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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酒香     剑归行txt下载     剑归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春雨

    良才县城墙之上,季江南奋力一剑斩下,精铁长枪被斩出一道豁口,长枪进势不停,极速向季江南的胸口刺来。

    季江南脚步后撤侧身,长剑一绞一推,剑尖准确无误的扎进对方咽喉,抬剑一拔,鲜血飙涌。

    季江南拔剑,后背骤然一疼,季江南迅速转身扬剑自下往上一扫,隔开身后长枪,刚欲发力突然眼前一黑,季江南杵着长剑步步后退,在城围上勉力站稳。

    季江南半依在城墙边,右手杵剑,脸色越发青白,呼吸不畅,右肋下是一新伤眼睛泛红浑身都是血,他自己的对手的都有,靴子里已经汪起血来,站着容易打滑,泠泉剑柄上也已经糊了一层鲜血,黏糊糊的用的十分不顺,但经过鲜血洗浴的剑身越发雪亮,两缕红色也越发妖异。

    脚下匍匐着几具铁甲军尸体,方才季江南杀戮一剑斩出,引动众人心中的杀戮欲望,不由自主的屠杀所见之物,这几具尸体,季江南只杀了两个,其余的都死于自相残杀。

    最开始靠拢季江南的一批人死的莫名其妙,后面的立马退开,不与季江南近身,抬枪迎敌。

    季江南靡战一夜,身上各种伤势叠加,又面对数十铁甲精兵,即便这两日顿悟有所突破,但始终是肉体凡胎,连番恶斗下来,季江南已经油尽灯枯。

    季江南喘了一会儿想直起身子,眼前骤然一黑,喉头传来极度的焦渴,季江南狠狠的咬了下舌头,暂时清醒过来,看着小心翼翼围过来的铁甲军,又转头看向数丈高的围墙之下。

    从这里跳下去,就是出了良才县,可以他现在的情况,跳下去很大可能被摔死,但现在他失血过多开始脱水,怕坚持不住多久就没命了。

    天光渐亮,沈云川与柳傲霜早已不知去向,想必已经离开,季江南靠着城墙直起身子,咧嘴一笑,赌一把,堵他今日能不能活着离开良才县。

    见对手突然笑了起来,领队的铁甲军士心头一跳一声大喝举枪刺来。

    季江南不闪不避,一把抓住刺过来的枪杆全力一抬,右手长剑斩下,枪杆断裂,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

    对方那一枪又来得极凶,见枪杆断裂暗道不好,但去势太凶一时停不下来,几乎就在一息之间,对方扑至季江南身前,一把断裂的枪头刺破胸前铠甲,两双泛红的眼睛对视,季江南曲起右脚猛力一踢,胸口中枪的铁甲军士被踢开一大截,而季江南也也身形后倒,朝着城墙下坠落。

    良才县城外,是通往商阳主城的官道,官道左侧三里外,是自是曲水河,即平湖水域上游,再往上,河流再往上,就是东海。

    曲水自东海往南域走,贯穿沿海九城,其中五城在东陵,四城在东域境内,季怀远下令隔断上流河域,情况紧急各城兵马司齐动,到现在已经将曲水自慕兰城阻断,开闸引水灌入向北的沂水,平日里流动不停的曲水也平静了下来,宽阔的水面如镜,被风吹得波纹澜皱。

    季江南从城墙上重重的跌落下来,砸在地面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才停住,身后从城墙脚拖出一大片血迹。

    季江南咬牙想要站起,他现在还没逃出去,此次戒令森严,有人逃出,不消一刻钟肯定会有人前来追杀。

    才刚刚杵着剑半跪起来,胸口忽然一阵闷痛,犹如火烧,季江南眼前发黑,张嘴吐出一大口血,再次扑倒在地。

    而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艰涩的拉弦声,在大晋使用的兵器当中,会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一种。

    那就是大晋的神臂弩弓,在失去火器的大晋初年,神臂弩代替天诛等重大火器作为远程攻城利器,千机唐门机关弩箭威力最强但造价高昂而且检修不易,故而这种大型的远程弩箭就派上了用场,神臂弩敢称神臂,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拉开的,弓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单弓拉力近两百斤,一架神臂弩,通常需要两名士兵合力拉开,两百斤的弩弓,威力不容小觑。

    几个时辰之前,季江南三人与高维缠斗之时与江南军的神臂弩队打了个照面,但那支弩队用的是改装后的简易神臂弓,优势在于可单兵上弩,但相对射程与威力有一定的缩小,数百弩箭齐发,四人谁都不敢硬抗转身就跑,可现在季江南身后城墙上架着的,才是货真价实的原版神臂弩。

    这种神臂弩箭类似小型铁枪,长约四尺,有拇指粗细,精准,速度快,杀伤力强,是神臂弩的三大特点,正面挨上一箭,穿体而过也是有可能的。

    大晋行军九道,每道配备神臂弩五百架,楚啸此次随行剿灭霸刀堂,居然还携带了这种大型杀器,委实出乎众人预料。

    季江南背脊一寒,强提一口气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朝城外曲水方向跑去。

    良才县外一片开阔,朝商阳主城跑不到半路就得被人追上,届时怕是没有丝毫活路,唯有朝曲水方向走,东域沿海,百姓生计除却煮海以外就是鱼虾捕捞,目前东海已经开渔,曲水也随着东海的开渔时间开始进行新一年的捕捞。

    每年开渔持续到五月左右,还有三个月的渔期,所以现下其实是百姓较为忙碌的季节,大部分壮年男子都在曲水河边捕捞。

    曲水上游被隔断,改道沂水,这对于等海货营生的百姓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无奈这是朝廷命令,昨日白天季怀远下令封河,在外的百姓迫于无奈只能陆陆续续的回城,所以现在曲水河边还留有船只渔网等用品,最重要的,就是那里会有药物。

    季江南伤重,再不处理,他会死,即便他恢复能力再如何强,大量失血,中毒,一身刀剑伤,几次死里逃生,加之几乎两天两夜没合眼,这一倒下去,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季江南咬牙踉跄前行,尽量使自己不要晕过去,可这会儿他内力枯竭,即便全力奔走,速度还是慢了许多。

    咻——

    弩箭的破风声呼啸而来,紧接着就是数道破风声。

    神臂弩箭造价不菲,为了杀他,倒还真舍得。

    季江南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嘴巴里浓烈的铁锈味直冲脑门,肋下的窟窿还在不停的冒血,一路走来一路血脚印。

    季江南凝神聚气,努力向前奔走,可奇怪的是身后那几声气势十足的神臂弩箭并没有扎到他身上,虽然怪异,但也顾不上这些里,正好,神臂弩射程有限,逃出神臂弩的射程范围,他就算得救了。

    天光渐亮,但阳光并没有显现出来,雾蒙蒙的天空阴云密布,四下陡然风起,春日里的风刮得十分猛烈,奔跑中的季江南突然感觉脸上一凉,有水滴落了下来。

    季江南抬头,正巧一道明亮的闪电在天迹亮起,而后就是轰隆隆的雷声,大颗大颗的雨滴从天而落,转眼间便是一层雨幕,溅起的尘土不小一会儿就被压了下去。

    季江南浑身湿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雨幕中良才县的城墙有些模糊,星点火光依旧亮着,城中百姓的哭喊与刀枪相交的脆响还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天启十三年,二月二十八,大晋迎来第一场春雨。

    雨中,良才县城门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在雨里。

    一名少女,一名老者。

    “这小子,有几分能耐,”戴黑帽的老者看着季江南逃离的方向若有所思,“以剑为基,以杀入道,若能固守本心,将来定然是个人物。”

    一旁的封玲珑长发披散,雨水顺着长发衣袖滴落,静静的站在老者身边,同样看向季江南的方向,眼神清亮无比。

    “爷爷,”封玲珑突然开口,伸手拢了拢打湿的长发,轻笑道,“我们走吧。”

    老者闻言看了她一眼,少女浑身湿透,长发凌乱,目光却清亮坚定,即便在这雨雾缭绕之下,也隐约能看出这张脸上自信的风华来,令人见之不忘。

    这是拂开了尘土的明珠。

    老者目录赞赏,轻轻点头,他的这个孙女,终于开始长大了。

    封玲珑跟在老者背后,突然回望了身后一眼,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也许她一开始非要带季江南回湘西,只是对长辈给她安排亲事的不满,又对季江南有那么两份好奇,才会一口应下万毒林圣女之选。

    万毒林圣女之选,意味着必须杀死自己都竞争者,先前封玲珑对此一直回避不愿参加,但昨夜一过,她反而倒没有那么反感了,爷爷说的对,她被花婆婆保护得太好了,湘西之外的江湖,弱小为罪。

    在这个江湖里,不愿被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要学会掌握别人的命运。

    如果说一开始答应爷爷是为了季江南,那么现在,就是为了她自己。

    强大起来,才有资格去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雨声渐响,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原地留下几支四尺长的弩箭,横七竖八的丢了一地,从射程来看,这些弩箭,还未落地就被半道截下了,像丢破烂一样丢在了雨水里。

    因这场雨季江南得救,而良才县内,季怀远看着这么大的雨势,脸色苍白,十分难看。

    农有谚语,春雨贵如油。

    但眼下的情形是,去年几处大雪,半月前才化冰,随着化冰水位渐长,而如今又因平湖一世堵住河道,本该南下的曲水被迫与沂水合流,两条河道变成一条,本来就使的沂水水位涨了一大截,如今春雨又提前到来,一旦雨势不停,沂水漫堤,那么沂水两岸,则不可避免的造成涝灾。

    去年部分地区发生雪灾,今年若再闹出涝灾,大肆赈灾,国库空虚,而作为此次任务负责人的季怀远,万死难辞其咎。

    季怀远垂下的手掌握拳,心情遭到极点,天公不作美,他又能如何?

第八十九章 好汉饶命

    季江南不知老者帮他挡下最致命的神臂弩,只冒着大雨一路往曲水方向跑去,雨水冲刷之下,季江南离开的血迹被洗的一干二净,完美的隐去了他的去向。

    这场春雨来得很急,雨水落地汇成一股在土地上蜿蜒,城门外大片枯死的野草间泡起了水,一脚下去没到脚脖子。

    春雷阵阵,轰隆隆的响彻天迹,雪亮的闪电在阴沉的天空下异常耀眼,满耳听见的都是刷啦刷啦的雨声。

    风裹挟着雨滴打了季江南一头一脸,暂时使他发昏的头脑暂时清醒了一些,只是这雨水一冲,身上的伤口越发的疼。

    季江南提着剑一路奔逃,速度比之前快了一截,靴子在路上溅起一阵水花。

    他必须加紧速度到曲水附近,这因雨水而来的清醒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这阵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很有可能因为伤重加寒气入体而昏迷。

    从良才县城门到达曲水河岸附近,足有三里多地,季江南拼尽全力将速度提到最快,前方雨雾迷蒙中宽阔的滩涂轮廓尽显,稀疏的树木之间低矮的房屋错落,因上流被截流,此时的曲水没有平日里水浪奔涌的声音,在雨幕里得十分凄冷。

    季江南原本暂时清醒过来的脑子又开始晕乎,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头重脚轻一个趔趄,摔倒下去,泥水四溅。

    又是轰隆一个春雷。

    良才县衙内,季怀远看着眼前气息凌乱濒死的高维,深深的皱起眉头。

    曾经的“霸刀”高维,此刻一身狼狈,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脸上,一双泛红的眼珠死死的瞪着前方,躺在地上不住抽搐,断臂处还时不时的流出血液,在地面上污了一片。

    此时的高维和石磊一样,体内筋脉撕裂,狂乱的内息四处乱窜,犹如守寸剐之刑,体内生机在迅速消逝,浑身死气缭绕。

    脉冲丹功效极强,反噬也相当快,当初石磊服下脉冲丹后一直小心翼翼的压制着自己都内息流走,不敢太过肆用这股力量,才得在服药之后还活了小半个月,但高维此次服药前期虽一直强力压制,但他本身实力不低,脉冲丹吞噬生机得来的力量被他一直压抑在体内,但他自己本身还一直与季江南三人缠斗,正面接了沈云川不完全的一式“龙战于野”,导致那股力量冲破禁制,开始疯狂的席卷奇经八脉,其凶猛程度比之石磊更甚。

    因沈云川的那颗震天雷,良才县大乱,楚啸不得不抽调人手控制人群,高维内息失控精神错乱,疯狂攻击百姓,楚啸本就因放走了三人一肚子火,见此亲自拔刀上前,城墙上的神臂弩也放弃追杀季江南掉头袭杀高维。

