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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酒香     剑归行txt下载     剑归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襄王妃

    晌午,商阳城门下的茶棚子里,季江南一身粗布短打坐在条凳上,面前摆着一大碗茶渣子水。

    “小兄弟,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老万他们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前几天他们天天都在这等你一会儿,这几天是上哪儿去了?”茶摊老板还认得季江南,笑呵呵的说道。

    这老板与前几天带季江南去玄清观的那伙江湖人是旧识,当时一开始和季江南搭话的大汉姓万,众人都叫他老万,倒把他的本名都忘了。

    “前几天碰着个旧友,去他那儿小住了几日,”季江南回笑道,“今天出门得晚了,本来还想跟这万大哥一起去的,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晌午时分百姓都在家吃饭,茶摊子冷冷清清就季江南一个人,老板正闲的无聊,难得来个唠闲嗑的,顺手把毛巾往桌边一放,坐了下来。

    “是了,别人家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这吃的用的,还是得自个儿挣来的好,”老板点了点头,夸赞一句,“小兄弟不错!有骨气!”

    “要说这骨气,有的人有,有的人,唉,还真没有。”老板啧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海碗碎末子茶。

    “这话怎么说?”季江南喝了一口茶,问道。

    “唉,咱东陵襄王殿下的王妃,晓得不?”老板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左右看了看,才小声点开口。

    “这,襄王妃怎么了?”季江南来了兴趣,也压低声音问道。

    “还能啥事儿啊?不就是王家人又来闹腾了么!”老板摇摇头,语气中对那所谓的王家甚是不屑。

    “王家?”季江南一愣,没听说过有名望的世家里有王家这一家啊?这又是哪门子的事儿?

    见季江南一脸疑惑,老板一拍脑袋:“看我给整忘了,小江兄弟你不是东陵人,不晓得这王家也是应该的。”

    前些时候季江南与老万等人说的是,自己是南域永州人,家道中落四处流浪讨生活,名叫江南,老万一行人见他配剑还嵌有南珠,行走说话也不似寻常江湖人,不疑有他,路上还怕他因为之前是富家公子抹不开面干苦力还安慰开导了他一路,小江兄弟长小江兄弟短的叫了一路。

    这群汉子虽身在江湖底层,却比之季江南所遇到的世家名门,要纯朴的多。

    “唉,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隐秘,东陵人都知道,别的不知道,襄王妃姓什么总归知道吧?”老板继续说道。

    “知道,复姓钟离,可是,有关王家什么事儿?”季江南问道,他知道襄王妃姓钟离,还是因为在冀城遇见敬亭候慕容卓,大晋复姓,除却皇家夏侯氏以外,复姓多半是原先被灭的西域二十四国后人,所以在听人说这襄王时,对其王妃的姓氏多留意了几分。

    但钟离氏不是西域人,钟离这个姓氏是大晋开国皇帝赐给助他攻下大楚的兵部尚书李辞修的。

    李辞修在大楚掌管兵部,深得楚皇信任,楚皇对其恩宠有加,李家五子,有三子娶的皇室宗亲,后李辞修倒戈夏侯烈,致使大楚灭亡。

    后来尽管夏侯烈为其正名,但李辞修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名声已经传开,任凭夏侯烈如何相助,天下人就是不买他的帐。

    大楚被灭,夏侯烈谋反篡国,天下人不敢骂夏侯烈,就将愤怒加在同样背弃了楚皇的李辞修身上,李家内部出现分歧,李家最小的五公子无法忍受身背不仁不义之徒的名头,自己勾去了族谱中的名字,离开李家到齐州自立门户,成为现在九世家之一的齐州李家。

    夏侯凌烈为保李家,特下昭赐姓钟离,李辞修一脉改李姓为钟离姓,对于这种堂而皇之的遮羞布行为,天下人虽不齿,但也不敢再有议论,夏侯烈能妥协一次,却不可能妥协第二次。

    后来黄泉教教主出世,第一杀的就是已经改名钟离辞修的李辞修,当时兵权尽数集于夏侯烈手中,兵部有名无实,夏侯烈任命李辞修为大理寺卿,掌管刑狱。

    大晋开国天禧六年正月,李辞修回丰阳城与家人过年,黄泉教教主亲临丰阳城,李辞修被碎尸万段,在丰阳城的李家人全部被杀,而后黄泉教教主愤于原大楚子民在大晋的统治下已经麻木不仁,依旧贴春联过春节,一怒之下命手下屠城。

    一夜之间,丰阳城被血洗,黄泉教因此触怒夏侯烈,举国围剿。

    但当日在丰阳城的不是钟离氏一族的全部,有部分还在丰阳城外,襄王妃这一脉,恰好就不在城中,躲过一劫,而后钟离氏人丁凋零,夏侯烈有心补偿,规定每一朝必有至少一位钟离氏的女子嫁入皇室。

    至于为什么不起启用男丁,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历朝历代,反骨仔都没什么好下场,你能背弃一次,难保不会背弃第二次,夏侯烈亲眼目睹大楚因李辞修的背弃彻底被击溃,又怎么可能会留着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夏侯凌烈能为一代枭主,心机手段皆是上上之选,钟离氏的衰落,虽不是他主导,但却正中其下怀,黄泉教教主这一举,反倒除了夏侯烈的心腹大患。

    后来继任的夏侯凌深知夏侯烈的心思,对钟离氏只敬不扶,致使钟离氏一直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情形,江湖中没人敢惹,势力上却连九世家的尾巴都摸不着,而每一位嫁入皇室的钟离氏女子,也多数不得重视。

    而襄王的王妃,就是出身钟离氏,还是这一脉钟离氏的嫡女,也只嫁了一个不受重视的襄王,襄王花重金求仙问道,襄王妃独守一个诺大的王府,生活拮据,甚至比之在本家中还不如。

    “说起来这位王妃也是可怜,幼时被人贩子拐走,后来得一姓王的农户家所救,在家中养了两年,后来钟离家来寻人,才重新将她接了回去,这家姓王的农户,就是现在的王家。”

    这些事儿东陵人都知道,今天难得有个听众,茶摊老板讲起来眉飞色舞。

    “那这王家,倒是个不错的人家。”季江南道。

    “嘁!不错个鬼嘞!”茶摊老板目露鄙夷的往城中看了一眼。

    “后来听说,那家姓王的当时救襄王妃,是为了给他家的傻儿子找个媳妇儿,只是后来钟离家来人了才不得不放人,还狮子大开口要钟离家给一千两银子,说是养王妃两年的钱。”

    季江南挑眉,这王家还真敢开口,一千两,怕是够他家几辈子的生活了。

    “老板,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季江南凑近问道,这些传闻可不是什么好传闻,堂堂王妃差点被人当做童养媳嫁给一个傻子,襄王再怎么不管事怕也不能忍。

    “王家自己说的!”茶摊老板说得渴了,端着海碗喝了一大口,朝城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喏,就南面庆云街往里,是襄王府,王家那个傻儿子后来不傻了,会赌钱了,每次没钱了就来王府找王妃要,不给就撒泼打滚到处说王妃是他的小媳妇,王家人也不管,还打着孝敬的名头时时来找王妃要钱。”

    季江南惊诧,不可置信的问道:“那襄王殿下也不管吗?那可是他的正妃。”

    老板闻言叹了一口气:“哪儿会管呢?襄王殿下时时不在家,每日不是求仙就是炼药,有点俸禄都拿去修道观了,这夫妻俩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

    季江南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两下,难怪从来没人怀疑襄王有异,心狠到这种程度,任由无赖欺凌自己的正妃,不仅不顾自己妻子的面子,连自己的面子都丢地上让人随便踩,这种事情是个男人就不能忍,他还偏偏忍了下来。

    在外人看来,襄王就是一个没什么威胁度的道士,连普通百姓都敢欺负襄王妃。

    “这不,今儿个一早,那边又闹腾上了,逼着王妃拿银子出来,之前张都督还在时还会帮忙驱赶一下,现在张都督被问罪,听说拿回盛京去了,这会儿没人帮忙,这些个无赖越发的猖狂起来。”老板愤愤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现在王家人还在?”季江南一抬头,心底有了个主意。

    “可不是,都闹一早上了,还自备了馒头,就坐在襄王府大门口堵着,襄王的钱都砸道观了,王妃哪里有钱给?王家人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襄王不管,商阳城也没人愿意沾惹这家子,那个王大傻天天在那儿闹,听说王妃都几天没敢出门了,”老板兀自说着,见季江南起身忙问,“唉小江兄弟,这还没吃饭呢你去哪儿?我灶上煮了饭了,一块吃一口呗!”

    “多谢,不过暂时不必了。”季江南笑着对老板一拱手。

    老板看了一眼季江南去的方向,连忙站起身来:“小江兄弟,不是老哥哥我没良心,只是这王家一家都是些无赖,还是别去招惹得好。”

    “无妨,我有分寸。”季江南笑道。

    “嘶,小江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要去干什么?”老板搓搓手,小心的开口。

    “去杀人。”季江南淡淡一笑,转身就走。

    身后的老板一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刚才,那个少年笑的那一下,他莫名的感觉浑身一寒。

第一百零四章 欺凌

    商阳城南门主道往东,是祥云街,祥云街再往南,就是襄王府。

    季江南一路往襄王府方向走,进祥云街没多久就看见路人纷纷往襄王府方向赶,季江南加快脚步挤进人群,在人群包围的前方,是一个不大的莲花池,花池上有一座九曲桥,桥的尽头,就是襄王府大门。

    襄王府毕竟是王府,就算襄王不得宠,王府还是按照规制来建造的,绿色琉璃瓦,屋脊有吻兽,朱漆大门,门钉排列竖七横九,门两侧有一对石狮子,整体建筑恢宏大气,门前的莲花池有增了两分清雅。

    但此时襄王府的大门口,站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女人弯腰在拉扯坐在地上的女子,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努力将女子护在身后。

    隔着莲花池,众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大概听见弯腰的夫人骂骂咧咧的说着“给钱”,”弄死你”等字眼。

    坐在地上的女子一身锦蓝竖领长袄,头发散乱,看这打扮,应该就是襄王妃。

    襄王妃被那女人又撕又扯,诺大个王府居然只有一个丫鬟,连一个府兵都没有。

    季江南往左右看了看,围观的有男有女,却无一个人上前帮忙,反倒是像看戏一样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几人,小声的讨论着对面的襄王妃。

    “好歹还是个王妃呢,怎么就被欺负成这样?”

    “王妃又怎么样?你看看那穿的,还不如马夫人呢……”

    “要我活成这样,还当什么王妃啊,一头撞死得了……”

    “就是就是……”

    季江南收回目光,这些人在这里,肆意的表达着她们的同情,却又对襄王妃品头论足,努力让嫉妒变成不屑。

    这就是人性,期待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一朝跌落泥潭,然后趾高气昂的上去踩两脚,回头再感叹,你怎么这么可怜。

    那女人一直在拉扯襄王妃,旁边站着的男人等得不耐烦了,来开女人上前就要对王妃动手,周围一阵惊呼,这要是动手了,襄王妃的名节就彻底毁了。

    可惊呼归惊呼,却还是无一人上前,有人想要阻止,看了看四周没人一起站出后又退了回去,围观的众人眼中流露出一股诡异的期待。

    可令众人失望的是,那个男人的手还没碰到襄王妃,就被一耳光扇飞了出去,响声清脆站在对岸都能听见,男人被扇得倒退好几步跌进莲花池,而后又是几声脆响,像下饺子一样,剩下的三人扑通几声掉进了莲花池。

    季江南冷这脸站在襄王妃身前,抬起头看向对岸目露失望的众人。

    对面的少年一身粗布短打,目光平静的看过来,对岸都众人莫名一阵心虚,纷纷别开目光,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这戏是看不成了,赶紧走吧,这个少年看人的目光真吓人。

    落了水的几人扑腾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指着季江南破口大骂。

    “哪儿来的小杂种敢管我家的闲事?吃熊心豹子胆了?老子告诉你!襄王在老子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等老子上来非得弄死你!”先前动手的男子满脸横肉抖动目露凶光,扶着岸边的石头往上爬。

    “好啊襄王妃的姘头打人啦!快来看啊!这对奸夫**要杀人啦!”那个女人已经从九曲桥下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桥上开始大声哭嚎。

    “姘头打人了!姘头杀人啦!”桥下另一名男子抱着桥柱跟着一起喊,一边喊一边笑,一看就是脑子不正常,八成是那个王大傻。

    刚刚散掉的人群听见又开始三三两两的聚集起来,没敢靠太近,就远远的看着,窃窃私语,没多大会儿就把季江南说成襄王妃养的小白脸。

    坐在地上的襄王妃一下瘫倒在地,捂脸痛哭。

    季江南冷笑一声,这种场面他见多了,当年与母亲流浪的时候,母亲生得美,又孤身只带了季江南一个小孩子,总有些男人看她的眼神不干净,那些市井婆娘不敢骂自己都丈夫,就围着骂江玥,什么难听的话没说过,甚至更难听的都有。

