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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不服来战全文阅读

作者:我独行南     穿越女不服来战txt下载     穿越女不服来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宋母的再次拜访

    祝华容知道程婧做过的事情之后,虽是万分心痛,但到底不会违背谢云璋的命令,转身就把程婧才女之名实虚的消息放了出去。

    她是大儒,说话的分量非常足够,梁京几个家族之间又惯常爱互通有无,自然很快这件事情就被圈内的人知道了。

    宋家的当家主母裴亦书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她就上门找上了宋蕙仪。

    裴亦书上门时宋蕙仪正在琳琅的陪伴下看新到的衣服料子,绢帛四散铺开,重重叠叠,仿佛五彩的云。裴亦书让门房噤了声,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着道:“你倒是悠闲。”

    宋蕙仪见是她来了,欢喜地招了招手,“亦书,你来啦?来,快过来看看这匹刚到的料子。”

    裴亦书走上前去,见面前摆着两匹料子,一样是雨过天青的颜色,一样是松绿色,质地柔软轻盈,倒是非常好看。

    宋蕙仪道:“这是先前老爷的学生从江南带回来的,称作软烟罗,因质地轻软,做成帐子或者贴在窗屉上,远看就好像云雾一样。——你来的正好,我正说给老太君做一个帐子,你看看,选什么色儿好些?”

    裴亦书笑着道:“松绿过分青翠了,老太君喜佛,还是雨过天青色儿的看着舒坦些。”

    “正是这个理儿。”

    她吩咐琳琅将这些绢布收下去,笑着拉着裴亦书的手慢慢往出走:“今儿是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先前不是才让人去说了,近日的日子不大合宜,并不适合谈婚论嫁?”

    裴亦书定了定神色,顿住脚步,顿了顿,道:“蕙仪,我今日来是来解除婚约的。”

    宋蕙仪显然有些吃惊,问道:“这是为何?”

    裴亦书想了一会儿,叹道:“先前夫君去宫中叹了叹口风,发现陛下有北征之意,只是因着北汉天子太子双双闭门不出,所有有些犹豫,但往北的方略却是定下来的。——夫君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恐怕下令就要开军,若是阿荻这一跟着走了,或者战场上出了些什么意外那岂不是太对不住二姑娘了?”

    “二姑娘又是个极厉害的姑娘,想必能够找到比阿荻更合适的人选。”

    宋蕙仪微笑着听着,并没有说话。

    京中的风言她并非没有耳闻,裴亦书当时要为宋荻选定程婧,原因主要有三:一,冲喜;二,希望能在宋荻出征前尽快诞下麟儿;三,看中了程婧才女的名声,想借此中和宋荻的武夫气。

    前面两条都好商量,最后那个却不容易,尤其是程婧当时还是祝华容亲口认定的声名不错的才女。

    只是现在,程婧被祝华容亲口否定,并在梁京的世家圈子里面流传开来,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如果裴亦书依然将她配给宋荻,那宋家,自然也会成为一个笑话。

    所以裴亦书坐不住了,自然就来了。

    她笑着听完,笑着道:“你啊,还是这样眷顾他人。——所幸此事还没有流传开去,也就我和老太君说了些,不然闹到圈子里了,你可如何收场?”

    裴亦书只是微笑。

    “你们都不是嘴碎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宋蕙仪闻言亦是一笑,继续拉着裴亦书慢慢地散步。

    身边的丫鬟早就避了开去,两人聊了些家常,宋蕙仪方才问道:

    “对了,阿骆如今身子如何了?先前好像是说着,还不见好?”

    “是啊,大夫原本就说了他应该在宅中静养,可他却偏不听,先前又跑去城外看新开的话,还抱了琴去弹新谱的一首曲子。——他自己倒是自在了,但回来就病倒了,竟越发严重了。”

    宋蕙仪却拧紧了眉头,“亦书,你可还记得是那一日?”

    “约莫是半月前。”

    宋蕙仪细想了想,猛然“啊”了一声,裴亦书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蕙仪?”

    宋蕙仪却赶紧摆了摆手,道:“此事我不该说的,说了于姑娘名声不好?”

    裴亦书心里转了几个弯儿,笑着道:“蕙仪,你还信不过我么?”

    宋蕙仪看了看她,半晌,方才叹道:“好罢好罢,今儿也是我最快,合该找打。——不过亦书,此事你可不能流传出去,毕竟是我那小姑子的孩子,原也是不该我过问的。”

    四姑娘程荑?

    这个名字在裴亦书心中浮现出来,她笑着道:“蕙仪,你这便是信不过我了?”

    宋蕙仪只得笑道:“罢罢罢,我便同你讲明好了,否则你非日日缠着我来闹。——你也知道四姑娘是在外面长大的,所以常常不喜待在宅子里,便爱随着性子出去走。半月之前回来,却欢喜地跑到阮阮院子里,同她说了一桩事。”

    “噢?是什么事?”

    宋蕙仪斜睨了她一眼,道:“说她那日在外游玩,见到一个弹琴的公子,心甚欢喜。”

    “噢?”

    裴亦书有些讶然。

    “是呢,我初闻的时候也是非常惊讶。——你也知道阮阮也是个好玩的性子,便磨着她将那公子的模样画了下来。结果阮阮看见吓了一跳,赶紧拿来给我看。”

    她顿了顿,看向裴亦书,“我这一看,可不正是阿骆么?”

    裴亦书惊讶道:“蕙仪,你看清了,当真是阿骆?”

    宋蕙仪笑道:“这还能骗你不成?”

    裴亦书掩嘴笑道:“这四姑娘,倒是个实诚的孩子。”

    “是呢,祝夫子先前也这样说她,就是有些迂了,不比二姑娘心思转的快,白费了一身的通透。”

    “祝夫子对她的评价似乎还不错?”

    宋蕙仪笑道:“祝夫子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欢喜看事眼光宽广的人,四姑娘幼年在外长大,见惯了平常百姓之间的酸甜苦辣,有时倒是颇对祝夫子的胃口。”

    裴亦书微笑着听完,心里面掠过先前那位大师所说的需要冲喜的话,琢磨了一会儿,终于笑着开口道:“你们家的姑娘,倒都是极好的,真是让我心生羡慕。可惜呢,我没这个福分,底下一个姑娘都没有。”

    宋蕙仪笑着道:“你还说呢,我倒是希望底下多个小子,就明瑾(程铭字)一个小子,他又是常常在外游学的,都不能好好陪我,这可真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事情。”

    裴亦书哈哈笑道:“倒是咱们彼此互相羡慕了。不过我倒是当真对你家这个四姑娘颇为好奇,你见着什么时候有了空闲,倒可以让阮阮同她过府来多玩玩,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的。”

    宋蕙仪掩嘴笑道:“让四姑娘见了阿骆,恐怕她一时紧张,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你啊你,别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吧?”

    “哪能呢?我这只是乐见其成的心态罢了。”

    裴亦书如是说着,转过脑袋,同宋蕙仪相视一笑。

    今日宾主尽欢,裴亦书想着最好能将程荑嫁过去冲喜,宋蕙仪则想着好歹将此事的一半定了下来,倒也不算辜负程荑先前对程阮的许诺。

    二人谈的差不多了,裴亦书方才起身告辞,临行前还切切地叮嘱让阮阮多来玩,说是她已经许久不见这个侄女儿了。宋蕙仪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点头应允。就着先前明里暗里说程荑和程阮关系颇好的条件,等同于已经将程荑一道包含了进去。

    裴亦书自然非常高兴,欢喜地离去了。

    送走裴亦书,宋蕙仪回屋坐了会儿,想着琳琅先前说的那些话,脑中念头转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方才同侍立在旁的琳琅吩咐道:“你去讲阮阮带过来罢。”

    琳琅屈膝称“喏。”

    程阮很快就到了。

    她看了看坐在屋内阴影里面的程母,捏着裙裾小步跑过来,扑进她怀里,软糯糯的撒娇:“母亲母亲,您叫阮阮过来是什么事情啊?”

    程母看了看她面上欢喜的神情,抿唇牵扯出一个笑容,捏了捏她团子似的脸颊,道:“阮阮,母亲有话跟你说。”

    程阮看了看她的面色,面容安静下来,“母亲,您说,阮阮在听着呢。”

    程母看着她,心里泛起细微的疼痛,想着她现在依然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却要将此事挑破,难免有些残忍。

    母亲大概总是这样,落在别人身上不觉得,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觉得,但是落在自己孩子身上,却犹豫徘徊,唯恐会造成伤害。

    她出神得有些久了,程阮抬起眉目,看了看她面上似喜似悲的神情,心下惊疑不定,又扬起声调唤了一声:“母亲?”

    程母回过神来。

    她轻轻地顺了顺程阮的长发,勉力微笑道:“阮阮。——母亲接下来所说的话,大概会让你惊讶万分,也会让你心痛不已。但是阮阮,母亲希望你明白,无论怎样,母亲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么?”

    程阮这会儿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但却还是极为镇定地点了头。她心里苦思会是什么事让程母这样郑重其事,但完全无果,只好乖巧的道:“我明白的,母亲。”

    程母微笑着将她鬓角的碎发搭上了她的耳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程阮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第二十八章 再世为人

    程母将她所知的程婧和裴审言的事情一一告知,程阮除了最初的差异之外,再也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她惊异于母亲这么快就将此事查明,却也有些唯恐母亲伤心,是以只是安静的听完,在心中思索应该应如何表现,才不至于让母亲十分伤心。

    宋蕙仪见她无言,却误会此事对她打击过大,将事情一一说明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温声唤她,“阮阮?”

    程阮抬起眉目来,望向她微笑,“母亲,若是二姐姐和审言哥哥是有情的,那就成全他们罢。”

    宋蕙仪有些惊讶,“阮阮?”

    程阮笑着抱了抱宋蕙仪,“母亲,阮阮是认真的,如果审言哥哥喜欢的是二姐姐,那就不妨成全他们好了,而且二姐姐原来也蛮可怜。”

    宋蕙仪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神色,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阮阮,你是不是早就察觉了什么?”

    程阮一呆,没有想到宋蕙仪这也敏锐,很快就察觉出来。

    宋蕙仪见了她的神色,已经完全明了。她拍了拍程阮的脑袋,“阮阮,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心里也已经有了决定?”

    程阮垂眸,安静了一会儿,道:“母亲,将我和审言哥哥的婚约解除了罢。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宋蕙仪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心中猜想是否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然而程阮只是安静地微笑着看着她,面上神色坚毅,不露丝毫悲戚神色。

    她拍了拍程阮的手,笑着道:“好。既是阮阮你这样说了,母亲便答应你。”

    程阮顿时欢喜起来,“多谢母亲O(∩_∩)O。”

    宋蕙仪只是微笑,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道:“对了,先前你四姐姐说的那件事儿,已经有了写眉目了。”

    程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先皱了眉头,后来才恍然大悟道:“是同小宋哥哥的那件事?”

    宋蕙仪点了头,“你去同你四姐姐说说这事儿罢,然后你们瞅着什么时候有了空闲,商量着一块儿去你舅妈(宋夫人)那儿玩玩,亦书先前还说起来呢,你都好久没有上府去玩了。”

    程阮乖巧的点了头,不过她有些没明白,“舅妈这次怎么不直接定下来了?先前同二姐姐的婚事都定的尤为爽快。”

    宋蕙仪笑着道:“傻孩子,你二姐姐头上是谁?你四姐姐的头上又有谁?”

    程阮恍然大悟。

    程婧父母双亡,所以宋蕙仪作为当家主母,作为最有权利的长辈,可以决定她的事情,最多跟老太君知会一声。但是程荑又不一样些,她上面还有一个程以桐。虽说名义上程荑是可以归于宋蕙仪管的,但分面上却决计不能罔顾程以桐的想法,否则让程以桐怎么想?更别说程以桐还是老太君最宠爱的女儿,难能不偏向她呢?宋蕙仪到底是个外姓,有些难免难做。

    宋蕙仪见了她的模样,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好,你去找四姐姐玩吧。——你四姐姐小时候就见多识广,你多跟她接触接触,没有坏处。”

    程阮捣米似的点了头,又环手过来抱了抱宋蕙仪,方才笑嘻嘻的跑远了。

    宋蕙仪微笑着看着她跑远,方才走出门,看见侍立在外的琳琅,道:“走罢琳琅,我们一同去一趟老太君那儿。”

    琳琅颔首称喏。

    程阮在程荑院子门口立定,看见小丫鬟迎上来,笑眯眯的问道:“四姐姐在院子里么?”

    小丫鬟点头称是,迎着程阮入了内。

    程荑和程以桐正相对坐着,在下棋。程阮怕打扰她们,便没让小丫鬟通报,只是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

    程荑五感敏锐,又是对着程阮进门这边的,当然很轻易就知道她来了,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跟她打了个招呼,让她自便。

    程阮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从架子上找了本书下来自己看。

    程以桐倒是完全没把心思放在外面的事情上,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棋局,看着程荑落子,脸都皱成了包子。

    “诶,等等等等,小四,我要重下!”

    程荑盘腿而坐,面色一点都不变,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任由程以桐将落下的棋子收了回去,重新找了个地方安下。

    随即落子,又给程以桐造出了一个困局。

    “不行不行,小四你等等,刚才是我没想好,我要重下!”

    程荑继续由着她。

    程阮在后面看着,拿书遮了脸,闷声笑。

    姑奶奶确实比较萌萌哒,连四姐姐对上她都一点办法都没有。

    程荑从棋盘上抬起眉目,对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程阮赶紧笑笑,乖巧的坐好,看书。

    棋局一直进行到日头西落,程以桐最后下不出来活路,怎么都是被围困的结局,索性不玩了,嘟着嘴把棋子全部扰乱,“不玩了不玩了!小四你都不让我一下,我一局都没有赢过!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不好玩,不好玩!”

    程荑默默地把棋子收回棋篓,安静地看程以桐闹腾了一会儿,方才往程阮的方向点了点,“母亲,小五来了。”

    程以桐闹腾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定住了,她捋了捋散落在耳旁的碎发,笑着转了身,“小五,你来了啊。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第三十七次说要重下的时候。”

    程荑在后面回答道。

    程以桐赶紧回过头去瞪了她一眼,往程阮这边走来。

    程阮放下书,乖巧的跟程以桐行了礼,“姑奶奶。”

    程以桐面上恢复了无可挑剔的笑容,“小五,你今儿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程阮笑着道:“姑奶奶。今儿舅妈上门来找母亲唠嗑,说先前因着小宋哥哥的身子不好,两家都少了走动,所以都没能见着四姐姐。母亲便说,索性来问问四姐姐什么时候有空,可要一同去舅母家玩玩。”

    程以桐的眼睛一转。

    之前裴亦书想要给宋荻结亲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那事儿还因为小四出剑任由程婧见血而有些闹腾。她虽不问世事,但原先未出嫁之前的一些姐妹却还是回来拜访她的,言谈之间也说起来过程婧先前抄袭的事情。

    连她这个不出门的人都知道了,裴亦书断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若是这样,那也就很明白了。

    裴亦书知道程婧现在风评不好,所以已经舍弃了和程婧结亲的打算,进而将目光放在了小四身上。

    可是小四先前才闹腾了,可见是非常不乐意去的。

    她正要开口否定这个建议,却不想程荑已经开了口,问道:“是什么时候?”

    程阮乖巧的道:“四姐姐什么时候有空闲,都行。”

    “那便明日罢。”

    程阮没有想到程荑将日子想的这样近,不过先前都说了,自然要点头,“行,那我回去的时候,就让琼笙姐姐亲自去舅妈那儿送个帖子,告诉她我们明儿就上门去玩。让她做好吃的。O(∩_∩)O”

    一边说着,一边甜甜一笑。

    程以桐微笑着点了头。

    她们又交谈了一会儿,程以桐留了程阮吃过了饭,方才送着她离开了院子。

    她回到院中,看见程荑波澜不兴的神色,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四,你今儿怎么答应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宋夫人的心思?”

    程荑抿了抿唇,道:“母亲,我想嫁给宋骆。”

    程以桐一惊,“那个病秧子宋骆?”

    程荑点了头。

    程以桐眉头皱了起来,“小四,裴亦书是特意要你过去的?”