    高维在听涛坞上败于司徒九之手,被其挑了筋脉生擒。

    而楚啸实力要比司徒九高出一大截,所以高维的落败毫无悬念。

    楚啸重剑一斩,高维又失去了他仅剩的一只手,所以季怀远看到的,就是被削成人棍的高维,体内筋脉撕裂到了极致,随时都会爆体而死。

    季怀远下首,良才县县令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撇了一眼惨不忍睹的高维,再看那张啃得乱七八糟的脸,觉得一阵反胃。

    季怀远上前,楚啸立马跟上,现在季怀远身份特殊,万万不能有事。

    “高维,”季怀远在离对方五步以外蹲下,轻声开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高维脸色张红,浑身剧痛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盯着季怀远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形态癫狂。

    “哈哈哈哈陈冽!好算计!好心机!”高维一边抽搐一边大笑,面目狰狞,“霸刀堂几代传承,居然葬送在你的手里!简直是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高维突然的癫狂看得楚啸眼睛一瞪就要上前,季怀远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继续和高维说到。

    “陈冽在哪儿?”季怀远问道。

    他肯定陈冽还活着,但至于他在哪儿?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

    高维依旧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季怀远大皱眉头,刚欲再问,高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原地颤抖抽搐不已,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浓郁的死气越来越宁,一股狂暴的气息汹涌无比,几乎要破体而出。

    楚啸脸色一变拔过重剑一剑斩落,一颗冒着鲜血的人头一路滚出去,那股狂乱的气息迅速的消散。

    季怀远看着脚下的尸体慢慢站起来,再看向门外的雨幕,叹息一声。

    季江南清醒过来的时候大约是黄昏,他趴在泥土路上,一头一脸全部是沙石和泥土,不远处的平湖滩涂风平浪静。

    雨停了。

    季江南扶着剑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前方走去。

    曲水边是一排排简陋的小窝,仅限于百姓捕捞渔其内会暂住这里,此次戒令甚严百姓仓促之间被召回良才县,屋外散落这大片破烂的渔网等用具。

    季江南一把推开其中一处小屋,屋子里还有剩余的炭火,季江南席地而坐,哆嗦着牙齿开始生火,他被泡在雨里泡了好几个时辰,又被春分一吹,冷的直打摆子。

    围着火堆守了一会儿,季江南麻木僵硬的身体才稍微回复了些知觉,又觉得身上衣服又是血又是汗又是雨,从床头上找来一身粗布短打换上,换完衣服,季江南才舒了一口气。

    身体回暖的季江南开始在屋里到处寻找药品,但很不凑巧,这家人没备草药。

    季江南向来不是个喜欢等死的主儿,当即站起来准时出去再找找,这么多房子,总有一间里有备。

    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有人唱歌的声音,使的季江南开门的动作顿了下来。

    外面有人半哼半唱的唱着过来,听其目标,就是季江南所在地小房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才刚进门,就被人一把勾住脖颈,这双手力道很大,直接嘞得他直翻白眼。

    “阿叔!”清脆的童音响起,季江南动作一顿转过头去,才看见门槛处站着一名八九岁的男童,带着斗笠拎着鱼篓子,像是刚刚跑进来,见此情形被吓到了,半晌没动。

    季江南手臂不由得一松,手下的人终于可以说话了。

    “好……好汉饶命,钱都在……饶命。”

第九十章 须弥化生

    来人颤抖的声音响起,季江南微愣了一下,单手压住来人肩膀上仔细感受了一下,筋脉晦涩,无内力涌动,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这时回神的男童猛地将鱼篓子砸过来,大声吼道:“你放开我阿叔!”

    见季江南抬头,男童有些害怕的又退了几步,咬了咬下唇从手忙脚乱的从腰后抽出一把小臂长的短刀,佯装凶狠的开口:“你……你别过来!我我我可是,可是有刀的!”

    季江南看着眼前色厉内茬的男童,男童瞳孔紧缩身体微微颤抖,明明很害怕还是壮着胆子朝他吼,这副模样倒勾起了他几分回忆。

    “小浩!别乱说话!”被季江南拿住的男子抖如筛糠,蜡黄的脸都泛白了,喝了男童一句,男子又小心翼翼的转头,“这位好汉……”

    到这会儿季江南也明白了,这就是一对普通的百姓叔侄,连番险象环生,倒是他自己草木皆兵了。

    男子正准备为自家侄儿求求情,季江南突然放开了他,而后双手向前认真朝着男子行了一礼。

    男子被吓了一跳,慌忙要去扶又有些不敢,一时手足无措。

    男童几步跑到男子身边,拿着刀紧张的看着季江南。

    “这位大哥受惊了,这是个误会,望大哥恕罪。”知自己险些将普通百姓错杀,季江南认认真真朝对方道歉,礼数周全。

    不会武功的百姓与武者是两个层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动手,最令人所不齿,亦是江湖第一大忌,最近几个月死在季江南手底下的武者不少,但也没伤过一个百姓。

    即便强如无逍宫,总领天下魔道,也不敢随意残杀百姓,江湖归江湖,朝廷是朝廷,百姓是朝廷根本,江湖只要不乱出天迹朝廷就不会管,但如果有武者残杀百姓,那就要做好被大晋通缉的准备。

    如黄泉教教主,就属于自己把自己玩死的典例。

    季江南行过一礼站直身体,两人一见他看过来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男童瞪着眼睛凶巴巴的看着他。

    季江南大致的说了一下,总之就是说他被人追杀,想请男子给他找一些能治外伤的药,在河上行走的渔民,下水受伤是常事,好的东西自然没有,但治外伤的普通草药,肯定是有的。

    作为酬谢,季江南解下了腰上系的白玉雕花小剑,季江南从江州带出来的东西,就只剩两样了,一个是季家弟子的身份玉扣,当初被季怀远设计被迫逃出江州之时,曾一度想扔了这枚季家玉扣,后来又不知为何留了下来,即便到了那般境地,他还是留了两分希冀。

    他的大哥,是季家大公子,常人都说季三公子天纵之资,但只有季江南知道,大哥季怀远,才是真正的武道天才,只是他作为家主继承人,各项琐事十分繁复,故而他一向没什么时间来修习武道。

    季江南很难相信,季怀远会辣手屠杀手足,所以季江南才一直追着线索不放。

    那枚玉扣,也因此留了下来。

    至于另一件东西,就是这把雕花小玉剑,这是当初二哥季安承说是要让他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取名时,他回头自己做的,想着等小侄儿出生了,就拿这个当做礼物送过去。

    可惜,这把剑再也送不出去了,季安承夫妇还未来得及要个孩子,就死在江州城外的小河沟里。

    季江南拿着小玉剑看了许久,敛了敛心神,将小玉剑递给那名中年男子。

    男子慌忙摆手,表示些许草药不值钱,当不起这份谢礼,倒是那个叫小浩的男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像是很喜欢。

    季江南一笑,蹲下身子将小玉剑系在他的腰上,小玉剑不足一个巴掌长,刚好挂在男童粗布短衫上。

    男子连声说当不起,要小浩把小玉剑还给季江南。

    小浩不理,低头把玩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季江南:“这把剑我很喜欢,但草药不是我的,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么人小鬼大的说话方式,让季江南想起奎山城送他赤尾鱼的薛双小姑娘,不由得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好,剑你收着,人情我收着,等你长大了,再还我这个人情怎么样?”

    “好!”小浩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下来。

    中年男子叹息一声也没再开口,只转头捡起小浩用来砸季江南的鱼篓,从里面拎出两条鱼。

    “公子,些许草药不值这个钱,我这里也没别的,就几条新打上来的鱼,将就着给公子做些吃食,还望公子莫弃。”

    季江南失笑,又是鱼,感情他和鱼比较有缘。

    算起来季江南也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就昨夜在良才县胡乱吃了几个馒头。

    至于馒头哪儿来的,沈云川那厮偷的,刚从平湖大账里溜出来那会儿沈云川顺手去面馆门口的花盆里取回那颗震天雷,顺便偷摸进面馆厨房里偷了几个馒头,还都是冷的。

    三人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倒也没挑剔,也还好有那几个馒头垫底,才让季江南有体力逃出来,没饿晕过去。

    这会儿不说还好,一说季江南才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也没矫情,欣然答应。

    中年男子就地升火,手脚麻利的清理那两条鱼,季江南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在雨水地里泡了许久,季江南身上的伤口泛白,小腹被蒋中所伤的那一刀极为严重,泛白的伤口里掺着红。

    季江南将黑袍下摆撕下一截,抽着冷气上药包扎。

    季江南处理完伤口,中年男子的鱼也烤好了,递给季江南一条。

    季江南目光一转,看见中年男子腰后还挂着一个鱼篓,里面似乎装着活物,时不时的挣扎一下。

    见季江南看过来,中年男子道:“这里边是给媳妇抓的黄鲤鱼,最近日子病了胃口不好,我带着小浩出来,就是抓这个的,蹲了三天才抓了这么一条,公子要是想吃,等会儿我再出去看看。”

    季江南只是随意看一眼,自然不会要他的鱼,中年男子作了个揖,招呼小浩过来吃鱼。

    小浩坐了过来,小心的将小玉剑收好,和中年男子分食一条鱼。

    或许是饿久了的缘故,季江南觉得这条鱼分外鲜美,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鱼,淋了许久的雨,季江南似乎有点发烧,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季江南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春雷再响,才将季江南惊醒。

    醒来时外面已经天黑了,小雨淅沥沥的打在窗框上,室内漆黑一片。

    季江南猛的坐起,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那对叔侄已经走了,凭借窗缝间透进来的微光可以看见一张纸压在地上。

    季江南起身,抽出那张纸,纸上就写了一句话。

    鲤鱼换玉剑,扯平。

    季江南眉头一皱,鲤鱼?突然想到了什么,季江南一把扯开衣服,解开包扎的布条,狰狞泛红的伤口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肿胀,而且他体内的暗伤似乎也好了一些,不再那么难受。

    季江南翻过纸张,背面是一朵形态优美的黑莲花,花瓣舒展朝内微勾,飘逸灵动。

    季江南推开门看出去,宽阔的曲水河面渺无人烟。

    季江南握紧手中的纸,目光复杂。

    他还是疏忽了,他以为那是对不懂武功的叔侄,谁知是因为以他的实力根本探不出什么来,那个叫小浩的男童,怕也不似他看上去那么小。

    莲生法相,须弥化生。

    化生门的人。

第九十一章 局势

    六派之中,七剑门守成,霸刀堂张扬,落梅山庄闲散,五毒教避世不出,药王谷专精医道。

    这五派皆落于南域,无逍宫近年虽然低调,但其专横霸道的名声在周险为宫主之时就响彻江湖,整片北域基本都是无逍宫地盘,其他小宗门多依附于无逍宫,使的无逍宫成为北域江湖中人人公认的无冕之王。

    上清道门居东域九宫山,千机唐居东南方蜀中,地域上同样归属东域,离火剑庐居西域桑图山。

    东域有上清道门和千机唐门,西域又毗邻边关动乱频繁,没有立足点的一些势力就全部集中在南域,普陀寺对此并不抗拒,使的整个大晋呈现出这么奇怪的格局,南域就涵盖了叫的上号的江湖势力占比中的五成,故而晋皇对南域监管极严,大晋行军九道,江南军的数量要比其他八道正常编制多出一半多,驻军八万,还有六扇门各州道府层层监管。

    南域,是大晋最为繁华的地段,大晋定都东域盛京,但从繁华程度来讲远不如南域。

    东南西北四域中心,又有一个很小的地域,即原本的浮屠山旧址一片,当初浮屠山崩塌,夏侯烈率军在那里掘地三尺寻找浮屠密库,大肆破坏当地建筑稻田,后来夏侯烈找寻无果撤军退走,那片地域上的大多数势力却都搬了出去,浮屠密库里有什么?

    火药,天诛。

    这些东西一旦引爆,足以将一域夷为平地,谁家愿意自家地底下有个炸弹啊?

