃叮铃作响。

    季江南。封玲珑再次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雪地上,一行人渐行渐远。

第十三章 钥匙与秘辛

    土地庙内,季江南沉默的坐在地上,天星子与周玄微站在一旁。

    “季江南,江州季家三公子,腊八杀兄弑嫂,除夕残杀昔日好友陆家九公子,日前在八仙楼出手企图杀害季家大公子未果,大公子重伤,季江南出逃。”天星子背对着季江南,逐句说来。

    季江南听完猛一抬头:“我何时残杀了陆皓尘!”

    天星子转过身来,神色莫名,带着一丝怜悯:“昨日,就在你重伤大公子后不久,嘉兴陆家入江州城,说陆家九公子一直未归嘉兴,在除夕夜被人重创险些丧命,得药王谷谷主亲手救治才保得一命,而重伤他的人,就是你季江南。”

    “不可能!”季江南一口否认,腊月二十六他被陆皓尘刺伤出逃被沈云川救起,直至正月初五,期间他一直在姜浔的小竹屋养伤,怎么可能去杀陆皓尘!

    “这是醒来后的陆家九公子亲口指证的。”天星子道。

    季江南懵了一下,陆皓尘伤了他之后没有回嘉兴还一直在江州附近徘徊,那只有一种可能,陆皓尘在找他,期间遇到了假扮他的人,无防备之下被重创,陆皓尘不知季江南在养伤,自然就认定他看到的重伤他的人,就是季江南。

    季江南握紧拳头,又惊又怒,会假扮他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之前同样假扮他杀了二哥的大哥季怀远!

    季怀远,你到底想干什么?这般栽赃陷害他,到底目的何在?

    天星子看着戾气缭绕的季江南眉头一皱,一声冷喝:“季江南!”

    季江南骤然惊醒,额头汗如雨下,就在刚刚,他险些再次走火入魔。

    杀性太重无法自控,绝非长远之计。天星子眉头紧皱,随即一声长叹,都是命。

    “陆家现在到处找你,扬言要将你碎尸万段,满城搜捕,季怀远重伤无法阻止陆家,当天孙家族人孙不讳到达江州,听闻孙家之事亦在寻你,要杀你为前任孙家家主报仇。”天星子道,看着眼前这个低头不语的少年,心生怜悯。

    “眼下江州城于你而言就是龙潭虎穴,入之必死。”

    “你不想杀我吗?”季江南突然抬头,冷笑,“像我这种江湖败类,不是应当人人得而诛之吗?既然如此,又假惺惺的救我作甚?”

    “你放肆!”一旁的周玄微大怒。

    “玄微!”天星子皱眉喝止周玄微,道,“你去门外守着,我有些话要与季江南说。”

    周玄微将抽出的剑唰一声甩回鞘中,恶狠狠的瞪了季江南一眼,大步出门,守在土地庙前。

    季江南继续冷笑看着天星子,天星子长叹一声在季江南身边那席地而坐,道:“你季家之事,贫道早有耳闻,其实此次贫道出九宫山,就是为你季家而来,你可还记得,你的父亲,季家家主季北思,是哪一日被杀的吗?”

    季江南冷道:“自然记得,腊月初五。”

    “腊月初三,贫道在九宫山,见过你父亲一面。”天星子道。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季江南道。

    “自然有关,腊月初三,季北思上九宫山,腊月初五,季北思被杀,腊月初七,你二哥季安承夫妇被杀,你被刺杀,腊月二十六,你被陷害逃出江州,腊月三十除夕,陆皓尘重创,却未死,正月初五,你在江州八仙楼杀害长兄再次出逃。”天星子慢慢道来,季江南的眼神越来越冷。

    “你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家父身死一直对外宣称是旧伤复发,若说二哥之死是陆家传出来的,你又如何得知我被刺杀,又如何断定我遭人陷害?”季江南的眼神愈发危险。

    “此事说来话长,牵扯众多,贫道确信你遭人陷害,是因为贫道知此事中,唯你一人毫不知情,你季家的这场杀祸,是被人针对而来,目的,是要你父亲手上的一样东西。”天星子正色道。

    “东西?什么东西?”季江南问。

    “一张残图,打开浮屠山的钥匙。”

    季江南愕然,天星子看了一眼季江南,将拂尘放在身侧,道:“那是一桩旧事,与前朝有关,你可知,前朝为何被灭?”