    和原来的话差别不大,但程荑明白,程以桐这是知道裴亦书是她招来的了。

    程荑继续点了头。

    程以桐抿了抿唇,“小四,告诉母亲原因。”

    她知道程荑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但是却决计没有想到程荑是这样固执的想要嫁给宋骆。宋骆从娘胎里落出来就带着病根子,这么多年了也一点都不见好,先前还更加糟糕。程荑嫁过去,算什么呢?万一有一天宋骆就撒手人寰了呢?留下程荑一个人,在宋家,又怎么过呢?

    程荑盘腿坐下,拉着程以桐一块坐下,“母亲,你还记得我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天,疯狂的想要逃离么?”

    “记得。但是那只是你知道你父亲去世,接受不了而已。”

    程荑却摇了摇头,“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练武功了。”

    程以桐有些讶然的看向她,“不,这怎么可能呢?那个时候你身边并没有江湖人士,怎么会学会武功呢?你不是在贼匪窝里面的时候才遇见武林中人,才非常高兴的告诉我你会武功了么?”

    程荑摇了摇头,她的手却从对面伸过来,握紧了她的手,“母亲,我从父亲去世的那个时候,就知道我们扶灵回京将会遭遇变故,就知道我们会沦落贼匪,就知道我们会最终回归程府。——我要练武,是因为我早就知道,所以才要想方设法的改变我们的命运。”

    “你——?”

    程荑面上却浮现出一丝苦笑,她凑近了程以桐的耳边,低低的说道:

    “母亲,我已经活过一世了。”

    程以桐吃惊地掩住了嘴巴。

第二十九章 即将离开的程婧

    宋蕙仪在耳房默坐了一会儿,琳琅才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老太君已经从小佛堂出来了,请您过去。”

    宋蕙仪点了头,搭上琳琅的手,借着她的力量站起了身,往内堂走去,并暗自在心中思索应该怎样将程婧的事告知老太君。

    她进去的时候老太君正坐在上首喝茶,见她来了,指了指下首第一张椅子,道:“坐。”

    宋蕙仪依言坐下。

    “蕙仪,你今日上门,可有要事?”

    宋蕙仪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前后,方才开口道:“是,今日宋家主母上门了。”

    老太君睁开双眼睁开,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噢?裴亦书?是因为宋荻的婚事来的?”

    “是。”宋蕙仪点头,“她想来解除婚约。”

    老太君抿了抿唇,“蕙仪,你可知道是谁将婧儿抄袭一事传出去的?”

    宋蕙仪拧眉,“查出来……似乎是祝夫子。”

    老太君看了看她,“祝夫子背后呢?”

    宋蕙仪闻言,立即倾身拜倒,“母亲,此事并非蕙仪在背后操控。”

    老太君冷眼看了她一会儿,“起来罢,老身并不是怀疑你。只是此事委实蹊跷,婧儿曾经是祝夫子最喜欢的一个弟子,就算知道此事再怒火中烧,但是也不至于转身就将婧儿卖的这样彻底。”

    宋蕙仪有苦说不出,偏偏还不能正面指责老太君的偏心,只能咬碎牙齿活血吞,道:“蕙仪会尽快将此事查明。——只是若是夫子不肯说,那……”

    老太君看了看她的面色,“你起来罢,我也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你犯不着这样当真。——婧儿原本也不想嫁给宋荻,既是如此,索性就成全了她罢。”

    宋蕙仪站起了身,面色神色依然温和,甚至越发恭敬。

    她温声说道:“喏。”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是否要今日将程婧与裴审言有染一事说出来。但老太君现在已经有些怀疑她了,尽管不是她做的,但说出来会是个什么走向,她也不知道。

    老太君却已经注意到了她的面色,问道:“可还有什么事?”

    宋蕙仪咬了咬牙,想着阮阮,顿了顿,终于开口道:“母亲,的确还有一件事。”

    “恩?”

    “此事关系有些重大,还望母亲听了,不要心急。”

    老太君看了她一眼,道:“你说。”

    宋蕙仪道:“母亲,今日二姑娘,去了裴府。”

    老太君抬起已经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定定的,“蕙仪,你要明白,不论哪位姑娘,都是我程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可过于偏颇。”

    宋蕙仪颔首,“蕙仪明白。”

    “那就好。”她复又闭上了眼睛,“她去了裴府,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裴审言见了面。”

    “噢?”

    老太君眉峰微动,但并不闻宋蕙仪继续说下去,便自己在心里过了一道,随后问道:“她和裴审言先前就认识了?”

    “——是。”

    老太君手中握着数的佛珠顿了一下,她在内宅浸淫多年,自然知道宋蕙仪这引而不谈的意味究竟是什么。她并没有将话说的太露骨,换了一种方法,却依然得到了宋蕙仪肯定的答复。

    程婧和裴审言有染?

    她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特。

    “是谁跟去查的?”

    “暗卫秋葛。”

    老太君便不再出声。

    程家本来是没有暗卫的,他们是清流世家,跟江湖人一向都不扯上关系,但是秋葛却是个意外。

    他是程峪出外公办的时候救回来的,为了报答程峪的救命恩情,所以一直留在程府做事。这个人不像平时江湖上常见的豪右一样张扬跋扈,相反,很有些谨小慎微,办什么事情都一定要问清楚命令才办,如果遇上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一定不会擅作主张,要等到程峪或者宋蕙仪下了下一条命令才会去做。

    他们原本还觉得此人是个江湖人,不大可靠。可是秋葛在程家待了这么多年,却一直谨小慎微,完全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他们也便相信他了。

    同样,谨小慎微的秋葛不会撒谎。

    而宋蕙仪?

    她的眼睛半开半闭,看见一旁坐着的宋蕙仪的温柔的轮廓。

    宋蕙仪如果想要对程婧下手,也断然不会使用这样的法子。

    裴审言毕竟还是阮阮的未婚夫。

    那便是真的了?

    老太君的眉心一动,她顿了顿,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做?”

    宋蕙仪并没有想到老太君将这问题丢给她,她在心中想了好几个法子,都有些唯恐老太君误以为她是对程婧有所偏见,毕竟先前那敲打的话还历历在耳。

    她思索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不妨先送二姑娘回寺罢。——京中流言不消,二姑娘在此也难以立足,不妨先送她回去,等流言消了再说。至于同裴审言的事情——”

    她顿了顿,“这事儿媳妇拿不定主意,还请母亲指点。”

    老太君道:“让婧儿先离开,这事儿倒也做的不差。至于裴审言那儿——你觉得阮阮会怎么想?”

    “这……媳妇不知。”

    老太君看了看她,并不挑破她明知却不肯说的事实,道:“裴家那小子和阮阮自幼便定了婚事,若因此便提出退婚,阮阮会怎么想?裴家会怎么想?此事既然审言并没有上门前来提说,那就当做没有发生过罢。”

    宋蕙仪闻言咬了咬唇,她向着阮阮先前说的那话,有意想再在其中通融,却发觉自己并不能找出什么有力的反驳点来。

    半晌,她终于只是恭敬地道了一声:“是。”

    ————————

    舒梵是个非常忠诚的丫鬟,在流言初起的时候就已经将此事告知了她。

    她一样询问了消息的来源,知道是祝华容之后,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

    两个月的部署,努力跟祝华容打好关系,却不想还是因为一个抄袭事件就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点还不如。

    至少原来她声名不显,只要稍稍高于预期,就能得到认可。

    但是现在,她所有的,却是一个恶名!

    想要洗白,靠她自己,委实太难。

    何况因为她之前抄袭的事情,众人对她的信任度就是非常低,这样一来,无论是她要做什么,都会被人贴上做戏或者伪装的标签。

    这于她的行动,其实是非常不利的。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之前的部署被打破,又是祝华容的亲口否认,她后面的步子,应该如何走呢?

    她在院中思索几日,却都没有拿出来一个章程。

    却得知了她需要重新回到寺庙的消息。

    前来传信的是当初陪她们三姐妹去皇恩寺的西福嬷嬷,面上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生不起恶感。

    她并不意外宋夫人在知道了她才女之名实虚之后会想要退婚,只是,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快。

    她咬了咬下唇,“西福嬷嬷,奶奶,可说了什么?”

    西福嬷嬷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姑娘,您不要多想。老太君只是觉得您母亲的忌辰就快到了,虽则老太君宠你,但毕竟此事不能在府里办,便想着让您先回寺中,在寺中斋戒几日,再派人将您接回来。”

    程婧低垂着脑袋,并没有出声。

    舒梵在一旁也是沉默。主子(程婧母亲)的忌辰分明不是这个时候,却要以这样的名目将姑娘送走,肯定是因为那些流言。

    然而她只是个丫鬟,并不是代替主子来做这些决定。

    她看向程婧,希望程婧能提出反对的意见。

    然而程婧垂眸良久,却点了头,抬起眉目笑道:“还是奶奶想的周到。嬷嬷,请问是什么时候走呢?”

    “明儿一早姑娘。”

    西福嬷嬷恭敬的回道。

    这么快?

    程婧拧眉,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依然是乖巧的神情。

    “婧儿明白了,多谢嬷嬷今日前来。替我告诉奶奶,婧儿明日就走了,还望奶奶保重身子。”

    西福嬷嬷笑着应道:“喏。”

    看来二姑娘心里还是跟明镜儿似的。不过原本就是她做的不对,老太君要送她出去暂避风头,也不是错误的决定。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只要二姑娘表现的乖巧,不跟她这么个来传话的人对着干,她便也就谢天谢地了。

    程婧又同西福嬷嬷说了些时候,方才吩咐舒梵送客。

    舒梵笑着将西福嬷嬷送到门口,回转回来,拧了眉头问道:“姑娘就这样离开了?——姑娘,我们的人并不少,姑娘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程婧看了看她,问道:“宅中能做主的人是谁?”

    “老太君和程二|奶奶。”

    “她们双双开了口,难道是能凭我们那一小撮人所能撼动的?何况这是内宅,难道还要汇集人去打杀么?——既是她们都还不知道你们的存在,那就好好保存实力。”

    “我会回来的。”

    她一字一句的道。

    舒梵在一旁点了头。

    程婧远望天空,“舒梵,帮我去传个信。”

    舒梵躬身,“姑娘请吩咐。”

    “传信裴审言:我即将离开程府,归期不定。你且看看,他肯不肯来送送我。”

    舒梵有些诧异的抬头,却正看见程婧面上似喜似悲的神色,终于不再相问,点了头。

    “喏。”

第三十章 入骨相思君不知

    程婧和程阮定于次日早上坐马车前往宋府,却不意在程府门口碰到了同样要离开的程婧。

    程婧站在马车之下,丫鬟舒梵在旁边帮她往上搬东西。她看见程阮和程荑过来,远远地就行了一礼。

    程阮微笑着回了礼,心中并不算好受。程荑却没有理会程婧,径直上了马车,程阮微微颔首,也一同上了马车。

    程婧站在马车旁边,面上笑容有些僵硬,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程荑看着程阮爬上马车,顿了一下,道:“程婧不是什么好人。”

    程阮惊讶于程荑的再度提醒,看了看程荑,笑着道:“四姐姐,我省得的,只是门口那么多人,若是不给二姐姐几分颜面,传出去到底不好看。”

    程荑看了看她,不复再开口。

    宋府很快到了。

    宋骆身子一贯不爽利,所以宋母吩咐了宋荻来迎。程阮撩开帘子就看见宋荻站在门口笑,露出一口白牙,顿时笑眯眯的唤了声:“大宋哥哥!”

    宋荻哈哈一笑,“你们可算是来了,母亲都吩咐我在这里站了好久了。”

    他看着程阮先下了车,眼疾手快将她拉到了一边,在她耳边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四姐姐也来了?”

    程阮乖巧的点头。

    这点动静,自然瞒不过修习过武功的程荑,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撩开帘子下了车。眉目望过来,还是一样的清淡。

    她对宋荻的情感非常复杂,最开始她嫁过来的时候是真心真意想要跟宋荻好好的过一辈子的,不想宋荻爱上的却是程婧,对她虽然不至于到动辄打骂的程度,但是也颇看她不顺眼。她最初还一直保持着一些侥幸,但到后面,越是期望,越有失望,对宋荻,也渐渐变成了铭心刻骨的恨。

    但是现在的宋荻,却偏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过。

    她垂眸默然立了一会儿,想起来先前程阮在马车上说的话,终于跟宋荻见了礼。

    程阮在一旁看的倒是一愣,嘴角却一抿,抿出一个笑容来。

    宋荻倒是不疑有他,只是看见是程荑而不是程婧的时候有些失望,却还是径直将他们引了进去。

    今儿天公倒是颇为作美,给了一个好天气。宋荻迎着她们去了后院,宋骆正坐在院中石桌一旁,背对着院中古树,向着她们这边颔首微笑,“阮阮,你来了。”

    程阮笑嘻嘻的跑过去,“小宋哥哥,你身子好一点没有?在院子里吹风会不会受凉?先前听说你身子不爽利,现在呢?”

    宋骆向着她微笑,“不碍事,近来好了些了。何况你许久都没有上门玩了,我作为东道,哪能只待在屋子里?”

    程阮嘟着嘴指了指宋荻,“不是还是大宋哥哥么?小宋哥哥你不用担心来着。”

    程阮刚说完,脑袋上就被宋荻屈指一弹。她瞪着眼睛看过去,宋荻却斜着眼睛睨了她一眼,“让你就知道指使我!→_→”

    程阮嘟着嘴偏开了脑袋。

    程荑立在原地,远远看着他们打闹,唇角抿住,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宋骆当先看到了她,向着她微微一笑,“这位想必就是程四姑娘了,姑娘请过来坐。”

    程阮看了看程荑,风一样的跑出去,从远处搬了个小石凳子来,跟程荑招手,“四姐姐,四姐姐,快来快来!”

    程荑微微颔首,在小石凳上坐下。双手规矩的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笔直,显得非常局促。

    宋骆和宋荻对视一眼,宋荻挠了挠头,摊了摊手,表示有些无可奈何。

    几个家族里面的消息互通还是非常明显的,至少他们就知道程荑是程以桐的女儿,小时候被山贼绑架的事情。幼年在外多磨砺,回来之后在家族的重重规矩中生存,会局促也是自然的。何况又是第一次见面。

    只可惜宋荻是个糙汉子,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这样的姑娘说话。

    正好看见宋骆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局棋,想必是刚才宋骆自己跟自己对手的时候下的,宋荻就很干脆的指了指棋局。

    宋骆眉头微皱,这姑娘自幼在外,会这个么?

    不过他还是遵循着礼仪,问了问程荑。

    程荑顿了一下,点头道:“略通。”

    宋骆微微一笑,“请。”

    程荑便换到了宋骆的对面。

    她看了看棋局,问道:“该哪方落子了?”

    宋骆抬手,“四姑娘先请。”

    程荑却先细细的看了看他。

    他们的距离并不远,这就让宋骆面上的苍白显得非常明显,程荑不必刻意,已经能够非常清楚的看见。

    只是现在的她并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只好沉默地垂下了眸。

    心里面却闪过一丝疼痛。

    她定了定神,随后,她举手落了子。

    宋骆看见她落子的棋步有些惊讶,正好是自己想落子的位置,有意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程荑已经低下头去。

    他本也不是爱多言的人,常年困于屋内,除了药石相随,就是书本为伴,委实不大能说出伶俐话来,因此也就只好沉默,随即也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程荑看了看他落子的位置,想也不想,继续举手就落子。

    速度倒是非常快。

    又一次堵住了宋骆原本想走的位置。

    宋骆眉峰微动,收了玩笑的心思,目光沉下来,同样快速的落子。

    程荑复然。

    转瞬之间,双方抬手间已经落了十余子。

    程阮坐在小石头板凳上,在旁边支着手看,发现棋局变化非常大,局面已经呈现出胶着的趋势。

    她看了看程荑,又看了看宋骆,眼珠子转了转,却拉了拉宋荻的手。

    宋荻身子低下来,程阮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宋哥哥,我们去找吃的吧。看小宋哥哥和四姐姐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完。”

    宋荻挠了挠头,看了看宋骆,发现他今日精神甚好,也就非常爽快的应了。

    “行。”

    两人速度便跑远了。

    程阮说话的时候距离程荑并不远,所以她很清楚地听清了程阮说了什么,也自然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感激。

    然后她却依然有些唯恐单独面对宋荻,所以只是关注于棋盘,并不与他交谈。

    棋术她上一世学过,只是远不精通,后来宋荻外派,程荑又不管事儿,每日闲的发慌。闻说宋骆精通于此,便期期艾艾的找上门请教。

    宋骆当时来开门,闻说她要同他下棋,显然有些吃惊,却并没有立即回复。

    程荑彼时十分自卑,以为是因为她下棋并不好,宋骆这样的高手嫌弃和她对局,顿时有些尴尬,只好咬着唇道:“既是这样,那……打扰了,还望二公子见谅。”

    转身就要走。

    宋骆却唤住她,“等等。”

    程荑小心翼翼的回头,“二公子可还有什么事?”

