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灵界汇合
失乡号出发了——这些天来，许多人都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包括四座教堂方舟，也包括城邦方面安排的监视者们，而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艘庞大威严的幽灵船裹挟着火焰与浓烟，以一种常理来说绝无法想象的速度远离了轻风港，并眨眼间消失在灵界与现实的夹缝里。
如幻影般出现，如幻影般消失，一切皆如传说中描述的那般。
“出~发~啦~”
雪莉抓着船舷上的护栏，望着远方无边无际的黑暗大海，身体来回摇晃着，看上去高兴得很。
失乡号已经进入灵界航行状态，船舷之外的大海已经化作一层漆黑，黑白灰杂糅的混沌天空低沉地覆盖着整个世界，远方再看不见灯塔、船只与岛屿，只有各种光怪陆离、影影绰绰的怪异投影浮现在天海之间，仿佛在海平线尽头俯瞰着整个世界。
阿狗趴在距船舷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使劲抻着脖子用锁链拽着雪莉的胳膊，一边用四只爪子死死地抓着甲板一边高声提醒：“哎你别晃了！小心别掉下去！”
“阿狗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雪莉干脆坐在了护栏上，一边整理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笑嘻嘻地扭头说道，“以前不是经常在甲板边上玩嘛？”
“这可是灵界深度！”阿狗顿时嚷嚷起来，“这地方掉下去可上不来！”
雪莉也不理会，就只是坐在护栏上继续冲着大海傻乐，直到邓肯从旁边走了过来，伸手胡乱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以前起航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兴奋，这次离开城邦怎么就这么高兴？”
“在轻风港待够了啊，”雪莉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怨念，“城里都没有好吃的东西，附近的商店要么是书店要么是机械工坊，还没有好吃的东西，还没有好玩的地方，也没有好吃的东西……”
邓肯哭笑不得地看了似乎已经被轻风港的“精灵美食”搞出心理阴影的雪莉一眼，不由得在旁边提醒：“这次咱们去的地方也不大可能有好吃的——应该说接下来大部分时间就都在海上了。”
“那也没事，船上伙食也不错啊，起码不用整天被妮娜拽着逛书店了，”雪莉笑嘻嘻的，“就当出来透透气……”
“在船上待够了就想着进城玩，在城里待够了就想着出海……”阿狗趴在旁边的甲板上絮絮叨叨，“成天就知道玩，妮娜这些天都快把全城的书店逛一遍了……”
雪莉顿时摆着手：“哎呀阿狗伱别跟个老妈子似的叨叨我头疼……”
邓肯没有再吭声，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身旁雪莉跟阿狗之间一如既往的念叨与拌嘴，随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看向了附近海面上的某处。
而几乎同一时间，一道朦胧的阴影从他身边浮现出来，阿加莎在阴影中轻声汇报道：“璀璨星辰号来了，正在现实世界寻找入口。”
邓肯点了点头：“嗯，去给露西引个路。”
阿加莎的身影随之消退，而后不过片刻，邓肯便看到失乡号附近的黑暗海面上方开始突兀地浮现出大片大片的阴影。
阴影如雾，交织而生，一艘庞大、怪异而华丽的大船渐渐在影子与薄雾中成型，璀璨星辰号缓缓从雾中驶出——它起初只是一片朦胧模糊的幻影，只有船尾部分显得真切凝实，但随着失乡号与它的渐渐靠近，那片朦胧模糊的幻影几乎眨眼间便迅速变得真实起来，并变成了一个可以在灵界深度稳定存在的实体。
璀璨星辰号进入了灵界深度，开始与失乡号相伴航行。
雪莉坐在护栏上，伸长了脖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发出夸张的惊呼：“哇哦——”
而后，她便看到璀璨星辰号的甲板上突然飘飘荡荡地升起了一艘雪白的纸船，那纸船乘风而起，飞过两艘船之间黑沉沉的海面，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失乡号的甲板上。
黑发黑裙的露克蕾西娅带着发条人偶露妮从纸船里走了下来。
正在甲板上晾晒鱼干的爱丽丝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马上高兴地迎了上来：“露妮！你来啦！”
跟在露克蕾西娅身旁的发条人偶听到声音转过头，顿时也露出高兴的模样，张开双手迎上去：“爱丽丝！”
两个人偶开心地拉着手在甲板上转起圈来，虽然并没分开太久，却也高兴地像是久别重逢。
爱丽丝就这样拽着露妮，给自己的好朋友炫耀着甲板上那些刚刚晾晒起来的鱼干，而露妮显然也有东西想要炫耀——
“爱丽丝！你看看这个，女主人新给我弄的……”
发条人偶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微微用力往上一提，就听到“啵儿”的一声……
她当着甲板上众人的面把自己的脑袋拔了下来。
爱丽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由于平常就没什么心眼，她反而很少会有如此震惊的时候——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并意识到了这是好友新掌握的“功能”，脸上顿时露出开心的模样：“啊，你也可以啦！”
一边说着，她一边随手把自己的脑袋也从脖子上拔了下来，跟露妮一起各自举着脑袋在那傻高兴：“我们……现……现在……一样啦！”
然后两个人偶就在甲板上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甲板上除了她俩之外都是一片震惊。
邓肯本来正走向露克蕾西娅，准备询问一下璀璨星辰号进入灵界之后的运行情况，结果刚走到一半就被爱丽丝和露妮这两个人偶给震慑住了——平心而论，他甚至觉得亚空间里都很难有如此邪门的一幕——呆滞了好几秒钟，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露克蕾西娅：“这是什么情况？”
露克蕾西娅好像也有点呆滞，她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用怪异的表情回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个人偶，听到邓肯的话之后表情明显有点僵硬：“……只是稍微给露妮做了些改造……在之前把脑袋拔下来导致故障之后，她就隔三差五跟我提起爱丽丝的头部关节可以拆卸的事情……我实在听烦了，就给她换了关节……”
她迟疑着停了下来，看着那两个正举着脑袋在甲板上溜达的人偶，表情终于有点绷不住：“但我也没想到这个！”
“……算了，她们开心就好，人偶……有人偶的娱乐和社交，”邓肯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备受冲击的三观，嘴角抽抽着把目光从爱丽丝和露妮那边收了回来（这很不容易，因为两个带头乱窜的人偶实在是过于吸引目光），努力将注意力放回到了露克蕾西娅和璀璨星辰号上，“……过来的还顺利吗？”
露克蕾西娅这时候还在看着露妮和爱丽丝的方向，直到邓肯又重复了一次，她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抬手敲敲额头，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开口：“还好，虽然稍微混乱了一下……”
她终于完全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正伴随在失乡号旁边自动航行的璀璨星辰号，思路也随之流畅起来。
“这是璀璨星辰号第一次沉入这么‘深’的深度航行……在正常情况下，它只有船尾部分位于灵界，像这样完全‘浸没’……不管对我还是对这艘船而言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经验’。”
“这样速度会很快，”邓肯笑了起来，“失乡号已经习惯了在灵界深度赶路，白橡木与黑橡木号也曾像这样作为僚舰与失乡号一同航行——在这个深度，我们只需要不到两天时间就可以追上那艘‘正在返航的船’，而且不必担心被人察觉行踪。”
露克蕾西娅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邓肯。
父亲站在那里，身边升腾着起伏的绿色烈焰，脸上带着自信而又自豪的笑容，那笑容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过了一会，她摇了摇头，开口问道：“教会方面的动向呢？”
“会有深海教会和死亡教会的两支小规模舰队与我们汇合，其中深海教会派来的旗舰是‘潮汐’号及其护航编队，死亡教会则是‘安息’号与‘不得安息’号两艘姊妹舰及其护航编队，据说都是火力强大的战舰，”邓肯随口说道，“不过我更看重的是他们带来的‘专业人士’。毕竟在边境海域的那些诡异之物面前，学者的知识有时候比火力更好用。”
“但学者的专业知识有时候也容易引来更大的危险……在边境附近，那些不安分的‘阴影’比任何地方都更容易冒出来。”露克蕾西娅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
邓肯挑了挑眉毛：“那不更好？”
露克蕾西娅表情有点呆滞：“……”
“不说这些了，那个‘圣徒’的情况怎样？”邓肯摆摆手，换了个话题，“这次带上了吗？”
“带上了，现在就关在璀璨星辰号最底部的收容舱里，”露克蕾西娅立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愉快的笑容，“请放心，那家伙的状况不错——我在确保这个‘圣徒’不会逃跑的前提下尽可能恢复了它的生机，如果您需要，我随时可以把它带出来。”
“现在还不用，”邓肯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了远处混沌黑暗的海域尽头，“等我们找到了那些湮灭教徒的‘圣地’，就是让那个‘圣徒’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第七百零三章 人偶有人偶的娱乐方式（）
这是一处不曾出现在任何官方海图上，同时也远离了任何一条合法航道的隐秘海域——文明世界的灯火已无法照亮这片遍布着稀薄雾霭的海面，任何一个保有理智的远洋船长都不会主动踏足这里，那道宏伟的、包围了整个世界的迷雾帷幕已伫立在前方，而即便阳光仍然照亮大海，在这里航行的人也不会从那阳光中感受到丝毫慰藉。
人们给这片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起了个名字——边境。
一艘几乎支离破碎的，按照常理判断早就应该沉入海底的大船正缓缓穿行在薄雾中，仿若无声的幽灵般向着远方那道墙垒峭壁般的“迷雾之墙”驶去。
幽绿的火焰如无声幻影，在这艘破碎之船四处升腾燃烧，半透明的灵体烈焰将这艘本应四分五裂的船强行“维系”在了一起，它的半截船身撕开了一道骇人的口子，其内部的庞大复杂机械结构就像某种巨兽的内脏般暴露在外，又浸润在幽绿的火焰里，而那幽幽灵火又从船身向外蔓延，流淌、弥漫在附近的海面上，火焰流淌之处，遍布四周的稀薄迷雾也随之缓缓消退下去。
一道烈焰升腾，邓肯的身影浮现在甲板上——半透明的灵体形态。
借助留在这艘船上的“人工信标”，他来到了这里，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把自己的“本体”全部传送至此，而只是向这边投放了一道幻影——他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失乡号那边。
现在各方舰船还未汇合，他要先过来这边看看情况。
那道宏伟的浓雾终于伫立在他眼前了。
邓肯走过甲板，跨过那些因为大爆炸而撕裂的裂隙和褶皱卷曲的金属残骸，迈步来到船头附近，静静眺望着远方那壮丽至极的“绝景”。
那是一道通天彻地的“墙垒”，厚重无边的浓雾几乎凝成了实体，连接着天空和大海，如世界的尽头一般伫立在他的视野中，又不断有恢弘如同瀑布般的“云流”从那帷幕顶端崩落、流淌，无声无息地落在海面上，化作不断弥漫扩散的雾气，弥漫在整片边境海域上。
在这道恢弘的屏障面前，不管是目前自己脚下这艘由邪教徒打造出来的大船，还是失乡号，甚至是那些教堂方舟，都会显得渺小如尘。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邓肯静静地站在船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着，“终于是亲眼见到了。”
他回忆起了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所经历的那场“边境坍塌”，回忆起了自己当时在正常海域上突然看到的那道崩落的迷雾——在当时，他觉得那一幕壮丽至极，其令人敬畏的威压直至今日仍然清晰地印在他的心底。
但在真正身临此处之后，亲眼看到这“边境”的无边帷幕之后，他才意识到，和真正的“边境”比起来，发生在“庇护所”内部的“坍塌”是多么不值一提。
……但眼前这无边宏伟的、真正的“边境”，是否也有“坍塌”的日子？
邓肯脑海中转着这个说出去会让所有人惊恐不安的念头，静静眺望了一会远方的风景，随后伸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挥。
火焰盘旋着出现在他指尖，并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一道椭圆形的轮廓，轮廓内部则呈现出了如同镜面一般的景象，下一秒，阿加莎的身影便浮现在这道镜子中：“我在。”
“这里的灵界有什么变化？”邓肯随口问道。
“稍等，我下去看看。”镜子中的阿加莎点了点头，随后身影便消散在空气中。
邓肯耐心地等待了一会，阿加莎的身影便再次浮现在那道召唤出来的镜面里——只是头发看上去凌乱了一点。
“灵界更加黑暗混沌，有不定形的阴影掠过海面——和‘文明世界内部’比起来，那些阴影显得更不友好，”阿加莎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汇报，随后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非常不友好，简直是狂暴。”
“挨打了？”邓肯皱了皱眉，有点担心。
“把凑过来的家伙都揍了一顿，”阿加莎活动了一下胳膊，笑的有点开心——随着放下了“守门人”的记忆重担，在失乡号上待久了之后，她似乎也很好地适应了团伙……团队里的气氛，“不难对付，只是更加奇形怪状而已。另外……”
“另外？”
“灵界也有一道‘帷幕’，”阿加莎抬起手，指了指远方那道连通天空的帷幕壁垒，“就如这道帷幕的倒影一样，黑沉沉地伫立在前面，而且看上去……更加危险诡异，那道黑色的帷幕中有许多不定形的轮廓在起伏重组，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听着阿加莎的描述，邓肯微微皱了皱眉。
“也就是说，直接从灵界深度‘潜’过永恒帷幕的方案是不可行的，”他若有所思，“这道‘边境’看来是从所有维度上包围了整个世界，并不存在什么安全的‘捷径’……”
“也算是预料之中，”阿加莎点了点头，“毕竟，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庇护所’，那么这座庇护所的‘围墙’一定得足够严密才行，这样才能让我们在世界碰撞之后的混乱中有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
说到这她略做思考，又继续说道：“在莫里斯先生最近完善的模型中，边境的‘帷幕’结构不但应该同时封锁了现实与灵界，甚至有可能延伸到了幽邃深海，而且不只是从空间上封锁……从时间上，也应该存在一个类似‘永恒帷幕’的结构，来确保整个‘庇护所’的完备性……”
“时间维度上的‘边境’……在异象004，那位守墓人也和我提起过它，”邓肯说着，摇了摇头，“莫里斯应该也是从这上面得到的启示吧。”
“是的，他一直在尝试构筑出一个能够解释整个无垠海，甚至解释整个深海时代的‘世界模型’，而我们最近在无名者之梦深处找到的真相以及您刚刚从‘无名王者陵墓’中带出来的信息让他在最近取得了很大进展，”阿加莎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钦佩，“他已经开始尝试从时间和空间上解释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他是我所知的、唯一走到这一步的学者。”
“严格来讲，是唯一走到这一步而且还活着的学者，”邓肯的语气中不无感慨，“最近他的研究越来越会在船上制造一些……额外的动静了，妮娜看书的时候也是。”
“学者总是免不了要和自己正在研究的知识大打出手，”阿加莎倒是一脸习以为常，“妮娜小姐那边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她最近学会了冷静面对从书里蹦出来的东西……这大概跟上次她不小心烧掉了自己三天三夜画出来的设计图有关。”
听到阿加莎的话，邓肯嘴角却下意识抽了一下。
虽然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但他每次听到这种邪门的事情之后仍然会免不了生出一些吐槽的冲动来。
但不管怎么说，妮娜和莫里斯跟知识搏斗时的动静也好过了目前正在船上玩接头游戏的两个人偶。
失乡号的船长室中，正在与露克蕾西娅交流着边境情报的邓肯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抬起头。
一个穿着黑白女仆裙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船长室里，身后的大号发条钥匙正在咔哒咔哒旋转，她看到房间中的邓肯，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船……船长……晚……晚饭吃什……什么？”
邓肯憋了两秒钟，终于没绷住：“爱丽丝，你的脑袋为什么会在露妮身体上？”
爱丽丝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讶：“啊，您……怎么发……发现的？”