    于是乎这片地域就暂时空了下来,这片地区不属于任何一域,有人称它为中域。

    直到当初净土宗因收李三度入门,遭制普陀寺清洗,净土宗分崩离析,其中一个小支脉在数年后开宗立派,成立化生门,不敢触怒普陀寺,故而选了中域建址,化生门前期一直不温不火,直到现任门主明东流渡过丹心九劫,一跃进入凝虚境,才让化生门的名声传播开来,也因此晋入六派之列。

    若说五毒教是神秘不可探测的话,化生门在众人眼中就是一群狂热的疯子。

    他们修习的武道脱胎于佛教,后期又加了许多别的东西,离佛教宗旨越来越远,他们追求的东西就是——长生。

    化生门倡导肉体成道,研究各种奇怪的法门,集阵法医学武道于一体,希冀可以找出令人长生不死的法门。

    先皇对他们所说有几分兴趣,曾单独见过明东流,细听明东流所言之后对其嗤之以鼻,将他赶了出去。

    说起化生门人,江湖人第一反应就是,那群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化生门不朝外扩张,就守着中域那么小的一块地方,也就比江州稍微大一点的地界,每天沉迷于长生计划当中,不与外界打交道。

    对于这种神神叨叨的势力,江湖各方势力都相当看不上,怎奈何人家门主是凝虚境高手,不爽也得忍着。

    可以说化生门是六派中最为滑稽的一个门派,全靠明东流一人顶着,有他在一天,化生宗就是六派之一。

    黑莲花,就是他们的标志。

    化生门人不出中域多少年,这次季江南居然在曲水河边遇到了两个,化生门中人,那男童要了季江南的小玉剑,帮季江南治了下伤,又悄然走掉。

    如纸上所说,扯平。

    季江南手上的纸张被风一吹,从边角开始燃烧。

    季江南手一抛,纸张落地,少息燃成一堆黑灰。

    化生门的人来干什么,季江南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的伤势有了修养的时间。

    季江南在小木屋里暂时住下。

    在季江南养伤的几日里,季怀远异常忙碌,连着围城几天没抓到陈冽,又被徐灿往上告了一状,重重压力之下季怀远只好放开城门,百姓自由出入,但对陈冽的必杀令并没有消失,陈冽的通缉傍已经在各地张贴,各州道六扇门捕快全员出动,大张旗鼓的捉拿陈冽。

    司徒九被从平湖救起之后就中了毒,一直昏昏沉沉的昏迷,季怀远命人去请药王谷“无常手”姜回。

    除此之外,今年的春雨很是频繁,后期的雨下的不如第一场那么大,但一直淅沥沥下个不停,沂水水位在缓慢的上升,每日都在挑战季怀远紧绷的神经。

    “先生,信。”身边的兵士将信件递上。

    季江南拆开一看,果然是宸王写来的。

    信上写的是,季怀远围剿霸刀堂任务失败,陈冽逃脱,又因此要重开河道。

    这可不是小事,晋皇与众朝臣就这个事已经在朝堂上吵了几架,宸王又再三进言,背了大部分罪责,算是把这个事情暂时消停了下去。

    但霸刀堂存有火药和天诛这件事情,还是让晋皇变色,连下三诏,势必要抓到陈冽。

    但河道重开一事迟迟定不下来,户部指责这是宸王的责任,不该由国库出钱。户部总管朝廷财政,户部不出钱,重修水道这件事情就是迟迟定不下来。

    季怀远坐在马车里单手撑额休息,他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觉了,眼下春雨不停,等户部拨银不知道要拨到什么时候,一旦水位暴涨,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季怀远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奎山商会之主方唯玉。

    方唯玉是大晋最大的商人,他若肯出手帮忙,那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马车驶出商阳城,慕兰城方向跑去。

    慕兰城,奎山商会小楼三楼。

    方唯玉坐在窗前喝酒,喝的相当忧郁。

    前些日子,一个晚上,方唯玉正准备休息,住处就闯进来了两个人。

    方唯玉是商人不假,但他武功并不弱,当即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拿鞭子。

    可对方速度比他快一截,抢先一步把鞭子拿到手,掉过脸来笑得妩媚妖娆。

    “方城主,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这么戒备。”

    方唯玉动作一顿,抬头与对方对视了一眼,从容披衣下床,仿佛刚才那个突然被惊醒狼狈不堪的人不是他。

    “柳姑娘这话说的,柳姑娘不在地下城待着,跑这儿做什么?”

第九十二章 人情

    方唯玉认识柳傲霜并不奇怪,奎山城与夔州仅一山之隔,奎山城往来四方商汇,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下,夔州地下城则流通一些不能见光的买卖,但任何商人要说自己没接手过那么几件见不得光的东西,任谁说也不相信。

    奎山城亦不例外,每年奎山商会都会收到一些“特殊”的货品,也都心照不宣的放进夔州地下城,两者之间一直都有往来,方唯玉为新任奎山城主,柳傲霜为夔州地下城八方守门人之一,说不认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说起来,方唯玉还欠柳傲霜一份人情。

    方唯玉不受方海平待见还能插手奎山城事物,跟几年前的一件旧事有关。

    方唯玉因自己母亲的缘故,自记事起方海平就没管过他,他住的地方比下人住的还差,吃穿都是和最下等的杂役一样。

    人的骨子里有劣根性,卑微到一定的地步时就会通过凌虐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来宣泄。

    方海平极度厌恶自己这个长子,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若不是有长老出面,方唯玉可能连活着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可长老也只能保住他的命,活成什么样只能靠他自己,毕竟这是方家的家事。

    方唯玉做为方家长子像奴仆一样长大,前些年还好,不过就是过的差一些,直到几年后方家几位公子接连出生,他们穿着最好的绫罗吃着最好的点心,带着丫鬟下人趾高气昂的欺凌这个他们名义上的兄长。

    这些人当中,以方修凛为最,方修凛最受方海平所喜,性格嚣张跋扈,其他几个兄弟也都以他为首,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闯进方唯玉所住的小柴房,肆意羞辱方唯玉,看着方唯玉狼狈不堪的缩在角落里,感觉像耍猴一样有趣。

    身着绫罗锦衣的公子们哈哈大笑,伺候的丫鬟们也掩嘴偷笑,目光肆意像看一条狗。

    方唯玉先天不足体质单薄,又时常多病,看着那些人像看笑话一样看他下,登时红了眼睛拿了根树枝上前要打人。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方修凛一脚踹倒,方家公子自幼习武,只有方唯玉什么都不会,人又比较瘦弱,自然跟他们比不得。

    方唯玉的反抗让他们想到了更好玩的主意,他们一开始只是言语羞辱,此次之后就时常带着武器来找方唯玉,名义上是“切磋”,其实就是单方面的虐打。

    孩童练习的剑为防伤到自己一般用的都是没开刃的,只有到了十五岁以后,才会用开刃的长剑,未开锋的长剑,就是一柄钢条,挥舞起来呼呼作响。

    每次他们走后,方唯玉都留下的一身的抽打伤痕,都说人性本善,孩童应该最为纯真,可在方唯玉的童年记忆里,最大的伤害就来自这一群看着天真无邪的孩童。

    被众人欺凌的方唯玉忍无可忍去找他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父亲,可才见了一面就被拖了出来,门外他的六个弟弟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接下来就是变本加厉的欺凌,更糟糕的是,下人奴仆们为讨几位小公子欢心,也开始折磨他,杂役受人奴役,活的卑微,而方唯玉是方家大公子,听起来高高在上的名头,他们将这样的人踩在脚底下,那是一种怎样的畅快?

    时隔多年,方唯玉依旧记得那些人一边打他,一边露出一种极度兴奋的表情,像狼一样凶狠又贪婪。

    他们不给他饭吃,下雨天把他的铺盖丢在雨水里,故意把他的小柴房上锁,让他在外面淋了一晚上的雨。

    几个弟弟站在小楼上的窗户旁,看着他缩在雨水里笑得肆无忌惮。

    十五岁那年,方唯玉不堪忍受偷偷爬上来出城的商队车里,离开了这带给他一身伤痕的奎山城。

    和所有的故事一样,这一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跟着的商队被山贼劫掠,货物被抢,随行的人都被杀了,方唯玉被人救了,那个人就是他的师父,“灵鹤王”袁晓。

    三年后方唯玉重回奎山城,今年元宵的那次武擂,其实并不是方唯玉第一次登台,他第一次上台,是在十八岁那年,奎山城每年一次的商会之时。

    他上武擂打残了几个昆仑奴,站在擂上叫阵方家几位公子。

    那几人年少气盛,一口答应,结果全被方唯玉抽下台来,尽数落败,击败几人之后,方唯玉当众宣开自己的身份,引得众人喧哗不已。

    等方海平赶到之时,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方家的长子,商会集合四方商贾,方家的家事不便细说,方海平只能被迫接方唯玉回方家。

    回到方家之后,方唯玉就着手进入方家事物中心,但方海平对其防备心极重,方唯玉无从下手,于是翻过奎山进入夔州地下城。

    既然方海平是他最大的阻碍,那让他不能主事不就行了?

    与季江南不同,方唯玉在方家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下起手来也没有丝毫心理障碍。

    那时的夔州地下城还不如现在这么严,“灵鹤王”袁晓进过几次地下城,有地下城赠予的信物,方唯玉凭借信物进入地下城,因为不懂规矩,和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

    方唯玉被和老大擒下,那时他尚年少,一百万个不服,拼命挣扎,因他坏了地下城的规矩,方唯玉本来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地下城的。

    是一旁看戏的柳傲霜随口替他和解了两句,不想和老大还真放了他一马。

    于柳傲霜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于方唯玉而言就是一份还不完的人情。

    后来他用从地下城买来的东西对方海平动了些手脚,方海平开始病重,每日忍受寸剐之痛,一声武功一点一点的废掉,直到眼睁睁的看着方唯玉,这个他一直极度厌恶的儿子拿走他面前的城主大印。

    方唯玉上任城主之后,曾向柳傲霜送去一份厚礼,柳傲霜转手送给了和老大,说到底还是欠柳傲霜一份人情,救命的人情。

    今夜柳傲霜突然造访,即便方唯玉知道现在局势紧张,也没选择声张,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第九十三章 交易

    柳傲霜身份与众不同,这一点,从当初和老大对柳傲霜的态度可见一斑,柳傲霜只是随口说了两句,和老大二话不说就放了方唯玉。

    虽然方唯玉没有刻意去查柳傲霜,但作为商人看人观物的水平都是一流,所以当他瞟见柳傲霜还扶了个昏迷的男人时,内心大呼不妙。

    他刚要说话,柳傲霜就抢先一步开口。

    “方城主,我这儿有位朋友受伤了,能不能借你个地方休息一下,顺便,帮忙请个大夫过来?”柳傲霜轻轻一笑,随手将鞭子搁在一旁的小几上,“方城主这条鞭子是好鞭子,但这儿就我一个女人家,这可吓到我了。”

    “柳姑娘,并非我方唯玉小气,只是就现在这局势,论谁也不敢随意留人啊。”方唯玉无奈道。

    “方城主不必忧心,我们就叨扰一宿,等我的朋友醒了,我们立刻就走,绝不牵连。”柳傲霜微微躬身,几步上前就把昏迷的男人放到了床上,回头道,“还请方城主帮忙找个大夫,千万不要声张。”

    方唯玉:“……”

    他还没答应呢这就把人给放上去了,合着不答应还不行了?

    柳傲霜就掐准了那份人情,让方唯玉不得不帮忙。

    方唯玉起身推门出去,吩咐人去找大夫,普通的大夫自然是不行的,这会儿不用柳傲霜叮嘱他也不敢声张,这五城戒严抓捕霸刀堂余孽,他这里要是出了差错引来朝廷的人,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细细嘱咐了一遍后,方唯玉转身,突然想起刚刚被柳傲霜占了的房间是他的!瞬间脸就黑了,他最讨厌有人抢他的东西。

    举步上前抬手想砸门,又生生的忍住了,要是闹得动静太大,把街面上的巡街捕快招惹来了,那就不太妙了。

    方唯玉黑着脸走向客房,算了反正就住一晚上,明早想办法把人送走。

    后来的几天方唯玉一直很后悔,他忽略到一个事实,柳傲霜也是个商人,商人习惯利益最大化,所以第二天方唯玉找到柳傲霜,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请她走的意思时,柳傲霜不说话,只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他。

    方唯玉一看这个笑容就心头咯噔,这时下人推门进来,端来早点,低头唤了一声“夫人”。

    方唯玉如遭雷劈,嘴角抽搐,就在他回房休息的一夜之间,整个奎山商会慕兰分号都知道了柳傲霜是他的未婚夫人,躺在床上那个是他“未婚妻”柳傲霜的兄长。

    两人来慕兰城投奔方唯玉,路上被水匪所害,兄长受伤,柳傲霜一个弱女子千辛万苦才寻到未婚夫住处。

    柳傲霜生的娇美,刻意之下神态动作都十分柔弱,低头泫然欲泣,令人怜惜不已,使的众人对此深信不疑。

    得知此事后方唯玉差点当场掀桌,屁的未婚妻!他和柳傲霜之间除了那份救命人情之外没有任何情感瓜葛!他看的清楚得很,柳傲霜明明是对那个昏迷的男子情丝缠绕,编这么一个身份就是为了继续留在这里!