    宋骆微微一叹,“进来罢,索性我们都是左右无事的人,不妨好好下局棋。”

    程荑只当他是不好拒绝,捏着手心,脸红到了脖子。

    后来才知道,他的叹息,是在于他一副病体,远不能正大光明的迎娶她,和她举案齐眉,和她琴瑟和谐。

    连在一起下棋,都会有所顾虑。

    后来,宋骆在提起此事时只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的棋局,一直不肯看向她,只是棋盘上却渐渐滴落下了水滴。

    程荑却困在瓮里,完全无能为力。

    她思绪及此,有些波动,连带着落子也有些不稳。

    宋骆察觉了她的异常,温声唤道:“四姑娘?”

    程荑有些怔怔的抬起头来。

    面前这张脸还有些年轻,并没有后来流离战火惨遭离变所表现出来的沉痛。

    只是,一样带着病皑皑的苍白。

    宋骆被她空灵的眼神吓到,他正打算唤她,却又看到了她眸子里似落未落的泪珠。

    他微微一怔。

    然后伸手递过去一方锦帕。

    程荑并不接。

    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宋骆又唤了一声。

    程荑同样没有应。

    宋骆无奈,周围又并不见人影,他只好站起身,身子越过石桌,左手固定住她的脑袋,右手捏着锦帕贴上了她的眸子。

    程荑的眼睛眨了一下,细小轻微,像是蝴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翅膀。

    宋骆却敏感地感觉到了他手下的动静。

    “四姑娘?”

    程荑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宋骆见状,心下终于一松,将锦帕放入了程荑手中,“四姑娘,你没事吧?”

    却不想他的手被程荑紧紧地抓住。

    宋骆怔住。

    程荑抬起眉目,眼里依然带着水汽。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宋骆,轻声相问,唯恐惊醒这得之不易的美梦。

    她缓缓问道:

    “——宋骆,让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第三十一章 宋骆的拒绝

    宋骆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细细地看了看程荑,然后抽回手,笑着道:“四姑娘,你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

    程荑强调道,目光定定的看向宋骆,带着一点执拗的味道,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次:

    “我没有说笑。”

    宋骆没有想到程荑这样执着,他顿了顿,道:“四姑娘,我们不过第一次见面,远谈不上这些。——骆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程荑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何况世家里面的子弟也断然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到底都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闹的大了,对谁的影响都不好。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他身子本来就不好,没得拖累人。若一定要遵循几大家族的联姻的话,嫁给哥哥(宋荻),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宋骆说完话,起身打算离开,却不想程荑越过身子来,再次抓住了他的手。

    “宋骆——”

    她仰起头来,目光澄澈,眸子里的水雾气依然没有散尽,她抿抿唇,再一次强调道,“我并没有说笑,我是真的想要嫁给你,想和你过一辈子。”

    程荑固执的说了第三次。

    宋骆一怔。

    他没有想到程荑再被拒绝两次之后依然如此执着,就算他们原先不认识,宋骆也硬不下心肠来再次说出不字。

    他顺着程荑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想抽出自己的手,却不想程荑紧紧握着,一点都不愿意松开。

    宋骆无奈,只好任由她拉着,温声问道:“四姑娘,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程荑咬了咬唇,“没原因。”

    上一世的事情又不能说,在这一世,他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可是,看着宋骆苍白的脸,她心疼,一点儿都不想再拖了。

    宋骆哑然失笑,“傻姑娘,你才回京,还不曾见过京中诸多温雅贵公子,骆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四姑娘何必这样执着。”

    程荑:“可是我认定你了。”

    宋骆挑了挑眉,随后无奈唤道:“四姑娘——”

    程荑定定的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宋骆见了她眸中的执拗,只得叹道:“——四姑娘方才回京,想必不知,骆身子自幼便不好,先前还急剧转下,这么个身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了,姑娘年华尚好,何必要将时间浪费在骆的身上。”

    程荑闻言,握着宋骆的手紧了紧,“我知道,——我知道你身子不好,但是我不在乎。”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细算起来,她和宋骆相交十余年,宋骆的身子是个什么模样,她都再清楚不过,甚至只看面色她都能猜出个八九分来。

    所以她见着现今的宋骆才会这么心慌。

    上一世她是成亲之后才知道这事儿还带着冲喜的成分的,但是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她想嫁的人只有宋骆。

    可是,如果宋骆不答应呢?如果没有办成婚事,宋骆的身子会越发惨淡么?还会安然得活到上一世的那个时候么?

    她握得有些紧,唯恐面前的人就此消失,这样大的力道,宋骆自然察觉到了。

    他顿了顿,道:“四姑娘,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骆自己的身子骆很明白,连骆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断然不能因此葬送姑娘的一生。——四姑娘,你只是还不知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罢了。”

    他说完这话,不敢再看程荑,掰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程荑的手落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声响。

    棋子一并零零散散的落下。

    她没有动,只是默然地坐在原地,眼睛缓缓地闭上。

    宋骆。

    她在心里轻轻唤着这个名字,心里面滑过一丝隐痛。

    不知过了多久,程阮方才回来,将吃食一律放在旁边,伸出胳膊,环抱住程荑,柔声唤道:“四姐姐。”

    程荑身子颤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拍了拍程阮的背,道:“我无事。”

    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冽冷静。

    程阮大大圆圆的眼睛望着她,有心想问小宋哥哥的回答,却又想四姐姐这幅失意模样,明显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嗫嚅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开口。

    程荑却看出她的犹豫,道:“他并不想娶我。”

    “是因为小宋哥哥身子的缘故么?”

    程荑点了头。

    她默然了一会儿,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程阮想了想,道:“母亲之前说过,她已经将此事告知舅妈(宋夫人)了,所以才有了这次来宋府的拜访。先前大宋哥哥也说了,舅妈今日晚间留饭,想必也是存了观察四姐姐的心思。”

    ——既然宋骆这里不好着手,不如将目光放到宋夫人身上。

    没有哪一个母亲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就算是方士之言,宋夫人也必然会尽力一试。

    程荑闻言点了头,然后垂下了眸子。

    程阮也安静下来。

    ——————————————

    马车有些摇晃,程婧昨夜一宿没有睡好,本说在马车上补补眠,却不想一路颠簸,一点儿都不安生,索性便睁开了眼,继续将裴审言的信拿出来看了看。

    裴审言在心中表示了他将会来接她,让她先在寺庙中乖巧的待上一段时间,随后却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命令——希望还待在府中的舒梵能够将程峪的笔墨想办法拿出来一些。

    并没有说理由,不过程婧还是让舒梵注意着些。

    舒梵倒是表示此事不难,他们里面有人是在书房当差的。

    倒是程婧闻说此事很是看了她两眼,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母亲的爪牙已经伸到了程峪书房里,毕竟那是个重地。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能办好就行了。

    她担心的只是裴审言到底知不知道她之前买通匡安准备刺杀程阮的事情。

    匡安好几日都没有动手,她自然又去看了一次,才发现匡安已经死了。

    程阮应付得如此迅速,如果说她早先不知道这些东西,那她才是要呵呵了。

    只是,完全没有想到程阮这样干脆利落的就动手了,直接杀了匡安免除后患,和她一向表现出来的白莲花形象委实太不相符。

    所以,果然白莲花才是最有可能黑化的么?

    只是,裴审言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信里面完全没有提及,一点动静都没有,连语气也跟平素似的,温柔的不得了,但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敢肯定裴审言对她的情感了,万一这真的是个坑,怎么办呢?

    已经跳下来了,抽身还来得及么?

    何况,她也很舍不得抽身啊。

    她心绪杂乱,苦思半日也没有一点儿结果,只好叹了一口气。

    舒梵在一旁见了,不禁安慰道:“姑娘,您不要太心焦,您总会回来的。婢子会好好帮您看着府里,有什么事情一定会给姑娘去信的。——婢子就是姑娘的眼睛。”

    她抬起眉目,看了看一脸忠心的舒梵,微笑着点了点头,“舒梵,你很好。有你在府中,我——”

    她的话被惊马打断。

    马车突然不住的摇晃,慌乱中,她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程婧顾不得自己身子都没有稳定住,急急的拉开了帘子。

    外面长身玉立四个黑衣人,手中拿着刀,刀上的血渐渐顺着刀身流了下来,滴落在了地面上。

    地面上,却已经是马车夫的尸体。

    舒梵看见外面场景,有些惊慌的看向程婧。

    却发现程婧的面色并没有丝毫变化。

    这样的距离并不远,所以,程婧能够看清他们领口上非常张扬的绣着一朵红色四菱形的石榴花,彰显了他们来自北汉的身份。

    可是,却并非来自裴审言。

    领头的黑衣人跟程婧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变换姿势,将长刀杵到了地面。

    鲜血很快浸染了周围的地面。

    他微笑着道:

    “程二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罢。”

第三十二章 相谈甚欢的未来婆媳

    如同程阮所料,在家宴结束后,宋夫人果然旁敲侧击的问了程荑很多问题,从修身齐家到闲暇读物,宋母都一一有所关照。

    程荑上一世做过宋家的媳妇,跟宋母也相处多年,对她的态度也自然能够非常精确的把握,尽管不多言,但却依然给宋母留下了一个非常好的印象。

    程阮在一旁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疑惑和微笑并存的表情,也一样让宋母放心不少。

    这次谈话,宾主双方都非常高兴,宋夫人让贴身丫鬟亲自送她们上了马车,在门口立着,等着她们离开了,方才转身回府,并吩咐了去二公子那边。

    宋骆还没有睡,拿了本册子,正在模仿着练字。

    他借故身体不好,并没有出现于家宴,这是常事,所以宋母很轻易就应允了,并在席上向程荑程阮表达了适当的歉意。

    双方都微笑,非常有默契的没有提及下午在后院里发生的事情。

    宋母进去的时候宋骆正描得专注,宋母在一旁见着他一页写完,方才握拳放在唇边,轻轻一咳。

    宋骆停下了笔,“母亲。”

    宋夫人走上前去,看了看宋骆刚写的那副字,上面笔墨清晰,是一首落花辞:

    刹那断送十分春,富贵园林一洗贫。

    借问牧童应渂酒,试尝梅子又生仁。

    若为软舞欺花旦,难保余香笑树神。

    料得青鞋携手伴,日高都做晏眠人。

    裴亦书细细看了两眼,转过头问道:“阿骆,你怕拖累程家的四姑娘?”

    倒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宋骆并没有否认,点了头,却又唯恐宋夫人看不见,便出声“嗯”了一声。

    宋母并不意外,她顿了顿,开口道:“阿骆,这一次程荑同程阮一并上门一事并非意外,早先我去寻你姑母(宋蕙仪)说要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便提说了这个姑娘。”

    宋骆一怔。

    “阿骆——”宋母的声音非常柔和,缓缓道:“据你姑母说,这姑娘早就见过你,就是你先前出府去弹琴的那一次,似乎那个时候就对了有了情谊。”

    宋骆又是一怔,这一点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只是先前那个时候,她为什么又不肯说呢?

    宋骆指尖隐藏在袖子里,不经意的动了动。宋母余光瞟见,道:“阿骆,母亲希望你好好的,能寻着一个你也欢喜,她也欢喜的人过一生,便是极幸福的一件事了。——阿骆,你老实告诉母亲,你对程家的四姑娘,有恶感么?”

    宋骆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母亲,这不单单是情感的问题,我的身子并不好,并不想反而这个程四姑娘的拖累。——更不要说她本身身世就已经十分可怜了。”

    宋母笑了笑,“傻孩子,还记得我先前请来的那个大夫么?他说你会逐渐好的,你又还这么年轻,哪能因为这样未知的原因就拒绝程四姑娘的一片真情呢?”

    “可是母亲——”

    “阿骆——”宋母抬了抬手,“——你只要告诉母亲,程四姑娘,你看得上眼么?”

    宋骆沉默。

    良久,他才坚定地道:“母亲,我不能娶她。”

    宋母打量他良久,才终于叹道:“你也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但是阿骆,这话,母亲说不出口,就算说了,程四姑娘也未必会答应。——阿骆,就算看在母亲的面上,你好好的考虑考虑这件事情,好么?”

    “母亲总归不会害你。”

    宋骆没有说话。

    他想着下午程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的不忍,越发的重了些。

    半晌,他才缓慢的开了口:

    “母亲,等两年,可好?”

    宋母看了看他,眉头赞起来,却又很快落下,然后,终于微笑着点了头。

    千竺扶着宋母走了出来,宋母一路没有说话,眉头紧皱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叹道:“这孩子,一点都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呐。”

    千竺偏头想了想,问道:“主母为什么不将先前大夫说的那些话如实告诉二公子?有了冲喜这一层理由在,二公子为保命而计,也会容易答应些。”

    “你是这样想的?”裴亦书看了她一眼,随后道:“这孩子自小就心慈得过分,他还一贯觉得巫师一贯装神弄鬼,要是被他知道了程荑嫁过来就是为了冲喜的,恐怕就更不愿意了。”

    “只是——他等得两年,我却等不得两年,万一他身子在这期间恶化的厉害,根本撑不到两年之后,那可怎么办?”

    千竺赶紧安慰:“主母不要担心,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她的手交握身前,目光放远,瞬间沉默下来。

    许久,她方才道:“明日你随我走一趟,我亲自却拜会拜会程以桐。”

    千竺恭顺地点了头,“喏。”

    ——————————————————————

    程阮和程荑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回府,夜晚的梁京十分安静,程阮撩开帘子,看见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心情顿时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便趴在窗子旁边仰头看月亮。

    程荑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她扒拉回来,拍拍她的脑袋,“这样仰头不好,仔细脖子疼。”

    程阮望着程荑傻笑。

    程荑看了看她,随即敲了敲马车的侧壁,吩咐道:“停车。”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车夫在门外低低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我们自己下来走走。”

    她将兜帽递给了程阮一个,先行下了车,程阮随后也罩着帽子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

    马车夫显然有些犹豫,“姑娘,夜深了,姑娘两人在路上独行,恐怕不安全。”

    程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下盘非常稳健,显然是个练家子,为什么还如此畏惧?”

    马车夫看了她一眼,“姑娘,属下担心您们的安危。”

    “你叫什么名字?”程荑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属下秋葛。”

    程荑看了看他恭敬的神态,终于道:“既是如此,你便在后面跟着罢,我们就随意走走,也不妨碍什么事。”

    秋葛见她坚决,终于点了头。

    程阮在一旁见程荑解决了事情,非常开心的拉着程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仰着脑袋看天上圆圆的月亮。程荑不说话,只是一路拉着她,陪她走,却没有往天上看。

    过了一会儿,程阮才道:“二姐姐今日表现很厉害呢,看的出来,舅妈很开心。”

    程荑顿了一顿,道:“我只是怕宋骆依然还会坚持。”

    程阮笑了笑,“姐姐,舅妈比小宋哥哥还要着急,姐姐不要把心思全部放在小宋哥哥身上,端看今日舅母肯不肯来拜访,实际就能猜到一些事情了。”

    程荑偏头看向她,“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程阮笑了笑,“我才没有那么厉害呢,这些都是先前母亲告诉阮阮的,阮阮不过是顺道拿过来的。”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流露出一种憨憨的姿态。

    程荑微微一笑。

    她静默了一会儿,道:

    “多谢你。”

    程阮赶紧摆手,“没事没事啦,四姐姐我们都是一家人啊,这没什么关系的。——再说小宋哥哥也很好啊,一直都很温柔,姐姐嫁过去应该也会很幸福来着。”

    程荑又是微微一笑。

    她不是个多话的人,所以很快,就又沉默了下去。

    程阮见她不再相问,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仰起脑袋,看天空明亮的月亮。

    她之前曾经磨着鹭鸶讲过程荑和宋骆的故事,总觉得他们这样一贯的错过,委实有些冤枉。

    何况,四姐姐上一世委实过得太过悲惨,连她这个只是听故事的人,有时候听起来,也会毛骨悚然。

    如果能让她快乐一点,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四姐姐也不是个坏人。

    她看着天空中的圆圆明月,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七年之前,她趴在窗边,听着墙角下的虫鸣声,扑过去磨着谢九给她写诗。

    少年那个时候的身量已经比她高出很多,闻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提笔写道: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她笑嘻嘻的拿着诗看,能感觉到那样宁静优美生机勃勃的暖春气象铺面而来。那个时候,她想着次日终于可以跟父亲交差了,高兴的围着谢九蹦蹦跳跳。

    谢九只是看着她,嘴角翘起来,眼睛里面灿烂的像烟花。

    她看着这圆圆的月亮,突然想,谢九啊谢九,现在的你,在哪里?当初追杀你的人,你找到了么?