“我又不瞎！而且不傻！”邓肯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紧接着便听到了正不断从船长室外传来的“咚咚咚”撞墙的动静，他无奈地从海图桌后起身，迈步来到门口，便看到了顶着露妮脑袋的爱丽丝身体正在门外一下一下地撞墙，一边撞露妮的脑袋还一边在那指挥：“撞上了撞上了……往左一点……哎，左边，反了！你那边是右！啊又撞上了……再往左啊撞……老主人？”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惊讶而突然愣住的露妮（脑袋），紧接着，在他身后又走出来了同样面无表情的露克蕾西娅。
俩人就这么一起板着脸看着这个露妮+爱丽丝组合体，看着爱丽丝的身体继续往前走，又一下子撞在门框上。
“别走了！”露妮（脑袋）赶紧提醒，“老主人和女主人都出来了！”
她这边刚提醒完，紧接着就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位于船长室内的身体往外走，结果房间里紧接着就传来了“咕咚”一声很大的动静。
邓肯低下头，看到一个银色长发的脑袋正滚到自己脚边，爱丽丝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船长……救……救……救救……”
与此同时旁边的露妮+爱丽丝组合体也紧跟着一脚踩空，扑通一声就倒在了露克蕾西娅的裙角附近，露妮的脑袋咚一声落在地上，一边滚动一边慌里慌张地求救：“女主人！我也掉了！！”
这一瞬间现场的混乱简直无以言表，邓肯脑海里划拉了半天才把这俩人偶的状态捯饬清楚，终于忍不住跟露克蕾西娅异口同声：“你们给我换回去！”
第七百零四章 人偶和人偶以及人偶
上层甲板的餐厅里，邓肯与露克蕾西娅并排坐着，各自板着脸，两个刚刚把脑袋换回去的接头霸王则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露妮看上去稍有点紧张不安，爱丽丝则一如既往一脸灿烂，甚至看上去还有点没玩够的模样。
憋了几秒钟，邓肯终于
露妮顿时局促地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爱丽丝则立刻高兴地点着头：好玩啊船长！您是不知道，原来我们的接口尺寸都一样……
邓肯眼角顿时抖了一下，紧接着便注意到了露妮摆弄手指的小动作，他莫名地感觉这个动作有点眼熟，疑惑了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的海中女巫：你小时候做错了事是不是也爱抠手指头？
额……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露克蕾西娅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落在自己身上，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表情便微微有些异样，您……您还记得这些？
……不记得，但是仍有些熟悉的感觉，邓肯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便干咳了两声，将目光重新落在两个人偶身上，谁最先出的主意？
这次两个人偶的回答终于异口同声：雪莉！
邓肯：……？
片刻之后，邓肯与露克蕾西娅仍然板着脸坐在餐厅的长椅上，但这次他们对面坐着的除了俩接头霸王，还多了个雪莉。
阿狗趴在雪莉旁边的地板上，一边努力用抓着抱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搁那小声嘀嘀咕咕：别看我啊不关我事我劝来着没拉住……
邓肯看了嘟嘟囔囔的阿狗一眼，目光落在雪莉身上，便回忆起了她当初忽悠着爱丽丝往脖子里灌强力胶的事迹，心中便不免有些感叹——果然还是得看紧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你说你闲着没事给她们出什么馊主意，邓肯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雪莉，我们正在灵界航行，这可不比陆地——万一她们真晕头转向掉海里了你负责往外捞啊？
雪莉本来正轻车熟路地缩着脖子做出接受批评的模样呢，听到船长的话之后顿时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在陆地上就可以这么玩？！
邓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雪莉尴尬地笑了笑，但紧接着笑容就开始变质，一边嬉皮笑脸地往前凑一边念叨：这不能怪我啊船长，您想想您看见她们两个的时候难道就没这个想法嘛，两个能把脑袋拿下来的人偶，用的还是同一种关节，按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探索精神对吧，您就不想试试……？
雪莉这话在好奇心旺盛的人听来简直宛若极具诱惑力的亚空间逼逼，邓肯眉毛都不由得跳了一下，但他刚想开口，就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嘀咕：好像也有一定道理……
邓肯的表情顿时有点微妙，扭头看向了嘀咕声传来的方向——露克蕾西娅有点尴尬地抬起头，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补救：当然这种行为是不值得提倡的，实验必须建立在谨慎安全的前提下……
邓肯费了好大劲终于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保持着淡定严肃的模样假装无视了露克蕾西娅刚才的嘀咕，随后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对面的两个接头霸王身上：以后别这么玩了，至少别在船上这么玩——不安全。记住了吗？
哎，知道啦船长！
是，老主人。
你回屋待着去，实在不想写作业看会书也行，哪怕看绘本呢，邓肯又对雪莉摆摆手，我们就快要脱离灵界了，之后就要进入永恒帷幕，在那之前就别到处添乱了。
雪莉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答应：哦，好的船长……
餐厅中终于清净下来，雪莉带着阿狗离开了，爱丽丝则拽着露妮跑到了餐厅一角，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好歹各自带着各自的脑袋。
邓肯看了一眼她们各自离开的方向，摇着头叹了口气，但不知为何，他心底却又有一点放松和愉快。
似乎从轻风港事件以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舒一口气了。
但露克蕾西娅略有些不安的声音却从旁边传来：您……生气了？
邓肯没有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接下来要前往边境，去调查邪教徒的圣地，这是一件危险而又严肃的事情，露妮却在这时候给您添乱……
她刚说到一半，邓肯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那就是你小时候吗？
露克蕾西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
露妮，邓肯抬起手，指了指远处正在和爱丽丝嘀嘀咕咕，时不时还会露出开心笑容的发条人偶，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是说性格方面。
露克蕾西娅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过了好一会，她才小声说道：……露妮是我制作的
所以大部分时候的露妮看上去都冷静又可靠，但和爱丽丝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活泼起来？
……是的，看来这会导致她犯错——至少是提高了犯错的几率。
邓肯回头看了露克蕾西娅一眼：这种程度的犯错，也是问题吗？
露克蕾西娅沉默了几秒钟，轻声答道：在边境，犯错很容易死。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远处正在兴高采烈地闲聊着什么的两个人偶，过了一会，他才语气平静地说道：在我身边的时候，可以犯错。
露克蕾西娅一时间好像有点发愣，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目光随着父亲注视的方向看去：
爱丽丝似乎正在给露妮介绍着船上的某些趣事，至少是她认知中有趣的事情，而露妮听得津津有味——爱丽丝很少会和除船长以外的人聊的这么投机，而露妮……作为璀璨星辰号上的大副以及海中女巫的仆人，大概也从未遇上过像爱丽丝这样可以如此交流的同类。
两个人偶看起来相处得很是愉快。
而就在这时，邓肯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我一直耽搁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随手在半空招了招，正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大啖薯条的艾伊瞬间消失在原处，下一秒，一道不断旋转的幽绿火环便出现在邓肯身旁，后者伸手从火环中探了一下，便从那里面摸出了一样事物，放在眼前的餐桌上。
露克蕾西娅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东西——它是一个大约七十公分长的精致木盒，除了做工精美古朴之外，似乎并无什么特殊性。
但渐渐地，她却从这木盒中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与亲切。
这是妮露，邓肯打开了木盒，一个精致的三分人偶出现在露克蕾西娅眼前，很早以前我就说要送给你，但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就耽误了，现在正好看到爱丽丝和露妮在一起的样子……收下吧，也算是让她们姐妹团聚了。
露克蕾西娅表情似乎有些古怪，她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把名为妮露的三分人偶从盒子里抱了出来，把她放在桌子上，让她倚靠着木盒坐下，思绪却仿佛渐渐飘远——
在那个遥远的午后，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响，她与哥哥牵着手走进了那家人偶商店，露妮与妮露安安静静地坐在橱窗中，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们精巧的头发与洋装上，像一层朦胧的纱。
当时，她只能带走她们中的一个。
……但那已经是她关于童年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而在那些温暖的日子里，太阳还是一种注定会在
女巫稍稍有些恍惚，而在恍惚中，倚靠着木盒坐在桌子上的小人偶慢慢转过头，向她露出了一个空洞的微笑。
露克蕾西娅从恍惚中醒来，看到小人偶仍旧静静地坐在桌子上，脑袋乖巧地歪在一旁，没有灵魂的躯壳里空空荡荡。
她伸出手去，将手指点在人偶的额头：回去睡觉。
人偶的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仿佛被注入了片刻的生机，随后她僵硬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爬进那个精致的木盒子里，又抓住一旁的木盒盖子，努力想要把盖子盖上。
但她的力气太小了。
邓肯随手在旁边推了一把，帮人偶盖上了盒盖。
谢谢。一个细小的声音从盒子中响起，随后再度安静。
很奇妙。邓肯抬起头，有些惊奇地对露克蕾西娅说道。
我们正在进入边境，许多东西都活跃起来了，露克蕾西娅说道，提前为一些东西注入灵魂，可以避免某些不速之客偷渡——在很多年前，露妮就是这样
……也是时候上浮透透气了。邓肯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慢慢从桌子后起身。
伴随着他的动作，失乡号开始渐渐从灵界深度上浮，餐厅的舷窗之外，天光正逐渐明亮。
盘踞在灵界中的阴影逐渐从四面八方消退了。
第七百零五章 气氛诡异的边境
伴随着灵界中的阴影从失乡号的四周迅速消退，原本漆黑一片的大海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情况下的蔚蓝，现实世界中的天光与游荡在船只周围的薄雾笼罩了整片大海。
妮娜从房间里跑到了甲板上，很快便发现了在失乡号前方不远处的那艘正裹挟着幽绿火焰、几乎已经四分五裂的诡异大船。
那艘被大爆炸摧毁，如今完全依靠灵体火焰驱动的船正在慢慢减速，但仍然在向前航行，而在它船头所指的方向，便是那道曾经出现在课本上，但今日才
壮丽的浓雾之墙通天彻海，如瀑布般的云雾自巨墙顶端倾泻而下，化作弥漫整片海域的稀薄迷雾，在它面前，万物都显得渺小起来——哪怕是已经跟着失乡号见识过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妮娜这时候仍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随后发出长长的惊呼：“哇啊——”
雪莉这时候也跑了出来，扒着船舷上的护栏眺望着远处，跟妮娜一起惊呼：“哇啊——”
她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阿狗的声音从阴影中幽幽传来：“所以让你平常多看点书，你但凡词汇量多一点，也不至于在看到边境这么宏伟的帷幕之后就只会‘哇啊’……”
雪莉一听顿时瞪起眼睛：“妮娜不也‘哇啊’吗？你怎么不说她？”
阿狗从阴影里跳了出来，一边晃着脑袋一边随口念叨着：“妮娜‘哇啊’那是她觉得这个词放在这儿合适，伱‘哇啊’是因为你只会这一个词，你们两个不一样……”
听着阿狗的念叨，雪莉便不忿地鼓起脸，振振有词：“我……我词汇量多着呢，我那么多语气助词，那不是船长和莫里斯老爷子都不让我用吗！要让我敞开了说，我……”
但阿狗却已经不再理会她了，这有着凶悍外形的幽邃猎犬在抵达边境之后便变得愈发谨慎起来，它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感知着其他维度中传来的气息，片刻之后才咕哝着：“……这里跟安全海域的环境不太一样……到处都是不稳定的气息，明明是在现实维度里，我却能隐隐约约嗅到灵界的味道……”
“这就是边境，而且只是边境无数诡异危险特性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伴随着一道纷飞的彩色纸片盘旋而至，露克蕾西娅的声音传来，“在这里，‘现实’的边界会变得模糊，而所有那些在安全海域中受到压制的‘东西’……都会变得活跃起来，机器中邪的概率会很高，书本也会吸引来更多、更危险的窥伺者，船上的许多东西都变得容易活化，而在某些时候，尤其是当船和一些不可见的‘场域’不小心重叠的时候，这些危险更会倍增。”
她漫步来到甲板边缘，目光望向远处那道浓雾，在思索与回忆中轻声继续说道——“所以，几乎不会有几个理智清醒的探险家来边境这里‘碰运气’……这里没有荣誉和财富，只有冰冷诡异的环境，以及危险恐怖的命运，而极少数胆敢踏足这里的‘疯子’们，则总结出了一些在边境独有的‘行动守则’，比如不要在船上携带任何具备人类特征的偶像或画像，不要在雾中大声呼喊，不要在镜子前停留太长时间等等等等……
“但这些守则与禁忌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风险，仍然会有老练的探险家消失在边境附近的迷雾里，他们会在起雾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会在船舱里推开一扇并不存在的门，甚至会在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一场惊险而漫长的边境探索，并顺利返回了落脚的城邦，他们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终于松一口气踏上码头坚实的地面——就这样走进了边境的浓雾中，只留下空荡荡的幽灵船飘荡在这大海上。”
雪莉听着“海中女巫”描述的这些诡异恐怖之事，眼睛越瞪越大，终于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我……卧槽……这听上去有点吓人的……”
“是的，很吓人，所以在正常情况下，像你们这样毫无边境探险经验的人根本不该靠近这片海域——但你们仍然不必担心，因为这里是失乡号，而你们是失乡舰队的一员。”
露克蕾西娅淡淡地笑着，眺望着大海，不紧不慢地说着。
“父亲和这艘船……都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如果是现在的失乡号，我相信哪怕是有什么‘东西’真的混到了船上，打开了你们的房门，也会礼貌地道歉，临走的时候还会把门关上……”
她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突然从旁边传来：“通常来讲，它们都没有关门和道歉的机会。”
露克蕾西娅回过头，看到邓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甲板上。
“刚才凡娜收到灵能通信，深海教会的‘潮汐’号已经来到附近海域，很快就会出现，死亡教会的两艘主力舰也在附近，他们正派出小型侦察艇，要先去确认一下周边海域的情况。”
露克蕾西娅点点头：“这样也好，我们需要搞清楚这附近的情况——在这方面常年在边境巡逻的教会舰队比我们专业一点。”
邓肯“嗯”了一声，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控制着失乡号渐渐向着前方那艘“带路”的大船靠拢过去，而在失乡号旁边，璀璨星辰号也已经脱离了灵界状态，不紧不慢地伴随航行着。
十几分钟后，失乡号与璀璨星辰号来到了那艘支离破碎的大船附近，保持着匀速缓慢巡航。或许是因为更加靠近“帷幕”，海面上的雾气显得比刚才更加浓郁了一点，层层叠叠的雾就像流动的纱幔一般飘荡在四面八方，即便是失乡号周围逸散出的幽绿火焰，也无法完全将这些雾气驱散。
