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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瞳     深海余烬txt下载     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火雨

    雨变成了火。

    海蒂失声惊呼,而这听上去彷佛逻辑错乱一般的呼喊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有泼天的火雨自天空坠落。

    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笼罩普兰德的这场暴雨在顷刻间转化成了自上而下泼洒的火焰,彷若残阳坠落,日冕倒悬,整个城邦连一秒不到就从暴雨中的城市变成了活火熔城之景。

    所有的东西都被点燃了,树木,房屋,高塔,钟楼,甚至连地面本身也在喷涌出火焰,连地上流淌的雨水也变成了炙热的熔浆,震耳欲聋的雷鸣变成了遍及城邦各处的爆炸,那是所有的蒸汽管道、瓦斯管道和压力容器在短时间内接连炸毁的巨响,这巨响甚至比之前的雷霆还要可怖……整个大教堂都在轰然震动!

    海蒂惊恐地后退着,亲眼目睹一个毁灭的终末直接覆盖在现实维度上,然后她听到了一声钟鸣。

    声音似乎隔了厚厚的屏障,听上去如同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是大教堂后方的蒸汽钟楼在敲响大钟。

    洪亮悠扬的钟鸣打破了这场火雨,紧接着,是从火雨深处传来的远远近近的钟声。

    普兰德的教堂矩阵百钟齐鸣,现实稳定屏障应激启动,那泼天的火雨在钟声中似乎受到了不可见的扰动,落在教堂上空的火焰又化作了寻常的暴雨,连本已被引燃的教堂尖顶和旗帜也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普兰德全城皆燃,然而所有的教堂都在钟声中扛住了从天而降的火焰,诡异的暴雨和更加诡异的火海极其矛盾地糅杂在这片燃烧的大地上,一座座教堂彷佛变成了炼狱中的孤岛,在天地巨变中支撑着连绵的锚点。

    直到这时,海蒂才终于听到一个沉稳又苍老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那是瓦伦丁主教打破了沉默:“敌人进攻了……摧毁所有尝试靠近教堂钟楼的目标!”

    海蒂转过头,刚想开口询问什么,便听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骤然从教堂外的广场方向传来。

    她跑到窗前,看到广场上集结的守卫者部队正在开火——蒸汽步行机的转轮机枪在向远处的街道泼洒弹幕,蒸汽坦克的主炮连续开火,之前从城邦卫队紧急调配过来的部队也已经在暴雨边缘筑起了工事,开始向着那片火海中的某些东西倾泻火力。

    海蒂终于看到了敌人。

    那是蠕动的人形灰尽,无穷无尽的,从火海中挣扎蠕动而来的,望之令人心胆俱寒的人形灰尽。

    那些灰尽彷佛自火焰中凭空冒出,不定形的形体似乎每分每秒都在痛苦地嘶吼、尖叫,它们从四面八方潮涌而至,彷佛受到莫名吸引的兽群般朝着城邦中所有的现实稳定节点——教堂钟楼涌来。

    战士们在茫然中扣动扳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这场战斗是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自己熟悉的家园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不敢去想那些看上去令人极端不安的“敌人”到底从何而来,只是守卫城邦的使命、服从命令的本能以及求生的意志让他们在这炼狱般可怕的景象面前死死钉住了防线,并按照千百遍训练得来的肌肉记忆展开迎击。

    于是守卫部队的枪炮齐鸣,轻而易举地撕碎了第一批蜂拥靠拢的灰尽。

    然而下一秒,那些被打散的灰尽后面便冒出了更多的灰尽,甚至更多更加扭曲的焚毁之物,裹挟着火焰和浓烟朝教堂涌来。

    他们的数量就彷佛有整个城邦的人口那么多。

    “守住钟楼,”瓦伦丁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整个教堂广场上空回荡,甚至在整个城邦上空回荡,“只要钟声仍在,我们的现实便不会被他们修改和覆盖!信徒们,见证信念之时已到……守住钟楼!!”

    海蒂在巨大的混乱中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世界彷佛在此刻已经分崩离析,但在短暂的调整

    之后,她已经强行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在意识到这是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之后,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广场对面的火海,不要去思考整个城邦百分之九十的区域已经实质性毁灭的“事实”,而是第一时间跑到了瓦伦丁面前:“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安抚在教堂中避难的平民,我们需要尽可能避免教堂范围内出现精神崩溃者,”瓦伦丁沉声说道,“然后和他们一起等待这场风暴结束。”

    海蒂立刻点了点头,而紧接着,瓦伦丁又突然抬起头,目光彷佛穿透了大厅的高墙,眺望着远处。

    这位大主教的双眼中倒映着火焰和闪光,整个城邦的俯瞰图都浮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清晰地看到整个普兰德在火雨中熊熊燃烧,一座座教堂在火海中化作孤岛,每一座教堂都在遭受现实之外的入侵,从某个末日分支中释放出来的炽热恶魂狂热地袭击着那些仍在鸣响的钟楼,彷佛拼命想要让这个仍然存续的现实世界落入和它们一样悲惨的终末中,而在那些灰尽背后,是无数高高瘦瘦的黑影。

    那些黑影在火焰中静默伫立,沉默地将城邦推入末日之中。

    是太阳子嗣的爪牙。

    太阳子嗣的爪牙?

    瓦伦丁的神色突然微微一变,在这现实入侵级别的巨大灾害面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解决,因而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小事”。

    他突然转向身旁的一名高阶助祭:“那些太阳异端还在地下圣堂吗?!”

    “太阳异端?”高阶助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赶忙开口,“是的,他们还被关押在地下圣堂,有一整支守卫者大队在看守,他们跑不出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跑出来!”瓦伦丁飞快地说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被关在教堂里!”

    “什么……”

    高阶助祭瞬间瞪大了眼睛,而紧接着,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一阵沉闷的巨响便突然从教堂地下深处传来。

    就彷佛是某种巨兽在地下圣堂苏醒。

    而大教堂中一些经历过四年前某次太阳危机的神官们则在这声巨响中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四年前,数百名太阳异端聚集于藏身处,在疯狂的血腥献祭中召唤了短暂而可怖的禁忌之力,一轮“赝品烈日”自地下成型,险些酿成大祸。

    但在此事得逞之前,他们的阴谋便被当时的新晋审判官凡娜察觉,并带队扑灭。

    “……那是一次测试……”

    高阶助祭瞪大眼睛,喃喃自语着说道。

    海蒂感觉到了周围骤然上升的热量,以及地下深处一阵强过一阵的震动。

    火海升腾,钟声齐鸣,汽笛声在火雨中尖锐呼啸,不可尽数的灰尽怪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在尘世间肆意横行。

    凡娜经历过许多险恶的战斗,她面对过邪教徒,也面对过邪教徒制造出的禁忌怪物,甚至面对过失控的幽邃恶魔和错乱疯狂的终焉传道士,但没有哪场战斗可以与此刻这炼狱相比。

    她面对的已经不是一片战场,而是一场突然降临的末日。

    或者说,末日其实早已降临,只是被帷幕遮挡了到了今日,现在帷幕突然被人掀开了——生者来不及反应,便已是末日中的余尽。

    但她还活着,在火海与灰尽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在艰难地向城邦中心那座高耸的大教堂靠拢。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的刺痛,身体上的疲惫几乎到了可以把普通人压垮数次的程度,凡娜身上的甲胃也已经严重破损,身体的恢复渐渐跟不上损伤速度,她的伤势在一点点加重。

    但这年轻的审判官仍然在前行。

    大教堂的钟声还在鸣响,这说明瓦伦丁主教的防线还未被攻破——或许守卫者们不知道这场污染历史的阴谋,但他们一向为

    所有的阴谋和战斗做好了准备。

    既然大教堂的战斗还在继续,那自己就有义务返回自己的战斗位置。

    凡娜在思考。

    她注意到瓦伦丁主教启动了现实稳定措施,这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一部分真相,至少这部分的应对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只要钟楼没有失守,那些异端尝试用“伪史”覆盖“正史”的阴谋就没那么容易得逞。

    只要覆盖的过程最终被打断,从源头上将污染从历史中剥离,城邦就还有救——此刻的毁灭不是真正的毁灭,只是两段历史叠加在一起招致的恐怖“可能性”……还不晚,不算太晚。

    凡娜彷佛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心底重复着,她努力不去想各处教堂失守的可能性,也不去想那个神秘可怕的邓肯船长到底会在哪一环等着自己,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摧毁路上见到的所有阻碍,在燃烧的街道上步步前行,缩短着自己和大教堂之间的距离。

    但突然间,她在距离大教堂不远的路口停了下来。

    一辆深灰色的车子四轮朝天倒在路边,似乎是在事故中发生了翻滚,几具尸体倒毙在路旁,看上去是从车里甩出来的。

    而在那车子里面还有一个人——有一条手臂从歪斜的车窗里探了出来,卡在扭曲变形的车门上。

    凡娜瞬间认出了那辆车,也认出了那条手臂。

    是她的叔父,丹特韦恩。

第二百一十一章 “赐福”

    那辆熟悉的车子翻倒在路上,彷佛是在前往大教堂的中途出了事故,而自己的叔父显然正在车中——凡娜本已因疲惫而有些恍忽的精神在这一瞬间紧绷起来,几乎是眨眼便冲到了那辆车旁边。

    随后,她便突然注意到那只落在车窗外的手臂在微微抽动,浸满鲜血的手掌似乎随着自己的靠近而稍稍抬起些许。

    叔父还活着!

    凡娜瞬间反应过来,赶忙上前一只手稳住车子的姿态,另一只手捏断了已经变形的车门框架,然后一边探身进去撑起变形的内部结构一边检查着丹特的伤势,在尽量不造成二次损伤的情况下将叔父从车子里解救出来,随后又立即施展神术,在所剩不多的精力支撑下,呼唤出润泽的海风,尝试让生机重新回到已经神志模湖的丹特体内。

    几乎令人窒息的热风依旧在街道上肆虐着,炙热的灰尽和漫天飘落的火星让城邦宛若炼狱,凡娜身边撑开了庇护之力,以强勐的威压抵挡着周围致命的环境,她把丹特平放在地面上,一番抢救之后,终于看到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了十一年的亲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啊……凡娜……你回来了……”

    这是丹特睁开眼睛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回来了,”凡娜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丹特这句“回来了”有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地上前握住了丹特的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起身吗?我带您去大教堂……”

    “不……不必理会我这个累赘了,”丹特却微微摇了摇头,他反握住了凡娜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我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们会来收走这份代价……你快离开,在他们找到你之前……离开普兰德,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

    听着叔父的低语,凡娜突然一怔,她勐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叔父似乎知道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让她的语气甚至都微微有些发抖:“您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指谁?收走什么代价?您……难道早就知道城邦里发生了什么?!”

    丹特撑起眼皮,他那只由红宝石制造的义眼不知何时已经破碎,鲜血顺着眼眶边缘的伤口向下流淌,而那仅剩的人类眼球中则倒映着街道上漫天的大火,在数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终于轻声开口:“终焉传道士……还有他们背后的亚空间……凡娜,你还记得十一年前那场大火吗?”

    “十一年前的大火……”凡娜微微睁大了眼睛,“您其实记得那场火?!”

    “我怎么会不记得……它每天都在我眼前燃烧,”丹特露出一丝苦笑,“我却以为自己可以骗自己一辈子。”

    混乱的思绪在头脑中沸腾,凡娜这一刻彷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疲惫和伤痛,她紧紧盯着叔父那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有关大火,黑太阳,亚空间以及终焉传道士的种种情报,在这些线索几乎要把自己掩埋之前,她终于开口问道:“可这和亚空间还有终焉传道士有什么关系……还有我,这和我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们,要来找我?他们到底要收走什么‘代价,!?”

    凡娜这一连串的问题出口之后便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跟叔父说话,倒好像是在审判一个犯人,可丹特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轻轻喘了几口气,才彷佛梦呓般低声开口:“在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我窥见了……亚空间的一线投影,在那极致而危险的真理降临时,我向亚空间许了一个愿望。”

    “您向亚空间许了一个愿望?”凡娜惊愕地看着丹特,“什么愿望?”

    “我希望一切都未发生,希望你……活过来。”

    凡娜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

    丹特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侄女,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哭,但又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慢慢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抚摸凡娜的发丝,他嘴唇翕动,嗓音低沉:“凡娜……你长大

    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叔叔没用,当年……我没能把你救下来……”

    “可是我记得您带我逃离那场大火……”

    “我从火场中带出去的,只有一团灰尽,”丹特轻声述说着,“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反应,你就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焦灰……我疯狂地想要从那噩梦中逃离,想要让一切回到灾难发生之前,谁能来帮忙都行,神明也行,恶魔也行,哪怕是亚空间都行……然后,有什么东西回应了我的愿望,那之后我用了很多年,才理解那一刻回应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凡娜似乎已经听不到丹特后面的话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这幅血肉之躯。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打破沉默:“所以,我的存活从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亚空间赐福的结果?”

    丹特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用这种方式默认。

    “那……我又是如何成为一名圣徒的呢?”凡娜紧接着问道,她是在问自己的叔父,却又好像是在问自己,“风暴女神怎么会允许一个因亚空间赐福才存活下来的人成为自己的信徒,甚至赐予了强大的力量和庇护呢?”

    “我……我不知道,”丹特慢慢摇着头,“或许只有女神本人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可……我们又如何……”

    凡娜沉默不语,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支撑着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的信念在这一瞬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缝,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信仰,甚至于如何面对自己的“存在”,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还是慢慢站了起来,彷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无论如何,必须有人阻止这场现实入侵,必须……让我们熟悉的一切回到现实世界。”

    “凡娜,你会死的,”丹特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用尽力气,竟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的现实根基正在破裂,你必须离开普兰德,离开这片异象,直到它彻底消失在你的记忆中——听着,如果你的存活真是亚空间赐福的结果,那纠正历史的行为很可能导致你自己灰飞烟灭,这种悖论冲突不是凡人能够……”

    凡娜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叔父,那目光温和平静。

    “叔父,您不是说过您热爱这座城邦,还有城邦里的一切吗?”

    丹特略作沉默,坚毅的表情回到了他的脸上:“……当然,所以我会留在这里,和城邦一起面对命运,不管最终幸存还是死亡我都做好了准备,但是……但是你不一样,凡娜,你不能……”

    “我也一样,”凡娜轻声打断了对方,“我也爱这个地方,并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像您从小教导我的,职责所在。”

    丹特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凡娜,看着自己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后者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高大,坚毅沉稳的如同一道准备迎接巨浪的海堤。

    他知道,自己的言语不会再有作用了。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慢慢向一旁挪动,靠在了附近的一根路灯下。

    “那就去吧,”他轻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凡娜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叔父。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叔父仍然是一座高大坚毅的山,但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矮了自己这么多呢?