    你,可还安好呢?

    然而,现实却并不容她多想,程府却即将到了。

    程荑带着她重回马车,秋葛一言不发的继续驾驶马车回去。

    慢慢在程府门口停下。

    琼笙很快应了上来,再跟程荑打了招呼以后,拉着程阮往里面走。

    走得稍微有些远了,琼笙方才看了看四周,在她耳边耳语道:

    “姑娘,二姑娘被劫走了。”

    程阮有些惊异的看向了琼笙。

    ——————————

    PS:用到了两首古诗:

    前一首用了唐寅写的《落花诗》中的一首,后一首则是用了刘方平所写的月夜,都是蛮不错的诗,所以就都放上来了。

    PS+1:打滚求收求推。。。这周收藏都不见长。。。真是好不开心~~~~(>_<)~~~~

第三十三章 程婧失踪一事

    程婧突然失踪,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是唯她的名声论,并不能播散出去,所以也就府中几个主子,并着贴身的丫鬟知道此事。

    老太君知道此事之后着宋蕙仪详查,她知道此事想必不会是宋蕙仪所为,只是捉摸不定背后人会是谁,有些担心,有些失意,最后却也只是顺着号数数了一下佛珠,闭上眼,叹了口气。

    宋蕙仪并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一面吩咐秋葛再仔细找找,一面却又只好去老太君那边求取宽限,偏生还不能细说秋葛的那些推断,以免闹得人心惶惶,不过小半个月,程阮就见着母亲眼角多了两条细纹。

    她也想知道程婧去了哪儿,回去便问了鹭鸶,鹭鸶说剧情里并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情,它也不能定论,只是既然端点还没有发出程阮第一阶段任务完成的消息,那么想必程婧过不了多时就能回来的,让程阮还是小心谨慎着,程阮非常乖巧的应了。

    府内上下,似乎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程荑了。

    裴亦书第二天就上了门,从老太君到宋蕙仪到程阮这边都走了一道,然后去寻了程以桐说以前小时候的事。程荑回去时候将宋府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程以桐,她原又表明了非宋骆不可的决心,程以桐自然会顺着这样的方向来走。两人各怀心思,目的却偏巧一样,自然约谈越开心,彼此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诚。

    直到金乌向晚,裴亦书用过饭之后方才告辞回府,临走前同程以桐说起多年姐妹情分,好容易程以桐终于回京了,自然应该常常走动。程以桐自然笑着应了,接下来好几日都带着程荑往宋府去。

    程阮不便直接询问此事进度,只是有时候在宅子里散步,碰见过两回程荑,彼此打个招呼便离去,只是看那面色,似乎比原先好了些。

    这日程阮正在宋蕙仪屋子里跟她说起来现在跟祝华容学习的近况,自从上次祝华容知道程婧品行不端之后,对程婧似乎就放弃了,经常上课都无视她,此番程婧不见,也都只是例行询问了原由,随后便没再提过一句话,反倒是对程阮和程荑越发用心起来,尤其是程阮,闹得程阮有些受宠若惊。

    程阮正跟宋蕙仪讲到课上的趣事,冷不防有人在门外报道:“属下秋葛请见夫人。”

    程阮瞪着圆圆的眼睛看了看外面,并没有看见人影,宋蕙仪却先抬手让琼笙先备了一个屏风挡在了中间,然后道:“进来罢。”

    程阮倒是听着秋葛这名字耳熟,就是想不起来,等他进来了,透过屏风稀疏的影子,才发现正是上次带着程荑首次去宋府的那个车夫。

    是了,那个时候程荑问过他的名字,还说他是个练家子。

    怪说听着耳熟。

    可是,他来干什么?

    宋蕙仪却已先问道:“可查出来了什么消息?”

    秋葛点了点头,道:“是,葛寻得了些蛛丝马迹,最后在城外小树林找到了贼人的踪迹。”

    “可寻到了二姑娘?”

    秋葛停顿了一下,道:“未曾。”

    他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葛寻过去的时候,发现贼人已经被人杀了。”

    宋蕙仪:“恩?”

    “葛在这些贼人的领口上和他们的身上都发现了红色四菱形的石榴花,石榴花乃是北汉人最爱的花朵,所以,葛大胆猜测,这些人来自北汉。”

    宋蕙仪呼吸一顿。

    她想了想,道:“这事儿也可能是栽赃陷害,不定就是北汉的来人,你不必着急定论此事。——那二姑娘呢?怎么又不见了踪迹?”

    “屋中有打斗的痕迹,想必二姑娘是先行被人救走了。”

    “能看出来时间么?”

    “距葛过去,不超过三个时辰。”

    宋蕙仪点了头,程阮看见她指尖动了动,然后道:“你再查查看,找到二姑娘落脚的地方,然后再来报我。——至于北汉人一事,你不必着急,总会有报仇的机会的。”

    秋葛身形好像动了一下,声音却还是如同平素一样安稳如山,道了一声:“是。”

    秋葛离开之后,程阮才扑到宋蕙仪怀里,问道:“母亲,秋葛是做什么的啊?”

    宋蕙仪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道:“他原来是个江湖人,功夫很好,一直在外面闯荡,在江湖中也有几分名声,只是他命途有些多舛,打算隐居回家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那个村庄被北汉人血洗,他父母亲人都成了刀下亡魂。他回去的也正不是时候,北汉军队都还在,他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奄奄一息。还好你父亲那个时候跟随你舅父(宋询)去了边关,带兵出动,打走了北汉军队。清理伤亡的时候,才发现他还活着。”

    程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宋蕙仪同她轻声道:“阮阮,你若有什么事儿,也是可以去找秋葛的,他脾气很好,就是性格现在变得有些懦弱,但是事情却还是能够做的很好的。”

    程阮继续乖巧的点了头。

    心里却在想,当时四姐姐知道了秋葛的名字之后好像挑了挑眉来着,四姐姐是认识秋葛?母亲也说他在江湖中混出了些名声,所以这样看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同母亲说完了话,程阮才肯回去,鹭鸶正在屋子里等她,看见她回来,顿时开心的挥舞枝叶,“程阮程阮,你回来啦\(^o^)/~”

    程阮开心地点了头,“恩!”

    遂把今日的事情一一说给它听。

    提到北汉的时候鹭鸶明显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不对啊,明明程婧和北汉太子段承佑勾搭上不是现在的事情啊,怎么提前了?”

    “恩?段承佑不是多年卧病独居东宫么?你怎么就直接想到他那儿去了?”

    鹭鸶笑着拿枝叶轻轻拍了她一下,“傻姑娘,段承佑能不出东宫就掌握群臣动向,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本身就已经是非常厉害了。何况他也不是只在东宫之内啊,他是装病来着。”

    “啊?”程阮显然惊讶到了。

    “唔,这个容后跟你说,后面段承佑连自己的皇位都给了程婧来着。不过我估摸着既然程婧都和段承佑有了纠缠了,想必她也不会在外面太久了,这些日子你自己警醒些,可保不准她什么时候就跳出来了呢。”

    “恩,好。”程阮闻此,只有乖乖点头的份儿。

    ————————————————

    程婧被人救出,来人非常恭敬的请她到另一处屋内落脚。屋子很空,家具都很新,程婧看了看屋内,却并没有看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程婧抿了抿唇,问道:“审言呢?”

    “公子今日有些繁忙,所以恳请姑娘先在此待一些时日,公子过几日便会来的。”

    来人依然保持着恭敬的语气,微微颔首,态度十分好。

    程婧却有些不问到底不肯休的态度:“几日?”

    来人愣了一下,道:“属下并不知公子的具体安排,所以也不能给姑娘准确的日子。”

    程婧抿了唇。

    所以,裴审言其实还是生气了吧?不然经历这样的变故,为什么还是不肯见她?二皇子手下的人惯常的心狠手辣,她在他们手里受了非人的折磨,他就一点都不心疼?

    那人见她面色不好,只好匆匆交代了屋内的格局,及屋内所有的东西,方便程婧生存。见程婧点头表示都明白了,那人便匆匆的离去了。

    程婧立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唇角抿的更紧了,明显有些泛白。

    那人回去之后,将程婧的近况告知裴审言,并说到了程婧的一些异常。

    裴审言只是静静的听着,随后笑道:“你倒是观察细致,连她的神态都一并发现了。”

    这话慢慢的阴阳怪气,那人赶紧跪下,喊冤道:“属下不敢。”

    裴审言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挥了挥手。看着他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角,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心烦气乱。

    收买匡安让其对程阮进行暗杀,虽然这件事并没有成功,但是,万一成了呢?万一程阮死了呢?那他后面的事情岂不是会麻烦很多?

    这原本就是程婧做错了,把她晾在一旁几日也好,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他深呼一口气,起身回到书桌之后,见着尚未画完的画像,尽力沉了沉心,然后提笔继续。

    可是却依然不能平复下来。

    他心情浮躁,猛然将书桌上的物什尽数扫了下去。

    外面的丫鬟听见里面碎物落地的声响,隔着门板疑惑地唤了声:“公子?”

    裴审言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浮躁的心情。

    半晌,方才走到门边,打开门,吩咐丫鬟,“你进去收拾一下罢。”

    丫鬟领命而去。

    他立在门边,看着落在地上那副尚未画完的程婧的画像,心里面一时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画像上的人眉目含笑,十分娇俏可爱。

    却偏偏,那笑容并不是单纯为了他。

    半晌,他终于转过身,拂袖而去。

第三十四章 萌萌哒的澹台晔

    程婧在新的地方待了三天。

    这个地方没有人来,非常清净,屋内有书,程婧百无聊赖,于是开始看书。因为这里没有人打扰,所以程婧能很明晰的开始分析她以前走过的那些步数,所采用的那些手段。她在屋内苦思良久,才发现她前面所走的那些步子,都十分急切,失了冷静的意味。

    裴审言一事,她将底牌告知的太早,并且失去了很多时候能够主动的地位,而成为裴审言手中能够掌控的一个因素。得来不易且珍惜,若是太轻易,裴审言反而就不会那么放心了。

    对程阮,除了轻看之外,也有些急迫,并且在事情有所不对的时候并没有立即查明,而是直接找上了外界的力量对程阮进行加害。而这些步子都走得并不隐晦,稍微顺藤摸瓜下来,就能查到她身上。

    所以,终究下来,她还是失了平常心。

    这三天,她将以前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拉拢起来,开始反思自己做的不对的地方,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改进。

    在这样的思索之下,她并不怎么想起裴审言,她也努力让自己不想起他,脑中稍微有个苗头出现的时候,她就会狠命割断,然后逼迫着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面去。

    然而这样的方法并不是常常有效。

    经常她在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会想到从前他们温柔缱绻的时候,想到她在裴审言身边,裴审言半搂住她,手温柔的顺过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能看到裴审言对着她微笑,笑容温暖。阳光从窗户照耀进来,在他背后打上一层光,然后光点慢慢顺着他的肩膀倾泻下来,将温暖传递到她的心里。

    她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境地。

    一面想着,裴审言原本多疑,不大相信一见钟情的事情,她那样傻乎乎的凑上去,怎么就那么快就得到了回应?物极必妖,这事儿肯定有鬼。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会想着,那么些温柔可意,怎么会是假的呢?那会有人做戏做的那样全面,连她不经意的抬眸也能预料到,那样欢喜的看着她笑,嘴角翘起来,眼睛也是亮的。

    这种感觉,就像她整个人站在海边,然后海水扑头盖脸的打过来,将她淹没在那里面,窒息的感觉,心里还带着隐痛。

    而这,每次总也要淹个两三次才会慢慢退去。

    程婧想不明白,她就不再去想,她开始练琴,开始练字,开始琢磨诗词音韵,就是避免自己无事可做脑子里面全是裴审言的影子。

    这日,她又在练字。

    旁边却突然打下来一个石子儿。

    程婧并没有理会。

    不一会儿,又打下来一个石子儿,这回正落在程婧背上。

    并不是很大的力道。

    她当是小孩子无聊了在玩,继续不理会。

    不多时,又打下来一个石子儿,正落在她宣纸上,石子儿咕隆隆的打着滚,将好好的一幅字拉扯的不成样子。

    程婧终于抬起了头。

    入眼的是一个坐在墙头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把石子儿一晃一晃的,正盘腿坐在墙头,支着手看着她。

    程婧拧眉,“什么事?”

    少年笑着道:“我好无聊,你陪我玩好不好?”

    程婧看了他两眼,没说话,突然开始收拾东西往里面搬。

    摆明了是不想跟他有牵扯。

    少年“诶”了一声,跳下墙来,两三步就凑到了她身边,“诶,我说,你不会是生气了吧?我跟着闹着玩来着,真的很无聊嘛。”

    程婧顿住脚步,看着少年抓住自己的手,面色冷下来,“松开。”

    “不要。”

    少年挑衅的看着她。

    “你要觉得我毁了你的字,我赔你一副呗,反正你字写得也不好,写出来也没用。”

    程婧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附近又没有人。又听他这样贬低,心里非常不爽,猛地一甩手,喝道:“松开!”

    却没有甩掉。

    少年抓的更紧了。

    他看着程婧,眼睛里面突然挤出两滴泪来,“呜呜,你也不理我~~~~(>_<)~~~~。”

    程婧抽了抽嘴角。

    这种动辄流泪的人设不应该是她么?什么时候被乱入了?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啜泣着道:“啊?”

    程婧耐心地又问了一次。

    少年:“我……我……我叫……澹台晔”

    程婧的耳朵动了动。

    她突然捏了捏少年的脸颊,扯出一个笑容来,“好了,别哭了,我陪你玩。”

    澹台晔:“(*@ο@*),真的真的?”

    程婧点了点头。

    澹台晔猛地蹦了起来,“哈哈哈,总算找到人陪我玩啦,啦啦啦啦啦啦。”

    程婧默默的看着,嘴角维持着笑容,眼睛里面的光却渐渐沉淀了下去。

    澹台晔,现在东梁的太子,两年后称帝,就是东梁的君主。

    原著里的程婧能够最初任性的以东梁为根据地向北向西发展,就是因为这个澹台晔。

    虽然裴审言并不来这个宅子,但这里面的东西却还是非常齐全的,程婧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可以玩的东西,只好随意取了点东西,拿了个绢帕将这些东西盖住,让澹台晔猜。

    这叫猜覆,还是她前几日在诗里看见的。她也不知道玩什么,总不至于带着澹台晔玩老鹰捉小**。

    o(╯□╰)o

    没有想到澹台晔竟然吃这一套,玩的非常开心,不过就是常常悔棋罢了。

    程婧只是在一旁看。

    难怪程婧最初能通过澹台晔控制东梁的形势。

    澹台晔实在过于单纯,大概是在宫里被禁锢狠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觉得好奇,什么都想玩一玩。

    澹台晔也猜错了,他支着手嘟着嘴看了绢帕一眼,皱着眉头跟程婧诉苦,“阿婧阿婧,我们换一个玩好不好?这个我一直都猜不准。”

    很委屈的样子。

    程婧忍俊不禁。

    她拍了拍他的脸颊,笑着道:“今天天晚了,你不回家么?”