在邓肯的命令下，三艘船在雾气变得更加浓郁之前停了下来。
“等到汇合之后再继续往前吧，”失乡号的船艏甲板上，邓肯望了一眼远处雾气飘荡的海面，“先点亮灯火。”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手，指向了位于最前方的那艘“引路船”。
伴随着一个响指，那艘大船上燃烧的幽绿火焰骤然得到强化，熊熊燃烧的灵火瞬间爆发般膨胀、升腾而起，并释放出了足以穿透迷雾的光辉！
一座完全由灵火构筑而成的“灯塔”就这样在迷雾笼罩的边境海域升了起来，火焰洒下的光辉猛烈地照耀着整片海域，而在那光辉笼罩之处，在三艘船附近的海面上，雾气终于又有了稍许消散的迹象，能见度随之恢复了一点。
凡娜与莫里斯也来到了甲板上，后者此刻正好奇地观察着船舷附近的海面，他看到大海的颜色似乎比浓雾之外更加浓郁了一点，暗蓝色的海水看上去颇为平静，只是随着微风有少许起伏——而那起伏看上去颇为怪异，它显得缓慢、粘稠，就好像……整片大海都是一层缺乏表面细节的、粘稠而光滑的油脂一般。
凡娜皱眉注视着这片给人以强烈诡异、可疑之感的海面，片刻迟疑之后，她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护符——那是由海息木雕刻而成的海浪护符——并将其掷向大海。
象征着风暴女神信仰与加护力量的护符落在了那层粘稠迟缓的海面上，就像落在坚实的地面上一样弹跳了一下，没有激起任何波纹，也没有在海水中下沉。
它就这么静静停留在那层粘稠迟缓的“水面”上，过了好几秒钟，才突然被周围的海水染上一层墨蓝，并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水里面。
凡娜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不符合经验的一幕。
但在她耳边，轻柔的海浪声还是一如既往地浮现了出来。
尽管过程看上去很诡异，女神葛莫娜的力量仍然如往常般降临了——在这片不正常的海域，风暴女神的加护仍能生效。
甚至……似乎生效的还更快了一点？
就在这时，凡娜似乎又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大海。
而几乎在她抬头的同时，一声悠扬嘹亮的汽笛声骤然打破了边境海域的平静，紧接着，是一道朦朦胧胧的灯光出现在那片浓雾的深处——灯光之后，一艘庞大的舰影渐渐从雾气中浮现出来。
轻柔的海浪声响起，在灵能共鸣中，她确认着从教会同胞传来的消息，而与此同时，远方那道庞大的舰影也在一定距离之外开始减速，几艘体型较小的护航舰则陆陆续续出现在那轮廓周围。
隔着飘荡的雾气，前来汇合的舰船与先一步抵达此处的失乡号、璀璨星辰号之间正确认着彼此的身份——在边境海域，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而且这种身份上的“确认”，在之后也会伴随着整个行动过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再进行一次。
毕竟，在这边境的浓雾中你并不总能确认这一秒自己旁边的身影还是前一秒你所熟悉的那个人。
“是深海教会的‘潮汐’号及护航编队，”凡娜快步来到邓肯身旁，低头汇报，“已经通过灵能共鸣确认了。”
邓肯点了点头：“好，允许靠近，让他们进入被灵火照亮的范围。”
第七百零六章 熟悉的雾
在弥漫整片海域、仿若无尽纱幔的迷雾中，来自深海教会的“潮汐”号以及两艘护航舰开始进入被灵火“火炬”照耀的区域，它们的身影渐渐在雾气中清晰，原本因边境环境影响而看上去抖动、起伏的轮廓也随着火光映照趋于稳定。
而对于潮汐号上的水手，他们则在这个过程中感觉到了更加明显的变化——那道冲天而起的幽绿火焰就仿佛一道带来秩序的灯塔，边境海域永不消散的迷雾在那灯塔附近竟奇迹般地消退，而随着不断靠近那火光，周围环境中若有若无的噪声和呢喃低语也随之减弱——这些变化都是这些常年在永恒帷幕附近巡逻的水手们不曾经历过的。
失乡号的舰首甲板上，凡娜微微皱着眉侧耳聆听，仿佛从风中分辨着远处的声音，随后对邓肯点了点头：潮汐号指挥官桑德拉向您致以问候和敬意，他询问接下来的行动。
邓肯点了点头：等安息号和不得安息号抵达，我们就进入浓雾，注意不要离幵火焰灯塔的照耀范围。
凡娜立刻将船长的指示传达给了自己的教会同胞们，而邓肯则对她这种依靠冥想和祷告就能联系上附近深海信徒的灵能通信颇感兴趣，在好奇地看了一会之后，他又好像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话说……失乡号上是不是真的该装一套无线电装置？
如果您是想在安全海域使用，那倒是没问题，但如果您是想在边境这边用……那么它并不可靠，凡娜很认真地回答着，在边境海域，机器中邪的概率会很高，除了蒸汽核心这样拥有强力加护的机器还能稳定使用之外，其他东西多多少少都会出些问题，而无线电是这其中最容易出状况的。
凡娜话音落下，一旁的露克蕾西娅又跟着补充道：开启的电台很容易收听到来源不明的声音，那些声音会污染人的心智，还有一些东西会顺着无线电钻进现实世界，悄无声息地腐化那些没有被蒸汽庇护的设备一一所以一般情况下进入边境海域的舰船都要关闭船上的无线电，甚至连船内使用的内线电话也要切断。
有东西会顺着无线电钻进现实世界？邓肯扬了扬眉毛，似乎觉得这颇为……有趣，所以边境的巡逻船之间基本上只能依靠凡娜这种灵能通信来联系？
灵能共鸣是神明赐予的奇迹，凡娜微微垂下头，在胸前勾勒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符印，就像被蒸汽加护的锅炉一样，通过灵能共鸣送出去的话语也是被赐福的，可以在这混乱的边境海域避免被外力污染和扭曲——当然，这也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灵能通信也有被干扰和污染的时候，在这片无边的浓雾中，并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安全。
原来如此……邓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他就像当初
阿加莎朦朦胧胧的身影从甲板上空浮现出来，空气中传来她略显空灵的声音：据我感觉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即便是变成了这幅样子，我也能像记忆中那样感受到巴托克的赐福，并以此听到其他教会兄弟姐妹的声音，事实上……在来到这里之后，我甚至感觉自己听到的声音比记忆中还要清晰一点，这很不可思议。
阿加莎提到的记忆中显然指的是她作为守门人的人生——尽管那段人生是虚假的，但那段记忆却百分之百还原自真正的阿加莎，而她由此做出的判断自然也极具参考价值。
以影子形态存在的复制体阿加莎，在边境海域聆听灵能通信的时候反而感觉自己听到的声音比记忆里的更加清晰？
这有些反直觉的现象让邓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原本感觉复制体阿加莎在这些涉及神术，奇迹的领域是要弱于那位留在寒霜的正体的，然而在这边境海域，情况……似乎与想象的并不一样？
说到底……四神教会的神官所掌握的灵能共鸣力量，以及他们由此建立起来的灵能通信从本质上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邓肯下意识地思考着，但他的思考很快便被打断——他们来了，影子中的阿加莎突然说道，安息号和不得安息号正在靠近。
极具穿透性的汽笛声从迷雾深处响起，两艘有着高耸舰桥，船尾伫立着小型教堂，船首和船身两侧安置着大型主炮的黑色铁甲舰缓缓从雾中现身，又有四艘小型护卫舰伴随着迷雾的起伏出现在海面上。
从引路船上升腾而起的明亮灵火之光照亮了那些轮廓模糊的舰影，而作为回应，那两艘黑色铁甲舰再次传来了代表问候的汽笛声，同时打出一系列的灯光信号。
安息号指挥官波列金妮，不得安息号指挥官奥兰多向您致以问候和敬意，
阿加莎的身影向邓肯微微点头，他们已派侦查艇简单确认了周边海域的情况，并未发现湮灭教徒活动留下的痕迹，也未发现可作为临时落脚点或警哨的小型岛屿，但在帷幕内，侦查艇曾短暂收听到一些不太寻常的噪声，可以确认那个方向确实是有什么东西。
听着阿加莎的汇报，邓肯的表情也渐渐严肃，随后他轻轻呼了口气，心中渐渐平静。
出发吧——再次强调，不要脱离灵火照耀的范围。
伴随着那艘支离破碎的引路船再次幵始缓缓加速，这只临时由深海教会，死亡教会以及失乡舰队组织起来的联合舰队终于驶向那道永恒帷幕，渐渐进入那道无边无际的浓雾深处。
遮天蔽日的云雾如壁垒般碾压而至，又不知何时化作了舰队周围层层叠叠的巨幕，太阳被抛在了身后，阳光逐渐从视野中消退了，而伴随着雾气越发浓郁，一种混沌却并不黑暗的天光渐渐成为了这片雾中海域的主色调。
在进入帷幕边界三十分钟后，雾幵始有了明显的汇聚，并变得愈发浓郁，它们开始呈现出一种……粘稠而颇具质感的形态，就像某种具备实体的团块一般，不甚均匀地漂浮在视野的每一寸角落中。
那些凝聚的雾气中似乎有些朦朦胧胧的轮廓一闪而过，似乎在谨慎地观察着这只突然闯入边境的舰队，在围观者出现在这片海域的不速之客们。
甲板上渐渐变得有些安静，就连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雪莉也好像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谨慎地闭上了嘴巴，看着那些仿佛活物般流淌在船舷附近的雾团，以及雾中隐隐约约的轮廓们。
这……这玩意儿看上去跟我知道的雾不太一样啊……阿狗也小声咕哝起来，也跟在帷幕外面看到的不太一样……
进入帷幕范围之后，雾的质感就会变成这样——仿佛是虚实之间的秩序发生了缺失，弥漫性的雾开始倾向于呈现出团块一般的凝聚态，就好像周围存在着具备知性的东西，在把这些雾汇聚在一起……
露克蕾西娅说着，站在甲板边缘伸出手，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些正从船舷流淌过去的，仿佛空中溪流一般的雾气。
但实际上，它们内部空无一物，凝聚的雾团中心什么都没有……不要轻易相信在雾中看到的任何实体，除非它们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活动倾向，否则最好一律当成幻影或自己的胡思乱想。
哎你就这么把手放进去没问题？雪莉在看到露克蕾西娅的举动之后却忍不住惊呼起来，这些雾看着很邪门啊！
雾中很危险，但并不是说这些雾就是什么腐蚀猛毒——否则在进入帷幕的一瞬间你就已经死了，露克蕾西娅看了雪莉一眼，摇摇头，只要拥有足够的经验，掌握正确的方法，在边境六海里以内就是相对安全区……当然，即便再谨慎，也还是有许多人死在了这所谓的相对安全区里。
听着身边露克蕾西娅和雪莉之间的交流，邓肯却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他只是站在船头，看着那些不断在附近分分合合的雾流，表情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露克蕾西娅注意到了邓肯的沉默。
老爸，您是想到了什么吗？
邓肯眨了眨眼睛，在迟疑了一会之后，终于轻声嘀咕道：很眼熟。
露克蕾西娅：眼熟？
邓肯嗯了一声，目光却仍旧停留在那些四处漂浮的不定形团块上，他看着那些雾中的隐约轮廓，天空中的浑浊天光，以及云雾流淌间偶尔呈现出来的奇特质感，眉头越皱越紧……
第七百零七章 “粗坯”
舰队在凝聚不散的迷雾中以低速航行着，朦朦胧胧的舰影彼此相望，宛若一群在雾海中起伏不定的庞大幽灵。
在永恒帷幕内部，迷雾的力量远胜过屏障之外，随着舰队的不断深入，周围的雾也越来越难以驱散，即便有那座熊熊燃烧的“灵火灯塔”在照耀着整个舰队，也还是不断有稀薄的雾气从海域边缘弥漫过来，笼罩在每一艘舰船周边，流淌在甲板上——无孔不入的迷雾甚至开始逐渐渗入船舱，飘荡在水手们周围。
潮汐号指挥官桑德拉站在舰桥内的指挥席上，眉头微皱，神色凝重地看着四周缓慢流淌的稀薄雾气。
他是一个肤色微黑而身材高大的人，又有着一头白金色的醒目短发，左侧脸颊的风暴刺青则显示他曾经是一位苦修者，因完成了自己所有的苦修誓言而得以晋升、受赐福，并成为一位令人敬畏的边境指挥官，而现在，这位边境指挥官的神色显得并不乐观。
“我们已经前进多远了？”
桑德拉转过头，突然询问着身旁的一名技术神甫。
“我们正在靠近六海里边界——还有最后一海里，”头发花白，穿着装饰有雷霆与齿轮纹章罩袍的技术神甫迅速答道，“我们的速度很慢，但再慢也快要抵达那道‘极限’了。”
桑德拉点了点头，神色却越显凝重。
六海里……远方那道“灯塔”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仍然在带领着整支舰队缓慢地向着浓雾更深处航行，这说明那个所谓的“圣地”还位于更深的海域，然而再这么下去，舰队就要越过那道“禁忌”了。
六海里之外，是文明灯火的“绝对极限”，一旦越过那里，无垠海上的最后一丝秩序也会荡然无存，即便圣徒与教皇亲至，也同样如此。
风暴大教堂给潮汐号下达的命令是全力配合失乡号在这里的行动，但这并不包括越过那道“六海里边界”。
桑德拉皱着眉，目光望向远处的迷雾深处。
那些湮灭教徒到现在还没出现……这也不符合常理。
在边境可供活动的“安全海域”只有如此狭窄的情况下，一支如此庞大的舰队是很难藏住的，更何况还有那座熊熊燃烧的“火焰灯塔”伫立在雾中，如果邪教徒就藏身在这附近，那他们肯定早已发现了这支来势汹汹的联合舰队——正面迎击也好，埋伏偷袭也罢，这片海域总不该如此“安静”，安静的简直就像是……这里压根没有任何邪教徒存在。
难道已经全都逃跑了？
桑德拉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很大胆的念头，并随之沉思起来。
那些邪教徒在很早以前应该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在他们那艘遍布血腥和邪恶的“献祭之船”被邓肯船长捕获之后，他们确实有足够的时间逃离这个地方，但问题的关键是……
作为一群狂热的异教徒，他们真的会因为恐惧而抛弃“圣地”吗？
或许会出现一些逃亡者，但根据桑德拉这么多年跟邪教徒打交道的经验，更多的狂热异教徒肯定会留下来，穷尽各种卑劣而恐怖的手段与力量来跟教会殊死一搏——那些脑子已经被亵渎思想完全腐化的疯子，向来是不吝于为他们的“信仰”献出生命的。
一些细碎的噪声传入了桑德拉耳中，听上去就像尖锐却不甚明显的耳鸣，与耳鸣一同出现的，还有视野边缘突然开始抖动的轮廓阴影。
桑德拉皱皱眉，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栏杆扶手，看到那扶手下方正泛起斑斓的色彩，有仿佛油脂般的“液滴”正在那色彩中凝聚，并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是边境海域常见的幻听幻视——但相对于目前舰队所处的“深度”，这种程度的幻听幻视已经非常轻微了。
这应该是得益于那座巨大的“火焰灯塔”的力量。
“让舰载教堂点燃熏香，鸣响祷钟，给蒸汽管道增压，”桑德拉抬头看了一眼位于前方迷雾中的那座幽绿火焰灯塔，随口吩咐道，“提醒其他几艘船，注意乘员精神状态。”
……
安息号指挥官波列金妮看了一眼自己戴着黑色长手套的右手，慢慢用力握拳，待手掌再度张开的时候，那几颗不知何时浮现在自己手心的模糊眼球已经消失不见。
这位有着一头暗金色卷发的女神官抬起头，轻声嘀咕着：“我们眼前的世界越来越不真实了……”
“目前大家的心智都未受影响，轻度的幻听幻视尚可依靠理性克服以及分辨，”一名下级神官在波列金妮身旁说道，“刚才潮汐号发来消息，类似的幻觉也在他们那边蔓延，但‘污染度’都维持在较低的水平。”
“存在明显诡异之处的幻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看上去与我们的常识相符，给人感觉无比正常的东西，”波列金妮摇了摇头，“或者说……可怕的是当我们觉得周围一切正常的时候。”
“我们已经进入帷幕深处，这差不多是有史以来的极限距离了，”下级神官谨慎说道，“此前深海教会依靠布设大量移动灯塔和临时教堂，在帷幕中的前进距离也只有六海里……”
波列金妮没有说话，只是望向舰桥的舷窗外，隔着遥远而朦胧的雾气，她看到有一道冲天而起的幽绿火焰正照耀着整片海域，并在视野中稍有放大。
片刻后，她突然轻声打破沉默：“减速了……”
……
在邓肯的命令下，那艘熊熊燃烧，宛若巨大火炬一般的“引路船”开始缓缓减速，并靠近到失乡号旁边。
跟随在这座“灯塔”后方的联合舰队也立刻有了反应，开始一边调整着阵型一边收缩编队。
凡娜站在船尾的高台上，望向舰队集结的海面。
坦白说，在可能有敌人潜伏的危险海域编成密集队形并不是个好主意，这大概会让许多真正的海军专家发出尖锐的爆鸣——但在这危险诡异的边境，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按“常理”来办。
相比于远方袭来的炮火，分散编队之后迷失于浓雾的风险显然更大——更何况这里最大的风险还不是有船在雾中迷航，而是那些迷航之后又回来的船。
不过就这么一路紧张又谨慎地开过来之后，联合舰队并没有遇上任何迎击的“炮火”——陪伴他们的只有雾，无边无际的雾。
“那些邪教徒都跑哪去了？”凡娜忍不住皱着眉，小声嘀咕起来。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邓肯的声音随之响起：“你觉得他们集体跑路的可能有多大？真要想跑的话，他们这些天里是有充足时间逃跑的。”
“我并不认为那群疯子会轻易放弃他们的圣地——哪怕是您亲至，也绝对少不了要跟圣地共存亡的极端狂热者，”凡娜摇着头说道，“他们的言行或许亵渎癫狂，但在‘虔诚’这块，我还是认可的。”
“……根据那艘‘引路船’反馈过来的感觉，这里应该已经是圣地附近，它对‘回家’的渴望就指向这片海域，”邓肯慢慢说着，迈步走到了甲板边缘，望着远处那显得格外平静的、在边境海域独有的“静谧大海”，“我现在倒是真的有点好奇……那群湮灭教徒到底是怎么发现了这里有所谓的‘圣地’，并在这里定居下来的，我什么都没看见……难不成他们那盲目的信仰真的换来了什么‘指引’？”
邓肯话音落下，凡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她刚要开口的一瞬间，一阵轻微的“咚咚”声却突然从船舷外传来，打断了她和船长之间的交谈。
那听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飘过来，正不断撞击着失乡号的外壳。
邓肯瞬间与凡娜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快步走向撞击声传来的位置，低头向下看去。
