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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5章 送佛送到西

    云萝捡回了被踢飞出去的布鞋,亲手帮她穿回去,又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遮挡住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然后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

    在离开前,她一脚踢在李大水的太阳穴上,将刚要悠悠转醒过来的李大水又踢晕了过去。

    这一次,是彻底的晕了过去。

    云萝抱着浑身僵硬和颤抖的妞妞拐出了稻草垛子,没有沿着大路往西边去走石桥,直接穿过河到对岸又要经过田地,现在正是家家户户都忙着耕田翻土的时候,怎么也避不开人。

    想了下,她抱着人转身绕着作坊的围墙到了后面,一头钻进了山林里面,专挑着枝叶茂盛的地方走,绕过两个山头,淌过两个村之间的河水支流进入了桥头村的范围。

    出了山就是一块块的桑树地,此时桑叶正抽芽,大部分人都去田里忙活了,桑树林里反而没什么人。

    云萝很快就到了桥头村的村后,站在坡地上眺望下面的村子,低头问怀里的妞妞,“你家是哪间屋?”

    大概在哪个范围她听说过,可究竟那一间屋才是她家的,她却不是很清楚,而现在情况特殊,她总不能抱着衣衫不整的邱妞妞去挨家挨户的询问。

    妞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回应,伸手朝着左边指了指。

    都是低矮的平房小院子,唯有茅草顶和黑瓦顶、大屋子和小院子的区别。

    云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辨认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并排五间屋,两边各有两间,黑瓦黄泥墙,东边还晾着两个团笸箩,围着竹篱笆的院子?”

    妞妞又呆了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下头。

    云萝站在高处算了下路线,然后将衫子往妞妞的头上一盖以防万一,跳下高坡窜进了村子里,远远的就避开所有有可能遇到的人声,到了妞妞家大门前也没有先打个招呼,而是直接冲了进去。

    她家似乎有客人,堂屋里坐着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邱家的奶奶和另两个中年妇人正在招待着,其中一个就是妞妞的娘,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但瞧着也有几分面熟。

    他们看到突然冲进来的云萝都不由得愣了下,云萝却只在堂屋门外顿了一下,目光从那两个面生的客人身上扫过,然后没等他们看清什么就闪身到了旁边。

    “这是谁家的丫头?”那个面熟的妇人诧异的问了一句。

    “我也没看清呢,我出去看看。”这是妞妞娘的声音,说着的时候她就从堂屋走了出来,转头看向站在最角落阴影中的云萝,“这是小萱的妹妹吧?你有啥……”

    她忽然噤声,看着云萝怀里被扯下了遮盖的外衫后露出脸来的妞妞,缓缓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妞……”

    “呀!阿囡你是来找我家妞妞玩的吧?可不巧,她去隔壁村的作坊找她大哥去了,要不你先去妞妞屋里等她一会儿?很快就能回来的。”

    却是在她身后出现的邱奶奶忽然打断了儿媳妇的话,她一时也想不起来云萝的名字,便直接叫了一声阿囡。

    所有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和小媳妇都可以被长辈喊一声阿囡,就像闺女、姑娘、丫头一样,就是个对小辈女孩儿的称呼。

    她说着话的同时也急匆匆的越过儿媳妇奔了过来,一把打开旁边的屋子,顾不得那到底是谁的屋子,只先把人藏进来再说。

    妞妞娘被婆婆这么一打岔也迅速反应过来,跟着跑进了屋里,把屋门一关,转身扑到了已经被云萝放到床上的妞妞身边。

    家里还有客人,她拼命的压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声音,哆哆嗦嗦的摸着衣衫不整,脸上脖子和露在外头的肩膀上都是青红印子的女儿,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不过是叫她去作坊喊她大哥回家一趟,眨眼的工夫,咋就出了这样的事?

    大概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直紧绷的精神不知不觉中就放松了一些,妞妞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直愣愣的看着奶奶和娘亲,又开始无声的落下眼泪。

    邱奶奶和妞妞娘更觉得心都被纠成了一团,用力搂着她小小的身子,抬头问站在旁边的云萝,“阿囡啊,我家妞妞这是咋了?”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些,又进来一个略微年轻些的妇人,“大娘、大嫂,你们咋扔下客人躲屋里来……了?”

    她看到了床上妞妞的模样,顿时被吓得脸色刷白,抖着嘴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邱奶奶最稳重,压着声音跟小媳妇说道:“你先出去和你大姐一块儿招呼着朱家大哥和嫂子,莫让妞妞的事传了出去。”

    邱家小婶子呐呐的点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慌慌张张的转身跑了出去,还把房门给死死的关紧了。

    屋里,云萝简明扼要的把事情说了一边,邱奶奶听得“砰砰砰”直捶胸口,纠着脸大口大口的喘气,妞妞娘摸着女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却用力的咬着嘴唇都不敢大声哭出来,生怕被外头的客人听见了。

    这件事但凡有一丁点传出到外面,她的妞妞就彻底毁了!

    云萝还真怕她们憋出个好歹来,伸手在她们的背上抚拍揉按。

    邱奶奶终是经历过更多的事,最先缓过神来,抓着云萝的手激动的说道:“阿囡,多亏了你啊,多亏了你,你这是救了我家妞妞和老婆子的命啊!”

    妞妞娘也“扑通”一下跪在了云萝面前,“好孩子,大娘给你磕头了,要不是遇到你,我家妞妞真是要没了活路!”

    说着就要磕下头去,却被云萝一把拦住,并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扶到床边坐好,“阿婆和大娘不必客气,任何一个人遇到了这样的事都不会坐视不理的,况且,妞妞还是我二姐的好友,平时有啥好东西都会让我二姐给我带一份,真跟姐姐似的。”

    邱奶奶怜爱的摸摸孙女的头,说道:“家里就她一个女娃子,从小都只有月牙儿和她玩得好,后来又多了你姐姐,时常回来还会悄悄的跟我说,可羡慕隔壁村的云萱姐姐有一个妹妹了。”

    妞妞被奶奶和娘亲搂在怀里,除了默默的流眼泪外再没有别的任何反应。

    两个疼爱她的长辈见此,只觉得越发揪心难过,真恨不得那无耻的混账流氓李大水能在面前,必要活活打死了他才好。

    云萝也不好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

    离开前,还受了邱奶奶的托付,去作坊里替妞妞去叫她大哥回来一趟。

    当着堂屋里两位客人的面,她对云萝说:“我家妞妞做啥事都慢悠悠的不晓得着急,阿囡你既然要回家去,路上碰见我家妞妞就帮阿婆跟她说一声,赶紧去叫她大哥回来,家里客人都等着呢。”

    “好!”

    转身离开邱家,离开桥头村,云萝先去作坊叫了在这里做工的妞妞大哥邱海,把他家来了客人叫他回去一趟,以及妞妞的事都提前跟他说了一声,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在人前出了纰漏。

    不过在听说妞妞出事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露出了惊怒之色,然后匆匆的跟她道谢又去找管事请了假,跑回家去了。

    之后,云萝却没有按照一开始的打算去找王大管事,而是转身又出了作坊,往前走出一小段路,拐到了那个稻草垛子后面。

    李大水还毫无知觉的昏死在原地,身下双腿之间缓缓的沁出了一小滩血,也已经凝固。

    云萝缓步走过去,指尖有一点寒光闪烁,然后拎起他的衣领子就将他朝不远处的水沟拖去。

    罢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倒是不惧李大水的报复,况且先前也保证了他根本连她的一点影子都没能看见,不过,事后他若是出去嚷嚷,妞妞的清白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即便他没有得逞,即使妞妞仍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妞妞本身又因为说话不很利索而性子偏于内向,有些自卑,受了今日这一场惊吓都不知多久才能缓过来,再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小姑娘怕是真要想不开。

    这一天,妞妞家因为这件事而掀起了狂风巨浪,尤其是她爹邱大虎从镇上赶车回来之后得知了宝贝女儿竟差点被糟蹋,更是当场就要抽刀子杀到白水村来。

    亲娘媳妇和兄弟子侄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拉住,他亲娘指着他怒骂道:“你做事能不能过一过脑子?郑丰谷家的小闺女抱着妞妞翻了几个山头才避开人眼把你闺女送回来,你这杀气腾腾的去闹一场,不用到明天,就所有人都会晓得了咱妞妞被李大水那个老流氓欺负!”

    邱大虎下意识扭头去看妞妞,对上闺女惊慌的小模样,一下子就软了心,只把手中的菜刀往地上狠狠一扔,焦躁的在屋里踱步,咬牙恶狠狠的说道:“这事没完,这事没完!王八羔子,竟敢动到我邱大虎的闺女头上,我迟早得弄死他!”

    然而,不等他想法子偷偷的去弄死李大水,第二天一早他就听说了李大水被人从水沟里捞了上来,也不知咋回事,好像是不小心跌进水沟里面摔晕了过去。

    春寒料峭,那水沟虽淹不死人,但在里面泡一夜,也足够把人冻得半死,听说李大水被路过的乡亲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冷得跟冰坨子似的,神志不清,也就胸口还有一口热乎气。

    他的寡母哭哭啼啼的请人帮忙把他抬了回去,又是请大夫又是灌药的把家里最后一点钱都搭进去了才把他救醒过来,却转眼又发起高热,人也再次陷入到半昏迷,嗓子里一直在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但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这一躺,他就足足躺了三天才又清醒过来,热度虽没有完全退下,意识神志却恢复了,也能坐起来吃些米粥什么的。

    然而,似乎是嫌折腾得还不够,他醒过来后突然发现除了嘶哑的、毫无意义的“呃啊”声之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那天,他拖着酸软的病体,把家里仅有的那一点东西都砸了个遍,他的寡母又哭哭啼啼的跑来请郑六爷看病。可惜,这一回连他老人家都没看出问题来,只说可能是被冻伤了,又或者是发了这么几天的高热,难免对嗓子有损,缓一缓,等病好了,可能也会慢慢的好转。

    母子两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李大水总觉得不对,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着凉发热导致嗓子说不出话来,可那感觉跟现在真是完全不一样。

    他现在不仅是说不出话来,还觉得十分难受,嗓子那里好像被堵了一根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还有些喘不上气来,稍稍用力就被刮得又干又痒又疼,恨不能伸手进去用力的抓挠几下。

    可再难受,他也说不出来,唯有摔东西发脾气。

    李大水在自己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云萝却不再刻意的关注他那边的情况,时隔了几天,终于又趁着空闲的时辰到作坊里找王大管事去了。

    “你想在作坊外头的大路两边开几家小食铺子?”

    “不是我家开,也不拘一定是卖吃食的,我就想拜托您去跟里正商量一下在沿着路的两边搭建两排正经的小屋子,赁了出去供乡亲们做些小买卖,总比现在露天的,一遇天气不好的日子就不能出来的要好,也方便作坊里的伙计们寻摸些吃食和别的东西。”

    王大管事不由诧异,“这么一来,你家食肆的生意可就要坏了。”

    云萝摇头说道:“作坊的伙计越来越多,来往商客也不少,我家食肆已经忙不过来了,多几家食肆分担些客人也是好的,我爹娘姐姐都能轻松些。”

    王大管事不禁失笑,“别人都担心生意冷清,你倒是反而嫌起了客人太多把家人给忙坏了。”

    “也不只是这样。”云萝说道,“先前听到不少伙计抱怨说一遇上农忙或雨雪天气,作坊外的小食摊就都不见了踪影,想花钱买点吃食就都得跑到我家去,可我家晚上也只卖卤味,没有饭菜。还有些伙计觉得一天两顿都要花钱吃饭有些过于奢侈了,想从家里带着米粮来自己煮饭吃,不过我知道这点您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况且给他们的工钱中,也有一部分算是贴补给他们吃饭使用,不然别家作坊可没有这么高的工钱。”

    其实自从上次有伙计借她家食肆灶头做饭的时候跟她提了那件事之后,云萝就一直有特意留意,加上自家食肆确实有些忙不过来,每天一大清早的屋里就坐满了人,更多的人还连个占脚的地方都没有,都是直接拿着馒头一边走一边啃。

    暖季还好,冬季、深秋和初春就实在是太冷了。

    还有爹娘和二姐一天比一天起得早,要提前准备那些早餐吃食,吃完了又要清洗,忙过一个冬天,她做出再好的膏药也挡不住飞快生长的冻疮和手掌的开裂。

    先前还有小姨帮忙,现在小姨也嫁人了,总不能再叫她天天过来干活吧?真要雇个人,她家就那么巴掌大的一个小食肆,真没必要。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您跟里正提议,在外面原先划出来的摆摊的地方搭两排小屋,哪怕只是能遮风挡雨的草棚子也是好的,再赁了出去供人开食肆或买卖别的东西,村里能多些进项,伙计们方便,我家也能轻松些,不用在晚上卖卤味的时候还要不断的被人询问,卖不卖饭。”

    王大管事听得莞尔,又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倒也不是不行,这事我晓得了,容我再想想,回头找里正唠嗑去。”

    云萝放下这一桩心事,又听大管事像个唠叨的老头儿似的跟她嘀咕了一阵子作坊里的好事坏事新鲜事。

    说刘大壮真不愧这个名儿,高高壮壮的一人就能顶上两个人的活儿,到下月发工钱的时候得再添上一个大红封;又说那陈六九整个就跟娘们似的嘴碎,刚才又跟工友吵了起来,结果被人按在地上捶得两只眼眶都乌青了;还有新来的伙计李双喜,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啥东西,竟然拿起肥皂就啃了两大口,然后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已经两天没吃得下饭了……

    王大管事说得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在那儿抖着山羊胡子吭吭哧哧的偷笑。

    云萝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其实听得也挺高兴,真是林子大了就啥鸟都有,这还只是个小小的、仅有两百多人的小作坊呢。

    就像只有几十户人家的白水村里,隔三差五的也总能发生些新鲜事。

    比如李大水摔进水沟里爬不上来,泡在水里被冻了一夜差点没冻死,折腾这么几天好像还说不出话来了。

    此事的热度还没有退下,就又出了一件事,这件事还跟云萝家也有关系。

    出事的时候,郑丰谷正在跟云萝说话:“我今天去邱大虎家送文彬下个月的车资,结果被邱家大婶推了回来,还说你前两天救了她家妞妞一命,她家都不知该咋感谢才好,至少以后送文彬上下学是再不能收钱了。”

    除了休沐,文彬每天上下学都是搭邱大虎的牛车,一开始是一次一付,但在文彬不甚遗失了两回钱之后,郑丰谷就索性直接跟邱大虎说好了,每个月都一次性付清车资,多退少补。

    将要到月底了,郑丰谷今天就专门往桥头村走了一趟去交钱,邱大虎出门赶车不在家,往常也都是邱家大婶或者邱大虎的媳妇收的钱,可今天他才刚把钱递出去就立马被推了回来,无论他怎么说也不肯收这个钱。

    所以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回来找他小闺女了,“好好的,咋说你救了妞妞一命?这是啥时候的事?出啥事了?”

    “邱阿婆没跟你说?”

    郑丰谷一脸困惑的说道:“我问她的时候,她也这么问我,问你没跟我说吗。这是啥不能说的事?”

    当然是不好说的,再是民风开放,即便放在她前世的那个年代,出了这种事情被传出去后也多是女子吃亏,哪怕她本是受害者,哪怕凶徒最终并没有得逞,说的人多了,真是什么恶毒的言语都会往无辜女子的身上扔,仿佛只要被恶徒碰上一下,女孩子就整个人都脏了。

    脏的不该是那些流氓恶徒吗?凭什么肮脏本身被人轻轻放过,被肮脏沾染触碰了一下的人却反而再也洗不掉身上的脏污?