    因为母亲貌美,所以无论她做什么,那些女人都认为她是在勾引自己的丈夫。

    先前骂人的男子从莲花池里爬了上来,甩甩手刚准备抬头突然觉得颈上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接着就眼前一黑。

    飞起的头颅扑通一声落进水中,岸边的无头尸首端口平滑,隔了一会儿才喷出鲜血,季江南往旁边一让,避开喷涌出来的鲜血,尸体往后一倒,砸进莲花池内,溅起好高的水花。

    叫嚣的女人突然哑声,周围的人也都吓傻了,身后哭泣的襄王妃也哭声一滞。

    鲜血顺着血槽滴落在地,剑锋雪亮,季江南转头看向桥上呆滞的女人。

    那种犹如实质的寒冷目光看过来,女人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了,桥下的王大傻见娘跑了也跟着爬上桥就跑,至于剩下的那名男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数息之间,对岸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了。

    季江南收回目光,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将长剑归鞘,抬脚就走。

    “等……等一下!”身后传来女子颤抖的声音。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一身锦蓝长袄的襄王妃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万福礼。

    襄王妃年纪不大,弯眉秀目,不是绝色,却也十分耐看,被那女人撕扯一番,头上梳好的发髻已经散乱,钗环凌乱,一身狼狈却不减端庄气度,落落大方。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没什么值钱的,就这些个首饰还值些钱财,望少侠收下。”襄王妃从手腕上褪下唯一的一只镯子,交给身边的丫鬟。

    丫鬟有些怕季江南,踌躇着上前怯生生的将镯子递过去。

    季江南看着镯子眼睛一眯,转头就走。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襄王妃愣在原地,看着走远的少年背影,目光复杂。

    “疏影。”

    “在。”小丫鬟回到襄王妃身边。

    “莲池里的尸体,拖出去丢了,”襄王妃抬手理了理头发,看向莲池里大片的红色,眼睛似乎也被那红色染红了,“拖去乱坟岗,喂狗。”

    “是。”

第一百零五章 夏侯,钟离

    离开襄王府的季江南没有回慕兰城,就在商阳城找了间客栈住下,托方唯玉的福,奎山商会对季江南以上宾之礼对待,所以季江南这阵子过的还不错,至少有钱吃饭住店了。

    对于方唯玉此人,季江南并不排斥,虽然方唯玉一贯秉承商人唯利那一套,但若没有冲突,不失为一个可交之人,只要不触其逆鳞,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处理事情面面俱到,从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夜色降临,风吹过窗棂,带起几分凉意,季江南坐在窗边,有雨滴落在窗台上,不一会儿雨声就大了起来,今年春天的雨有点多。

    季江南看向窗外,他要确定一件事。

    风卷着雨滴吹进屋子,季江南抬手关起窗户,桌上油灯摇曳,季江南杵着脑袋,渐渐睡了过去。

    油灯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许久,漆黑的屋里闪过一道人影,人影轻手轻脚的走到桌边,停顿了一会儿,伸手去碰昏睡中的季江南。

    人影刚伸出手去,就被一把扣住手腕,人影大惊挥掌击来,却被人一把截住手臂,抬手一缷,人影痛呼一声跌倒。

    季江南反手推开窗户,冷风裹挟着雨水透窗吹入,吹散了室内的气息。

    季江南背靠窗户站了一会儿,方才闭气的时间有些长了,这会儿气息调整有些急促。

    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季江南平静的看着跌在地上的人影。

    倒在地上的女子青丝如瀑,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锦缎对襟长裙,领口向两侧打开,锁骨香肩一览无余。

    “这就是襄王殿下网罗人才的手段吗?王妃娘娘。”

    女子双手被卸,疼得满头大汗,红唇紧咬,浓密的长发将脸蛋半遮半掩,比起白日里的端庄优雅,此时看着格外的妖娆。

    听见季江南的话,女子瞳孔一缩,挣扎着要站起来。

    季江南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女子目露惶恐,挪着身子往后退。

    季江南再次坐了下来,也不看地上的女子,开始自顾自的说话。

    “从我看见襄王府的时候我就很奇怪,襄王府好歹也是最高规格的亲王府,怎么可能一个护卫都没有,堂堂王妃娘娘,又怎么会被人欺凌到那般田地。”

    “还有,王妃娘娘即便再无银钱,也不可能将一件贴身首饰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与王妃娘娘的身份不符,而现在,深更半夜,王妃娘娘穿成这样出现在我的房间,实在是令人误会。”

    “前驻东陵行军都督张善生,应该还有商阳城知府马贺英,或许,还有前东陵道总捕头程琪,襄王殿下好手段,依靠一个女人,就成功了让整个东陵道为你隐瞒行迹,不得不说,殿下您有一位好王妃。”季江南抖了抖衣袖,雨太大了,袖子都被吹湿了。

    良久,漆黑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一人走出角落,出现在油灯之下,袖子一挥,柜子上的烛台亮起,室内光芒大盛。

    一名男子站在屋子中央,玄色太极道袍,头戴玉簪,臂弯里搭着一支拂尘,笑容和熙,正是襄王夏侯成。

    夏侯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女子脸色惶恐,夏侯成微笑着摇了摇头,蹲下身子为她接好手臂,女子疼得脸色惨白,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站在夏侯成身后。

    “三公子,是我的芸儿不够美艳吗?”夏侯成微笑着看向季江南,声音轻柔,却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季江南眉头大皱,这个襄王他是头一次见,感觉与传闻相差太大,这副微笑的脸看着那么假,可又诡异的不违和,说话很轻柔,语气却令人止不住的惧怕。

    让钟离芸怕成那样,夏侯成的恐怖,怕不止于此。

    夏侯成给季江南的感觉就是,病态的疯狂。

    季江南不由得端起几分小心,这人估计精神不正常,不怕对手强,就怕对手突然发疯。

    “呵呵,都说季三公子行事冲动不带脑子,看来,传言有误。”夏侯成笑意一收,目光难测。

    季江南不可置否,他习惯直接动手是因为懒得动脑子,能动手解决的事情最好直接动手,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襄王布局多年,这是一滩又浑又深的水,季江南想要趟这趟浑水,那就是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襄王如今手下势力不小,硬杠是最愚蠢的选择,只能小心的与对方周旋。

    “为什么盯上我?”季江南目光直视夏侯成。

    夏侯成眯着眼睛一笑:“你猜?”

    季江南心下一凛,丹心七劫,比沈云川还要高上一层,而且夏侯成的内力游走之间,有一股奇怪的粘稠感,十分怪异。

    “季怀远不行了,需要一个接班的,季江南,你来怎么样?”夏侯成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开心,歪着头看向季江南。

    季江南面色不变:“若我说不呢?”

    “啊哈~这个就难办了,”夏侯成苦恼的敲了敲脑袋,突然抬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就只好让你去死了!”

    说罢身形一动,手中拂尘一甩,柔软的兽毛根根立起,尖锐直奔季江南而来!

    季江南推后一步,双手持剑一转,身形疾动旋身疾斩,速度极快,构成一片剑网,这一式“星罗密布”和季江南之前用出来的有很大不同,之前用的是正宗的七剑门剑法,刚正凌厉,而现在这一式,融入了季江南自身对剑道的理解,去除虚招,还原杀戮本真。

    剑本杀器,经季江南自行修改过的剑招,威力更胜一筹。

    这一式剑招只有最纯粹的杀气,往往剑招都携带用剑者本身的情绪,或愤怒,或悲伤,或杀机,但季江南这一剑却没有任何情绪,这是最原本的杀气,不源于季江南本身,而是源于这方天地。

    夏侯成目露讶异,寻常武者都是借助规则之力来修习,规则是这个世界的秩序,还是头一次见敢于将规则当做武器来使用的。

    旁人依凭规则修习,季江南则是驾驭规则,而且他成功了。

    就在夏侯成愣神的一刻,季江南剑招收尾,毫不犹豫的跃下窗台。

    夏侯成拂尘一甩,剑网消散,兽毛拂尘三分之一处被整齐的削断。

    夏侯成几步走到窗前,窗外细雨淅沥,街道上空无一人。

    夏侯成抬起手中的拂尘看了一眼,轻轻笑了,随手将拂尘扔出窗外,夏侯成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出房间。

    “还不走?”

    站在原地的钟离芸浑身一颤,咬着唇用力拢了拢敞开的衣领,奈何衣服制作就是如此,拉了半天依旧没拉起来,只能低着头跟着夏侯成走出房间。

    她以为她习惯了,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如今夜这般令她难堪,那个少年看她的目光平淡如水,她见过太多暗藏着各种欲望的眼睛,她以那样的姿态暴露在少年的目光下,令她无地自容。

    钟离芸走在夏侯成身后,低着头,泪流满面。

第一百零六章 肮脏

    季江南与夏侯成之间从见面到交手再到季江南逃离,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时辰,夏侯成武功不弱,双方只交手了一招,实力约莫在丹心七劫。

    季江南一路从江州出来遇到的对手都是跨境界对敌,虽说他现在内力修为弱了些,但要对上夏侯成,打虽打不过,但自保还是有两分可能得,但夏侯成体内的内力真气异于常人,季江南出手一招,内力对撞之间他明显感觉到,他打出去的招式在接触到夏侯成的时候,力道被莫名其妙的卸掉了一部分,而这诡异的源头,就是夏侯成那奇怪的内力真气。

    夏侯成此人在大晋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人知道他会武功,也自然也不会知道他的师承。

    除却这个原因以外,更是因为季江南发现一件事,整个东陵其实已经在夏侯成的控制之下,众人以为襄王不思进取整日异想天开的做着百日飞升的梦,殊不知是整个东陵说得上话的官员们串通在一起,联合起来就襄王所做的事情欺上瞒下。

    而让他们串联在一起的,居然是襄王的王妃。

    这件事情听起来很荒诞,襄王任凭如王家那等地痞无赖欺凌自己的王妃,襄王妃再不受重视,也是堂堂正一品诰命夫人,无论辖管商阳城的是何人,都不会对此置之不理,毕竟事关天家颜面。

    有人出面帮扶,那就是一场落魄王妃与救美英雄的故事,若王妃有意示好,一些自诩多情之人就难免臆想连篇,一步一步的踏进下好的套子里。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被美色所迷,能身居高位着,哪一个是没有脑子的白痴?

    所以,今天夜里,襄王妃才会做那般打扮出现在季江南的房间。

    季江南不通医术,但由于长期杀性过重的缘故,对自己体内的内力游走一向敏感,在襄王妃进来之前,房间里被下了一味药,这味药没有味道,但季江南能感觉的到,令人不自觉的放松,也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感觉,故而一般人也不会察觉。

    季江南一开始以为自己感觉错了,这味药无害,有安神之效,直到襄王妃悄然进门,她身上携带的浅香与那味药一搅和,就挥发出一股极致的气息来,即便季江南再如何年少,也明白这东西是什么。

    襄王妃近身一刻被季江南卸了双手,然后立马开了窗户,吹散房里的气息,即便这段时间季江南闭了气,但那种扭曲的药力似乎无孔不入,使的体内燥气升腾。

    这药力十分凶猛,寻常武者不防之下完全招架不住,季江南是因为一开始就起了疑心,加之感知敏锐,才能将之避开。

    如此一来,为何商阳城百姓对襄王妃被人欺凌一事如此冷漠,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夏侯成把自己都正妃当做一个玩物,隔三差五的把她送上不同男人的床,使那些中招的男人迫于全族生死不得不听命于他,不得不冒着欺君株连九族的危险帮忙瞒下襄王的动向。

    与王妃通奸被斩立决,还是跟随襄王暂时活的一命,这是一个送命的选择,不管选哪一个,都是送命,区别在于一个早一个迟,但若夏侯成所某之事成功了,或许还有一分活命的可能。

    所以,大多数人选择了后者,当然也有人选择前者,但无一例外被悄无声息的灭了口,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敢跳船谁就得死。

    前任东陵道驻军都督张善生与六扇门东陵道总捕头程琪,以及现在的商阳府尹马贺英,大概都是其中之一。

    毕竟作为襄王入东陵后接触的第一批人,他们对从不管事的襄王压根没多少防备,一个听都没听过的闲王,压根就不值得他们提起兴趣。

    毕竟有谁猜到,襄王会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呢?

    襄王这手段玩得相当的脏,中招的人就是屎尿糊了一身把皮扒了都洗不干净,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

    其中最可怜的,莫过于襄王妃钟离芸。

    钟离家落魄,可钟离芸好歹还是钟离家的嫡女,结果嫁入襄王府,挂着一品诰命夫人襄王妃的名头,过着比娼妓更不如的生活。

    毕竟娼妓只是委身伺候男人,钟离芸比之娼妓还要遭受地痞的欺凌和百姓对恶言恶语,戴着最高贵的头衔,却被踩在最肮脏的尘土里。

    如今的东陵,是襄王一手遮天的地方,这里的官员每一个都洗不干净,而商阳城最为襄王府所在地,更是龙潭虎穴,所以一瞬明了的季江南立刻选择逃离,在商阳城,襄王要他怎么死都行,夏侯成不是慕容卓,在东陵,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季江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商阳城,他到时城门已关,趁着换防的间隙从城墙上飞速掠过,又跑出好大一截才停下脚步。

    春雨淅沥,季江南回望雨雾中的城门,紧抿着唇,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忽然开始明白为什么季怀远一直不愿意告诉他那些事情的始末,即便后来他说了,但依旧有所隐瞒,襄王十九岁封王入东陵,季怀远十三岁被季北思喂毒,受着非人的折磨为襄王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些事情当中,是否就包括让那些不听话的人永远闭嘴?