如镜子般平静、呈现出油脂般质感的海面上，一个漆黑的形体正漂浮在失乡号的船壳边，边境的大海平静无波，可那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却仿佛正被不可见的水波不断推动般一下下撞击着船壳的木板，而在一次次起伏间，它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在邓肯与凡娜眼前——
那是一个漆黑的人形！
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邓肯的眼神便微微一变，紧接着便在空中招了下手：“把那东西捞上来！”
一道幽绿的火光一闪而过，燃烧着火焰的骸骨巨鸟从附近的桅杆上俯冲而下，从海面上骤然掠过，随后几乎眨眼间便返回了甲板。
没过一会，失乡号上的所有人都闻讯聚集过来。
艾伊打捞上来的“人形”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甲板上。
那是一个大约1.8米高的漆黑人形物体，却只有人的大致轮廓，没有五官，没有毛发，甚至没有手脚的细节，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在捏制黏土人偶的过程中制造出来的“粗坯”。
几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邓肯身上，而后者则在神色凝重地检查过那黑泥“粗坯”之后慢慢点了点头。
“……确实是寒霜深海中的那些玩意儿。
“是幽邃圣主创世过程中……处于半成品状态的‘凡人’。”
第七百零八章 “敲敲”
曾经出现在寒霜深海中的“原素粗坯”，此刻出现在了这边境海域，出现在湮灭教徒的“圣地”附近，这一事实散发着诡异可怖的气息，然而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毕竟，“幽邃圣主”就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那根线。
莫里斯在那人形粗坯旁蹲了下来，拿出一根细长的金属采样锥，小心翼翼地向后者的手臂刺去，采样锥遇上了一层极其坚韧的外皮——明显比人类、精灵或森金人的皮肤要坚韧许多，但又有着一定弹性，就像某种致密结实的特种橡胶。
他手上用力，突破了这层坚韧的“皮肤”，采样锥在人形粗坯的手臂中旋转了半圈，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些淤泥般的黑色物质。
熟悉的黑色泥浆，但似乎已失去活性，没有丝毫蠕动变形的迹象。
“我开始感觉有点恶心了……”雪莉紧皱着眉，那些污浊的黑色泥浆让她忍不住有点起鸡皮疙瘩，并联想到了当初在寒霜发生过的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在雾中滋生的复制品，从深海中不断向上蔓延的古神触须，管道与下水道里涌动的活体淤泥……
然而她身旁的阿狗却似乎完全没受影响，这幽邃猎犬好奇地凑到了那人形粗坯旁边，绕着圈嗅来嗅去，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时不时还停下来思考一会。
雪莉见状顿时一脸嫌弃：“阿狗你这是干啥呢？不觉得这玩意儿恶心吗……哎你别蹭头上了……”
“阿狗你是发现什么了吗？”凡娜则在旁边表情严肃地问了一句。
“谈不上什么发现，我也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东西，此前只是听船长描述过……”阿狗晃晃脑袋，“我只是觉得这东西的气息……有点熟悉。”
邓肯闻言顿时扬了扬眉毛：“有点熟悉？”
“……老家的‘味儿’，”阿狗咕哝着，“但我不太确定……因为很淡，只是确实有点熟悉感。”
邓肯表情渐渐凝重，但一时间并未开口。
当初他在寒霜深海中发现了大量的“原素粗坯”，但为了彻底消除寒霜下方的隐患，避免古神的复制体苏醒，他焚毁了那根作为“支柱”的古神触腕，这也一并引燃了那片深海中的所有“粗坯”，这便导致他没有从那地方带回任何样本——所以在今天之前，阿狗都没有真正接触过这种由幽邃圣主的力量制造出的“复制体半成品”。
而现在，阿狗从这些“半成品”上嗅到了幽邃深海的气味儿。
邓肯隐隐觉得阿狗的发现似乎有什么……“问题”。
露克蕾西娅注意到了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化，有些担心地开口：“您是觉得有哪不对吗？”
邓肯表情严肃：“为什么这些‘人形粗坯’会带有幽邃深海的气息？”
“这有什么不对吗？”露克蕾西娅有些疑惑，“这些东西都是因幽邃圣主的力量而生的，它们带有幽邃深海的气息也很正常……”
邓肯转过头：“按照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人’也是由幽邃圣主创造的，为什么阿狗从来没有在人身上嗅到‘老家的味儿’？”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露克蕾西娅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了父亲所察觉的那个“问题”是怎么回事。
她的目光落在甲板上那没有五官和手脚分化的“粗坯”上，神色渐渐有些严肃。
邓肯则在若有所思中轻声开口：“所有的凡人族群都是幽邃衍生物，而幽邃恶魔也是幽邃圣主的造物，我们将‘人’和‘幽邃恶魔’视作天平的两端，那么这些有着人形轮廓的‘粗坯’……到底是更偏向‘人’，还是偏向‘幽邃恶魔’呢？”
“……我记得您说过，这些像泥偶一样的‘粗坯’很可能就是当初幽邃圣主制造凡人族群时的‘半成品’，或者说是依照原始蓝图粗加工之后的产物，当初寒霜深海中的古神触腕只是幽邃圣主的一部分复制品，因此它只能制造出这种‘粗坯’，但如果更进一步，这些‘粗坯’就可能变成真正的‘人类’……”
露克蕾西娅回忆着父亲曾跟自己提起过的、有关寒霜事件的情报，在思索中慢慢开口。
“而现在，阿狗觉得这些‘粗坯’带有幽邃深海的气息，或者换种说法，它觉得这些粗坯……很像它的同胞。”
“我没这么说啊！”阿狗顿时嘀咕起来，但紧接着又趴下身子，有点底气不足，“额，好吧……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像……”
雪莉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阿狗又看向船长，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脸上还是有点懵：“伱们在讨论啥呢？”
邓肯看了这姑娘一眼，抬手指向甲板上的“粗坯”：“我们在讨论，‘人’是从哪一步开始跟幽邃恶魔产生分化的，或者说，这种有着人形轮廓的幽邃恶魔，是从哪一步开始变成‘人’的。”
雪莉又反应了一会，眼睛终于突然睁大：“卧槽？！”
邓肯则没有再解释更多，他只是轻轻点点头，便转身准备回到船尾驾驶台上——这里已经非常靠近六海里的临界线，继续前进必须格外谨慎才行，他打算让失乡号稍微向前移动一点，去确认前方的情况。
但就在他刚要迈步的瞬间，又有一阵轻微的“咚咚”声突然从船舷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也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紧接着，更多的“咚咚”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有东西在撞击船壳，起初是两三个，紧接着是更多——非常多！
凡娜的脸色瞬间微微一变，她几步便冲到甲板边缘，探头望向下方的海面——
黑色的人形之物，仿佛污泥捏制而成的“粗坯”，一眼望去至少有几十上百个，正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失乡号的船身外壳，它们在一片平静的海面上起起伏伏，仿佛被无形的波浪推动，咚，咚，咚咚……
但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更远处——
在失乡号前方，在更远一些的海面，更多的模糊轮廓正缓缓从薄雾弥漫的海面上漂过来！数不清的人形“粗坯”就像水中起伏的枯木般翻滚着，起伏着，它们沿着同一个方向漂来，又接二连三地撞在失乡号的外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又翻滚着改变了漂浮的轨迹，继续漂向后方，漂向璀璨星辰号……
安息号前甲板，穿着死亡教会黑袍、留着暗金色卷发的女神官波列金妮眉头紧皱，站在甲板边缘看着下方的海面，那些仿佛黑色枯木般从远处漂流而至的人形粗坯映入她眼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一名下级神官站在她身侧，脸上表情显得颇为不安：“波列金妮主教，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因幽邃圣主的力量而生的东西，应该是从那个所谓的‘圣地’漂来的，”波列金妮随口说道——有一个声音正在她的脑海中讲话，告诉她有关这些“人形粗坯”的情报，那个声音来自失乡号，是那位以影子形态追随在邓肯船长身边的“阿加莎女士”，“不要理会它们，这些东西是‘死’的，只要不主动接触，就不会对我们的铁甲舰造成威胁。”
“是，主教。”
下级神官低头退下，但他刚离开没多久，便又匆匆忙忙地回到了波列金妮面前。
“主教！船底，船底也有！”
“船底？！”
匆忙赶到下层区域的波列金妮听到了那些几乎回荡在整个底舱的、咚咚咚的撞击声。
撞击声连续不断，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无数漂浮在海水中的坚硬物体撞在钢铁上的动静，声音在舱室中回荡，沉闷而令人不安，波列金妮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就像是无数人手持大锤在有意识地敲打着船壳而产生的回响。
她脑海中甚至下意识地浮现出了画面，联想到了此刻正有数不清的、没有五官的人形“粗坯”漂浮在安息号的周围的海水中，不只是海面，也包括水下，成百上千的黑泥人形攀附在这艘船的底壳上，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抓挠着，尝试凿穿那层厚厚的钢铁，凿沉这闯入圣地的不速之客……
她迅速摇了摇头，将这些可能引发不可预料后果的“联想”强行压制下去，转头看向跟自己一同下来的技术人员：“船壳会被撞坏吗？”
“如果只是目前这种程度的撞击，不会对船壳造成任何损伤，”机械师立刻说道，“只是撞击而已，威力不会超过海中浮木……但说实话，这些声音太令人不安了，而且自从‘那些东西’开始撞击机械舱附近的船壳，蒸汽机关的运行中就出现了不协调的噪音……”
波列金妮眼神微微一变：“机器中邪了？”
“还没有到中邪那么严重，但机器确实感觉到了不安，我希望您能派教堂牧师下来，为蒸汽锅炉和差分机做一次安抚弥撒。”
“好，我会通知教堂让他们派人下来。”波列金妮立刻说道。
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一个嘶哑而模糊的声音突然传入了她的脑海——那声音混杂在周围持续不断的敲击中，混杂在舱底的回响里，仿佛直接从船壳外的冰冷海水中析出，又渗进她的心底——
“你们……会变成它们……就像我们一样……”
第七百零九章 圣地岛
失乡号的甲板上，凡娜快步来到邓肯面前：“潮汐号传来联络，也有大量‘人形物’漂流到他们那边，并和船身发生了撞击，撞击之后的‘人形物’徘徊漂浮在他们附近，仿佛被无形的海流牵引……”
“不得安息号指挥官奥兰多也传来联络，”阿加莎的身影也从邓肯身旁的阴影中浮现，“他们的船被漂浮的人形物包围……还有东西在水下聚集，撞击船底的外壳，撞击声几乎整层船舱都能听到……”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又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音，紧接着补充道：“安息号指挥官波列金妮说她在机械舱附近听到了可能是来自水下的低语——有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开口：
“‘你们会变成它们，就像我们一样。’”
听着这些从联合舰队其他几艘主力舰上传来的情报，邓肯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尤其注意到了从安息号上传来的消息：“是精神污染？”
“还不能确定，波列金妮主教正在教堂进行心智校准，就目前来看，她可能真的听到了某种徘徊在这片海域的‘回响’。”
“有舰船受损的报告吗？”邓肯略作思索，又紧接着问了一句。
“目前没有，”凡娜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所有的撞击都只是那些‘人形物’随波逐流撞在船身上产生的，对铁甲舰构不成物理威胁……不过有一些船报告说他们的蒸汽机关和差分机在发出不正常的噪音，似乎是受到了轻度的污染。但整体而言污染程度仍较低，且在执行安抚仪式之后就都恢复了。”
邓肯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海面。
那些如同海中枯木般的漆黑人形仍然在不断地从薄雾缭绕的“六海里边界线”方向漂流过来，就好像无数溺尸般进入联合舰队的范围，看似毫无生机，却仿佛被无形之力驱动般漂向这里的每一艘船，持续撞击着船身，敲击着船底。
这些令人不安的声音正在每一艘船上制造精神压力。
但对于经历过严格训练的教会精锐而言，这种程度的精神压力应该还不成问题——所以邓肯并未太过担心。
在短暂思索之后，他命令整支舰队再次缓慢向前移动。
“我们已经非常靠近六海里边界了，”露克蕾西娅忍不住在一旁提醒着自己的父亲，“还要继续往前吗？在边境海域，常规的导航手段已经不那么精准，我们要留一些安全余量……否则不小心就会越界。”
“我们不会‘越界’的，”邓肯看了露克蕾西娅一眼，而他的一部分注意力则放在感知整艘船上，“放心，露西，我有一份世界上最精准的‘海图’，它能实时标注失乡号在无垠海上的位置和航行距离，如果在六海里处仍然看不到‘圣地’，我会停下的。”
露克蕾西娅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注意到邓肯自信而温和的笑容之后，她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邓肯则将自己的一部分“目光”放在了船长室内。
他能清晰地“看”到，船长室桌上的那张“海图”正在如往日一样“运行”，并随着失乡号的航行而缓慢发生变化。
海图上的迷雾正在缓慢散去，失乡号航行过的轨迹清晰地映照在海图边缘——船航行的很慢，在海图上所呈现出的则是用肉眼都难以察觉的微小位移，但对于能够精确掌控整艘船状态的邓肯而言，即便是海图上肉眼无法察觉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而在失乡号周围的海面上，仍然不断有更多的人形物从远方漂来，数量似乎还更多了一点。
突然，邓肯察觉到海图的边缘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
在迷雾中，有一个未被记录过的“航标”出现在羊皮纸卷上。
在感知到海图上出现变化的一瞬间，他便抬起头，看向了失乡号船首所指的方向。
在迷雾深处，有一片模糊的陆地剪影正逐渐浮现。
就在六海里的边界线上！
“是陆地！”妮娜噔噔噔地跑到了船尾的高台上，一边瞪大眼睛看着那片在迷雾中不断清晰起来的阴影一边高兴地喊道，“陆地出现啦！”
是的，陆地出现了，而在这个方向上出现的陆地，毫无疑问便是联合舰队此次的目标——被那些湮灭教徒称为“圣地”的巢穴。
很快，跟随在失乡号后方的几艘教会战舰也观察到了陆地的轮廓，在意识到那片“圣地”就位于六海里临界点上之后，所有人都瞬间紧绷起了神经。
在每一艘教会战舰的尾部，舰载教堂上方都释放出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蒸汽，神圣的油脂随之被注入圣火盆中，水兵们一边默默念诵着各自神明的名字一边跑向各处的炮位，穿着罩袍的牧师们则来到了甲板上，开始为火炮淋上圣水，点燃熏香，并用祷告为炮弹赐福。
而与此同时，仍然不断有漆黑的人形物从“圣地”方向的海面漂来，仍然不时有漂浮物撞在船身上，那令人不安的“咚咚”声从未停止过，敲打着每一艘船的船底，仿佛敲打在所有人心脏上。
伴随着一阵纷飞的彩色纸片卷过，露克蕾西娅来到了桅杆顶部的瞭望台上，她隔着能见度极差的雾气观察着那座出现在远方的“海岛”，过了一会才回到甲板上，回到邓肯身旁。
“岛上能看到一些灯火，但没有任何活动迹象——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息萦绕着这片区域，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听着露克蕾西娅报告的情况，邓肯只是微微点头，随后向旁边招了招手。
肥硕的白鸽子立刻从附近的横桅杆上飞了下来，几乎是“咚”一声砸在邓肯的肩膀上。
邓肯表情有些微妙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鸽子：“……你该考虑减肥了。”
艾伊歪了歪头，立刻大声强调着自己的立场：“V我50！V我50！”
“……当我没说。”邓肯叹口气，没有再理会这只鸽子的聒噪，直接在心底对它下了命令。
下一秒，艾伊身上骤然燃烧起熊熊烈焰，化作一只骸骨嶙峋的骨鸽，笔直地飞上了天空。
被火焰裹挟的骨鸽如一道倒飞的流星般掠过迷雾，从高处接近了那座影影绰绰的黑色小岛。
留在失乡号甲板上的邓肯则微微眯起眼睛。
借着火焰共享的视觉，他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幕有些抽象扭曲，但依稀可辨细节的俯瞰视角。
艾伊正在快速靠近那座岛屿的海岸——从传回来的视野中，邓肯看到了后者那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般狰狞嶙峋的边缘，还看到了一处狭窄隐秘的、如果不从空中观察就很难发现的秘密港口，而在更加靠近岛屿内陆的方向上，还依稀可以辨认出道路以及一些高矮错落的建筑，又有许多怪异尖锐的、仿佛石笋般的东西分布在海岛上，规模似乎很大，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却分辨不出。