    所以云萝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妞妞的事情,也对邱家始终没有动静表示理解,此事就该当做从没有发生过,烂在肚子里就好了。

    不过,现在突然听爹问起,她想了下,就说道:“也没什么,正好遇到她摔倒,伤得有些重,我就帮她处理一下然后把她送回家去了。”

    郑丰谷仍有疑惑,“是吗?没听说过这事啊。”

    两个村子相邻,这边发生的事总能很快就传到那边,那边的事也一样。

    既然邱家人都说是救命之恩了,那他家丫头应该伤得很重才对,这些天怎么半点都没有听说过?

    云萝见他怀疑,就又说了一句:“当时就是血流些有些多,我给她止了血就没什么大碍了,他们大概是太心疼妞妞了才会觉得我救了她一命吧?”

    郑丰谷也没想过小闺女会忽悠他,虽心里还有些嘀咕,但也只以为大概真是这样,看来回头还得再走一趟,可不能白白的占了便宜。

    正想着,就忽然看见邱大虎正往这边来,牛车都被他赶得飞快,到了大门口还没停稳当呢,又见文彬从他身后跳了下来,冲进大门就喊道:“爹,三姐,栓子哥在镇上被人打了!”

    郑丰谷猛的站了起来,“啥?”

    在灶房里听到声音的刘氏和云萱也急忙小跑了出来。

    文彬冲到云萝的身边抓着她喘了口气,又说道:“明日休沐,又因为今天授课的先生正好有事,栓子哥就提早回来了,到镇上的时候顺道去书院看望以前的先生和同学,却在出了书院后被人拦下,把他的手臂都给打折了!是……是……是大嫂指使人干的!”

第136章 第二次出手

    文彬突然在上学时间跑了回来,还带回这么个消息,顿时把家里也炸了个人仰马翻。

    刘氏已经慌了神,云萱也脸色苍白脑子里乱哄哄的,郑丰谷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这这这可咋好?宝根好像是去了五岭村,现在家里头老的老,小的小,都不顶事也禁不住吓呀!”

    云萝略想了想,就跟文彬说道:“你去三叔家看看,看他家的驴车有没有在家里空着,如果在就让三叔给我们赶一趟车。”

    文彬应了一声就飞快的跑了出去,云萝又跟云萱说:“二姐你去跟阿婆说一下这事,具体是我们也还不知道,我和爹先去镇上看看,你让阿婆不要着急,她如果也要去镇上的话,你就陪她走慢一些。”

    邱大虎这时走了进来,说道:“大孙子出了事,我估计老人家也坐不住,我这牛车虽走不快,但好歹要比老人家走着去更快一些。”

    郑丰谷转头感激道:“这可多麻烦你了,你看你这活也不做的把我家孩子送回来,又要麻烦你再送一程。”

    邱大虎不在意的说道:“活儿啥时候都能做,孩子出事了可等不得。”

    又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云萝,满脸的感激,“前头要不是你家闺女,我家妞妞怕也要不好了。”

    刚才还正在说这个事情呢,可郑丰谷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关注别人家的事情,满心都是出事的未来女婿,还有文彬说的,是文杰媳妇叫人打的栓子!

    无冤无仇的,她为啥要做这样的事?

    云萝看了眼门外累得直喘气的黄牛,跟邱大虎说道:“邱大伯,回头你赶我家的牛车去镇上吧,让你家的牛在这里歇一歇。”

    郑丰谷回神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要先走一步,如果老人家在家里等不及的话,就劳烦你再赶一趟车,我家的牛在棚子里歇了一天了,这就先去套车。”

    说着就带邱大虎出了门往不远处的牛棚去套车,等郑丰收赶着驴车过来的时候,牛车也套好了。

    郑丰谷嘱咐了刘氏几句,然后带着云萝和文彬先一步去镇上,牛车就留给了云萱和栓子的奶奶以及弟妹。

    驴车被郑丰收赶得要飞起,文彬忍受着剧烈的颠簸,又把刚才没有说清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因为今日授课的先生突然有事不能上课,栓子提前从县城回来了,到镇上的时候还早,就去书院探望以前的先生和同学,过后告辞离开。

    离开前,他还找文彬说了会儿话,却没想到刚转身没一会儿,书院守门的老伯就慌慌张张的跑来告诉先生,说有镇上的百姓来说,有个书生模样的少年郎被人堵在暗巷里打了,似乎还伤得不轻,他刚才跟着去看了眼,正是刚离开书院的栓子。

    栓子已经被镇上的百姓帮忙先送去了医馆,文彬一听守门老伯的话就慌忙跟着先生去看望,之后想要回家通知家人又恰巧遇见了邱大虎,才有邱大虎特意放下活计送他回来的事。

    栓子伤得很重,鼻青脸肿这些皮外伤就不提了,听大夫说,他身上多数挫伤,右手臂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连内腑都似有损伤。

    “哪个王八羔子下这样重的狠手?栓子的性子好,也不像是会与人结怨的人!”

    郑丰收都听得心惊肉跳,作为老丈人的郑丰谷更是目眦欲裂,下颌紧绷死死的握着拳头。

    文彬抽了下鼻子,又是惊吓又是愤怒,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哽着嗓音说道:“栓子哥跟我说,那些人都是屠家的伙计,当时大嫂还站在旁边指使着他们打人。”

    驴车忽然受惊的拐了个大弯,郑丰收霍然转头看向文彬,“啥?文杰媳妇干的?她为啥要做这样的事?”

    文彬又抹了把眼泪,“我不晓得,栓子哥也不晓得这是为啥。照理来说,他跟屠家的嘉荣师兄交情极好,当年栓子哥开蒙都是拜在屠家的先生门下,从没听说过跟大嫂有冤仇。”

    当然没有冤仇,不然屠二爷也不会看上他当女婿!

    云萝随着驴车的颠簸巍然不动,脸色也格外平静,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反射不出一丁点亮色。

    郑丰收赶着驴车飞快的到了庆安镇的医馆门口,还没停稳当,郑丰谷和云萝、文彬就着急的跳了下去,除了云萝皆都跳了个趔趄。

    医馆里现在挤满了人,书院的两位先生,屠嘉荣、金来和另外几位与栓子交好的学子都挤在医院后院,栓子就躺在他们身后的一间屋里,大夫还在里面忙着给他接骨。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

    “我说,杜衡伤得这样重,这里的大夫靠不靠谱啊?”

    镇上医馆的大夫医术有限,栓子伤成那样,眼下又过去了这么久都还没处理好,实在是让人没有自信。

    屠嘉荣焦灼的站在后院出入口不住的朝外张望,闻言说道:“我已经让人去请我家供奉的胡大夫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站在边上的余五公子余焱轻声跟身旁的金来说:“那胡大夫时常出入我们几家,实际医术也就那样。不过,我听说白水村不是有一个医术精湛,曾在县上济世堂坐堂的郑大夫吗?”

    金来指了指屋里,说道:“伤成这样也不好再随意搬动,先看看再说吧,不行也只能去请老人家过来一趟。”

    此时,一直留意外面的屠嘉荣最先看到了进来的几人,忙迎上前两步,又有些忐忑羞愧的行礼说道:“郑二叔,郑三叔,你们来了?”

    说起来,双方也是姻亲,可眼下,他嫁到郑家的堂姐指使人打伤了他的好友,这个好友还是郑家二房定了亲的女婿,他初听闻此事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丰谷忙伸手扶了他一把,云萝却径直问:“栓子人呢?”

    屠嘉荣下意识往后院的一间屋里一指。

    云萝也没有浪费时间,当即穿过院子进了那间屋里。

    身后有人急忙喊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而她进了屋之后,屋里的一个大夫和两个学徒也皆都转头看了过来,其中相对瘦长的那一个当即冲她喊着:“家人都先在外头等候,莫要打扰了我师父治病。”

    云萝没有理他,视线越过他就看到了他身后榻上躺着的栓子,不由得目光微沉。

    从他被送到医馆到文彬赶回家中,他们又从白水村过来,时间算算少说也有一个多、近两个时辰了,可栓子竟然还躺在这儿动弹不得,缠绕在手臂和胸腹间的纱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瘦长的学徒见她站在那儿仿若没有听见他的话,不禁提高了声音又说道:“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耽搁了我师父治病救人你们可莫要埋怨!”

    云萝走过去,一把推开挡路的人,直接问皱着眉头满脸不悦之色的中年大夫,“大夫,我……哥的伤要紧吗?养好后会影响他继续读书写字吗?”

    这大夫虽面色不虞,但听到她这样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露出了同情可惜之色,摇头说道:“整条手臂都折断了,养好后,那扭曲的骨头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

    言外之意就是这只手废了,以后连笔都拿不起来,更何况读书科举?

    云萝一瞬间在心里给他定义了“庸医”二字。

    她看了眼栓子灰败的神情,嘴角一抿,说:“没出息!这么点小事你就摆出生无可恋的模样来做什么?我二姐断了手筋都能接回去,你不过是断了两根骨头又有什么要紧的?”

    那大夫在旁边听了这话就十分的不高兴,冷哼着说道:“小姑娘可莫要在这里吹牛?手筋断了如何还能再接得回去?你以为是做针线呐,把两头拉出来随便打个结就行了!”

    栓子的脸色却奇异的恢复了几分神采。

    云萝见状就不再理他,低头就将他身上缠好的纱布全都重新解开了。

    那大夫见状大怒,连忙伸手就来阻拦,并怒道:“你在做什么?快给我住手!”

    云萝不理,自顾自的继续解着纱布,并在大夫伸手过来阻碍的时候一胳膊把他推到了一边,“别碍事!”

    大夫气得倒仰,却又忽然被云萝的眼神给吓住了。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气势?

    此时,郑丰谷和郑丰收也跟进了屋里来,看到云萝的行为不由得一愣,“小萝,你这是在干啥?”

    大夫莫名的有点不敢去招惹云萝,便转头冲着刚才出声的郑丰谷发作道:“这是你家的孩子?你就不管管,由着她这样胡乱作为?要是加重了你儿子的伤势,你们可莫要后悔!”

    他以为栓子是郑丰谷的儿子,毕竟云萝刚才喊了哥。

    可惜他的打算注定要落空,郑丰谷听到他的话之后不仅没有阻拦云萝,反而还特别期待的问了一句:“小萝,栓子伤得咋样?要不要紧?”

    这么些年来,他早已经对自己的小闺女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总觉得好像没啥事是她做不成的,况且,家里人都知道她在跟六爷爷学医,虽然没见她花许多时间,但似乎学得还挺好。

    云萝已经迅速的将栓子的几处断骨检查诊断一遍,随手摸出一包银针,头也不回的指使爹和三叔,“帮我按着他,我要给他接骨。”

    又抬头跟栓子随口说了一句;“稍微有点疼,你忍着些。”

    这随随便便的口气,真是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上前来帮忙按住栓子不让他乱动,眼睛瞥到他身上的伤,都禁不住的脸色一变,尤其是右手的断骨都戳到外面来了,简直惨不忍睹。

    郑丰收“嘶嘶”的抽了几下冷气,郑丰谷照着云萝的指示按住栓子,他自己的两只手都是颤抖的。

    唯有云萝脸色不变,银针飞快而精准的刺入几处穴位,然后迅速的正骨、上药、夹板、纱布缠绕,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的犹疑停顿,不知不觉中,连刚才那个大夫都从愤怒的指责缓缓的闭上了嘴,还在旁边不住的给她提个夹板纱布膏药啥的,神色也变了。

    接好右手,栓子只是疼得大口喘气,反倒是帮忙按着他的郑丰谷和郑丰收两人满头大汗,好像也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云萝让栓子稍微缓了下气,又紧接着给他接上断裂的两根肋骨。

    栓子忽然额头上青筋暴突,张嘴便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郑丰收顿时惊呼一声,手一抖差点没把人按住,不知何时也挤进来围观的书院学子也紧张的上前了两步,齐喊一声:“杜衡!”

    这这这都吐血了!!

    云萝忽然伸手,将他刚不自觉抬起来的肩膀又一下按了回去,面无表情特别冷酷无情的说了一句:“忍着!我姐陪着陈阿婆很快就会过来,你想让她们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吗?”

    冲到了嘴边的痛呼声顿时又被他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这里的人,除了自家人就数金来跟她最熟,见状不禁期期艾艾的说道:“小萝啊,杜衡师兄都伤成这样了,你就稍微温柔一点嘛。”

    云萝耷拉着眼斜斜的一瞥,金公子顿时也把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温柔什么的,还是留给二姐吧。

    云萝表面不动声色,似乎跟平时也没多大区别,心里却有些凝重。

    断裂的两根肋骨其中一根很有可能刺破了内脏,但究竟伤得有多严重,她还得过会儿再仔细的检查一遍才能确定,眼前更要紧的还是把肋骨正回原位,以免再次造成内腑损伤。

    云萝精通药草擅外伤,当年在被敌人追杀围堵,身边没有任何药物和工具的情况下,她都曾徒手帮沈念接过骨,且不止一次。过后,沈念不一样活蹦乱跳,天天跟她没事找事?

    肋骨也被迅速的接上,连骨头渣子都一丝不漏的全部回归了原位,云萝无视旁边满脸震惊,目光闪闪发亮的大夫,挥手就又往栓子身上戳了几针。

    栓子的脸色略有些舒缓,急促的喘息了好一会儿,因为虚弱和疼痛,连声音都有些飘忽,“小萝,我还能好吗?”

    “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的养上四个月,保证你的骨头长得跟原来一样。”

    云萝一手搭在他手腕上,另一只手在他的腹部按压,并每按一处就问他疼不疼。

    “嘶!疼!”

    云萝缓缓的收回了手,将他身上的银针收回一部分,又换一个地方再扎上几针,似乎并不很在意的说道:“没事,内腑有点被断裂的肋骨擦伤,你躺着别乱动,按时服药,过几天就好了。”

    见她脸色平静,说得也轻松,栓子就跟着又舒缓了些,还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以前还常听见六爷爷夸你天赋卓越,这是要青出于蓝了。”

    云萝摇头,“不,我还有许多要学的呢。”

    这是学无止境的事情,谁都不可能治得好所有病症和伤势。

    认真算起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这样正儿八经的给人治伤,也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第一次真正出手,亏得郑丰谷和郑丰收一个盲目相信自己的闺女,一个被云萝折腾了几次也莫名觉得没啥是他这个侄女不会的。

    至于栓子,不管相不相信、愿不愿意,他当时似乎都不能自己做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夫现在也期期艾艾的凑了过来,“小姑娘这一手接骨术真是出神入化,在下连见都不曾见过,不知你师承何处?”

    这大胆耿直的承认自己连接骨术都没怎么见识过的庸医倒是让云萝稍稍的对他多了一丁点好感,就说:“我是跟我六爷爷学的。”

    庸医想了想,忽然恍然问道:“小姑娘莫非家住白水村?”

    原来六爷爷这么有名的吗?

    云萝刚点头,就见他兴奋的搓了搓手,下巴上的小胡子都跟着抖了几下,说道:“一直想拜访郑大夫,却又自知医术不精不敢冒然上门,没想到今日竟有幸遇见郑大夫的高徒,在下刚才言语不敬,还请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这神态模样,怎么这么像去年六爷爷偷偷摸摸的跟她表示想要拜见一下正经教她医术的那位神秘师父的样子呢?

    云萝不由得眼神一飘,正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了一阵动静,然后就见陈阿婆在刘氏的搀扶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云萱一手牵着嘟嘟,陪着喜鹊、柱子和六爷爷紧跟其后。

    这是都来了!

    “栓子!”陈阿婆一进来就直奔到榻前,她眼神不好看不很清楚,但凑近了看,还是看到了她大孙子的脸青红肿胀简直要认不出本来的样貌,顿时眼泪就落下来了,双手游离着都不敢落到他身上去,心疼的说道,“咋的就出这种事了?你在镇上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没出过事啊!”