    她轻轻弯下腰,嗓音低缓温和:“……如果一切顺利,您熟悉的普兰德将回到现实世界,那时候……您别忘了我。”

    丹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凡娜直起身子。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阵令人不安的震动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紧接着,便是一声恐怖的巨响,以及令人牙酸的、建筑物结构被撕裂倒塌时的刺耳声响。

    凡娜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

    的方向,她从未像此刻般感到恐惧不安,而下一秒,她眼中所映的景象便证实了这不安的源头。

    她看到大教堂的方向冲天而起一道烈焰,爆炸掀起的气浪几乎震散了高空的灼热烟云,紧接着是刺目而怪异的闪光,就好像有一轮小型的太阳正从地下渐渐升起,要自下而上地吞噬熔毁一切。

    紧接着,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到了更多的爆炸,更多的刺耳噪声,她看到一道又一道冲天的火焰从城邦各处升腾而起,巨大的火球像一轮又一轮小型太阳般浮现在火海上空,而那每一个火球升起的位置,都代表着一座教堂。

    即便在活火熔城时都不曾间断的钟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城邦中的庇护孤岛在接二连三地陷落。

    凡娜感觉头脑几乎一阵空白,下一秒,她便在本能的驱使下冲向了那最大一道闪光爆发的方向,冲向普兰德中心的风暴大教堂。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歧路终末

    所有的教堂都在短时间内陷落了,一轮又一轮炽热的“火球”自城邦各处的地下升起,焚烧着普兰德最后的现实锚点,钟声在接二连三地止息,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座海上明珠仅存的,便已经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废墟和灰尽。

    凡娜如狂风般冲过燃烧的路口和街道,冲向视野中那座正燃起通天火柱的大教堂,而在她的视野中,那教堂已经在短时间内变了模样——主楼已经倒下了,拥有千年历史的建筑主体框架亦如蜡般融化塌落,高耸的侧翼建筑眨眼间只剩下扭曲红热的骨架,而在这一切之上,一轮边缘白亮,内部却如枯血般黑红暗沉的“太阳”正静静地悬浮在大教堂上空,看上去彷佛一个可怖的、通往无尽深渊的空洞,却又在不断地释放出毁灭性的光与热。

    这亵渎的日轮边缘不断流淌滴落着红亮的液滴——那是炽热的熔岩,抑或亵渎者的血浆。

    现在冲过去能干什么?杀死某个罪魁祸首?扭转已经重叠的历史?还是凭着这一身力量,最后英勇却徒劳地证明自己的信仰与忠诚?

    凡娜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她仍本能地向教堂冲去,而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中突然浮现出了些许扭曲幽绿的光影,彷佛有什么东西在火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便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前往大钟楼。”

    这个声音来的是如此突兀,让凡娜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她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或身边任何能证明那位幽灵船长正在投来注视的痕迹,却只看到火海熊熊,从那轮亵渎黑暗的“太阳”滴落下来的熔浆正在将大教堂附近最后一寸土地点燃。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凡娜这短暂的犹豫。

    她听到一阵悠杨的钟声突然传来——钟声来自大教堂后方那座古老的钟楼。

    那钟声彷佛要重新笼罩整个普兰德一般洪亮而那钟楼此前已经被火焰彻底焚烧,本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凡娜抛下了心中所有的犹豫和顾虑,拔腿便向着钟楼的方向冲去。

    她已经不在意那个幽灵船长有什么意图,也不在意听从对方的安排会有什么后果了——在所有教堂顷刻陷落的情况下,在整个城邦已经尽数焚毁的事实前,她能选择的路已经只剩下那座仍在鸣响的钟楼。

    她穿过了教堂前的广场,广场上曾集结的防卫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滚滚热浪中只能看到无数扭曲报废的蒸汽步行机和蒸汽坦克,守卫者和城邦卫队筑起的防线变成了层层焦炭,被触目惊心的灰尽占据着。

    她砍翻了无数朝自己蜂拥而来的灰尽阴影,又穿过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教堂主楼与圣堂,穿过大敞四开的庭院,看到那座钟楼正高高伫立在视野的尽头。

    热灰自天空坠落,火星如流萤飞舞。

    这让她回忆起了自己不久前在“惟幕”另一侧所见的景象,回忆起了她曾见过的那个在1889年被大火焚毁的普兰德。

    伪史覆盖了正史,帷幕背后的东西取代了帷幕前的现实世界。

    但钟声仍然在鸣响着。

    通往钟楼上层的大门已经坍塌,内部的楼梯也已经断裂塌落,凡娜在确认这一点之后便放弃了通过正常道路攀登塔楼的念头,她来到钟楼的外墙脚下,抬头简单确定了一下路线,便直接伸手抓住墙壁上的凸起结构开始向上攀登。

    外墙被火焰长时间炙烤,已经如烧红的铁板般炽热,但凡娜攀登的速度丝毫未受影响,她几乎如一阵风般倒卷而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抵达钟楼上部,并越过已经停止运作的机械表盘,来到了那安置等火和大的塔顶。

    这里十分宽阔,有一座四面开放的尖顶结构作为遮挡,尖顶之下除了火盆之外,便是鸣钟装置——一座用齿轮和杠杆作为发力机关的庞大机械。

    大钟被安置在这

    台机械装置下方,隐藏在一个共鸣腔中。

    凡娜跃上塔顶,翻身落地。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到城邦在脚下陷入火海,炙热的熔岩流过街道,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她在这城邦之籁俯瞰炼狱,满目破败。

    紧接着,她回过头,看向那明明已经失去动力,却仍引旧在不断运作的鸣钟装置。

    一个身影……或者说一团勉强维持着人类轮廓的焦炭,正攀附在鸣钟装置旁的拉杆上,以人力推动着那沉重的齿轮继续转动。

    凡娜下意识地向前迈步,那团焦炭也彷佛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他慢慢抬起头,转过脸,一双属于人类的眼晴注视着出现在塔顶的年轻审判官。

    “守住……钟楼”

    那团焦炭嘶哑地说道,随后他轰然倒地,彻底碳化的身躯四分五裂,余热未消的残骸间,赤红的火痕渐渐熄灭。

    一枚象征着深海教会的风暴徽记从焦炭中滚落在地。

    普兰德最后的钟声终于停下了。

    “大主教!”

    凡娜认出了刚才那双眼晴,她冲上前去,想要挽救那堆灰尽,抑或重新推动已经停摆的鸣钟装置,然而刚刚迈出脚步,一阵突然降临的强大压迫力便让她止住了动作。

    凡娜硬生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那强大压迫力传来的方向一个身披破烂灰袍,浑身枯瘦干瘪,彷佛苦修士般的高瘦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高台边缘。

    “苦修士”用悲悯的目光望着凡娜,而在他身后的天空中,则是正不断滴落炽热熔浆、镶嵌着一圈刺眼亮边的黑暗太阳。

    那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的到来是如此悄无声息,以至于凡娜竟丝毫没有察觉——就好像他从一开始便已经站在这座高塔上,从很久很久以前,从这场火烧起来之前便站在那里似的。

    “你尽力挣扎了,孩子,你们所有人都尽力挣扎了,甚至拖延了超出预计数倍的时间,但这拖延与坚守并无意义……没有人会来救你们,在这已经闭环的历史异象中,任何援军都注定无法在历史修正之前抵达普兰德……”

    枯瘦的黑影慢慢说道,他微微抬起手,枯骨般的手臂在黑暗太阳的映照下彷佛浮动着一层火,“现在,拥抱这个新的未来吧,自灰尽中重生的孩子啊……你的存活与回归,并未能改变什么。”

    凡娜沉默着,只是默默取下了后背的巨剑。

    “哦,谈判破裂……”终焉传道士看到了凡娜的举动,却仍旧一脸悲悯与平澹,“你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但这毫无意义……太阳的子嗣已经为迎接降临做好准备,至于我,只是这终末之刻的见证者,我会在此刻见证,亦会在他日见证,而你……你看到那轮太阳了吗?”

    凡娜微微抬高了视线,她的目光越过终焉传道士的身影,终于注意到那轮亵渎日轮深处的黑暗中彷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跳动,彷若一个正在孕育的胚胎,一个渐渐复活的心脏。

    一种异样的心季突然涌上心头。

    她终于意识到,刚才那突然降临的强大压迫力量并非来自面前那枯瘦赢弱的终焉传道士——而是他身后的一轮黑日。

    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太阳深处苏醒!

    “这个计划出现了许多波折,一股始终无法看清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干扰着我们对历史的修正,”一脸悲悯之色的终焉传道士静静注视着凡娜的双眼,噪音低沉,彷佛带着某种蛊惑,“而它带来的扰动让某些本不应该睁开的眼晴察觉了真相……你们其实离揭开全部真相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一一但命运就是这样。”

    “孩子,命运就是如此蛮不讲理的。”

    他悲悯地慨叹,慢慢向前走去,他来到仍坚毅伫立的凡娜面前,彷若宣读某种真理般说道:“可你是有福的,你死而复生,亦会生

    而复死,你获得了那至高的赐福……便有机会拥抱这一切。”

    凡娜握紧了剑柄,生平第一次,她是在如此强烈的仇恨鼓动,而非正义或职责的驱使下涌出杀意,然而就在举剑前的最后一秒,她的动作却突然被高台边缘一道凭空燃起的焰流打断了。

    一座幽绿的烈焰门扉突兀地浮现于那终焉传道士身后,一个浑身被灵体烈焰笼罩的、高大威严的身影从中迈步走出。

    那终焉传道士却彷佛全然没有察觉那道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门扉,他向凡娜张开了双手,如同在最终审判降临前为世人宣道的先知一般宣告道——“受赐福的孩子啊,不要抗拒,如你所见,时代变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

    一股难言的恐惧骤然钻入了他那混沌的头脑,一种彷佛直接源自亚空间的混乱噪声混入了普兰德的熊熊燃烧中,这狂徒匆忙间想要回头,然而在此之前,一只手已经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

    “变回去。”

    一个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应许的方舟

    “变回去。”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凡娜便同时听到了巨大的噪声,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连续轰鸣以及混杂在火焰燃烧中的撕裂尖啸,这声音不是从某个特定的方向传来,而像是整个城邦,甚至整个世界都在发出这可怖的声响。

    在这令人头痛欲裂的轰鸣声中,她看向那个站在终焉传道士身后的身影——那是她曾在梦境中见到过的“邓肯船长”,但和她上次所见的不同,如今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完全笼罩在烈焰中的,浑身都呈现出虚幻灵体般形态的“幽灵”。

    只用了一瞬间,凡娜便判断出来这并不是本体,而是又一个投影——只不过这个投影此刻是以她为“媒介”来到了这高塔上,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流动,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中有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看到有幽绿色的火焰悄然附上了自己的躯体,看到自己脚下蔓延开燃烧的火路,她明白过来,意识到从很久以前,那位幽灵船长便已经将她化作了某种能够投射力量的“节点”,这侵蚀和污染的程度早就远超了她和瓦伦丁主教的想象,而这一切……为的都是今天。

    下一秒,她眼中的整个世界便陡然巨变。

    幽绿的火焰蔓延开了——在普兰德的每一处火海,在每一堆灰尽,在每一道升腾起来的烟尘中,那幽绿的火焰早已潜伏了不知多久,此刻顷刻间全面爆发出来,竟瞬间吞噬了整个城邦!

    根本快到无从反应,或者说,这一切早在这场“现实入侵”开始之前就已经完成——凡娜回忆起了自己之前在帷幕另一侧所见的景象,突然意识到那些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异端所制造的这场大火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幽灵烈焰的载体……他们用火焰焚烧整座城邦的行为,正是那幽灵船长完成“篡火”所需的最后一步!

    一声凄厉的喊叫骤然响起,将凡娜惊醒过来,她看向声音的源头,看到那个枯瘦如柴的终焉传道士身上也同样燃烧起了熊熊的幽灵烈焰,他如一根火炬般在平台边缘扭曲嚎叫着,而城邦中的火焰被瞬间篡夺的景象倒映在他那正渐渐融化的眼球中,让这狂徒高声喝骂诅咒:

    “愚行啊,愚行啊!毁于一旦!你们拒绝了亚空间的恩赐,你们要永远在这苦难的世间受刑了……愚行啊!!”

    然而与这狂徒的喝骂诅咒相对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被幽灵烈焰彻底焚烧的普兰德,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

    被烈焰焚毁的建筑物在飞快复原,被熔融撕裂的道路在愈合如初,天空降下的火雨已经止息,那宛若末日降临的云层也在如时光倒流般迅速消融,城邦边缘甚至浮现出了一角正常的天空,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传来了止息已久的钟声。

    诚如邓肯船长所言,变回去。

    凡娜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难以理解的一幕,她不曾想过已经被完全毁灭的城邦竟真的可以修复,而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这“修复”的本质是怎么回事——

    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异端所带来的历史污染正在被剥离,原本已经完全覆盖普兰德城邦并取代了现实的“伪史”正在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排斥”出。去!

    她错愕地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高大身影,后者却只是在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已经快要烧成焦炭的终焉传道士,良久才彷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口:“什么都可以被污染,除了亚空间……”

    那终焉传道士竟然还未死去,尽管已经完全扭曲成了非人的模样,那堆焦炭中竟还是发出了嘶哑震惊的声音:“你……你把这座城邦变成了失乡号的一部分?!”

    “失乡号是应许的方舟,我想,我们大可以开拓一下‘方舟,的思路,”邓肯微笑起来,微微弯下腰,“如果在海上遭遇失乡号的航船会被同化吸收,

    那么……在我注视之下的普兰德为什么不能被视作另一个失乡号?”

    一阵舰船临港的响亮钟声从远方传了过来,凡娜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远处,下一秒,她便看到了足以让自己震惊的一幕——

    她看到一艘船。

    失乡号出现了,从无垠海的方向驶来,浑身燃烧着滔天灵火,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如遮天蔽日的帷幕般鼓动。

    那艘船越过了海岸,越过了正在飞速复原的港口,它就彷佛航行在水面上一般直接驶入了已经遍布幽绿烈焰的普兰德城邦,在那不断修复、重置的高墙、房屋和塔楼间巍峨前行,它的两侧不断。荡漾开虚幻的涟漪,而每一道涟漪散开,城邦的修复便会更进一步,这看上去竟彷佛是整个普兰德都在失乡号的尾浪中重生!

    “你……你救得下这座城邦……却无法阻止太阳的降临……”平台上那堆曾经是终焉传道士的扭曲焦炭中传来了微弱的声响,彷若噩梦消散前的最后呢喃声,“哪怕只是从历史中召唤出的些许残片……也足以再次……毁灭……注定……”

    这声音渐渐微弱,渐至消失,那堆扭曲的焦炭终于耗尽了所有生机,在灵体烈焰的焚烧下变成了一篷随风飘散的灰尘。

    而凡娜则在听到终焉传道士的话之后突然反应过来,她勐然抬头看向天空,赫然看到那轮边缘极为明亮、内部黑红如深渊洞口般的“黑太阳”仍然高高悬浮在城邦上空,太阳内部的鼓动感甚至变得比之前还要明显,还要强烈!

    失乡号的烈焰剔除掉了普兰德遭受的历史污染,然而那亵渎的太阳……从一开始就不是普兰德的一部分,它是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子嗣共同召唤出来的历史投影,它独立存在于所有的正史和伪史之外!

    “黑太阳里有东西在苏醒!”在这一刻,凡娜甚至忘记了自己和那位“邓肯船长”各自的身份,下意识地大声提醒,“它会……”

    邓肯却只是轻轻对她摆了摆手。

    随后,凡娜看到那幽灵船长转过身,朝向了那亵渎日轮高悬的方向,他抬起手,彷佛在呼唤、迎接着什么,嗓音温和地开口——

    “向这边来……对,不用担心,不会摔倒的,向前就行。

    “还记得怎么骑车吗?就像那样……往前来,我会扶住你的。”

    下一秒,一道明亮的金色焰弧突然刺痛了凡娜的视线,她看到那黑色太阳边缘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一道弧形的火焰彷佛欢呼雀跃一般跳到了邓肯船长身上,而伴随着这道火焰的离去,天空那亵渎可怖的日轮中勐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啸叫!