就像露克蕾西娅报告的那样，岛上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一支庞大的联合舰队，一个在浓雾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灯塔，一只裹挟着火焰、从近距离掠过港口上空的巨大怪鸟——如果这些加起来都不能让盘踞在岛屿上的湮灭教徒们有所反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岛上似乎没人——至少没有看到活人。”
邓肯一边保持着和艾伊的视觉共享，一边转过头对身旁的露克蕾西娅说道。
甲板上的人面面相觑。
“岛上没有活人……”凡娜微微睁大眼睛，扭头看了一眼岛屿的方向，“都跑了？还是死了？还是……”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有些异样地扫过甲板，最后落在了那个仍然静静地躺在甲板上，正由人偶露妮看守着的“人形粗坯”上。
“……通知深海和死亡教会的人，我们需要靠近那座岛，全体跟上——不要在迷雾中掉队。”
在邓肯的命令下，整支舰队开始向那座嶙峋怪异且散发着令人不安气息的黑色小岛缓缓靠近。
远方那座岛正在逐渐清晰起来，并随着距离不断缩短而呈现出越来越多的、让人感觉违和的细节特征。
“它的边缘看上去就像是从某个庞大的整体上撕扯下来的一块碎片，”邓肯向其他人描述着艾伊视角中看到的景象，“我们正在靠近它西侧的海岸，这里到处都是簇状的岩石结构，但在峭壁之间，有一条隐蔽的水路，可以通往一个内部港口——那里看上去地势平缓。”
“能让失乡号这么大的船进去？”妮娜在一旁好奇问道。
“应该可以，但我不打算就这么开进去——其他船也一样，”邓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现在还不清楚岛上的底细，我的想法是让舰队在那处‘峡口’前停下，然后组织一批人乘小船登岛，大致摸清登陆点的情况之后再派更多人上岸。”
其他人纷纷点头。
而就在这时，邓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
他看到那艘一路上都被充当“灵火火炬”的、从邪教徒手中缴获而来的大船正在缓缓加速。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突然挣脱了缰绳，在没有得到邓肯授命的情况下笔直地冲向那座“圣地岛”。
它仿佛失去了重量，轻盈的像一阵风。
几乎眨眼间，它便已经越过迷雾弥漫的海面，来到了小岛边缘那道有无数巨石狰狞林立的峭壁前。
然后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第七百一十章 “不对劲”是这里的日常。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艘被幽灵烈焰包裹，宛若熊熊火炬般的大船笔直地撞向了怪石嶙峋的峭壁——然而众人预想中的爆炸和撞击巨响却并未出现。
那艘船在撞击的一瞬间仿佛发生了“融化”，坚固的甲板、船壳、龙骨结构皆瞬间如泥浆般熔融、流淌下来，并悄无声息地扑在了那道悬崖上，与其说是撞了上去，那撞击的瞬间倒更像是一团淤泥“泼洒”在峭壁上——而后，整艘船便仿佛是被岛屿吸收了一般，完全消融在那些簇状的嶙峋石笋之间。
而至于前一刻还在那艘船上熊熊燃烧的灵体烈焰，此刻则在海岛峭壁上撞开了一片规模巨大的火环，幽绿火海如波纹般在海岸线上绽放着，并在片刻的迟滞之后泼洒入海，点燃了薄雾缭绕的海面，又在联合舰队前方缓缓扩散开来。
事情很突然，教会舰队方面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在失乡号上，妮娜已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艘船‘自杀’了？！”
露克蕾西娅的语气则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老爸，那艘船……刚才是挣脱了您的命令吗？”
邓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皱着眉头，在心中确认着刚才那艘船撞向峭壁前一瞬间突然给自己传递过来的模糊“感知”，过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打破沉默：“不对……它没有失控。”
“没有失控？”露克蕾西娅有些疑惑，“那它刚才突然撞向峭壁……”
“我给它下的命令是‘回家’——所以它执行了，”邓肯慢慢说道，“只不过我此前以为一艘船的‘家’就是它平时停靠维护的港口，然而对那艘船而言……它的‘家’应该是这座岛屿本身。”
露克蕾西娅似乎还在思考邓肯这句话的意思，但此前曾经历过寒霜事件的凡娜和莫里斯等人却已经渐渐反应过来，莫里斯突然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那艘船是……”
邓肯表情严肃：“那船是用岛上的‘物质’建造的，至少一大部分是。”
“引路船”的折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但这并没有对联合舰队产生太大影响——舰队已经找到了圣地岛的位置，航路也已经记录在海图上，现在，幽绿的灵体火焰正在海面上静静燃烧，继续维持着对周边海域的迷雾压制，而在片刻之后，璀璨星辰号则发现了艾伊从空中所看到的那条“峡湾”的入口。
对于深海和死亡教会的神官们而言，尽管发生了一些意外，对“圣地岛”的调查仍要按照计划展开。
两艘分别从潮汐号和不得安息号上释放下来的小型登陆船很快来到了失乡号附近，船上各自承载着十一名陆战队员以及一名武装神官，他们等待着邓肯的安排。
而在失乡号上，邓肯正在决定要跟着自己上岸的人选。
“凡娜，莫里斯，爱丽丝，你们跟我上岸，”邓肯看着甲板上的追随者们，很快挑选了合适的人手，随后目光又落在了似乎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雪莉身上，“雪莉，你也来。”
“我不擅长探索啊，也不像老爷子那么见多识广的……”
“我知道，但我们需要阿狗的能力，”邓肯随口打断了雪莉的念叨，“它是幽邃恶魔，又擅长感知和追踪，在这座‘圣地岛’上大有用处。”
雪莉听着，表情顿时有点微妙，仔细寻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合着她的主要作用就是阿狗的链子……
不过邓肯并未在意雪莉脸上突然有点微妙的表情，在决定好了上岸人选之后，他便对其他人摆了摆手：“其余人留在船上。这地方环境诡异，如果船上或者附近海面上出现任何不对劲的动静，立即联系。”
“您不需要我同行吗？”露克蕾西娅不由得上前一步，“我对边境比较熟悉，而且有很多探索诡异岛屿的经验……”
“需要，但不是现在，”邓肯摇摇头，他显然早有安排，“你返回璀璨星辰号，盯着那个‘圣徒’，它之后会派上大用处。我先去岛上探查情况，如果找到合适的‘地点’，会派艾伊接伱的。”
露克蕾西娅想了想，点点头：“我明白了。”
邓肯微微颔首，便带上自己挑选的上岸人员向甲板边缘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哐当哐当很大的动静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邓肯循声抬头望去，看到一艘固定在中段甲板上、被苫布遮盖着的小船正在支架上哐哐摇晃着——
那是失乡号上携带的登陆艇。
不过在大家的记忆中，那艘小船的主要作用就是在侧面绑上两根绳子给爱丽丝用来晾衣服，或者让不想写作业的雪莉偷偷钻进去睡觉。
邓肯默默地看了正哐哐摇晃的小船一眼，过了两三秒才开口：“艾伊会把我们带到岛上的。”
小船安静了一下，开始更加用力地哐当摇晃，又用船头咚咚地撞击着用于固定的木架子。
邓肯：“……”
“船长，”爱丽丝终于凑过来拽了拽邓肯的袖子，在后者耳旁小声嘀咕着，“要不带上它吧……我觉得它都快哭了……”
邓肯表情异样地看了爱丽丝一眼，又看了看甲板上那艘好像确实不太高兴的小登陆艇，只觉得这事儿谐门的很，但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们也乘小船上岸……”
他这边话音刚落，甲板上那艘小船瞬间便挣脱了用于固定的绳索和铁钩，而甲板一侧的起重机也紧接着吱吱嘎嘎地运作起来，将小船从木质支架上吊起并放到中部甲板侧面的凹槽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生怕船长反悔一般。
邓肯：“……”
不管怎么说，最后加上从失乡号上释放下来的登陆艇，一共三艘小船脱离了联合舰队，并沿着“圣地岛”边缘的巨石峭壁找到了那通往岛屿内陆的隐秘入口，开始向小岛内部前进。
在穿过那道宛若巨兽之口般的“峡湾入口”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两侧高耸而诡谲的丛生石柱，平静开阔、颜色暗蓝的水面，以及仍然弥漫在四面八方的雾气。
三艘小船在迷雾中谨慎前行着，雾气朦胧中，依稀可以看到前方的海岸上有影影绰绰的港口设施，一些宛若幻觉般的灯火在雾中静静释放着辉光，仿佛一个个凭空漂浮的、冷漠而浑浊的眼睛。
邓肯等人乘坐的小船无需人驾驶便可自动航行，而从潮汐号以及不得安息号上释放下来的登陆船则依靠小型蒸汽核心驱动——蒸汽核心运行时的声响打破了峡湾中的安静，三艘船破开水面时的哗哗声又经过两侧峭壁的反射，模糊地混杂在了一起。
凡娜突然皱了皱眉。
她转头看向船长，却看到船长也正在皱着眉头看向迷雾中的某个方向，而在登陆艇侧后方，来自潮汐号和不得安息号的两艘蒸汽小艇似乎也察觉了什么，开始缓缓降低速度。
峡湾中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回声随之慢慢减弱。
凡娜侧着头，一边认真分辨一边轻声说道：“听到了吗？”
雪莉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却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她紧张兮兮地扭了扭头：“听……听到什么了？”
锁链轻微摩擦的声响从阴影中响起，阿狗慢慢抬起脑袋：“有第四艘船的声音……在雾里，跟着我们一起前进。”
雪莉脸色微微一变，压低了声音：“卧槽？”
邓肯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手，示意继续前进。
机械驱动螺旋桨的声音再次响起，峡湾中再度出现了混杂在一起的模糊噪声——而在那嗡嗡隆隆和哗啦哗啦的声响中，连雪莉也听到了那“第四艘船”的声音。
这一次，声音比刚才还要明显，雪莉甚至听出了那里面混杂着像是蒸汽机关，却又更加低沉一点的轰鸣，还有船头破开水波的声响。
她瞪大眼睛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所有声音都混杂在峡湾中的回声里，嗡嗡隆隆难以辨清方位。
她只能确定，真的有第四艘船，而且就藏在周围的迷雾里，距离非常近，有时候……甚至好像就在旁边。
莫里斯好像突然分辨出了什么，他紧紧盯着雾气缭绕的水面，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造型奇特的、仿佛透镜一样的装置，隔着透镜看向那个方向。
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出现在透镜中，好像一艘抽象而虚幻的船。
然而下一秒，那迷雾中的幻影便突然被染上了一层幽绿——虚幻的灵体烈焰眨眼间吞没了它，又转瞬消散。
第四艘船的声音消失了。
爱丽丝疑惑地看着迷雾中那一闪而过的火光，又抬头看向邓肯：“船长，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邓肯摇了摇头，“或许是迷雾中有什么东西尝试‘模仿’我们，也可能只是这里特殊环境中产生的幻象……反正问题不大，毕竟‘不对劲’本身就是边境日常的一环。”
爱丽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接着转过头，看向小船前方的水面。
“啊，我们到了。”
随着人偶话音落下，那座一直在迷雾中显得朦朦胧胧的港口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三艘小船靠岸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凡娜的“名望”
在薄雾弥漫中，三艘小船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了港湾角落的一处平缓坡道尽头。
邓肯第一个踏上了这座被湮灭教徒们称作“圣地”的诡异小岛。
四周寂静无声，漂浮流动的雾气中带着丝丝寒凉，港口内部高低错落的人造建筑因迷雾而显得朦胧，建筑物的边界与远处的地势仿佛融合在了一起，轮廓模模糊糊，而少许昏黄的灯光则透过远方的迷雾，看上去却丝毫无法给人带来安心的感觉。
“一点动静都没有……”雪莉感觉到雾气中弥漫的寒意，下意识地抱着胳膊搓了搓，一边嘀咕一边打量四周，“阿狗你有嗅到‘人味儿’吗？”
“没有活人的气味，只有一点点死人的味道，混杂在浓郁的幽邃气息里，”，阿狗咕哝着，仔细感知着周围的环境，血色微光在它那空洞的眼眶中忽明忽暗，“……‘老家’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不光是气息上，甚至就连‘气氛’上……也有点像。”
它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眶望着笼罩在迷雾中的岛屿内陆，语气中又有点困惑：“这里有许多东西都跟我‘老家’的感觉相仿，但又……不那么像，我说不上来这种感觉。”
“阿狗你老家就这环境啊？”雪莉的关注点却显然在另一个方向，“那你们这居住环境可够次的，怪不得伱说你老家的幽邃恶魔平常除了互相啃之外就只能啃石头……”
“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气氛，”凡娜则紧紧皱起眉头，一边警戒四周环境一边小声说道，“这里总让我联想起那时候的寒霜城邦……”
雪莉摆摆手：“迷雾，寂静的街道，蠕动的泥浆，还有突然冒出来的原素复制人对吧，我们都懂……”
邓肯没有在意身边的交谈，在确认这周围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之后，他便对正在从两位两艘小船上下来的陆战队员们挥了下手，示意所有人跟上，同时迈步向着那些在迷雾中朦胧发光的昏黄灯火走去。
周围的气氛诡异而令人不安，这让每个人都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此前大家也想象过这座被湮灭教徒称作“圣地”的巢穴中会有怎样的危险，他们想象过这里可能会有成千上万凶残的武装异教徒，想象过这里可能有无数的陷阱和恶魔崇拜者们制造出的血肉怪物，甚至想象过湮灭教团隐秘打造了一支强大的舰队，会在这片迷雾中给探索队伍一次迎头痛击……
然而一座没有任何活人气息的“鬼岛”却不在任何一种设想中。
凡娜伸手从背后取下了自己那柄合金巨剑，紧紧握在手中——这次探索行动的准备时间充足，她也不用再像之前那些仓促的情况一样只能临时用寒冰凝结的巨剑来应急了。
熟悉的“战斗伙伴”握在手中，让她心中更加踏实了一点。
脚步声靠近，一位穿着与凡娜身上的轻甲款式相仿的贴身甲胄、背后背着一把大剑的年轻女士走了过来。
凡娜还记得，对方是从“潮汐号”上派下来的带队神官，是那十一名陆战队员的领队。
在她好奇而有些疑惑的注视中，背着大剑的年轻女神官来到她身旁，一边走着一边用有些兴奋的语气小声说道：“您就是凡娜·韦恩阁下，对吧？来自普兰德的传奇审判官，有史以来最强大的……”
“……传奇审判官？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有了这么个名号，”凡娜皱皱眉，似乎有点尴尬，“但我确实是凡娜·韦恩。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叫安珀，”女神官赶忙说道，“我听说过您的许多事迹……比如您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斩杀了入侵城邦的邪神子嗣，比如您从大教堂的屋顶上一跃而下，斩杀了意图破坏教堂的邪教徒，还有您从海崖灯塔上一跃而下……”
凡娜不等对方说完就感觉有点绷不住，赶忙摆着手：“停，我并没有那么多一跃而下的斩杀记录——传说多有夸大的成分。”
“您……您很谦逊，”安珀笑了起来，紧接着又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着的大剑——那柄剑已经比大部分深海神官使用的制式钢剑要大了不止一号，但和凡娜手中的合金巨剑比起来仍然相差甚远，“我也在尝试学习您的战斗风格，我的导师说那是风暴剑术中最古老却也最实用的斩杀技巧……当然，现在肯定与您有很大差距……”
凡娜张了张嘴，勉强憋出一句：“啊，嗯……加油。”
“我还在努力，”安珀使劲点点头，接着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不过……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拥有像您那样的力量？我听说了您的许多战斗事迹……您是有什么独特的训练技巧吗？”
凡娜表情愈发尴尬，她下意识地看了邓肯的方向一眼，却发现船长压根没有搭理这边的意思，只能憋了几秒钟后冒出一句：“多吃肉。”
安珀：“……啊？”
“还有多喝热水，早睡早起，规律作息。”凡娜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答案不太有说服力，想了想又补充道。
安珀的表情逐渐变得用一个“啊？”已经很难形容——那更近似于呆滞了：“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然后记得每天祈祷，将心中的困惑与迷茫倾述给女神，不要把这方面的压力和动摇留到第二天，”凡娜点了点头，“以及，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安珀终于表情一变，瞬间十分认真：“最重要的一点？”