    袁晓虽名为“灵鹤王”,但方唯玉和他相处三年,自然知道这位其实就是个土匪,被袁晓一手教出来的方唯玉自然也秉承了几分土匪气息,被柳傲霜摆了一道,方唯玉升起几分怒气,还没动手呢柳傲霜就先倒下了,扶着凳子泪眼婆娑,而这一幕,又“很巧”的被丫鬟看到。

    而后整个慕兰分号都知道城主对未婚妻不满,动辄打骂,都对柳傲霜同情不已,倒让方唯玉越发不方便赶人了。

    更可气的是,那个昏迷的男子内伤不重,只是内力枯竭,自己调养两天就好了,外伤也不是特别重,所以第二天午时就醒了,醒了以后也赖着不走,成天要吃的要喝的,整一个流氓大爷做派。

    方唯玉这几日被这对狗男女气的不轻,终于等到五城撤了关卡。

    长期戒严不现实,毕竟大批百姓需要生活,听涛坞已经彻底炸沉,平湖水域被废,霸刀堂弟子九成九身死,只有一个陈冽在逃,抓一个陈冽,犯不着闹这么大阵仗。

    再过几日,江南军就会撤回,东陵也会换上新的六扇门捕头和驻军都督,回归正轨。

    忍了这么多天终于撤掉戒严了,这几日到处风声鹤唳,现在终于可以赶人了。

    方唯玉搁下杯子,准备去找柳傲霜,赶紧让这对狗男女滚蛋!看着真碍眼。

    方唯玉才走出几步,就听人来报说季怀远来访,登时一惊,还以为是那对狗男女暴露了。

    再一细想不对,若真是冲他们来得,可能来的就不是季怀远,是楚啸或者司徒九。

    “看住楼上那两个,千万别让他们下来!”方唯玉叮嘱一句,转身下楼。

    这会儿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陈冽的事,他找也找了,找不到又能怎样?

    商人能用的就是人脉和钱,不为人脉,那八成就是为钱来的了。

    方唯玉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下了楼在小厅里见到了季怀远。

    季怀远一身简单的长袍,只几日不见,看着相当憔悴,眼底青黑一片,唇色泛白,一脸疲乏之色。

    季怀远连着几日每日睡眠不超一个时辰,极度疲乏,也没和方唯玉绕圈子,大致的把来意说清楚。

    方唯玉沉吟半晌,果然是为钱来的。

    “季家主,你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但季家主,我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你亲自前来,也没有带官府授书,那就不是朝廷征银,属于你个人私自筹银。”方唯玉正色道。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算是奎山商会借给你的银子,这利息,可不低啊。”方唯玉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不知季家主要多少?”

    季怀远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嗓子干哑的开口:“五十万两。”

    方唯玉眉毛一挑,迅速问道:“五十万两?你确定?这可不是五万两,我即便拿得出来,也是奎山城将近一半的资产了。”

    “二十万两,”季怀远皱眉,改口道,“当借我二十万两,重开河道关系民生,朝廷一定会拨款,只是现在有些别的琐事,所以暂时拨不下来,今年春雨频繁,怕水位涨得太快,不得已抓紧动手,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朝廷定然会拨款下来。”

    “好,这二十万两,我可以直接送给你,但我有个条件,既然新开河道从东陵内部直下两湘,我要两湘之地的商道。”方唯玉朗声笑道。

    季怀远目光一凝,两湘之地,是他季家的商路。

    “方城主这胃口也不免太大了,天下商路七成在你奎山商会手里,怎么还盯着两湘这么点小门道呢?”季怀远缓缓开口,目光凌厉。

    “呵呵,两湘之地可不是小门道,如今季家主贵为宸王第一客卿,季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又何必非看着那点小门道呢?”方唯玉心情大好,笑道。

    季怀远脸色一沉。

    “七十万两!”方唯玉似乎看不见季怀远的脸色,继续笑道,“七十万两,买你季家在两湘之地的商路。”

    “季家主,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自掏腰包修河道,但你说朝廷会在一个月内拨款,这话却是信不得的,从户部层层往下,一层一克扣,到手的银子少了好几成不说,时间也至少得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二十万两根本不够,但七十万两的话,足够你撑过两月时间。”

    “我是商人,公平买卖,我已经把价码放在明面上了,就问季家主,这桩生意,你做是不做?”

    季怀远闭上眼睛,良久,才开口道:“成交!”

    方唯玉抚掌而笑。

第九十四章 滚蛋

    奎山商会慕兰分号门口,季怀远回头说道:“方城主留步。”

    方唯玉双手向前一礼,客气道:“季家主慢行,如今天气潮湿容易风寒,季家主还是少些操劳的好。”

    季怀远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晃悠悠的往前走了,方唯玉背着手看向马车去的方向,心情大好,奎山商会囊括大半个大晋商路,而两湘之地一直都是江州季家的商路,几代人之前就一直是,如今两湘商路归入奎山商会,无需多久,这七十万两银子就能赚回来。

    方唯玉转身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感觉有东西落了下来,抬手一抓,是两个嗑开的瓜子皮。

    方唯玉的好心情瞬间没有了,抬起头一看,果然,三楼探出来的轩窗上坐着一个人,一条腿探出窗外晃悠个不停,头发乱七八糟,吊儿郎当的抓着把瓜子嗑得正欢,瓜子皮簌簌的往下落,落了方唯玉一身都是。

    晃荡了半天的沈云川终于发现了站在下边的方唯玉,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笑嘻嘻的开口:“哟,方城主早啊!啥时候吃早饭?我有点饿了。”

    方唯玉朝他微微一笑,身形忽的一动,眨眼间已经借力跃起,长鞭一扫直奔沈云川而去。

    “混账玩意儿!老子忍你很久了!”

    方唯玉这些年一直对外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形象,行走坐立之间如嫡世仙人,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口骂人,土匪气息显露无疑,也是因为真的忍这个混账到极点了。

    方唯玉轻功身法极好,猝不及防的一鞭子抽过来,沈云川迅速跳下窗台,回到室内退了几步站稳,才站稳,长鞭又呼啸而来,劲气十足,沈云川后翻跳上桌子,长鞭一声脆响将花台架子上的花盆抽了个稀碎,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啧,方城主不要那么小气嘛不就吃你两把瓜子,回头我请你吃回来?”沈云川蹲在桌子上嘿嘿一笑。

    “哼!老子今儿个就小气了怎么样?我的东西,就算是一把瓜子,那也是我的!”方唯玉彻底放弃了他的仙人形象,冷笑一声,右手一甩,鞭子再次朝沈云川袭来。

    这一鞭来得又急又狠,连带着破风声迎面而来,沈云川折身一跳抬腿一踢,漆檀圆木桌子整张离地翻了两圈砸向方唯玉。

    方唯玉手腕一抖,长鞭卷住桌子腿往左侧一甩,桌子撞上洗漱的架子,盆子手巾打翻一地,一旁的一只一人高的冰花瓷瓶晃了两晃倒下,砸了个稀碎。

    “喂喂喂!”沈云川往后退出一截,扔掉了那半捧瓜子,“不就一把瓜子嘛!至于打生打死的么?”

    沈云川顿了一下又笑道:“再说了,方城主生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划伤了可就不好看了。”

    方唯玉扬鞭的手一顿,瞬间面目扭曲,手上鞭子舞动下了十二分的力气,怒喝一声甩鞭过来。

    “你找死!!”

    方唯玉长相随母,五官偏柔和,身形又清瘦,乍一看就觉得这是个貌美的女子,方唯玉年少之时经常有人借此调侃讥讽,故此他最恨别人拿他的脸说事,这是个比抢他东西还要严重的问题。

    可以说,沈云川这句话实打实的点了方唯玉的炮仗。

    方唯玉盛怒之下全力出手,虽他的武功境界只在化海中期,但他的轻功身法源自袁晓,袁晓的轻功身法独步天下,方唯玉作为他的弟子自然不差,是以沈云川也没大意,迅速拔剑迎对。

    打了一会儿后沈云川觉着不对劲,他不过就随口说两句嘛,怎么这人一脸杀气倒像是打红了眼非要跟他往死里嗑。

    方唯玉打出了真火要弄死这个混球,可沈云川不想和他玩命,长剑一绕直挑方唯玉右肋,方唯玉侧身一闪长鞭一绕,长鞭扭曲出一个角度从外往里抽来,沈云川动了动眼珠,右手抬剑往侧后方一挡,左手化掌一掌打向方唯玉的胸口。

    沈云川武功高出方唯玉不少,这一掌打下,方唯玉站立不稳往后极速退步,直退到门口撞上房门才停了下来。

    方唯玉呼吸一滞,抬眼时沈云川已经收剑蹲上窗台,见他看过来笑嘻嘻的拱了拱手:“这几日多谢方城主款待,告辞。”

    说罢往窗台上一跳,方唯玉捂着胸口抢步走在窗边往下一看,人群熙攘,早已不见了沈云川的踪影。

    方唯玉咬牙切齿。

    一刻钟后方唯玉回到他之前的房间里,望着空荡荡的墙壁桌架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城主,那个,没找到柳姑娘。”下人小心翼翼的开口,方才楼上打得乒呤乓啷,他们在楼下也听得真切,那会儿柳姑娘还坐在楼下呢,就他们一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慕兰分号中的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柳姑娘,可能真的不是城主的未婚妻。

    方唯玉听闻冷笑一声,好啊,人倒是一起跑了,可还带走他一卧室的玉器摆件名画字帖,连挂帐子的那两个银钩子都一并卸走了,洗劫得相当彻底。

    下人胆战心惊的看着浑身杀气缭绕的城主,大气不敢出。

    方唯玉深吸了一口气,扬鞭狠狠的往地上一甩,鞭花爆响,木制的地板被抽出一道沟壑。

    卸挂账子的银钩子这种事情柳傲霜做不出来,自然是沈云川动的手。

    慕兰城外的官道边,沈云川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袱,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狮子摆件,笑得见牙不见眼。

    身边的柳傲霜见状低头扶额,不忍直视,她看过沈云川包袱里的东西,除了一些珠宝玉器以外,还有两身上好的蜀锦袍子,嗯,还有两双天蚕丝罗袜。

    方唯玉只看见摆在外边的东西被拿了,还没打开衣柜检查,要是开了衣柜估计更得吐血,没见过洗劫得这么奇葩的,衣服也就算了,袜子也一并顺走是什么鬼?

    当然现在的方唯玉还不知道。

    “现在去哪儿?”柳傲霜问道。

    沈云川闻言摸了摸下巴道:“嘶,这会儿五城都已经撤了关卡了,这次没拿到《千里江山图》,估计回去是没指望了。”

    “不知道季江南那小子死没死,啧,白折腾了。”沈云川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后说,“算了算了,这东陵老子待的够够的了,还不如先去汴京。”

    春风又起,凉飕飕的带着雨丝。

第九十五章 为了吃饭

    商阳城门口附近的一间小茶摊里,一身粗布短打的季江南坐在桌边喝茶。

    说是茶,其实就是一把碎成沫的差渣子拿开水泡了一下,开水冲上来水面上全是茶渣子,喝一口吹一口。

    茶不好喝,但是,便宜啊!

    这个茶棚子里坐着三教九流各种类型的人都有,季江南如今一身打补丁的粗布短打,在里面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季江南放下手里的大茶碗,肚子里的咕噜声一声响过一声。

    季江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没钱了,他身上那点盘缠早就花完了,连着在良才县困了三天,又是刀伤又是剪伤,衣服也都破烂得不成样子,就连他身上穿着的这件,都是他从曲水边那座小木屋里找出来的。

    那天他把唯一值钱的小玉剑赠给了那个化生门的男童,从良才县走到商阳城,靠的还是沿路捞了两条鱼勉强果腹,到商阳城这会儿是真的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了。

    手上这一大碗碎茶水,还是小茶摊老板免费送给他喝的。

    良才县是不能回去的,这几日听闻司徒九带的江南道六扇门人已经撤出,前任东陵六扇门总部头被革职,新任铺头已经上任,但江南军依旧没有撤走,楚啸带着江南军继续严查东陵五城。

    虽然不封城了,但门口依旧有人拿着画像在一一对比。

    楚啸还在良才县,季江南就不能进去,当日他三人在楚啸手底下逃走,楚啸是见过季江南的,而且,楚啸武功很高,至少季江南自认打不过,打肿脸充胖子打不过还要硬打,那时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季江南入东陵为寻季怀远而来,既然良才县进不得,那他就在商阳城蹲守,商阳城将良才县囊括在内,要入东陵其他四城,就必须经过商阳城,季怀远迟早会出来,现在只能耐心等待。

    咕噜——又是一声响亮的腹鸣,季江南端起快见底的大海碗喝了一口茶沫子水,这样下去不行,别到时候还没得等到季怀远就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得想办法赚点银子。

    腹鸣声越来越大,引得四周人纷纷转过头来,季江南面色沉静,实则相当尴尬。

    一边大口喝茶的汉子看着季江南哈哈一笑,转过身来说道:“这位小兄弟,看着你也是有点底子的,我这儿倒有个活计可以做,工钱虽然不多,但吃饭管饱,你要不要一起来?”