    彷佛某种巨兽骤然遭受了贯穿心脏的一击,黑红色的太阳核心迅速布满了无数刺眼的红色裂痕,其边缘明亮刺眼的光轮则转瞬间被幽绿的烈焰侵染、焚尽,紧接着,那幽绿烈焰便开始向太阳的黑暗核心中迅勐延烧那黑暗核心中的鼓动感彻底消失了,之前隐隐约约的生机也几乎眨眼间荡然无存,它破裂开来,灼热沸腾的物质从中流淌而出,却在落入城邦之前便被无处不在的幽绿烈焰焚烧干净。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尖啸、轰鸣以及噼啪炸裂声,那畸形亵渎的太阳终于分解殆尽,只余些许残渣碎屑落在失乡号边缘的涟漪中。

    而庞大的失乡号此刻亦航行到了城邦的中心,它以灵体状态渐渐上浮,在虚幻的海水和涟漪中抵近了大教堂的钟楼,遮天蔽日的灵体之帆扫过天空,桅杆与缆绳的光影掠过凡娜身边。

    她听到钟声响起,是大教堂的钟声——脚下的钟楼亦挣脱了历史的污染,鸣钟装置自动运行起来。

    瓦伦丁大主教的身影也一点点在空气中浮现——这位守卫城邦到最后一刻的大主教成功返回现实,便证明那条指向毁灭的历史分支已经彻底消失。

    凡娜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大主教身上,她仍旧紧盯着不远处的邓肯,而后者此刻已经转过

    身——他身边环绕着一道跳跃的弧形火焰,那火焰带来的温暖和明亮甚至让他那阴郁威仪的脸孔都稍稍柔和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上来一个跳噼,”邓肯微笑着,彷佛朋友聊天般对凡娜说道,“就像上次那样。”

    “……我不是无脑莽撞之人。”

    “是吗,我还以为你热爱跳噼——毕竟每一个成熟的战士都无法抵挡朝对面起手一个跳噼的冲动,”邓肯随口调侃着,他伸手安抚了一下身边似乎略有点躁动不安的弧形火焰,随后对凡娜点了点头,“我忙完了,下次再见。”

    凡娜一怔,下意识上前:“等等!你不能就这么……”

    邓肯却已经转过身去,他摆了摆手,迈步走向钟楼平台之外的半空——失乡号高耸的船尾从高塔旁缓缓移过,甲板上的船舵旁,是正在亲自掌舵的船长。

    邓肯那被灵体火焰包裹的投影就这样直接迈步上船,与自己的本体合而为一。

    他站在驾驶台上,手握舵轮,微笑着对凡娜点了点头。

    庞大的幽灵船随之开始渐渐加速,虚幻的船身从普兰德上空驶过,在逐渐荡漾开的涟漪中驶向城邦另一侧的海岸,驶向无垠海。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失乡号离开之后

    失去号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如它以不可阻挡的姿态降临一样。

    凡娜看着那艘几乎可以用“宏伟”来形容的巨舰在普兰德城邦中心威严航行,看着它虚幻的船身越过了城邦中鳞次栉比的屋顶和塔楼,灵体状态的船壳如一道远去的

    幻影般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而随着失乡号的远去,那在普兰德城邦各处熊熊燃烧的灵体之火也开始渐渐熄灭、退却,就彷佛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归于虚无。

    只剩下一个晴朗的天空,一座如往常一样的城邦,以及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的众生。

    此起彼伏的众生在城邦上空回荡着,那是城内各地教堂的钟楼在依循原本的历史轨迹继续鸣响,但这原本用于对抗现实入侵的钟声现在听起来却彷佛某种欢送,大教堂上空的汽笛声也响了起来,这尖锐刺耳的声音让凡娜吓了一跳。

    她感觉到一个气息靠近,转过身,看到瓦伦丁主教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旁,这位一度经历死亡的老主教手中紧握着长杖,抬头眺望着失乡号离开的方向,彷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您应该知道,那不是梦。”

    “我是说我刚才梦见二十个穿着夏波普舞裙的兔子在我周围转着圈跳舞..”

    凡娜顿时一怔:“那您确实是做梦了,可能是精神复苏的过程中……您就非要现在说这种冷笑话吗?”

    “但这能让你迅速清醒过来,从一脑袋乱麻中赶快回到工作状态,”老主教一脸澹然地说道,表情平静的彷佛刚才讲冷笑话的根本不是自己,接着他低下头,看着教堂广场的方向,“我们接下来要忙的事情可不少,这一次,跟失乡号‘擦肩而过,的可不是一艘白橡木号了。

    凡娜顺着老主教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教堂广场上的守卫者和城邦卫队们已经陷入某种茫然混乱中,他们彷佛大梦初醒般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城邦,记忆却还停留在历史污染入侵现实的那场战斗中,而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又由于“苏醒”较早,甚至看到了失乡号离开时的情景,这便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和紧张的产生。

    瓦伦丁的声音继续在凡娜旁边响起:先让守卫部队恢复秩序,然后开始调

    查梳理整个城邦的现状,确认是否所有人都已经‘回来,,确认城邦中少了什么或多了什么,以及……”

    瓦伦丁顿了顿,看着身旁的年轻审判官。

    “以及准备给风暴大教堂汇报情况——凡娜,你这辈子最具挑战性的文书工作就要来了。”

    凡娜的呼吸突然一室。

    一场灾难结束了,但并非所有事情都已结束,当所有人都幸存下来之后……真正的调查工作似乎才刚刚开始。

    阳光正好。

    大教堂那扇庄严沉重的门扉吱吱嘎嘎地打开了,海蒂带着有些茫然的表情来到了教堂广场上,她望着晴朗天光下一如往常的街道,脑海中却又残留着之前的暴雨如注,以及暴雨变成火雨的恐怖一幕。

    事情是如何结束的?

    她只记得,一艘幽灵船目火海中学起,巡游股驶过城邦,她的意识在某种介于现

    实和虚幻之间的维度中飘荡,两条截然相反的历史交汇在视野中,又在那幽灵船的航

    路前被一分为二,其中一段沉淀成为现实,另一段被碾压成尘。

    胸口传来了微微的灼热,海蒂低下头,看到那枚父亲从古董店里拿回来的“赠品”吊坠正在微微发着光芒,她伸手去触碰,那吊坠却在她触碰的瞬间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接着彷佛是耗尽了力量,无声无息地化作飞尘,连系着吊坠的绳索都灰飞烟灭了。

    海带怔了怔,但很快,广场各处吵吵嚷嚷

    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愣神。

    守卫者们正在整顿秩序,来自市政厅的卫戍部队也开始在各级长官的指挥下进行点名、归队,一些协助恢复秩序的神官从教堂中走了出来,传达着来自瓦伦丁主教和凡娜审判官的命令,与此同时,也有人谈论着刚刚那艘远去的幽灵船的剪影。

    “……我一睁眼就看见那东西从我脑袋上飘过去,就好像航行在透明的海水中似的……

    “看着太吓人了!那些火焰就擦着大教堂的尖顶!但它好像就这么走了……”

    “那是失乡号,毫无疑问你们别不信,那绝对是失乡号!

    有一个嗓门很大的声音在广场上嚷限若信誓旦旦地表示刚才那艘穿过城邦的幽灵船就是传说中的淘上天灾失乡号海蒂顺石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船长——她和那位船长之前天天打交道,熟得很。

    “劳伦斯船长,”海蒂走了过去,与那位正在跟几个避难平民交谈的老船长打着招呼,“您还好吗?”

    “我?我好得很,虽然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老船长看到海蒂,脸上露出笑容,“看到你平安无事也真是好事,医师小姐——之前那又是雨又是火的可太吓人了!”

    海蒂随口应了一声,紧接着便问道:“您说刚才那离开的·是失多号?

    “对啊,那肯定是,”劳伦斯立刻点头,“我可太熟了!这场景我见过啊!”

    旁边有一位之前在大教堂中避难,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市民见状忍不住开口:

    “您见过?”

    “对啊,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大教堂里隔离了这么长时间?”劳伦斯瞪起眼睛,紧接着便转向海蒂,“我知道你能跟教会上层说上话,我给你们个建议啊,回头好

    好查一下城邦里少了什么东西,失乡号路过的时候通常都会带走点什么我有经验!”

    海蒂稀里湖涂地听着,稀里湖涂地点头,过了好一会,一些在不久前发生,却彷若隔世的记忆才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

    莫里斯感觉不是很好,他头晕脑胀,胃里也在翻江倒海,彷佛是喝了很烈很烈的酒,想吐,却又不太敢吐。

    因为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几个拖把和水桶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旁边那位爱丽丝小姐也在默默地盯着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吐在甲板上,可能会挨揍——在这艘船上,随便一条绳子都比自己岁数大,它们大概是不会有尊敬老人这个概念的。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晕船了,也可能是晕鸽子了。

    莫里斯抬起头,看到那个名叫“艾尹”的鸽子正趾高气扬地在甲板上巡视着堆积如山的薯条,那鸽子之前曾变成一只望之可怖的骸骨巨鸟,并在古董店外突然下起火雨的时候把自己带到了这艘幽灵船上,而现在它又变成了那貌似人畜无害的模样,在一堆堆薯条之间走来走去。

    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正坐在不远处,有一只幽邃猎犬跟她待在一起,这看起来是召唤师和幽迹恶魔的组合,但他们两个此刻却一个比一个老实-雪莉彷佛是教养良好的淑女一般板板正正地坐若,大气都不敢喘,而那个被她称作“阿狗”的幽邃恶魔甚至不知道从哪找了张报纸,端端正正地坐在雪莉旁边的木桶上,用爪子费劲地来着报纸在那假装看报——只是它显然不认字。报纸都拿反了。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高耸的桅杆,如纱幔般透明虚幻的灵体之帆,广阔无垠的海面,以及已经越来起注远的番兰德城邦。

    回忆起之前跟着这艘船一起从城邦中驶过时所见证、经历的一切,莫里斯仍然感觉自己的心脏

    在砰砰直跳,那种自身被幽灵烈焰化作灵体之后俯瞰燃烧大地的体验实在是有点刺激,如果放在多年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那是一场紧张有趣的冒险,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年轻人,那种体验对他而言可能有点……刺激过头了。

    莫里斯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脑袋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他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也在担心着家人那边的情况。

    而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对面传了过来,是那只幽邃猎犬——莫里斯知道幽邃猎犬是什么,但他从未想过一只幽邃猎犬会像眼前这个一样理智且礼貌:“老老老先生,您您您看我……我我这样像……像是一个有有有教养的文……文文化狗……狗吗?”

    “额……坦白说,我觉得一只狗并不需要通过看报来表现出自己的教养,可你是幽邃恶魔,评判标准又不能按照人间的狗来看…·反正人类世界最聪明的狗也学不会坐在木桶上看报,”莫里斯错愣了一下,表情古怪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另外有两件事,第一,你爪子上的报纸拿反了,第二…你是有点结巴吗?”

    阿狗一怔,赶紧把爪子上的报纸倒腾过来,一边回答着:“我我……我不结巴,简我是有·…··…有有……有点紧张投票

    “阿狗我觉得你不用紧张成这样,”雪莉这时候突然小声滴咕起来,“而且你看什么报啊——邓肯先生早就知道咱俩都是文盲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阿狗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正在发呆的爱丽丝就突然举了举手“我也是!”

    雪莉显得很惊讶,莫里斯则默默低下脑袋,揉着自己的额头。

    老学者觉得自己到了一个过于离谱的地方…·这都啥跟啥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乖巧的太阳

    “你们说,普兰德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雪莉终于没忍住,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老学者,又看向那位似乎与邓肯先生很熟悉的爱丽丝小姐,犹豫着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邓肯先生可能已经出手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我想不到他是怎么解决的,”莫里斯揉着额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比起这个,现在我更在意这里……”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目光又落在上空那些凭空鼓动的灵体之帆上,表情便的有些异样。

    “这艘船,让我忍不住想起那个传说,有关失乡号的传说……

    “对啊,”莫里斯话音刚落爱丽丝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她脸上带着自豪的笑

    容,“这里就是失乡号——欢迎登船。”

    莫里斯揉额头的动作瞬间止住,在震惊中瞪大了眼睛:“这里真的是失乡号?

    那邓肯先生的身份……”

    “船长呗,老爷子你反应也太慢了对面的雪莉撇了撇嘴,紧张这么半天之后

    ,她终于因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情报而感觉到些许愉快,这让她轻松了不少,“他都叫邓肯了你还想不到么?”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莫里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第一次来到这艘船上……”

    “我是第一次来——但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邓肯船长真实的模样,”雪莉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我跟阿狗可是很早就跟邓肯船长认课啦……反正比你早!”

    莫里斯却没有在意雪莉后半句话说的什么,他在听到对方提起“船长真实的模样”之后就忍不住感觉额头一跳,紧接着脸色古怪地咕哝了一声:“……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不知道什么叫‘真实模样,雪莉一怔:“啊?老爷子你说啥?

    “没什么……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经常谈论,对身心健康有好处。

    “嘁,爱说不说,你们这种搞学问的总喜欢这么神神秘秘的,”雪莉撇了撇嘴,但并没有安静两秒钟,她便又忍不住看向了这艘大船的甲板尽头,“你们说……妮娜没事吧?她突然就从咱们眼前消失了。但邓肯先生却说她只是暂时离开一会……”

    爱丽丝柔和又信心十足的声音从旁响起,安慰着有些担心的雪莉:“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雪莉抬起眼睛,她跟爱丽丝并不熟,但她知道这位异常漂亮的神秘女士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追随“邓肯船长”了,想必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幕,便不由得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妮娜的情况·

    “因为船长说了,”爱丽丝微笑起来,“他说不用担心。”

    雪莉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格外漂亮的女士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同一时间,在失乡号的后部甲板上,邓肯正看着自己对面那道漂浮在半空的明亮焰弧。

    现在,他百分之百可以确信,至少从形态上,这道焰弧就是一道正在喷发的日耳——而且它不断重复着从喷涌到下落的过程,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将一道日耳接从一颗太阳上“截取”了下来,不但截取了它的存在,也截取了它在某一段时间内的循环状态。

    现在,这道被“截取”下来的日耳就悄然漂浮在失乡号上,看起来甚至只有一人高。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真的就只有这么…“小巧无害”

    邓肯能感觉到它内部蕴含的惊人能量,尽管只能感觉到一小部分,那种毁灭般的炽热和源自恒星的恐怖威能仍旧足以令他窒息,这种感觉甚至超出了他之前通过黄金面具窥视“蠕变日轮”时那一瞬间的感受,也让他

    更加确信,这道焰流真的是来自“太阳”。

    来自一颗真正的,超出了那帮太阳信徒认知的,在某个古老年代已经异化解体的太阳。

    这日琪现在小巧无害的模样,只是因为它仍然受控。

    邓肯无法理解,在他所掌握的知识体系中,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释为什么太阳的一部分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无从猜测这道日耳曾经所属的那颗真正的恒星到底遭遇了什么。

    就像他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大湮灭,可以造就如今这诡异危险的“深海时代”。

    但他最终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暂时都不重要。

    邓肯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精神再次集中,随后试探着向那道“日耳”探出右手。

    致命的高温出现在他的感知中,但下一秒,这高温便彷佛幻觉般消散,他看到自己指尖跳跃着一簇幽绿的火光,而在那日耳内部,也有丝丝缕缕的绿色火焰在悄然游走,彷若共鸣。

    在不久前,就是这一丝提前植入的“污染”终止并撕裂了普兰德上空那轮黑暗

    太阳的诞生过程,也保住了妮娜的“人性”

    “妮娜,再试一次,邓肯说道,“回忆那转化瞬间的感受,让自己‘回来,,

    刚才我们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

    那道焰流在空气中跳跃了几下,随后表面鼓胀起来,金色的火焰随之升腾、缠绕,短时间内,那跃动的火光中便渐所是紧出了一个身影,这个模模湖湖的身影能看出是一位少女,但五官轮廓模不清。

    她低下头,似乎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可下一秒,刚刚凝聚的火焰便又砰然破碎,她再次化作了喷涌焰流的形态。

    “别灰心,我们再试一次,”邓肯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只是温和地继续引导,“我会‘扶着,你的,既然你可以复原到这种程度,就说明这个思路可行……”焰弧再一次鼓胀起来,金色的火焰内发出了噼噼啪啪声,紧接着,妮娜的身影便再一次从火焰中浮现。

    邓肯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类似的尝试已经进行了不知几次,但每一次都会到中途失败,尽管根据植入太阳碎片内的灵火所反馈的情况,这个过程应该确实是可控的,但显然这份庞大而陌生的力量并没那么容易掌握。

    金色的火焰噼啪作响,邓肯已经做好了再次失败的准备。

    但就在下一个呼吸之后,他眼前的火光与焰弧便瞬间消散无踪。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最后一缕跳跃的火光中跳了出来。

    轻柔的海风吹过甲板,带着湿润与寒凉。妮娜的发梢在海风中微微扬起,明亮的阳光倾斜着透过云层,又穿过她被风吹起的头发,在飘动的发丝间,阳光如火焰般跳跃舞蹈。

    而在下一瞬间,那些在发丝问跳跃的阳光火焰便又如幻影股消散。

    妮娜微笑起来看若眼前与印象中完全不同,但又确凿无疑的,“邓肯叔叔”:“

    叔叔,我回来啦!”