    季怀远游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襄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病态又足够心狠的疯子,逼迫自己的妻子出卖身体,襄王身上疑点极多,他的母妃不受重视,那为何还能借助官府来保住季家的地位?他那身奇怪的内修功法从哪儿来的?师承何人?另外,东陵既然是他的地界,那是否可以说,霸刀堂,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还有宸王,虽然在季怀远口中,宸王谦和有礼敬爱子民,但能将襄王这种变态疯子压制得死死的,又岂是什么简单货色?

    之前不知,季江南迫切的想知道真相,可随着他知道的越多,越发觉得这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四面黑暗步步杀机,在这个深渊里,季家犹如蝼蚁,一脚就能踩死。

    而那位素未谋面的宸王,又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一百零七章 扶风巷

    夜雨微凉,商阳城外是两条交叉的土道,纵向道路两侧房屋零落,此时已是深夜,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并非所有百姓都可以居住在城内,大部分普通百姓,都住在城外,或者离城更远的村寨里,非有要事,一般都不选择进城。

    季江南冒雨跑出一截,四野只有淅沥沥的雨声。

    走出好大一截,道路分开两岔,一条是通往慕兰城方向的官道,一条是稍窄一些的小道,道路两侧有树荫,隐隐约约有灯火之色。

    季江南想了想转向小道方向,他今夜揭穿了夏侯成的算计,此时已经成了对方的眼中钉,东陵上下官员多达百人,其中第一批归属夏侯成的应该就是张善生与程琪,他们或许是真的因轻视夏侯成而着了道,但从他们再往下的官员成为襄王部下的原因就是五花八门,张善生与程琪被夏侯成捏了命脉,为了保命,更为了保住前程,就不得不把部下也拖上同一条船。

    所以现在的东陵五城都不安全,霸刀堂是否为襄王所用尚不可知,但季江南可以肯定的是,慕兰城府尹,多半也是夏侯成的人。

    季怀远身为围剿霸刀堂负责人,名声已经在东陵传开,况且楚啸和司徒九还在东陵,所以只要不是夏侯成自己想死,就绝对不会动季怀远。

    但至于他季江南嘛,死了就死了,除了季怀远,谁又会在意?

    当面挑破夏侯成的算计,季江南能否活着离开东陵,还是个未知数。

    还是太弱了,致使季江南从冀城到东陵处处受制,因《千里江山图》开罪慕容卓,又在商阳城和夏侯成撕破脸,加之还有一路追杀的黄泉天。

    同时得罪这么多势力,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行走,可莫名的季江南反而不那么紧张了,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以他现在的能耐,就算知道了襄王是主使,也没有丝毫办法,他杀不了夏侯成,而现在,要先救自己的命。

    季江南走进小道,小道前方是一条窄街,像条巷子,两侧是低矮的普通房舍,木门木窗,房舍门前都挂着两只红灯笼,烛火摇曳。

    这里的房屋都亮着烛火,嬉笑说话唱曲声不绝于耳,半掩的木门后面露出一个个女人的形态,打扮的花枝招展,劣质的香粉味连雨水都眼盖不住。

    “嗯呵,这位公子,外边雨大,当心淋湿了身子,要不要,进来歇一歇呀~”一扇木门后露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脸,凃得雪白的脸上抹了一层胭脂,又白又红,目光暧昧的看过来,掩嘴娇笑,身体抖动之间那白色的敷粉都快要抖下一层。

    四周的女人呢们也都开始吆喝,穿了一条齐胸长裙披了件薄纱从门后走出,夜风吹起轻纱浮动。

    这条路的前半段是树荫与泥泞道,进来后就是一片香粉旖旎,像是误闯了妖精的洞府,入目皆是奇形怪状的妖精。

    “这不是小江兄弟吗?哈哈,快进来快进来!别傻站在那儿了!”这时有人朝着季江南喊了一句,哈哈大笑。

    季江南转头,见左侧的一间房舍里陆续走出来几人,正是前些日子带季江南去玄清观做苦力的那几个汉子,说话那个一身酒气搂着一个浓妆女人的汉子,正是老万。

    季江南恍然,这里应该就是当初他跟自己提到过的扶风巷,商阳城最便宜的妓坊区。

    他进商阳城走到是北门,后来于夏侯成交手不过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顺路一直奔到城门,倒也没注意走的是那一面,现在看来,他出的是南门,扶风巷正是于商阳城南门外。

    季江南淋了好大会儿雨,这会儿见了熟人也不矫情,走上前去,准备避避雨,这才刚靠到近前,老万就一把搭上季江南的肩头,贼嘻嘻的笑道。

    “那天叫你你不来,今天倒是偷偷摸摸的自个儿来了,小江兄弟,你这就不拿我老万当兄弟了!”

    周围的汉子们哈哈大笑,那些女人们也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季江南只笑了一下,刚刚老万搭他肩膀那一下,他差点反手一拳。

    “行啦!小江兄弟,今儿个算你遇着了,今天我请客,带你吃回好的!”老万豪情万丈的一拍胸脯,笑得意味深长。

    众汉子们都笑着,推推搡搡的拖着季江南进了屋内,才一进门,就是一股酒气脂粉气扑面而来,熏的季江南呼吸一窒。

    这些房舍都是普通房舍,大多都是土墙木门,老万他们在这家要好一些,为数不多的几座木楼之一,进门有个不大的小厅,小厅中间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是一些常见的烧鸡烤鸭之类,还有几大坛酒,四周的或站或坐还有四五个身穿薄纱的女子。

    几人拉着季江南坐下,本来是想让季江南换身衣服,但季江南拒绝了,就着一身湿衣裳坐了下来,自行倒了两碗酒喝下,稍微驱走几分寒意。

    老万等人坐下后低声跟身边的女子耳语几句,女子看了季江南一眼,娇笑着起身离开。

    “小江兄弟,别说老哥不够意思,这扶风巷的姑娘虽然比城里那些青楼差了点,可这草窝里,也是可以有金凤凰的,别说我老万有好东西不给你看。”老万神秘兮兮的笑道。

    季江南不明所以,埋头吃了几口菜,这捯饬大半天,还没吃过东西,是有点饿了。

    吃了一会儿后季江南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季江南以为是那群汉子,并没有在意,直到一双小手小心翼翼的帮他倒了一杯酒,季江南这才转过头来,身边坐了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穿着和那些女人一样的轻纱长裙,脸上涂着夸张的脂粉,有些讨好的把酒碗递过来。

    季江南看向周围众人,汉子们挤眉弄眼,女人们掩嘴轻笑。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些年他顶着季家三公子和七剑门凌剑阁首徒的名头,接近他的女人不少,但都毫不客气的回绝了,这种逛窑子找姑娘的事儿,季江南还真没做过。

    “唉说好了啊,这位小青姑娘,今晚是陪你的,不管你要不要,总之我是给了钱了。”不等季江南开口,老万就一口把话堵上了。

    周围的汉子们也都纷纷附和,举着酒碗大吃大喝,谈天说地。

    吃了一会儿后众人都醉了,一个个软的像团烂泥还嘴里说着胡话,那些花娘们将他们一个个扶上楼去了,没多大会儿,桌子边就剩季江南一个人了。

    “公子,怎么他们都醉了,你还能喝?”小青又为季江南倒上一碗酒,好奇的问道,别的姑娘陪客就是与客人调情,喝酒,就她一个不一样,她就一直坐在旁边倒酒,这个客人也不动手动脚,一个人吃喝得欢实。

    季江南笑了一下没说话,他酒量不错,至少到现在为止从来没醉过,当初在七剑门,隔三差五的被谢运拉去喝酒,谢运都喝趴下了,季江南还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然后第二天谢运必然会因为醉后撒酒疯被他师傅关禁闭,等出来后指着季江南的鼻子骂他不仗义,又十分不忿自己喝不过一个比自己小的师弟,然后又拉着季江南喝了一回,结果一样毫无悬念。

    这喝了好几回,谢运被暴怒的钟飞狂揍了一顿,须知谢运在七剑门天不怕地不怕连门主都敢去怼两句,就不敢惹他师父,门主不会和一个小辈计较,平辈的能打赢他的也不多,唯一会下狠手揍他的就只有他师父清剑阁剑主钟飞。

    谢运在七剑门是有名的刺头,所以钟飞教徒弟的方式就是揍,揍到服为止,谢运就是愣生生被钟飞揍服的,没办法,打不过。

    想起来季江南不由得失笑,他此次从七剑门出来已经快四个月了,这一年曲难行允许他游历在外,只要在

    明年三月的七阁大比回去就行,在他回去之前,谢运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每日都会被他师父逼着练剑,连个发牢骚的对象都没有。

    见季江南不太说话,小青就一个人自顾自的说起来,将酒壶往桌上一放,托着下巴眼睛亮闪闪的说道:“听说慕兰城的慕兰花开了,可漂亮了,公子,你如果要去慕兰城的话能不能帮我捎一朵回来?我会给你钱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季江南偏头问道。

    “我不能进城的,我是孤儿,没有户籍,不能进城,否则被查出来的话,要掉脑袋,”小青忧郁的叹了口气,“不止我一个,在这儿的姐姐们,都是没有户籍的。”

    流民,季江南明了,当初他和母亲,就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之一,被查出轻则驱赶,重则被杀。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芳华馆!可惜我不够漂亮,也没有户籍。”小青抬起头目露憧憬,可很快就蔫了下来。

    “芳华馆?汴京的芳华馆?”季江南问道,芳华馆他知道,前阵子沈云川天天念叨,汴京第一青楼,里面还有个艳冠天下的月姑娘。

    “没错,我听六子哥说,有种东西叫烟花,点了火会炸成一朵花,但那个只有汴京才有。”小青用力点了点头,有些羞涩的笑了。

    季江南喝酒的动作一顿:“你那六子哥是从哪儿知道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青本一脸羞涩的说着,听季江南质疑她的心上人立马直起腰来,认真而骄傲的回道:“那是你没听说过,六子哥给襄王府修过院子,他就见过会开花的烟花,整个东陵就他见过,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季江南放下酒碗,暗自思忖,大楚火器图失落之后,大晋就基本断了烟花的制作,烟花需要大量硝石和火药,而这些东西,恰恰是火器中毒重要组成,所以对于烟花的制作大晋向来规范森严,整个大晋只有盛京和汴京两处有烟花库存。

    盛京之中,六扇门的通讯讯号等都会采用烟花式的讯号物,汴京因为是前朝大楚都城,留下极少的一部分烟花,数量很少,夏侯凌也没有管宸王要,大方的赏给宸王。

    所以除了这连个地方其他地区都不应该知道火器的存在,而小青口中为襄王府修过院子的六子哥,居然在商阳城见过烟花,季江南正愁抓不到夏侯成的尾巴,这误打误撞,倒是帮了大忙。

    “小青姑娘,你那位六子哥,我能见见吗?”