    澹台晔垂下脑袋,声音有些闷闷的,“阿婧,我不想回去。回去一点都不好玩。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他皱着脸想了好久,突然眼睛一亮,道:“阿婧,阿婧,我在你这里住好不好?我不要回去了!”

    程婧支着手和他对视,听闻他这话,只是笑,“傻!哪有人自己家不回要待在外面的?看你一身华服,就知道你肯定出身于富贵之家,你在这里,能吃得了苦?还是不要说傻话了!”

    澹台晔瞪眼:“我没有说傻话啊。我是真的不想回去!回去一点也不好玩,而且我父……父亲……”澹台晔顿了一下,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呼呼,还好,差一点就叫成父皇了。他去看程婧,发现程婧面上神色依然没变,还是一样的温柔可意,顿时放下心来,便继续道:“我……我父亲,他不大喜欢我,喜欢我小叔叔,还很想把家产都给他,而且小叔叔什么都很好,我确实比不过。”

    程婧眼睛转了转,便知道这个小叔叔就是大将军澹台越。

    她只是微笑,“你是因为这个事情跑出来的?”

    “没有啦……”澹台晔说的有些吞吐,摆摆手,迟疑了一下,道,“我知道阿越很厉害啦,不过父亲每次都只夸奖他,看向我就是一脸失望的表情,我就觉得很不开心。”

    “但是其实这样不对啊,阿越又没有做错什么……”

    他这样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程婧笑着道:“是的,你没有错。不过你父亲把阿越放在心里,对你确实不公平。但你也不能不回家啊,如果你觉得不开心的话,那就努把力啊,争取把阿越比下去。”

    “可是阿越确实很厉害啊,我比不过他。”

    “你不愧于心就好。”

    澹台晔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跑过来抱住她,“阿婧阿婧,你真好。我以后能不能常常来找你玩啊。跟你聊天跟你玩,真的好快乐。”

    程婧笑着点了头。

    “行啊,你可以多过来玩。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没有事情做。好不容易练个字,结果还写不好。”

    澹台晔只是嘻嘻笑,然后跑到书桌旁边自己磨了墨,给她写了一幅字,献宝似的拿了过来。

    “阿婧,这个给你。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你就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一并递过来的,还有一块玉佩。

    程婧笑着说道:“好。”

    澹台晔开心的走了。

    裴审言在外面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看着澹台晔蹦蹦跳跳的离开,看着程婧温柔的微笑,心里突然有些后悔将这个地址透露给澹台晔。

    不过这样的心情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近了小屋。

    程婧正在收拾院中的东西,天色暗了,书案什么的,总还是要搬回去才好。

    裴审言在门口立了一会儿。

    他并没有叫她,只是站在原地,任凭晚风卷起他的衣摆,旋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又慢慢的落下来。

    半晌,他终于开口唤道:

    “婧儿。”

第三十五章 逃避的程婧和进击的程荑

    程婧的背影明显一僵。

    她顿了顿,面上牵扯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过身,笑着唤了声:

    “审言。”

    只是眼睛里牵强的意味颇为明显。

    这并不能瞒过裴审言的眼睛。他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欺身压近。

    程婧向后退了两步。

    裴审言突然止住不动了。

    他立在原地,看着程婧好一会儿,突然扯出一个笑容,笑着,“婧儿,方才来的那人,你认识么?”

    程婧笑着看向他,隐藏住眼里失落的情绪,道:“他自称澹台晔。”

    “澹台是东梁皇姓,婧儿,你知道这个么?”

    程婧并没有立即回答。

    裴审言渐渐逼近,他走近她的身边,勾住她的一缕头发,低下头,贴近鼻尖轻嗅。声音依然保持着从前温润如玉的质感,只是骨子里却散发出一点儿冷。

    他轻缓地说道:“婧儿,你可能拿下他?”

    程婧抿紧了嘴唇,抿的嘴唇发白。然后突然猛地将他往外一推,反手就甩了他一耳光。

    手却被他抓住。

    裴审言手上用力,拉着她向自己靠拢。两人的距离不断缩小,能够清楚的看见对方眼睛里面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裴审言笑容上不露一丝破绽,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道:“婧儿,你们刚才不是相谈甚欢么?我也不过是成全你们罢了。”

    程婧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不了解他。

    原来所谓浓情蜜意,也照样可以当做梦一场。

    只是,她为什么还是这样不甘心呢?

    这样不甘心的情绪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根本不想顾及现下的处境,只想问个明白。

    于是她问道:“审言,是不是因为我去找了铁萧匡安?”

    随后,她便明显感觉到了手腕上加重的力量。

    裴审言笑着道:“婧儿,你不该提这件事。”

    程婧冷笑一声,猛然甩开了他的手,“裴审言,你根本没有心!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思,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一定要我去勾引澹台晔?还是你就这样痴心,只对程阮一个人动情?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再按照你的想法来做事?你——”

    “我会给你皇后的宝座。”

    他猛然插话,寥寥九个字,成功的将程婧还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程婧猛然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泠泠,带着彻骨的冷。

    然而,很快,她眼里的光沉淀了下去,“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因着她埋了脑袋,声音传出来,颇有一些闷闷的。

    裴审言好像突然被钝刀一割。

    他的手微微一动,好像要抬起来去触碰她的头发。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她刚才看向澹台晔亮闪闪的目光,和她透过他看向另一个男人的亮闪闪的目光。

    他突然自嘲的一笑。

    他又不是不知道程婧有多会演戏,怎么就知道现在她所展现的,并不是她本就想展现给他看的?

    程婧原本就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这样明显,那肯定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他想要出口的安慰话语,终究都藏在了肚子里。

    “好。”

    程婧突然这样道。

    她抬起头来,笑容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看向她,双眼带着亮光。

    她抬起手臂,勾上裴审言的脖子,贴近他,笑着看进他的眼睛里,笑着又重复了一次,“好,审言,我答应你。你可不要忘了这个约定。”

    裴审言低下头,深深地吻上去,笑着道:“当然不会。”

    程婧却只是闭上了眼。

    ——————————

    这几日程以桐带着程荑却往宋家跑的颇为殷勤。

    裴亦书自然很高兴,对程荑也是一脸的笑脸,还总是和程以桐约个名目自顾离开,留下程荑和宋骆独处。

    不过程荑从来不是个肯多话的人,自然也不会将这些进度进度拿来跟程阮说,所以程阮实际也模糊,只是这日起来,琼笙却在她耳边静悄悄的道:“昨儿宋家小公子身子好些了,宋夫人便约了姑奶奶和四姑娘出外去玩,据说,四姑娘昨儿在宋家公子门外枯站了一宿呢。”

    程阮闻言顿了顿,“这是怎么个道理?”

    琼笙道:“闻说是两家将这事儿说开了,宋家公子却还是推脱,说四姑娘只是现下好奇外加得不到,所以才这样执拗,转身就回了房。四姑娘却在门外同他表明了心迹,没有等到宋家公子出来,就一晚上都没回屋。”

    程阮拧了眉,“姑奶奶和舅妈一个都没上去劝?”

    “姑奶奶自然是心疼的,就是宋家夫人,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领着姑奶奶走了。私下里有没有什么动作,就不知道了。”

    程阮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妙琴告诉你的?”

    妙琴就是跟着程荑身边的贴身小丫头,跟琼笙颇为相熟。

    琼笙点了头。

    “这事儿还有多少人知道?”

    “没了,除了宋家奶奶,姑奶奶,四姑娘和宋公子,妙琴便只告诉了琼笙一人。婢子想着这事儿传出去于四姑娘颜面不好,所以便嘱咐她烂在肚子里。”

    程阮点了头,“你做的很好,这事儿本不该大张旗鼓。——母亲那边也不必告诉了,姑奶奶自己有分寸的。”

    琼笙自然无不称是。

    “那然后呢?”

    “今儿平明的时候宋公子老早就开了门,见了四姑娘,颇有些无奈,方才嘱咐她快去休息了。”

    “小宋哥哥肯了?”

    程阮笑着问道。

    “不然怎么样?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姑娘这样?不过四姑娘到底是在外面长大的,身上总归还是有些匪气。”

    说她这逼迫宋骆答应的事。

    程阮笑着看了她一眼,“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小宋哥哥也是个爱藏住心思的人,要是四姐姐不跨出这一步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只要最后是皆大欢喜就好。”

    琼笙颔首,“自然是这个理儿。”

    这事儿实际便算是定下来。

    依照裴亦书的性子,本来想尽快就办这件事儿,她心里悬着先前那个老神仙的话,怎么都觉得这样的喜事越早办越好。宋骆却不肯,说是仓促行事对程荑到底不好,怎么都不肯省下当中的步骤,非要走完媒聘之礼,还特地让裴亦书去寻梁京最好的媒婆。当着程以桐的面儿,裴亦书当然也不能敷衍了事,只好答应了。

    程以桐见着此事稍定,宋骆的态度也非常良好,心里面也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程荑同她说过上一世的事情,说过宋骆怎么怎么对她好,但是这个宋骆毕竟不是那个宋骆,中间好多事情没有发生,程荑这样莽撞的将自己送上去,就算是程家的女儿,也到底有那么一点儿自甘下贱的意思。

    程以桐心里原本是非常不开心的,尤其是裴亦书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孩子,还想仓促来完婚,程以桐心里就越发不顺了。要不是场合委实不对,程荑想要嫁给宋骆的心思又强烈,她当真一点儿都不想要结这门婚事。

    还好宋骆还算有良心。

    她看了看宋骆,终于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面容因久病有些苍白,不过模样底子还是好的,兼之他从小身子就不好,没法亲自去打仗,连武功也不能学,只好长时间的泡在书堆里,轮廓和气度上,也都形成了一种儒雅气度。程以桐本人是喜欢文臣多过武将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看上一个书生。而宋骆心思倒也是敦厚,虽然原来对要同程荑成亲的事情一直持反对态度,但是诸多事情上,却还是很考虑她们的态度,倒也还算是个不错的。

    最重要的是,谁让程荑自己欢喜的不得了呢。

    程以桐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戳了戳程荑的脸蛋,“小四啊,一转眼你都要嫁出去了,母亲真是舍不得。”

    程荑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另一只手,传递过来一种稳定的力量,“母亲,您放心。”

    程以桐拍了拍她的脑袋,笑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呢。”

    于是,因为两家人共同的意向,裴亦书和程以桐都打算将此事在这个圈子里公布开来。只是因为媒人还没有上门,所以只好先采用并不是很正式的方式——以给程荑接风的名义邀请东梁诸家的公子小姐,在丹聂岛丹青树下办个聚会。

    程荑亲自上门来同程阮递了帖子,程阮拿着程荑亲自写的帖子在手里晃了晃,嘻嘻笑道:“四姐姐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帮着四姐姐撑场子。——倒是小宋哥哥,身子可撑得住?”

    ——要是那日说起来此事的时候宋骆偏偏不在场,那才真的是个“惊喜”呢。

    程荑嘴角牵动了一下,带出一点笑容,“他近来身子好了一些,并不碍事。”

    程阮闻言,自然微笑着应了。

    程荑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谢谢你程阮。”

    程阮愣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一字一顿的道:“四姐姐,我们是姐妹。——我们身上,都带着程家的血。”

    程荑看了看她,然后,点了头。

    送走程荑,程阮跑到兰花旁边,笑着挠了挠兰花的枝叶,“鹭鸶,四姐姐要和小宋哥哥成亲了,这是件喜事,对不对?”

    ——摆脱程婧为主角的剧本,对于程阮来说,到底是件开心的事情。

    鹭鸶声音却像水一样沉:“程阮——我有预感,程婧,就快回来了。”

    程阮面上的笑容猛然僵住。

第三十六章 修褉事也

    程阮因为鹭鸶的提点,心绪颇为不宁静,然而等了好些日子,都不闻程婧的动静,程阮也就只好先渐渐安放下心来,不打算自扰了。

    也就这么眨眼的几日功夫,先前以给程荑接风为名要举办的修褉,也就来临了。

    原说在程家一个风景不错的小宅子里办这个事情,那宅子内里布着小桥流水,绿林疏竹,风景甚好。不过因着这宅子先前已经被落在了程阮名下,借她的地儿来办程荑的事情,到底有些不妥。众人正是愁苦,还是程以桐说起来她们几个孩子做丫头的,爱去南城外的南照山玩,那儿地方广,去那儿也是可以的。

    程阮倒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程以桐。倒是程铭笑着说道:“姑母果然是京中的老人,这地方明瑾(程铭字)先前也听过,不过早先却被越王爷买下来了。”

    程以桐挑了挑眉。

    程阮也好奇的看向他,“哥哥,怎地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程铭笑了笑,拍了拍程阮的脑袋,“傻丫头,先前我看《梁京杂记》的时候,还跟你说起来丹青树呢,你这会儿却又忘了。——杂记上有载:梁京南门外有一山曰南照,上多离合草,叶似江蓠,而红绿相杂,茎皆紫色,气如罗勒。有树之上百尺,无枝,上结丛条如车盖,叶一青一赤,望之斑驳如锦绣,京人谓之丹青树,亦云华盖树。——我先前跟你说起来的时候,说小时候似乎还去过,只是后面怎地没了音讯,就跑去那边看了看,才知这地儿早几年就已经归了越王爷。”

    程以桐拧眉道:“那京中可还有什么好去处?别的地方,先前也多多少少听你们提及了些,想必你们都已经去过了。”

    程以桐心系程荑,自然希望她回来的这场接风办的漂漂亮亮的,连地点都不想将就。

    程铭自然听出来了程以桐的意思,笑着道:“姑姑不用担心,明瑾这便去同越王爷去个信,看看能否寻他借了这个宅子来。——姑姑说的不错,京中不少地方先前已经去过了,趁着这个机会,去去这地方看看,倒也是非常美好。”

    程以桐打量他两眼,笑着点了头。

    如是,地点便定在了南城南照山。

    只是程阮回去之后,看着琼笙高兴的笑了笑,“琼笙姐姐,谢谢你。”

    琼笙只是微笑。

    ——程铭原先对程荑多有偏见,着人来琼笙这里打听程荑的为人并着她和程阮的交际,琼笙都给了正面的评价。何况之后程婧便自己捅出来篓子,程铭对原先误会程荑多有愧疚,是以也在极力补偿。

    很快,就到了修褉那日。

    程家的几个孩子都算是东道,尤其程铭还是个男子,自然要担当的多些,早先就吩咐了人过去讲那边收拾妥当,又到程母那边同她借来了西福嬷嬷,让她帮衬着应付诸家的公子小姐。

    他念着程阮年岁不大,平素也不做这些事,便没安排程阮来;又想着程荑也是第一次参加梁京里面人的修褉活动,自然也什么都不知道,诸家公子小姐的喜好也都不知道,他也委实不放心将此事交给程荑,所以便自己先揽了。所幸还有个西福嬷嬷,是办这样事情的老人,什么在心里都门儿清,倒是帮了程铭不少忙。

    程阮并着程荑到的时候,程铭已经一切收拾妥当了。

    他见程府马车到了,自然迎了上去,却不料帘子挑开,现出来的却是裴审言。

    程铭一笑,“审言,你这许早来做什么?”