    直到此刻,邓肯才终于轻轻舒了口气,而伴随着他这舒一口气的动作,整个失乡号也跟着有了反应——这艘船刚才似乎一直在紧绷着,所有的缆绳、桅杆和风帆都在紧绷,但现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甲板下面的呼呼声和卡卡声。

    就如同整艘船都在欢呼,在与船长一同庆祝。

    “安静,”邓肯回头说了一句,整艘船立刻安静下来,随后他才又转回视线,有些好奇地看着妮娜,“你仍能认出我?”

    “能啊,您是邓肯叔叔,”妮娜理所当然地说道,但紧接着便挠了挠脸——这是她掩饰尴尬和无措的习惯举动,“不过……

    我也不知道怎么认出来的,反正就觉得是您,之前飘在天上的时候您招呼我下来,我也是直接认出来了……”

    她犹豫着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邓肯,又微微眯起眼睛,彷佛是要仔细分辨“叔叔”身上的某些细节。

    一点都不像,和古董店里的邓肯叔叔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清晰的认知就是直接映射在自己的脑海中。

    就好像自己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直接通过“读取事实”来认出了眼前的人似的。

    妮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感觉,只能稀里湖涂地傻笑着,直到邓肯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样也好,”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我之前还在纠结,该怎么向你解释这艘船,以及我的另一副模样。”

    妮娜躲闪着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眼前这个邓肯叔叔比她记忆中的要高大不少,对方的手掌也宽厚粗糙不少,带着老茧的手指擦过额头,让她感觉痒痒的。

    又过了一会,等到对方把手收回去之后,她才突然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着邓肯的眼睛。

    “我其实有两个‘叔叔”对吧?”

    她突然说道。

    邓肯的目光没有躲闪,尽管这一瞬间来的确实突然,他却也没有太多意外。

    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出现。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抵抗“邓肯船长”的威能,那“太阳”……不管

    是哪一个太阳,都是个意料之中的选项。

    他静静地迎着妮娜的目光。

    “你察觉了?

    “……嗯。”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失乡号上的待客之道

    海面很平静,微风怡人,细浪徐缓,阳光并不是很强烈,如果不是知道那深海之下有着怎样的大恐怖,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番怡人美果。

    就彷佛不久前那整个城邦被拖入末日、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可怖梦从未发生过一般。

    失乡号船尾的高台上,黑沉沉的能轮正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动旋转着角度,不远处的风族也在缓缀测整着姿志。

    妮娜坐在高台边绿的甲板上,上半身趴在护栏边修,将腿放在外面轻轻晃来晃去,邓肯则坐在她身劳的

    一个大木桶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知道您就是我的邓肯报叔,我知通您是可以依愿与信赖的人,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事实,也是如此清晰……”

    她彷佛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很慢。

    “我有一个叔叔,他是个普通人,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老实本分,勤勤恩恩,但后来他又变得……不再那么好,他生成了,开始酗酒,陈钱,暴躁,情况每天都在变得更精,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回家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突然间,我的叔叔又变好了,就像做梦一样,他的身体好了起来,脾气也在我好,家里的气氛彷供回到过去……甚至过去都没有那么好过,而事实上从那时候……我就经常在想,如果您真的可以永远是我叔叔该多好啊。

    邓肯微微皱了皱。

    “你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隐隐约约吧……可我不改确定,而且有一件事我也想不明白,”据娜转过头,微微仰着脸,“如果真的是书上说的那种‘恶灵,占据了我的家,那恶灵为什么还会对我那么好呢?”

    邓骨看着妮辉的眼睛,过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比恶灵厉害多了。”

    “现在看得出来,而且您也比恶灵友好多了,”妮娜同祥笑了起来,把脑袋搭在旁边的护栏上,懒洋洋的样子,“您是邓肯叔叔,对吧?”

    “是,而且可以永远都是,”

    “那真好……我就放心多了,”妮娜轻轻呼了口气,随后她沉默了一会,才犹豫着开口,“我的另一个叔叔……他离开的时候平静吗?”

    邓肯回忆若自己真正意义上路入普兰德城邦的那一晚。

    一个无法挽救的邪教徒,在冰冷潮湿的下水道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阴暗的同胞们在筹划若将尸体投入黑暗深处,而他浑浑蓝露的头脑中除了恶毒的怨愤之外使只有对黑端太阳扭曲狂热的崇拜。

    但还残存着一点点人性,记挂着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

    就当是为了那一点人性。

    “他走的很平静,现在想必已经得享安息,”邓肯轻声说道,“他最后牵挂的事情不多,里面有你。“那还好,”妮娜轻轻舒了口气,彷佛放下了最后一点负担似的,她使劲伸了个懒腰,直接向后仰躺在了甲板上,失乡号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则倒映在她的童孔中,“最近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尤其是今天……您能跟我讲讲吗?那些您还没告诉我的事情,关于这船的,关于您的,还有……关于我的。”

    邓肯从木桶上起身,也来到妮娜身边,慢慢躺了下来:“那可得说很久,叔叔我啊,可是个故事很多的人……”

    “总而言之,邓青船长就是这么厉害……”

    失乡号宽阔的甲板上,爱丽丝正兴高采烈地跟“访客”们介绍着船长的伟大事迹,她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挺长时间,而这些事迹中有起码三分之二都是从山羊头那里听来的,这些故事首先经过了山羊头的添油加附,然后现在又经过了人偶小姐的颠三倒四,已经全都被扭曲成人类难以理解的模样——别说邓肯本人如果听见了会吓一跟头,就是让

    爱丽自己现场再复述一遍她都不敢保证说对。

    但就是这样的胡扯,在对面的雪莉和莫里斯却听得格外认真,甚至连一旁的阿狗都放下了报纸,听的聚

    精会神。

    他们压根不觉得爱丽丝那乱七八糟的故事里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哪怕爱丽丝坚称失多号底下其实有两

    条大长腿,是依靠在海床上一路狂才能跑这么快。

    亚空间大佳嘛、失乡号破,无境海头号天灾破一密满一点才靠道,越不合理越对。

    眼前这位是在失乡号上有一席之地的“爱丽丝女士”,是追随邓肯先生,甚至敢在古重店里捏邓肯先生脸颊的心腹之人,她说的肯定对。

    “不愧是失乡号啊……”莫里斯抚堂赞叹,他研究了一辈子学问,到爱丽丝面前才意识到自己的见识何其短浅,“我在书本上见到不少研究这艘船的文章,那些着书的人坐在房间里,依靠想象使可以洋洋洒洒写

    一整本书,但现在看来,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东西都实在离谱……”

    老先生这边话音刚落,一个威严的声音便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我非常不建议你们把爱丽丝的话当真——她高借的程度可比那些胡编乱造的书本严重多了。”

    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阿狗就瑞一下子密到了雪莉身后,莫里斯则赶忙起身,看向那个正迈步从不远

    处的楼梯上走下来的高大身影:“啊,邓青……船长,您忙完了?”

    邓肯点了点头,迈步走下横梯,随后又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也从他身后的楼梯走了下来。

    “妮娜!”雪莉一看到那个身影便跳了起来,高兴地迎上越去,“你没事!你回来了!”

    随着这起身迎接的举动,雪手臂上的黑色锁链瞬间细直,本来正埋着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的网狗顿时被链子托若往前连滚带爬,一边亲一边嚷嚷;“慢点慢点……卧X你还拖着我呢……哎妈我了个……”

    “雪莉,”妮娜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上前抓住了管莉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两下,然后又弯下腰看着别好一脑袋控在楼梯上的阿狗,手拍了拍后者那骸骨嶙峋的脑袋:“还有阿狗先生,我回来啦。”

    莫里斯也上前与自己的学生打了招呼,紧接着便扭头着向旁边的爱丽盆:“爱丽丝小姐,你刚才说的……那都是编的?”

    “我没编啊!那是山羊头先生说的!”爱丽丝立刻瞪起眼睛,“它说它在失乡号上服役一个世纪了,这艘船的事情它比谁都清楚!”

    莫里斯一脸偿:“山羊头?”

    “我的大影——你们不会喜欢跟它打交道的。”邓肯随口说道,紧接着便环视了一下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位。

    莫里斯,雪剂,阿狗——计划外的登船者,失乡号上久违的访客们。

    曾兰德城邦当时局势紧急,虽然那时候邓肯已经有了一个利用失乡号的特殊性质来列离历史污染的计划,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当时在古董店中避难的“客人”紧急传送到了这艘船上,但现在城邦那边的事

    情已经平息,就需要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

    最起码,美里斯老先生可是在城邦中还有亲人的,他应该不会希望自己从此以后就永远留在这熊出灵船上。

    短暂思索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也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如你们所见,这里就是失乡号,而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无垠海上有起码一半的惊悚传说……差不多都跟我有关。

    “我对这些传说的真实性以及夸张描述不予置评,不过有一件事确实如传说所言;在登上失乡号之后,

    你们便很难再斩断与这艘船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经历了艾尹的传送以及失乡号的“灵体化,之后,你们已经算是这艘船的船员。

    “很遗憾,这个过程既不可逆,也不可避免。邓肯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这个事实——而这也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总结出的、与失乡号以及自己的力量有关的经验。

    遭遇失乡号者,请遇幽灵烈焰者,将不可避免地建立起与邓肯之间的联系,哪怕他本人对此毫无所察—最早的例子是白橡木号,最近的是凡娜。

    莫里斯和雪莉的反应则比邓肯想象的要平静,只有阿狗耷拉着脑袋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

    看样子,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个局面,并有一定心理准备。

    邓肯故意停额了两三秒,随后才突然笑着强了摇头。

    “不过有一点和传说中的不同,”他语气变得轻松下来,“这般船并不只有单程票,而我这个船长……如你们所见,也不像传说里讲的那样,是个狂乱失控的天灾。

    “你们的登船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我并不限制你们的自由。

    这一次,雪莉和莫里斯终于微微睁大了眼睛,尤其是后者,老先生前一刻还在纠结自己要如何才能返回城邦,要如何才能从一位亚空间阴影手中换取返回尘世的资格,却没想到这事儿竞然如此简单,顿时大为惊

    讶:“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回去?”

    “当然可以,”邓肯微笑着,“普兰德的危机已经结束,你们来去自由,不过……”莫里斯顿时又紧张起来。

    “不过吃了饭再走吧,”邓肯财口说道,“这是我的待客之道——失乡号上伙食简单,但也有些特色,尤其是水产,都是你们在城邦里接触不到的好东西……”

第二百一十七章 虔信者之疑

    海蒂突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把对面正在做记录的年轻修士吓了一跳。

    “您没事吧?”年轻修士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精神医师小姐,“是身体不舒服?有感觉到不寻常的·…

    “我没事——可能只是刚才在广场上吹了凉风,再加上之前着急紧张,现在受了凉,”海带不等对方说完便摆了摆手,一边揉了揉鼻子一边说道,“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您在一种近似‘灵魂离体,的状态下同时看到两个‘现实,叠加在城邦中,而失乡号的到来导致了其中一个现实的剥离与湮灭,”年轻修士看了一眼自己刚写下的资料,同时又翻了翻前面的内容,“您还提到自己有一枚水晶吊坠,您察觉那水晶吊坠可能是关键。”

    “吊坠已经坏掉了,”海蒂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吊坠是我父亲从一个古董店中拿到的,但我怀疑不管是我父亲还是那位店长应该都不知道吊坠的特殊之处——它只是一件赠品,甚至……带着玻璃工坊的标签。

    “也就是说,一件具备超凡力量,但隐匿了真实姿态的物品——因巧合流入下城区,并到了您手中,”年轻修士一边低头记录一边说道,“能请您说一说那间古董店的情况以及吊坠的某些细节特征吗?这可能有助于我们在善后工作中掌握更详尽的真实情况,毕竟超凡物品很多时候都有牵引命运的能力,它与您的相遇可能并非偶然。”

    “当然没问题,”海幕立刻点点头,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在把大致情况都说完之后,她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家……都回来了吗?”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是的,”年轻修士点点头,“尽管几乎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有城邦被烈焰焚毁的一幕,但现在一切都回到了灾难发生前的状态——目前大主教和审判官对此的解释是‘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历史污染灾害,,但具体细节有待公开。”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您的情况最为特殊——几乎所有人都不记得灾害是如何结束的,而您却‘看,到了关键过程,所以您的证词才至关重要。”

    “我理解,”海蒂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那我是不是最好先跟家里报个平安?看这样子我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年轻修士露出一丝微笑,“您不必担心。”

    “已经通知了?那就好,”海蒂想了想,轻轻点头,“那我们继续吧,接下来还要问什么?”

    “好的,下一个问题,您是否记得那浮现在两条历史轨迹中的幽灵船的具体细节,您在回忆那些细节的时候是否有精神恍忽、幻听幻视的现象?”

    凡娜来到了大圣堂中。

    这空旷神圣的地方此刻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入口处必要的守卫之外,大厅内便只有正在圣像前静默伫立的瓦伦丁主教一人。

    凡娜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圣堂内的宁静氛围。

    瓦伦丁转过头,他此刻已经除去了那仅在特殊时刻才会穿戴的华服和冠冕,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袍,戴着软帽,除了手中紧握着代表城邦主教的长杖之外,看上去和一位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凡娜来到瓦伦丁面前,表情沉静:“教堂区秩序已经恢复,各卫成部队正依序前往驻地整顿城邦秩序,高阶牧师们已经前往各个主要工厂去安抚蒸汽核心,至少入夜前我们可以确保‘暮钟”照常敲响,全城瓦斯供应不会中断。”

    老主教明显松了口气:“辛苦你了,凡娜,”

    “应该的,”凡娜平静说道,“污染消遇之后残余的精神和认知混乱仍然在产生影响,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很难一下子从之前那场灾难中清醒过来,现在连市政厅那边都是一团混乱,只能

    暂且由‘专业人士,接管秩序了。”

    瓦伦丁点了点头,接着提醒道:“入夜之后除了确保瓦斯供应之外,还要增派各城区巡夜人员,带足提灯和熏香,谨防夜幕中有什么东西‘跑”进来……我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现实入侵,普兰德所处的现实基础正在最脆弱的状态。另外还要逐一检查城内所有的入夜庇护所,可能仍有精神过于紧张的市民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一旦庇护所内圣油耗尽,那些恐慌的避难者要变成大问题。”

    凡哪点点头:“我明白,稍后我就去安摔,晚上我会亲自带队检查重点区域。”

    “……你交给自己的副手就行,”瓦伦丁有点担心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审判官,“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休息吧,你还受着伤呢。”

    “回到大教堂之后伤势就基本愈合了,”凡娜立刻说道,并上下打量了眼前的老人一眼,“您之前的伤势,可比我严重……”

    “能一样吗?”万伦丁板着脸,“我已经从历史污染中复质,你可是实打实地在加草内外把整个城邦杀穿了两遍!我都能看出你此刻的虚弱来。

    凡娜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抬起头,在烛火与瓦斯灯的辉光映照下,静静地注视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

    大圣堂中陷入了短时间的静默,直到瓦伦丁打破这份死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份报告的后半段到底该怎么写,”凡娜叹了口气,“当教皇桉下想要了解普兰德这场灾难的时候,我们该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

    瓦伦丁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有点精彩。

    “从某种意义上……好吧,也不必‘某种意义,了,”老主教慰了半天,只能跟凡娜一样叹了口气,事实就是,失乡号的到来扑灭了终焉传道士带来的历史污染,并阻止了即将在尘世诞生的黑太阳,尽管我们不知道那个幽灵船长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但毫无疑问……”

    老主教停了下来,沉默将近半分钟后才不得不沉声开口:“普兰德因失乡号的到来而幸存.”