第一百零八章 黑无常

    小青原名不叫小青,小青只是个花名,在扶风巷这种最低级的妓坊区,连名字都是串着用的,叫小青的妓女死了,另一个新的妓女,也还是叫小青。

    小青口中的六子哥是个花匠,年前曾帮襄王府修缮过庭院,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在襄王府见过一次烟花。

    季江南通过小青找到了住在扶风巷七八里外的瓦罐村,六子就住在瓦罐村内。

    瓦罐村早些年是专门烧陶的,烧的都是在瓦罐酱缸等一些常见的用具,后来因战乱,瓦罐村的人都逃亡去了,再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人在此安家,但却没人会烧陶了,村里的那座瓦窑也就彻底荒废了。

    六子就住在那座废弃的瓦窑里,没什么本事,除了侍弄花草也不会干什么,日子过得相当穷。

    季江南跟着小青顺着泥泞道土路进入瓦罐村,从扶风巷走过来也就一个时辰,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小青小心的提着裙子,有些高兴的说道:“我也好些时日没见着六子哥了,姐姐们不准我随便出来,这都是托公子的福。”

    季江南看向前方,这是个有些荒芜的小村子,房屋很低矮,小青带着季江南往村东的方向走,隐约可见一座凸起的瓦窑,想必就是六子的住处了。

    “六子哥!”小青一路小跑到瓦窑入口,入口处有一扇自制的简易木门。

    季江南鼻尖一动脸色瞬变,一把拽过小青,抬脚一脚踹上木门。

    木门发出木板断裂的巨大声响,小青突然被季江南拽到一边,有些微恼,回神后刚想问话,就被一股铺面而来的恶臭熏的直翻白眼,转头弯腰开始干呕。

    恶臭扑面而来,季江南不由得偏了偏头,撩起衣服下摆捂住口鼻,弯腰进入瓦窑。

    瓦窑内部应该是被六子改过的,穹顶上的透光孔用稻草堵过,又被风吹的破破烂烂,窑壁上凿出了一个窟窿当窗户用。

    接着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些锅碗瓢盆,靠里的位置有一团黑色的阴影,那恶臭的来源就是那团阴影。

    越走到这里,那股恶臭的味道已经很浓了,令人作呕。

    他可能白来一趟了。季江南心想,这股恶臭,是尸体腐烂后的臭味,几年前的大雪灾,饥民饿到极致刨尸而食,别的味道不记得,但这股死尸的气味,却是忘不掉的。

    季江南上前一步,从脚边捡了根柴火模样的棍子,探向那团黑影。

    木棍戳到一个稀软的物体,木棍一扒拉,黑影就从暗处滚落了出来,这一动之下,一群更加浓烈的恶臭袭来,一群苍蝇嗡嗡朝着季江南的方向涌来。

    季江南被这陡然浓烈的恶臭熏的眼前一黑,转头开始呕吐,不久前他才跟着老万等人又吃又喝的吃了许多东西,现在倒好,吐的一干二净。

    吐完的季江南转头一看,穹顶上破烂稻草间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照进来,黑影是一具尸体,脸朝上,腐烂得不成样子。

    这应该就是小青口中的六子了,瞧着模样,死了得有好几天了,至于是不是襄王灭口,还要等季江南再上前看看。

    季江南揪着下摆连着折叠了好几下再次捂住口鼻,向尸体靠近,突然眉心一凉,有东西直奔季江南而来,速度很快,气息隐匿的也极好,等季江南察觉时,已经快到面门了。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季江南猛地往后一倒,险险的避开,在身体即将接触地面之时左手往地上猛地一拍,借力跃起,一个空翻落在尸体十步之外的位置。

    还不待季江南站稳,黑暗里一道人影跳出,左手成爪,直插季江南双目。

    季江南拔剑自上往下一斩,身体侧斜,左手持鞘斜撩攻其下盘,这一式是飞星逐月剑后几式当中的“双星浮动”一招,招式杀伤力不是很强,却能最大程度封住对手出手的方向,这瓦窑里黑漆漆一片,季江南看不清楚,也不敢贸然托大。

    长剑直斩压向伸过来的手臂,对方立马收势,两指架住剑锋猛力一折,却愕然发现,没有折断,立马反手一掌,左脚横踢,借力跃起,单手成掌凌空直袭季江南门面。

    季江南立刻反手回防,掌风瞬至,季江南脸色一变,这一掌掌风厚重,凝而不散,有如重岳,其主人至少在沈云川之上!

    季江南横剑一挡,对方一掌落在剑上,掌风入体,季江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一股血气涌至喉间,嘴角溢血,倒飞出去。

    季江南长剑拖地,掀起一层泥土,也没能阻止身体后滑,嘭的一声闷响,后背砸在瓦窑壁上。

    “嗯?化海境?”对面传来个疑惑的男声。

    季江南眼前发黑,收剑直奔那扇破烂得木门。

    对手武功很高,里面又太黑,完全看不清对手动向,打起来很是吃亏。

    见季江南抢出木门,那人也身形一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瓦窑。

    瓦窑之外月亮高悬,光线大亮,季江南一眼就看见扑倒在地的小青,眼睛瞪大仰面朝上,脖颈之间一道纤细的血线,衣服前襟已经被血泡了,早已死去。

    季江南眼睛一跳抬头,破烂的瓦窑前方,十数人呈弧形将瓦窑团团围住,一身黑衣,头戴高帽,脸上是一张半哭半笑的鬼面具,左手里提着一条锁链,右手是锁链的尽头,一把小型的镰刀。

    以镰刀为武器,季江南之前见过一个,扛大镰刀的六扇门夜枭李飞,被失控的柳傲霜毒死,现在又见以镰刀为武器的人。

    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这群人的打扮,让他想起一个名字,无常众。

    传说地府的勾魂使分黑白无常,季江南之前的无常众一身白衣,手持哭丧棒,犹如白无常,而今夜见到的这群人,不由得让季江南联想起黑无常。

    无常众是黄泉教为众人所知的唯一势力,季江南本还奇怪为何只有白无常,现在看来,无常众有黑无常,整体实力要高出白无常好大一截,白无常主要靠那诡异“天哭地笑”,本身实力并不算很高,但周围这一圈黑无常,平均实力都在丹心境之上!

    从身后跟出来的人也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季江南紧绷的背脊,莫非他不是对面的人?

    月光之下,黑无常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季江南持剑而立,这时那人也靠了过来,季江南目光一厉就要动手,那人倒先开口了。

    “小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闯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想活命的话,待会儿跟紧我,否则你怕是得死在这儿!”

    季江南准备挥剑的手一顿,莫非这黑无常,是奔着身后这人来的?

    就在这时,对面的人影齐动,锁链刷啦一声展开,锁镰呼啸,从四面围来!

    幽冥有界,索命无常。

第一百零九章 斗无常,天地不仁

    锁镰舞动,划起一道道白光,季江南举剑相迎,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镰刀加上锁链,有所有武器都不具备的多变,软鞭灵巧,但比之这雪亮的镰刃还稍欠缺了些,甩过来的角度极为刁钻,季江南全力应对,还是被划拉出好几道血口子。

    绕是季江南再不爱说话,这会儿也想像沈云川一样破口大骂,这他娘的什么运气?出来找个人都能遇上无常众,被一群丹心境武者围攻?关键是他还是被牵连那个。

    相比起季江南的略显狼狈,那人就显得淡定许多,接着月光季江南看清那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魁梧,蹭亮的光头在月下越发显得亮堂。

    季江南一开始以为他是个和尚,而后再看他的武功路数,绝对不是佛门功法,仅凭一双肉掌抵挡。

    这是中年汉子大喝一声,一左一右双手打开,抓住数条锁链猛力一扯,七八个黑无常被扯的往前一扑。

    季江南眼睛一亮长剑一转将飞过来的锁链缠住双手握剑发力一砸,精铁锁链被砍断,欧冶子一生所铸之剑不多,但每一把都是精品,虽比不得离火剑庐最顶级的几位铸剑大师,但比寻常武器是绰绰有余,季江南全力斩断铁链,却也被旋转的镰刀划伤了胸口。

    斩断铁链后季江南抢步上前,双手持剑提气,低伏身体,内力尽入剑体,旋身一化,凌厉的剑气阔开,妖异的红色一闪,剑光如匹练向那几人中空的下部斩去。

    这一式剑招没有名字,纯粹是季江南以自己使剑的方式模仿沈云川当日那招“龙战于野”而来,沈云川习惯直斩,季江南习惯弧划,最大限度扩张杀伤力。

    不知为何,这一招剑势划出,剑锋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极为稀薄的朦胧之意,剑上的杀意被笼罩,但这朦胧之意所到之处,破开一切,消弥无形。

    一剑斩出,凌空的几人同时一声闷哼,身形一重开始下坠,光头大汉立马挥手一甩,松开锁链,几人连人带锁链被甩出好远。

    “剑修?”光头大汉眼睛一亮,诧异的看过来。

    季江南不语,举剑主动冲向对面的黑无常,他现在的状态很奇妙,心态极为平和,冷静的挥剑,没有任何情绪,手中有剑,眼里只有敌人。

    黑无常合围的队形已乱,索性不站在原地了,身形齐动,陆续冲过来,季江南以身带剑,招招凌厉,直奔着其中一个黑无常开始猛攻,对方手持镰刀迎上季江南的长剑。

    锁镰比之软鞭更有优势的一点在于,软鞭为长距离攻击武器,忌被人近身,所以方唯玉与人对招,从来都是拉开距离,锁镰可做长距离攻击武器,也可以在敌人近身后持镰刀近战,这种别具一格的攻击武器,绝对不是出自中土。

    季江南先内力境界在化海后期圆满,对手境界约在丹心二劫,本来应该是对手强力碾压,但季江南的对手却越打越觉得不对劲。

    这少年的眼神太冷静了,即便几次差点被枭首,生死一瞬的时候眼神都没变过,极其冷静,极其淡漠,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此时的季江南双瞳略微泛红,不是走火入魔的猩红,是一抹极淡的浅红。

    季江南长剑再动,持剑身形疾动快斩,“七星望月”一剑快似一剑,这式剑招自他开始初步掌握“星罗密布”之后就很少用了,自他入东陵之后就一直是群战,一人对一群,这式单对式的爆发性剑法派不上用场,此时再次施展,威力倒更上一层楼。

    季江南这式剑法进步很大,但他的对手乃丹心二劫武者,面对这迅猛而来的连斩毫不在意,右手持镰刀一挡一翻,将季江南的长剑勾住,同时右手一动,锁链呼啦一声席卷过来,季江南抽剑欲退,对方抢先一步上前一脚踢上季江南的胸口。

    季江南被踢的一退,同时身体被锁链缠住,季江南挣了一下没挣开,而就在这一瞬之间,对方手中镰刀已经直奔季江南的脖颈而来,刀刃上泛起一层白霜。

    对方鬼面具下的脸志在必得,和一个化海境的小子缠斗了这么久,着实有些丢人,还是速战速决吧。

    而就在此时面前的季江南眼神一变,凶光大胜,如果说刚才的季江南是古井无波的淡漠,那现在的他就是杀气凌然的无情。

    如天灾地难,毁灭一切的平静无情。

    道家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是来自这片天地的无情,季江南气息变化之间,内力气息也一瞬间大涨,气息层层高涨,对手骇然,这是什么秘法?

    一旁的光头大汉一掌将一名黑无常扇飞,感受到这股波动后诧异的转过来:“脉冲丹?”

    仔细感应以后又立马摇头:“不对!这不是外力加成的,好小子,居然以自身模拟天地,有胆识!”

    季江南持剑的手在抖,体内汹涌的内力迫切的想找一个宣泄口,双手一震,精铁锁链存存崩断,对方立刻后退,才动了一下,呼吸突然一滞脖颈一凉,长剑破开一切穿喉而过。

    对方面具下流下大滩的鲜血,对方口中发出一阵风箱似的粗喘,抬手干脆利落的往胸口一扎,镰刀破开胸口,胸口流血处开始爬出一只只黑色的小虫,扇动着翅膀要飞起。

    季江南目光一厉抬手抽剑再斩,剑上的朦胧之意扩散,所到之处,生机磨灭,一滩黑色的虫子刚要飞起就被剑气所杀,彻底成了一堆黑灰。

    光头大汉这回是真的惊了,这虫子是这帮子无常鬼同归于尽的方法,以心头血喂养,临死之前拉垫背用的,虫子离开寄体之后会重新找宿主,只要一只进入体内,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繁殖,噬咬心脏,这些黑无常平日里需要服下药物压制,才不会被反噬。

    而这凶残无比的虫子,今天居然这么轻巧的就被季江南给弄死了。

    季江南斩灭虫子之后,那股澎湃的气息忽然开始滑落,季江南脸色一变,这又是怎么回事?眼看着气息从丹心境一路下跌,跌落化海后期,再跌落化海中期,最后直接落回季江南才出七剑门时的化海初期!

    气息跌落之后,季江南脚下一软,连忙杵剑站稳,脸色煞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光头大汉也莫名其妙,但现在正是好机会,趁着这帮无常鬼没重新排阵,快步上前架起季江南就跑。

    重新聚起来的一众黑无常看了二人离开的方向一眼,没有追击,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突兀的站在那具死去的尸体旁,弯腰低头看着。

    众黑无常一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哑着嗓子开口:“大人,跑了。”

    那道身影缓缓站直身体,一身普通的绿色袍子,转过脸来,看不见脸,一张狐狸面具将整张脸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

    狐狸面具上的面孔十分抽象扭曲,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似乎在笑。

第一百一十章 和尚

    光头大汉拖着季江南跑了好一会儿,确认黑无常并没有追出来,就在一处小土坡处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商阳城南面的一处旷野,沿海地区土地含盐量很高,不适宜种植农耕,所以这一大片的土地十分贫瘠,泥土掺着沙石,零零散散的长着一小片一小片的野草。

    这片地区在商阳城与慕兰城之外,没什么人烟,但有几处简陋的木棚子,是来往客商镖师歇脚所用,这处小土坡下面,就有这么一个简陋的木头棚子。

    光头大汉将季江南放下,就近扒拉了一些木头柴火,掏出打火石,动作麻利的升起一堆火。

    季江南席地而坐,撕下衣服的下摆往脖子上缠,方才与那名黑无常缠斗的时候,差点被对方一镰刀枭首,虽然躲开了,但也被划开了一大条口子,半个肩膀都是血。

    那个黑无常死了,这是季江南头一回正面击杀丹心境武者,两剑就让对方死的干干净净。

    但是,季江南探了一遍空荡荡的丹田,心情异常糟糕,这些日子他的内力提升是靠着一场又一场的生死厮杀得来的,结果那股莫名的气势攀升,助季江南成功杀了一名丹心境武者,但随之而来的是内力修为一朝跌回化海初期,这换谁谁受得了?