    裴仲微笑道:“早先便同阮阮商量好了,今儿陪着她一块过来。——阮阮同着程四姑娘是关系十分亲近的姐妹,今日想必也是会帮着分担些东西的,我想着她原也没经历过这些,便索性同她一块过来看看。——却不想你一切都打点好了。”

    程铭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心细。你既来了,我自然也省些力气。——我是哥哥,自然该担着这些事儿。”

    两人相视一笑,程铭眼里有明显的感激。

    程阮乖巧的下了马车,走到程铭身边,仰头,两只眼睛圆滚滚的看着他,“哥哥,我和四姐姐先去玩了好不好?有你和审言哥哥,我和四姐姐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程铭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笑:“你呀,也真是懒。罢了罢了,你们先去罢,我见你一下来眼睛就黏在树上了,留下来大概也是心不在焉。”

    程阮嘻嘻一笑,跟程铭和裴仲都道了声谢,欢欢喜喜的拉着程荑跑远了。

    程荑脸上神色不常变,还是颇为冷淡,只是却还是顺着程阮的步伐跑了过去。

    裴仲看着程阮并着程荑走远的背影,眼睛里面的目光闪了闪。

    程铭拍了拍他,他回神同程铭一笑,同他一道去安排事项去了。

    华盖树很高,程阮仰起头感觉树干直冲云天,旁边也没有枝叶蔓出来,只是一根主枝笔直的长上去,然后在顶端结出纠缠的小树枝,树枝上叶子茂盛,笼罩住了整个山头,这样望过去,真的就像华盖一样。那叶子颜色又不同,青的红的都有,云霞渲染,如同锦绣,带着几分壮阔气。

    程阮从前同诸家的公子小姐们出来玩的时候,还没有见过这样壮阔的景象,心里面啧啧称奇。不过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的繁复漂亮的裙裾,不自觉的撇了撇嘴角。

    “想上去玩?”

    程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阮惊喜的转过身去,双眼亮晶晶,“四姐姐有办法?”

    差点忘了,四姐姐是个高手诶,可以飞檐走壁的,让四姐姐带她上去也可以啊。

    程荑看了她一眼,道:“等会儿就来人了,你若想玩,可以下次避开人,我带你上去。”

    程阮欢喜的拍了拍手,“好啊好啊,四姐姐果然最好了O(∩_∩)O”

    程荑只是微微一笑。

    人员很快到齐了。

    程铭将小几围着树干摆了半圈,众人仰起头,就能看见巨大的华盖,程荑居中而坐,按照程铭原先就写好的稿子同众人招呼,程铭原先还担心她性子清冷不肯合作,却不料程荑却依然表现的很好。虽够不上长袖善舞的标准,但好歹比他们预料的好了很多。

    宋骆就斜坐在她的身边,静静看着她说完,唇边展露出一个笑容,随后淡淡的补充了一句:“程宋两家已定下婚约,届时还请诸位前来观礼。”

    众人都是一惊。

    程阮也愣了一下,她看向程铭,却发现他也是一怔。

    这话原本应该是程荑说的,却不想宋骆抢了先。看程铭这模样,却也是不知。

    “宋骆出面说明,实则还是在给程荑正名,否则以她才回归梁京的身份说来,到底少了几分威望,何况她还是个姑娘。”

    耳边传来裴审言的声音,程阮偏过脑袋去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裴审言坐到了她身边,刚才那话,就是凑近了她说的,传到耳边,还带着一点温热。

    面对裴仲的笑脸,程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将脑袋往旁边偏了偏。

    “阮阮,你近来还是在逃避我,能否告诉审言哥哥,为什么呢?”

    程阮一怔,她都已经尽力在控制情绪了,怎么还是这么明显?

    裴审言看见她眼中的怔然,手抚上她的脸颊,微笑着说道:“阮阮,告诉我,好不好?”

    程阮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只好垂下眼睛转过头去,呐呐道:“审言哥哥,今日是四姐姐的大事,等今日过来再说,好不好?”

    裴审言低下眼睛,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眼睛里面光芒变幻,随后笑着应了声:“好。”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总会找到根源。程婧已经是个变数,程阮,却万万不能成为第二个。

    他的唇角牵扯出一抹笑容,趁着程阮不注意,轻巧的在她发上印上一吻。

    程阮有所感,抬起头来,却正撞进裴审言笑盈盈的眸子里。

    她的脸顿时红了个彻底,红色从脸颊上晕开,慢慢蔓延到了耳根。

    她又极快的埋下头去,很是害羞的模样。

    裴审言轻声一笑,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程阮却只是低着头。

    她有些听不清周围噪杂议论的动静,只是心里面交织闪现过裴审言和鹭鸶的话,贝齿咬住了下唇。

    如果她跟鹭鸶说,她现在仍然对审言哥哥抱有期望,鹭鸶大概会很鄙视的看着她罢。明明知道裴审言和程婧有所勾结了,明明知道裴审言动机不纯了,却还是在想,他不可能会将那么多年的情谊尽数舍去,却还是想着,裴审言能够一直是那个对她温柔笑着的审言哥哥。

    可是,她就是有些不到黄河心不死,怎么办呢?

    以前母亲说过她执拗,说她有时候遇事完全没有理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就算撞了南墙,也是一种要拆了南墙继续走的架势,一点儿也不听劝。当初在裴审言初初从虎牢关回来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程阮咬着下唇,不自禁咬得更紧了,好像唇上都已经出了痕迹。

    裴审言却仿佛察觉了她的不对劲,手臂绕过来,将她环在其中,手指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脸颊,“阮阮?”

    程阮抬起头,看见裴审言眼里的疑惑,吸了吸鼻子,“没什么,我……我只是为四姐姐感到高兴。”

    裴审言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们以后也能这样。”

    程阮笑着看向他,“好。”

    却不想,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审言。”

    程阮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僵硬的转过了头。

第三十八章 妹妹,你成全我和审言吧

    程阮转过了身。

    程婧十分狼狈的站在他们面前。

    她的衣服上还有着没有干涸的血迹,鲜血顺着右边手臂滴落下来形成张牙舞爪的诡谲图案,而后逐渐滴落到地上。

    周围的人好像被定格了似的,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并在暗中揣测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及之前听见的她叫的裴审言的名字,是真,还是假。

    程阮也不例外。

    她面上的神色明显有些僵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程婧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没有直接回程家?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西福嬷嬷却早她一步迎了上去,抱住程婧就开始痛哭:“二姑娘啊,二姑娘啊,先前你被贼匪抓走,老太太和太太都派了好多人出去找你,为什么都没有找到啊。您怎么变成了这样啊?天呐天呐,真是造孽呐……”

    西福嬷嬷哭得十分动情,一张褶子脸上泪水横流,与此不相符的却是她在程婧的腰上轻轻一掐,同时给了程婧一个眼神。

    程阮双手有些不安的拧在一起,然后她站起身,咬着唇走近程婧身边,晃了晃她的袖子,抬起头,望向程婧,“二……二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

    手指带着颤抖,传递出一种无措的情绪。

    程荑目光向那边瞥了瞥,宋骆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看了看宋骆,领会到他传递过来的意思,只好起了身,同样向着程婧那边走去。

    “二姐,这是怎么回事?”

    程婧抓住她们的手,身体却像是再也承受不了任何重量似的,猛然跌坐下去。

    随后却抱住她们,放声的哭了出来。

    西福嬷嬷拍着程婧的背,一边拍一边温声安慰,面上是担心的神色,眼神却沉了下去。

    二姑娘为什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为什么没有回程府而是直接到了这里?谁给她的消息?她之前又在哪里?之前喊出口的又究竟是不是裴审言的名字?她来这里,又是什么目的?

    只是转瞬间,她脑中就闪过很多,随后她哭着拍了拍程婧,哽咽着说:“姑娘,姑娘,咱们回去罢,老身知道姑娘受尽了委屈,姑娘先同我们回府可好?有什么委屈,上面总归还有老太太和太太为您做主啊。——姑娘,您有什么委屈,回去再说,好不好?”

    ——家丑不可外扬,今日在此的虽只是梁京中和程家交好的家族,但总归还是隔着一层,不是么?

    程婧的哭声渐渐止住,她拿袖子揾去面上的泪水,哽咽道:“嬷嬷说得对,是婧心里难过,所以一时没有忍住。”

    她抓住程阮的手,面上浮现出悲戚的神色,“阮阮——姐姐想同你说一句话。”

    “姐姐请讲。”

    她手臂上的伤并不是假的,程阮看见觉得自己手臂也跟着疼了起来,便只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去。

    程婧站起身,而后,毫无预料的向着她跪了下来。

    程阮的眼睛猛然睁大了,张皇着想要拉着她起身,“姐姐……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有什么事儿我们好好说好不好,咱们是亲姐妹,做什么行这样大的礼?”

    程荑却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微微垂下脑袋,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西福嬷嬷想要去拉她,程婧却推开她,然后拉住了程阮的手,眼里的泪水逐渐涌了出来。

    “阮阮——姐姐有件事非常对不住你。原本也是想将此事深埋在心里的,免得你听了难过的。可是……可是此番被贼人所获之后,姐姐在地牢里想了很多,方才发现人生苦短,很难遇得上那么一个对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增哽咽,“所以……所以……姐姐希望能同你说明白,否则姐姐连争取一下都没有,以后想起肯定会悔到肠子里。——妹妹……姐姐……姐姐希望你能明白。”

    她转向程荑,“四妹妹,我想,你是明白的,是么?”

    程荑低垂脑袋,额前的留海遮挡住她的表情,肆无忌惮的流露出一抹讽刺的神色,传递到程婧的眼睛里。

    程婧面色不变。

    程荑静静地看了看她,而后说道:“是的。”

    程婧的面上露出一个苦笑,轻声道:“四妹妹……四妹妹……你明白就好。”

    程阮却完全慌了神,只是继而不舍的将她往上拉,程婧双腿却稳稳的贴在地上,一点儿也起不来。她急的眼睛都红了。

    “二姐姐……二姐姐……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好好说好不好?妹妹能给的都给你好不好?不要这样子,妹妹看着都心疼。——还有你手上的伤。”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了碰,看着程婧右手臂上鲜血淋漓,泪珠子拼命的滚落了下来。

    程婧拉住她的手,仰起头,温声说道:“好妹妹,你听姐姐说完,好么?”

    程阮咬住下唇,没有再开口。只是啜泣声还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借着周遭三个人的遮挡,程婧向着裴仲那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来,带着一丝报复的疯狂。

    裴仲手中轻轻旋转的酒杯顿时停住。

    他看着程婧,眼神有些危险的眯了眯。

    程婧当然看见了他的警告,却笑得更厉害了。

    她抬起头,看向程阮:

    “妹妹……姐姐先前独居寺庙的时候,遇上的审言,和他两情相悦——”她膝行退后两步,头抵住了地面,“——妹妹,请你成全。”

    程阮有些不可置信的向后退了两步。

    她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失了个干净。

    她转向裴审言,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审……审言哥哥……这……是真的?”

    裴审言的目光从程婧身上收回,眼睛里划过一丝阴暗。

    他已经听到了周围的人议论的声音。

    今日前来南照山的人并不多,但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彼此都经常见面。爆出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程婧也同样是程家女的情况下,他和程阮的婚约必然会破碎,而就算他辩解,愿意相信的人也并不多。

    程婧这是在逼着他答应。

    他的眼神沉了下去。

    他站到程阮面前,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好微微垂首,低声道:“是。”他声音有些艰涩,“——我一直不知怎样开口,也一直想着时间还够,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我很抱歉。”

    程阮只是紧紧地抿了唇,唇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苍白,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其实,原先的她,还一直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算二姐姐来了又怎么样呢?现在不是已经改变了很多了么,以后也会一样的吧?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到底都没有改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阮才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审言哥哥,我会同母亲说的,我们……解除婚约罢。”

    裴审言看着她,半晌,方才艰涩道:“——好。”

    程阮有些勉强的牵了牵嘴角,绕开他,缓步走开。

    程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只好给程荑使了一个眼神,让她陪伴程阮离开,而后方才牵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招呼着宾客离开。

    这场宴席,不欢而散。

    西福嬷嬷扶着程婧站起了身,不去置喙几个姑娘直接的暗流,只是拧着眉头,流露出担忧的神情,问道:“姑娘,随我回去罢?”

    但是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来,拉走了程婧。

    西福嬷嬷抬头看去,并不意外的看见了裴仲。

    裴仲看向程婧,笑着道,“婧儿就由我照顾罢,先前她被贼匪绑走,我很担心。”

    程婧回望回去,笑,“我也是。”

    西福嬷嬷只是低下脑袋,全当看不见他们彼此眼中另外的深意。

    这样的事,本不是她这样的奴能管的。

    ——————————

    程阮在程荑的陪伴下回府,在表示自己想要一个人安静以后,自顾回屋,径直倒在了床上。

    鹭鸶想要安慰,却又知道现在的她大概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沉默。

    程阮浑浑噩噩,一直在梦境回忆里沉沉浮浮,连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如是,她过了一夜。

    第二日,琼笙才期期艾艾的进来,告诉她裴审言被派北汉,程婧和她一块随行。

    程婧的脑袋动了动。

    半晌,她才说道:“好,我知道了。”

    她在床上枯坐半晌,脑中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将这些年的回忆全部过了一遍。

    过了不知多久,鹭鸶才叹息似的开了口,“程阮,你的第一阶段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程阮动了动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辨析鹭鸶所说的话,却又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琼笙在敲了三下之后,终于轻声从外面给她传了消息:

    “姑娘——,二姑娘和裴家少爷一道失踪了,生死……不明……”

    程阮没有回应她。

    只是有些自嘲的牵了牵嘴角。

第三十九章 十二铜人筵

    崇德二十一年冬月初七,宜乔迁,宜嫁娶。

    程府外面噼里啪啦的放炮,炮声连绵不绝,砰砰的炸开,震耳欲聋。

    程阮双手掩住耳朵在屋檐下立着,踮着脚翘首往屋子里看里面的动静。

    程荑的目光往她这边看了看,正在给程荑开脸的西福嬷嬷也顺着目光看了过来,赶紧摆了摆手,瞪着眼笑她调皮。

    程阮嘻嘻哈哈的拉着琼笙跑远了。

    西福嬷嬷在后面无奈的摇了摇头。

    直到跑得远了,程阮才慢下脚步来,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儿,转过头跟琼笙笑着道:“真是好快,没想到四姐姐都要成亲了,跟做梦似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琼笙掩着嘴笑,“可不是呢,当初那会儿,谁曾想到四姑娘会嫁给宋家二公子?也幸好骆哥儿身子渐渐好了,否则还不定要到什么时候呢。”

    程阮笑嘻嘻的点了脑袋,眼睛笑得弯起来,像两个小小的月牙。

    崇德二十年,在裴审言和程婧的事情曝光之后,裴审言借着特使身份将程婧一道带去北汉,却不想两人在半道一块儿失踪,生死不明。程阮经历双重打击,将自己闷在房间里待了三天,鹭鸶也不肯说话,直到三天后程阮自己想明白。

    总归是无法改变了,那就好好的走下去罢。

    程阮斗志满满原地复活,终于能够笑对鹭鸶。鹭鸶在她手心蹭了蹭,告诉她第一阶段任务她完成得非常好,是以非常大方的给了她两个奖励:

    一份完整细致的三国地图

    不知有何作用的经验30点

    程阮拿到奖励的时候一脸黑线,觉得这两个她委实都用不上,磨着鹭鸶想要再换成别的东西,却不想鹭鸶怎么都不肯,被她缠得狠了,索性不说话了,连叶子也缩了回去,完全成了不理人的态度。

    程阮无奈,只好收下这两个东西。

    相较于她这一年里的得过且过,程荑和宋骆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南照山一会之后,他们要定亲的消息也散布了出去,程宋两家之间的联姻,所牵连的自然不小,消息传播得比他们想象的还好快。兼之裴亦书也希望尽早让宋骆定下来,所以尽早就开始了婚礼的步骤,从纳彩开始,问名,纳吉,纳征,一步步的走下来,终于于九月时候定下了今日这个日子(请期),也方才有了今日这场婚礼。

    和程荑正好相反,因为裴审言的失踪,再加上宋蕙仪心疼她从中斡旋,程阮和裴审言的婚约终于不再存在。

    对此,程阮不得不说,她还是很送了一口气的。

    她问过鹭鸶,知道程婧现在的离开并不代表永远离开,自然知道以后还会有场硬仗会打。裴审言和程婧牵连颇深,若仍有个婚约牵制着他们,程阮有时候也不免会投鼠忌器。

    正在胡思乱想,脑袋却被人从后面一敲,她转过头去,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哥哥!”

    程铭负手在她身后笑,“阮阮你怎么不去看热闹?外面宋二的轿子已经到了。”

    程阮笑嘻嘻的道:“母亲还是担心小宋哥哥的身子,唯恐出什么意外,所以不让我去胡闹。不然我还真想去看看,西福嬷嬷先前说还要让丫鬟照着灯往轿子里面看,是真的么?”