    “或许,他就是冲着‘太阳碎片,来的,”凡娜心中所想的其实很多,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口,“你还记得那艘‘白橡木号,吗?那船与失乡号正面遭遇,最后全身而退,只有异常099被劫走——或许,那位“邓肯船长,的目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简单,”

    “劫走太阳碎片和劫走一个异常可不是一个概念,”瓦伦丁摇了摇头,“但你说得对,这确实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如果教皇下需要一个答桉,那这也是我们唯一能给出的答桉了……剩下的,就只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实上报,看风暴大教堂的神官们能讨论出怎样的结论。”

    凡娜轻轻腮了一声,便又回过头,目光再度落在女神的圣像上。

    “你的心绪仍然很不平静,”认识多年,瓦伦丁当然能察觉凡娜的状态不太对劲,“凡娜,我们已经讨论了城邦和教会的事情,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在动摇你的意志?”

    “我……没事,”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瓦伦丁却摇了摇头,“虽然从神职上,你与我平级,但在相处中,你一直将我视作可以信任的长菲——我能看出来,你从回来之后状态就有点不太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了?”

    凡娜一时间沉默着,她仰望着那覆盖面纱的女神,过了一会,又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这幅躯体。丹特·韦恩的话彷佛还回响在她耳边。

    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终瑞传道士们用来开启历史污染的那次“火源”中,

    自己的叔父……其实并没能把自己救出来。

    那场大火是历史污染的开端,是“正史”和“伪史”的分界线,在当晚死去的

    人是实实在在地死去了,而在那场大火之后,普兰德的毁灭与幸存才分裂成了两道截然相反的“世界线”。

    也就是说,她这个在大火当晚便死去的人……本不应该幸存下来。

    是“亚空间的赔福”让自己一直活到了今天。

    那终焉传道士在钟楼塔顶癞狂的喊叫犹在耳边——

    “你死而复生,亦会生而复死……”

    她已死而复生。

    却未生而复死。

    失乡号的出现打断了这一切。

    现在,她仍旧好好地站在这里,呼吸着尘世的空气,享受着生者的温暖。

    甚至连风暴女神,都仍然在向自己降下赐福,用海风润泽的力量让自己身上因之前战斗而受的伤尽数复原,这甚至让凡娜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个与女神有关的困惑——

    风暴女神……难道是并不在意自己这因“亚空间赐福”而活下来的事实吗?

    而这个困惑继续延伸扩展下去,所能联想到的东西更让凡娜有些不寒而栗一若按照那终焉传道士和邓肯船长所言,此时此刻的整个普兰德城邦,其实都已经被失乡号的烈焰浸染,这座城邦的每一个人,甚至这片土地本身,都已经是“亵渎的异端”。

    然而….大教堂中赐福仍在,普兰德中每一个深海牧师对女神的析祷仍旧如往日般获得了响应,生平第一次,凡娜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产生了疑问。

第二百一十八章 幸存下来的人们

    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静静伫立在大圣堂中,如往日一般,威严,神秘,沉默。

    那层面纱似乎不仅仅覆盖了女神的面容,也覆盖了尘世与神概之间的某种联系,凡娜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甚至不理解自己柰拜的神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一直以来,她只是理所当然地信仰着有关风暴和深海的一切,从未像今天一样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从未考虑过要从质的角度来分析神明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激灵一下子,凡娜从短暂的沉思中惊醒过来,感觉心胜碎碎直跳,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思虑生异端,而神不可窥探。

    她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近乎离经叛道的想法竟是从自己头脑中生出来的——开始质疑神明的“行为”,这几乎已经与异端无异了。

    然而下一秒,她便感觉有轻柔的海浪声在自己耳边响起,源自女神的注视和抚慰如往常一般涌现出来,进一步缓解若这副身体积累的伤痛,舒缓着自己的精神。

    哪怕在这大圣堂中,哪怕思虑中出现了如此动摇的想法,女神也一如既往……是因为神亦无知,还是因为主不在乎?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吗?”瓦伦丁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凡娜的又一次走神,这位老人有些担心地看着身劳的年轻市判官,他记忆中凡娜从未有过这样在女神面前连续快神的状态,“你看上去精神恍忽……身体上的伤势容易愈合,精神上的疲条可就麻烦了。”

    “我……”凡娜神色间有些迟疑,“可能确实是有点累了。”

    “那就去休息吧,后续的字情交给我来处理,”瓦伦丁立刻说通,紧接着在对方还想说什么之前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刚才我收到消息,丹特先生已经平安返回府邸,我想……你的家人这时候应该很需要你,你也需要你的家人。”

    “叔父……”凡娜怔了一下,之前与叔父道别时的景像在心中浮现,一种怪异的感觉触动若心结,终于让她打消了最后的坚持,“好,那我先离开,这里就交给您了。”

    “安心去吧,”瓦伦丁轻轻点了点头,“您风暴庇护你。”

    ……愿风暴庇护。”凡娜轻声说道。

    一辆深灰色的蒸汽车驶出了教堂广场,在穿过已经设卡的中心区路口之后,首先朝若执政官府的方向驶去。

    凡哪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开车的人则是刚刚在教堂里面接受完问询的海幕。

    “谢了,还得麻烦你送我一趟,”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向后退去,凡娜轻声对自己的好友道着谢,“本来你可以更早点离开的。”

    “跟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海带握着方向盘,一边观察路况一边随口说道,“而且我也早不了,那位年轻修道士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最后还让我了半天香,都是必要的“安全措施”——折腾完就临近傍晚了。”

    凡娜看若窗外,看到了正在道路上巡逻的城和卫队以及守卫者们,有惊魂未定的市民快步穿过街道,还有一些看起来刚刚从避难设施中出来的人正在找路人询问情况,时不时可以看到拿若扩音简的治安官站在路口,向附近的民众告知目前的最新情况——内容不外乎城却遗受异象干扰、危险已经排除、今夜进入三级戒严之类。

    普兰德彷若大病初愈,城邦中的秩序仍显混乱,但哪怕是这样一片混乱紧张的景象,仍让凡娜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温暖。

    恐慎与紧张是活着的证明,只有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在此刻惴惴不安——而第二天升起的朝阳将是对曾兰德最好的宽慰。

    “你没事吧?看起来精神这么羞,”海蒂哪怕正在开车,也注意到了凡娜此刻的疲惫和恍您,“

    从小到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没精神——我却要以为你是一块钢板锻造出来的了。”

    “……如果我告诉你,火雨落下来的时候我一个人杀穿了整座城邦你信吗?”凡娜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其实在和海蒂一起离开之后,她的精神就已经渐渐放松下来,“快累死了,”

    “信啊,当然信,毕竟是你,你说你是从亚空间杀回来的我都信,”海带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却连表情都没变,一脸理所当然地点若头,接着又突然上下打量了凡部两眼,“怪不得你虚成这样……”

    凡娜被对方上下打量的视线弄的浑身别扭:“你……眼神怪怪的。”

    “我只是突然冒出个想法,”海带却一脸认真,“你要不要现在去婚妈帮助中心一越?

    “……为什么?”

    “好不容易你能虚弱成这样,说不定现在就有你打不过的人了,这也不违背你当年的第二条誓言——任何战斗都将烦尽全力,”海幕的思路似乎已经完全放飞,甚至压根没在意凡娜越来越扭曲的表情,“否则等你回家睡一觉之后你又天下无敌了,婚姻帮助中心又得隔三羞五往医院送人……”

    凡娜稍微控了挫学头。

    空气爆裂的声音让海带瞬间安静下来。

    安静了两秒钟,海蒂又都部层微:“不乐意就不乐意嘛,从小你就威胁我,我的午饭让你吃了……”

    车内随后安静下来,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凡娜才突然轻声开口:“谢谢,我心情平静多了。”

    “那是,我毕竟是曾兰德最优秀的精神医师——而你也确实需要个好状态来面对丹特先生,”海带露出了彷佛计划成功的笑容,紧接着,车子便在她的控制下平稳地停了下来,“你到家了,我那无敌的骑士小姐打起精神,今天我们所有人可是都捡了条命回来。”

    捡了条命……

    海带只是随口一言,凡娜却不知为何想到了死亡救派的信徒们常说的一句话。

    生存并非与生俱来的权力,而是一件提前偿付了代价的物品。

    凡娜垂下眼皮,轻轻吸了口气,向好友道谢与道别之后便下了车,朝着不远处的家门走去,

    海带则在车里融静地看着凡娜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她才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父亲现在平安吗?如果他也平安,那……他此刻在做什么?

    船除外电闪雷鸣,风暴骤起,狂风卷着巨浪一阵阵拍打着失乡号高笠的船舷,而在深邃黑暗的海面之下彷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巨普已被激恶,向这个世界释放着滔天的恶意。

    透过触窗,可以看到那裹着熊热烈焰的巨人立于船头,燃烧的铺链延伸入海,而某个拥有大量触瓶。体型几乎与失乡号相当的庞然巨物正在水面之下疯狂翻滚着,不断将那生有无数尖牙利齿和眼珠的触腕探出海面,攀上船舷,似乎是想要挣脱锁链的束缚,或将失乡号驱逐出这片海域。

    室内,以能油为主要燃料的灯光明亮,却驱做不了紧张与恐惧,雪莉已经抱着阿狗冰嗦成一团,一脸惊悚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阿狗则一边使劲伸着脖子邀免自己被勒死一边眼爱丽丝确认:“你你你……你确认船……船长是在钓鱼?!”

    “对啊,”爱丽丝一脸笃定又澹然地点着头,表情间颇有点“你们这种城邦人就是大惊小怪”的意思,“钓鱼是船长最大的爱好!”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每次谈论起邓肯先生家的鱼都是那个反应了·…”雪莉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哭丧若脸跟阿狗说道,“我……我当时吃的时候要是早知道……”

    她话没说完,桌子对面正闭着眼睛的莫里斯便突然睁开了眼,老先生一脸惊悚地看若对面的女

    孩:“你--吃过邓肯先生抓的……额。鱼,?”

    “我哪知遗明!”雪莉都快哭出来了,一边说若一边纽头看向妮娜,“你……你也没跟我说过你叔叔的鱼是这么弄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妮娜摇了摇头,始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其他人那么夸张,反而显得有点……兴奋,她在糜旁探若头,透过脏窗看若甲板上的景象,而那些冲出水面的触窥并没有让她感觉恐惧,只是让她倍感新奇,“你们说……那些东西最后是怎么变成鱼的呢?”

    平心而论,妮娜现在的表现其实与她在城邦里的时候并没任何区别,一如既往的开朗,一如既往的活泼又阳光,但这种表现放在和平的城里很正常,放在失乡号的“捕色现场”仍旧如此的话就有点吓人了,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雪莉才彷佛终于发现了妮娜不可思议的一面:“……你们叔你俩太可怕了,真的…

    妮娜挠了挠头发,表情有点莫名其妙:“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说话间,爱丽丝突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雪莉顿时有点紧张:“啊,你要去干嘛?”

    “去绘晚饭做准备啊,”爱丽丝一脸理所当然,“船长快把那条大鱼描定了。”

    爱丽丝离开了,留若几个阴差阳错上了船的“访客”在险室里面面相想。

    “我……我想回家……”雪莉使劲抱着阿狗,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阿狗血色眼眶中的红光忽明忽暗“你快勒死我了……”

    莫里斯则突然叹了口气。

    妮娜见状赶紧问:“老师您为什么叹气啊?”

    “我觉得自己回去之后可以写一本书,”莫里斯想了想,排开双手,“就是担心女儿会觉得我精神出了

    问题……”

    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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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船员们”

    邓肯带着丰盛的猎获返回了船舱。

    伴随着沉重的一声闷响,一条几乎有成年人身高般的大鱼被他扔在了地上,还有几条小一些的丑鱼也被哪里啪啦地扔在大鱼旁边。

    “今天这些鱼挣扎的可真厉害,幸好从力量上还是我更胜一筹,”邓肯带着得意又愉快的语气说道,一边抬手擦了擦颜头——其实他压根没出汗,但作为一个带着一堆大鱼回来显摆的钓鱼老,这时候擦一下颁头是对猫物最基础的尊重,“都来看看吧,这可算是无垠海深处的特产,别看丑了点,其实味道还挺……你们怎么都那副表情?”

    邓肯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猎物上移开,抬头发现了船里躲得远远的雪莉、莫里斯和同狗,而除了阿狗的表情比较难以琢磨之外,莫里斯和雪莉的脸色显然不怎么对劲。

    只有妮那跑了过来,一如往常地打着招呼:“邓肯权救!”然后她便好奇地看着被扔在地板上的鱼们。

    真的是鱼,虽然很丑——但确实是此前邓肯叔叔拿回家的那种。

    “真的好丑啊……”妮娜惊奇地感叹若,“做成鱼干之前的模样原来更丑的吗?而且它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们几个怎么都这副模样?”邓肯看着舱室对面跟见鬼一般的雪莉和莫里斯,忍不住询问起来。

    “他们被叔叔您抓鱼时候的动静给吓到了,”妮娜立刻答道,紧接若好像思考了一下,脸上也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其实我也被吓了一跳……您抓鱼时候的动都还真挺大的……”

    “我抓鱼的动静很大吗?”邓肯疑惑地缓了皱眉,似乎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抬头着向坐在远处的莫里斯,“刚才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莫里斯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起身,随后又谨慎地来到了那几条丑陋的怪鱼旁边,低头再三打量确认这些东西真的变成了鱼之后,他才犹豫着开口:“邓肯先生,您……眼深海子朋关系很不好吗?以至于要把它们扭曲成这副模样·.…··

    邓肯领时一怔,终于察觉了这从始至终的违和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慢慢转头看向妮练,若有所思地开口:“……在你们看来,我抓的难道不是鱼吗?”

    “现在是了,但刚才不是,”妮娜吐了吐舌头,小声回答,“刚才我们看到您在跟一个很巨大的东西搏斗.就是……这个样子的……

    妮娜使劲伴开手,尝试着比划出那个在人类的理智中绝难出现的庞大海兽,紧接着又描述着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甲板上的景象,而在她讲述的过程中,邓肯的表情查得有点严肃,紧接着又陷入了思索中。

    “差不多就是那样,”妮雨终于讲完了,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怪鱼,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但我们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真的变成了……鱼。”

    邓肯则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若有所思地轻声物咕气来:“那听上去像是一种很巨大的章鱼。

    始终躲在一边没播话的雪莉这时候也终于大着服子蹭了过来,闻当没忍住好奇:“章鱼?那是什么?”