    “前朝皇帝昏庸无道,追寻长生之术,弃黎民苍生于不顾,天下人共起伐之,”季江南皱眉,“这是朝史,孩童皆能颂。”

    天星子呵呵一笑,目光看向门外,深远悠长。

    “前朝大楚,与三十六国混战中起家,从一个偏远小国成为中原第一大国,三十六国仅剩十二国,其余皆收归大楚疆土,数年内逼得北牧草原称臣,南疆大土司退守五羊关,剩余十二国龟缩西域,当之无愧的中原霸主,而大楚之所以能力压诸国,稳坐霸主之位近百年,是因为大楚有一重器,威慑四方。”

    “是何重器?”

    “火器。”

    季江南愕然,火器的确曾在中原风靡一时,如今大晋还有一支火枪队,以硫磺硝石等为料制作出来的火弹,威力不俗,但缺点在于引线时间过长又只能单发,只可用于小股对敌却不适宜战场,堪称鸡肋,这种东西,如何能让大楚威压四方?

    天星子看季江南表情就知他在想什么,呵呵一笑:“如今大晋所掌握的火器只是最为简单的一种,这种火器在前朝大楚,根本就是无人拾捡的破烂。”

    前朝大楚,以火器立国,大楚有一奇人,惊才绝艳,擅制各种火器,从一开始最为简单的火枪,到令诸国闻风丧胆的天诛,天诛是大楚火器中威力最强的一种,以玄铁为架精钢为筒,往筒内填充特制弹丸,作为攻城利器,一弹落地,轰炸范围可达百丈,弹丸落处火焰四射,弹丸中加入特殊材料,火焰升腾水不可没灭,基本天诛所到之处犹如天火降世,基本视所有防御于无物,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大楚建国初期,死于天诛之下的亡魂成千上万不可计数,后来大楚稳定,天诛被收进浮屠山秘库,大楚稳坐雄主之位百年。

    “既然这天诛如此厉害,为何会被大晋灭国?”

    “呵呵,”天星子讽然一笑,“昏庸无道?天下人共伐之?那不过是夏侯烈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大楚稳定以后,四方来朝,北牧草原献上阿率公主,愿与大楚结百年之好,楚皇于阿率公主无意,便将其与镇北将军夏侯烈赐婚,同年楚皇身患恶疾,天一道门掌教入宫为楚皇医治发觉楚皇根本不是患病而是中蛊,遂自请往南疆寻药,楚皇应允,命夏侯烈护送其入南疆,天一道门掌教历经数难终于求得解药自南疆而回,因在南疆寻药时受伤不能入宫,故托夏侯烈将解药呈上,结果楚皇服药以后心痛难挡以为天一道门掌教滥竽充数有谋害之心,震怒之下派兵围剿天一道门。

    天一道门掌教伤势未愈,闻得消息以后猜测夏侯烈私下换药,其目的昭然若揭,故而召来天一道门高层人员议事,壮士断腕,留下一小部分人逃出假意投靠夏侯烈以求生存,其余人等死守天一道门,天一道门被灭,整座九宫山上尸骸满地,血流成河。

    楚皇蛊毒发作痛不欲生,夏侯烈以保护之名围困皇宫,软禁楚皇,假借楚皇之名昭告天下求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怨声载道,诸侯敢怒不敢言。

    夏侯烈此时揭竿而起,各地响应,楚皇得亲信救出,怒于夏侯烈起兵造反,命人开浮屠山秘库取出天诛,天诛之下夏侯烈溃不成军,楚皇重新掌控全局,夏侯烈的军队步步败退,夏侯烈经阿率公主面见北牧王,以十五城池许诺换来北牧出手,北牧出兵,夏侯烈败势暂缓,然天诛所在一日,大楚一日不亡。

    夏侯烈命人在楚都百里之外开挖地道,一月之内将楚都地下掏空,夏侯烈领军再来时,天诛因过于沉重压塌地面陷入深坑,楚皇失去天诛,节节溃败,最后携天诛等大型火器图纸逃入浮屠山秘库。