    程铭拍了拍她的脑袋,“是啊,那个叫搜轿,是拿着红烛,执着镜子往里面照,借此祛除匿藏轿子里面的鬼怪的,取一个好意向。”

    他笑了笑,道:“既然你不去看热闹,那就跟我来。——先前找了个有趣的小玩意儿,给你看。”

    程阮闻言甚是欢喜,笑眯眯的就跟了过去。

    程铭跟裴审言关系甚好,先前裴审言要同程阮定下婚约也是程铭在其中极力撮合。后来出了这样的事,程铭心中颇有愧疚,时常出去玩的时候就常常给程阮带东西回来。

    ——他知道程阮颇喜欢这些。

    程铭带着程阮进了他的院子,程阮一进去便看见正中放着的一个小几,小几边侧是一群小铜人,都是坐着的样子,程阮数了数,有十二个。

    程铭见她好奇的打量,笑着说道:“这东西叫十二铜人筵,你看看,漂亮不漂亮。”

    程阮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点了头:“恩!”

    当真很漂亮,这些铜人手里面都拿着各种各样的乐器,琴筑笙竽,各有所执,人物的衣服表情也都非常细致,一眼望过去,好像真人一样。

    程阮凑近了看,方才发现这个小几下面还有两个铜管,从左边突兀出来一尺长短,然后从小几下面延伸过去,到小几的右边。

    程阮指了指,“哥哥,这是做什么的?”

    程铭笑,“你倒观察的细致。你看看小管儿——右边那个——是不是有个绳子,你拧着试试看?”

    程阮好奇的拧了拧。

    程铭蹲下身来,在左边的那个小管儿那边轻轻吹了口气。

    曼妙的音乐突然响了起来。

    程阮好奇的瞪大了眼,“咦”了一声。觉得好玩,又继续拧了拧绳子。

    程铭非常配合的吹着左边的空管儿。

    这次时间长些,程阮细细听过去,发现竟是一首合奏的《平沙落雁》,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程铭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拉着她起身,笑着道:“这个好玩罢?是西唐那边的新奇玩意儿,看你拧绳的手法,有平沙落雁,鸥鹭忘机关山月好些曲子,你要无聊了,可以同琼笙一道玩。就是非得两个人一块弄才能出声儿。”

    程阮笑嘻嘻的点了头,眼睛里面光亮闪闪,显然非常开心,“恩!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O(∩_∩)O”

    程铭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两人又玩了一会儿,程铭教着程阮将拧绳的几种方法都学会了,见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方才牵着她往外走。

    轿子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径直就去了宋府。

    因着他们先前玩闹,程荑已经被宋骆接了过去,都知道宋骆的身子,所以都并没有大闹,只是恰到好处的热闹了一番。程荑的性子自然是哭嫁不出来了,反倒是程以桐哭闹的厉害,眼见着程荑要走了,一定要死命把她拉回来,抱住她痛哭。程荑无奈,只好安慰。

    如是者三,程荑方才上了轿子。

    琼笙倒是去看了热闹,所以笑着同程阮说了起来,程阮安静的听着,面上的笑容淡淡的。

    程铭看见了她面上清浅的笑容,往琼笙那边瞥了一眼,琼笙一怔,随即会意的转了话题。

    ——今日四姑娘大婚,五姑娘却解除了婚约,心中不定怎么难过呢。自己怎么还就说起来了这茬?

    琼笙另寻了几个笑话讲,见程阮面上神色和缓温和,也就渐渐放下了心来。

    如是,很快就到了宋府。

    程铭牵着程阮往里面走,身后是跟着的丫鬟小厮。只是他们行过来的并不顺利,在中庭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围堵的人群。

    程阮疑惑的看着里面,琼笙见她神色,贴心的问了问周围的人,那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啊……裴家先前失踪的公子回来了,裴家二老现今正抱着裴公子痛哭呢。”

    他的话才刚说完,程铭就感到程阮抓住自己的手一紧。

    程铭将目光收了回来,温声问道:“阮阮,我们先进去罢?”

    程阮看了看人群。

    隔着重重的人影,她并不能看见内里的情形,连传出来的声音都带着嘈杂。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程铭再度相问,方才面向程铭,笑眯眯的说了一声:“好。”

    只是她的心绪并不宁,程铭在她一旁轻声相问,程阮却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总是他说了好一会儿之后,程阮方才有些迷茫的抬起头,问道:“哥哥,你先前说了什么?”

    程铭无奈,只好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说道:“无事了。阮阮,自顾玩会儿罢,哥哥出去一下。”

    程阮乖巧的点了头。

    程铭向着她微笑着说完,长身出来,眸子里面的光却沉了下去。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终于举步向人群处过去。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程荑,被盖头遮住的脑袋微微一动。

    妙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程荑:“外面这样吵闹,是怎么了?”

    妙琴道:“裴家的少年今日回来了,裴家两位老人家顾念他这一年不知所踪,都非常担心,正拉着他问近来的事情呢。”

    程荑的眉峰动了动。

    妙琴并没有看到,只是继续说道:“姑爷今儿是东道,推不过,这会儿先过去招待了,只是裴公子似乎遭遇了些不好的事情,裴家的主母情绪有些失控,姑爷被拉住也是颇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唯恐程荑独自在房中,难免会想的多些,自然就唠叨了些,希望能宽慰宽慰程荑。却不想程荑只是默默的听了会儿,突然问道:

    “程阮呢?”

    妙琴一怔,随即道:“先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五姑娘,恐怕是在后面的轿子。——不过这会儿应该也到了。”

    程荑抿了抿唇,“求请五姑娘过来罢。”

    妙琴愣了愣,随即应道:“喏。”

第四十章 程荑的提点

    蜡烛“哔啵”一声,闪了个烛花,屋内的光见着亮了些,随后又暗下来,恢复先前的亮度。

    程铭去找了裴审言,并没有陪在程阮身边。程阮先听妙琴说起来的时候还一怔,随后便笑着跟着妙琴去了新房,却留下琼笙来,吩咐她若是见着程铭回来,同他说说她的去处。琼笙便也应了。

    程阮问妙琴可是程荑有什么事情?妙琴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程阮心情有些烦乱,索性也就不问了,只随着妙琴静静的走过去。只是在心里揣测着到底是四姐姐首一回成亲,对方又是她一向欢喜的宋骆,心中大抵有些小女儿的情结。

    她自己心绪原就不静,也就静默,不一会儿,就到了新房。

    妙琴躬身延请她入内,程阮推了推门,“咯吱”一声的响。

    先前没见着程荑上轿子时候的模样,这时候见,却是安稳坐在喜床上的,周围零零散散的散落着花生桂圆枣子之类,寓意着“早生贵子”的意向。

    程荑早就听见声响,手指动了动,抬起来将盖头掀了一半,叠在了头顶的凤冠上。

    她这会儿面色平和,烛光又柔和了面部轮廓,看起来不似平时锋芒毕露,一副大家闺秀的温婉模样。

    程阮抿出一个笑容,走进去,在她对面搬了个椅子坐下,问道:“四姐姐,有什么事儿呢?”

    程荑看了看她。

    周围并没有丫鬟,妙琴也是在门口守着。程荑动了动耳朵,外围虽然有些嘈杂,但并没有武功高强的人在附近。

    ——所以谈话是安全的。

    程阮并不见程荑开口,想着大抵就是因着新婚的紧张,便跟程荑道:“四姐姐,小宋哥哥对四姐姐的心意这一年也体现的淋漓尽致,四姐姐不必担心,四姐姐即将就要和小宋哥哥喜结连理,应该高兴才是,可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程荑看了看她,突然一笑,“你觉得我是在担心宋骆?”

    程阮拧眉,“难道不是?”

    程荑摇了摇头,刚才的笑容好像昙花,猛然一闪,接着又消失了。她看着程阮,徐徐问道:“我闻说裴审言回来了,你当知道这个消息吧?”

    程阮抿了抿唇,点头,“琼笙倒是去外围听了听,可是并不见二姐姐的下落。”

    “还记得我先前同你所说的远离裴审言和程婧的话么?”

    程阮顿了一下,不明白她今日旧事重提是为了什么,想了想,便道:“我同审言哥哥的婚约先前已经解除了。”

    ——表示他们再无瓜葛的意思。

    程荑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止是婚约的关系,你离他越远越好。”

    ——只是外界的约束(婚约)解除了罢了,程阮自己的心思却是没有吐露。

    程荑这话的意思同鹭鸶所说的话有异曲同工的妙处,程阮一怔,“为什么?——四姐姐,你知道什么?”

    程荑并不惊讶于程阮的敏锐。事实上,这次她重生回来,就敏感的察觉到了程阮的不同,从前是正经的傻白甜,现今甜面孔下却逐渐藏起了心思,看她原来对程以桐和裴亦书各自的态度也便知道了。

    她既然开口提醒,自然不打算再将此事隐瞒,想了想,她道:“先前我听妙琴说起来,你尤爱看鬼神的话本子?”

    不知程荑怎么转移到了这样的话题上来,程阮愣了一下,道:“是的,那些东西虽然奇奇怪怪的,但却非常好玩,比千篇一律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可好看多了。”

    程荑嘴角牵起一抹微笑,“你信么?”

    “信什么?鬼神么?”程阮思索了一下,想到鹭鸶的存在,非常坚定了点了头,但又觉得这样过分肯定,所以只好顿了顿,“唔……信吧……毕竟狐仙那样漂亮,若是信着有,没准儿什么时候能见到。”

    饶是程荑一向清冷,闻言也忍俊不禁,她看了看程阮,问道:“若是我说先前我经历过这些呢?”

    程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经历什么?”

    “父亲去世,土匪抢人,遇上程婧,还有和宋家结亲……这些事,我都曾经经历过一回。”

    大抵是因为今日的喜庆,程荑的耐心很好,给程阮明晰的解释了一次。

    程阮瞪大了眼睛,“四姐姐你经历过这些?”

    程荑点了头,“都经历过……经历到后来,我就死了。”

    程阮恍然一惊,她想起来原来鹭鸶说过的程荑在书里的结局——被做成人彘困在瓮里,扔到掖庭荒芜处,只有宋骆每日陪着她。她仔细的看了看程荑的面色,并看不出任何凄苦的痕迹,然而,她还是有些期期艾艾的问道:

    “先前的结局,不好么?”

    程荑挑了挑眉,“你竟察觉得出来这个?——是啊,一点儿也不好。”

    程阮心知程荑原来的结局,并不愿意提起这段伤心事,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可是四姐姐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啊。”

    程荑点了点头,“是啊,我也很惊讶。最后只好归结于是满天神佛也不肯放我死去,所以才让我重生归来。”

    “四姐姐的遗憾是——?”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是二姐姐么?”

    程荑点了头。

    “我在上一世的时候,一样是宋夫人上门来提亲,程婧不肯嫁,推到了我身上,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拒绝,于是嫁给了宋荻。后来战争爆发,宋荻奔赴前线,我在梁京陪同宋夫人和宋骆,梁京沦陷,宋夫人去世,我同宋骆一同去往北方边境,却才知道宋荻和程婧早已暗通曲款。

    “我彼时并不知情,还想着若是实在他们相爱,成就娥皇女英之美也并非不可,可是程婧却明显不肯只要一个平妻位置。只是她并没有开口,偏让宋荻开了口,冤枉我和宋骆有奸情。宋荻心狠,想要杀了我。却不曾想,程婧却出口救下了我。”

    她看了看程阮,发现她只是安静的听着,面上神色不露分毫,似乎完全不惊讶。突然发现这姑娘大抵心思藏着并不浅。

    然而她今日本就打算和盘托出,既然做了决定,就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便将她知道的尽数都告知程阮。

    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程阮先前在鹭鸶那儿已经听了一回。

    饶是如此,她还是依然觉得心惊,尤其是程荑是这样平和的口吻。

    “我原先以为程婧这是顾念姊妹的情分,却不想她想到的方法还要心狠手辣一些,完全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模样。最后我被丢弃在掖庭,成了一个废人,只能看着他们成就功名,自己却背负了放荡的名声。”

    她并没有将程婧的手段完全的说出来,到底有些血腥,唯恐程阮不能承受。程阮也不问,只是道:“所以四姐姐才四处针对二姐姐?”

    程荑点了头。

    “另有一点在于,我后来才发现,她不止和宋荻有牵扯,和裴审言也有牵扯。——这也是我先前为何要警告你远离他们的缘故。”

    她看了看程阮,“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真的这样做。”

    程阮微笑,“四姐姐,人与人相处毕竟是双向的,真心实意,总会看的出来的,此所谓日久见人心。”

    “哦?是什么让你那会儿就信任我?——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熟悉。”

    “直觉。”

    程阮这样回道,她想了想,“四姐姐给我的直觉,便是不会暗中动用这样心机的小人。”

    “那我便将这当做是对我的称赞了罢。”

    她这样接了一句,神情倒是和缓了下来。

    “——你倒是一点儿都不怕我的与众不同?”

    “重生么?”程阮思索了一会儿,鹭鸶早就提醒过程荑的不同,她心中自然也是有个猜测的,只是不想程荑有一日会同她坦然说明。

    “于我而言,四姐姐终究是四姐姐。——何况现在的四姐姐,较之从前,倒是好了不少。”

    程荑闻言笑了。

    “既是如此,那你就小心着些罢。——毕竟裴程两家的关系依然没有打破,你终究还是会同他碰上。我总觉得程婧没有死,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跳出来,你自己警醒着些。”

    程阮笑着道了声“好”。

    程荑顿了顿,继续补充道:“我先前在贼匪中倒是了解了些江湖中的事情,你虽长居宅院,但因着程婧的关系,外面的事情仍不可不知。索性我便再同你提点一个:江湖中有个组织叫凌波楼,办事非常可靠。虽然花费银两颇为可观,但为你自身计,倒是可以去他们那里发布些任务。比方程婧的下落,裴审言的动向之类……凡事预则立不预则败,这是先前夫子教过的道理,你心中应该很明白。”

    程荑少有说这样多的话,程阮自然也知道她的一片真心,算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这对程荑来说,倒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听着,等她说完,方才应道:“好。”

    她们两人谈了好些,等程荑将心中所想嘱咐的差不多了,她方才送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这些,你要记得。”

    程阮同样乖巧的应了是。

    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妙琴在外面轻唤了声“姑爷”。

    程阮同程荑告了礼,终于终于转身走了出来,同宋骆颔首礼别。

    外面的月亮,倒是正明亮着。

第四十一章 裴审言回来了

    程荑的坦白让程阮感到吃惊,然而再细细想下去,却有好像是应该有的结果。程荑和程婧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将其笼罩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追寻和保护,带着不死不休的执拗。

    就好像她对宋骆。

    这样的执着无疑是让人羡慕的,能够这样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其间自然是有着无边的勇气。

    可惜,程阮不是这样的人。

    她在蜿蜒回廊停留了一会儿,看着天空明亮的弯月,心中思绪浮沉,似乎想了很多,然而近前一看,那些思绪却又都飘远了,连影子都不见。

    琼笙于席上找来,见她在此,近前向她说明程铭已经回座,只是同样跟来的,还有裴审言。

    程阮愣了一下,想了想,同琼笙表明自己并不愿意见裴审言的意向,便取了她手中的灯笼,自顾走远了。

    琼笙在原地站立,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竟从中觉出了几分失意。

    然而她并未多想,回去禀报程铭之后,依然静默的立在了他们身后。

    只是裴审言的手似乎抖了抖。

    程阮回到府中,屏退了周围丫鬟,站在兰花面前,向他转述了今日程荑所说的一切。

    鹭鸶静静地听完,咧嘴笑道:“程阮,你的运气真是好,能够碰上这样的变数。”

    程阮微微一笑。

    鹭鸶对程荑的态度一将直都很怀疑,现在听它的意思,已是程荑纳入同盟的范围之内了。

    她想了想,问道:“既然裴审言已经回来了,是不是程婧也要回来了?第二阶段的任务是什么呢?”

    鹭鸶埋头翻了翻数据库,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无奈道:“不知道诶,现在终端还没有发布任务,我也不知道程婧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你放心,一旦发现她有踪迹了,终端一定会告诉我的。”

    程阮点了点头,“今天四姐姐同我说起来一个江湖组织,叫凌波楼,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么?”