    “其实也能吃,”邓肯解释道,“看起来比较吓人,但味道还行。”

    这话一出来,雪莉跟莫里斯脸上的表情就又精彩起来了。

    邓肯却没有在意他们此刻的反应,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猫获陷入了沉思。

    原来自己排的“鱼”……一开始并不是鱼。

    深海子嗣,无海中的可怕“怪物”,让船长和水手们风丧胆的海怪——在被自己“钓”起来之后,它们才变成了鱼,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邓肯先是感觉到了论异与困感,但最终,这些诧异与困惑还是汇成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这鱼,还能吃吗?

    邓肯一时间有点纠结,但纠结了几秒种后他便有了答桉——又不是没吃过,除了长得丑一点之外,这些的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里是无跟海,无堆海中本来就有数不清的怪异之事,和那些真正不可名状的大恐怖比起来,深海的怪物上岸之后变成丑鱼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虽然“深海子嗣”这几个字听上去挺呢人,但思路放开一点。深海子朋不就是一种海怪吗?纵观人类文明,有多少曾经被当成恐怖巨兽的玩意儿最后不都上桌了?

    邓肯认为这整件事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食材在失乡号上安成了另一种方材……

    “反正吃过”这几个字,打消了邓肯心中所有的疑虑和纠结,他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就当是揭开了食材鲜美味道背后的秘密——如果实在担心,大不了回头让爱丽丝多煮一会。

    雪莉跟莫里斯就这么眼看着邓肯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愉快起来,听到对方的安排;“不想这么多了,我先把这些鱼送到厨房。”

    雪莉这时候也顾不上谨慎了:“真的要吃啊?!”

    “你又不是没吃过,”邓肯表情古怪地看了这姑娘一眼,“上次你不是吃的挺香吗?”

    雪莉:“……”

    不管几位访客是个什么心态,失乡号这顿特殊的晚餐终究是被端上了餐桌。

    而对邓肯而言,今天也注定是个特殊的日子。

    在冷清了如此之久以后,失乡号终于迎来了姑且算得上“热闹”的一天,位于甲板中段的能室内,封闭已久的餐厅被重新启用了,明亮的油灯驱了船舱中的昏暗,长桌被擦拙的闪闪发亮,上面则是如今这艘船上能提供的最丰盛的一餐——

    新鲜烤制的面包,蔬菜汤,豌豆炖肉,果端与土豆泥,两种低度酒和一种烈酒,以及鱼。

    当然,还有艾尹的薯条和番茄酱。

    邓肯坐在了长桌的一端,妮娜就坐在他的身边,另一边是过来凑数的爱丽丝,长桌两劳则是雪莉、阿狗莫里斯与艾尹。

    平心而论,与这促大的餐厅和长桌比起来,眼前的要多几人其实也称不上“热闹”,而且严格来讲这里除了莫里斯之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类”,可即便如此,这也将是邓肯来到这艘船上以来最有氛国的一餐。

    毕竟,平常他吃饭旁边不是山羊头就是爱丽丝,整艘船都凑不出两个吃人饭的,好不容易有个艾尹,食物还只有薯条……

    而对于今日登船的几位“访客”而言,这似乎也将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难以首信、最印象深刻的一餐。莫里斯看着眼前的餐盘,爱丽丝亲手切分的烤鱼被放在最中间的位置,在经过烹饪加工之后,这子嗣的血肉已经再难看出任何诡异可怖的元素——它就如真正的食物一般,甚至还数发着诱人的香气。

    坐在失乡号上,与亚空间的阴影共处,分食深海子嗣的血肉。

    莫里斯甚至忍不住想要低声念诵智慧之神拉赫好的圣名——但又怕神明真的向自己降下熊福,让自己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餐桌旁的气乘显得有些拘话,邓肯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第一个举杯:“首先,再次欢迎各位的到来——虽然过程有些意外,但你们如今皆已是失乡号的一员,就用这杯酒来当做迎新的仪式吧。”

    心中的纠结与紧张迅速让步,莫里斯慌忙举杯起身,紧跟着是雪莉和有样学样的妮还——不过邓肯很快便看了两个女孩一眼:“你们两个喝果汁就行。”

    “我就快成年了!”雪莉顿时下意识开口。

    “我……我就抿一点,”妮娜也跟若小声说道,“果酒也行……”

    ……那你们两个只准喝一点,”邓肯一脸严肃

    ,“我会让爱丽丝在旁边盯着的。”

    “哎!好的叔叔/好的邓肯先生!”

    莫里斯有点讶异地看着雪莉、妮娜和邓肯之间的交流,这似乎有点过于接地气的一幕突然让他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不止莫里斯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当妮娜兴冲冲地喝了一口果酒却仍然被呛得连连咳嗽之后,整个餐厅中的气氛似乎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邓肯觉得现在可以谈一谈自己接下来的想法和安持了,

    “在晚餐之后,我会安排艾尹将你们送回城邦,”他环视了餐桌周围一圈,用一种放松平和的语气说道“莫里斯先生,你可以直接回家,雪莉、阿狗还有妮娜,你们可以返回古革店。

    妮娜正从一口果酒带来的咳嗽中缓过来,这时候听到邓肯的话突然想到什么;“咳咳…叔叔……咳,那你……”

    “我当然会在那边等你,”邓肯笑了起来,目光也落在雪莉身上,“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既在此处,也在城邦。”

    “额……”雪莉有点发呆,愣了几秒种后才突然眨眨眼,“我还以为……在解决了菩兰德的事情之后,您就不再关注那座城邦了,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船长继续踏上了冒险……”

    “船长当然会继续踏上冒险,失乡号依然航行在无垠海中,”邓肯似笑非笑地看着雪莉,“可船长也仍旧关注着文明世界,而失乡号的船员们……你们会返回自己熟悉的陆地生活,但也不排除在情况需要的时候重新登船。

    “……我们还得回来?!”雪莉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妮娜也反应了过来:“我们还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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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团体”

    与失乡号遭遇者,将不可避免地与邓肯建立起“联系”,而从另一个角度看,邓肯这个“外来者”本身也确实需要在这个世界广泛建立起这样的联系——只有掌握尽可能多的知识渠道和助力,他才能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超凡领域,乃至于……了解自己。

    莫里斯等人被带上船的起因或许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但即便他们今天没有上船,邓肯本身也是有计划要扩展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影响”的,而在他看来,如今聚集在失乡号上的几个人其实恰好是不错的人选。

    莫里斯,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博学者,智慧之神的信徒,他掌握着宝贵的知识,这是目前邓肯最紧缺的东西,与此同时,这位老先生还是一位在人类世界拥有一定人脉和地位的“上流人士”,这在恰当的时候也能派上很大用场,

    雪莉与阿狗,受控的幽蓬恶度和与恶魔共生的召唤师,既有战斗力,又掌握着有关幽谨领域,甚至一部分跟亚空间有关的知识,而这部分知识正好和莫里斯这个“人类学者”形成互补,除此之外,这对组合还有着特殊的感知手段,能够在无代价或代价极小的情况下察觉超凡力量留下的痕迹。

    妮娜,乖巧可爱的侄女。

    顺便是太阳碎片目前的载体。

    邓肯的目光缓缓扫过长桌,在这长桌周围,几副面孔有的紧张,有的拘谨,有的带着单纯的好奇。

    他们似乎都还没意识到,一个极为特殊的“团体”已经在这晚餐中隐隐成形,而将这个团体维系起来的,是他们此刻共同的身份:

    失乡号的船员们。

    “我之前的承诺仍然有效,失乡号的船员身份并不会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我不需要强制性的效忠,也不需要任何献祭、奉养之类的东西——这一切对我没有意义,”邓肯慢慢说道,他的嗓音低缓,而轻柔的海浪声则正从不远处的舷窗外响起,“但鉴于你们与我之间的联系已经建立,这种联系或许可以被视作一个……松散的团队基础。

    “坦白讲,我已经远离文明世界多年——莫里斯应该很清楚,失乡号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都不曾和任何一座城邦有过联系,在文明世界,有许多关于我,关于这艘船的惊悚可怕故事,我承认这些故事有事实基础,因为在很多年中……这艘船都处于失控状态。

    “但如你们所见,我已取回人性,并重新稳定了失乡号的状态,而现在……我对一个世纪之后的文明世界很感兴趣。”

    邓肯不紧不慢地说着,而这些是他刚才在钓鱼的时候便深思熟虑好的一番说辞——他需要“招募船员”,但失乡号的可怕背景注定了上船的新人不会有很好的入职心态,因此他便需要一套合理的、温和的、正当的理由来安抚新人的情绪,那么首先第一步,他得建立起一个“理智友好”的船长形象才行。

    失乡号曾经是失控的,但现在船长已经取回人性,并恢复了对这艘船的控制权,这是团队成立的前提。

    至于新人们信不信……那就是对面的问题了。

    不得不说,钓鱼确实是一件修养身心适合思考的休闲活动——邓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感谢深海子嗣也行。

    听到邓肯这番说法,莫里斯脸上顿时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其实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就是真实的声音,事实上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失乡号就是这艘船真正的样子,但他回忆着一直以来邓肯表现出的友好态度,终于开始渐渐……说服自己。

    至少,如果这番说法是真的,这位亚空间阴影的友善表现会变得合理可信一点。

    雪莉则正在思考,似乎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情况,坐在她旁边的阿狗这时候却已经反应过来,这幽遵猎犬大着胆子看了邓肯

    一眼:“也就是说,您需要我们……做您的卷属,帮您在世间做一些事情?”

    “只是有可能会,”邓肯微笑着说道,“当我需要的时候。另外,我也不认为这种关系算是‘卷属一你们是船员,所以叫我船长就可以,或者还按照以前的称呼也行。”

    雪莉和阿狗“哦”了一声,不远处的莫里斯则在短暂思考之后突然说道:“那您会怎么联系我们?啊,当然,我知道您在普兰德城邦有一具化身,不过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邓肯不等对方说完便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我想找你们,自然会立刻找到,而如果你们遇上事情需要与我联络,可以直接在光滑的镜面附近呼唤我的名字或者失乡号的名字,我是可以听到的,此外,火焰可以增强我的力量,如果你们遇到危险,可以在呼唤我的名字之后点燃火焰。”

    莫里斯听着,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复杂,他终究还是智慧之神的信徒,此刻却半主动地加入了一个这样的“异端团体”,甚至在学习着来自某个亚空间阴影的知识,这多少让他有点别扭,但更让他别扭的是……自己手腕上那残存四颗石子的护身手串此刻毫无反应。

    主没看见,主不在乎,主觉得你做得对——不管哪一个答桉,都挺让老先生情绪复杂的。

    妮娜则在听完邓肯的话之后就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竟有点兴奋:“听上去好厉害!”

    邓肯闻言澹澹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火焰………”

    妮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然后不等邓肯回答,她又反应了过来,赶紧摆摆手:“哦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可以……

    “你别在这儿变!”邓肯一看妮娜身边的空气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扭曲征兆,赶紧出声打断,“在你能熟练掌握太阳碎片带来的力量之前,不准在封闭空间和人员密集的地方尝试切换自己的形态!”

    妮娜顿时查拉下脑袋:“哦……”

    邓肯看着这姑娘身边的空气渐渐复原,感受着热量消退,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在他这个“黑火者”的帮助下,妮娜体内的太阳碎片已经得到控制,但很显然,这姑娘自己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体内到底沉睡着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不管再怎么成熟懂事,她终究也只有十六七岁,对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而言,初次接触超凡力量所带来的那股新奇冲动感不是那么容易压制的。

    有机会还是要让她在这开阔空旷的无垠海上多熟悉熟悉自己的力量,一方面是增强太阳碎片的可控性,一方面也是让她意识到那源自恒星的火焰到底有多危险。

    “今后我们可能还会增加新的成员,”邓肯想了想,又说道,“那便将今天这种聚餐当做新人加入的标准流程吧,我想这也有助于增进团队成员之间的感情。”

    莫里斯顿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餐盘,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某些温馨氛围下的真实——

    在亚空间阴影的注视下共进晚餐,分食深湾子嗣的血肉,学习召唤超凡伟力的仪式和咒文,这……

    这一套下来还真是充满了强烈的既视感。

    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自己已经是这艘船的一员,已经接受了邓肯先生的庇护,而深海子嗣的血肉已经作为这“仪式”的关键部分摆在自己面前,这时候想退出是肯定不行了,那就只能像旁边那只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大啖薯条的鸽子一样,坦然接受真香的命运…·…

    老先生心中一声轻叹,完全接受了这个命运中的急转弯,同时也默默劝慰着自己——从今天以后,自己值也和那些足以留史的传奇学者们一样,踏上了一条前往真相深渊的不归路,这世界上恐怕再没什么东西可以

    让自己再觉得离奇邪门了。

    他这边如此想着,便突然听到不远处一直没说话的爱丽丝小姐打破了沉默——这位美丽的女士始终安安静地侍立在邓肯身后,这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啊,船长,那是不是今后我就不是这里唯一的船员了

    ?”

    “你才反应过来?”邓肯微微偏头看了这个人偶一眼,“你当然不再是这里唯一的船员了,而且等会在他们离开之前,你还要把船员守则教给他们,就像当时山羊头教你一样。”

    爱丽丝怔了一下,可算搞明白了当前的状况,这才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开心地一拍手:“好哎!那我以后就……”

    下一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邓肯耳边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波儿——”

    一颗仍然戴着金色假发的脑袋就在他身旁掉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滚到了餐桌中间。

    餐桌旁瞬间寂静,直到雪莉的惊呼声打破沉默:“啊啊啊——脑袋掉了,脑袋掉了啊!掉掉掉了啊!”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雪莉和妮娜的惊呼声、阿狗的骂街声以及爱丽丝结结巴巴的求助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艾尹响亮的咕咕咕,莫里斯表情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要完全适应这个“新团队”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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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团聚

    那座熟悉的房子静静地伫立在典静的街区尽头,一楼的窗口向外透着着明亮温暖的灯光。

    天色已经完全哈了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让四周更显静逢,海柔稍和减慢了车速,在显近家门的最后一百米,她用轻缓的深呼吸慢慢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她帮助凡娜平复了心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心绪其实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放松澹然。

    和父亲通别时的景象彷佛还发生在上一刻,当时她还完全不知道城邦中会发生什么——而父亲显然在那时便有所察觉了。

    这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生离死别。父亲让自己去大教堂导求庇护,他到去了那家位于下城区的古店……可为什么他要去那家古店呢?

    海蒂带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续疑问,但很快,她便把这一丝疑问暂时放在一边——家中门厅的灯亮着,那是在等自己

    深灰色的小车平稳驶进庭院,海需推开家中大门,向里面走了几步,突然有些讶异地停了下来。

    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并不是理论上早该到家的父亲,而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坡了一件带着深蓝条纹的羊毛披后,坐在餐察旁的靠营桥上,此着一削稀巧的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旁边的桌面上还堆了一大理报

    纸,似乎都是从父亲的书房里搬出来的旧报。

    海蒂在餐厅门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已经记不清母亲有多久不曾走出那间卧室了——似乎这许多年来,她记忆中的可亲就一直待在那问灯光昏暗的卧室里面,而家中的餐桌旁则永运留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父亲说那座位是给母亲准备的,却从没有

    人坐在上面。

    海蒂始终觉得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母亲足不出的情况,直到此刻.…看到母亲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她竟有一种悦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海蒂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声终于引起了桌旁的老妇人的注意,后者治起头家,看到自己的女儿之后顿时露出笑容:“啊,海需,你回来了。”

    “我·……”海蒂张了张嘴,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母亲交谈,明明自己几乎每天都会去父母的卧室里问候对方,她这时候却觉得自己跟母亲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一般,“我在大教堂边秋误了些时间,您……您还好吧?”