    “没错没错!别的不说,饭是一定能去吃饱的,小兄弟,你要是愿意来,铁定不会饿着肚子!”另一个汉子也凑过来,爽朗的笑道。

    “那就多谢几位大哥了。”季江南也不推辞,双手一拱,感激道。

    茶棚里里的汉子们都笑了起来,热情的招呼茶摊老板重新给季江南加了一大碗茶。

    这群汉子袒胸露膀,不修边幅,谈天说地之间市井气十足,别有一番江湖豪情。

    季江南一笑,倒是突然想起在奎山遇见的那群四海镖局镖师,一样的风尘仆仆,一样的粗犷豪放。

    想到镖师王灿,季江南目光一动,当初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他一直带在身上,即便这一路杀机重重,也没把这匣子丢弃。

    从梅花山出来以后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了,无常众也只在梅花山来袭击过一次,后来就销声匿迹,仿佛放弃了对季江南的追杀。

    从贺一刀杀石磊与何逍的举动来看,霸刀堂与黄泉天有勾结,可霸刀堂被朝廷围剿,几乎满门诛绝,黄泉天却没有一点动作,一点头都没漏,这有些匪夷所思,若两者真的结盟,就算救不了霸刀堂,也能救走一部分弟子,可结果就是,连带着刘步高维等霸刀堂的高层人员,一个不剩的死在了良才县。

    唯独堂主陈冽逃跑了,这不符合逻辑,难道黄泉天只为拉拢陈冽一个人而来?显然不可能。

    “小兄弟!走啦!”几名汉子的招呼声将季江南从沉思中惊醒,茶棚里的汉子都已经起身,腰上别着棍棒绳子。

    季江南跟上,在路上的攀谈中,他知道了他们要去做什么。

    东陵之地最大的江湖势力是霸刀堂,但同时东陵也是襄王的封地。

    襄王夏侯成为夏侯凌第三子,夏侯凌早年的一位嫔妃所生,资质一般,成年后封为襄王,封地东陵,人生履历普通,没什么特别的身世,也没有特别出众的天资。

    在大晋朝诸王当中,宸王夏侯杰,太子夏侯旭,是最为耀眼的两人。

    宸王自不必再说,晋皇胞弟,圣眷正浓。

    近些年夏侯凌身子骨大不如前,部分朝政已经开始交由太子处理,没有意外的话就是下一任国君。

    而襄王则和其他分封的王爷差不多,没什么耀眼的地方,母妃又死得早,成年后就居在封地东陵。

    襄王喜好求仙问道,曾前往化生门求长生法门,但所谓长生化生门自己都还没研究出来,又怎么教给襄王?

    襄王败兴而归,后又数次上九宫山,以望求得仙缘,灵逍子一开始还亲自来见,见了几次之后也不见了,仙缘?别说笑了,道家虽以得道为最高追求,但古往今来得道者又有几人?襄王一门心思想修道成仙,令灵逍子无奈的很,只赠了他几本道家心法,让他修身养性。

    后期襄王再上九宫山时,灵逍子就不想见他了,就算是要修仙得道也需要时间啊,这隔三差五的就来叨叨谁也受不了啊!

    襄王在东陵大修道观,整日炼丹修炼,自己封地上的事儿倒是一点都不关心。

    这群汉子要去的地方,就是襄王的道观,襄王大部分都俸禄都用来修观,这次去是襄王又让能工巧匠花重金打了三座白玉三清神像,想把观里那个给换掉。

    寻常工匠来做,可能得小半个月才能重新修饰好,但襄王又非要在十天内完工,负责的工匠只好到外招募会武功的江湖人来帮忙,江湖人力气大,会武功,用起来自然要比普通人快几分。

    这群汉子是最为底层的江湖人,吃喝都不能保障,襄王府出的价格不算太低,又免费供饭,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现在,又加上一个季江南。

    “前面就是了,诺,瞧见那边没有?瓦片还是琉璃的呢!”汉子遥遥一指。

    季江南抬眼看去,不远处从树荫后露出来的一截琉璃瓦,阳光照耀之下金光肆意,尽显奢华之感。

第九十六章 梧桐幻阵

    襄王的道观在商阳城东门往西大约二十里地,襄王素喜风水之说,早年听一位风水师建议,从曲水重开一条沟渠引河水过去。

    遍植梧桐,梧桐树生得高大,树冠又茂密,襄王的玄清观坐落其中,梧桐湿气较重,早晨之时水雾迷离,道观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倒当真有几分神仙居所的感觉。

    季江南跟着几个汉子走进梧桐林子,这会儿时辰还早,树林子里一层薄薄的水雾飘逸四散,从林子外边以青石板铺就小路,几声鸟鸣隐约传来,更显几分清闲自在。

    这襄王倒是个会享受的。季江南心道。

    这片梧桐林很密也挺深,走了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才看见空地。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片很大的空地,一座道观伫立其中,青石台阶之上,是高大的楼门,上书“玄清观”三字。

    进了道观,季江南不由得咋舌,这外边的梧桐林子清雅悠闲,这里面的道观风格却与外面大相径庭,檐飞房宇之上,多见金饰琉璃,大片大片的金色装点使的道观毫无仙风道骨之意,整体感觉就是一个极尽炫耀的暴发户风格,俗不可耐。

    道观外的人明显是识得几人的,随意看了一眼就放他们进去了,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人,至于刺杀襄王?呵呵,襄王的俸禄都拿来大肆建道观了,他又不管东陵事物,基本都是当地驻军统领与六扇门协理,也贪不到什么钱,所以就算他把道观修得极尽奢华也没人管,人家愿意糟蹋自己的钱,谁吃饱了撑的来指手画脚?

    所以众人都知道襄王很穷,他的钱都修道观了,倒是可怜了他的王妃,堂堂皇室诰命夫人,穿的还不如寻常贵妇的好,襄王又沉迷炼丹修道经常不在家,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诺大个襄王府冷冷清清。

    别的王爷多多少少被人刺杀过,就他过的最舒坦,抢不到钱还有可能丢命,那个蠢货会提着脑袋来杀襄王?

    对于襄王如何季江南并不关心,沿中路一直往下,中轴线上最后一个大殿就是三清殿,三清殿的台阶比进来的时候还高一些,大殿很高,季江南在外面看到的琉璃瓦,就是这座大殿上的。

    大殿前边的空地上还摆着两尊白玉雕像,殿内已经有一个了,应该是早些时候这群汉子搬进去的。

    几人招呼一声,去搬那个巨大的太清道德天尊玉像,玉像很沉,需要借助滚板绳子,这座玉像价值不菲,为襄王重金求来的,所以众人搬动都极为小心,生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

    忙活一早上,才把玉像挪到第二层台阶平台上,到了午时,大家又累又饿,尤其是季江南,他都饿了一天多了,眼前都冒金星了。

    午时有人发来吃食,也就一大桶馒头并一大缸干豆子,季江南也没讲究,拿了馒头随便找了个地儿蹲下吃了起来,春天风大得很,季江南蹲在风口,风卷着尘土呛了他一脸,另一个搁在树叶子上的馒头被风吹跑了。

    季江南马上站起来去捡,他幼年时期吃的都是从垃圾里刨出来的,只要能吃饱,没那么多讲究,这两个馒头是他的口粮,必须要拿回来。

    季江南几步进了梧桐林子,在吹落的落叶上捡回了自己的馒头,随便撩起下摆擦了擦,刚转身准备回去,突然站住了脚,再次转过身来。

    不对劲。

    季江南抬眼看向四周,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地上,微风轻过。

    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这里是安静的,要知道,他刚才就在这片林子不远的地方吃东西,附近是一堆汉子一边吃馒头一边天南海北吆五喝六的说着话,可进了这林子,那声音居然一点都听不见。

    不仅如此,这片林子里,有风声,有季江南踩在树叶子上的声音,但没有鸟叫声,没有活物的声音。

    季江南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啃着馒头出去了。

    幻阵。

    这个梧桐林子是假的,外面那些是真的,只有这一小片梧桐林子是假的,有人在这里布了阵。

    季江南对阵道了解不多,但也知之一二,道家奇门遁甲之术千机万变,上对星辰下比江海,幻阵是其中必修之一,幻阵其实大多介于虚实之间,就比如,这个幻阵是一个虚假的梧桐林子,那它的附近就必须要有一个真的梧桐林子,虚实结合,真假难辨。

    这是个小型幻阵,幻阵破起来不难,最简单的就是,破了真的,假的自然就碎了。

    破这个梧桐幻阵,就要砍了这片梧桐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季江南走回风口,埋头啃手上的馒头,这处道观外还有这么一个不易察觉的地方,襄王此人,怕也不那么简单。

    并非季江南胡乱猜测,这片梧桐林为襄王私有,寻常人不得入,这些工匠要么是寻常百姓,要么就是最底层的江湖人,就算闯了这片林子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算察觉了,怕也以为是闹鬼。

    季江南啃完手上最后一口馒头,喝了几口凉水那边又要开始了,季江南应了一声赶过去。

    他又不是晋皇,对于襄王是否有鬼一点兴趣都没有。

    下午一直忙到天色渐黑,负责的匠人怕天黑看不清路磕坏了玉像,发了工钱让他们明天再来。

    季江南颠了颠手上的二十个铜板,叹了口气,好歹明早有吃饭的钱了。

    赶回商阳城时城门已经落了锁,汉子们倒不以为意,勾肩搭背的邀约去南城外的扶风巷喝酒。

    扶风巷是条花街,比不得柳傲霜的千金阁,那里都是最下等的流莺,往来的都是百姓或者最底层的江湖人,别的不说,倒是便宜得很。

    这群江湖人混在最底层,吃了上顿没下顿,父母早亡又无妻无女,夜里最好的去处就是这扶风巷。

    汉子们招呼季江南一起去,季江南婉言谢绝,汉子们也没强求,嬉笑着打趣两句就走了,约好明早还在小茶摊会和。

    几人走后季江南在城墙下边随便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城墙下面零零散散的躺着一些流浪汉,蜷缩着身体裹在破烂得席子里。

    季江南抱着泠泉靠在城墙上,不由得有些想笑,真像啊,那几年和母亲四处流浪的日子里,这样的墙角他睡了不止一夜。

    入七剑门的五年,他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变成一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可离开江州这几个月,这会儿他却感觉无比轻松。

    季江南在半夜被车轮声惊醒,第一反应横过怀里的长剑,幼时他四处流浪,守城的官兵时不时的巡逻,顺便驱赶流浪的难民,故而那种巡防车的车轮声季江南很是熟悉,怕被驱打,季江南总能在第一时间拉起母亲就跑。

    季江南抬起头,城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夫正在小声的和守门的兵士说着什么。

    兵士点头放行,车夫作揖上车驱赶,那拉车的马不知是不是太累,突然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车夫一把拉紧缰绳,扬起鞭子一抽,大骂。

    “这该死的畜牲!早晚宰了你下酒!”

    季江南眼睛骤然睁大,那车身晃动的那一下,帘子被往后掀起,他看得真真切切,坐在马车里的,就是季怀远。

第九十七章 挣不脱

    季江南等了一天没等到季怀远,这会居然巧合的撞上了。

    季怀远深夜出商阳城,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现在有要去哪儿?