    逃脱途中身边近侍突然反叛抢夺楚皇图纸,楚皇杀死近侍,却为来得及从他身上找出被撕毁的半张图纸就匆匆逃进浮屠山,夏侯烈追来,楚皇哈哈大笑关闭浮屠山大门。

    浮屠山说是一座山,其实内部是一座秘库,乃是最巅峰时期的千机唐门之作,内部阵法错集,并且可由人操控,事后夏侯烈命人向下挖开浮屠山数百丈仍旧不见秘库踪影,周围土层凌乱不堪根本看不出去向,夏侯烈称帝,助天一道门九宫山重建,以当时掌教上清子为名改为上清道门,随后在登基大典上突然动手击杀北牧王与阿率公主,北牧本因与大楚一战元气重伤,北牧王被杀后分崩离析最后被夏侯烈所灭,划为现在的北域。

    而夏侯烈在位期间一直在寻找消失的秘库,可直至他死也未再次见到。

    夏侯烈死后现任晋皇夏侯凌继位,当年近侍抢夺下来的半张图纸四份五裂流落民间不知所踪,而浮屠山秘库,也成了再也找不到的答案。

    “你说的这些,与季家有什么关系?”季江南听完,眉头一皱,前朝秘辛旧事如何,眼下他并没有多大兴趣。

    “腊月初三,季北思上九宫山求见掌教真人,说他手里有一份浮屠山秘库的图纸残片。”

    季江南瞳孔一缩。

    “浮屠山秘库由当年千机唐门门主亲自监制,阵法图纸也是他亲手绘制,而后他将阵法图纸与大楚火器图上下揭层合一,当年近侍撕下一半图纸,除却有部分火器制作以外还有部分浮屠山秘库的阵法,有阵法图纸,就能找到浮屠山秘库,”天星子说道,“浮屠山秘库里除了大量顶尖火器以外,还有大楚皇朝近百年来的积累,是曾经大楚最重要的底蕴所在。”

    “当年秘辛,虽天下人多半不知,但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的执掌人,多半都略知一二,”天星子转头看向季江南,“你说,如果有人知道,你季家藏着这么一份东西,会怎么样?”

    季江南心跳加速,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宝物,是一件祸害!

    “季北思死得悄无声息,你,包括那位丹心二劫的大哥,都不可能这么轻松的杀了他,既然季北思死了,那么谁杀了季北思,谁就有可能握着那一份残图。”天星子坐的有些累了,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门外还未化的雪地。

    “你不可能杀得了季北思,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你,但如今江州城内风云汇集,你以为,当真是为你而来的?你杀人畏罪而逃,那么,极大可能,残图在你大哥,季怀远手中,至于他为什么处心积虑的陷害你,”天星子转过头来笑的神秘莫测,“你猜猜看吗?”

    季江南脑子一阵轰鸣,随即对着天星子大声道:“不可能!若他真的是为保护我,又怎么会在二哥的丧礼上来杀我!而且,我已经出了江州,他为何还要去杀陆皓尘!”

    天星子没有回答,微笑着摇了摇头。

    季江南情绪激动,脑子嗡嗡作响,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反而比不知道更为困惑,也更为恐慌。

    季怀远,到底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十四章 命格,三星

    土地庙内一时寂静,季江南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沉默,但起伏剧烈的气息却显示出他现在并不平静。

    “眼下你伤势不轻,不宜走动,还是在此休养几日较好。”天星子将拂尘一挥,道。

    “在下无礼,言辞不当冲撞了前辈,在此给前辈赔罪。”冷静下来的季江南冲天星子行以一礼,对方才言辞道歉。

    天星子倒是不介意的挥了挥手:“无妨,只是你性急易怒,杀性过重又易失控,长此以往心性受损,必受其害,此番走火入魔,虽贫道救了你一回,但难保下次情绪激动之时再次失控,贫道这里有一清心诀,现教授与你,可在关键时候助你清醒。”

    季江南愕然,道:“前辈无需如此,心法秘诀乃宗门不传之秘,在下受之不起。”

    天星子呵呵一笑:“清心诀并非上清门内门口诀,而是用以初入道的弟子洗练心境所用,故而就算传与你,也不算坏了门规。”

    天星子坐下道:“眼下这清心诀贫道传授于你,学与不学,便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季江南心下感激,凝神静听。

    天星子自顾自的开口:“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季江南细细听来仔细记下,发现随天星子在心中一起默念此诀,内心居然慢慢平静下来,那股总是若有若无的燥意,也消失不见。

    “……清新治本,直谋道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天星子念完最后一句口诀,看向闭目凝神的季江南,满意一笑。