    云萱和喜鹊他们也都围了上来,看到栓子的模样,都不由得心疼极了,屠嘉荣站在后面人群中,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

    “六叔,劳烦您给栓子看看。”

    刘氏的话让陈阿婆也马上回过神,连忙就往旁边让了让,急切的说道:“瞧我,都给急忘了,麻烦先生给我家栓子再看看。”

    大概是觉得这事有些不大妥当,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就锁定站在榻边的医馆大夫,紧张的说道:“不是不相信大夫的医术,这个……这个我们只是……”

    刚来个小丫头踢馆,眼下又来一个老大夫,这么厉害还把人送医馆里来干啥?

    那个瘦长的学徒觉得面上无光又怒火中烧,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倒是医馆大夫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目光落在郑大夫的身上,特别诚恳大方的说道:“无妨无妨,在下确实医术不精,今日能一见郑大夫,还是托了你们的福。”

    这话让郑大夫也抽空看了他一眼,摸着胡子笑道:“是老夫无礼了,不过躺着的这位是我侄孙婿,着急之下也只好坏了规矩。”

    “无妨无妨,您随意就行。”

    郑大夫就开始检查栓子的伤势和治疗包扎情况,这一看就不由得又转头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云萝,很快就收手后退,说道:“伤势都已经处理妥当了,我也没啥要再调整的。不过骨头虽接回去了,但短时间栓子也不宜随便移动,以免刚接回去的骨头又岔了地方。”

    陈阿婆当即问道:“那……那可咋好?总不能就让栓子就这样躺在医馆里吧?”

    医馆大夫想说尽管躺着就行了,他不在意被占了地方,正好还能顺便跟郑大夫讨教学问。

    郑大夫摸了下胡子,跟陈阿婆说道:“先在医馆里住两天也成,不过老嫂子要是觉得不方便,就把牛车铺得厚实一些让栓子躺着,回去的路上慢慢走,尽量不要颠簸。”

    刘氏就说:“来的时候想到可能用得着,我带了两床棉被,正好可以铺在牛车上。”

    见栓子伤势暂缓,陈阿婆也定了定心,转身又匆匆忙忙的和刘氏一块儿出去把被子在牛车上铺好,务必要将牛车铺得又软又厚实。

    之后,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加上邱大虎一起小心翼翼的把栓子从医馆里抬出来,轻轻放到牛车上,身后还呼啦啦的跟着一群少年郎。

    “杜衡,你先回家去安心养伤,我保证,这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屠嘉荣凑在牛车边上,看着眼前几乎无一处完好的好友,眼眶热了热,神情却格外的坚定。

    栓子看着他,摇头说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这事跟你没关系。”

    屠嘉荣吸了下鼻子,瓮声说道:“我今天就不陪你回去了,回头再去看你,你好好养伤,缺什么都只管叫人来找我。算了,我还是让小树陪着你吧。”

    “不用了,我家也住不下人。”

    屠嘉荣这才没有坚持,目送着驴车和牛车慢悠悠的离去,他脸上的表情也一点点阴沉了下来。等到两辆车转过弯看不见了,他转身匆匆的与身旁同窗和师兄弟们告辞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余焱和金来站在一起,此时悄悄的问道:“你猜屠家会怎么做?”

    金来看着郑家人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脸上却笑嘻嘻的,“屠六娘也该受些教训了。”

    余焱目光一凛,又有些诧异的说道:“你该不会也想掺和吧?以前可没见你跟那李杜蘅有多好的交情。”

    金来递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没有说话。

    他跟李杜蘅确实没多好的交情,但李杜蘅的未来小姨子是他金家都要牢牢抱紧的大腿啊!

第137章 孝顺婆婆

    因为有一个受不得颠簸的栓子,所以牛车走得很慢,郑丰收也赶着驴车慢悠悠的跟在后面,隔空跟前面牛车上的陈阿婆说话,“大娘你也莫要太担心,有我们小萝和六叔在,栓子肯定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等他把伤养好了,娶媳妇、读书考状元,啥都耽误不了!”

    陈阿婆被安慰着,抹了把眼泪看着被打得没个人样的大孙子,心疼得直叹气。

    栓子已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却在睡梦中仍承受着疼痛的煎熬,眉头紧紧拧着,微张着嘴呼吸急促,脸上青紫一片都看不出脸色来,但鼻息灼热,眼周的一圈都染上了不正常的红色。

    陈阿婆摸了摸他的手心,又小心的摸了摸额头,转头问盘坐在旁边的云萝,“小萝,栓子是不是有些发热?”

    “嗯,阿婆不用担心,受伤后发热是正常情况,会没事的。”

    牛车慢悠悠的回到白水村的时候,天都黑了。栓子的爹不在家,郑丰谷和郑丰收加上一直跟着东奔西走的邱大虎到了栓子家后,又七手八脚的把他小心抬进屋里。

    栓子受伤的事被文彬带回来,虽然不过在村子里转了半圈就有急匆匆的跑回镇上去了,但这么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相互之间不是同族就是沾亲带故,早已经传遍了。

    听到动静,邻居家最先过来,然后村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汇聚,一下子把他家不大的院子都挤得满满当当。

    “咋被打成这样?是哪个人跟咱栓子有深仇大恨的,若是落个病根,岂不是毁了栓子的前途?”

    里正和他媳妇进了屋,看到栓子那个惨烈的模样,身为同族,血缘还很亲近的堂伯爷和伯奶奶,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里正媳妇给栓子掖了下被子,看他烧得迷迷糊糊的,便把陈阿婆拉到了旁边,轻声说道:“我恍惚好像听到有人说是郑秀才家的新媳妇指使人做的,这是真的假的?”

    陈阿婆抹一把眼泪,说道:“栓子也没来得及跟我说这些,不过出医馆的时候,他那个屠家的友人倒是过来跟他说了些话,听那意思,应该八九不离十。”

    “这是为啥呀?”里正媳妇十分惊异,“从这边论,咱栓子跟郑文杰虽说没多好的交情,可也不曾有啥冤仇,要从屠家那边论,栓子和屠家的那位小公子可是至交好友,文杰媳妇作为屠家姑娘,总不会跟堂弟的好友有啥龃龉吧?况且,咱栓子也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就是这么说的,我家栓子性子好,从不会跟人起争执,更不用说结下冤仇,咋就……”陈阿婆用力的揉了揉心口,说,“栓子躺着动弹不得,我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了,一切只能等他爹回来再说。”

    “大夫是咋说的?”

    “我到的时候,栓子已经被接好了骨,听说是小萝亲自动手接的骨,之后郑大夫查了说接得很好,这几天暂且不可乱动,再仔细的调养几个月就会好的,可我这心里……这心里真是慌得很呐!活生生的断了好几根骨头,据说,据说有一根骨头断了后把内腑都给刺伤了。”

    里正媳妇一时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能拍拍她的手,说道:“你也别多想,郑大夫医术高明,那可是在县城都有名的,他既然说养几个月就会没事,那肯定就不会留下啥病根,你只管专心照顾着就成。小萝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厉害的,你看她这些年来啥时候做过不靠谱的事?先前就有听说她在跟她六爷爷学医,郑大夫对她都赞不绝口呢。”

    “我没有不相信那个孩子,她要是没把握就不会出手,这点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唉,要是继祖跟栓子一块儿回来就好了。”

    “可别这么说,人家有心想要找事,继祖若是在一起反而多连累一个人。”

    屋里站了不少人,里正看一眼栓子后就退出去了,站在门口先跟邱大虎道了一声谢,然后又和郑丰谷商量起栓子的事情。

    毕竟,栓子的爹现在不在家中,作为他最亲近的堂伯爷就该理当接手处理这件事,况且他还是白水村的里正,而郑丰谷身为栓子未来的岳父,也能说得上话。

    “里正叔,我恍惚记得宝根好像是去了五岭村做活,可有托人去给他传个信儿?”

    “我一得到信儿就让继祖他爹去了,但五岭村离得远,现在天又黑了,怕是得明儿才赶得回来。”里正沉吟了下,又问道,“我听见有人传言说是你大哥家的新媳妇指使人打的栓子,这事你晓得吗?”

    郑丰谷顿时觉得矮了一头,闷声说道:“文彬亲耳听见栓子跟他说的,不过究竟为啥,我们刚才都没顾得上去问问清楚。”

    里正点点头,“还是先顾着栓子最要紧,别的事儿,等明儿宝根回来了再说也不迟。而且栓子现在人还迷糊着,总要等他清醒过来,先问问他。”

    郑大福从下午听说自家孙媳妇指使人把栓子给打折了手臂之后就一直在家里等着,也想了半下午的心事,怎么想都想不通文杰媳妇为啥会做这种事情出来。

    而现在,他也从家里过来探望栓子了。

    不论如何,哪怕此事跟他家孙媳妇没有一点关系,栓子身为他定了亲的孙女婿,出了事他也该过来探望。

    他穿过人群,周围乡亲们异样的眼神让他不由得表情僵硬,好不容易走到屋门前,又遇上了站在门口商量事的里正和郑丰谷,忙问道:“栓子咋样了?”

    里正的脸色有些淡,虽没有恶言相向,却也没有回应郑大福的问题。

    郑丰谷对里正告罪了一身,然后拉着神情尴尬的老父亲到旁边将他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说:“爹,这件事大哥他们必须要给出个交代!不管文杰媳妇是咋想到,我也不跟你说栓子跟咱家的关系,单单他秀才和县学学生的身份,出了这样的事情就不可能善罢甘休,到时候若是被县太爷和县学追究起来,恐怕还要连累文杰。”

    郑文杰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都还没有到县学去报道,但他若想在科举上更进一步,县学是他必然要经历的地方,除非他能和袁承一样,直接进入江南书院或者府城的其他学院,又或者就干脆窝在庆安镇上,自己苦读考举人。

    可他院试的成绩在倒数第三,连去江南书院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其他学院的要求虽没有江南书院那么严格,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收学生的,且花费巨大。

    郑大福显然也明白这些,皱着眉头神情凝重,“我已经托人去叫你大哥和文杰回来了。”

    屠六娘的这个行为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有茫然不解。

    断骨重新接上,其他的伤口也都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栓子起先还清醒,到后来在牛车上的时候就开始发起了烧,到家里都烧得迷迷糊糊,陷入到了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郑大夫年纪大了熬不住夜,云萝就接手看顾了他一整个晚上,一起陪着的还有刘氏和怎么劝也不愿意去休息的陈阿婆。

    到天边的启明星升起的时候,烧得迷迷糊糊不安生了一个晚上的栓子终于安稳的睡了过去,悬心了一个晚上的陈阿婆也不由得松一口气。

    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李继祖的爹和李宝根带着一身的露水急匆匆回到了村里,郑丰年带着李氏和郑文杰也回来了,却并没有看见屠六娘的身影。

    郑大福带着儿孙过来了,顺道还请了郑二福一块儿过来帮着说合调解几句,而这边,李宝根还有里正都在屋里坐着等他们上门。

    “儿媳妇有孕在身,受不得颠簸……”李氏脸上挂着略显僵硬的笑容,一进来就拉着陈阿婆想要为不曾出现的罪魁祸首解释两句。

    陈阿婆是个温和的老太太,却并不是个软弱的性子,不然也不能在没了丈夫之后一手拉扯大两个儿子,虽然大儿子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音讯了。

    她不等李氏说出更多的借口,“文杰媳妇既然这么娇弱,咋就没在家里安心养胎,还跑了出来指使人把我家栓子打成这样?我倒是想问问,她与我家栓子有啥仇啥怨,让她不顾怀着身子都要出来出这一口气?好歹,我家栓子也是有着功名在身的,可容不得被人这样欺辱。”

    李氏抿了下嘴,心里也是恼得很,但儿媳妇出身尊贵根本就不是她能弹压得住的,而对于陈阿婆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她也有些不悦。

    便干笑了一声,说道:“我那儿媳妇性子直,有啥事啥气都在心里憋不住。栓子他不是和屠家长房的小公子交好,还时常往他家走动吗?同一个府里的难免有碰面的时候,大概是那时有些龃龉,小孩子又不懂事,觉得受了委屈就想找回来,也不想想后果啥的。”

    陈阿婆不禁被气得呼吸一促,一把甩开李氏的手怒道:“我家还没找你儿媳妇算账呢,你倒是先把脏帽子扣到了我家栓子头上来,莫要以为你家出了两个秀才又娶了大户小姐就能这样糟蹋栓子!”

    “大娘这说的是啥话?咋就给栓子扣脏帽子,糟蹋他了?”

    陈阿婆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那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我家栓子最是和善的性子,往常去屠家也只是与屠家的三公子走动,更不会往女眷所在的后院里去,便是偶尔与屠家小姐碰面也必不会孤身一人,你倒是说说,他跟你家的儿媳妇能有啥龃龉,让她受了啥委屈?”

    李氏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撇嘴往栓子躺着的屋里瞥了一眼,说:“这个您就得去问栓子了,他往常去屠家走动时究竟有没有不规矩,做出过啥不讲究的事,他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

    这话不说李家人了,就连郑大福和郑二福听了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正要喝止,就忽然听见那屋里传出喜鹊的惊呼声:“哥,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快躺下,躺下!”

    其间还夹杂着栓子的咳嗽和沉闷的喘息声,把屋外的陈阿婆和李宝根都吓了一跳,暂且顾不得郑家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去。

    李宝根的速度最快,跑到床边就将已经半抬起了身子的栓子给一把按了回去,怒斥道:“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有啥事不能好生说道解决,要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栓子被按着肩膀压了回去,急促的喘了好几口气,脸涨得通红,侧头看了眼站在门边的李氏,跟他爹说道:“爹,我没有,我从来都只在外院和嘉荣的书……书房里走动,我……我……”

    李宝根心疼得很,面上却沉着脸斥责道:“你是啥样的人爹还能不晓得?莫要被人随口说道几句就心浮气躁的,你现在也是有功名的人了,照理来说都该撑起门庭当家做主了,咋还这样沉不住气?人家说啥就是啥吗?县太爷判案还讲究个证据呢!大不了就状告到县衙里去,让县太爷替我们审审你究竟对屠家六娘子做了啥下作事让她一个女人家,一个小媳妇竟敢指使着家里下人当街殴打一个秀才公!”

    这话看似在责骂栓子,更多的却是说给身后的郑家人听的。

    果然,从郑大福到郑丰年再到郑文杰和李氏,听了这话之后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若是当真状告到官府,这事的最后结果不管好坏都势必会影响郑家的名声,还有有了功名的郑丰年和郑文杰的前途,更重要的事,屠六娘的名声就要彻底坏了,媳妇坏了名声,作为相公的郑文杰能有好?身为娘家的屠家又能得啥好?

    其实一开始过来的时候,李氏和郑丰年都商量过了,心里并没有多紧张。

    虽然屠六娘把栓子打伤了,且不管究竟为何,但她毕竟是屠家的姑娘,而栓子受过屠家的恩惠,又跟屠家长房的小公子屠嘉荣是好友,他难道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忘恩负义的撕把上屠家?今年可是书院重选商户名额的重要时候,事情闹大了,屠家若坏了名声,他家的子弟想要继续科举可就难了!

    可现在听到李宝根的这番话,他们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心里也不禁多了些慌乱。

    李宝根虽也是个乡下汉子,但他常年奔波在外,去一些富裕人家,甚至是大户人家里做活,区区一个木匠,但见识却不少,说出的话也就格外的义正言辞有底气。

    别看他平时温和良善,可眼下儿子被人打成了这样,李氏还敢说出那种话来,如何能不生气?真当他这么多年在外奔波讨生活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

    里正也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栓子说道:“你就安安分分的在屋里躺着,莫要胡乱置气让你奶奶和爹担心,剩下的事就别管了,好歹我们几个老的都还没死呢,总会给你做主的。”

    这句话又让郑大福心里晃悠了一下。

    陈阿婆坐在床沿上心疼的摸摸他的头,含着泪说道:“你可安生些吧,郑大夫和小萝都说了,你那骨头刚刚接回去不能乱动,不然刚接回去的骨头又会岔开,到时候你自己受折磨不说,若是再落下啥病根可咋好?”