凡娜想了想，脸色格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后辈，语重心长：“闲着没事别瞎立誓——如果你已经立过誓了，别因为热血上头就增加誓言的内容，会把自己卡住。”
安珀的表情再次变得呆滞：“……啊？”
但凡娜已经快步走开了——将某个令自己颇感尴尬的“后辈”抛在一旁之后，她三两步走到了邓肯身旁，低着脑袋赶路。
邓肯却其实一直在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看到凡娜走过来，他才终于笑着开口：“听上去你在自己的同胞中广受欢迎——哪怕你现在已经从明面上解除了审判官的职务，又离开了公众的视线。”
“……偶尔会遇上这样的情况，在城邦里的时候更频繁，”凡娜垂着脑袋，在船长面前的时候，她总算能稍微抱怨一些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困扰”，“而且不管遇上多少次，总也习惯不了。”
莫里斯从怀里摸出烟斗，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燃，只是闻言随口念叨了一句：“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追着她的总是姑娘……”
邓肯顿时就用微妙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审判官小姐，却看到后者朝自己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您别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邓肯还能说什么呢？他现在只觉得这位美少女壮士竟然还能有海蒂那么个正常朋友挺不可思议……这大概跟海蒂是个理科生有关？
反正这跟他又没多大关系——只是看着平日里冷静又可靠的凡娜竟然也有如此无措尴尬的一面倒是挺有趣的。
而就在这时，走在队伍另一边的雪莉却好像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顿时一个趔趄：“哎卧槽！”
阿狗瞬间反应过来，脖子往后一仰用链子拽住了差点栽出去的雪莉：“咋回事？！”
雪莉一边站稳身体一边骂骂咧咧地转过头：“这TM什么破路，刚才有东西把我绊了一……”
她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刚才差点绊倒的地方，后面没说完的话便化作一声短促的惊呼：“草！？”
几道视线瞬间便集中到了她目光所看的方向。
邓肯也看到了刚才差点绊倒雪莉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手臂。
严格来讲，是一条“镶嵌”在路上，和周围路面仿佛融合在一起的、质感仿佛淤泥凝固而成的漆黑“手臂”！
邓肯瞬间眼神微凝，快步来到了那条“手臂”附近。
那是一段弯曲的上臂、手肘和小臂，其黑泥般的质感和周围的路面完全融合在一起，甚至就像是从路面上直接“生长”起来的一块物质。
这让人不禁联想到，在这路面下方或许就掩埋着与这条手臂相连的、一具更加完整的躯体！
而几乎同一时间，走在不远处的深海女神官安珀也在雾中发现了什么东西：“这边也有！”
安珀发现的是一段突出路面的躯干，连着残缺的头颅以及一条似乎正挣扎着探向前方的胳膊——那胳膊与头颅的模样却像是联合舰队在圣地岛附近海域见到的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人形粗坯”，漆黑如淤泥，又缺乏肢体与五官上的细节结构。
但其姿态却足以让人能想象到这具“人形粗坯”挣扎着要从某种吞噬自身的物质中爬出去时的绝望惊悚场景。
邓肯神色凝重地看着那“镶嵌”在路面中的躯体，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了画面——大地如淤泥般软化，这具躯体的主人被脚下的道路吞噬，身体如泥浆般融化在另一团泥浆里，奋力的挣扎稍稍延缓了死亡的降临，但在短暂而无用的坚持之后，他还是被永久地留在了这里……
而雪莉与安珀的发现却只是一个开始。
仅仅半分钟后，扩大搜索范围的陆战队员们便发现了更多与周围环境“融合”在一起的……人体。
密密麻麻，在雾中到处都是。
第七百一十二章 窥看真相
到处都是。
在登陆队伍离开了海岸浅滩，朝着圣地岛内部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终于呈现在每一个人眼中。
仿佛漆黑淤泥形成的人形物随处可见，就如同被周围的环境吞噬了一般“镶嵌”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地面，墙壁，路边巨石，甚至是树干上，它们已经完全和那些吞噬了它们的东西融为一体，宛若无数风格怪异惊悚的雕塑般静止在这座已经没有活人的圣地岛上，而每一座“雕塑”所展露出来的挣扎姿态皆在告诉众人一个事实——
“它们”曾经是活着的。
雪莉感觉头皮发麻，那些在雾气中随时会冒出来的、融合在墙壁或地面上的漆黑人体让她浑身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她抱着胳膊小心翼翼地跟在邓肯身旁，一边努力躲开路面上挣扎向上的肢体或头颅一边念叨：“那些邪教徒……都已经死了？都死在这儿了？那咱们之前过来的时候在海面上见到的那些玩意儿也是他们？该不会整个湮灭教派就都这么完了吧？”
“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湮灭教徒还在活动，他们渗透了无数城邦，可没那么容易被清除，”凡娜皱着眉，一边留意四周一边随口说道，“但至少，这座‘圣地’的湮灭教徒应该是没有活着的了……这个狂热的黑暗教团终于遭遇了一次重创……这至少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但难以令人放松，”莫里斯谨慎开口，“现在关键不是这里死了多少湮灭教徒，而是他们怎么死的，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莫里斯停顿了一下，抬头环视着周围雾中影影绰绰的建筑：“这是他们经营了不知多少年的‘圣地’，他们把这里当做躲避教会追踪的避风港，甚至在这里建起了城镇和港口，这说明这座边境小岛一直都是个安全稳定的地方……起码直到这座岛开始吞噬他们之前都是这样。”
“吞噬……”雪莉下意识重复着老学者用的字眼，突然间紧张起来，瞪着眼睛看向脚下，“这地方不会把咱们也给‘吃’了吧？！会不会突然间地面就陷进去，然后咱们也变成跟那些玩意儿一样……”
这显然不只是雪莉一个人的担忧，紧张的情绪也在陆战队员们之间酝酿——尽管来到这里的都是教会的精锐，同时也是专门在边境地区处理各种异常现象的“专业人士”，但在面对圣地岛上这诡异情况的时候，感到紧张仍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不过就在邓肯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走在他旁边的爱丽丝却先一步开口了：“不会的。”
雪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人偶小姐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啊？”
“不会吞噬，”爱丽丝却仿佛漫不经心般随口说道，“因为还原程序已经结束，这里现在重新稳定下来了。”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邓肯意识到了什么，盯着爱丽丝的眼睛：“你是又‘看’到什么了吗？”
爱丽丝慢半拍地跟着停了下来，在听到船长的话之后却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啊？”
旁边雪莉立刻开口：“还原程序已经结束，你刚才说的。”
“……什么还原程序？我刚才没说话啊……”爱丽丝挠了挠头发，茫然的表情丝毫不像装的（当然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她也做不来），“……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邓肯又紧盯着爱丽丝看了一会，他知道这个人偶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谎，所以最后只是慢慢点了点头，并与一旁的莫里斯和凡娜飞快地交换了个视线。
“附近没有额外的心智反应。”莫里斯说道。
“我们继续走。”邓肯点点头，带着队伍继续往小岛更深处走去，与此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离爱丽丝更近了一点，随时关注着人偶的情况。
登陆队伍很快便穿过了小港口中心的道路，在越过一片凝聚的白雾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广场上。
凡娜皱眉望着四周：“……很难想象，那些邪教徒竟然还能搞出这样一个地方，真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了多久来建造这里的一切。”
广场上仍然随处可见被“镶嵌”在地面上，已经与周围事物“融”在一起的黑色人形粗坯。
从那些半露在外的人体所呈现出的姿态以及它们的分布来看，似乎当某个事件发生的时候，这些人还有最后的几分钟或十几分钟逃亡——他们从岛屿内陆狂奔向出海口，广场上所有的“人体”都朝向海岸方向，而其中一些人似乎还曾尝试用法术，或者说“魔咒”的力量来自救，这些人形粗坯周围的地面呈现出被酸液或爆炸破坏过的痕迹，看起来他们在被吞噬的最初片刻里还不曾死去，还试图用粗暴而绝望的手段把自己“挖”出来——但这丝毫没有作用。
他们全都变成了广场上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雕塑”，这种“转化”的过程或许才是他们死亡的直接原因。
邓肯迈步从这些诡异的黑色“雕塑”中间慢慢走过。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其中的一个“人形粗坯”上。
凡娜立刻注意到：“船长？”
“这个，刚才动了一下。”邓肯来到那个只有上半身露在地表的人形粗坯面前，一边盯着它一边低声说道。
而就在他眼皮底下，那漆黑人形又稍微活动了一点点——它似乎正在僵硬迟缓地抬起头，并向前慢慢伸手。
非常非常缓慢，如果不是紧盯着，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它的活动。
它还在慢慢向着海岸的方向“逃跑”！
雪莉瞬间感觉浑身发毛。
她甚至突然感觉周围的其他人形粗坯也开始动了起来，感觉它们都还活着，而且全都在缓慢地向海岸方向挣扎挪动，又感觉它们那没有五官的球型头颅好像都朝着自己转了过来，无形中的一道道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从登岛开始就一直在积累的紧张感仿佛浸没在每一根血管中，她感觉自己与阿狗相连的那条胳膊出现了一种尖锐的刺痛——这让她回忆起了当初刚刚和阿狗完成共生，自己的身体还不适应的时候，而她已经很多年不曾感觉到这种痛楚。
在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了锁链。
无数条锁链，从那些被地面吞噬的“人形粗坯”上延伸出来的锁链，正在虚无中慢慢生长，似乎想要缠绕在自己身上，或者缠绕在阿狗身上，她已经有点分辨不清自己与阿狗之间的“区别”，她觉得自己的思想正在和阿狗搅合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一个……和阿狗接近的“个体”，而阿狗……它的人性与智慧正在慢慢蜕变成别的东西……
“……我们挖得太深了……”
一个仿佛无数嗓音重叠在一起的声音钻进了雪莉的头脑，就像要在她的记忆里钻个洞一般轰隆隆地响着。
无数虚幻的锁链从整座圣地岛的四面八方蔓延了过来，悄然链接在她和阿狗身上。
“……我们挖到了源头……”
雪莉慢慢抬起头，她有些茫然却又本能地看向圣地岛内陆的某个方向，仿佛被那里的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着目光。
“……我们和它们是一样的……源头向我们揭示了一个真相……”
无数风暴般的碎片钻进了雪莉的意识中，错乱闪烁的光影碎片中，光怪陆离的“印象”掠过她的记忆——熄灭的太阳，浑浊的天光，雾中的呼啸和巨响，狂喜的信徒，指引，启示，挖掘，圣窟，密室，刺眼的灯光，警报，蠕动的阴影，突然……活过来的圣地岛。
这座岛是活的。
他们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在太阳熄灭的时候。
那层层叠叠的声音仍然在脑海中轰鸣着，一个“真相”，一个瞬间导致整座圣地岛所有湮灭教徒被污染、被转化成人形粗坯的“真相”，正一点点被灌进雪莉的意识中——
“……人类，是高度分化之后的幽邃恶魔的一种，幽邃恶魔，是因无法灌注人性和智慧而被收容在幽邃深海中的原始铸模……”
雪莉慢慢睁大了眼睛。
通过她和阿狗共同的视野，她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个世界。
但只看到了一瞬间。
在人性与理智摇摇欲坠的一刹那，她感觉有温暖的火焰在自己的灵魂中点亮——遍布眼前的黑暗蠕动之物和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骤然收缩坍塌成为迷雾中的小岛，而后，她感觉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正轻轻按在自己的头发上。
她和阿狗同时猛然惊醒，紧接着本能地往后退去，想要远离这里数不清的人形粗坯。
她不小心被脚下的锁链绊了一下，狼狈地向后倒去。
但船长抓住了她瘦弱的胳膊。
“看样子伱看到了什么东西，”邓肯感受着火焰印记传来的反馈，在确认雪莉的理智正逐渐恢复稳定之后才温和地开口说道，“看到什么了？”
“这座岛是活的！”雪莉终于清醒过来，猛然间瞪大了眼睛，“我们站在幽邃圣主的一部分肉块上！”
第七百一十三章 惊魂未定的雪莉
“这座岛……这座岛整体都是古神的一部分，岛上所有的一切……石头，泥土，那些看上去像是树木的东西，都一样……
“那些住在这座岛上的湮灭教徒用岛上的资源建造房屋，制造船只，吃这里的泥土中生长出来的东西，又整日整日地举行仪式，召唤恶魔……把自己和整座岛联系在一起……
“岛上确实没有活人了，所有人都被‘它’吃了，被这座岛……那些傻X……愚蠢的教徒触动了这座岛深处的什么玩意儿，让它活了过来……”
雪莉抱着膝盖，坐在广场边缘的地面上，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她余悸未消，仍有惶恐不安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短暂窥看到“真理”所带来的冲击令她的心智一度受到沉重的压力，尽管在最后关头被船长“拽”了出来，她现在还是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意识中有许多模模糊糊的“记忆”在钻来钻去。
阿狗守在雪莉旁边，用它那狰狞而骇人的骸骨躯体轻轻蹭着雪莉的大腿，想要用这种办法安抚对方惊魂未定的心绪——这多少有些作用，雪莉正在一点点地恢复。
邓肯则坐在雪莉旁边，他庇护着雪莉的心智，让其心智不会受到那些污染性知识的影响，同时好奇问道：“触动了这座岛深处的某样事物？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雪莉迟疑了一下，在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中翻找着——刚才有太多信息一股脑地涌进了她的脑海里，那是残留在这座“活体岛屿”的“记忆”中的信息，她根本来不及辨别也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理解它们——现在，这些混乱的记忆又从她的意识深处渐渐翻滚出来，其中一些有用的片段终于渐渐清晰。
“他们……他们挖的太深了。”
“挖的太深了？”一旁的莫里斯立刻皱了皱眉，“他们在挖什么？”
“岛的中心，有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雪莉紧紧皱起眉头，终于又找到一些有用的记忆碎片，“是在太阳熄灭的时候……！”
“太阳熄灭的时候？”莫里斯的眼神瞬间微微变化，一边重复着这些字眼一边下意识地与凡娜和船长交换了视线。
而雪莉则突然有些精神振奋，她把自己“听”到的声音和看到的凌乱画面对上了号，立刻飞快开口：“对，就是那时候！当太阳熄灭之后，这座圣地岛上反而还有天光，岛上的邪教徒都保持在‘醒着’的状态……然后他们好像受到了什么启示，就开始去岛的中心挖东西……那里原本就有一座洞窟，深处都是黑色的岩石，他们就开始疯狂地往下挖，然后找到了一个密室，但密室封锁着……”
雪莉停顿了一下，语气又有些不太确定：“他们想要进入密室，但似乎根本没来得及破坏，甚至没来得及触碰到那扇大门，就出事了……”
安珀从旁边走了过来，这位年轻的深海女神官对雪莉所讲述的事情极感兴趣：“所以，岛上的邪教徒都是因为触动了这座‘活体海岛’的防御机制而被杀死的？”
雪莉眨了眨眼，刚要点头，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又迟疑着摇了摇头。
“……不对，他们不是被‘防御机制’杀死的……”她慢慢回忆着，一点一点理解着那些就盘旋在自己脑海中的“信息”，在几分钟的整理与思考之后，她终于理解了那个“真相”，“他们是被一个……‘知识’杀死的……”
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旁边的莫里斯便瞬间反应过来：“别说！”
而几乎同一时间，安珀已经瞬间从怀里掏出了风暴女神的护符并用其尖端刺破了自己的手掌，旁边那位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死亡神官领队也取出了赐福的骨灰匣，二十多名陆战队员也纷纷用护符、圣物为自己进行着紧急加护。
莫里斯瞬间给自己施加了几层精神防护，又将拉赫姆的护符和彩色石子手串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着雪莉点点头：“你现在可以说了。”