    季江南一动不动,直到马车走出去很远,他才扶着墙壁站起来,提剑追去。

    追出一截,季江南心头一跳,这个方向,是襄王的玄清道观。

    一时间季江南想到了许多,他一直以为季怀远身后的人是宸王,现在看来还和襄王有一定的联系,而且这个襄王处处透着诡异,谁也不知道这卖的是什么药。

    季江南远远的掉在马车后面,呼吸有些急促,一直悬着心,有一种谜底即将揭晓的感觉,即紧张,又有些焦躁难安。

    季怀远的马车一路到了梧桐林子里,季江南加快脚步跟上。

    马车停在道观前面,车夫掀开帘子扶人下来。

    季江南躲在树后看得真切,这的确是季怀远,只是比几天前见的感觉更加疲累,腰板有些佝偻,春天虽然还冷但比冬季要好得许多,季怀远冬日里也只加一件大氅,可今夜却披了一件厚厚的毛领斗篷。

    季怀远似乎在病中,下车时差点栽下车来,车夫连忙将他扶住,季怀远摆摆手示意无妨,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向那片梧桐林。

    果然,季江南目中精光一闪,那个地方有问题。

    车夫看着季怀远走进那片林子,爬上车把式把手抄进袖子准备打瞌睡,后颈突然一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晕了过去。

    季江南转身走进那片梧桐林,林子里悄无声息,季怀远果然与襄王有关。

    季怀远有入阵的法门,但季江南没有,这个阵他破不开,那就只能等季怀远出来了。

    季江南掉头一看,走回马车前拉开帘子,剥了车夫的外衣,把人塞进座位下面。

    梧桐林内,季怀远披着厚厚的斗篷,脸色发白,脚下步伐怪异,最后一步蹋下,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眼前都梧桐树变成了一片空地,一座小小的道观坐落其中,乌瓦白墙,门前只有三步台阶,门上的匾额上书“玄清观”三字。

    这里才是真正的玄清观,外面那个,是为掩人耳目的。

    季怀远上前推开木门,木门后是一方小院子,穿过院子,是一间虚掩着门的内室,里面微红的火光摇曳。

    “到了就进来吧。”房中有人开口道,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季怀远定了定神,推门进去,又转身把门关好,深吸一口气双手一答躬身一礼。

    “襄王殿下。”

    室内摆着一座八卦炼丹炉,颅内火光摇曳,炉前的蒲团上背对着季怀远坐着一个人,玄色星辰道袍背后绣着一个太极图。

    “这次找我,是要我帮什么忙吗?”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浮尘一甩,扣了个道印,“无量天尊。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不要随便来找我,怎么,做了宸王的第一客卿,便不把我当回事了?”

    男子容貌很是年轻,挽了个道髻,插着一只墨玉簪子,笑容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

    季怀远再次躬身一礼:“殿下说笑了,怀远不敢。”

    “不敢?如今你季大公子可是个大人物,剿灭霸刀堂,重现天诛之焰,这阵子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夏侯成转身给丹炉加了份火,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怀远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言不发。

    “行了,站起来吧,”夏侯成笑了一声,“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殿下,平湖水域被废,曲水隔流,沂水水位大涨,恐有洪涝之灾,但开渠拨款迟迟未到,怀远像请殿下帮忙向陛下进言一二。”季怀微垂眼眸,低声说道。

    “开渠?”夏侯成轻轻摇头,转头过来,“季怀远,你是不是忘了我要你做的事是什么?”

    季怀远袖中握拳的手猛然一紧,细细的调整呼吸。

    “可是殿下,一旦沂水泛滥,百姓死伤过多,殿下自己也必被问责,况且,死人过多比有瘟疫,若是,若是波及东陵,怕是不太好。”

    “那你可以自己去和徐开讲讲,看他会不会因此拨款给你。”

    “殿下!”季怀远急声道,上前一步,目露不忍,“殿下,一旦沂水泛滥,沿河近三十万百姓必死伤一半以上,天道有轨,殿下,不可啊!”

    夏侯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又是春天,说起来,上次见你,也是两年前了。”

    季怀远身子一颤,脸色越发惨白。

    “一月之后,户部拨款会到,你自己去准备,”夏侯成将浮尘挂回臂弯,重新背对季怀远坐下,“三年,你还有三年。”

    季怀远嘴唇一颤闭上眼睛对夏侯成深深的行了一个礼。

    “多谢殿下。”

    走出玄清观大门,季怀远哆嗦这拉了拉斗篷,浑身冰冷刺骨眉毛上仿佛结上一层霜花,脸色越发的惨白。

    季怀远抬头看着夜空惨然一笑,三年,够了。

    玄清观内,夏侯成静静的坐在蒲团上,一道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室内的阴影里。

    “季怀远刚走,你也不怕撞上他。”夏侯成头也不回答说道。

    “殿下。”黑影哑着嗓子开口。

    “说说,怎么回事,那几份天诛,是你放进去的?”夏侯成声音猛然一沉。

    “殿下,那东西来路不明,还是不要留着好。”阴影里的人几步走出阴影,方脸凤眼,仪表堂堂,赫然是季怀远一直在着力抓捕的陈冽!

    夏侯成皱起眉毛,没有说话,那东西的确来得蹊跷,仿佛就是刻意留给他的一样。

    “殿下,这季怀远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最近与宸王关系密切,他知道的又太多,不得不防。”陈冽说道。

    “呵呵,季怀远是个聪明人,”夏侯成呵呵一笑,“可惜,他的老爹是个蠢货。”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亲手给自己的长子下药,季北思够狠,却也够蠢。

    有这么一个蠢货父亲,也注定了季怀远这一辈子必须受制于人。

    “季怀远不必担心,他这辈子都挣不开,”夏侯成笑道,“转告徐开,明日不必拦着了,放开渠拨款下来,闹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毕竟这好歹是我的地盘。”

    “是。”陈冽应了一声,重新隐回阴影里,不一会儿,气息也消失了,走了。

    夏侯成扣了个手印:“无量天尊。”

    春风一吹,房门哐啷一声关闭。

第九十八章 夜话,兄与弟

    季怀远裹着斗篷从梧桐林子出来,身子隐隐有些颤抖,寒气从心口透向四肢百骸,这一次发作,要比上一次更为凶猛。

    车夫放下矮凳,扶着季怀远上了车。

    季怀远坐在车厢里,牙关紧咬,浓郁的寒气隔着车帘都能感觉的到。

    季怀远今日午时去慕兰城将两湘商路信物交给了方唯玉,方唯玉承诺明日七十万两白银就送到。

    那会儿他就已经感觉不舒服,但还是撑着返回商阳城,与商阳府衙对接河道改流之事,中途晕倒,到深夜才清醒过来,商阳知府心惊胆战了一下午,找了城里所有的大夫也没探出季怀远到底是怎么了,直到季怀远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醒来的季怀远冷的发抖,身上这件毛领斗篷,还是商阳知府给他寻来的,足够厚实,但尽管如此,季怀远还是冷的如坠冰窟。

    这寒毒每年春季四月发作一次,每次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此次发作却提前了一个月,代表季怀远的身体已经开始扛不住了。

    马车一路前行,季怀远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壁上昏睡了过去,眉毛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轻霜。

    不知过了多久,季怀远感到一阵暖意,睁开双眼,发现他没在车里,而是靠在车轱辘上,身上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面前一堆篝火燃得很高,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焰的暖意暂时驱散了一层寒意。

    季怀远才睁眼,就听见一声剑鸣,一道妖异的红色一闪,一把长剑就压在了他的肩上。

    季怀远抬头,十分疲累的扯起一抹微笑:“江南。”

    季江南站在季怀远面前,居高临下,手持长剑神色复杂。

    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他身上的寒气不像练功走火,倒像是中毒,前些日子他在霸刀堂被药人所伤中毒,一半火烧一半发冷,季怀远这副样子,倒与他中毒时有些相像。

    但他身上的毒更为霸道,方才他停车发现季怀远有异时曾想过用内力驱散,可手掌才刚贴上他的背,那股寒意就顺着他的手臂往里游走,连内力似乎都被冻结,无法行走。

    季江南大为惊骇,这么霸道的毒,他还是头一次见,而且,他只是接触了一丝都觉得冷到不行,季怀远一身寒气缭绕,又见他咬牙强忍,怕不是第一次发作,那就只能说明,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中毒了。

    季怀远每年春秋两季走商在外,春季走的时日,恰巧就是这几个月,因此,季江南一直没有发觉季怀远中毒,可能就连二哥季安承,也是不知道的。

    季江南抿了抿唇,缓缓的将剑抬起来放回鞘中,席地坐下,低头一言不发,之前他想过见了季怀远要问他很多问题,可这会儿见到了,反而又问不出口了。

    他了解的越多,越对季怀远无法开口。

    季怀远像是背着一个沉重的枷锁,瞒着所有人艰难的行走。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一阵夜风吹过,季怀远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不由得向着火堆挪了挪。

    季江南头也不抬的填了两把木棍,火焰又升得高了些,暖意大增。

    “江南……”季怀远拢了拢斗篷,开口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才开口,就被季江南打断了。

    “杀父亲的人,是不是陈冽?”季江南转过脸来,火光印在脸上,使的季江南的神色多了几分柔和。

    季怀远张了张口想否认,又把话咽了回去,轻叹了一声,他不是个孩子了,一些事情,瞒不住他了。

    “逼你杀二哥的人,是不是襄王?”季江南不等季怀远回答,兀自问道,虽是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襄王想要什么?父亲的浮屠密库残图?还是想让整个季家为他效力?为他的谋反计划做铺垫?”季江南一字一句盯着季怀远的眼睛说道。

    “住口!”季怀远大喝一声,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襄王想做什么,也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说!”季江南眼睛一立,声音陡然拔高,“他夏侯成狼子野心,与霸刀堂肯定脱不了干系!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季怀远张口欲斥,胸口寒意加重,呼吸不畅,捂着胸口急促的呼吸,捂着胸口的手背青筋毕露。

    “还有,你的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季江南突然放松了下来,轻声问道。

    “呼……呼……这些跟你没关系……你滚,滚的越远越好!”季怀远眼睛一闭,往后一靠依在车轮上,胸口起伏不定。

    季江南咬牙,猛然站起,拔剑全力一斩,剑光如雪,红芒飞舞,剑光落下之处土层飞溅,季怀远伸手挡住落下的尘土,低头一看,从季江南落剑之处往前数百步,斩出一道极深的沟壑,土层岩石往两侧翻起。

    季怀远一瞬惊讶,又有些些许欣喜。

    “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无非觉得我太弱,怕我护不住自己周全,”季江南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的将剑收了起来,抬头看向季怀远,目光有些伤感,“你看到了,现在我可以自保,所以,告诉我为什么。”

    季怀远一愣,笑了,没错啊,他是个大人了,自己无法一辈子把他护在身后,而且,他时日已经不多了,就算想,也做不到了。

    “好,我告诉你,”季怀远笑着说道,眉眼温和,“坐下吧,仰头说话挺累的。”

    季江南依言坐了下来。

    季怀远目光幽怨,轻声道:“我记得,你是天启七年的冬天回来的,对吗?”

    “是,天启七年,也是腊月初八。”季江南目光低垂。

    “季家为大晋九世家之一,在祖父还在时,季家在九世家中的排位还没现在这么低,是后来祖父死后,父亲经营不善,才导致季家声望一度下跌。”

    季江南点头,所以当初江家族老,才愿意留下未婚先孕的江玥。

    “父亲在几个叔伯中并不是很出色,经营手段也较弱,导致季家声望暴跌只差一线就要跌出九世家以外,父亲无法之下寻求襄王帮助。”

    季江南蓦然转头,十七年前的襄王,才刚刚封王入东陵,那时的襄王,不过十九岁,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存了这份野心?