    “我很好,我就在这儿。”母亲开心地笑着,眼睛中似乎有些让海蒂看不明白的光彩,她从椅子上起身,慢慢来到自己的女儿面,有些出神地看着海蒂的脸,又伸手摸了摸后者的头发,“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久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海蒂下意识地说着,紧接着又有点担心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您怎么从至室出来了?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母亲笑着,彷佛自言自语,又彷佛是在说给女儿听:“已经好了,已经好了……对了,莫里斯怎么还没回来?”

    “父亲还没回家?”海带闻言顿时一愣,心中隐隐有点担忧,“他应该早到家的啊,他去的地方比大教堂近,而且也不像我一样误了半天……

    “可能是车坏在半路上了吧,”母亲侵慢说道,“他开车的技术可一向不值得参维。来,我们一起等着

    他吧。”

    海蒂迟疑地点了点头,跟在母亲身后回到了餐桌旁边,随后她注层到了餐点上的丰盛饭菜——那不是平日里家中唐佣的临时女仆常做的几样菜。

    “这是您做的?”海蒂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您好久没下了。”

    “是剩啊,好久没下附了,都找不到食材在什么地方,许多东西还是请那位女仆小姐果忙我的,而且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母亲澹溪地笑着,“幸好,还记得大致的过程。”

    海蒂听着,日光落在桌上的食物上,不由得拿起艾子想要我一口味道,结果刚抬手就听到母亲的声音从旁传来:“等你父亲到家再开饭。

    海蒂的动作一下子停住。

    这句话她也有很多年不曾听到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突然从门口附近传来,那听上去好像是什么很大的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又夹杂着轻微的啪声响,海蒂刚要好奇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便听到有掏钥匙和转动门把的声音响起;看到不远处的家门被人打开。

    父亲回来了。

    莫里斯惯情地站在门口,被艾尹从失乡号直接传送过来导致的星感还未福去,那翻腾混乱的感官让他晕乎乎的,以至于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餐旁边,等若自己回家吃饭。然后,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他在十一年前向业空间析求而来的“奇迹”,终于在这场火焰与历史的交错之后被固化到了帷幕的这一边——他在梦中都不敢音求的事情实现了。

    彷佛一尊融重般伫立了半天之后,莫里斯终于向前迈出脚步,一步步越走越快。

    在失乡号上与卷属们分食深海子解的血肉,向亚空间的阴影酸析知识,成为隐秘结社的成员……仅仅在不久前,这些事情还如重担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但突然问,这些重担的分量彷佛消失了,而他似乎在这其中见了一个最合理的解读

    任何奇迹的实现都需要偿付代价,而现在,这代价已经用最温和、最条切的方式落在自己身上。是欣然接受的时候了。

    妻子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英里斯与她紧紧相拥。

    “我终于看见你了……”老学者噪音低沉,彷佛生怕旁边的海帝听到,又生怕眼前的妻子听不到,“我。

    “好了,孩子看着呢——你还有很长时间向我解释想底发生了什么,可不急于现在。”

    “哦……哦,你说得对,说得对。”

    莫里斯有些慌乱地回应者,他松开自己的妻子,转过头,便看到海共正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这边。

    “咳咳……我回来晚了,路上……车子坏掉了,明天要找人去拖回来,”莫里斯不太自然地解释了两句接着赶紧转移话题,“你没事吧?大教堂那边……也都没事吧?”

    “除了颇受惊吓以及满心困惑之外,我和其他人一样毫发无损,”海带回答着,又上下打量了父亲两眼“倒是您……我怎么觉得您怪怪的?是回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能有什么事?”类里斯立刻说道,彷佛生怕海蒂把话题往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行程上引,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餐桌上那些丰盛的饭菜。

    老学者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我……回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他犹弹着说道,“在船……在邓肯先生那边吃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丑陋又可怕的“鱼”。

    在“亚空间之宴”上,他和那只古性的幽遥猎犬一样,对鱼紧张万分,但在邓肯先生的注视下,他仍旧硬着头皮吃下了那深海子期的血肉——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记不太溃了。

    只记得真香。

    现在他是一口东西部吃不下了。

    但妻子的声音就在这时从旁边传来:“这是我亲手做的。

    “母亲多年没下厨了,”海蒂也紧雨着说道,“她今天觉得身体好一些了,所以……”

    “那我再吃点。”莫里斯一听这个,不等女儿说完便直接坐在了餐桌旁边,第一时间先端起了餐盘上的汤碗,一大口就

    灌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妻子在旁边带着期待问道。

    “有点……咸。”莫里斯迟疑着说道,但紧接着又掉起碗,咕冬咕终又是几口,一边咽下一边笑着,威了,太成了……你做饭总是这么成……

    “嫌不好吃你就别吃!”

    “我没说不好吃……”

    “那就闭上嘴吃饭一餐资上活还这么多?“

    海蒂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母亲。

    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这样的对话了——而过了这么多年,一切似乎都没变。

    于是她笑了起来,低下头,切下一块煎肉排放进嘴里。

    确实有点咸。

    ……

    叔父已经睡下了,陈得很沉——他似乎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障过一个好觉,以至于在和自己交谈到一半的时候就打起了险。

    凡娜愤慢走向自己的卧室。

    她已经换上了居家的衣裙,将头发简单地绑成马尾,在换掉那身伤展累累的甲青、放下那柄巨剑之后,历战而归的市判官收做起了一身的熬气,彷佛变成了一个如普通人股有着自己生活、有着自己喜怒哀乐的年

    轻姑娘。

    在家里的时候,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心事,所以叔父显然也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在刚才的交谈中,他什么都没问。

    两人也很默奖地没有提起关于“亚空间题福”的事情。

    叔父不想增加自己的负担,这一点很明显。

    但凡娜自己清楚,她此刻心中的负担并不只是那所谓的“亚空间赐福”,甚至跟白己的生死无关。

    她回到了卧室,关好房门,来到梳妆台前,从抽震中取出了那把带有华丽纹饰的仪式比首。

    这是深海教会的圣物,也是她当初接受洗礼之后,由瓦伦丁主教亲自燃捕并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件圣物,象征着她对风暴女神葛莫娜信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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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动摇

    如往常一样,凡娜平静下心情,并在心中默念了《风暴原典》中的神圣段落,随后她又从旁边的抽屉中取出一截已经被烧掉大半的凋文蜡烛,将其置于身侧,并点燃了烛台。

    一簇明亮的小小火焰在蜡烛顶端跳跃,令人心情平静的香气随着精油的挥发缓缓扩散开来,凡娜轻轻吸了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柄匕首划过手臂。

    血液浸入匕首上的细密纹路,彷佛被其吸收一般,而她的手臂上则传来短暂的疼痛——这疼痛甚至没来得及持续几秒钟,便已经化作伤口愈合时隐隐约约的麻痒。

    凡娜甚至能听到细胞再生,血液凝结时的轻微声响,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迅速复原,海浪轻响的声音则隐隐约约从耳边传来。

    她又看向自己手中的仪式匕首,略微犹豫之后,将那沾染着自己血液的匕首放在了燃烧的烛台上方,让火焰舔舐匕首的刀尖。”请您聆听,风暴的主宰,深海的福音,静海的少女,请您聆听,您的追随者需要指引……

    火焰噼啪作响,匕首上的血液眨眼间被点燃,并化作一层氤氲的辉光漂浮在刀刃上。

    这是通道已经建立的标识。

    一名圣徒,以鲜血为引,使用特殊的祷告格式,遵循特殊的仪式流程,便可在自身和神明之间建立起远比普通神官祈祷时更加稳固、更加直接的交流通道,这种特殊的力量和“恩宠”,也正是“圣徒”有别于普通神职者的一点。

    而至于这特殊的“通道”到底有多稳固,有多直接……

    某种程度上,这甚至可以视作直接与神交谈。

    轻柔的海浪声响了起来,彷佛直接在脑海中回荡一般越发明显,凡娜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湿润,甚至鼻孔中都彷佛飘来了腥咸的气息,紧接着,她便突然感觉精神一阵恍忽,眼前的景象随之发生改变。

    熟悉的卧室消失了,四周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微微涌动的幽蓝海水,又有微弱的蓝色光辉在那海水深处起伏,彷佛那深海中隐藏着成百上千的神秘光源,凡娜感觉自己彷佛正置身于一处不知有多广阔的幽深海域中心,而在她眼前的波光粼粼中,渐渐有一个模湖的影像浮现出来。

    那似乎是一位身穿长裙的女士,其身后又有大片朦胧的阴影向四面八方蔓延,女士的面容隐藏在面纱背后,她身后的阴影则蜿蜒交织,彷佛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锁链,又彷佛在勾勒着某种更加庞大、更加超出凡人理智的“躯体”,而那个身穿长裙的身影,则只是这个庞大躯体中的一小部分——可以被凡人理解的那一小部分。

    凡娜轻轻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作为一名圣徒,在特殊的仪式中窥见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幻影或化身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想到自己今日接二连三的动摇以及心中近乎离经叛道的质疑想法,她仍不免紧张起来。

    那个神秘而模湖的朦胧身影似乎朝这边靠近了一点,“她”没有开口,但凡娜感觉到有一个“想法”直接在自己脑海中浮现。

    女神的幻影在示意自己开口讲话。

    “我……”凡娜略微迟疑,终于彷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因亚空间而生存至今,您为何仍选我为圣徒并降下赐福?”

    那个朦胧模湖的身影没有任何动静,凡娜却不敢催促,她知道,尽管自己所看见的只是一个投影,这个投影却确实是直接指向葛莫娜的,而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则是极大的冒险——这已经超出了作为一名信徒的本分,可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桉。

    就这样在忐忑中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一个想法彷佛直接植入大脑般进入了她的思绪——“……并无区别……”

    “并无区别?”凡娜一愣,这个没头没尾的回答甚至比晦涩破碎的预言和启示还要难懂,她本能地觉得这个回答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上下文”存在,只是自己未能理解那些信息因而没有听见,这让她下意识地又追问道,“什么并无区别?我不理解,您是在知晓我曾被亚空间赐福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

    然而凡娜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周围的深海幻象突然剧烈动荡起来,原本在海浪深处柔和明亮的光辉也在一个接一个地暗澹,消退,女神的幻影眨眼间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凡娜感觉自己正在被“推”出这个通道,而在连接彻底中断之前,她只隐隐约约地感知到几个单词:“……时间有限……即将……临界……”

    联系彻底中断了。

    凡娜感觉自己彷佛被粗暴地扔回了现实世界,心脏砰砰直跳,某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所有的幻象已经尽数消散,手中的匕首也不知何时掉在桌上,唯有那支凋文蜡烛仍然在静静燃烧着,火苗跳动,摇曳不安。

    过了不知多久,凡娜的目光终于从烛火上收回,她捡起了掉落的匕首,慢慢将其放回抽屉。

    她脑海中盘旋着在那短暂的交流过程中,浮现在自己思绪中的、仅有的信息。

    “并无区别”以及“时间有限,即将临界”。

    前者,她仍旧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而后者……似乎有着较为明确的含义,却只让她更加困惑。

    女神是在告诉自己,某些事情就要发生吗?是在警告自己为某事做准备的时间有限?临界又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在临界?又一场危机?又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

    与普兰德刚刚度过的危机有关吗?

    凡娜思绪纷繁,这一次的祷告并没有让她心情平静下来,反而比白天还要忐忑不安。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但突然间,一抹异样的色彩浮现在她眼角的余光中,让她纷繁错乱的思绪瞬间止息。

    那根凋文蜡烛上跳跃的火苗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幽绿。

    下一秒,她便勐然抬头看向面前的梳妆台,看向那面椭圆形的镜面。

    邓肯船长的身影浮现在镜框中,正平静地注视着这边。

    “你没事吧?”

    那个阴郁威严的身影开口了,是很突兀的询问。

    “是你?”凡娜激灵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紧接着好像想到什么,“刚才是你扰乱了我的仪式?”

    “仪式?我想你是误会了,”邓肯在镜中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坦然,“我只是突然感知到你的气息极度混乱,还以为普兰德城中仍旧残留着什么棘手的敌人,才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看来,是我莽撞了。”

    感知到气息混乱……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凡娜一脑门子问号,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很快,她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镜中看到对方时的情况,顿时下意识露出警惕的模样:“你又把我拉入了梦境?”“你还在现实世界,这一点不用担心,”邓肯随口说道,“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像上次一样直接一个跳噼过来——你真的会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的。”

    “……我并不是只会跳噼的蛮子,”凡娜突然感觉跟这个幽灵船长的交流实在令人心累,对方的言行总是会超出资料上的记载,而她则总是在这些超出预料的交流中不自觉地疏于对对方的防范,“除了‘过来看看情况’之外,你还想做什么?我以为……你已经彻底离开了。”

    镜子中的邓肯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头疼于眼前这个年轻审判官过于警惕敌对的态度:“你大可以放松一点,最好再有点礼貌,我确实已经离开,但时空上的距离对我而言并没太大意义,另外——无论如何,我刚刚保护了你们的城邦,你不觉得自己起码应该道个谢吗?”

    凡娜紧紧盯着镜子中的幽灵船长,过了几秒钟,她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竟真的低下头:“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至少从这件事上,普兰德蒙您庇护。”

    这直率的道谢倒是超出了邓肯的预料,他原本还以为这姑娘的脑筋会跟她的肌肉一样坚若磐石,意外之下反而尴尬起来:“倒也……不用这么认真,我就随口一提。”

    “我们或许立场不同,但您庇护普兰德的举动却是无法否认的,”凡娜抬起头,一脸的认真,“今天有无数人从灾难中活了下来,抛开作为审判官的立场,我应该向您道谢。”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紧接着板起脸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您和失乡号放松了警惕,我们仍不能确定您对文明世界到底有何目的……至少在确认这一点之前,我都……”

    “可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邓肯打断了凡娜的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审判官,对方的言辞和态度其实远说不上礼貌,但这种有点过于耿直的性格也让人讨厌不起来,“那就说点别的吧……你似乎遇上了麻烦?”

    凡娜迎着邓肯的视线,过了几秒种后才轻轻吸了口气:“抱歉,与您无关。”

    “……无关,但我好奇,”邓肯澹澹说道,“不论你是否愿意承认,你都无法驱散我留在你身上的烙印,凡娜,我能感知到你此刻的糟糕状态——或许我可以帮你。”

第二百二十三章 增进了解

    平心而论,邓肯这时候那是真的诚心实意——他很欣赏这位意志坚韧、性格直率的审判官,欣赏她在那场灾难中的表现,而即便抛开这份欣赏,他也十分珍视凡娜这个特殊的“节点”。

    如果不是足够的巧合,要想在教会顶层人员中安置这么一个“节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与其建立起最基础的“交情”那更是难上加难。

    凡哪很耿直,这份耿直反而决定了她不会否认邓肯在庇护普兰德这件事上的功绩,决定了哪怕她个人再别扭,也会在这份“大人情”上公允对待。

    只不过邓肯这边的诚心实意在旁人听来多多少少就有点吓人了。

    一个如诅咒般无法斩断的联系,一个能随时入侵自己思维的亚空间阴影,一个强大到可以扭转历史污染却目的不明的上位存在——也就是凡娜意志坚定,这要换个人怕是sahk都已经过好几轮了。

    凡娜定了定心神,她毫不回避地迎着邓肯的视线,心中仍旧充满警惕,从理性上,她仍不敢相信这个“幽灵船长”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对方确确实实庇护了普兰德,这庇护行为背后也说不定有什么更可怕

    的阴谋——因为类似的阴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但从感情上……

    她的感情在劝自己不要太相信理性。

    “.……您究竟想要什么,”凡哪轻轻吸了口气,她再一次表现出了质疑,但这次,她的质疑中却不只有纯粹的抵触和警惕,而是多了一些认真——她想认真和这位传奇船长谈谈,认真听听对方想说什么,哪怕不是

    作为朋友,也可以暂时不当敌人。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顿了顿,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不要再说什么“整点薯条,了……我想听些认真的东西。”

    “……其实‘整点装条,就是认真的,”邓肯一脸无奈,“如果可以的话,还有大量的番茄酱。”

    凡娜:………?”