    栓子被安抚着继续乖乖躺在床上,其他人则都退了出去继续商量这事的解决办法,喜鹊眼泪汪汪趴在床边跟他小声说着:“哥,你要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身子好了,以后啥事不能做?可若连身子都坏了,不管有仇还是有怨就全部只能憋在自己心里头,眼睁睁看着别人比你过得更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栓子仰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床顶棚,在喜鹊以为他不会回应她的时候,忽然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听见他说话,喜鹊顿时笑眯了眼,凑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是小萝说的,她昨晚和郑二伯娘陪着奶奶守了你一整个晚上,一直到清晨你退烧睡过去后才离开,回去前还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顿了下,又说道:“我都不晓得该说些啥,想了很久呢。”

    就怕说得不对,不仅没安慰到哥哥,反而戳了他的伤疤。

    栓子想到了昨日在医馆里的事,其实那个时候的事现在想来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轻轻动了下手指,有些迟疑的说道;“我的手……”

    “你的手没事!”喜鹊的语气格外坚定,“郑六爷爷都说了,折断的骨头都接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要别乱动,养上几个月就会长得跟原来一样,不会影响你以后读书写字考状元的。”

    栓子顿时被她逗笑了,“啥状元?可别胡说。”

    喜鹊也跟他一块儿笑了起来,歪着脑袋趴在床边说道:“那……举人?我也不是很晓得这些,不过哥你考一个举人肯定是没问题的!等你养好了伤正好能赶上今年的乡试,今年不行就再读三年呗,三年后你也不过是郑文杰现在的年纪,到时候再把嫂嫂娶进门,我很快就能抱小侄子了!”

    栓子不禁红了脸,满心的愤懑和惶恐都暂且顾不得,略显窘迫的说道:“别胡说。”

    “难道哥你等不及三年了?那可咋办?云萱姐的爹娘想把她在家里多留几年呢,要不,我们偷偷的去跟云萱姐商量商量?”

    屋里的兄妹两说着悄悄话,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和心情都可见的消融了,屋外的两家人再次坐到一起,那气氛却是比刚才更紧张了些。

    郑大福瞪了擅作主张的大儿媳一眼,转头跟李宝根说道:“女人家不懂事随口就胡说,当不得真。栓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啥性子村里的人都晓得,万万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李宝根锁着眉头一时间没有说话,倒是里正接了过去,说:“可不就是个好性儿的老实孩子,不然郑老弟也瞧不上他做你孙女婿啊。”

    郑大福不由得老脸一红,转头问郑丰年,“一回来我就匆匆的带着你们到这儿来了,都没来得及先问一问,文杰媳妇她到底是为啥要指使人打栓子?不论好歹,她总得有个缘由吧?”

    郑丰年瞥了他爹一眼,又看了眼媳妇,支吾的说道:“我当公爹的也不好多问,都是李氏去问的话。”

    这话没毛病,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李氏的身上,李宝根冷哼了一声,说道:“如果嫂子又要说出刚才的那些话,你最好还是别说了,我家栓子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下流事。”

    李氏嗫嚅了下,说道:“少年人总难免有冲动的时候。”

    李宝根的脸色又是一沉,郑二福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插了话,对着李氏说道:“丰年媳妇,我们今儿是来解决事端的。都是乡里乡亲,也都是看着孩子们在眼前长大的,说话可不能由着一张嘴随口胡说。”

    “那二叔以为还能如何?好好的无缘无故,文杰媳妇她疯了要指使人去打栓子?”

    这是确实说不清楚,郑二福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让她回来,自己来说!”

    “她有了身子,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有了身子还能跑出去打人,却受不住回村的这一点颠簸了?马车颠簸那就坐牛车,垫得厚厚的,栓子断了几根骨头都能回来,她怀个身子倒是比断了骨头的还要娇贵?”

    李氏心里憋气,冲口就说道:“二叔到底是向着哪家的?”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郑二福脸色一沉,郑大福也当即训斥道:“她闯了锅还敢躲在镇上,你倒是当了个孝顺婆婆!马上把她带回来,便是掉了肚子里的那个种,也给我押着她回来!”

    一句“孝顺婆婆”让李氏涨红了脸,可她有什么办法?儿媳妇娘家势大,她根本就没有底气管教她,而且别看屠六娘平时嘴甜会来事,但相处日久,那真真不是个会让人踩到头上的主!

    李氏昨日一听说这件事就去问儿媳妇究竟了,屠六娘却并不很在意,就用那么个理由把她给打发了。

    这确实是个理由啊,不然还能为啥?

    好好的,谁会没事找事的去殴打一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第138章 屠家来人

    郑大福这边训斥着儿媳妇,转头又安抚陈阿婆和李宝根,“老嫂子,宝根,这事许是有啥误会,现在也不晓得我那孙媳妇到底为啥要这样,可不论咋样,她打伤了栓子这事我家都不会置之不理。那孩子也是不懂事,闯了祸还不敢回来,等把她叫回来了,我们再一起问问?”

    都是乡亲故旧,要在同一个村住一辈子的,但凡是讲点道理的都不会愿意相互撕破了脸皮,况且两家之间还夹着一个栓子和云萱的婚事。

    李宝根想了下,就说道:“大叔是实诚人,这事不弄清楚确实不好随便下定论,可我的话也得放在这儿,说我家栓子欺负了您孙媳妇的这种话可莫要再出口了,栓子他是个读书人,过两年还要娶您孙女的,这种名声可不敢背上。”

    李氏神情不屑,撇着嘴就要插话,“这事可说不准,便是亲爹也不能说就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

    郑大福顿时眼皮一跳,“住嘴!这哪儿有你随口插嘴的地方?”

    陈阿婆团着手坐在旁边,眯着眼似乎在用力的想要看清楚李氏,说:“老婆子也不懂大户人家的那些事情,不过若是我家栓子当真欺负了你家儿媳妇,咋的她长辈父兄们都没啥动静,反倒要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出面来讨要回去?我家栓子虽跟屠家四公子是好友,但四公子是大房的儿子,听说屠二爷可稀罕他这个唯一的闺女了。”

    李氏一下子就被噎住,郑家人包括郑文杰也不由得脸色沉凝。

    所以,屠六娘说出的这个借口,连自家人都不大相信啊!

    李宝根扫了一圈,又说道:“我看这事只我们两家人怕是解决不了,还得问问屠家的意思。”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撇不开屠家。

    正说到屠家,就听见外面有个清朗少年的声音响起,“阿婆,李大叔,小子屠嘉荣特来探望杜衡,不知现在可方便进去?”

    透过堂屋的门,隔着院子的竹篱笆,他们看到了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站在外面拱手行礼,在他的身侧身后,还有一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年轻人和穿着灰衣裋褐的小厮。

    李宝根在看屠嘉荣,郑家的爷孙父子和李氏却都在看屠嘉荣身边的锦衣公子,那是屠六娘的亲大哥,当日郑文杰和屠六娘成亲时,随轿送嫁的就是这一位。

    屋里的人声一静,然后纷纷站起迎了出去。

    李宝根瞥了那位屠家二房的大公子一眼,然后先朝屠嘉荣拱手说道:“四公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大叔太客气了,每次都让小子惶恐。我与杜衡乃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你直接叫我嘉荣就行。”屠嘉荣指着身边的公子介绍道,“这是我二哥,也是我二叔的长子,因为我六姐的事,今日特意过来赔礼。”

    不等人招呼,屠二公子就拱手朝李宝根下拜,说道:“舍妹被家里人宠坏了,却也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等蛮横之事,打伤了杜衡兄弟,在下先在这里给李大叔赔罪了。”

    人家好言好语,认错的姿态这般诚恳,又出自有恩于自家的人家,李宝根心里再不痛快也落不下脸来,只能先含糊着说道:“二公子客气了,快请屋里坐。”

    屠二公子直起身,却没有马上进屋,而是朝身后的马车冷喝道:“还不出来?”

    车帘子动了动,然后被轻轻的掀开,露出了坐在里面的两个健壮媳妇和低着头缩在最里面的屠六娘。

    赶车的小厮迅速的放好了马凳,一个媳妇先下马车,然后另一个媳妇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将屠六娘从里面拉出来,和站在地上的媳妇一起把人扶下了马车,一左一右的将屠六娘往中间一夹。

    屠六娘用力的挣了挣两只手,娇娇的小姐却哪里是这些健壮媳妇子的对手?夹在中间便是纹丝不动。

    她迅速的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亲大哥,眼角的余光已从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低下头噘着嘴一脸的泫然欲泣,“二哥。”

    屠二公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回身又跟李宝根说道:“我已将舍妹一块儿带来了,要打要骂皆由李大叔来定,也希望她能受此教训,往后再不敢这般胡闹。”

    这一下,李宝根反倒是有些束手无策了,不由得转头看了眼旁边的郑家人。

    屠二公子又转身朝郑家的几人拱手说道:“舍妹虽已嫁为郑家妇,但毕竟时日尚浅,往日的脾性来不及管教,现在做出这样蛮横之事皆是因为娘家长辈和兄弟们把她给惯坏了,还给亲家祖父和伯父伯母添了诸多麻烦,坏了乡邻的情分,实在让我家羞愧难当。”

    这话说得太好了,竟是把屠六娘闯下的祸全部揽了回去,让刚才还有点不大高兴的郑大福一下子对这位亲家舅爷好感大增。

    三家人又客客气气的进了屋,屠嘉荣似乎就是单纯的给堂兄带个路,进了堂屋之后拐个弯就进了栓子躺着的那间屋里,留其他人在外面继续商谈此事的解决办法。

    屠二公子姿态谦恭诚恳,丝毫没有推脱屠六娘的错误,并表示不论李家想如何惩处屠六娘,屠家都没有一丝怨言。

    刚才面对着李氏的推脱胡言时,李宝根尚且能毫不退让,可屠二公子摆出这一副任打任骂任罚的姿态,李宝根反而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

    沉吟许久,他朝屠二公子一拱手,说道:“二公子这是给我家脸面,我也不能不识好歹,现在说啥打骂的也没意义,我就想知道我家栓子是在哪里得罪了六小姐,才引来的这一场祸事?”

    屠二公子顿时眉头一跳,他今日过来,一开场就是那样的姿态,目的便是想要把屠六娘的那点事情悄然的遮掩过去,却没想到李宝根竟是对屠家的道歉和赔偿全都无动于衷,反而开口就是这个。

    一时间,刚还有些松快的气氛莫名的就紧绷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看两眼被押着坐在旁边,低头垂首仿佛十分乖顺的屠六娘,然后对李宝根说道:“说来惭愧,因为父母膝下就舍妹一个姑娘,难免就娇惯了些,自小都是顺风顺水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不知不觉就养出了个娇蛮霸道的性子。此事说来与杜衡兄弟没有半点关系,皆因为我爹对杜衡兄弟十分赞赏,在家中就多说了几句,不知怎么就让我这个娇蛮的妹妹入了心,有些吃味。昨日也是凑巧,我爹娘认为她嫁了人都快要当娘了,性子还这般娇蛮,说了她两句,她回头离开的时候又遇上了杜衡兄弟,一时冲动便指使着下人想寻杜衡兄弟的不痛快,冲动之下没能收住手,致使杜衡兄弟身受重伤,我爹娘得知后十分震惊和愧疚,今儿一早就让我定要带着舍妹一块儿过来赔罪。”

    这是女儿家听不得疼爱自己的父亲对另一个人赞赏有加便记恨在心,又因刚受了训斥心中不舒坦,看到栓子就新仇旧恨的涌上来,冲动之下动了手?

    这么说似乎也说得过去,可李宝根听着,总觉得还有哪里怪怪的。

    可屠二公子说得这般郑重其事,又是大张旗鼓的过来赔礼道歉,加上屠家对栓子的那点恩情,李宝根若是还死抓着不放反倒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毕竟栓子也没出大事,养上几个月对他往后的前途也没啥影响。

    是啊,世人都会这么说的,他们不会去想若是栓子真的不好了,若是栓子落下什么病根一朝毁了前途路会怎么样,他们只会说,这不是没啥大事吗?再说,屠家于你家有恩,又这般诚恳的放下身段来赔礼道歉,你还想怎样?

    李宝根垂在桌子上面的双手用力的握紧,手背上青筋暴突,手臂上的肌肉坚硬。

    这时,他忽然听见栓子的声音从身后的屋里传出来,“爹,算了吧,所幸我也没有大碍,等养好了伤都不耽误读书。当年若不是屠家让我听了他家先生的课,我这个乡下的穷小子也没有现在的风光,就当是,还了当年的那份恩情吧。”

    李宝根的眼眶蓦然一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屠二公子拱手说道:“既然栓子都这么说了,二公子又亲自前来,我也不能不知好歹,此事就这么算了吧,只希望以后再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屠二公子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松快之色,这样轻松的解决了事端本该高兴的,可栓子刚才的那两句话却让他莫名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屠家想要的结果。

    家中的祖父和叔伯其实都十分的看好李杜蘅,如果没有这一场变故,哪怕他当不成屠家的女婿,凭着当年的那一点恩情和跟嘉荣的交情,李杜蘅往后不论走到什么地步都必然和屠家有一份割不开的情分。

    可现在,恩情没了,而嘉荣……毕竟是长房的儿子,六娘的这事一出,对他二房又是一个极大的冲击。

    想到了昨日突然拜访的金家老爷子,屠二公子的目光更沉了沉,然后站起身朝李宝根深深的作了一揖,“李大叔宽宏大量不跟舍妹计较,在下实在心中羞愧。”

    侧头朝木头似的坐在旁边的屠六娘说道:“六娘,还不快给阿婆和大叔赔罪?”

    屠六娘咬了咬嘴唇,又飞快的扫一眼堂屋里的人,终还是不甘不愿的站了起来朝陈阿婆和李宝根屈膝赔礼。

    陈阿婆和李宝根的脸色都是淡淡的,而郑大福看到这儿,心里禁不住的有些滋味难言,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孙媳妇,也不是那么好的。

    可看到身旁的长子、长媳和长孙,他终究也只是在心底狠狠的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有些乏累。

    罢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间一晃,已是将近中午,外头又有了点动静,抬头就见高矮胖瘦的四个孩子手上拎着东西,径直推开篱笆门走了进来。

    正是云萱、云萝、文彬和郑嘟嘟。

    看到院子里那些眼生的屠家人,云萱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转而和屋里几位长辈们打了声招呼,然后都陈阿婆说:“估摸着家里也没心思做饭,我娘就做了点让我们送过来。”

    陈阿婆走到门口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才突然回神的说道:“呀,这都到中午了?瞧我这……还要麻烦你们。”

    云萱抿嘴笑了笑,“不麻烦,也不是啥好东西。”

    屠嘉荣听见动静,从屋里探了个脑袋出来,不着痕迹的将云萱看了好几眼,然后对文彬说道:“原来是文彬师弟,听说你家的卤味乃是一绝,连县城的老字号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文彬放下手里拎着的篮子,朝屠嘉荣拱手作揖,道:“嘉荣师兄。”

    屠二公子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新来的姐弟四人,转身与李宝根说:“家中尚有事,在下就不久留了,这一点小小礼物也当是我家对杜衡兄弟的一点歉意,希望他能早日养好伤,再中举人。”

    随着他的话,屠家的下人们将备好的礼都捧了进去,滋补药品、绫罗绸缎,很快就在栓子家这个不大的泥墙屋里堆了一地。

    李宝根看着这些东西犹豫了下,并没有再推拒,“二公子破费了。”

    屠二公子又与李宝根以及里正和郑家的几人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众人送他到篱笆门外,他站定转头看向并未跟着出来的屠嘉荣,问道:“嘉荣,你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屠嘉荣站在院子里纹丝不动,笑眯眯的说道:“难得过来一趟,小弟就先不回去了,陪着杜衡说几句话也是打发时间。”

    屠二公子深深的看他一眼,然后带着其他下人和屠六娘再次告辞,“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舍妹……身子不大方便,在下留她在家里,就不往镇上去了。”

    郑丰年他们闻言连忙也借此与里正和李宝根告辞,不过郑大福和郑二福却都留下了,说是想再看看栓子。

    这件事到此也算是了结了,不管心里还留存着怎样的疙瘩,面上却都缓和了下来,不再如先前的那样紧绷和尖锐。

    云萱从姐弟们拎来的篮子里捧出了饭菜,跟陈阿婆说:“家里也没备着啥好东西,我娘就随便做了几样,多少凑合着填个肚子。”

    陈阿婆拉着云萱就说道:“好闺女,真是多亏了有你们在,奔来跑去的都是事儿,我一个老婆子真是啥用都没有,现在连饭菜都要你家操心做好了送过来。”

    云萱抿嘴一笑,扶着老人家在凳上坐好,“阿婆,你先坐。”

    陈阿婆就拉着她不撒手,不住念叨着:“将来能娶个这样好的媳妇,丈人爹娘也都是通情达理会心疼人的,我家栓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郑嘟嘟不乐意的凑了过去,着急的说道:“小舅子也好!”