    一刻钟后,季江南睁开双眼,眼神清明,气息平稳。季江南长舒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心底生出一丝明悟,周身的气息似乎厚实了几分,越发凝实。

    这倒是意外之喜,季江南于剑道之路天赋一向高出同龄人一大截,但性子冲动易怒,与七剑门心法有悖,故而一直卡在先天境圆满,勉强进入化海境后内功境界一直不稳浮动很大,越发使得季江南日渐焦躁,今日得天星子传以清心诀,倒是令季江南一直不稳定的内功境界稳定下来,甚至还隐隐更上一层楼。

    季江南起身困难,随即对着天星子恭敬行以一礼:“前辈传法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天星子笑而颔首:“你先在此休养两日,待能行走了,再离开,这两日贫道与小徒会守在此处,你且安心养伤。”

    季江南再次谢过。

    接下来的两日,季江南便于天星子师徒一起呆在土地庙,周玄微虽看季江南目光不善,但还是听从天星子的吩咐去为季江南寻来伤药,虽然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从未给过季江南难堪,也未动什么小手脚。

    正月已入春,虽然雪地还未化开,还是春寒料峭,风起依旧刺骨,但较之前已经开始回暖,路旁的雪地里隐隐看得见一点顽强的绿色,生机盎然。

    周玄微推门进来,带了一个纸包,还未打开食物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周玄微轻功不错,这往江州一来二去,买回来的东西依旧还是热的。

    周玄微照例先拿出两个饼递给天星子,随后自己抽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连饼带着纸包丢给季江南,一句话不说坐到一旁吃饼。

    季江南已经习惯了周玄微如此态度,也不甚在意,自从天星子教了他清心诀以后,季江南易怒的性子开始渐收,明白周玄微并无恶意也不与他计较,若是从前,定是一剑过去,非要和他理论个是非黑白出来。

    “江州城内如何?”天星子随意的将拂尘放在一旁的稻草堆上,席地而坐咬了一口饼子问道。

    “季怀远苏醒,与陆韧山单独一谈,事后陆韧山离去,季怀远带伤与孙不讳打了一场,孙不讳输了,回霸刀堂去了,昨日季家开宗祠,任季怀远为新任季家家主,至于季江南,杀兄弑嫂,伤友伤兄,有辱季家门风,着剔除族谱,季家全面搜捕,以期清理门户,以正家风。”

    周玄微一边咬着饼子一边开口,干脆利落言简意赅。

    天星子一叹,对一旁默然不语的季江南道:“江州事已毕,虽不知你那位大哥是用什么手段让他们退走的,但浮屠山秘库残图始终不见,江州如今如秀林之木,八方虎狼环伺,季怀远镇得住他们一时,却镇不住他们一世,这江州城,你是万万不能再回了。”

    季江南苦笑:“我如今已被季家剔出族谱,自然是不会再去了。”

    “那你可有想去之处?”

    “灵州,梅花山落梅山庄。”季江南略一思索,开口道。

    “如此甚好,二月初二花朝节落梅山庄开四方盛会,南域青年才俊聚集,若能在四方会上大放异彩,也算是真正在这江湖上显名了。”天星子抚掌而笑。

    季江南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门外,二哥之死蹊跷之处太多,虽季怀远已经承认是他假扮季江南亲手杀了季安承,但他杀季安承的目的尚不可知,那日自八仙楼季怀远说起此事时情绪外泄不似作假,言语之间似乎是有人逼迫他杀害自己的亲弟弟,那么究竟是谁在幕后?

    季安承夫妇回江州之前一直在落梅山庄小住,或许前往落梅山庄一行,能得一二线索。

    两日后季江南伤势虽为痊愈,但行走坐立已无大碍,故向天星子师徒辞行。

    “灵州路远,途中要经嘉兴,你与嘉兴陆家已结怨,若过嘉兴地界必有麻烦,可自奎山城绕行,虽耗费时间多些,却胜在安稳。”天星子送季江南至土地庙门口,叮嘱道。

    季江南正色朝天星子深深一礼:“多谢前辈,前辈援手之恩江南来日并涌泉相报,告辞。”