    季江南脸色差到极点,牙关紧咬,他每一次和敌人动手都是在玩命,目的就是为了查清二哥之死的真相,现在知道了襄王是主使,季怀远身中剧毒,整个东陵都被襄王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今他又莫名其妙的失了内力,以他现在的能力去对付襄王简直实在痴人说梦!

    老天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光头大汉看了神色阴郁的季江南一眼,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说道:“小子,看你招式路数,你是七剑门的人?”

    季江南没有回答,虽然这光头大汉最后拉了他一把,但说到底黑无常是冲着光头大汉来的,跟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是被牵连的,所以,两者扯平。

    “七剑门年轻一辈弟子当中,年纪实力与你相近的人不多,但现在不在七剑门的只有一个,”光头大汉抬眼看过来,语气中十分肯定,“曲难行的弟子,季江南,是你吧。”

    季江南眼睛抬了抬,对面的光头大汉一张方脸,扬眉环眼,须髯如戟,面相孔武,穿了一身粗布短打,双手指节粗大,一看就是手上功夫不凡。

    光头大汉见季江南看过来,咧嘴一笑,整张脸看着很是平和:“数月之前,我应该是见过你一次的,要不是柳丫头拦着,你可能走不出夔州地下城。”

    季江南一惊,直起身子紧盯着光头大汉。

    “哈哈,不用紧张,你是柳丫头的朋友,况且这里也不是夔州,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光头大汉哈哈一笑,“我叫和尚,江湖上称我一声“和阎王”,在地下城,人们习惯叫我和老大。”

    “和尚?”季江南诧异的看了一眼对方蹭亮的脑袋,和尚怎么会去混地下黑市?况且,江湖上季江南所知的名号当中,并没有“和阎王”这一号人。

    见季江南一脸诧异,光头大汉叹了一口气:“我姓和,名尚,高尚的尚。”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名字取的,跟天风堡的莫涯有得一拼。

    听柳傲霜所说,和老大是夔州地下城之主,数年前一举整顿整个地下城,丹心七劫武道高手,以强硬手段为地下城立下规矩,杜绝黑市残杀,方才令地下城在六扇门的层层监管下存活下来。

    和老大虽为地下城一霸,但江湖上对他却没有多少耳闻,论名声,远不如贺一刀刘步之辈,季江南所知,还都是从柳傲霜和沈云川处得来的,所以季江南很怀疑,这个“和阎王”的称号,其实是和老大自己给自己取的。

    江湖上有些名声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外号,外号这种东西是人们叫出来的,不是自个儿取的,和老大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和阎王”这种外号,绝对不是旁人叫出来的。

    季江南看和尚的眼神有些怪异,这个地下城之主,似乎和他想象的有点出入。

    那日在地下城季江南与石磊有短暂的交手,惊动了和老大,沈云川拖着他跑路,现在看来,是柳傲霜把和老大拦了下来。

    如此说来季江南还又承了柳傲霜一份情。

    “这一路上我听说霸刀堂已经被剿灭,江湖各家势力已经陆续离开,你为何还在这里?为你那位大哥?”和尚继续开口,看着季江南的目光略带探究,“你去找“翻天鼠”做什么?”

    季江南眉头一皱:“翻天鼠?你说瓦窑里死掉的六子?”

    “你不知道?”和尚抬了抬眉毛,“也是,这小子的名号只在地下城流用,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既然你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你找他是做什么?”

    “一些小事,需要问问他,”季江南答道,他与和尚没什么交情,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原委,反问道,“那你找他何事?”

    对于季江南这十分粗糙的敷衍,和尚也没在意,还十分好脾气的回答了季江南的问题。

    “翻天鼠是地下城十二生肖之一,负责帮我管理拍卖场,去年腊月他偷偷截下了一份重要的货物,逃出夔州,翻天鼠名号为鼠,躲藏功夫一流,我找寻他数月,直到几天前才找到他的踪迹,直到今夜才找到他的落脚点,但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那件货品也已经不翼而飞。”和尚毫不避讳,实言相告。

    “那今夜这些人为什么追杀你?”季江南继续问道。

    “我在路上得了这个东西,然后就引来了这帮人。”和尚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饶有兴趣的把玩着。

    季江南一见之下心中狂跳,这是一只小匣子,铜色的外观,外表光华没有任何开启的地方。

    这样的匣子,季江南怀里也有一只,当日在奎山,镖师王灿死前交给他的,也正因为这件东西,才导致季江南一路被无常众追杀,梅花山一行差点没命。

    “既然是这东西引来了追兵,为何不把它丢掉?”季江南按耐住心中的汹涌,不动声色的开口。

    “到我手里的东西,怎么会有交出去的可能。”和尚微微一笑,“小子,你不好奇这匣子是什么东西,反而问我怎么不把它丢掉,而且你刚才面对无常众的时候并不慌乱,显然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季江南背脊一紧。

    “这匣子是千机唐门的子母千机匣,子母一对,我手里这个,是子匣,要和母匣凑成一对,找到钥匙同时打开,才能取出其中的东西,否则强行开匣,子匣会自动销毁内部的东西,彻底报废,而母匣也再无法打开,一开则玉石俱焚。”和尚把玩着匣子,微笑。

    “虽然你极力掩饰,但那一瞬的情绪波动我还是感知到了,你见过这匣子,也知道无常众,所以,要么你是黄泉天的人,要么,你手里有另一只匣子,季三公子,你是哪一种?”和尚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内容却使季江南的后背发凉。

    从刚才到现在,和尚一直在主动和他说话,尽管季江南没怎么开口,但和尚的感知极为敏锐,季江南不知不觉被他套了话。

    和尚既然知道这是匣子的来历,里面装的什么怕也有所猜测,这话一出,纵使面前篝火旺盛,四周的气氛也开始压抑。

    季江南内力修为暴跌至化海初期,面对丹心七劫的和尚,根本没有一丝抵抗能力。

    季江南抓紧手中的长剑,和尚坐在火堆面前笑得温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途穷

    木棚子里的气氛一瞬僵硬,木柴燃烧的噼啪之声显得尤为清晰,季江南目光冰冷的盯着和尚,以他现在的状况,若和尚起了强行抢夺的心思,季江南没有任何把握能阻止。

    就在季江南准备动手时,和尚却慢慢的把匣子收了起来,看向逐渐东斜的月亮。

    “算了,你是柳丫头的朋友,而且我虽不怕什么以大欺小的名声,但徒手打一个武功半废的毛头小子,这又不是在地下城,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和尚缓缓开口。

    季江南依旧紧盯着和尚,这光头大汉看着粗犷,心思滑溜的很,方才几句话之间被他套出他手里有千机匣一事,现在他说什么,季江南都半点不信。

    和尚停了半天,转过头来挑眉一笑:“好小子,挺沉的住气。”

    “如果你刚才真的放松了,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和尚轻松一笑,散漫的靠在木棚的柱子上,“行走江湖,轻信旁人为第一大忌,你若是因我说放过你就放松警惕的话,就不值得当日柳丫头在我面前把你保下来。”

    季江南不语,目光锐利,他现在内力修为极弱,但不代表对方可以拿他当猴一样耍着玩儿!单手拔剑往火堆一挑,燃烧着的木柴被挑的四散开来,落雨一般砸向坐着的和尚。

    和尚纵身一跃跳出木棚,季江南长剑一甩欲追,木棚外的和尚一脚踹上木棚的柱子,简陋的木棚哪经得起这样一脚,哗啦一声开始散架,将季江南掩埋其中。

    季江南挥剑斩开落下的木头,足尖一点借力跃出。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东西先存在你那儿!到时候我会来取,给我保管好咯!”

    耳边传来和尚的大笑声,季江南举目四望,已经没有了和尚的身影。

    季江南站在原地,脚下是坍塌的木棚,握剑的手紧了紧,突然又脸色愕然。

    季江南刚刚发现,他体内空荡荡的丹田又有了一丝内力游走,他的内力修为在缓慢的恢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季江南莫名其妙,他本以为这次算半废了,结果这降下去的内力修为又开始慢慢的恢复,古往今来武道一途千变万化,却没有那一路修为像季江南现在这么诡异。

    思忖了许久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他和所有的武者不一样,他走了一条从来没人走过的路,所以这条路上发生的变故,也没有任何人知晓原因。

    季江南收剑,无论如何,这算个好消息,他的武功没废,就什么都好说,重新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坐下,熬了大半宿的季江南睡了过去。

    而慕兰城内,得知季江南并没有在奎山商会,季怀远心下焦急,起身披衣下床,罗百盛阻拦无果,只能黑着脸开门。

    他前些日子才将一些事情告知季江南,是怕季江南自己去查而触了襄王的底线,而且季江南也明确表明过不会胡来,可这一天一夜过去,季江南音讯全无,不由得让季怀远心中忐忑。

    季江南的确没有胡来,他那日只是奔着碰运气的想法去探探襄王的底,至于后来的襄王妃一事纯属意外,哪知因此让季江南误打误撞的猜出一系列事件。

    季怀远坐着马车再次来到梧桐林中的玄清观,才推门进去,就被一根银针扎穿了肩膀,银针透肩而过钉在身后的门框上。

    季怀远脸色一白,捂住肩膀,躬身一礼:“殿下。”

    背对着季怀远的夏侯成转过身来,笑意盎然:“正要找你,自己送上门来也好,倒是省了些手脚。”

    季怀远心中一颤,抬头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夏侯成将手中的拂尘一甩,十分轻松点开口:“这些年你帮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想来你也累了,放你自由如何?”

    季怀远脸色一白,他想过襄王不会让他活,但没想到他竟然现在就要他死!

    “殿下!我来东陵,是受宸王所使,若我死,宸王必定起疑,总归我都是活不长了,殿下又何必在此时节外生枝?”季怀远直起身来,语气略显强硬,目光直视夏侯成。

    夏侯成轻轻一笑,缓步走上前来,看着季怀远挺直的背,手中拂尘一动砸向季怀远的后背,季怀远被砸的往前一个踉跄,咬了咬牙站好,依旧把背挺得很直。

    才站好,又被夏侯成一脚踹倒,季怀远双手撑地欲站起,背上突然传来重力,踩的季怀远再次扑倒。

    夏侯成一脚踩着季怀远后背,居高临下,凉凉的笑了:“季怀远,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明明就是一个蝼蚁,却总想站直了与主人平视,你这种人,只配一辈子对着主子弯腰,哪怕你找了宸王做靠山,也只是换了一个主子弯腰而已。”

    季怀远双眼冒火嘴唇缠抖,奋力想站起来,却骇然发现体内的内力完全不受控制,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你放心,宸王那里,会有人去交代的,不得不说,你季家的确有几分能耐,你太不听话了,所以,我会让季江南来接替你的位置。”夏侯成蹲下身子,看着双眼喷火的季怀远轻声说道。

    季怀远脸色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几乎嘶吼出声:“你做梦!”

    夏侯成脸上笑意一收,站了起来,一脚踢上季怀远的头,像踢一团垃圾。

    季怀远被踢的翻滚几圈,鼻血横流,目光锐利的盯着夏侯成,凶光毕现。

    “你二人果然不愧是兄弟,连眼神都如此相像,你说,如果季江南知道你在我手里,他会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夏侯成弯腰擦了擦鞋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做梦!你休想!”季怀远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心里却抑制不住的恐慌,季江南的性子他知道,偏激又护短,若夏侯成当真拿他威胁季江南,要么与夏侯成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就是受制于夏侯成,布上他的后尘。

    而这两种结果,无论哪一种,都是季怀远所不能接受的,一瞬间季怀远开始后悔将真相告诉季江南,他今日来是想保季江南,却不料反而成了夏侯成胁迫季江南的筹码!

    季怀远心中大恨,他不想季江南因他而受制夏侯成,又不敢去死,如果他死了,季江南绝对会和夏侯成拼命,到时候,季江南与江州季家一百多人,一个都活不成!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将付之东流。

    季怀远浑身无力,眼睛发红的躺在地上,升起无限绝望,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到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夏侯成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跨出门去。

    哐啷一声,房门关闭。

第一百一十二章 钟离芸的选择

    商阳城,襄王府中。

    夏侯成坐在后院的小亭中,端着茶杯轻嗅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今年最新的春茶,果然清新怡人。

    钟离芸坐在一旁,身着浅蓝色对襟比甲,将纤细的腰身勾勒出来,此时的钟离芸脸色僵硬,手里的帕子被抓得扭曲成一团。

    夏侯成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看了钟离芸一眼,轻轻摇头,伸手揽住她的腰肢,钟离芸一瞬间身体越发僵硬,脸色发白。

    “你这样可不行,知道你要做什么吗?”夏侯成凑到钟离芸耳边轻声说道,满眼宠溺。

    钟离芸浑身一颤,紧咬着嘴唇,两行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滑落,颤抖着开口:“王爷,求你,放过我好吗?”

    夏侯成伸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目光依旧温柔:“你在说什么呢,之前怎么做,现在还是怎么做,听话。”

    钟离芸哭的越发凶了,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这就对了,等会儿就这么哭,知道吗?”夏侯成轻轻拍了拍钟离芸的脸,笑着起身离开。

    钟离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目光空洞,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承受这种屈辱?