    “那时襄王刚到东陵,身边无势力傍身,就答应了父亲的请求,通过官府帮扶了父亲一把,使的季家不至于落得太惨,但是,襄王再年少,也是出身皇家,又怎么可能毫无代价的帮忙。”季怀远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向季江南惨笑一声。

    “他需要一个能抓住季家的把柄,所以,父亲为了保住季家,喂我喝下了襄王给的毒药。”

第九十九章 真相

    季怀远说令他生不如死的毒药,居然是他的父亲,季北思亲手喂他喝下的。

    季江南震惊,虽然他自回季家之后就与季北思见面甚少,而季怀远是季家长子,各方面都是一个完美的家主继承人,季北思对其也一向很满意,但谁又知道。

    季北思居然给自己都亲儿子喂毒。

    虎毒尚不食子,季北思比虎还要更毒上几分。

    见季江南一脸震惊,季怀远自嘲一笑:“是啊,我的生身父亲,给我喂毒,这味寒毒源自南疆,整个大晋,没有一个会解的,即使是给毒药的襄王,也只能压制毒性,无法根治。”

    “他要我一世为他所用,做他做忠实的那条狗。”

    “三年前,襄王让我接近宸王,宸王手中握有盛京的布防图,他要我把图偷出来,顺便想办法破坏宸王的名声。他说,若此事成了,他就送我去南疆解毒。”

    “他不可能会放过我,我知道他太多的东西,从被下毒那一刻起,我就在不停的为他做事,江州到东陵这一条线上的商贾世家,都是我在暗中帮他牵线,他刻意维持着一副求仙问道的样子,骗过了晋皇,骗过了文武百官,绝对不会让我活着而使他的计划出现纰漏。”

    “我不想当他一辈子的傀儡,所以我和宸王结盟,寻找机会揪他的尾巴,毕竟最近两年,他手已经伸得太长,朝中有一小部分人为他所用,其中包括户部尚书徐开。”

    “宸王有心抓他,苦于拿不出证据,去年雁云关硝石一事传出,我就察觉有异,直觉陈冽与襄王有关,因我投入宸王帐下为客卿,襄王对我几多防备,但我知道,霸刀堂的幕后黑手,就是襄王。”季怀远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喘不上气来,冷,刺骨的冷,冷的鼻腔里都是冰碴子。

    “那二哥呢?为什么杀他?”季江南追问,见季怀远越发冷,又连连丢了好几根木棍进去,还好他捡的柴火够多。

    “安承……安承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说起季安承,季怀远声音有些沙哑,拢着斗篷的手颤了颤。

    “去年腊月,我其实并没有去湘西,我接到宸王的密信你,让我到汴京一叙,到了汴京却发现来得不是宸王,雁云关硝石一事使的大晋与南疆边界紧张,宸王受命前往南疆托儿查与南疆王叔塔古率谈和,他人根本不在汴京,所以我见到的,是偷潜入汴京的襄王。”

    “襄王趁宸王不在想亲自来取盛京布防图,无奈宸王府守卫盛森严,他进不去,就假借宸王之名诱我前来,我不防有诈,襄王对我越发起疑,逼我潜入王府偷图。”

    “襄王那日对我已动杀机,明知宸王留下布防图的可能性不高还是逼我入府,是想借宸王府的手除掉我。”

    “我潜入王府被察觉,负伤逃出,躲进归雁湖附近的一家客栈,可我不是,二弟与陆小姐也住在那里。”季怀远面露痛苦,以手掩面。

    “我躲在客栈疗伤,可襄王却追了过来,为了打消他的杀心,我只好谎称拿到了布防图,又半真半假的说了一些宸王办的差事和一些计划,他这才没有对我动手。”

    “可是,我才说完,就听见门外有响动,追出去一看,刚好看见二弟进了左侧尽头的房间。”

    “襄王并没有说什么,但我素知他的心思,所以,我亲手杀了他们夫妻,若我不动手,腊月初八那天,季家上下一百来人,绝对没有一个活口。”季怀远目光悲戚,神情似哭似笑。

    “季家的儿郎,就算死,也不能那么屈辱的死在别人手里,就算要动手,也得是我自己来。”季怀远眼眶泛红,两行泪水滚落。

    季江南张了张口,猛然背过身去,咬牙想把眼泪忍回去,却完全忍不住,顺着脸往下滑,握着泠泉的手越抓越紧。

    季怀远说完闭着眼睛整个都靠在车轮上,浑身冷得发抖,脸色泛青,浑身散发着一股极度疲惫的气息。

    他太累了,从十三岁起,他做的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每年一次的寒毒侵蚀,他活的很累,但他知道,他是季家的长子,是两个弟弟的长兄,他尽力去保护季家,保护两个弟弟。

    可即便他尽了全力,还是得亲手杀了刚成婚不久的亲弟弟,连同他的新婚夫人一起,杀了季安承的那天晚上,他睁着眼睛一夜未眠,周围的空气每呼吸一口,都让他感觉快要窒息。

    回到江州,他还不能表露一丝的异样情绪,处理丧事,迎接陆家的质问,因为他是季家的长子,父亲死后所有人都支柱,他不能倒,必须站直了,把向季家伸出的手一一打回去。

    可是父亲还招来了别的麻烦,他带回来了一份浮屠密库残图,招来了黄泉天,黄泉天的存在是一个谜,襄王与其多有合作,却一直不知道黄泉天之主是谁,神秘又诡谲。

    他设局陷害季江南,逼他远离江州,这是他最小的弟弟,也是现在唯一的弟弟,离开江州,远离襄王,远离黄泉天。

    他以为他能把季江南护得好好的,却低估了季江南的执着劲头,拼着一口狠劲,一路走一路伤,还真让他查出点东西来。

    他上七剑门,泄露军机请江乘月不要让季江南掺进东陵这趟浑水,可季江南还是自己来了,这趟浑水他不止趟了,还搅起了不小的浪花。

    如今季江南已经有自保之力,他也可以放心一些,三年之后,也可以走得坦然一些。

    说完了这些压抑多年的旧事,季怀远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心弦一松,一波更浓烈的寒毒直冲脑袋,季怀远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不已,朝旁边一歪栽倒。

    季江南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上手寒气入体,季江南打了一个哆嗦,将季怀远扶起,小心的将他放靠在车壁上,转头就要去赶马车,必须找个大夫看看。

    季怀远眼前发白,极度的寒冷使的他暂时失明,再过一会儿,他会失去听觉和触觉,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只有一片白色的世界死寂又无声。

    这样的感觉每年都有一次,每一次都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这一次寒毒过于猛烈,绕是忍耐力过人的季怀远,也开始感觉有些扛不住。

    季江南转身准备出去,季怀远一把揪住他的下摆,瞳孔涣散毫无焦距。

    “去慕兰城,徳济堂。”

    季江南应了一声,转身坐上车辕,扬起鞭子。

    马匹一声嘶鸣,拖着马车疾驰而过。

第一百章 徳济堂

    时近三月,慕兰城的慕兰花已经开始零零散散的打苞,慕兰城东门城墙上一队巡夜的城兵从正门楼走过。

    领头的小队长打了个呵欠,这几天到处抓乱党,搞成巡城队的巡逻也紧要起来,时时刻刻城墙上都得有人,当值夜班本来就累,这会儿已经困到不行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小队长掉头问道。

    “刚过寅时,轮值还要等上一会儿呢。”后面有人答道。

    小队长又打了个呵欠,准备再巡视一遍,突然一阵马车的车辙声由远而近,小队长瞬间打了个激灵,手掌一抬,身后众人止步,齐刷刷的看向城外。

    一辆马车疾驰过来,季江南心下焦急,一路赶车过来,所幸季怀远身上携带宸王腰牌,才能顺利出了商阳城,一路直奔慕兰城而来。

    季怀远已经昏迷,车厢里寒气刺骨,坐在车辕上的季江南都觉得背后冷的发麻,更加难以想象马车里的季怀远到底有多冷。

    “来人止步,开城时辰未到,不可入城!”小队长高身喝道。

    “我有宸王腰牌在此,有急事入城,开门!”季江南将手里的腰牌高高举起,答道。

    小队长朝城下看去,但离得有些远,不大看得清,但那辆马车上,刻有商阳城府的刻印,是看得真真切切的,当下不疑有它,转身喝到:“开门!”

    城楼上的绞盘转起,大门缓缓打开。

    季江南松了一口气,鞭子一扬,驱车进了慕兰城。

    慕兰城为东陵五城第一城,曲水绕城而过,城中种植大片慕兰花,季江南要找的德济堂不难找,进城后正对主街,而徳济堂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倒连问路都省了。

    到了地方,季江南掀开帘子,聚内力于手,将季怀远扶起,浓郁的寒气让季江南的牙齿哆嗦不停,艰难的将季怀远扶下车,一只手扶着季怀远,一只手开始砸门。

    寂静的夜里咣咣的砸门声异常明显,季江南砸了两下没开门,正准备踹门时门吱呀一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丧着的老头脸,一探头就大骂。

    “哪里来的混蛋玩意儿!大半夜的叫魂啊?”

    见人出来了季江南一喜,忙道:“这位老先生息怒,家兄身体不适,还请大夫诊治一二。”

    老头依旧垮着脸,目光一转,看见季怀远聋拉在季江南肩膀上的半张脸,惊了一下,立刻打开大门。

    “进来!”

    季江南扶着季怀远一路跟着老头走进后堂,季江南将季怀远放在内室的小榻上,搓了搓冻到发木的手臂。

    老头一进门就转到屏风后拿东西,出来时拿了一整套的银针,二话不说速度极快的往季怀远身上扎去。

    这老头连脉都没把就直接上针,想来不是第一次为季怀远诊治了。

    季江南往后站开数步,以便老头行针。

    老头手下银针如飞,不一会儿季怀远就被扎成一个刺猬,季江南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很是紧张。

    室内气温骤降,寒气弥漫,季怀远脸上的寒霜似乎又加了一层。

    见这一幕季江南差点就要拔剑,就在他准备动手之时,左侧一阵掌风袭来,季江南立马握拳迎击,但对方掌中并无敌意,只是简单的阻止季江南出剑。

    拳掌相交,一触即分。

    季江南看向挡在他面前的人,有些意外。

    “三公子且慢动手,罗老先生是东陵一带医术最好的大夫,定不会让你大哥有什么闪失。”一身滚雪长袍的方唯玉笑吟吟的冲季江南拱了拱手,面姣气清,一派温雅。

    方唯玉笑容温和,心下却十分讶异,不过一个月时间,季江南居然进境如此之快,比他现在居然只差了一丝。

    而且,季怀远与季江南这对兄弟外传是死敌,可眼下瞧着,传言似乎有误。

    至于季怀远,早在昨日他到慕兰城交接两湘商路之时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曾建议季怀远留下休息一夜,但季怀远回绝了,执意离开。

    若不是他今夜恰巧在徳济堂,怕还错过了一些事,季怀远身上这股怪异的寒气,他听都没听过。

    若说方唯玉为什么在徳济堂,是因为他还未出生时母亲被沉塘,他虽然活了下来,但留下了病根,故而自小多病,属先天不足,这病跟潜伏在方唯玉体内多年,虽后来跟着袁晓习武,已经甚少有影响,但还是是不是会发作一下。

    方唯玉这条命是自己给自己挣出来的,因此格外惜命,每隔一段时间会定期检查一次,与徳济堂的名医罗百盛算是旧识,故而每次到慕兰城,都会请他给自己看诊。

    徳济堂白日里病人甚多,所以方唯玉一般选晚上来,今晚罗百盛才替方唯玉诊治完,就听见季江南在外边砸门,就气冲冲的去开了。

    罗百盛这老头子犟得很,脾气倔得很,季江南半夜砸门,换作往常早就将他轰出去了,可今天居然还把人领进来了,这倒是个稀奇事儿,怕与那位季家主是旧识。

    季江南正讶异,就听得老头一声冷哼:“年轻人脾气收敛着些,老头子可经不起你一剑。”

    方唯玉往旁边一让,季江南上前几步,季怀远依旧躺在小榻上,脸色青白,脸上,的寒霜却已经退下去了,那股刺骨的冷意也弱了不少。

    季江南松了口气,转身抱拳朝老头赔礼:“在下鲁莽,请老先生恕罪。”

    “免了!”罗百盛音调一高,收拾榻上的东西,斜起一只眼睛看着季江南,“这声谢老头子可担不起,老夫行医多年,可没见过如阁下这么威风八面的人物,岂敢让阁下赔罪?”

    罗百盛这一堆话明目张胆的讽刺季江南,季江南理亏,只好低头不说话。

    一旁的方唯玉又是一笑,这位三公子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当初在奎山城,这位可是因为方修凛狂了两句就差点被他杀了,从他一出手就是绝杀,可以看出季江南此人动手毫不留情,颇有几分少年枭雄之资,当然,如果他能活着成长到最后的话。

第一百零一章 诡局,奎山

    罗百盛年纪大了,脾气又古怪,不管季江南怎么赔罪,他都爱理不理,还动手撵人。

    季江南本因理亏才再三对罗百盛赔罪,可这老头嘴巴刻薄得很,说话带刺毫不客气,生生挑起季江南三分火气。

    他脾气也不好,现在能忍着听罗百盛刻薄半天,其一是因为他现在学会控制自身杀气,不易失控,其二是因为他救了季怀远,想着对他客气点,可这老头说话实在是刻薄,让季江南有些光火。

    方唯玉在一旁瞧着架势不对,连忙对罗百盛告辞一声扯着季江南出来,罗百盛叶毫不客气的“请”季江南滚远点。

    季江南强自压着火气出了医馆,他倒不担心季怀远留在医馆会如何,季怀远在昏迷之前让他来徳济堂,必然是对这里很是信任,而罗百盛也的确在第一时间着手救治季怀远,罗百盛看季江南刻薄讽刺,对季怀远照顾得却很好,不必季江南费心。

    季江南前脚才出医馆,两扇大门就在他背后“咣”的一声关闭了,似乎还落了锁。

    季江南嘴角抽了抽,没见过这么记仇的老头。

    方唯玉看着吃瘪的季江南失笑,季江南脾气不好,罗老头脾气更不好,但若是当真掐起来,罗老头估计不太妙。

    罗老头只是嘴巴刻薄,季江南则更喜欢直接动手,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他把季江南拉出来,主要是怕他一怒之下把罗老头砍死,这种事情,他觉得季江南能做的出来。

    “现在大概是寅时三刻,天亮还早,三公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方唯玉温和一笑,“前面不远是我奎山商会慕兰分会,三公子若是不弃,可到舍下歇息。”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抱拳谢道:“有劳方城主。”

    方唯玉保持微笑请季江南一起上了马车。

    方唯玉向季江南示好,其一是他二人虽性格不同,但可能是因幼时经历的关系,方唯玉有时候很理解季江南的做法,众人看来季江南此人行事偏激,年纪轻轻下起来果决狠辣,身为名门世家弟子,有些时候却比魔道中人行事更加心狠手辣。

    这样的弟子在正派中是极不讨喜的,这类人一般我行我素,有自己所定的善恶标准,是以行事通常出乎所有人意料,正邪难辨。

    季江南走出江州这几个月,因梅花山四方会初放光彩,名声逐渐传出,但同时伴随的是他杀兄弑嫂的传闻,一时间众人目光各异。

    方唯玉也听过一些传闻,也和季江南短暂的合作了一回,就是这一回,方唯玉发觉他二人的行事风格相近,只不过他要比季江南手段更狠一些,但说到底属于同一种人,二人合作期间,也较为融洽。

    单从这一点,方唯玉就觉得季江南是个可结交之人,其二,他的兄长季怀远如今可是宸王宠臣,商人人脉为基,若能牵上宸王这一条线,那就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方唯带着季江南一同回到慕兰分会,才一进门,就看见一排下人战战兢兢的站在厅外,似乎有话要说。

    方唯玉很是不满,在外客面前这副阵容实在是不规矩,看向最前面的下人。

    “这是做什么?”