    云萱红了脸,陈阿婆却笑开了花,搂着胖嘟嘟说道:“是是,这小舅子也是顶顶好,顶顶有福气的!”

    没有跟着堂兄一起回去的屠嘉荣和文彬凑在院子的一角说话,郑大福、郑二福则跟着里正和李宝根进了卧房,站在栓子的病床前又仔细叮嘱问候,云萝却拉了喜鹊进灶房里面,把带来的几包药交给她并说明了要怎么煎熬。

    陈阿婆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手脚也不怎么利索了,很多事情就都需要交给喜鹊来做。

    正说着,云萝忽然感觉袖子被轻轻的扯了两下,转头就看到柱子仰头看着她,问道:“小萝姐姐,你能教我怎么给人治病治伤吗?”

    云萝有些诧异,“你想学医?”

    “想!”

    柱子比文彬还要小一岁,正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瘦瘦小小的,跟任何一个乡下孩子都没什么区别。家里虽不宽裕,但他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头有祖母、父亲和兄姐护着,原本是个十分乖巧单纯的孩子。

    可现在,云萝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往日从不曾出现的暗色,不由得沉默。

    柱子见她迟迟没有答应,便有些急切,又说道:“我会很听话的!”

    云萝就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学医?”

    他咬了咬嘴唇,说:“我听说,镇上的大夫原来都说了我哥哥的伤即便养好,怕是也再不能读书写字,更不要说继续科举,可是小萝姐姐你却一下子把我哥哥断了的骨头给接好了,我……我想学。”

    这分明是被他哥哥受伤的模样给吓着了。

    云萝又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道:“我自己都还没有出师,又怎么能教你?”

    柱子愣了下,似乎不明白,又似乎有点明白了,不由失落的低下头去。

    喜鹊摸着他的头安慰道:“别怕,哥哥不是教过我们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有那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他遭了这一场劫难,往后肯定是啥事都不会有了,等把身体养好了,考个举人回来,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们!”

    虽然成语用得有些相差,但意思却都到了。

    云萱在灶房外喊她,云萝答应一声就走了出去,又与陈阿婆和宝根叔告辞一声,然后拎着空篮子离开了他家院子。

    郑大福和郑二福也出来了,祖孙一行六个人走在村子里,一时间似乎谁都没有心思说话聊天,气氛便有些沉闷。

    先到了郑二福的家,虎头看到他们就从院子里窜了出来,问云萝:“栓子咋样了?他家还有客人忙活不?”

    得知还至少也得养上几个月才能痊愈,家里除了一个好友屠嘉荣也没有别的客人,虎头就又点头说道:“能不落病根就好,我吃了午饭后再去看他。”

    他昨日傍晚走了一趟,可惜当时都栓子正烧得迷迷糊糊,这事情又是刚发生,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忙乱,他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被他爹嫌碍手碍脚的赶了回来。

    今日早上本也想跟着爷爷一起过去,又被拒绝。

    他看看云萝,眼角又飞快的瞥了眼旁边的大爷爷,缠绕在嘴边的无数问题也只能默默的又咽回去,想着等到只有小萝一个人的时候,他再仔细的问一问。

    郑二福招呼着他们进屋,“都别忙着回去了,正好要揭锅,随便在这边对付一口。”

    郑大福哪里有这个心思?自是拒绝道:“不了,你嫂子应当都做好了饭菜,照理来说,今日该请你过去那边喝杯酒,不过家里现在怕是也一团糟,这杯酒就先欠着,改日再请。”

    “大哥这就外道了,我们兄弟之间谁还在意这点小事?你也别着急上火的,好歹和宝根那边算是了结了,家里的事慢慢来就成,不然你要是急坏了身子,反而不值当。”他也只能说几句这样的安慰话,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郑大福沉沉的叹一口气,转身又往老屋走去。

    走到大门口,他转身跟陪在身后的四个孩子说道:“你们就别进去了,乱糟糟的还不晓得要咋折腾呢。”

    姐弟四人相互看了看,云萱说道:“爷爷,事情都出了,您也别再心急,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骨。”

    她其实还想说您老就别去管大伯他们的事了,省得吃力不讨好还要白白的气一回。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说不出来,只能这样不痛不痒的安慰一句。

    郑大福叹口气,挥挥手说道:“我心里有数,你们都快回去了,这都快要过了饭点了。”

    他们就告退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突然发现云萝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又转回头,郑嘟嘟更是招呼着小胖手喊道:“三姐,走了走了!”

    云萝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反而跟他们说:“你们先走,我很快就会跟上来。”

    郑嘟嘟不明白,云萱愣了下,然后和文彬一起拉着不情不愿的嘟嘟小弟先一步离开。

    等到他们转过了一道弯看不见影子了,云萝才转头看向郑大福。

    郑大福也在看着她,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小萝啊,你有啥事要跟我说的?”

    云萝看到头发都已经稀疏的老爷子,还真有点不忍心再让他受累受刺激,在出了栓子的这件事之前,她从没想过要主动去拆穿屠六娘。

    反正,郑丰年的孙子是不是亲生的,郑文杰是不是戴了绿帽喜当爹,这些事都跟她没关系。

    可现在……

    “爷爷,我听到了一些风声,或许应该跟您说一说,也好让您提前有个准备。”

第139章 屠六娘小产

    云萝在郑大福那儿放了一把雷,然后若无其事的追上姐姐和弟弟们,一块儿回到了家。

    小姨也在,是听闻栓子出事,云萝和刘氏忙活了一整个晚上,今早就特意和郑贵一起过来帮忙。

    郑贵忙了一个早晨,到时辰就去作坊上工了,刘月琴则一直留到现在,午饭都是她和云萱一起搭手做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刘氏熬了一夜,尽管已经歇了半天,但神色还是有些萎靡,按了按有些胀痛的额头,不由叹息一声,“这好日子过久了,竟都熬不得夜了。”

    刘月琴抿嘴一笑,跟她说:“吃了午饭,大姐再去屋里躺一会儿吧,下午也就忙活卤肉的事儿,只我和小萱就够了。”

    刘氏也不推拒,笑着说道:“把妹妹嫁在身边,果然是有大好处的。”

    刘月琴微微红了脸,笑容却甚是明媚,神色中已经找不见半年前的畏缩惶恐之态了,显然婚后的生活过得很是滋润和自在。

    这边的姐妹两在说话,她们对面的小姐妹两也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你跟爷爷说了啥?神神秘秘的。”

    反正事情都已经要说开了,云萝也就没有再想着要隐瞒家人,便跟云萱说道:“我先前听说,在栓子考中了秀才之后,屠二爷曾经想要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他,只是还没有开口,你和栓子就先定了亲。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我又听说,我们的这位大堂嫂看着直爽率真,其实最是霸道小心眼,恐怕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栓子和你怀恨在心了。”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低,所以这话不仅云萱听见了,围在饭桌前的其他人也全都听了个清楚。

    堂屋里霎时寂静,所有人都好像被这个突然的消息给震惊了,呆呆的看着一脸平静的扔出这个炸弹的云萝。

    文彬最先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所以那天认亲的时候,大嫂是故意想要为难二姐,结果被三姐你拦下了?”

    这事除了云萝之外,就数当时站在她身边的文彬看得最清楚,只是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究竟,也没有往这种方向上去想。

    云萝扒了一口饭,嚼嚼咽下,点头道:“不然你以为她原本好好的站着,为什么会突然往前扑过来?她身后又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算腿软站不住也该是原地瘫软下去。”

    这也是文彬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

    可现在明白了,却又好像更不明白,不禁疑惑的问道:“这是为啥?就因为栓子哥和二姐定亲?但她不是也已经嫁给大哥了吗?”

    “大概是觉得失了面子吧。”

    “可你不是说,那屠二爷都没来得及开口吗?既然没开口,自然就没有被拒绝这回事,怎么就失了面子?”

    云萝看他一眼,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说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特别的自以为是,他们可以看不上,可以嫌弃别人,但别人却是绝对不能看不上他们,更容不得人抢了他们看上的。”

    文彬用力的皱起了眉头,男女间的事情他还想不明白,可别的却都听明白了,不禁有些气怒。

    刘氏和郑丰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故事,那这次栓子被打,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夫妻两对视一眼,然后刘氏问她,“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云萝没开口,文彬倒是先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们和栓子哥一起来接我的时候,在书院门口金公子还提了一嘴,只是马上就被嘉荣师兄阻止了。”

    所以,是金公子说的吗?

    刘氏他们恍然,又半点不觉得意外。

    云萝已经吃完了一大碗白米饭,此时便放下碗筷,说道:“其实大嫂她未必就真有多中意栓子,毕竟栓子长得又没有多好看,也就普普通通的样貌,可坊间传闻,屠六小姐最爱俊俏的少年郎。”

    什么坊间传闻?这种事关大户小姐名声的传闻可不会轻易的流传到外面。

    云萱神色古怪,幽幽的看了身旁的妹妹一眼。

    你说谁长得不好看呢?

    云萝的嘴角轻轻一抽,不跟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怀春少女计较,径直说道:“大哥他虽然坏了名声,但相貌是真的不错,又好歹也是个秀才。虽然被余家嫌弃,婚期又紧,屠家好像失了不少颜面,但说不定这正是人家想要的呢。”

    刘氏一皱眉头,“啥意思?”

    云萝的手指轻点了下筷子,一脸平静的再次放出一枚炸弹,“我怀疑,大嫂是带着肚子出嫁的。”

    “啪!”

    饭桌上顿时落下了两个碗,郑丰谷的大碗更是掉到桌上后又晃悠悠的滚到了桌边,摔了一地的洁白大米饭。

    可现在谁也没心思去心疼碎裂的大碗和大半碗米饭。

    云萝的目光泠泠,似乎没有看到爹娘小姨和姐弟们的震惊脸,继续说道:“认亲那天她故意朝二姐发难,结果被我阻拦了,我当时抓着她的手腕,就觉得她的脉象有些不对劲,之后过年那天特意寻了个机会悄悄的给她把脉,虽没有把出喜脉来,但也跟正常的脉象有些差别,倒像是被什么药物或东西遮盖了真正的脉象。”

    顿了下,又说;“可惜自她传出有喜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也没有探脉的机会,不能十分确定。”

    刘氏的手有些哆嗦,“这……这种事,你可不能胡说。”

    但她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小闺女绝对不会随口胡说。

    云萝摊了下手,说:“这有什么值得我胡说的?反正我都已经告诉爷爷了,我相信他肯定会请六爷爷去给大嫂把脉,就算大嫂仗着娘家财势不肯配合,我们也可以看看她是不是真能怀胎十月后再生孩子。”

    刘氏和郑丰谷面面相觑,这一刻,就连因为睡眠不足而导致的头疼她都似乎感觉不到了。

    云萝放下一排雷,转身若无其事的钻进了卧房里补眠,完全不管身旁的人被她炸成了怎样的神思恍惚、胆战心惊,更不管老屋那边又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一觉睡到半下午,起来后在屋里研究了一个时辰的医书,又听文彬跟她说了会儿书院里的事。

    “三姐,我明年肯定能考中秀才!”

    他去年就已经试过一回,过了县试却没能过府试。今年本来也要去的,但想到反正今年并没有院试,还不如再等一年呢,到时候也能有个更好的成绩。

    云萝也不着急,“你还小,不用着急,还不如多读几年书在院试时考到前三名,才有进江南书院的机会。”

    文彬挺了挺胸膛,“我的目标是案首呢,就跟承表哥和蔓儿姐夫一样!”

    “十岁的院试案首啊?那比表哥还厉害。”

    他忍不住咧开嘴又强行忍住,双眼亮晶晶的嘴上却谦虚道:“这不能比,承表哥是被家里的事给耽搁了,加上第一次过来时路途遥远,运气也不大好,不然肯定早就已经考上秀才了。”

    顿了下,又说道:“他今年就要考举人了,目标是解元呢!”

    书院的先生和姑婆姑丈都对他抱着非常大的期望和信心。

    说到袁承,就不免想起了同样年纪,且同样是个秀才的郑文杰,“大哥现在都还没有去县学报道,真不晓得是咋回事,这是不打算继续读书了吗?”

    想想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云萝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想的,不过她对这些一点想要知道的兴趣都没有。

    屠六娘的事情揭了出来,这边的刘氏和郑丰谷好几天都神色恍惚的,老屋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是没找到机会求证,还是打算要息事宁人,硬生生扛下这一顶青青绿草帽,又或者,是没有查出来?

    云萝对六爷爷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况且,现在屠六娘既然已经被查出了有孕,那么她原先掩藏起来的脉象也应该清晰了才对,现在就是月份大小的区别。

    云萝关注了两天没见到动静,虽有些疑惑,但她并不着急。

    况且她也不是空闲得天天盯着老屋的人,家里事儿不少,隔三差五的还得去检查一下栓子的伤势,虽然有六爷爷在吧,可好歹两家的关系不一般,她总不能不闻不问的。

    除此之外,江南正是忙着春耕的时候,田地都犁了一遍,秧田里的禾苗也已经有四寸高,该拔苗插秧了。

    三月的水还有些寒凉,郑丰谷和刘氏心疼闺女就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云萱和云萝,不让她们下田耕种,只夫妻两个天天泡在冰冷的泥水里。

    农时不等人,家里田多人少,就又请了两个短工来帮忙。即便如此,也足足花了小半个月才把十几亩田全部插播完毕。

    这天,云萝和虎头在经历了两家长辈的千叮咛万嘱咐后终于被放行允许上山了,两人飞快的行走在春日葱翠的山林中,虎头不禁长长的吸了口气,“可憋死我了!以后还是别再去捉野猪了,瞧把太婆我奶我娘还有二婶给吓的,都恨不得把我们捆绑在家里。”

    年前两人一口气猎杀了野猪一家,可是轰动全村,也把几位长辈吓得够呛,尤其是女性长辈。

    若是往年,开春的时候他们就要往林子里钻了,今年却被看得紧紧的,一直到春耕都结束了,才警惕又紧张的放了行,临行前还念叨了半天。

    去年的陷阱早已经毁坏不能用了,云萝和虎头两人就穿梭在林子里重新布置,期间还捉到了一只大白天的出来觅食的兔子。可惜这兔子大腹便便,明显是怀了孕的模样,云萝转手就又将它给放了。

    看着一放手就逃窜进林子里的兔子,虎头不由得舔了舔嘴唇,有些眼馋的说道:“好久没吃兔肉了!”