    天星子微笑致意,季江南转身向南而行,空白的雪地上落下两行脚印,一路蜿蜒而去。

    “破军。”天星子望着走远的季江南喃喃开口。

    “师父,他就是破军?”身后的周玄微探过头来问道。

    “破军为紫微帝座杀破狼三星之二,此命格不利六亲,於人之身命,性刚寡合,易燥易怒,三星主杀,若能引导得力,可为良将,若放纵不理,凶狠暴戾无人约束,必起殃国之祸。”天星子长叹一声,“杀破狼三星齐聚,天下易主,如今破军已现,七杀贪狼亦不远矣。”

    “既然如此,为何不杀了他以绝后患?”周玄微皱眉不解。

    “杀破狼三星入命宫,却不一定是会入格的命相,虽破军已初显入格,但季江南年纪尚小,还可加以引导,我传他道门心法与清心诀,希望他能约束己身,抑制自身杀气。破军本霸道张扬,却困于江州十余载,如龙困浅滩怨气滋生,是以性情越发乖张喜怒无常,此次出得江州,才是龙归大海,至于是否能扶摇九天,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天星子又是一声长叹。

    “而且此子眼生雾气眉尾落痣,唇薄而上下不一,虽专情却易惹女子情缘,情缘坎坷,为独身之相,即便得了情缘,也不可长久,”天星子转身就走,“天煞孤星,六亲不利情缘不生,命也。”

    周玄微听的云里雾里,眼见天星子已经走远,连忙快步跟上。

    一阵料峭春风吹过,路旁枯枝上的落雪扫落一地,焦黑的树干上,一抹浅浅的新绿落在其间,生机勃勃。

    春风料峭吹寒起,古庙残垣听默语。

    若得天星扶摇上,风云浅滩流云起。

第十五章 不知死活

    离江州约三百里地界,乃奎山城地界,奎山城坐落于奎山内部,三面环山,仅有一面开门,背临夔州府,左毗江州,右抵嘉兴,为江浙一带最大的商城,每年初冬开市,为期一月,南来北往的货商皆会到此汇聚,是奎山城最为繁荣之时,眼下正月已至,商市早已结束,奎山城内街巷间人烟罕见,极为冷清。

    奎山城门附近的街口,一名老者拎着鱼篓扛着钓竿乐呵呵的准备回家,今年虽然比往年要冷的多,其他地方河面都已结冻,唯奎山城内的河水因地势偏低地下泉水活流而并未起封,老者拎着沉甸甸的鱼篓子心情不错,今日一早就钓了两尾三斤重的赤尾鱼,留活了明日可上早市卖个好价钱。

    赤尾鱼是奎山城特产,鱼肉鲜嫩少刺,不少外来货商想要大肆购买,奈何赤尾鱼产量过于稀少,价钱又居高不下,不少货商只能叹气而走。

    老者正走着,前边迎面走来一名少年,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剑眉凌厉,双目斜飞,很是俊朗,提一把长剑,虽着粗布麻衣,却气质不凡,少年沉眉行走如风,略显肃杀。

    老者平日里见多了来往的客商,眼力不凡自然看出这少年非寻常江湖人士,篓中的赤尾鱼价格偏高,虽是好物却不易出手,老者呵呵笑着站在路边,等少年走近后开口:“这位少侠,小老儿这里有新鲜的赤尾鱼,少侠可要看一看?”

    少年正是刚入奎山城的季江南,季江南的白色锦袍又破又是血污已经不能再穿,还好身上还有一些配饰,典当之后才得以换一身衣服,只是虽然配饰价值不低,但要从奎山城穿过夔州府抵达灵州,一路吃住盘缠皆紧要,是以也没有太多的闲钱。

    “不用了老伯。”季江南谢绝,继续往前走。

    老者摇了摇头拎着鱼篓继续往家走,算咯还是等明早的早市吧。走了两步就见方才的少年又折了回来站在他面前问道:“请问老伯,这城内可有住处?”