    那下人面色扭曲,纠结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开口:“回城主,前些天那位沈公子又回来了。”

    方唯玉闻言脸色一黑,上前一步问道:“人呢?在哪?”

    下人看了看方唯玉的脸色,越发小心的开口:“他,他走了,他说有东西落下了,我们也不敢拦,等我们上去时他已经不见了,而且,而且………”

    下人有些不敢说,方唯玉大呼不妙,黑着脸楼梯也不走,直接抢步跃上二楼。

    被忽略的季江南闻言也跟了上去,才上去就看见方唯玉站在一间房门口,房门大开。

    方唯玉呼吸急促,握着鞭子的手在微抖,浑身杀气狂飙,盯着地上那张写了字的纸条,眼睛里快喷出火来。

    季江南心生好奇凑往前看,到底是什么事情气的方唯玉连假仙形象都维持不住。

    季江南探过来一看愕然,这个房间不大也不小,檀木雕窗红木桌凳,看着很符合奎山商会财大气粗的气质。

    只是,这房间里未免也太空了,圆桌木几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几面墙上也光秃秃的,床上挂的帐子也垂了下来,两侧的银钩子也不见了。

    这是遭洗劫了?哪里的盗匪居然洗劫得这么干净?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搜刮一空,方唯玉此刻的心情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内心咆哮不已,面前摆的那张纸条就丢在一进门的门口,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段话。

    “江湖救急,谢方城主慷慨解囊。日后必有厚报。”

    落款是沈云川。

    季江南看到落款时也是无语了,虽然方唯玉没说,但他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

    沈云川那厮把方唯玉的卧室洗劫一空,连个银钩子都没放过。

    这种事情,季江南相信沈云川做的出来,毕竟沈云川拿个震天雷还能顺手偷两个馒头。

    “……狗日的沈云川,老子抓到你非得活剐了你!”方唯玉表情逐渐失控,咬牙切齿,凶悍的土匪气息散发无疑。

    季江南默,都说无逍宫宫主宁不归为当世枭雄,究竟是怎么教出沈云川这么“独特”的弟子的?

    流氓无赖,又懒又馋,喝酒赌钱倒是一流,还顺带偷鸡摸狗。

    东域沂水附近的一处小县城赌坊,沈云川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有人在骂他,沈云川揉了揉鼻子,看着前面摇骰子摇得飞快的柳傲霜,相当不忿。

    银子是他从方唯玉那儿顺来的,结果还没捂热乎的就被柳傲霜拿走了,一把一把的摇骰子。

    “四五六,十五点大!”

    一阵哀声叹气中,柳傲霜拧了拧眉毛:“再来!”

    沈云川再次洗劫了方唯玉的房间,方唯玉受了刺激,连着几天不出门等着沈云川再来,可这种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所以沈云川已经离开前往汴京,方唯玉注定白等。

    季江南几日时常往徳济堂跑,季怀远清醒了,可清醒时间很短,很快就又会陷入昏睡,罗百盛依旧每次见他要刻薄两句,但季江南总觉得他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让他越发担忧季怀远。

    几日后,三月慕兰花开,风中花香涌动,吹散了那股淡淡的血腥气,这日,方唯玉如往常一般坐在小厅里喝茶,突然有人来报说后门来了个人,带着送宋长老的手令要求面见方唯玉。

    方唯玉见过手令后命人将他带进来。

    那是个生面孔,身上带着伤,见到方唯玉就扑通一声跪下,语带哭腔。

    “城主,宋长老拼死送我出来,想让我通知城主,六公子回来了!”

    方唯玉目光一凛,两道目光锐利无匹:“怎么回事?三叔现在如何?”

    那人带着哭腔将事情说完,方唯玉手中的茶杯咔擦一声碎成一堆,茶水四溅。

    “方修凛,你找死!”方唯玉怒极反笑,目光阴郁渗人。

第一百零二章 方唯玉的阳谋

    奎山城再生变故,方修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回了奎山城,宋三思等归属方唯玉一派的人尽数被囚,只来得及找了个不怎么起眼的随从来报信。

    具体情况随从说不清楚,只知道奎山城目前已经被方修凛控制,方唯玉怒极反笑,好啊!他还真小看了他这个弟弟!

    之前因他刚刚接手奎山城不宜下手,所以方修凛只是被遣出南域,去往西域陵阳分会,若他不主动生事,其实方唯玉也可以留他一命,败在他手下的人,他有信心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稍微敛了敛心神,仔细一想后方唯玉冷笑连连,方才他说错了,方修凛就是个空有野心没有脑子的蠢货!

    方修凛那点斤两,方唯玉清楚得很,有些心机,但手段却还嫩了点,方唯玉已坐稳奎山城主之位,对方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打破奎山城格局,若说这是方修凛一个人的手笔,方唯玉打死都不信。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方修凛抱上了一条大腿,方能借势重回奎山城,但就凭他那点能耐,对方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开奎山城已经稳定的局势,自然不可能依附于他。

    方唯玉吩咐一声让下人备马,他必须即刻返回奎山城,如若不然,奎山城即将易主,方修凛那个白痴!八成是在引狼入室!

    方唯玉本想和季江南打声招呼,但下人来报说季江南不在房间,此事不能拖,他必须马上走,吩咐慕兰分会的主事好生招待季江南,就匆匆下楼。

    此次回奎山城的路注定不好走,不论是方修凛还是他背后的人,一定会在路上劫杀,到了这份上了,管你死的多蹊跷,他二人从奎山武擂开始就已经撕破了脸,就算背个屠戮手足的名声,也一定不会让方唯玉活着回到奎山城!

    方唯玉一抖缰绳,胯下白马四蹄如飞,一骑绝尘。

    而此时,不在慕兰分会的季江南,也不在徳济堂,季怀远每日清醒的时间逐渐延长,那种可冻结一切的寒毒再次沉寂了下去。

    那寒毒不发作时对人并无影响,沉寂在体内,一旦发作就是令人生不如死,罗百盛医术再好,也只能勉强将毒压下去,这次寒毒爆发时间提前而且来势汹汹,罗百盛虽然将毒压下去了,但现在的寒毒已经扩散到四肢百骸,谁也不敢保证,寒毒下一次爆发会是什么时候。

    季怀远清醒之后尝试下床,被罗百盛一顿大骂给骂得躺了回去。

    天下医者有同一个毛病,最讨厌病人不尊医嘱,姜浔如是,罗百盛亦如是。

    “罗老,不妨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季怀远无奈笑道。

    “狗屁!”罗百盛转过头来骂了一句,花白的胡须不断抖动,“老夫虽然比不得药王谷谷主,但好歹也有些名声,你想砸老夫的招牌?想都别想!”

    季怀远笑了一下,也没再争辩,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他这些时日是真的累了,也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霸刀堂一事已经落下帷幕了,平湖里死了不知道多少活物,天气回暖,一股子腐臭味开始扩散,药王谷谷主姜回受邀来为中毒的司徒九诊治,见平湖这般模样主动帮忙,调配药粉来清洁湖水。

    回药王谷调人自然是来不及了,所以姜回也没挑,从当地选了几名医术还不错的大夫帮忙一起调配,公开药方毫不藏私。

    这些日子平湖水域的状况略有好转,虽然湖水依旧黑红,但好歹没有臭味飘出来了,要是因此引发瘟疫,那才是天大的灾难。

    但平湖水依旧是废了,后来六扇门人在炸毁的听涛坞下方找到了一处下陷的落水坑,大小快比得上整个听涛坞了,下方围了两层精钢围栏,东面炸出一个豁口,这个落水坑应该就是当年天一道门囚禁银鱼的地方,将所有的银鱼驱赶到这处栅栏,上建听涛坞看守,前几辈霸刀堂堂主都秉承先祖遗训看守银鱼。

    直到陈冽亲手炸毁这处栅栏,将它们放了出来。

    朝廷方面也已经有了决断,连着和宸王呛声好几天,户部尚书徐开服软,晋皇诏书已下,自曲水上游重开一条河道,绕过东陵五城续接曲水下游。

    这样一来就是直接从东海引流直入两湘,曲水不至于全废,此后从东域入两湘走河道的话速度快了一倍,对于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商人来说就不太好了,曲水不走东陵,那每年海商上陆,除非他们提前在慕兰城等着,否则等他们绕道过来,就只能喝点汤水了,大头基本都已经被奎山商会给吞了。

    因此奎山商会基本算是独占了来大晋的海外商货,后来的小商人买不到货只能往奎山商会采购,奎山商会白白占了个大便宜。

    本来天下商路七成尽在奎山商会,这样一来其他小商人都日子更不好过,方唯玉又从季怀远处得了两湘商路,资产再加一成。

    此次东陵之变,奎山商会倒成了最大的赢家。

    季怀远理清头绪后无奈一笑,他被方唯玉算计了,那日就算他不去找方唯玉,方唯玉估计过些时日也会来找他,冲着东海商路这一条,曲水改道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只是这场春雨来得太过凑巧,逼得季怀远不得不抢时间,抢时间就是在救命,而方唯玉也恰准了这一点,狮子大开口强行吃掉了两湘商路。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就算当时季怀远想清楚了,也不得不将两湘卖给方唯玉,方唯玉有时间等,但他没有。

    知道可能会因此得罪他,方唯玉主动向季江南示好套交情,冲着他与季江南这份交情,季怀远也不能太过为难他。

    这个方唯玉,果然是做生意的奇才。

    季怀远摇头苦笑,季家失了两湘商路,他又以宸王客卿的身份在众江湖势力面前冒了头,以后的季家,就彻底挂上了朝廷势力的名头,在江湖中彻底沦为和六扇门一样的货色,明着不说,暗着铁定被骂成朝廷走狗。

    罗百盛端着药碗走过来,将药碗往季怀远手里一塞,又细细的搭了一遍脉,垮着的脸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次算是熬过去了,但下次什么样,我可保证不了,”罗百盛轻叹一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臭,“你这几天别乱动,好了立马放你走,也省的你那个混账弟弟天天在老夫面前碍眼。”

    季怀远失笑:“江南年少,做事冲动了些,况且他也是关心则乱,先生又何必跟他计较。”

    “老夫偏要计较!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你惯着,老夫可不惯!”罗百盛冷哼一声。

    季怀远但笑不语,罗百盛与他相交多年,就罗百盛这脾气,对谁都觉得看着碍眼,就连方唯玉来,罗百盛也是摆个臭脸。

    这几日他昏迷期间,季江南每日必到,自江州二人反目,季怀远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虽然季江南还是因他亲手杀了季安承有很大心结,但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只是,往日季江南这个时辰都会过来一趟,今日为何迟迟不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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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归行介绍:
大晋王朝,门派林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
江州季家莫名招来灭门之祸,季家三子季江南被认定为杀兄弑嫂的凶手,被武林同门驱逐追杀。
一夕之间,季江南沦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
随着季江南层层深入的揭开迷雾,引出一个潜藏多年的骗局,每一个人都身在其中,知己?爱人?兄弟?父子?
在这场骗局的背后,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绝望,有人癫狂。
季江南收剑入鞘,天大地大,归无处。
(哎呀我真的不太会写简介。)剑归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归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归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