    云萝也有些馋,便提议道:“去掏兔子洞?”

    心动不如行动,兄妹两个当即到处转悠着搜寻起来,这一片的那几窝兔子真真是倒了血霉。

    转了一圈,果然收获颇丰,在放生了怀孕的雌兔和刚出生的小兔子之后,两人各拎了四五只灰兔子,背后的篓子里还有两只野鸡和二十多个灰褐色的野鸡蛋。

    以前,他们还会在山上先烤上两只来吃,但自从云萝不会在家里饿肚子,就连在山中烧烤的次数都少了,只偶尔馋那个味的时候才会做一次。

    毕竟拿回家中还能煮着炖着烧着,各种花样的吃,再不会有人克扣她的嘴了。

    “给栓子送一只山鸡过去。阿婆为了给他补身子,把家里的六只鸡都杀了。”虎头紧跟着云萝的脚步,行走在山林之中也是如履平地。

    云萝不搭话,他也是习以为常,自顾自说着:“我昨天去看他,他正好在院子里转圈,阿婆和喜鹊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好似他断的是腿而不是胳膊。”

    半个月的时间,折断的肋骨和手臂在一点点的生长愈合,栓子早就能够下床走动了。但就像所有关心孙子的奶奶一样,陈阿婆总觉得她大孙子遭了大罪,正是虚弱娇贵的时候,最好天天躺着动也别动,若一个不留神把刚接回去的骨头又岔开的可如何是好?

    想到那一副场景,虎头忍不住“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走路被人围着,书也不让他多看,我看栓子在家里都快要闲得发毛了。”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山脚下,走快点的话还能赶上家里的午饭。

    却在这时,他们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后又一起转头看向了右侧的山坳竹林。

    有呜咽吵闹声随着风声从竹林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并随着靠近而逐渐清晰,甚至还听见了夹杂在叫骂中的拳脚撞击的闷响。

    “畜生,在家里躲了半个月,可算是逮着你了!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对我妹妹动手动脚?”

    叫骂声、拳脚相加的击打声、呜呜咽咽的啼哭痛哼声连成一片,云萝和虎头穿过竹林,看到了从十二三岁到二十来岁的足足七八个少年正将一个人围堵在山壁凹陷里,一个个皆都满脸怒火、义愤填膺。

    正是隔壁桥头村邱大虎家的儿子和侄儿们。

    云萝站在高处的山石上,虽然看不见被他们围殴的人,但不用想就知道那必然是李大水无疑。

    坊间传闻,李大水走夜路的时候不甚掉进了水沟里当场摔晕过去,冷水里泡了一夜差点没冻死,好不容易把他捞上来了却连发三天三夜的高热,直接把嗓子给烧坏了。

    传闻是传闻,事实却只有云萝一个人知道,就连邱家人也不清楚李大水怎么会那么凑巧的被烧坏了嗓子,只有心里的一点猜测,猜测可能跟云萝有关。

    云萝等邱家少年们打得差不多了,才伸腿踩了身旁的虎头一脚。

    虎头正在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冷不丁被踩一脚,顿时“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下方打人的动静为之停顿,邱家的兄弟们被吓了一跳,齐齐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都颇为相似。

    但在看到是云萝之后,他们的表情就又齐齐的放松下来,然后听到她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的说道:“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呼喝助威,怎么不派两个人去望风?”

    邱家老大邱海刚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就被堵回了嗓子眼,沉默了下,然后拱手朝云萝施了一礼,“多谢提醒,我们下次会注意的。”

    还有下次吗?

    邱家人散开,云萝现在也能看到被他们围殴的李大水的模样了,贴着山壁,抱着头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圈,说他鼻青脸肿那都是轻的。

    看到云萝的出现,他顿时激动的抬起了头朝她“啊啊啊”的比划起来,求救的意图十分明显。

    虽然往常没什么交情,但好歹是同一个村的呢,怎么也不会看着别村的人跑到这里来欺负同村人吧?

    邱家的几个兄弟冷眼看着他向云萝求救,一点都不觉得担心,年纪最小的弟弟还伸腿又踹了他一脚,直接将本就摇摇欲坠的他踹得“嘭”一声摔撞到了身后山壁上。

    “呸!畜生,你最好躲在家里再不要出来了,不然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虎头的眉头一挑,云萝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又见邱家的几个兄弟并没有要直接把李大水打死的意思,就不再多管,拉着虎头转身离开。

    这种人,被打死也是活该。

    才走出几步路,邱海就从身后快步追了上来,“萝姑娘!”

    虎头下意识的往前站了一步,不挡视线,但只需再侧个身就能横插进两人之间。

    邱海并没觉得异样,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朝云萝拱手说道:“当日多谢萝姑娘救了我家妹妹,一直都没能正经的拜访道谢,实在失礼,不过以后您如果有任何吩咐都只管说一声,我家定竭尽所能。”

    事关妹妹的清誉名声,他们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上门感谢云萝当日的搭救,就怕被人猜度传出些风言风语。

    云萝明白他们的顾虑,也不在意这些小事。今日凑巧遇到,被邱海追上来郑重道谢,反倒是让她愣了下,说道:“不过是小事,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妞妞她怎么样了?”

    邱海又瞥了眼虎头,有些话就没有说得太清楚,只含糊说道:“她被吓坏了,天天躲在家里连月牙儿找她玩耍都不愿出门。但所幸没有出大事,再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他家不愿意多说那事,云萝也就不再多提,相互告辞一声就分开了。

    走出一段,虎头转头看去,已经看不见邱家几个兄弟的身影,就回头问云萝:“我听着那意思,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呢?邱妞妞被李大水……”

    十五岁的少年,对这种事情正是懵懵懂懂最好奇的时候,乍然撞见难免会忍不住的多想。

    云萝瞥了他一眼,“没有,你别乱说坏了小姑娘的清白。”

    他马上就闭紧了嘴,想想又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也就是好奇多问一句,啥时候会把跟你说的话到外头去乱说了?”

    这话倒也没错。

    云萝想了下,觉得既然今日正好被虎头撞见了,与其让他在心里胡乱猜测,倒不如跟他说清楚了。

    “前些日子我去作坊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李大水要欺负妞妞,顺手就把人救了下来送她回家,回头还把李大水敲晕扔水沟里了。”

    虎头眨眨眼,神情从懵逼到震惊不过是转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所以李大水不是自己摔水沟里的,而是被你扔进去的?那他不能说话了……”

    接触到小萝淡淡的眼神,他一下子就闭紧了嘴,忽然感觉自己的嗓子也有点涩涩的。

    不过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神色中充满着厌恶,“还真是混蛋恶棍之流,好事不干尽想些下作事,我先前还看到过几次郑文浩跟他们凑在一块儿呢。”

    郑文浩?

    云萝眼中划过淡淡的厌恶,然后对虎头说道:“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够了,我也从没跟别人说起过,要不是今天被你碰见,怕你多想乱想,我都不会跟你说。”

    虎头莫名的红了脸,轻声嘟囔着:“我有啥好想的?”

    之后两人就都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一直到进了村,先去栓子家和陈阿婆推拒了一番,最后直接扔下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转身就跑。

    才刚转身没跑出多远,就被另一个大娘拦住了去路,神神秘秘的和云萝说道:“小萝你还不晓得吧?你大伯家出大事了!秀才娘子,就是你们大嫂,她被文浩从门口石阶上推下来,直接摔小产了!哎呦喂,流了一地的血!”

    云萝一愣,又是郑文浩?

    随之她的脑海中迅速的划过另一个怀疑,这是巧合意外,还是有些人故意为之?

    郑文浩的前科是真不少,撞倒三婶害得双胞胎堂弟至今体弱多病,割伤二姐的手臂害她差点毁去一条胳膊,冲撞长辈欺负弟弟妹妹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说他现在又把人推下台阶害得他大嫂小产,这都不能让人感觉到有多意外。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

第140章 你泼过来试试

    屠六娘小产了,长房长孙媳的第一胎因为小叔子的失手推搡而化为了一滩血水。

    照理来说,是应该化为一摊血水,可李氏看到从屠六娘肚子里掉出来的那一块肉,却还是忍不住的变了脸色。

    这胎儿的大小可一点都不像是才两个多月的样子。

    出了这样大的事,作为叔婶,郑丰谷和郑丰收自然也是领着媳妇过来探望,一进门就感觉到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

    郑文浩跪在堂屋中央,屁股坐在脚后跟,虽低着头表情却是混不在意的,显然是压根就没有把今日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他的前面,郑大福面沉似水,眼中交杂着愤怒、震惊、失望等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当对上刚走进门来的云萝的目光时,他不由得老脸一热,一时间青红交加,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没想到老大和老大媳妇竟然会使出这样下作又阴狠的手段来!

    孙氏在捶着胸口骂得停不下来,多难听的话都骂出口了,到后来更是站了起来在屋里到处找东西,举起墙角的扫帚就往郑文浩的身上打过去。

    郑大福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朝她怒喝一声:“够了!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孙氏愣了下,然后将扫帚随手一扔,人也随地坐了下去,拍着大腿便哭喊道:“这都怨谁,这都怨谁?我好好的大曾孙子就这么被这个小畜生给祸祸没了!他往日里就四处鬼混不像话,我老郑家真是从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混账东西,我管不了,也就不管他,可他现在都祸祸到自己家里头来了!”

    郑丰年坐在爹娘的下手,脸色从愤怒到痛心,还夹杂着一点隐约不可见的松快。

    他的目光从郑文浩和孙氏的身上扫过,又小心的看了眼郑大福,叹气说道:“事情都已经出了,再骂也回转不过来,眼下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跟亲家交代。”

    郑大福黑沉沉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你想咋跟亲家交代?”

    郑丰年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垂下了眼睑,说道:“不管咋样,还是等李氏和文杰,还有六叔出来再说吧,现在也不晓得儿媳妇是个啥情况。”

    孙氏仍坐在地上捶着胸口拍着腿的大哭,在郑丰谷过去要扶她起来的时候还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指着他就骂道:“你们过来干啥?是来看笑话的吗?我告诉你们,被以为这边遭了些难就可劲儿的在那儿乐呵,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他们兄弟两听说侄媳妇出事过来看看还看出笑话来了?不会说话你就别瞎嚷嚷,你这是在寒谁的心呐你!”郑大福正憋着满腔的怒气又不好冲长子发泄,毕竟当着其他兄弟的面,他还得给老大一家留些脸面,又听到孙氏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就冲她骂了一句。

    回头,又跟郑丰谷说道:“你娘坏就坏在这一张嘴上,处了三十多年,你也别往心里去,只当她是在随口嚷嚷就是了。”

    郑丰谷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听老父亲这么说,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我晓得呢,爹你也别放在心上。侄媳妇她现在咋样了?”

    郑大福就摇摇头不说话了。

    刘氏和吴氏站在后面对视一眼,然后告退一声,退出了堂屋往东厢郑文杰的新房过去了,只把几个孩子都阻在了门外。

    “你们就在院子里玩耍,别到处乱跑。”

    云萝她们就在院子里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选了个空闲的地方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屠六娘的痛呼声从身后的屋子里传出来,云桃听得有些发瘆,不由往云萝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二哥还真是个祸害,先前害了我娘和弟弟,之后又害二姐,现在还把大嫂都给害了。”

    当年如果不是二姐替她挡了一下,被害的就是她呢!

    小产这种事情,她这个年纪还不怎么明白,可看着从屋里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她就觉得这肯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云萱坐在云萝的另一边没有做声,身为知道些内情的人,她总觉得大嫂今日的小产不像是个纯粹的意外。

    可这种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是连问都不好多问的。况且,问也没法问啊。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屠六娘那个叫春喜的贴身丫鬟又端着一盆脏水走了出来,看到门外屋檐下坐着的几个郑家姑娘,她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云萱性子温和不轻易与人计较,云萝是懒得搭理她,云桃却不是什么好性儿,当即瞪了回去,怒道:“瞪啥瞪?又不是我们推倒的大嫂,你有本事找那罪魁祸首去啊!一个丫鬟也敢冲着我们瞪眼睛竖眉毛的,我们可不是屠家的奴才!”

    “你……”春喜气极,冲着云桃就说道,“我家小姐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家老爷太太绝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们就等着被问罪吧!”

    听她把屠家抬了出来,云桃下意识的有些畏惧,脸色也微微变了些。

    云萝是懒得搭理她,可也不会看着妹妹被一个屠家的丫鬟这样威胁,便侧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尽管来就是了,这种事情还能问罪到分了家的隔房堂妹身上?我们不过是念着亲戚情分过来探望,你一个丫鬟却对着主子的亲戚出言不逊,我倒是想问问屠家的规矩呢。”

    有云萝助威,云桃也瞬间又嚣张了起来,“呸”了一声,“你家小姐嫁到我郑家是来当媳妇的,不是祖宗,你一个丫鬟却对着我郑家人吆喝甩脸色,真是好大的脸面!”

    春喜被说得脸色连连变换,虽然是个丫鬟,但连郑云兰和郑云丹都要时常看她脸色,更不会把这几个小姐的堂姑子放在眼里,此时被一顿说道,顿时手一抖就想要把手里的一盆血水朝她们扑过去。

    反正小姐出了事,遭了这样的罪,屠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郑家的,她泼几个乡下丫头一盆脏水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的手腕才刚转了方向,就忽有寒光直面而来,贴着脸颊飞过,“哆”一声没入了身后的门框里。

    一缕发丝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她看到郑家的那位三姑娘目光泠泠的看着她,语气特别平静的跟她说:“你泼过来试试。”

    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冷,脚有些软,甚至不敢与云萝的目光对上,在回过神来之前就捧着水盆落荒而逃了。

    “什么?她刚才是想要拿脏水来泼我们吗?”云桃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跳脚,恨不得冲过去跟那春喜撕把一场。

    云萝从门框上收回了自己的小刀,又淡定的坐回到台阶上原来的位置,手肘支在腿上托着脸说道:“放心,她不敢。”

    灶房里换水的春喜听到这个声音又忍不住的颤了一下,忽觉得脸上有些痒,随手一摸,竟摸到了一手的血。

    她这时才感觉到脸上刺疼,用手慌张的摸索着,在脸颊上摸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肯定是刚才被那把小刀划伤的!

    郑云兰坐在灶膛前烧火,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继续盯着灶膛里燃烧的火焰,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没事去惹她干啥?在几年前,我家就没人敢招惹她了,以为仗着有屠家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春喜的脸色变了又变,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闷不吭声的舀了热水端上送进房里去。

    郑云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会儿,脸上的表情忽然扭曲,阴沉沉的低骂了一句:“贱人!”

    也不知究竟在骂谁。

    春喜捧着水盆从云萝姐妹几个的身后匆匆走过,这一次连一点眼风都不敢往她们身上瞥,云桃见她这没出息的样儿,不禁冷笑一声,“欺软怕硬的货!真当乡下丫头就能由着你一个当奴才的欺负到头上来呢?”

    骂完春喜,云桃回转过身子,好奇的摸了摸云萝的袖子,“咦?三姐,你把刀子藏在哪里了?”

    云萝坐在那儿丝毫不为所动,你当姑娘我这么多年是白混的吗?还能被你轻易找到我藏刀子的地方?

    身后屋里传来李氏的声音,“春喜,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夫人。”春喜吸了下鼻子,委屈的说道,“都怪奴婢不小心得罪了萝姑娘。”

    “那她也不该伤了你的脸啊,女孩子的容貌是何等重要,若是落下疤来可如何是好?”