    鹭鸶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凌波楼做的挺大的啊,情报,暗杀,保护,军火都有涉及,连盐铁都有路子弄到。”

    程阮挑了挑眉,“这么厉害?什么来路?”

    盐铁军火都是皇室掌握在手的,什么人胆敢在虎口里拔牙?

    鹭鸶想了想,“唔,既然涉及这些,十有八|九是三国里的高官了。不过因为原著里对于凌波楼的提及并不多,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猜测的话,西唐那边的罢。”

    程阮点了头。

    程阮一心要避开裴审言的纠缠,在宋府时候碍于京中大家都在那里,见面反而不大能下得来台,所以径直避开了裴审言。原当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不会再来纠缠,却不想次日早上起来,琼笙便来向她通报裴审言来了。

    程阮并不愿意见他,在床上懒洋洋的呆了会儿,将被子往脑袋上一罩,吩咐琼笙打发他走。

    琼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出去传达了程阮的意思,然而不多时,她又回来,站在床边,显然有些无措:

    “姑娘,裴公子说多年不见姑娘,希望见见姑娘。”

    被子里蹭出来一个脑袋。

    程阮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像只包子。

    她想了想,“随他。”

    琼笙再次领命去了。

    外面非常安静,程阮咬着唇想了想,终于还是下地来,悄声的走到床边,借助木棂遮掩身形,小心的把耳朵凑了上去。

    因为安静,所以尽管琼笙和裴审言的对话声音轻,程阮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

    先是琼笙说的,还是温润的声线。

    “姑娘……不适……离开……”

    是在说明她不肯会客,请裴审言离开。

    相比之下,裴审言的话就清晰很多,也有力些:

    “不必。我便在这里等着阮阮。——我知先前的事做的不对,所以希望能得到阮阮原谅。若是阮阮不肯出来,我便一直在这里等着。”

    程阮屈居了身子,侧着脑袋,所以并看不到裴审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向着她的方向看了看。

    程阮咬了咬唇。

    她轻手轻脚走到兰花旁边,“鹭鸶,他这是做什么呢?”

    鹭鸶摇摇头,“不知道。这个场景原著里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在计划什么。”

    程阮眉头皱了起来。

    鹭鸶想了想,道:“程阮,你要想知道,你就得跟他有交集啊。你这样避开,又怎么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主意?”

    程阮没说话。

    鹭鸶看了看她的神色,“——你在害怕?是在害怕吧?可是你要不阔出去这么一步,那不是一直都要害怕?就是害怕才要克服啊。裴审言虽然厉害,不过他也不是神。”

    “……我一点儿不想见到他……”

    程阮这样说。

    想了想,她又说道:“他做事的手段让我觉得有些害怕,伪装看不透也让我觉得害怕,我和他太熟悉了,有什么想法他都看的出来。这样太可怕了,一点儿也不想和他见面。”

    鹭鸶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但是你总是逃避不过去的啊。”

    程阮抿了抿唇,“我知道。”

    她顿了顿,“但是今儿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见,他愿意等便让她等着罢。”

    想着一墙之隔外面坐着裴审言,程阮的心情就不算很好,心绪繁杂,只好绕到屏风后面,在红木桌子上铺开宣纸,开始练字,打算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向着裴审言自己待着无趣,便会回去了,却不想裴审言一直不肯走,从老大早上等到金乌西落,竟然都没有移步的迹象。

    连午间琼笙要来摆饭,程阮因为不想招待裴审言给推了。

    程阮揉了揉肚子,瘪了瘪嘴,感觉有点饿。

    门突然从外面开了。

    程阮抱头赶紧躲到了桌子底下,唯恐是裴审言进来,却被人拍了拍脑袋。

    程阮露了个眼睛出来,见到眼前的人,有些呐呐:“哥……”

    程铭拉着她起来,递给了她一小份糕点,又顺手倒了一杯水给她。

    “听说裴审言在你门外等了一天,半步都没动,估摸着你也没时间吃饭,就给你送些东西来。”

    他声音压得很低,食指伸出来压住嘴唇,是一个降音的手势。

    程阮捣米似的点了头,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他,“哥哥哥哥,果然还是你最好了。”她说着顿了顿,嘟着嘴,“……我不想见他,怎么办呐?”

    程铭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回答,只是将水往她面前递了递,“先吃些东西罢。”

    程阮用了些糕点,喝了些水,感觉好些了,转了转眼镜,无奈道:“哥哥,你不会是来当说客的吧?”

    程铭沉默着没说话,脸上神色有点僵。

    程阮抿了口水,“唔,我想想,哥哥你都知道这件事了,那肯定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先不论是府内府外的,这事儿传起来肯定影响不好。何况程家和裴家还都是东梁的大家族。就算是只是面上的功夫,也不能这样把他置之不理的,是吧?”

    程铭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是没说话。

    ——阮阮长大了。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可是长大同样也意味着思虑得更多,再也回不到曾经赤子之心的状态,犹豫,徘徊,放弃,抉择,这些都是成长所必须经历的东西。

    再经历了这些之后,阮阮能变得更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在此过程中,依然还是会有一些伤痛。

    尽管这些伤痛后来看起来并不算什么。

    程铭顿时想了很多,看着程阮的目光带着一点怜惜。只是他并不知道怎么讲这些话讲出来,所以只是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揉啊揉,揉啊揉,将她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

    程阮头发完全乱了,她嘟着嘴从他魔掌里逃脱出来,瞪了程铭一眼,“哥!就算你嫉妒我聪明,也不能这样蹂|躏我啊!”

    程阮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两边腮帮子鼓起来,像只故作高傲的猫。

    他看着一笑,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程阮更不依了,“哥!”

    伸手就要去挠他。

    程铭眼疾手快的闪开,转身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身子既是舒爽些了,便出来罢。哥哥在外面等你。”

    他笑着看向程阮,这样说道。

    程阮嘟着嘴半晌,“嗯”地点了头。

    就是脸上仍然是气鼓鼓的。

    程铭笑着出去了。

    就像鹭鸶说的,逃避不是办法,越是害怕,才越应该去面对。否则就会一直困在这样的边境里,在他们的步步逼近下,步步后退。

    这不就等同于画地为牢么?

    她咬了咬唇,终于将红木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收拾了下去,随后从柜子里寻了件见外客的衣服,慢慢换上。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门边,手拉在了门上。

    鹭鸶在一旁微笑着说道:“好姑娘。”

    程阮只是微微一笑,“鹭鸶,你说的对,不踏出第一步,怎么知道自己可以走的多远。”

    鹭鸶没有回应,程阮却能想象到它的唇角应该是翘了起来。

    她立在原地,在心中默念了三声。

    终于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

    正对着外面半隐半现的夕阳。

第四十二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裴审言的耐性比程阮想象的好很多,尽管程阮已经向他表明了不会就他和程婧的事情有所迁怒,并再度表明了不想再同他缔结婚约的决心,裴审言依然不恼怒,日日上门,近乎成了一种习惯。

    如是两月。

    偏偏程阮并不能把他打出去,关于闺秀的教育已经深入其心,她做不出来打骂的事情,也不好将人往外赶,所以只好每每和裴审言相约院中,自顾拿本书看,并不理会他。

    裴审言每次见到她这样,也只是微微一笑,另吩咐他的小厮去程铭那儿拿书来,就和程阮这样安静对坐来看。并不多言,也并不再提及以前的往事,好像他和程婧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好像他们都没有解除婚约似的。

    鹭鸶说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手法,认准了程阮不能将他完全拒之门外的境地,以忽视的方法将这一茬抹去。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难道就能这样消失?”

    鹭鸶冷笑,“你现在还记着多少他和程婧的事?”

    程阮一怔。再细细一想,果然发现她对裴审言的心态已经趋于平和,甚至也能很平和的面对他。

    至少与他一同独处的时候,就算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同样也不再有曾经的愤懑。

    当然,愤懑和伤心的情感,在他和程婧骤然失踪的那段时间,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

    “那怎么办?不见他了?”

    “可能么?”

    鹭鸶横眼看来。

    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便当成顺其自然也好,我再催催终端,让它传来任务进度看看。这么老是等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程阮嘻嘻笑,碰了碰它,看鹭鸶因为痒收回身子去,笑着说:“鹭鸶,果然你最好了!”

    鹭鸶傲娇的哼了一声。

    这日下了雨,雨势颇大。程阮睡了个懒觉起身,便听见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她床边的窗子正对着宅子后面的小花园,一条林荫道过去,正对一个门洞,红色墙壁铺陈开,右边种着一株梅花。

    冬雨当然没有夏雨雨势大,不过较之往年也是颇为壮观了。她推开窗,扑到窗户旁边,探出脑袋去,感受冬季特有的凌冽寒意。

    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儿,裴审言该不来了吧?

    许是听到声响,琼笙在外面敲了敲窗棂,叩关向内问道:“姑娘,可是起来了?”

    程阮应了一声,门开门关,琼笙便进来了。

    程阮看着外面看的甚好的梅花,心情也甚好,招了招手让琼笙近前来,笑眯眯的问道:“琼笙,今儿他没来吧?”

    琼笙为难的拧眉,呐呐:“姑娘,裴公子今儿还是来了。”

    刚说完,琼笙便见程阮面上的笑容没了,脸都拧成了包子。

    “怎么还是来了?还当这么冷他不过来了呢。——那他现在在那儿呢?”

    琼笙为难的指了指外面,“就在外面呢。裴公子说就在院子里等姑娘,说让他去耳房待着,他也不肯。”

    程阮嘴角抽了抽,“还非得在院子里?他又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学什么尾生抱柱呢。”

    琼笙小心翼翼的看着程阮,没接这茬。

    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定义自家姑娘和裴家公子这个事情,先前分明闹得那么大,两个当事人却提都没再提这事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姑娘见着他都还是温声相待,也看不出来究竟是放手这件事情了还是没放。

    这么平和,难道还存着旧日缘分能够重新续上的心思?

    程阮眼睛却转了转,招了琼笙近前来,“琼笙琼笙,你就说我这会儿觉得还冷,不肯起来,让他再多等会儿。——不必再提让他去耳房歇着的事情了,若是他向在外面等着,就让他等着罢。”

    “这样……好么?这天儿这么湿冷。”

    程阮伸长手去拍了拍琼笙的脑袋,笑,“没事儿,你就这么说去,他若等不了,就让他自个儿回去罢。”

    琼笙犹豫了一下,去了。

    鹭鸶在旁边哼哼,“你觉得这样就算报仇了?”

    程阮瞪了它一眼,“我高兴,我乐意。他之前让我难过了好久好不好!”

    鹭鸶哼了一声,不接茬了。

    心里面却狠狠的骂了一句:心软!

    程阮就趴在窗边看后面小花园的景致,看见枝头的梅花颤颤巍巍的开着,迎着风带着一点较弱。看着雨水洗刷了红色的墙,露出更鲜明的颜色……

    她看着看着,觉得有些冷,困意也再度泛了上来,索性就爬回了被子里,整个人裹得圆圆实实的,要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就睡得有些久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阿九找了个梅花的幼枝拿回来,跟她一起在墙边种了这棵树,她满手都是浸了水化开的泥土,一个劲儿的往阿九脸上蹭。阿九笑了笑,蹲下身来,由着她把泥土抹上去,将他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程阮捏了捏他的耳朵,“阿九,你真是好欺负。”

    阿九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阮阮,谁让这个人是你呢。”

    程阮就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偷了腥的猫。

    再醒来都巳时末了,程阮“啊”了一声,想起来先前跟琼笙的吩咐,赤脚跑下来,扑到门边,拉开一点儿小缝儿往外面一觑。

    没人了?

    程阮哼了一声。

    还以为裴审言会一直待着的,居然就走了?

    “失落了?”

    鹭鸶在旁边凉凉道。

    “才没有!”

    程阮嘟着嘴,将它的叶子拢在手掌里,搅在一起,使劲儿一揉。

    鹭鸶“啊”的叫了起来,赶紧从她的魔掌里逃脱出来,拿叶子往她手上一敲:“死程阮!坏程阮!心情不爽也甭拿我出气啊!小心我揍你!”

    程阮斜睨了他一眼,哼哼了一声。

    琼笙听到里面有动静,推门进来,看见程阮赤脚在地上,“姑娘怎么不穿个鞋儿,直接就下来了?小心受凉。”

    “有地热,不怕的。”

    程阮这样说,不过还是乖乖的回去穿了鞋子,又在琼笙的帮助下换了衣服。

    鹭鸶在旁边凉凉的说道:“程阮,你要还是心存侥幸,总有一天害死你!”

    琼笙听不到。程阮却飞快地瞪了它一眼。

    然后问道:“琼笙,他人呢?”

    琼笙一边帮她系好衣服上的条络,一边说道:“三公子(程铭)刚才来了,见裴公子在院子里,衣服都淋湿了,便请了他去换衣服。裴公子不肯,硬拽着走得。”

    程阮点了点头。

    她换好衣服不久,就有小丫鬟来报裴审言又来了。琼笙看了看程阮,程阮埋头想了想,“算了,让他进来罢。”

    鹭鸶在一边哼了一声,语气很凉,“程阮,你就是太心软。”

    程阮这回连瞪它都不瞪了。

    哪有人心肠是硬的?何况他们毕竟一起待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断就断掉?她知道裴审言没准包藏祸心,但是小心防御着,不就好了?

    可是她现在的心态,是不是还存着对裴审言的期望呢?

    程阮没有深想。

    裴审言很久就进来了。

    他先前淋了满身的雨,头发也都打湿了。这会儿虽换了衣服,但发尖儿上还滴着水,将衣服染了层深色。

    程阮看了看他,咬了咬唇,问道:“你不把头发拧干么?”

    裴审言是打着雨伞过来的,本来正在收伞,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向她这边看过来,“阮阮,你是在关心我?”

    程阮对上他黑色的眼睛,别过脸去,哼道:“爱拧不拧,不关我的事。”

    裴审言将伞放在门边,向她这边走过来,程阮警惕的向后退了两步。

    裴审言立即顿住脚步。

    他蹲下身,眼睛很清澈,形容也很温和,向着她微笑道:“阮阮,你帮我拧,好不好?”

    程阮顿时红了脸。

    她别脸向门边跑去,“我去叫琼笙来。”

    但并没跑出多远,裴审言就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力气不大,但却很轻易的将程阮拢进了怀里,双手禁锢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温润的喊了一声:“阮阮。”

    程阮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裴审言的怀抱还是向以前一样温暖,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折让程阮很有些不知所措。

    “阮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叹息着说道。

    程阮没吱声。

    裴审言的手却有些不老实,从她的背部缓缓的向下滑了下去。

    程阮“啊”了一声,手忙脚乱推开了他。

    “裴审言!你干嘛!”

    脸完全红了。

    裴审言对着她笑了笑,手上搭着条络,笑着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拿我玉佩干嘛?”

    程阮在腰侧一摸,果然是自己的玉佩。

    她伸出手,“还给我,那是母亲给我的,就我和哥哥有。”

    裴审言却没给她,将玉佩拿在唇边亲了亲,眼睛却一直看着程阮。

    “我知道。”

    程阮抽了抽嘴角,扑过去就要抢。却不想裴审言赶紧将玉佩收了回去,笑着嘚瑟,“阮阮,我知道这个玉佩代表着你们的身份,很重要,所以我才拿的。”

    他拢住程阮动来动去的手脚,将她困在自己营造的方寸之地中,笑着又说了一次:

    “阮阮,我很欢喜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眼眸幽深,程阮看得一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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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不服来战介绍:
程家二小姐程婧被穿越了,某位无良女配顶着一张好皮囊准备大展拳脚,兴风作浪;
程家四千金程荑重生了,气场全开,势要逆天,打压一切嚣张气焰;
程家五姑娘程阮莫名被系统砸中了,于是苦命的本土人士不得不接受任务,走上拨乱反正之途。
什么?竹马竟然是反面最大BOSS?
什么?路人甲竟然才是良人?
程阮:默,系统,乃这么恶趣味,乃家主人造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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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土VS穿越VS重生,程阮手握系统,联盟重生,开启本土女保卫大作战。
不服?呵呵,不服来战!穿越女不服来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女不服来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女不服来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