雪莉被现场这番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至于这样吗？”
凡娜一脸认真地看着雪莉，点点头：“至于，因为这是一个瞬间杀死了整座岛所有湮灭教徒的‘知识’，虽然从你的描述看，这跟他们本身长期执行的仪式有关，但这‘知识’仍然有可能是危险的。”
莫里斯也在一旁补充：“通常情况下，如果调查人员偶然获得了隐秘知识同时自身又幸存下来，那么最安全专业的操作是用受到四神赐福的‘秘语’将内容誊写在羊皮纸上，用这种方式来减轻、过滤掉信息中携带的污染——你懂‘秘语’吗？”
雪莉想了想，老老实实摇头：“……好吧，不懂。”
莫里斯一摊手：“没关系，现在伱可以讲了。”
雪莉挠了挠脸颊，这么一打岔，她紧绷的神经倒是比刚才放松了一点，于是在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她复述出了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语——
“人类，是高度分化之后的幽邃恶魔的一种，幽邃恶魔，是因无法灌注人性和智慧而被收容在幽邃深海中的原始铸模。”
广场上安静了几秒钟。
爱丽丝第一个打破沉默，她眨眨眼，看着雪莉：“……就没了？”
“就没了，”雪莉点点头，“就这么一句话……但那些邪教徒在知道这个‘真相’之后几乎眨眼间就都变成了这些……恶心吓人的状态。”
雪莉半懂不懂地说，爱丽丝半懂不懂地听，但在她们身旁，邓肯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了思索与了然的表情。
他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思考一边嘀咕着：“这可不只是一句话……这句话解释了很多事情。”
安珀低下头，用手在胸口勾勒着葛莫娜的圣徽：“女神垂怜……”
莫里斯的嘴角也抽了一下：“……人类是幽邃恶魔的一种，这句话哪怕是放在湮灭教派的理论里也显得有点过于极端了。”
“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极端’的情报了，从最初得到那本《亵渎之书》开始。”凡娜表情古怪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便抬头环视着周围那些从潮汐号和不得安息号上派下来的陆战队员们。
惊讶，沉思，困惑——但似乎没有人动摇。
这是一支专门处理边境事务的部队——坚韧的意志和稳定的心理状态是必不可少的素质，考虑到边境海域的实际情况，“在匪夷所思的信息和知识面前保持心态”恐怕已经刻在这些人骨子里了。
“怪不得那些漂浮在海上的‘人形物’会散发出幽邃恶魔的气息……”安珀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之前倒是听说了‘幽邃圣主在第三次长夜中创造万物众生’的传言，却从未想过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人类’与‘幽邃恶魔’之间的联系……但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以解释那些湮灭教徒的‘召唤’能力，以及他们与幽邃恶魔之间的共生是怎么回事了……”
她这么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了正趴在雪莉腿边的阿狗一眼。
阿狗瞬间注意到了安珀的视线，立刻扬起脑袋：“你别看我啊，我跟雪莉的情况和那帮邪教徒可不一样——而且我跟我那帮没脑子的亲戚也不一样，我告诉你，我现在起码是高中毕业大圆满的水平，说不定还有半步城邦大学……”
雪莉被阿狗最后两句话弄的一愣一愣的：“……阿狗你在说什么？”
阿狗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船长教的……”
安珀张了张嘴，表情微妙：“哪怕此前就听说过，在亲眼见到之前我也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有‘心’的幽邃恶魔……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阿狗嘟嘟囔囔：“你最好没有，我跟船长混的……”
邓肯则没有在意阿狗的小声嘟囔，在确认雪莉的状态已经稳定之后，他便打破了沉默：“关于人与恶魔之间的联系可以之后再讨论，现在我们该思考一下后续的行动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回过头，看向刚才雪莉随手指过的、岛屿内陆的某个方位。
“雪莉，你还记得他们‘挖掘’的具体位置吗？”
“嗯，”雪莉立刻连连点头，“这部分我记得还挺清楚，连路都认得。”
“那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那帮邪教徒挖出来的‘密室’，”邓肯说道，不过他的视线很快又落在了安珀和其他陆战队员身上，“但现在有一个问题——你们还要跟着继续深入吗？接下来的区域可能就不像港口区这么温和了。”
“……船长阁下，我们并非需要保护的金丝雀，”安珀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一直在跟边境的‘怪东西’打交道，其中包括许多像这座岛屿一样危险诡异的存在——我们有自己的经验和手段。”
看着对方认真严肃的表情，邓肯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继续深入。”
（推书时间，来自烟火成城的《万界守门人》，科幻分类+诡异元素，虽然字数还少，但是是感兴趣的题材，大家如果也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七百一十四章 雪莉的异样
随着越发深入这座“圣地岛”的内陆，周围的环境也越发安静下来——不再有风声，也听不到任何鸟雀与溪流的动静，一种异样的静谧在迷雾中凝聚着，笼罩在队伍头顶。
然而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给人带来了更大的不安，当大自然原本应有的声音都消退殆尽之后，关于“这座岛是活的”这一联想便开始不受控地占据上风，雪莉总感觉迷雾中仿佛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感觉这座岛仿佛正在观察、审视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们，而那在队伍周围缓缓游荡的迷雾……也似乎正渐渐染上一层“监视者”的味道。
而队伍还在继续深入着，走向那座出现在雪莉脑海中的“挖掘处”。
在离开港口区之后，有一条不甚宽阔的步道通往小岛中心，这似乎是岛上的邪教徒们在很早以前便开辟出的道路——它位于两道黑漆漆的岩壁之间，路上没有任何指示性的标牌，而在道路两旁与岩壁相连的地方，则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仿佛晶簇般的黑色石头。
邓肯的目光不由得被那些黑色的“石簇”吸引——这种“石簇”在岛上并不少见，在小岛西侧的峭壁上，几乎到处都“生长”着比这规模还要大的簇状岩石，这些东西就像某种怪异的“植物”一样从大地和山壁中钻出来，让人十分好奇它们的形成过程。
即便以莫里斯的博学，似乎也无法从单纯的地质角度来解释这些“石簇”的出现……但考虑到这整座岛屿都如雪莉所说是“活的”，这里出现怎样古怪的东西似乎也不离奇了。
或许，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真的就是从岛上“长”出来的，就像……某种古神分泌物。
几名陆战队员在安珀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采集着那些“石簇”的样本，又从附近的岩壁上刮取了许多色泽暗沉的粉末状物，他们把这些“圣地岛样本”谨慎地存放在一种受过赐福的金属筒中，并由队伍中的特定几个人分别保管。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做类似的事情，而且配合的轻车熟路，甚至几乎没有影响队伍前进的速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所有的‘边境样本’都有可能派上用场，它们有的具备不可思议的实用属性，有的能有助于我们揭开世界的秘密，增进我们对超凡力量的理解，”安珀向邓肯解释道，“很多人都认为‘边境’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觉得这里除了浓雾就是海水，但实际上……雾中时常会出现实体，而我们每年都要处理将近两位数的‘实体事件’……”
说到这她略作停顿，又补充道：“这一点露克蕾西娅女士应该知道的很清楚——她在边境探索领域时常与教会合作……”
“我听她提起过，”邓肯淡然点头，“她说这是璀璨星辰号在边境活动的主要资金来源——真理学院在收购边境样本的时候出手最为大方，而传火者总是付款最拖拉的那个，深海教会在这方面的交易信用良好，不过‘收货’标准十分严苛，一套审核登记流程走下来有时候甚至比传火者还慢。”
安珀脸上稍微有点尴尬：“……并不是每个教会都像真理学院那么财大气粗，他们仅靠蒸汽核心反应釜的技术转让就足够买下十几座城邦，而我们还要考虑每年的年度预算的。”
邓肯：“……确实是非常现实的理由。”
“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像比刚才更冷了？”雪莉突然打破了沉默，她抱着胳膊一边搓着一边嘀嘀咕咕，“总觉得有风吹过来，我胳膊都快冻僵了……”
“冷？”凡娜闻言皱了皱眉，“我倒是不觉得……但周围的雾倒确实是比刚才更浓了一点，前面的路越发不容易看清了……嗯？”
凡娜突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盯着雪莉的胳膊：“雪莉，你胳膊上的锁链……”
雪莉怔了一下，一边抬起胳膊一边疑惑道：“啊？锁链怎么了？”
哗啦啦的铁链摇晃声在雾气中回荡，漆黑的荆棘锁链连接着她的手臂与阿狗的颈椎，一如既往。
凡娜的眉头紧皱着，她认真打量了一下雪莉胳膊上的黑色铁链，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但刚才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你胳膊上的锁链是断开的。”
“啊？！”雪莉一听这个瞬间瞪大了眼睛，语气都有点慌张起来，“哎……伱别吓唬我啊！你真看见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地抬起了胳膊，直接拽着链子把阿狗扽到自己面前，抱着后者的大脑袋：“阿狗你感觉到了吗？”
“没啊……”阿狗也被凡娜一句话弄得有点慌，“看错了吧……”
凡娜却仍旧紧皱着眉头，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一恍惚间看到的景象有些匪夷所思，但审判官的职业素养仍然让她很快提高了警惕：“雪莉，阿狗，你们真的没有感觉到异样？”
雪莉和阿狗异口同声：“没什么感觉。”
“让我检查一下。”邓肯大步走了过来，直接抓起雪莉和阿狗之间的黑色铁链，放在眼前仔细查看着。
雪莉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半天才大着胆子开口：“有……有什么问题吗？”
一缕幽绿的火焰在邓肯指尖流淌，如水般渗透在铁链间的缝隙里，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
“如果链子断了会怎样？”就连爱丽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紧张兮兮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要是那些湮灭教徒和契约恶魔的锁链断了通常就直接死了，人和恶魔都活不了，但我跟阿狗这情况又不一样……”雪莉慌里慌张地说着，显然有点害怕，“而且正常情况下这链子也不可能断啊，它结实得很……怎么可能会断呢……”
邓肯突然伸出手，拍了拍雪莉的肩膀。
雪莉激灵一下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船长。
“回船上。”邓肯对她说道。
注意到对方一时间有点茫然，邓肯继续开口：“情况有点不对，从谨慎出发，我觉得你应该回失乡号上，不能继续往这座岛深处走了。”
雪莉终于反应过来，她略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的阿狗却又突然站了出来，它罕见地没有服从船长的安排：“不，船长，我觉得……我跟雪莉最好是继续跟您留在岛上。”
邓肯闻言皱了皱眉：“为什么？”
阿狗犹豫一下，这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首先，这时候回到失乡号不一定比留在您身边安全。”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阿狗继续往下讲。
“其次……我担心哪怕现在离开了圣地岛也没用，”阿狗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我不觉得凡娜小姐刚才是‘看错了’，更何况在这种环境下，哪怕真的看错了什么东西也必须当真的对待……情况可能真的不太对劲，刚才在广场上的时候雪莉明显是受到了这座圣地岛的影响，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
“根据我的经验，在发生这种情况之后简单选择离开现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在一段时间之后不可控制地爆发成更大的麻烦——污染如影随形，且会在逃避中滋长，而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往往只会藏在源头。”
雪莉听明白了阿狗的意思，顿时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了道路尽头的迷雾一眼：“你的意思是……咱们还继续往里走啊？”
“必须往前走，不搞明白这座岛上到底什么情况，不搞明白你我之间的锁链出了什么问题，我心里总不踏实，”阿狗沉声说道，“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时候回到失乡号恐怕也不安全。”
雪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突然听到阿狗的声音通过共生锁链直接传入了自己的脑海——
“雪莉，跟在船长身边——相信我的判断，在他身边更安全，哪怕要跟他一起去亚空间。”
雪莉转过头，看到阿狗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对空洞的骸骨眼眶中，血色红光忽明忽暗。
阿狗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作为一个幽邃恶魔，它偶尔是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阿狗往往无法向外解释这种预感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雪莉一直都无条件地相信它的判断。
于是她慢慢点了点头：“好，那我们继续往深处走吧。”
“你确定？”邓肯很认真地看着雪莉，“再往更深处，可能还会有不可预料的情况出现。”
确定，环境的危险是相对的，船长身边的安全是绝对的。
雪莉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这样一句话——不是阿狗通过精神联系传来的话语，而更像是她自己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的判断。
她恍惚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确定，我感觉自己状态还好。”
“……好，”邓肯确认雪莉的态度很坚定，便收回了视线，不过接着他又伸手按了按这个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而显得过于瘦弱矮小的女孩的脑袋，很认真地提醒道，“跟在我身边，跟紧点。”
“好！”
第七百一十五章 入口
在穿过一条长长的坡道以及一座已经没有任何活人、只余下许多镶嵌在地面和山壁中的人形粗坯的小镇之后，探索队伍进入了一片遍布着怪异黑石的山谷。
这山谷的入口隐秘，被隐藏在一大片宛若荆棘般交错横生的“植物”残骸中，但雪莉“记忆”中的信息清晰地指引出了入口的具体方位。
山谷中的黑色岩石狰狞嶙峋，呈现出令人不安的怪异复杂模样，它们不像是自然风化的结果，但显然也不是人工雕琢的产物。
它们更像是许多畸形的怪胎挣扎着从大地和悬崖中“诞生”出来，又在生长的最后一步突然变成了石头，在其中一些黑色怪石上甚至还能看到几乎分化成型的利爪、触腕，甚至眼球与口鼻结构——在察觉这些细节之后，连凡娜这样老练的审判官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诡异惊悚之感仿佛渗入骨髓，令她分外警惕。
而流动的迷雾无孔不入，也弥漫在这座静悄悄的山谷中。
“这些石头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活的……”一名身穿黑色罩衫、佩戴着死亡之神三角圣徽的陆战队员小声嘀咕道，“某种活物，被封锁在这些黑色的外壳中……我总觉得它们随时会动起来。”
“控制自己的想象力，不要随便在脑海中勾勒这种印象。”那位来自不得安息号的、从登岛开始就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死神神官立刻打断了手下士兵的嘀咕。
邓肯看了这位沉默寡言的死亡之神神官一眼——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男人，身披黑色罩袍，而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遍布着复杂繁密的黑色符文刺青，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甚至一直覆盖到了他的眼皮上，这让这位神官看上去怪异、阴郁而惊悚。