    其实先前在门口的争执声屋里的人都听见了,但谁也没想到云萝竟然会直接动手伤了春喜的脸,即便是对屠家正憋着满肚子怒火的李氏见了春喜半边脸上的血迹也不禁被吓了一跳。

    可她也只是嘴上说了这么一句,更多的,比如找云萝替春喜找会场子之类的是不敢的,况且,正忙着照顾屠六娘呢,哪有那个心情去多关心一个丫鬟?

    刘氏和吴氏很快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排排坐在门边台阶上的姐妹几个,刘氏轻轻的瞪了云萝一眼,吴氏却冲着云萝说道:“没规矩的小丫头,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呢,那好歹是你们大嫂的贴身丫鬟,是屠家人,话说得不好听你们也只管听着就是了,乡下丫头皮实,被说几句又不会少一块肉,咋能说动手就动手呢?回头要是屠家问起来,我看你们咋交代!”

    云萱忍不住的偷笑了一声,站起转过身,问道:“娘,三婶,大嫂咋样了?”

    吴氏抚掌叹了一口气,“还能咋地?你们大嫂的身子本就娇贵,又受了惊吓从门口台阶滚下去,你们的大侄子就这么没了。”

    其实也就三个台阶,可屠六娘本就是大户人家娇养长大的娇小姐,这些日子来,明里暗里的折腾不少,本该已经坐稳的胎,被惊吓加上摔了一下,成功的掉了下来。

    云萝抬头看向领着六爷爷从屋里出来的李氏,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明显能看到压抑的怒气,强忍的屈辱,唯独没有失去了大孙子的失落伤心。

    “六叔,真是没想到竟会遇上这样的事,接下来怕是还要劳烦您。”她挤出一点苦涩的笑,对郑六爷说道。

    郑大夫也没想到他竟会遇到这样的事,不论如何,他跟郑大福好歹是本族的兄弟,出了这种事他的脸上也是被蒙了一层羞,脸色自然不怎么好看。

    可医者仁心,太厉害的话他说不出来,只是跟李氏说:“好好照顾文杰媳妇,遭了这一遭难免伤身,若不好好照料将养恐是有碍子嗣。”

    然后进了堂屋,坐下来又和郑大福说了会儿话后就背着药箱告辞离开了。

    郑大福的目光在子孙中转了一圈,最后对云萝说:“小萝啊,你替家里去送送你六爷爷。”

    云萝于是就站了起来跟在六爷爷的身后送他出门,一直送他到家为止。

    本要告辞,却被老爷子叫住了,“小萝,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大堂嫂的这一胎有问题?”

    云萝倒是没刻意隐瞒,直接点头说道:“先前跟她发生了些冲突,凑巧察觉她的脉象有点虚浮不尽实,但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上头,直到后来听说她有了身孕我才基本确定她应该是用了特殊的方法把喜脉隐藏起来。”

    传出有喜之后,她就没有和屠六娘碰面了,没有经过把脉确诊,她其实也只是怀疑而不敢十分确定,之后栓子被打,她一气之下就将怀疑说给了郑大福,本以为他们也要经过确诊或者找屠家求证,却没想到行事这般的干脆利落。

    落胎这种事情她见识或听闻得也不少,说孩子无辜不无辜的得是看站在哪一方立场,云萝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本也不是什么多在意和亲近的人。

    只是如此行事,确实阴狠又卑劣。

    若是接受不了屠六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他们大可以直接一封休书送往屠家,既然舍不得富贵亲家,那就忍下这个屈辱。

    可眼下看他们的行事,这是既不要来路不明的孙儿,又要抓着大户小姐的儿媳妇不放,还要借此敲诈屠家来得好处?

    而郑大夫听见云萝这么说,也想到了前些时候云萝突然跑来问他的各种脉象问题,不由眉头皱得紧紧的,最终不过是叹息一声,“荒唐!”

    类似的事情,他以前在县城坐馆的时候其实见识得也不少。

    到傍晚的时候,得知消息的屠家人也来了白水村,浩浩荡荡一大群,屠二爷、二太太、屠六娘的兄长弟弟们,还有一大群跟着伺候的丫头下人。

    那个时候,郑丰谷和刘氏还留在老屋,云萝则和云萱、文彬一起看顾着食肆,浓郁的卤香味飘出几里远,郑嘟嘟双手扒拉在案板前,眼巴巴看着上头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大块兔肉,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不住的催促着,“二姐二姐!”

    云萱举起菜刀把兔肉剁成了小块装盘,又夹出连着骨头的一小块放在小碗里递给他,“小馋猫,还烫着呢,你慢点吃。”

    郑嘟嘟就捧着小碗“呼呼”的吹了两下,然后迫不及待的抓着就啃了一大口。

    肉在卤汁里炖了一个下午已经松软了,但仍不失兔肉的嚼劲,嘟嘟咬下一口在嘴里用细细的糯米牙嚼了好几十下才咽下肚子。

    正要咬第二口,他灵光的小耳朵突然一动,抬头就看到一队车马远远的走过来,路过食肆的时候第一辆马车的窗帘子还掀开了一下,有人透过掀开的缝隙看了眼这边。

    郑嘟嘟的大眼睛在那些漂亮的马车和大马上转了转,然后又啃了口手上滋味正好的卤兔肉。

    “这是屠家的马车。”文彬凑到两位姐姐中间说道。

    云萱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说道:“文浩害得大嫂小产,也不晓得屠家人会怎么对付他。”

    文彬冷笑了一声,“他爹娘不好好的教他做人,总会有别人替大伯和大伯娘教育他的。”

    他可没忘记当年二姐流了满身的血差点就废了一条胳膊的事呢,左手虽看着完好了,但至今遇到阴雨天气仍要隐隐作痛。

    而郑文浩当时得了什么责罚没有?

    云萱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嗔道:“不可说这种话,好歹也是我们的兄弟。”

    他才不稀罕!

    文彬转头跟云萝说:“这个人就是得受些教训才好,天天偷鸡摸狗的,名声都糟透了。也就我们村里的人厚道,没有到处嚷嚷出去,不然大伯和大哥都是考了功名的读书人,难道名声就会好听?”

    大房什么样,云萝并不关心,只问他,“对你有影响吗?”

    文彬皱了皱鼻子,说道:“影响是肯定有一些的,不说我们是堂兄弟,就算只在同一个村里,名声都多少会回有些牵扯。不过我们反正已经分家了,倒是也没啥大关系。”

    既然没大的影响,云萝也就懒得替别人去管教儿子了。

    隔壁的宝生媳妇抱着她的小孙儿溜达了过来,踮着脚朝进村的车马张望,带着满脸的八卦转头问他们:“那是屠家来人了吧?你们大嫂真的被文浩那小子推倒小产了?”

    她也没等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哎呦呦,了不得了不得!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娇贵呀,瞧着你们大嫂嫁过来时的排场,在家里应当也是个受宠的,现在遭罪不说还把肚子里的孩儿给弄没了,那屠家人不得剥了郑文浩的皮啊!”

    又有个大婶凑了过来,望着车马消失的方向说道:“那小子早该管教管教了,天天四不着六的跟那无赖们混在一起,真不是个省心的,看吧,把他亲侄子给推没了!”

    食肆门口迅速的聚集了一群大婶大娘和阿婆,兴奋的议论着老屋那边的事,听得云萱都不禁羞红了脸。

    对于自家二姐的薄脸皮,云萝也很无奈,反正她是没觉得听见别人议论大伯一家有什么值得羞愧的,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呵!

    后来,她就让二姐回去做晚饭去了,食肆里只她和文彬两个人也能忙活得过来。

    要是忙不过来,就让客人们稍微等一等呗,都是乡亲熟人,这点工夫还是等得起的。

    食肆关了门,云萱也做好了晚饭,站在大门口望着老屋的方向,依然不见爹娘回来的踪影,云萱便有些不确定的问弟妹们,“爹娘是在那边吃晚饭了吗?”

    文彬站在大门的另一侧,翻了个白眼,说道:“怕是忙着扯皮没工夫吃饭呢,要不我去叫一声?”

    刚这么说着,就见昏暗中刘氏从村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站在大门外的儿女们不由得一愣,“咋都站在这儿?吃过晚饭了没?”

    “没,刚做好,在等你们回来一块儿吃。娘,爹呢?”

    刘氏拉着他们进门,又进了灶房里,说道:“我们先吃,别等你们爹了,那边的事还没完呢!”

    云萱轻蹙着眉头,问道:“这事跟我们家本没啥关系,有爷爷和大伯他们在就行了,爹怎么还掺和进去连吃饭的工夫没有?”

    刘氏叹一口气,“啥掺和不掺和的?不过和你们三叔一起坐在那儿镇镇场子,从头到尾都一句话没有说,就是让人知道他们在那儿。”

    想到那场景,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文彬还接话说道:“这可为难三叔了。”

    他爹是本就话不多,坐在那儿也不会觉得闷,三叔却是哪里热闹往哪凑,啥事都想插两句的性子。

    刘氏无奈又好笑的看看他们,揭开了锅盖,在升腾的雾气中烦忧的说道:“屠家和你们大伯、大伯娘的话我都听不大明白,绕来绕去的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把事情了结。待会儿我得给你们爹捏两个饭团过去,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也能吃两口。”

    连吃个晚饭都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文彬和云萝对视一眼,然后文彬问道:“娘,屠家和大伯、大伯娘都说了些啥?”

    刘氏想了想,说:“屠家的太太可厉害,一开口就指责文浩害了他大嫂和肚里的大侄子,你们大伯娘就说文杰媳妇肚里掉下来的胎儿不像是才两个多月的样子,话里话外都有点文杰媳妇成亲前就有了肚子的意思,后来不知咋的,屠家又说他们要把闺女领回家去,让她以后青灯古佛啥的。”

    “大伯娘答应了?”

    “好像没呢,我也弄不明白她那到底是啥意思。”

第141章 阿萝,我回来了

    千挑万选的好媳妇却转眼间变成一个婚前不贞的荡妇,还带着肚子里的孽种嫁进门来,李氏如何能忍?

    可要她就这么放弃到手的千金儿媳妇又实在舍不得,况且,若当真把屠六娘休回了娘家,岂不等同于得罪了屠家?那样的富贵人家若是怀恨在心要寻他们的不痛快,两个小小的秀才也顶不了啥大事啊。

    夫妻加一个长子关起门来悄悄的商量一场,最后就想出了那么个法子——找个合适的时机,或者假借谁的手不着痕迹的落了屠六娘的胎,他们不沾上身还能借此质问屠家,为何他家姑娘肚子里掉出来的胎儿与实际月份不相符?

    借着屠家心虚愧疚的机会,他们更能在此事上占据主动,还能得许多好处。

    想得挺好,可世上有一句话叫计划跟不上变化,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着你的想法来行事。

    当郑文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屠六娘推下台阶的时候,这边就先失去了部分先机,然后当李氏就屠六娘的胎儿不符月份之事诘问的时候,屠二太太更是连脸色都没有丝毫改变,当即表示郑家若是容不下她的女儿,大可以一封休书休她回家,屠家不缺养自家姑娘的那点银子,但郑文浩害得长嫂小产之事却仍需要郑家给屠家一个交代。

    只这一招,当时就把李氏和郑丰年给打懵了。

    如果真的把屠六娘休回娘家去,他们这些日子忙活的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可想要平白认下这么个不洁的儿媳妇,又实在不甘心。

    先前有欢欢喜喜迎她进门,现在就有多膈应懊悔。

    屠二太太似乎还嫌给他们的打击不够,又冷笑了一声,“你们娶六娘不就是看上了我屠家的权势地位吗?怎么,现在却是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住了?我家千娇百宠养大的姑娘再不好,那也不是能由得你们随意欺负的。毕竟,要不是因为这点瑕疵,凭着郑文杰曾做出的那些事情,坏了名声还被余家厌恶,想娶我家女儿?呵!”

    李氏涨红了脸,郑大福更是青筋暴起差点当场犯了心肌梗塞。

    他活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却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郑丰谷见状暗叫不好,也顾不得事不关己、掺和不掺和的,忙站了起来几步冲过去,扶着坐在凳上摇摇欲坠的老爷子,转头对坐在另一边的屠二爷说道:“我管不着我大哥家里的事,但还请屠二爷说话也留神一些,把我老爹老娘给气坏了我是绝不答应的!”

    说出这话来,郑丰谷本以为也要遭遇来自屠家的嘲讽,却没想到屠二爷只是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笑呵呵的朝他拱手说道:“内子爱女心切,说话确实有些失了分寸,让老爷子受了气,在下替她在这儿给老爷子赔个不是。”

    屠二太太张嘴便想说什么,屠二爷一眼扫过去,顿时就止住了她的话头。

    然后,他又对郑丰谷说道:“我们两家本是亲家,再亲近也没有了,谁也没想过要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内子性子直,说话不大好听,但有一句话却是没错的,文杰的名声可不大好,又跟余家生过那样的事情,我闺女若是清清白白的也断然不会许配给他。事先没有告知一声是我家的不对,但你们事后发现了,若是不能忍受也大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休妻,或者不愿认那个孩子,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后抱回屠家,我家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孩子,可没有一声不吭就直接落了我闺女腹中胎儿的道理。”

    李氏当即插嘴说道:“屠二爷这话可说错了,我们事先也不知道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不是我家的,就在昨天,我还高高兴兴的在为我孙儿准备小衣裳呢。”

    屠二爷的身子往后靠了靠,看着李氏说道:“亲家母既然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家小公子出手推搡六娘,害得六娘从台阶上摔下去伤了身还掉了胎儿的事。”

    “难道不该是屠家先给我家一个交代吗?儿媳妇婚前失贞,甚至是带着肚子里的孽种嫁进我家来,这事儿说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屠二太太冷笑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家六娘在出嫁前确实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了,不过你家文杰也不是啥好儿郎,你愿认便认,若不愿认,我也不介意现在就带我女儿回家去。”

    屠二太太态度强硬,底气十足,并不畏惧自家女儿被休回娘家。

    又或者说,她至少有着七八成的把握,郑家根本就不敢也不舍得休了她的女儿。李氏的那一点手段看在她的眼里,真是跟笑话似的。

    倒是这郑家的老二,瞧着也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却竟然能惊动早几年就已经放下家中事务,颐养天年的金老爷子,真让人不敢相信仅仅只因为在肥皂作坊上有一点合作。

    李氏的打算在屠家强行的态度面前被一压再压,莫说是让屠家付出代价赔礼说好话,连郑文浩都差点被抓起来打死。

    再是不学无术,平日里在乡间横行霸道,在面对朝他逼过来的屠家人时,郑文浩也不禁被吓坏了,冲着郑丰年和李氏就喊叫了起来:“爹,娘,救我!”

    李氏也恨他,恨他好好的做什么要推搡屠六娘,结果闯下这样的祸来,明明她是预备着……预备着……

    这事关系到两家的颜面和亲事,并没有小辈插嘴参与的资格,郑云兰坐在厢房里,就着豆点大的火光缝补衣裳,目光从趴在窗户上朝外面堂屋方向张望的妹妹身上扫过,再看向吵闹不休的堂屋,目光阴沉沉的。

    她想起了前两天,娘特意从镇上回来了一趟,拉着她偷偷的跟她说,让她在大嫂回来的时候寻个机会跟小姑闹一场,然后让小姑把大嫂推倒,最好是能从门口的高石阶上滚下去,到时候屠家人就算问起责来,也是小姑的过错。

    呵,真当她傻呢?就算真是小姑伸手把人推了或是撞了,她这个跟小姑吵架导致大嫂受伤的人难道就能得了好?

    这些年来,他们只顾着自己在镇上享福却把她扔在乡下受苦,现在还想让她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怎么不让云丹去做?怎么不让有着诸多前科的二弟去做?

    郑云丹回头看到了她的脸色,顿时被唬了一跳,小心的看着她,“大姐,你咋了?”