    “若要说住处,自然就前面的汇云楼,那里是奎山城最好的落脚点,少侠可前往留宿。”老者道。

    季江南闭口不言面露难色,如今盘缠紧缺,实在是拿不出来住好的客栈。

    老者细看季江南神色就猜了个七八分,当下和善的开口:“小老儿就住前边巷子第三家,家里除了老婆子和小孙女之外也无旁人,少侠若是不弃,可在小老儿家暂住一宿。”

    季江南很是感激行礼:“多谢老伯。”

    老者笑着引季江南进了巷口,巷口第三家就是老者的院子,黄泥的院墙并着木门,木门上还贴着今年的春联,红彤彤的很喜庆。

    老者打开院门,招呼季江南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墙角还堆着竹篾和农具,两只芦花鸡在院角啄食,一名老妇系着围裙端着簸箕在喂鸡。

    老者招呼一声,老妇笑着进厨房给季江南端来一碗水,季江南在院子里的小凳上坐下,老夫妇很热情,得知季江南还未吃饭后老妇从厨房里端来一碗还热乎的地瓜,吃食虽简陋,但季江南很是感激,连声道谢。

    老者姓薛,街坊都叫他一声薛老头,膝下有一子早年因伤去世,眼下只有一个小孙女。

    季江南吃完后帮着收拾好,这时门外推门进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简单的梳了两个丫髻,缠着一缕红头绳,面相看着大概十四五岁,却面黄肌瘦像常年吃不饱饭,又瘦又小,倒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臂弯里挎着一个大大的竹篮,依稀可见一些野菜。

    小姑娘虽然又黄又瘦,眼睛却又大又黑,进门来看见季江南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薛老头。

    “双儿别愣着,来见过季少侠。”薛老头上前结果小姑娘手里的竹篮,拉着她走进来。

    “季少侠好。”小姑娘脆生生的问好。

    “这是小老儿的小孙女双儿。”薛老头笑呵呵的介绍。

    薛老头虽然家贫,但收拾得很是干净,小柴房收拾收拾搬来一床铺盖,当天季江南就在薛老头家里住下了。

    小柴房漏风,夜里有些冷,季江南裹着破旧的棉絮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听天星子的话从奎山城绕路,是因实在不知该如何向陆皓尘解释,陆皓尘本因陆婉一事对他心存芥蒂,再经此事恐怕是要与他恩断义绝,陆韧山心机深沉,不知对残图一事知道多少,眼下暂时不宜与陆家接触。

    翌日一早,季江南起身收拾洗漱后,将薛老头的东西整理好准备像薛老头辞行,院门突然被人撞开。一名中年男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大叫:“薛老头快去早市!你家双丫头快被人打死了!”

    在院里编框的薛老头听闻慌忙站起,编了一半的箩筐从膝盖上滚下来:“咋回事儿啊?”

    “哎呀别问了快走吧!再不去双丫头真让人给打死了!”中年男子急的一跳脚上来拉着薛老头就要跑。

    “等等!”季江南提着剑快步走上来,他本打算跟薛老头辞行,结果才一出门就听到了中年男子的话,眼神骤然一冷。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中年男子拉着薛老头一路奔跑,薛老头年迈体弱跟得踉踉跄跄,季江南索性将薛老头往背上一背,对中年男子说:“带路。”

    中年男子不用拖拉着薛老头,脚步加快,跑过两条街口,在城南的一条街道上可见各种摊贩,早市蒸包子的热气在上空萦绕,只是行人摊贩皆探头看向街道深处,中年男子领着季江南一路往街道深处狂奔,进街后不久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城一圈不知道在看什么,季江南放下薛老头率先挤进去,挤到前面,就看见一地泼洒的水渍和蜷缩在地上的薛双。

    薛双浑身被淋湿,一只木盆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纤瘦的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附近的地面上还可看见一滩血迹。

    对面站了一群青年男子,其中一个还在不停的抬脚往薛双身上踹,一面踹一面骂骂咧咧。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不就要你两条鱼吗?还敢跟老子横!”青年下脚极重,踹得薛双的身体一直往后滑。

    男子踹完犹不解气,上手揪起薛双的头发就要把她提起来,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往旁边砸去,众人惊呼,男子趴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并着血丝和两颗后槽牙,脸上一阵剧痛,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被人一脚踹脸上了,瞬间怒了,一骨碌爬起怒骂:“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龟儿子敢对老子下手?”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厌恶之色愈浓:“垃圾。”

    男子登时大怒,几步上前一拳直击季江南门面,季江南侧头躲过,扬手同样一拳击来,男子正欲躲闪,季江南突然将手打开,化拳为掌,一耳光扇在男子脸上,男子侧飞出去,落地滚了几骨碌,待男子再抬头时,本来方才左脸挨了季江南一脚已经肿了起来,现在右脸又挨了季江南一耳光,眼下两边脸蛋肿得老高,像个刚出锅的馒头,倒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鼻血糊了一脸。