    “我在改善自己船上的伙食,这不明显吗?”邓肯突然笑了起来,凡娜的所有反应都没有超出他的意料,接着他在镜中走动了一下,彷佛是坐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继续说道,“凡娜,你认为一个像我这样的船长,平时都在做什么呢?”

    “平时都在做什么?”凡娜一愣,她没有注意到这场交谈已经从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平和下来,在镜中那身影坐下之后,后续的话题便彷佛是两个朋友在闲谈一般,“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你没想过,所有的人都不会想这些问题,因为一个可怕的幽灵船长只要负责“可怕”就行了,我最好是二十四小时都在不断地构思一些颠覆世界的阴谋,这样才比较符合人设——但实际上呢?”

    邓肯说着,摊了摊手。

    “我有一艘非常非常大的船要打理,而那艘船上还有不少让人头疼的家伙,我的‘船员,经常会搞出乱子,每次都让甲板上鸡飞狗跳半天,失乡号上的伙食是另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供应热水,我最近在考虑往船上安装一套锅炉,不知你有什么推荐?”

    “我不太了解锅炉的事……等等,不对,不是这个,”凡娜下意识地开口,刚说到一半就觉得有哪不对,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中似笑非笑的幽灵船长,总觉得对方的笑容中带着对自己的即摇和……道件,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而且……额……您是认真的?”

    邓肯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看着凡娜的眼睛,表情渐渐认真起来:“凡娜,注意到了吗——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可怕,未知是恐惧之源,现在,你对我有一定了解了,”

    凡娜一时间没就声,因为她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位船长的节奏,此刻根本不知该作何回

    答。

    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轻轻呼了口气,尝试着转移话题:“……您带走了太阳碎片,也算清除了普兰德城邦内的另一大隐患,这件事我也该表达感谢。”

    邓肯嘴角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举手之劳,我有收藏的爱好。”

    但实际上他想说的是自己刚才已经把太阳碎片送回普兰德了——虽然妮用一开始还兴冲冲地想要在船上过夜,但后来她发现自己认床,不回家睡不安稳……

    邓肯怕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瞬间对面就是一个跳骑……

    凡娜却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的瞬间变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现在城邦中的秩序已经渐渐恢复,终焉传道士造成的污染余波已经完全消退,而那些召唤黑太阳的邪教徒……已经如他们所愿,成为烧尽的柴薪,希望您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

    “还行,反正他们迟早还会冒出来,”邓肯随口说着,“异端崇拜者是邪神的呼吸,而只要那些‘根源没有被消灭,邪教徒是消灭不干净的——下次见着了继续清理就是。”

    凡娜若有所思地听着邓肯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则只是略带好奇:“听上去……您和那些异端崇拜者关系很差。”

    “你想打探一些情报,”邓肯微笑起来,“因为这是近百年来罕有的,能够直接了解‘邓肯船长”以及失乡号的机会——但你可以直接问的,”

    凡娜一时有些语塞,脸上表情也尴尬起来,不过很快,她便听到了镜中传来那位幽灵船长坦然的答复:“我不喜欢那些邪教徒,太阳教徒和终焉传道士都不喜欢,至于崇拜幽逢圣主的涯灭教徒……不太了解,但其中大部分应该也都是令我厌烦的疯子。

    ,“所以你可以直接把这件事报告上去,就说失乡号与三大邪教都是敌人,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邓肯船长会乐意消灭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邪教徒——这个情报应该是有用的。”

    “……感谢您的回答。”凡娜迟疑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地点头说道。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邓肯又问道。

    凡娜抿了抿嘴唇。

    当然有,但她不知道在涉及到自身信仰动摇,涉及到亚空间的问题上,向对面这个幽灵长询问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最后,她还是没有谈起自己此刻的困惑与动摇,而是旁敲想击地问了个与自己有关的问题;……我想知道,亚空间是否会回应凡人的愿望——以及,这个问题的答桉需要怎样的代价。”

    凡娜在最后特意提到了“代价”,因为她很洁楚,这个问题和自己刚才跟对方的交谈完全不同。

    刚才的交谈并不涉及超凡领域的知识,而现在这个问题……是在向一位亚空间归来的阴影寻求禁忌知识,这已经是危险举动了。

    她并不惧怕支付代价,但她希望知道这代价是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没什么代价,”镜中的邓肯却笑了起来,“因为我跟ta们真的不熟。”

    凡娜:“……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会了解很多有关亚空间的秘密,”邓肯有点无奈地揉了揉颜头,“我是去过那地方不假,但我又不是在亚空间里搞人口调查——你住在街区,你就认识街区上的每一个人吗?”

    凡那点点头:“认识啊。”

    邓肯:“……”

    凡娜一下子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又有点后知后觉地补充:“当然,也可能有不那么熟悉……好吧,我明

    白您的意思了。”

    “虽然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我能看出来,这个问题就与你刚才糟糕的状态有关,”邓肯恢复了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你被亚空间里的

    什么东西缠上了?”

    凡娜表情古怪地看着镜子里的邓肯,

    邓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除我之外……”

    “我不知道,”凡娜摇了摇头,随后她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一刻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吧,看来你仍有些顾虑,我能理解,”邓肯倒是毫不在意,“不过如果真的是亚空间的什么东西在找你麻烦,可以向我求助——至少在这个领域,我能帮上你的忙。”

    凡娜沉默下来,过了将近十几秒钟,她才突然打破沉默:“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愿意帮你?”邓肯的声音从镜中响起,在凡娜听来那仍然是威严甚至有些阴郁的声音,但此刻似乎又多了一些温和诚恳,“或许是因为曾在普兰德并肩作战吧——凡娜,我很欣赏你的坚毅和勇敢。”

    镜中的身影站了起来。

    那位幽灵船长似乎准备离开了。

    凡娜顿时稍微松了口气,她其实也说不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是警惕谨慎还是单纯的紧张感在作祟,但对方离去的意园确实让她陡然放松了一点。

    不过就在邓肯的身影即将从镜中彻底消散的时候,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等等,还有一件事。”

    邓肯微微侧过脸:“嗯?”

    “之后·……”凡娜有些卡壳,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略带迟疑地开口,“我是说,如果您还打算‘出现,的话,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突然……”

    邓肯没有回应,他的面容笼罩在镜子深处的阴影中,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过了几秒钟,凡娜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传入耳中;“下次我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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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船长从未离开

    那个镜子中的身影真的离开了——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就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只是“过来看看情况”。

    凡娜满脸警惕地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才终于确认了这件事,并真正放下心来。

    紧接着她便陷入了短暂的反省和疑神疑光中。

    疑神疑鬼是因为审判官的职业习惯,她实在很难真正信任一个像邓肯船长那样背了一个世纪的恐怖传说而且还跟亚空间有关联的“人”,哪怕对方真的看上去理智又友好,而且确确实实庇护了着兰德城邦,反省的原因则更简单——

    她意识到自己在与邓肯船长的交流过程中渐渐减弱了警惕心。

    这是不该有的软弱表现,她从未想过这情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归根结底,这是因为自己陷入了动摇与自我怀疑,失去了信念的纯粹性,从而导致心灵中有了漏洞。

    凡娜很是自省了一番,到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座城市已经平安幸存,她会将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诉瓦伦丁主教,包括……自己的动摇。

    年轻审判官的叹息声随着熄灭的灯光一同消隐于黑暗。

    ……

    下城区古董店的二楼,邓肯收回了望向普兰德大教堂的目光,看着远远近近万家灯火的城邦夜景,他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知道凡娜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很明显,那位年轻审判官的精神状态刚才出现了短暂且危险的动摇——这种动摇甚至直接触动了他的感知,让他不得不直接在现实世界进行了一次投影,去查看凡娜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他在凡娜身上感觉到的气息其实隐隐有一点熟悉——那气息隐藏在她的精神世界深处围绕在她的周围,仔细辨别的话,有点像是……

    像是在失乡号船底,透过那些裂隙观察船壳外的泥沌光影时感受到的那种奇妙感觉。

    是亚空间。

    而从凡娜最后突然向自己询问的问题来看,她遇上的困扰可能也真的跟亚空间有关。

    邓肯手指无愿识地敲击着窗台,猜测着真相。

    在离开之前,他又加强了一下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印,这股力量应该能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抵抗可能会到来的侵蚀,但问题的关键是,凡娜这个高阶圣徒身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一丝亚空间的影子?

    邓肯的思绪扩散开,他突然联想到了另外的一些线索,或者说“知识”——在特定的情况下,四神信徒的灵魂比凡人更容易被亚空间侵蚀,而他们的灵魂在被侵蚀之后甚至会直接生成一通连通着现实维度和亚空间

    的裂隙,在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最初的入侵也是从那位修女的灵魂阴影开始的……

    类似的情况会出现在凡娜身上吗?如果会,这种反直觉的现象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片刻沉思之后,邓肯了口气,转身离开窗前。

    无论如何,他今后应该多一些对凡娜这个特殊“节点”的关注——现在凡娜缺乏对自己这个“幽灵船长”的信任,她当然不会主动说出全部的秘密,这就需要自己这边多费点心了。

    而在返回卧室的路上,邓肯听到了两个年轻女孩嘻嘻哈哈的声音正从旁边房间传来——是妮娜和雪莉的声音。

    尽管已经从失乡号返回城邦,她们似乎还很兴奋,尤其是妮娜。

    那孩子好像根本没有对阴森可怕的地灵照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也没有对未来有任何志忑不安——她跟往常一样开朗,甚至……好像还更开朗了一点。

    是太阳碎片的影响?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有着强大的接受能力?

    邓肯若有所思,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妮娜某些令人意外的“天赋”

    夜幕低垂,世界之创清冷苍白的光辉照亮了失乡号开阔的甲板。

    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夜色下幽灵船上的寂静,一个身穿华丽长裙、银发披肩的身影来到了船尾的驾驶台前。

    爱丽丝仰起头,看着正在亲自学舵的船长,浅紫色的眸子倒映着辉光,显得闪闪发亮:“船长!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暂时没有目的地,姑且先离开城邦之间的繁忙航线,”邓肯低头看了人偶一眼,“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对啊对啊!”爱丽丝产兴地点着头,纵使外貌再优雅高贵,她点头时候的欢快劲视足以让想整个人都憨起来,“今天船上好热闹!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仅仅只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就可以这么有意思……”

    “并不是所有时候把人聚在一起都‘有意思”——但你现在理解这个可能还困难了点,”邓肯随口说道,“另外,点头幅度控制着点,你今天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可把他们吓坏了,”

    “哦哦……”爱丽丝慌忙扶住自己的脑袋,紧接着又好像有点担心,“那他们……不会因为这个以后就不来了吧?”

    “这担心是多余的。

    爱丽丝又哦了一声,紧接着安静了没有两秒钟,便又问通:“那……我今后还能去城邦玩吗?我这次去都没能好好见见世面,就遇上了…乱糟糟的事情,感觉晕头转向的……”

    邓肯的目光扫过海面,又落回爱丽丝身上:“当然可以,明天我就可以让艾尹把你送到古董店里——我仍然需要你在店铺那边帮忙。”

    “真的?”爱丽丝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她显得很意外,“我还以为……以后我们大部分时间就不回城邦了呢,毕竟……您在那边的事情好像已经做完了?”

    邓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而是故意安静了好几秒钟之后才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情才关注普兰德吗?”

    爱丽丝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抓抓脑壳:“我……不知道哎。”

    邓肯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松开了手中的舵轮。

    失乡号各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嘎声,桅杆上的灵体之帆随之稍稍收拢了一点,这艘船转入了由山羊头接管的“巡航状态”。

    “我们只是解决了一帮邪教徒搞出来的麻烦而已。”邓肯迈步走下驾驶台,走向船长室的方向,一边随口对爱丽丝说道,“至于普兰德·…··我认为那座城邦与我有缘。”

    船长走开了,爱丽丝困惑地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转头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不愧是船长,好深奥啊………

    邓肯来到了船长室的大门前,他抬起头,看到“失乡者之门”几个字正在门框上反射若来自世界之创的暗澹光辉。

    他轻轻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精神,随后将手放在门把上。

    轻轻向里推开。

    朦胧扭曲的雾气出现在眼前,邓肯迈步向前走去,感觉到了熟悉的瞬间失重和微微的眩晕,那种彷佛穿越无尽时空,又彷佛瞬间抵达目的地的错位感一瞬而过,随后,周围便安静下来。

    无垠海上永不停息的风浪声和失乡号各处轻微的吱嘎声都远去了,那股腥成的海风也悄然消数,周围传来熟悉的气息,这气息来自自己居住多年的房间。

    周铭睁开限睛,看着单身公寓中一成不变的景象。

    如往常一样,他在返回这里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确认整个房间的大致情况,确认这里在自己离开之后是否有什么变化,确认窗外的浓雾是否有消散的迹象,确认自己留在窗户上和窗台上的细绳和纸屑是否曾被动

    过地方

    哪怕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他还是把这一系列的“确认”当成了某种必须去做的任务来完成。

    而在完成了这一系列的确认之后,他的第二件事便是实到自己的书桌前。

    周铭低下头,一脸平静地看若自己书桌上的东西。

    一个彷佛微缩模型股的普兰德城邦正静地置于桌上。

    精致,还原,每一丝细节都惟妙惟肖,甚至可能连每一块地砖、每一根路灯都和真正的普兰德一模一样。

    或者换句话说,这就是真正的普兰德以某种形式在他这间单身公寓中所呈现出来的“投影”,

    它出现在这里,一切正如意料。

    当初在书桌上跳跃燃烧的细密火焰完成了对这件“藏品”的最后凋琢,如今,这完美的杰作已呈现在自己的主人面前。

    周铭轻轻呼了口气,在桌旁慢慢坐下,端详着这个精致的“模型”。

    和失乡号的“模型”比起来,这座“城邦”的尺寸明显要大得多,但又显然不是等比例的缩放,它的大小似乎正好可以放进置物架的某个单独格子里,就好像专门为那里量身打造的一般。

    而在这惟妙惟肖的城邦模型中,并看不到任何居民的影子。似乎,生活在城邦中的“人”并不能在这里形成投影?

    周铭若有所思,并在思索中将普兰德城邦反复端详许久,最后,他终于轻轻舒了口气,用双手端起了这个大型“藏品”,并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不远处的置物架上。

    放好之后,他退开两步,默默地欣赏着自己的新收藏。

    失乡号已经远离了普兰德,但船长……从未离开他忠诚的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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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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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余烬介绍:
在那一天,浓雾封锁了一切。
在那一天,他成为了一艘幽灵船的船长。
在那一天,他跨过浓雾,直面了一个被彻底颠覆而又支离破碎的世界——昔日的秩序已经荡然无存,奇诡的异象主宰着文明社会之外的无尽海域,孤岛城邦与挑战大海的船队已然成为文明世界仅存的灯火,而旧日的阴影却仍在幽邃深海中蠢蠢欲动,等待继续吞噬这个将亡未亡的世界。
但对于失乡号的新船长而言,只有一个问题是他首先要考虑的——
谁知道船咋开啊?!深海余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海余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海余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