    商阳城外,小土坡附近,季江南看完手中的信,浑身杀机大甚,手掌一捏,信纸在手中粉碎,转头看向商阳城方向。

    昨夜他快要天亮时才睡下,结果今早醒来就发现手边压了一封信,有人在季江南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送来了一封信,若对方有意杀他,他将死的不明不白。

    但令季江南杀机四溢的是,信中夏侯成表明季怀远在他手中,若季江南不照他所言去赴宴,那季怀远明日就会死于霸刀堂余孽之手。

    对于夏侯成堂而皇之的威胁,季江南许久未动都杀心再涨,夏侯成此人是个疯子,贸然杀了季怀远,宸王必定起疑,但恰逢最近霸刀堂被灭,但堂主陈冽出逃在外,夏侯成在东陵一手遮天,他若说季怀远是被陈冽杀的,除非陈冽自己站出来否认,不然就算是朝廷派人下来细查,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整个东陵的官员,基本都受制于夏侯成,朝廷钦差又如何?到了这里一样变成瞎子和聋子。

    就算夏侯成遭到怀疑,无非就是再扣他的俸禄,禁足不出东陵,完全伤不到他分毫。

    季江南提剑上路,夏侯成这是要拿他来接替季怀远,季怀远与宸王接触过密,引起夏侯成的忌惮,故而想先下手除掉这个不听话的棋子,换上一个更听话的棋子。

    所以夏侯成不会让季怀远死,但会用他来牵制季江南。

    商阳城他会去,但不代表他会任人宰割!

    季江南身形一动,往商阳城方向奔去。

    季江南到襄王府时已是下午,襄王府依旧是之前空荡荡的模样,连个守卫都没有,季江南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王府,一个小丫鬟站在廊下为季江南引路,正是当日襄王妃身边的那个丫鬟。

    季江南脚步一顿脸色铁青,夏侯成是非要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拿捏他吗?

    丫鬟不说话,只谦卑的弯着腰,等待季江南跟上。

    季江南调整了下心绪举步跟上,无论如何这一趟都必须得去,只是得多留几分心。

    季江南跟着丫鬟走过回廊,襄王府内部有一个不大的莲池,似乎建王府的人对莲花异常钟爱,门外一个,门内还有一个,莲池边上有一座小楼,小楼上有一处四面看台,四面坠着轻纱,若夏日炎炎坐在看台上赏莲,倒不失为一件雅事。

    季江南一路跟着丫鬟上了看台,透过浮动的轻纱,季江南一眼看出坐在里面的女子正是襄王妃钟离芸。

    季江南脸色铁青怒气大涨,这种下三滥的肮脏手段,夏侯成用起来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季江南转身就走,里面的女子却突然跑了出来,扑倒在他脚下抱住他的腿,抬起头来泪光盈盈分外惹人怜爱。

    季江南正要一脚踢开,鼻尖却突然涌进一股熟悉的香气,瞬间勾动起体内的燥热之感,季江南大惊低头才见这上楼的扶手之下都雕有一个小巧的鱼头,鱼头口中有极淡的烟气流出,季江南心中有事未曾注意,他留心那纱帘看台里有东西,故而站得离看台还有一段距离,却没想过夏侯成会在开阔的看台外用这种东西,虽散的快,但也经不住量大啊。

    这种药和那日客栈房中用的是同一种,不同的是那日季江南早有防备,但今日这简直防不胜防。

    季江南脸色发红扶着扶手呼吸急促,抱着他脚的女人也越发用力,将他往纱帘后拖。

    “夏侯成你无耻!”季江南反手抽剑往胳膊上一划,疼痛使得季江南恢复瞬间清明,翻身就要往看台下跳,楼梯是走不得了,只能下水。

    季江南才刚刚攀上护栏,一双洁白如玉的手却伸了出来,勾住季江南的腰往后一拖,季江南现在内力半废又中了药,这一拖之下,滚进了纱帘之中。

    莲池对岸的一处小厅,厅前敞开,是一排木板钉成的平台,夏侯成侧卧在平台上,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季江南被拖进纱帘,露出一抹微笑。

    随手从身边的果盘里拿出一个梨,啃得百无聊赖,也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出来,虽说有季怀远这一筹码在手,但多加一层保障,还是很有必要的。

    夏侯成躺在平台上悠哉悠哉的吃着梨,纱帘看台内,钟离芸小心点透过木板缝隙看着夏侯成,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十分苍白。

    季江南蹲在一旁,脸色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方才钟离芸拉他下来那一瞬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药丸入口即化完全没有给季江南反应的时间,当即一剑就刺了过去,钟离芸腰上中剑躺在地上脸色煞白,随着药丸化开,季江南体内那股汹涌的燥热之感如火遇水,以极快的速度降了下来。

    季江南诧异不已,刚想问话,却见钟离芸捂着流血的腰部一点一点的爬到看台下的竖板缝间,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

    这座看台虽四面打开,但在四周都设有膝盖高的木围竖版,防止赏花的人不慎跌落,而现在季江南和钟离芸就躲藏在这膝盖高的木围下边。

    钟离芸看了毫无察觉的夏侯成一眼,浑身放松下来,顺着木围滑下,蜷缩着身体,疼痛使她浑身颤抖,殷红的血淌了一地。

    季江南想帮她止血,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抓得很紧,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气。

    钟离芸苍白脸,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哆嗦着嘴唇说道:“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钟离芸的声音被压的很低,但那份刻骨的恨意却十分明了。

    季江南动作一顿,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狼狈的女人,这个女人经历了些什么,他能猜到一些,或许此刻死了,反倒解脱了。

    季江南点头答应:“好。”

    钟离芸抓着季江南手腕一用力,凑近季江南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话,说完,手掌一松,身体砸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重响。

    钟离芸躺在木地板上,双眼大睁看着屋顶,嘴角溢血,无声的笑了。

    她这辈子从来都不受自己所控,被迫成为钟离家嫡女,因真正的嫡女另有所爱,被迫的嫁给襄王,被迫流连于各类男人之间,到最后,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一回主了。

    钟离芸很快就没了声息,这种毒药她已经准备了很久,却一直不敢用,她死了,钟离家就彻底没落,但是凭什么要她来承受这些?

    季江南看着没了生气的钟离芸,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对面的夏侯成。

    春风微动,一丝血气随风飘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掀棋盘

    对岸都夏侯成直起身子,有些意外的看着对面纱帘里的季江南,这么快?

    季江南透过纱帘看向夏侯成,目露杀机,天家皇子,最高贵的出身,最肮脏的手段。

    生于世间,皆为名利二字所趋,季江南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也为名,也为利,也杀人,历代帝王之争都残酷,逐鹿天下而得王者,皆是心狠手辣之辈,但像夏侯成这种,实在令人耻与为伍。

    季江南收剑入鞘,转身走下看台,他会杀了夏侯成,现在杀不了,以后也一定会杀了他。

    季江南顺着看台走下,夏侯成已经站在莲池一侧的回廊下等待,见季江南过来眼睛一眯,露出一抹暧昧的微笑:“三公子,滋味如何?”

    季江南看着眼前这张脸,觉得分外恶心,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冷脸问道:“季怀远在哪儿?”

    夏侯成对季江南的冷脸不以为意,心情大好的转身:“换个地方说话。”

    季江南转头看了飘动着轻纱的看台一眼,默念了声谢谢。

    夏侯成带着季江南绕过莲池,在一处偏厅坐下,里面有准备好的茶水,夏侯成端起茶杯嗅了一下,十分享受的眯起眼睛。

    “三公子,这是今年最新的春茶,你不尝尝?”

    “季怀远在哪儿?”季江南不答,站在厅内盯着夏侯成。

    夏侯成一笑,将茶杯放下,抖了抖衣襟:“三公子是个痛快人,好,人可以让你见,但事情你得先应下来。”

    “若我说不呢?”季江南单手搭上剑柄。

    “三公子,你要明白,现在的你,可以走两步棋,要么替代你大哥,你二人都能活到好好的,要么连带着你大哥和整个季家一起死,是死还是活,你可以挑一个。”夏侯成慢条斯理的开口,目光愉悦。

    季江南盯着夏侯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少年剑眉凤目,笑得格外张扬。

    季江南笑了,夏侯成就笑不出来了,这少年笑得太不正常。

    “你在笑什么?”夏侯成笑意一敛,淡淡的开口。

    “夏侯成,你走了一步臭棋。”季江南嘴角一勾,笑意莫名。

    “哦?何以见得?”夏侯成皱眉。

    “你把你的筹码看得太重了,你大可以杀了季怀远,然后要么你死,要么我死,我季江南贱命一条,换襄王爷一命,也不算亏。”季江南笑道。

    夏侯成嗤笑一声:“想杀本王?就凭你?”

    季江南抬头一笑,拔剑直冲夏侯成而来。

    夏侯成脸色一冷,将手中的茶杯砸出,茶杯裹挟着劲气撞上季江南的长剑,季江南立刻抽剑侧身前冲,夏侯成手腕一动,右手持拂尘一抖,柔软的兽毛瞬间如钢针一般竖起,扎进季江南的胸口。

    兽毛尖锐刺破胸口,只要再用一分力,就能刺破季江南的心脏,万针穿心,神医再世也救不回来。

    可夏侯成却不敢再动,季江南的长剑已经刺穿他的左肋。

    季江南抬起脸来,咧嘴一笑,他不常笑,一笑就是神采飞扬的模样,偏生就是这样一副神采飞扬的笑脸,使的夏侯成冷汗蹭蹭不敢动弹。

    习武之人打磨筋骨,但天地之间万物不能完美,必有一缺,所以每个武者身上都有一块筋骨覆盖不到的地方,称之为罩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穴,被人破了罩门,任你本事滔天也得当场毙命,每个人身上的罩门不同,也都小心翼翼的隐藏罩门所在,而夏侯成的罩门,就在左侧最后一根肋骨之下。

    季江南的长剑只要再往下一寸,夏侯成就得命丧当场。

    知晓夏侯成罩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的王妃钟离芸,钟离芸本身极为聪慧,留住那些往来的男人为夏侯成所用,所倚靠的并不单单只是身体,而且钟离家也是习武之家,故而钟离芸于武道一途也知晓几分。

    襄王府没有下人,只有一个她自己带来的丫鬟,夏侯成身体有缺,不能人道,所以才养成了他那阴郁又变态的性格,多年来他一直不断寻访名医,试过各种针灸药疗,每次治疗之时钟离芸都在一旁伺候,发觉他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有意无意护住左肋部分,钟离芸由此猜测那可能是他的罩门所在,一直留了个心眼。

    钟离芸死前对季江南说的一句话,告诉他两件事情,夏侯成的罩门所在,以及关押季怀远的地方。

    钟离芸只是猜测,季江南冒险一试,还当真成功了。

    夏侯成也猜到了是谁,毕竟这些年来能近他身的,就只有钟离芸一人。

    “贱人……”夏侯成面目扭曲,他压跟没想过一向怯懦的钟离芸胆敢出卖他。

    “王爷,一命换一命,要不要试试?”季江南笑得很是张扬。

    “季江南,你若是杀了我,你大哥,还有你季家一百多条人命,一个都不能活!”夏侯成也不假笑了,一字一句的开口,神情阴郁。

    “呵呵呵,夏侯成,你这招对付季怀远或许有用,但用来对付我的话就错了,我季江南什么底子你应该清楚,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一百多条人命?”季江南脸色发白,脸上带笑,目光却极为淡漠,“至于季怀远,他杀了我二哥,他死了,就当是给二哥赔命了,想来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季江南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完,夏侯成脸色终于变了,他知道季江南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季江南的底细他自然知道,他回季家那几年除了两位兄长,谁都不拿他正眼看,只是随着他在七剑门有了些名声,那些人才转过头来巴结,季江南自幼流浪市井,见惯了人情冷暖,比一般少年要早熟得多,也狠得多。

    夏侯成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他以为自己足够疯狂,却没想到这少年发起疯来比他还要狠,轻描淡写的拉着自己的族人一起陪葬。

    “你想怎样?”夏侯成开口,季江南突然发狠导致现在情形一变,夏侯成反倒成了被动的那个。

    对此夏侯成毫无办法,罩门被控,季江南又毫无把柄可捏。

    季江南只笑不说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一群穿重甲整齐划一的走在地上,震得脚下的大地颤了颤。

    “六扇门司徒九,东陵道驻军都督王昌求见襄王殿下!”

    门外传来司徒九的声音,丹心八劫内力加持下,声音回荡在整个空荡荡的王府。

    夏侯成嘴角一抽,不可置信的看向季江南,面目扭曲。

    “你竟敢让司徒九来查我的王府!!”