    人群中鸦雀无声,不知是谁起的头笑了一声,接下来笑声此起彼伏在人群中散开,连成一片。

    薛老头从人群中挤进来,跑到薛双面前将她扶起,翻过脸来才发现薛双的左额头被磕破,伤可见骨,鲜血还一直顺着额头在流,鼻血糊了一脸,本来泛黄的脸蛋眼下青白一片,双眼紧闭已无知觉,但身体却还一直本能的颤抖。

    薛老头一声嚎啕哭了起来,怎么也喊不应,周遭的人也顾不上嘲笑了,方才因那青年男子在奎山城凶名赫赫,众人不敢上前,现在那少年一脚一巴掌就把那男子打成了猪头,有几个胆大的上前,七手八脚的抬了薛双往医馆去,几个扶着大哭的薛老头跟在后面。

    那男子双眼赤红,他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爬起来就要往前冲,季江南眼色一厉,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虽然现在因天星子所赠清心经使得心境平和了不少,但杀性犹存,当下持剑的右手微微抬起,要是此人一再上前,季江南并不介意送他上西天,这种货色,季江南杀起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够了!”一声冷喝传来。

    怒冲过来的男子脚步一顿回头怒道:“可是公子……”

    “退下!”

    男子不甘的瞪了季江南一眼,凶狠如狼。

    季江南眼睛一眯,拔剑出鞘,剑光横扫直奔男子而去,杀机肆虐,男子脸色一白,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就在剑光临近之时同样一道剑光亮起,皎如白月,速度极快,锵啷一声挡住季江南的剑势,季江南见剑势被挡,右手下滑一绕,剑尖直取对方双目,对方措手不及提剑后跃,季江南举剑再刺,对方见季江南紧追不舍也怒了,剑尖一点一剑横扫,季江南收身后撤躲过剑锋往左侧跨上一步绕到对方身侧,右手剑柄往对方后背一戳,对方被背后的大力一推,踉踉跄跄的往前扑到。

    那几名青年连忙上前将对方扶起,季江南持剑转身,见对方约莫二十岁,身量修长高冠玉面,本是生的极好的一副皮相,却生了一双三角眼,眼尾下沉满面阴沉之色,有如毒蛇。

    男子站稳后将周围扶住他的旁人一推,满脸阴沉的走上前来:“这位朋友不知是哪路豪杰,竟到我奎山城逞威风来了?”

    季江南不答,扫了他一眼收剑就走。

    “给脸不要脸!”男子眼中阴沉之色更重,自打他出生以来在这奎山城他还没受过这等无视,眼中凶光一闪,提剑就朝背对着他的季江南冲去。

    季江南听得身后响动,眼中杀机一闪,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终于把季江南沉寂下来的火气撩了起来,果断拔剑,回身双手持剑连人带剑一同圈转,倒令男子的剑势无从下手骇然后退,季江南近身后挥剑连斩,剑光划过有如星辰望月,正是“飞星逐月”当中最难练成的一式“七星望月”。

    那日季江南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却在对孙不讳时机缘巧合的使出了这一式“七星望月”,事后季江南清醒,再次琢磨,成功将“七星望月”一式参透,也算因祸得福。

    七剑门剑法皆是快剑,“七星望月”更是其中之最,剑势密集速度极快只见残影闪烁根本分不清到底哪把是剑,哪把是影。

    男子大骇,仓皇挡下三剑,第四剑时感受到剑上力道一空瞬间惊慌,错了!不是这道!还没反应过来,右肩就挨了一剑,右臂一阵疼痛痉挛,长剑握不住当啷一声落地,季江南眼中凶光一闪,一剑横扫直奔男子脖颈而来。

    “且慢!”

    话音由远而近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已到身后,季江南猛然转身抬剑一挡,身形往后一荡于三丈外落地,看清来人后,神色凝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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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介绍:
大晋王朝,门派林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
江州季家莫名招来灭门之祸,季家三子季江南被认定为杀兄弑嫂的凶手,被武林同门驱逐追杀。
一夕之间,季江南沦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
随着季江南层层深入的揭开迷雾,引出一个潜藏多年的骗局,每一个人都身在其中,知己?爱人?兄弟?父子?
在这场骗局的背后,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绝望,有人癫狂。
季江南收剑入鞘,天大地大,归无处。
(哎呀我真的不太会写简介。)剑归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归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归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