大概是由于死亡教会和失乡号之间仍有一份尴尬，这位领队神官路上并不怎么和邓肯交流，但在注意到后者投来的视线之后，这位外貌古怪的光头男人还是转过脸来，礼貌地点点头：“您有什么想问的？”
“我记得你是叫诺姆，”邓肯点头说道，“当初寒霜事件结束之后，有大量从寒霜管道系统中采集到的‘原素’样本被送往死亡教会总部，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近距离接触过那些样本，”诺姆随口答道，“印象深刻。”
“你对这座岛上的这些‘痕迹’怎么看？”
“……同源，但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诺姆思考了一下，虽然在回答邓肯问题的时候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认真开口，“从寒霜送过来的‘样本’是一种恶心而冰冷的物质，它们完全呈现出‘静滞’状态，不再有任何变化发生，但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随手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
“其他人或许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到……它内部还在‘运作’，还在发生缓慢的‘变动’。这种感觉很难描述，这是只有我们这些死亡之神的信徒才能产生的一种‘感觉’。非要说的话……就像这位雪莉小姐说的那样，这整座岛都是‘活’的，哪怕它现在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它的每一个部分也还‘活着’，只是活在一种近乎死亡的状态中。”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一时没有开口。
根据已有情报，这整座岛屿都是幽邃圣主的力量所化，而根据雪莉从那些“幻象”中看到的信息，它甚至可以被视作是幽邃圣主身上脱离下来的一块“血肉”——如果真是古神的血肉，那么它在从本体脱离成千上万年之后仍然保有活性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唯一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会在这现实边境演化成这副模样——树木，石头，泥土，流过山涧的溪流，还有岛上能够采集到的各种各样的资源、矿物。
那些湮灭教徒甚至用岛上的资源建造起了城镇和码头。
这令邓肯不禁思考——所谓的“幽邃圣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个体”？在成为深海时代的“古神”之前，这位编号为LH-01的“领航一号机”的本质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同样有着LH编号，应该被称作“领航二号”的“智慧之神拉赫姆”呢？祂看上去与幽邃圣主不管从力量上还是“形态”上都截然不同……这区别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LH-01和LH-02之间会存在这种区别？
不知为何，邓肯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在LH-01和LH-02这两个编号之外，他好像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没关注过……
但他的思绪没有持续下去。
在前面带路的雪莉突然减慢了脚步。
“……我‘看见’过这个地方，”她眨了眨眼睛，站在一片开阔而遍布碎石的空地上，环视着周围薄雾弥漫的山谷，一边回忆着自己此前从那纷繁幻象中看到的景象一边说道，“那帮邪教徒都聚在这片空地上，太阳熄灭的时候，他们聚集在这里狂呼乱叫，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启迪’……那帮傻的挖掘点应该就在这附近……这里原本是个封闭的地方，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们一直都不敢靠近，但太阳熄灭的时候他们的神志就都不正常了，也不知道害怕了……”
站在雪莉附近的安珀微微皱了皱眉。
这位女神官微微转过头，看向凡娜：“……我刚才好像听到雪莉小姐自然而然地说出了非常粗鲁的话……”
“伱刚注意到？”凡娜很惊奇，“她一直这样。”
安珀：“……？”
雪莉则丝毫没有在意旁边人的交谈声，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自己脑海中那些不断浮现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这片山谷带来的熟悉感给吸引了，她向前走了两步，泛着血色微光的双眼缓缓扫过周围的薄雾，很快便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从前方传来。
幽邃的气息。
“这边，”她眨了下眼睛，双眼恢复过来，立刻抬手指着前方峭壁间的一道狭窄入口，“他们就是从这儿往下挖的！”
那是一道大概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进入的岩缝，本身似乎是峡谷自然开裂的一部分，但其深处隐约可见被人工开凿、扩大过的痕迹，又有一些挖掘工具散落在入口周围，但工具的使用者显然已经被周围的岩石和泥土吞噬干净——那些开凿痕迹便是他们曾生存在这世界上的最后证明。
“……了一眼，很快便退出来，转头对其他人说道，“我建议大部分人在洞口周围扎营，少数精锐下去看看情况。”
“我先带人下去吧，”邓肯随口说道，“爱丽丝，雪莉，阿狗……还有莫里斯，你们几个跟我下去，凡娜，你和安珀还有诺姆他们在外面扎营，监视岛上的情况。”
他的安排自有道理——首先，他来到这座圣地岛的目的之一就是确认爱丽丝和幽邃圣主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所以自然要带着人偶，而雪莉和阿狗则是下去之后的向导，莫里斯学识渊博，又是自身的秘境探险者，这种探索行动更是他的专长。
但显然凡娜有别的想法：“不需要带上我吗？
“外面也可能遇上敌人，”邓肯说道，接着又探头看了一眼那道裂口里面低矮狭窄的空间，扭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凡娜，“而且
凡娜闻言一怔，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点尴尬：“……我也不是只会那一招……”
不过她也只是这么咕哝了一句，很快便点点头：“那我明白了，我们会留在这里扎营，同时简单搜索一下山谷其他区域的情况。”
邓肯微微点头：“嗯，很好，注意保持联络，遇上情况立刻呼唤我的名字。”
“是，船长。”
随后，邓肯便带着莫里斯、爱丽丝、雪莉和阿狗一行迈步走向了那道黑沉沉的、仿佛倾斜着通往极深处的入口。
凡娜目送着几个身影消失在那片黑暗中，又看到有幽绿火光出现在通道深处，这才微微呼了口气，紧接着转头便看到安珀正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这边，脸上神色微妙。
凡娜顿时有些别扭：“……看着我干什么？”
安珀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正常情况下，遇上情况不是应该立刻呼唤女神的名字吗？”
凡娜表情一呆：“……”
审判官小姐陷入了沉思中。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后辈：“可以两个一起叫。”
这次轮到安珀表情一呆：“……可以吗？”
“可以。”
“……女神允许？”
凡娜一脸虔诚：“我问过了，祂没有反对。”
安珀继续表情一呆：“……？”
诺姆站在两人旁边，全程面无表情（主要是脸上画满了看不到表情），良久才伸手在胸前无声勾勒着代表死亡之神的三角徽记，发出一声无人注意的长
叹。
而在同一时间，在那条不断倾斜向下的狭窄通道中，雪莉正与阿狗一同小心翼翼地前行。
幽绿的火焰缓缓蔓延在两侧的岩壁上，照亮了前行的道路，雪莉一只手牵引着与阿狗连接的锁链，另一只手扶着路旁冰冷光滑的石头，脸上带着紧张的表情。
血色微光在她的眼底微微浮动。
第七百一十六章 虚实交错
从入口向下，起初是一段狭窄而低矮的坡道，人工开凿的粗糙痕迹在周围的岩壁上清晰可辨，但在前行了十几米之后，前方的通路便开始变得开阔起来，坡度也略显和缓。
幽绿的火光在岩石间蔓延，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前路，邓肯看着那条不断延伸到黑暗中的甬道，眉头渐渐皱起。
“这些都是那些邪教徒在太阳熄灭之后的几天内挖出来的？”他忍不住看向雪莉，“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挖出了这么深的一条通道？”
“不，他们只是挖通了这条通道的入口，又挖通了这最下面的石头，”雪莉摇了摇头，“咱们脚下这一段路似乎是原本就存在的……”
“原本就存在于这座‘圣地岛’地下深处的一条通道？”莫里斯闻言顿时微微皱眉，他来到前方的岩壁旁，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石头和脚下的地面，若有所思地开口，“也就是说在那些邪教徒找到这地方之前，就有人在这里挖掘……”
他突然停了下来，在疑惑中皱起眉毛，片刻之后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被幽幽绿火照亮的前路。
“不对，不像是人工挖掘的……这段‘原本就存在的通道’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邓肯闻言走上前去：“你发现什么了？”
“您看这些岩层上的痕迹，”莫里斯抬手指着周围的墙壁，“这些平滑起伏的断层和规律分布的环状纹路……这不像是人造的。”
邓肯立刻便注意到了莫里斯提到的周围岩壁上那些不寻常的痕迹。
他看到前方的甬道岩壁光滑，质地坚硬的黑色和灰色石块就仿佛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整体切削过一般呈现出连续的形态，又有每隔三米左右便能看到的一圈凸起结构，环状分布在整条通道上，脚下的地面则平整平缓，大大小小的石块就好像被精心雕琢，严丝合缝地镶嵌在整条坡道上——这当然不是那些邪教徒的人力工具或者他们的恶魔法术能制造出来的痕迹，也显然不是在此之前的什么人的“挖掘成果”。
哪怕是现在的城邦，也没有这样的地底挖掘和建造技术。
莫里斯用手指慢慢抚摸着两侧平整光滑的岩壁，小声嘀咕：“我们就好像走在一条巨大的管道内部……”
“……当初寒霜地下的大空洞也有一些区域呈现出这样的状态……而城邦里的学者们到最后也无法解释这种光滑平整的断层是怎么形成的，只能认为是幽邃圣主的血肉在消退之后留下的‘侵蚀空洞’，”邓肯低声说道，“但这座圣地岛……它整体都是幽邃圣主的一部分，里面又为什么会留下这种‘侵蚀空洞’？”
雪莉在旁边听着莫里斯和船长的交流，这时候突然灵光一黑：“……说不定这里是幽邃圣主的直肠？”
这话一出来万籁俱静，邓肯和莫里斯的脸色顿时比雪莉的灵光还黑，邓肯使劲瞪了这姑娘一眼：“你哪怕说是血管呢？！”
雪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边挠头发一边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血管好像也很有可能嘿……”
邓肯却没有继续跟雪莉较真，而是在刚才脱口而出一句话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血管……体内的管道？
如果这座圣地岛真如雪莉描述的那样，是“古神的肉块”，那这肉块中是否真的会存在所谓的“血管”和“神经”？如果有的话……它们是否真的会呈现出眼前这根“通道”般的模样？
邓肯下意识地联想着，在想象中勾勒着幽邃圣主到底有着怎样的形态，有着怎样的“生理结构”，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爱丽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了。
在往常，跟着船长探索陌生环境的人偶姑娘是一定会巴拉个不停的，但她今天却显得格外安静。
“爱丽丝，”心中觉得有些反常，邓肯立刻看向正站在旁边似乎有些走神的人偶，“你在想什么？”
一连叫了两遍，爱丽丝才好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回神，赶紧回头：“哎……哎？船长您说什么？”
“我问伱在想什么——你刚才好像一直在走神，”邓肯眉头微皱，他有些担心地看着爱丽丝的眼睛，“是又看到或听到什么东西了吗？”
爱丽丝困惑地看了看四周，迟疑了好一会，才特谨慎地对邓肯说道：“我倒是还没看到什么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走到这里之后我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邓肯和莫里斯异口同声：“熟悉的感觉？”
“嗯，熟悉，安心，像……”爱丽丝比比划划着，想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描述，“就像躺在我的木箱子里一样。”
一边说着，她又一边抬手指向甬道更加黑暗的深处：“而且在那个方向，还有更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我在很早以前就来过这个地方，或者……我曾经很长时间都在这个地方……”
邓肯神色严肃地听着爱丽丝的描述，片刻之后才轻轻点头：“我们继续深入——爱丽丝，雪莉，阿狗，不管你们看到或听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都立刻告诉我。”
怀着愈发谨慎的心情，一行人开始向着这条仿佛没有止境的通道更深处走去。
火焰在通道中缓缓蔓延着，又前进了不知多久，邓肯注意到周围突然变得更加开阔起来。
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结构，两旁宛若某种管道般的通道突然扩展成了宽敞的岩壁，而上方的洞顶也变得足有十几米高——骤然扩大的地下空间让四周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但仅仅一两秒钟，幽绿的火焰便迅速蔓延到了周围的地面上，开始照亮这片宽敞的地方。
雪莉仰着头，带着惊叹的神色看着这片宛若巨大集会厅般的地下洞窟，尽管在“幻象”中曾有匆匆一撇，这时候亲眼看到，她仍忍不住惊叹这地方的宽敞：“……卧槽……”
“……我突然觉得凡娜过来好像也行，”邓肯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地方好像也够她起跳的……”
莫里斯则没有吭声，这位老学者的注意力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片陌生而充满秘密的洞窟中，他一边沿着灵火照亮的路径慢慢向前走去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随后突然在一道岩壁前停下了脚步。
“这上面有东西！”
邓肯飞快走了过去，而一幕像是“浮雕”般的画面随之映入他眼中。
在黑沉沉的石壁上，一个有着强壮四肢、匍匐而行、躯体修长的生物栩栩如生。
雪莉和阿狗也紧跟着走了过来，与邓肯一同看着那墙上的“浮雕”。
过了好一会，邓肯才听到雪莉小声嘀咕道：“……这是幽邃猎犬？”
“好像……是，”阿狗的声音却格外不敢确定，“但跟我长得不太一样啊……这个看上去好像有血肉，而且身体比例也不太对……”
它这边还没说完，莫里斯的声音紧接着又从前方传来：“这边还有！”
沿着莫里斯的指引，邓肯又看到了第二个浮雕。
那赫然是一只漂浮在半空中、状若水母的生物——然而它并非烟尘，而是有着凝实的躯体，更加精巧的触腕结构，甚至在“头部”还可看到疑似眼睛的器官。
邓肯慢慢抬起头，在灵火映亮的洞窟中，更多的浮雕影影绰绰地镶嵌在岩壁上，似乎正在他的视野中无限延伸着。
他微微皱起眉头，又向着另一个浮雕迈出脚步——
抖动的微光出现在视野边缘。
邓肯猛然停了下来。
而几乎同一时间，他眼前的光影变幻。
一切都仿佛骤然变成了崩塌散落的光影碎片，黑沉沉的洞窟与古老神秘的浮雕在他眼前无声瓦解，须臾之后，崩落的光影碎片又盘旋蜂拥而起，重组，点亮，显现——
在无声的“轰鸣”中，他看到一间大厅，一间仿佛没有边际的大厅，它在邓肯眼前呼啸重组，他看到某种不明材质的银灰色物质在视野中延伸成为坚实的地面，发出暗蓝辉光的神秘纹路遍布在地板上，高高的穹顶上灯火通明，巨大的管道、线缆如神经与血管般在穹顶交织。
而在这大厅里，伫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圆柱形平台。
那些平台散发着微光，平台上空仿佛有某种无形力场，禁锢着被静滞在力场中的各种事物——四肢强壮的猎犬状生物，掠食猛兽，各种各样的鸟类，以及许多他根本不认识，也看不清楚的生物轮廓。
眼前光影抖动，大厅中灯光忽明忽暗，眨眼间，邓肯感觉自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黑暗的洞窟，看到了那些在洞窟岩壁上整齐排列的“浮雕”——
但下一秒，昏暗的洞窟又重新坍塌为大厅的模样，他看到前方尽头伫立着什么东西，那仿佛是一台庞大的机器，或某种……终端，无数管道簇拥着那个结构复杂的棱柱，管道中涌动着发出金属光泽的黑色泥浆，而在那作为核心的棱柱上灯光闪烁，又有某种仿佛全息投影般的事物漂浮在其前方，一行行字符不断刷新着。
那是陌生的字符，邓肯不认识那种文字——但仅仅扫过一眼，那些文字的含义便仿佛直接映入他的头脑——
“……新希望号……主系统离线……
“LH-01，领航一号，生态重构主机……状态异常。
“LH-02，领航二号，数据及总控主机……状态异常。
“LH-03，领航三号，导航主机……离线。
“飞船已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