    他下了一盘棋,逼季江南选一条棋路,结果对方一条路都不选,竟然直接掀棋盘!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输了一局

    夏侯成不知道季江南是怎么说服司徒九跟来的,明明数日前平湖变动时,季江南杀掉的六扇门捕快可不在少数,司徒九身为江南道六扇门总捕头,不仅没杀他,还跟着他一起来了。

    “季江南!你到底想干什么!”夏侯成目光阴沉,暗自勾动内息,同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季江南既然不在乎季怀远生死,又何必自己送上门来?但若说他在乎季怀远生死,那现在这般光景实在有些莫名,僵持的两人只要其中一人动一下,两个人都会丧命。

    “没什么,想请王爷乖乖待着这里就好。”季江南轻轻一笑,持剑的手很稳,剑尖距离夏侯成的罩门不足一寸。

    这时回廊处传来阵阵有力的脚步声,司徒九与王昌不请自入,夏侯成暗道不妙。

    不一会儿门外就走进来数人,领头的正是一声直身黑帽的司徒九,身披黑色锦云斗篷,腰挎雁翎刀,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身侧跟着一名身着罩甲的中年男子,长脸白面,面相斯文,正是东陵道新上任的驻军都督王昌。

    进门后二人朝着夏侯成躬身一礼,司徒九上前一步笑道:“王爷恕罪,今日下官得知霸刀堂余孽陈冽出现在商阳城,特意带人来保护王爷,匆忙上门,还望王爷海涵。”

    司徒九对持剑而立的季江南视若不见,不仅司徒九如此,王昌与身后的一众六扇门捕快皆目不斜视,仿佛厅上没有季江南这个人。

    夏侯成坐在主位椅子上,季江南站在夏侯成侧方,一手持剑刺入夏侯成左肋,夏侯成右手拂尘大片刺入季江南胸口,左手抬起一半,季江南胸口处晕出大片的血迹,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目光一瞬不动的盯着夏侯成。

    司徒九的态度令夏侯成心下一沉,而后他的说辞更令夏侯成怒起,带兵硬闯他的王府,还敢说是为保护他而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挑不出多大的毛病来,陈冽一天未抓捕归案,司徒九就一天可以拿这个当说辞。

    “司徒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夏侯成沉着脸说道,“持兵械擅闯亲王府邸,为谋逆之罪,全族车裂弃市,司徒大人身居六扇门要职,不会不清楚我朝律令吧!”

    “王爷说的是。”司徒九笑着应了一声,态度极为敷衍。

    “司徒九!”夏侯成大喝一声,身体才稍微一动,左肋下猛然一疼,立刻是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王爷现在最好还是别动,这兵器可不长眼睛。”季江南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夏侯成微一转头,迎上季江南的目光,此时季江南眼中那么淡漠的无情已经褪去,恢复本来的墨色瞳孔,目光依旧冷静,但比之前无疑多了几分人味。

    夏侯成猛然看向一脸笑意的司徒九,牙齿咬的咔咔响,他被季江南骗了,季江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拼命,他一直都在拖时间!拖到司徒九带人过来!

    季江南要和他拼命是假的,但要掀了他的棋盘却是真的!

    从一开始的对话交手,季江南就一直在骗他,季家一百多多条命他的确不在乎,但季怀远他是一定会救的!那么淡漠的目光之下,夏侯成还真信了他两分。

    “霸刀堂余孽狡猾无比,襄王府守卫薄弱,若被其趁虚而入,怕是会对王爷不利,事关王爷安全,司徒得罪了,”司徒九笑得极为随意,单手一挥,“搜!”

    司徒九一声令下,身后一众人整齐划一的应了一声,迅速退出房去。

    “放肆!司徒九你敢!”夏侯成脸色一变大喝。

    司徒九不以为意,转身就走,王昌朝着夏侯成拱了拱手,也转身出门。

    偏厅之内,又只剩夏侯成与季江南二人。

    二人僵持有一段时间了,季江南内力不济,暗自调整内息。

    “季江南,我承认小看了你,但你以为,司徒九真的能搜出什么东西来?”夏侯成冷静下来,讽然一笑。

    “不需要搜出来,只要司徒九带兵进了王府即可,”季江南轻轻开口,“王爷府上搜不出什么东西来自然不慌不忙,只是不止其他人是否能如王爷一般镇定。”

    夏侯成脸色愈发阴沉,整个东陵道的官员八成在他监管之下,如今张善生与程琪被带回盛京查办,新到的六扇门总捕头与驻军都督他都不熟悉,那些官员都是些墙头草,有多大能耐他心里有数,若见今日司徒九带大批人马想要抄家一样冲进襄王府,难保有人会自乱阵脚,若是因此漏了他的一些布置,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司徒九带着王昌来襄王府,那去监督官员们露出马脚人是谁?楚啸?楚啸统领江南军,虽是武将,心思却一点也不粗犷,领军布阵,监察敌情,若论对敌人动向的分析,楚啸要比司徒九强出不少。

    夏侯成越想越心惊,持拂尘的手越握越紧,他想不通季江南到底凭什么使的司徒九和楚啸全力出手相助,他二人此行听命季怀远,却没理由对季江南言听计从。

    他在东陵布置多年,编出一张网将东陵笼罩,张善生与程琪的变动使这张网暂时露缺了几个洞,本来加以时日就能修补,季江南在其中只是一个微不起眼的小卒子,而就是这个小卒子,居然胆大包天的撕他的网,牵连着司徒九和楚啸一起撕。

    夏侯成脸色变幻:“季江南,这次算我认栽,季怀远我会放,凡事留一线,逼急了大家都不好做。”

    季江南呵呵一笑:“抱歉了王爷,现在的局面,已经由不得我做主了。”

    “不识好歹!”夏侯成阴渗渗的开口,聚气于掌,同时持拂尘的手往前一送,与其这样僵持,还不如放手一搏!

    同时季江南握剑的手也猛然下刺,现在就是比谁的动作更快,谁能先得到一线生机!

    季江南瞳孔微缩,无视胸口的拂尘,义无反顾的刺下,他在赌,赌夏侯成不想和他同归于尽。

    果然,就在双方发力之时,夏侯成右手往上一翻,撞上季江南的剑柄,左手抬手一掌打向季江南的左肩,季江南往后一倒,手中长剑顺着夏侯成的左肋往上一划,割开一道长至腋下的伤口,可见森森白骨。

    夏侯成脸色瞬间灰败,右手持拂尘狠狠朝季江南的胸口一砸,内力加持下的兽毛拂尘尖锐如针,刷啦一下抽在季江南的胸口,胸前衣襟碎成条缕,尖锐的兽毛划过衣襟下的胸口,碎裂的布条散落一地。

    季江南踉跄着倒退数步,撞上身后的柱子,强行将涌上喉咙的血腥咽下,低头一看,胸前的布条全部碎裂,露出数道纵横交错的伤口。

    这些伤口都是在霸刀堂和良才县城墙上所得,旧伤摞新伤,一直在上药包扎,今日这厚厚的包扎布条反而救了他一命,阻挡了一部分拂尘的攻击,虽然效果微小,但也足够季江南保命。

    夏侯成抬手点住数处大穴,灰败的脸色一缓,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王爷,你输了。”季江南胸口一片猩红,虽然因布条的阻碍没深入体内,但胸前的皮肉却被这一拂尘给抽烂了,血淋淋的没一处好肉。胸口剧痛,内伤外伤一起发作,季江南却神色轻松的笑了。

    夏侯成没能杀了他,可他却已经破了夏侯成的罩门,虽说只是挑开了一道口子,没能当场要了他的,但这一道口子,也足以让夏侯成废了三四成的武功。

    如此算来,夏侯成就输了一局。

第一百一十五章 警告

    襄王府偏厅之中,夏侯成面沉如水,端坐在椅子上,即便已经封了穴道,但左肋下那道深长的伤口依旧在溢血,顺着椅子边缘往下滴落。

    季江南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呼吸急促,他现在内力修为跌回化海初期,能和夏侯成僵持这么久已经是极限,现在浑身筋脉都隐隐发疼。

    地上数滩血迹洒落,整个偏厅之中血腥气弥漫,令人不适。

    夏侯成没看坐在地上的季江南,只紧紧的盯着面前都司徒九,半晌后冷冷的开口:“不知司徒大人,可曾查出什么?”

    司徒九目光朝季江南的方向瞟了一眼,笑着朝夏侯成拱手:“是司徒无礼了,王府内并无异样,不过这歹徒狡猾无比,王爷这些年修心问道,府上又没多少护卫,安危实在令人担忧,不过王爷放心,下官会留下一批人保护王爷,一定确保王爷的安全。”

    司徒九将“修心问道”这四字咬的极重,看着夏侯成笑得莫名。

    夏侯成搭在椅子上的手握起,面色阴晴不定:“司徒大人这是要软禁本王?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王爷言重了,下官不敢,”司徒九面无惧色,看向季江南,“此人擅闯王府,来路不明,恐伤及王爷,来人,带下去!”

    身后几人应声而出,准备上前去拿季江南。

    “慢着!”夏侯成一声冷喝,方才假装没看见,现在随便编个理由要将人带走,当他是什么人?

    “司徒大人,私闯亲王府邸,按律当斩,既然此人闯了本王王府,那就请司徒大人帮忙执法,斩杀此人!”夏侯成道。

    “下官领命,这就将其押至刑场斩杀。”司徒九一边说,一边示意手下尽快将季江南拿下。

    “何须押至刑场,你若不想动手,本王只能亲自动手了。”夏侯成眸光一闪,说道。

    “王爷千金之躯,怎能亲自动手?陛下最近身体有恙,听闻王爷对丹道一途颇有研究,若是能为陛下进上几味好药,想来陛下会十分欣喜。”夏侯成一番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目光随意的往夏侯成身后一扫,笑着拱手,“今日叨扰王爷了,下官告辞。”

    司徒九转身就走,两名六扇门捕快将季江南从地上拉起,一左一右的架着季江南跟上。

    季江南白着脸朝夏侯成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夏侯成脸色难明,任由司徒九将季江南带走,抬手重重一拍,那张雕花老梨木的小几四分五裂。

    他不能动手,司徒九一再强调他修心问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外的形象就是一心求仙问道不理俗事,大肆修建道观千金散尽连府中护卫的月例都发放不起,他若是动用手上的人将季江南强行留下,就是自己漏了马脚,司徒九虽然起疑,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敢贸然动手。

    而且,司徒九说到晋皇身体有恙,就是在隐晦的警告他。

    前朝楚皇身体有恙,天一道门掌教为楚皇南疆求药,后因谋逆之罪被清洗。

    司徒九让夏侯成向晋皇献药,就是在隐晦的将他比做天一道门掌教,关键在于谋逆二字。

    他在说夏侯成有谋逆之心,若再漏了手下势力,就坐实了这个罪名。

    晋皇生性多疑,若司徒九将此事呈报,就算没有证据,他在东陵都好日子也到头了。

    身为晋皇亲子,夏侯成从不怀疑他这位父皇的心狠程度。

    司徒九带人退走,空荡荡的偏厅里只回荡着风吹动帘子的哗哗声。

    夏侯成坐了许久,左肋下流出的血已经在他脚下聚成一个小水洼,血腥气久久不散。

    “通知陈冽,事情有变,动作提前。”夏侯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空荡荡的偏厅,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有风声轻轻拂过偏厅,很快又寂静下来。

    曲廊外,莲池看台上,夏侯成看着躺在地上已无生机的钟离芸,神情冷漠。

    钟离芸已经死去一会儿了,乌黑的长发铺呈在地上,被身下的鲜血浸泡起来,面色宁静,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虽是死尸,却呈现出一种画卷般的美来。

    丫鬟低伏着身体跪在一边,抖如筛糠。

    “拖出去,喂狗。”夏侯成厌恶的看了丫鬟一眼,收回目光。

    丫鬟惊恐的抬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消失不见。

    夏侯成蹲下身子,伸手抚上钟离芸冰凉的脸,身体某处毫无反应,夏侯成低低笑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粒丹丸塞进钟离芸口中,双手抱起钟离芸的尸体,走到看台边缘。

    “可惜了,这张脸,我挺喜欢。”夏侯成在她脸上流连了一会儿,双手一松,钟离芸的身体直直坠落,乌发衣袂飘摇,重重的砸进莲池,溅起高高的水花。

    死后的钟离芸,沉入莲池湖底。

    夏侯成袖子一甩,转身走下看台,肋下的血迹滴落,顺着夏侯成的脚步一路向前。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眼睛骤然睁大,立马转头看向北门方向,拳头紧握。

    “季怀远!”

    钟离芸是离他最近的人,平日里她乖巧听话从不反抗,哪怕让她委身其它男人,除却一开始有过强烈反抗,后期还是较为顺从,故而夏侯成对她还是较为喜爱的。

    夏侯成控制东陵数年,钟离芸的作用不小,所以对他的一些事情也都知晓几分,包括梧桐林中的玄清观,季怀远被他囚于玄清观中,就是为了好拿捏季江南。

    但钟离芸突然背叛,将他的罩门告知了季江南,那藏在玄清观中的季怀远,怕也一并告诉了季江南。

    钟离芸在他身边多年,猜他的心思并不难,他会把季怀远藏在哪儿,她也一样能猜出来。

    这会儿过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东陵驻军和楚啸麾下的江南军都是纯粹的军人,但六扇门内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皆有,破个幻阵,易如反掌。

    玄清观内,不止有季怀远一人,还有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那些东西,足以让他进大理寺走一遭。

    夏侯成神色冷厉,这就怪不得他了,要怪,就怪他司徒九多管闲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句话,合纵连横

    商阳城北门外,梧桐林中,司徒九站在那座极为俗气金瓦琉璃的玄清观面前,啧啧两声:“这襄王爷还真舍得,这一座道观,造价少说也得三十万两百银,还不连那三座白玉三清神像,合起来怎么也得近一百万两。”

    季江南咳嗽了两声,抬头看了一眼,沂水改道,朝廷统共也就拨了两百三十万两白银,这襄王一座道观,就是半条河道的钱。

    前几天季怀远在徳济堂休养,不时有官员就河道一事来找他商议,言语之间还是因河道修缮款的事情十分为难,年前大晋大部分地区遭雪灾,北方降雪严重,今春小麦即将颗粒无收,百姓存粮吃光,饥荒在即,因此已经从国库中分走了大部分钱款前去赈灾。

    又因雁云关一事让朝廷对南疆大为防备,南部边防又加派了三万精兵,添置大批重弩弓箭,这些军需物资又分走了国库中的一部分银钱,国库其实已经余钱不多,所以户部尚书徐开才有胆子在大殿上和宸王大吵。

    徐开的理由很充分,也无可反驳,国库空虚,实在没钱。

    围剿霸刀堂是晋皇下的旨,但演变成这样也是意料之外,但这河道不开又不行,现在大晋内部糟心事已经很多了,再因为沂水决堤引发涝灾,南部地势偏低,一淹就是一大片,到时候掏空了国库也不够赈灾。

    虽然最后宸王力排众议确定重开河道,但能拨出来的钱实在没多少,这两百多万两白银,还有三成是宸王和太子掏自己的私库出的。

    这些钱平日里看是一笔巨款,但投入开河却显得有些不够用,负责河道的官员们精打细算,还是尚有空缺,只能来找季怀远,季怀远也无奈,他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季家在两湘的商路都卖了,还是亏空。

    季怀远还在病中,又琐事缠身,季江南每次见他,他都是一脸疲惫,虽然他从不在季江南面前表现出来,但那双泛血丝的眼睛却是掩盖不住的。

    百姓煎熬生死,高门金瓦琉璃。

    这是世道的无情,有人得天独厚,有人泥底刨食。因不甘沦为尘泥,才造就了那些与天争命的枭雄。

    在这世道之中,你若不争,那就只能匍匐在尘埃里,你若要争,就是一步谋算一步杀戮的往上爬,爬到可以自己掌握命运的一天。

    司徒九感慨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目光飘忽的季江南,几步走了过来在季江南身边坐下,饶有兴趣的开口。

    “小子,你怎么确定,季怀远就在这里?”

    季江南回神,目光一敛,没有回答。

    这是钟离芸为自己这半生荒唐的赎罪,她临死前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告诉季江南这两个消息而已。

    杀了夏侯成,是她最后的心愿,季江南承她这份情,当成全她最后的体面。

    见季江南不说话,司徒九也不以为意,横竖把季怀远找到就行,至于季江南的消息来源,司徒九顶多也就是好奇。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若是这次的事情出了差错,那季江南这个人将背着刺杀亲王的罪名被车裂弃市。

    但不论如何,这份胆识,司徒九很欣赏。

    “季江南,若此事过后,加入我六扇门如何?”司徒九开口道,“以你的能耐,不出三年,大晋三十六道州府总捕头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司徒大人认为我能活?”季江南反问道。

    司徒九哈哈一笑:“我不确定,但直觉告诉我,你不会死。”

    “大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就凭你在杀了我的属下后,还敢孤身一人来见我。”司徒九笑道。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在七剑门时,师父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你可以相信别人,但永远不要把自己交给别人。

    这句话季江南一直记在心上,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这次行动,季江南冒了他十七年来最大的一个险。

    夏侯成以季怀远为要挟来逼他,以为他会因此听从他的安排。

    但季江南前半生颠沛流离,所拥有的东西不多,但一直秉承着自己的骄傲,哪怕是大冬天被一群大孩子围成一圈的打,他也咬牙不吭一声,不求饶一句。

    夏侯成想借季怀远拿捏他,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去见了司徒九。

    江湖之中,弱肉强食,必要的时候,学会借势。

    这是师父教他的第二句话。

    仅凭季江南自己,救出季怀远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所以他需要借势,借朝廷的势。

    夏侯成逼迫他用的是整个东陵道的朝廷势力,只要他身在东陵,就无处可逃。所以对付夏侯成,也只能借用朝廷势力。

    东陵势力刚有大变,张善生与程琪被革职押回盛京,司徒九与楚啸的到来也将夏侯成这张严密的大网撕开了一个口子。

    东陵内部的官员都已经归属夏侯成麾下,所以,他能借的势力就只有司徒九与楚啸。

    季江南选择去找司徒九,楚啸为人刻板,虽正直却对规矩恪守极严,季江南之前曾与沈云川柳傲霜一同强闯良才县城门,为出城杀了不少铁甲军,若季江南主动去找他,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会被对方一掌打死。

    但司徒九不同,司徒九出身江湖草莽,万事自身功利为上,只要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也不是没有变通的可能。

    先说服司徒九出手,再由他去说服楚啸,借助这两批势力去勾动长时间被夏侯成压迫的东陵官员。

    东陵官员上上下下上百余人,不可能都是对夏侯成忠心耿耿,总有一批人是迫于各方威胁服软,但内心恨不得对其杀之而后快的人存在。

    司徒九与楚啸为牵头引导,而这批人,才是掀动东陵道的主要力量。

    季江南以自身为导火索,牵动整个东陵势力棋局,若成,东陵势力重组,季江南功成身退,若败,季江南就背上所有罪名,沦为弃子,车裂弃市。

    这是一场豪赌,但如果不想受制于夏侯成,他只能拼上性命赌一把,赌他能赢。

    退无可退,只能兵行险招,这一招,在兵法当中,称为合纵连横。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九鹰的资格

    说服司徒九的过程不难,司徒九身在朝廷,却是最标准的江湖人。

    江湖人,要么义字当头,要么利字当头,前者可为侠,后者可为枭。

    而司徒九就是后者。

    季江南进入良才县,找到司徒九,确如季江南所料,相比起立刻杀了季江南,司徒九对他来的目的更感兴趣。

    季江南开门见山,挑明身份,想请司徒九帮忙对付襄王。

    “季家三公子?”司徒九喝茶的手一顿,觉得十分好笑,“你是哪里来得自信,认定本官会帮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屠杀六扇门捕快的凶手。”

    季江南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一笑:“司徒大人在江南道六扇门总捕头这个位置上,应该也有五年了吧!”

    司徒九眼睛一眯:“不错,你想说什么?”

    “六扇门代替朝廷监管江湖,大晋大晋三十六道,三十六道之下州府无数,司徒大人能坐上江南道总捕头这个位置,自然是人中龙凤,未来可期。”季江南说道。

    “你这是专程来拍马屁的?都说季三公子少年天才,冷面少言,看来传言有误,你这一口马屁拍得,倒是顺溜得很。”司徒九略带讥讽。

    “六扇门苏总捕头之下,有九位最负盛名的总捕头,协助苏总捕头辖管整个六扇门,这九人,被称为九鹰,”季江南语气一变,看着司徒九对眼睛幽幽说道,“不知司徒大人,何时才能到达九鹰的位置?”

    司徒九脸色一寒,目光锐利:“小子,你不是来拍马屁的,你是来消遣老子的吧!”

    季江南说的,正是司徒九的心病,司徒九从最底层的江湖草莽开始厮杀,加入六扇门以后凭着过人的心机和高强的武艺从众捕快中脱颖而出,突破丹心五劫之后顺利坐上江南道总捕头的位置,一做就是五年。

    但人总是不知足的,得到了一样东西以后总会想要更好的,司徒九在这般年纪能达到这个高度在众人看来已经十分优秀了,但他自己并不满足现状,一道总捕头听上去虽然威风,但成为六扇门九鹰之一,才是真正的威动江湖,但六扇门内,论资历,论实力,比他强的不在少数,就算九鹰位置有空,也轮不到他一个五年的总捕头来坐。

    空有野心,但实力和资质都跟不上,这让司徒九很是焦躁,尤其是他近年的武功境界一直卡在丹心八劫,这让他更为焦躁,行事也比平时多了些喜怒无常,季江南此话一处,已经是在揭他的痛处,当即脸色一冷,内息一动准备出手。

    “若我有办法让司徒大人跻身九鹰,大人是否愿祝我一臂之力?”季江南的话成功的让司徒九的动作停了下来。

    “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我面前大放阙词!”司徒九眸光一闪,浑身气势大涨,向着季江南压迫而去。

    丹心八劫的气息压迫,有如一座重岳,压的季江南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却还是强行稳住身体站直,咬牙开口:“若大人愿意助我,就算不能跻身九鹰,也能在三十六位总捕头中脱颖而出,名动江湖!”

    司徒九眼睛一眯,说道:“笑话,我司徒九这个位置是自己一点一点的打拼出来的,你一个才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敢大放阙词?又凭什么要我信你?”

    “大人愿意和我废话半天,就已经信了我两分,”季江南喘了几口气,他现在内力修为太差,面对这股气势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大人可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帮我。”

    司徒九看着他不说话,在这股强烈的压迫气息之下,季江南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顺着鬓边滚落,浑身颤抖,咬牙稳住颤抖得快跪下去的双腿,目光明亮的盯着司徒九。

    司徒九哈哈一笑收回气势,季江南脚下一软,杵剑站稳。

    “说说你的办法。”司徒九饶有兴致的坐直身体。

    季江南将呼吸平复下来,开口道。

    “司徒大人,据我所知,在六扇门当差,第一重要的是办事能力,次而才是实力,对吗?”

    “不错。”司徒九答道,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除了实力够强以外,心够狠,手够黑,左右逢源的本事够好,才是首要关键。

    “那推平一个谋反势力的功劳,够不够将大人的位置往前挪一步?”季江南道。

    “够是够了,但你要去哪里给我找这个功劳?霸刀堂已经被灭,论功行赏,大头可是要落在你那位大哥头上的。”司徒九继续紧盯季江南。

    “我说的不是霸刀堂,是襄王府。”

    “襄王府?”司徒九一时有些诧异,复而皱眉,“那个只会求仙问道的襄王?你说他要谋反?季江南,你找理由好歹找个靠谱的,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司徒九有些恼火,季江南又说道:“襄王府与霸刀堂同属东陵商阳城,霸刀堂在襄王的封地上勾结南疆,而襄王毫无察觉,大人就没有怀疑过吗?”

    而后季江南就将夏侯成在梧桐林里的幻阵,包括他囚禁季怀远,逼迫他前往襄王府的事与司徒九说了一遍,其中隐去了季怀远的身份问题,将王妃钟离芸一事略过,将那夜与夏侯成的见面说成是他自己找来的,夏侯成亲口承认张善生与程琪是他的人。

    听完季江南所说,司徒九冷笑一声:“你满口谎言,说话前后不通!如何信你!”

    季江南脸色不变,襄王牵扯势力太多,宸王直到季怀远的身份,但司徒九一定不知道,他隐去了太多的细节,司徒九不相信也是意料之中。

    “大人到东陵这么久,难道真没发现任何不对?襄王有无异样,召新任的东陵六扇门总捕头前来一问便知。”季江南答到。

    司徒九目光一动,六扇门监察江湖,擅循蛛丝马迹,若说司徒九一点都没有怀疑,那是假话,他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但他从微末爬到如今的位置,深信人性本恶,普通人尚有欲望,他才不信夏侯成真的抛弃红尘一心求道。

    如花美眷,功名利禄前程,说放下,哪儿那么容易。

    况且,身为天家皇子,性格或许有所差别,但有一样,却是他们共有的。

    那就是,野心。

    皇子那么多,椅子只有一把,不管是为了坐上这把椅子还是为了保命,都挖空心思的经营着自己的势力,别的不说,保命的手段要有。

    而襄王夏侯成为求仙千金散尽连个府兵都养不起,还依旧活的逍遥自在,这本身就有问题。

    但有问题并不代表司徒九会轻易和襄王结怨,尽管他并不惧。

    但今天季江南的话戳中了他的心窝子,如果能因此更进一步,未尝不是件好事。

    司徒九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

    “来人,把韩亮和王昌请过来,本官有事要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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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介绍:
大晋王朝,门派林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
江州季家莫名招来灭门之祸,季家三子季江南被认定为杀兄弑嫂的凶手,被武林同门驱逐追杀。
一夕之间,季江南沦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
随着季江南层层深入的揭开迷雾,引出一个潜藏多年的骗局,每一个人都身在其中,知己?爱人?兄弟?父子?
在这场骗局的背后,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绝望,有人癫狂。
季江南收剑入鞘,天大地大,归无处。
(哎呀我真的不太会写简介。)剑归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归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归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