    云兰低下头收起阴郁,闷不啃声的将细细的针线穿梭在补丁和衣裳之中。

    云丹见她不理会,就不高兴的撅起了嘴,然后轻哼一声。

    大姐越发的阴阳怪气了,动不动就不理人,还成天拉着张脸好像谁都欠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她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开门走出去。

    堂屋里不能去,灶房里也乌漆嘛黑的,早就过了晚饭的时辰却仍冷锅冷灶的谁都没想起来要做晚饭,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眼珠一溜就转身出了大门。

    一出门就遇到了吃过晚饭,捏了几个饭团过来的刘氏,看到她就问道:“天都黑了,云丹你要去哪儿?”

    郑云丹吸了两下鼻子,眼珠滴溜溜的在刘氏身上打转,然后摸着肚子可怜兮兮的说道:“二婶,家里到现在都没有做饭,我都快要饿死了。”

    刘氏一愣,“你娘正忙着抽不出空来,你和你大姐咋也不做饭呢?”

    “……大姐说她只负责烧火,粮食饭菜那些都是奶奶收着的,从不给别人沾手,想烧也没得东西烧。”

    呃,这还真是孙氏的风格。

    刘氏就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个饭团塞给她,说:“你二姐和三姐在家里也没准备许多饭,你先吃个饭团,别饿坏了。”

    郑云丹捏着饭团目送刘氏匆匆的进了大门,然后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吃了起来,边吃还边轻声嘀咕着:“一个饭团就把人打发了,还说啥发财了呢,真小气!”

    拌着卤味的饭团香气扑鼻,她几口就将整一个都吃了下去,不觉得饱,好像还更饿了。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后大门,似乎还能闻见二婶身上传出的食物香味。

    咬着手指犹豫了下,她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在踩上台阶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脚下面摇晃了一下,她的身体顿时也跟着晃了晃,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跌倒。

    却原来是那一块台阶石有些松动了。

    郑云丹站稳后,气得伸腿就踹了两脚,松动的石头被她这么踢着,那缝隙也更大了,隐隐绰绰的露出了藏在石头后面的那个东西。

    天色早已经暗了,但却有灯火的光芒从大门里面透出来,郑云丹弯下身凑到缝隙前面仔细的查看,又手脚并用的将石头往外搬,终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沾满泥土的木头盒子。

    很普通的一个木盒子,没什么稀奇的,云丹打量了几眼就寻到搭扣将盒子给打开了。

    盒子打开,她忽然抽了口凉气,一下子又将打开的盖子用力的合上,顾不得嫌弃它外面沾满的泥土就直接塞进了怀里。

    她又小心的左右张望,没见到周围有什么人影,便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她迈步就要进门,却在走了两步后又退回来,弯腰把被她扒拉开的台阶石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然后才抱着手臂做贼似的跑回到屋里,还警惕的看了两眼在油灯下缝补衣裳的大姐。

    云萝不知道她在几年前藏起来的那个本属于郑云兰的盒子终于被人找到了,包括里面的珠花银簪金戒指等等全都落入到了郑云丹的手中,而且,她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分享给她的姐姐。

    这天晚上,一直到夜半,郑丰谷和刘氏才从老屋回家,家里面,云萝他们都早已经睡觉歇下了,只在堂屋里留了一盏灯。

    “这几个孩子,睡觉也不把灯盏给吹了,真是一点都不晓得心疼灯油。”刘氏轻声埋怨着,心里却是舒坦得很。

    草草的洗漱后睡下,两个时辰后就又要从被窝里出来了。

    熬粥、磨浆、做早点,忙忙碌碌又是新的一天,云萝他们也从爹娘的口中知道了昨日在老屋那边,大伯他们和屠家商定的事情。

    除了屠六娘小产,肚子里少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之外,其他的事情没有任何改变。

    “啊?大伯和大伯娘就这么放过此事了?”云萱惊讶极了,那是多严重的事情啊,就算不休回娘家也总得有些责罚或说法吧?

    彧朝的民风开放,寡妇再嫁,少年少女互送情书谈个恋爱什么的十分常见,并不足为奇,浸猪笼这样的风俗也尚未被发明出来。可不论如何,黄花闺女在婚前失贞也是足够让家族蒙羞,让夫家蒙羞,让她自己一辈子蒙羞的丑事。

    尤其屠六娘不仅仅是失贞,她的肚子里还随嫁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这事若是传了出去,郑文杰这个读书人可就要彻底沦为士子中的大笑话,绿云罩顶,一辈子都别想摘下来。

    大伯娘那么在意大哥的前程,怎么会甘愿忍下这种事情呢?

    云萱百思不得其解,刘氏就小声的跟她说:“你大伯娘好不容易才娶来那么一个大户小姐的儿媳妇,先前多风光呀,如果真休了回去,那连同以前的脸面可就全都丢尽了,她落不下那个脸。”

    “可是……”

    “也没啥稀奇的,她若当真容不下这个儿媳妇,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跟屠家发难,可惜屠家的老爷太太都不是好打发的,由不得她想干啥就干啥。现在两家都说定了,这边不再计较文杰媳妇以前的那点事儿,那边也不再抓着文浩对他大嫂动手,害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这个事不放。”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刘氏这样的老实人也忍不住有点怀疑,郑文浩推了屠六娘当真只是个意外吗?

    云萝听了一耳朵就走开继续当她的店小二,对大伯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行为不置一词,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好歹弄没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看似略胜一筹,可是,经此一事,以屠六娘的性子,她会安安分分的当郑家媳吗?

    她显然是不会的。

    可是她并没有对着郑文杰和公婆发作,而是在休养了两天,缓过那口气来之后,第一时间找上了云萝。

    那时候,食肆里已经没有了客人,郑丰谷进了院子在整理农具,预备要过会儿去田里看看心种上的庄稼,刘氏在洗碗,云萱在擦桌子凳子,郑嘟嘟也捧着个畚斗跟在云萝的后面,每当云萝扫出一小堆垃圾的时候就把畚斗放到地上,指使着她将垃圾都扫进去。

    虽然碍手碍脚的尽帮倒忙,但云萝也配合着陪他玩这个做家务的小游戏,从这边角落扫到那边角落,云萱已经擦完桌子回头去整理灶膛旁边的柴火堆了,他们还连一半地方都没有扫过来。

    “呦,嘟嘟都会帮忙了?可真能干!”宝生媳妇抱着小孙子溜达过来,看到郑嘟嘟捧着个畚斗颠颠的跟在姐姐后头忙得热火朝天的,就张嘴夸了一句。

    得到夸奖,嘟嘟小弟更来劲儿了,眼巴巴的看着云萝手中的扫帚,大有连扫地都要一块儿承包过去的意思。

    云萝立刻就把扫帚递给了他,想扫就扫呗,她正好能坐下来歇一歇。

    郑嘟嘟小小的一团,还不到扫把的一半高度,抱起大扫帚就费力的在地上划拉,不仅没能把垃圾扫拢到一块儿,反而将刚才扫干净的地方都给又弄脏了。

    宝生媳妇看得直笑,想接过扫把帮他扫,他还不乐意,连连后退拒绝,“我来我来!”

    “好好好,你来!”宝生媳妇笑得她怀里的小孙儿都跟着一起抖了起来,转头又跟云萝说道,“小萝啊,我听着我家老大回来说,作坊外头的大路边上要造几个房子,弄成铺子的模样,以后要赁出去让人开铺子的?”

    先前忙于春耕没空做这个事情,现在忙一段落了,作坊外头搭几个铺子的事情也渐渐的提上了日程,村里的有些人也多少的听见了一些风声。

    云萝看着嘟嘟小弟白忙活,闻言便看向宝生媳妇点了点头,说:“对,不拘是开食肆茶寮还是别的什么铺子,主要是方便作坊那些住宿的伙计们能有几个固定的吃食场所,往来的商客小贩也不少。”

    宝生媳妇顿时就来了兴致,“这可是大好事呢,若是能赁个铺子也开一家小食肆,可能给家里添不少进项,就不晓得租子是咋算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娘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问里正阿公。”

    “好!”她颠了颠怀里的小孙子,当即就自个儿琢磨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大有可为。

    她先前是在作坊的灶上做活的,和村里的另外三四个妇人一起,早早的就要过去忙活准备一顿午饭,每天能得二十文工钱。

    可是二儿媳生了个小子之后,那弱唧唧的身子骨竟是连自个儿的孩子都照顾不来,她忙着带孙子没空去作坊里了,就把这个活计让给了大儿媳妇。

    大半年过去了,田里的庄稼有男人和两个儿子,家里的活也有两个儿媳妇,她现在就每天抱着小孙儿到处溜达,自觉得都快要闲出毛病来了,若能找点活来做,那真是极好的。

    这不,一听到风声,她就跑过来找云萝询问了。

    “小萝,你给大娘出个主意,你觉得开个啥铺子比较好?”

    正说着,就见屠六娘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中年仆妇,怒气冲冲的从村里跑了出来。

    那丫鬟是春喜,仆妇却是屠二太太离开前特意留下来照顾六小姐的。

    天气已经转暖,许多人都脱了袄子换上春衫,中午的日头甚至有了几分火热,可屠六娘刚刚小产身子虚,现在仍裹着夹棉的袄子,袄子外面还披着一件桃红绣花的薄斗篷。

    屠六娘出了村就直往食肆而来,进了食肆更是直冲云萝,张嘴便骂道:“贱人,你害我!”

    本就站在云萝旁边的宝生媳妇下意识的往云萝前面一挡,挡住了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屠六娘,皱眉说道:“文杰媳妇,你这是要干啥?小萝她家早跟你家分开了,远远的住着平时也就见面招呼一声的事,咋还能害你?她又能咋害你?你这样凶巴巴的冲过来,又是骂人又是诬她害你的,可没个大嫂的样儿。”

    “呸!哪里来的粗鄙村妇,也敢拦我的道儿?滚开!”说着就伸手想要把宝生媳妇推开。

    刚小产两天的娇弱小媳妇对上家里家外都一把抓的乡下农妇,宝生媳妇一手抱着小孙子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再一伸手就轻轻松松的把屠六娘往后推了一步,并说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虽比不得你富贵,但好歹多长了几年,你公公婆婆都得喊我一声嫂子呢!”

    屠六娘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指着宝生媳妇就冲身后的春喜和中年仆妇说道:“你们是死了不成?没看见这该死的丑婆子挡了本小姐的路?给我把她拖开!”

    宝生媳妇相貌不好看,让屠六娘觉得看一眼都不舒坦。

    春喜和那个仆妇连忙冲了上来,宝生媳妇要护着怀里的小孙子,终是抵不过这两人的推搡,被从云萝的前面拉扯开了。

    “哎呦哎呦,你们这是干啥?放手,给我放开!”

    屠六娘冷笑一声,冲到云萝的面前,高高的举起手就要一巴掌甩过来。

    此时,被她这连串的动作惊呆的刘氏和云萱还在食肆的那一端,还没来得及跑到这边,看到屠六娘的动作顿时惊呼一声:“小萝小心!”

    话音未落,突然横空飞来一个巨大的扫把头,洋洒着灰尘“卟”一下直接盖到了屠六娘的脸上。

    被飞扬的灰尘迷了下眼,云萝忙后退两步,转头看向此刻忽然间力大无穷竟能抡起大扫帚的嘟嘟小弟,嘴角不由得一抽。

    “坏人!”大扫把抡起一下之后就脱了手,他就伸出胖乎乎的一根手指头指着被扫把盖了脸的屠六娘,奶凶奶凶的喊道,“欺负三姐,我打死你!”

    春喜和那个仆妇从震惊中回过神,顿时惊呼了一声:“小姐!”

    屠六娘一把挥开大扫帚,那张俏生生可爱又可人的小脸上已是扭曲到狰狞,灰尘进了眼睛,让她的泪水哗哗流,一巴掌又朝着郑嘟嘟拍了过去,“臭小子你找死!”

    云萝目光一沉就要上前阻拦,却忽有长鞭凌空飞来,“啪”一声抽在了屠六娘抬起的手臂上,直接把她的夹棉袄子都抽裂了开来,刹那间只见棉絮飞散,鲜血飞溅。

    “啊!”

    屠六娘痛呼着往后倒去,正正的倒进了扑过来的仆妇怀里,半瘫坐在地上捧着鲜血淋漓的手臂,痛得小脸越发刷白,几乎要挣扎打滚。

    云萝看向了鞭影飞来的方向,就见作坊门外,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少年郎高坐在赤红马背上,一头青丝高束,曾经白皙如玉的小白脸在经历了风霜日晒之后略显暗色,轮廓越发分明。

    他的眉斜飞入鬓,桃花眼中似有脉脉含情,红唇弯起,轻轻的唤了一声:“阿萝。”

    云萝眨了下眼,忽觉得有些恍惚。

    偏偏耳边又传来了春喜的叫嚣,“你是什么人?竟敢伤我家小姐!”

    他嘴角的弧度霎时落下,缓缓的看向了春喜。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让周围的所有人都仿若在瞬间跌入了黑暗深渊,森然的冷气直窜头顶,春喜禁不住的牙齿都颤得“咯咯”直响。

    云萝好像在他的身后看到了漫天的黑气缭绕,不由得一皱眉头,“景玥!”

    仿佛错觉一般,森然黑气忽然消退,瞬间就又是春暖花开,他微垂着头笑盈盈看着她,“阿萝,我回来了。”

    “……”

第142章 能杀吗

    “好俊的公子,瞧着咋还有些眼熟?”就是刚才的那个眼神太可怕了点。

    宝生媳妇看着笑盈盈下马步入食肆的景玥,搂着小孙子的手臂还有些抖,脊背上窜起的寒意也尚未消退,汗津津的把贴身的小衣裳都给打湿了,她却开始忍不住的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分明是个比花儿还要好看的温柔公子,哪里可怕了?

    无论古今,长得好看的人总是特别占便宜,明明前一刻还一副炼狱里杀出来的恶鬼模样,转眼笑一笑,人们瞬间就觉得春风送暖,花儿都开了,还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他们真应该看得远一点,看看他身后那些侍从们,几乎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只除了少数的那么一两个。

    景玥就这么堂而皇之,没遇见丁点阻碍的走了进来。

    春喜被吓得到现在还心头乱跳,缩着身子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浑身颤抖,满脸的惊惧。

    倒是屠六娘终于从疼痛中稍稍缓过了神,捧着手臂白着脸,也有精力去看那不知死活竟敢打她的混蛋了。

    一抬头,便是一愣,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正朝她走过来的少年郎,极致的美貌于她而言就是极端的诱惑,让她在一瞬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满腔的愤怒也一下子泄了气。

    “你……你为什么打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口的质问和叫嚣却成了软绵绵宛若委屈的撒娇。

    景玥的脚步一顿,浑身泛起一阵恶寒。

    屠六娘在丫鬟和仆妇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捂着手臂疼得脸色发白,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刚经历了小产又遭受重创,她现在连原地站稳都不能够,然而如此境地她却仍不忘满脸痴迷的看着景玥,身子一晃就软绵绵的朝他扑了过去。

    景玥一瞬间如同遇到多恶心的脏东西,手一抖,尚未收起的鞭子就又抽了出去。

    “啪!”

    “啊——”

    这次可不仅仅是一只手臂而已了,从右肩到左边的腰侧血淋淋一条,若非斗篷和绵袄子替她挡了大部分杀伤力,她怕是要被当场劈开。

    所有人被都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屠六娘缩着身子痛到在地上打滚,凄厉的尖叫把隔了门墙,小小的动静基本听不见的郑丰谷都惊了出来。

    “这……这是咋的了?”看着模样惨烈满身血的屠六娘,看着几乎把他家食肆围堵了起来的陌生侍从,他最后将目光落在手执着染血长鞭的景玥身上,神情惊惧而又茫然。

    门外除了景玥的侍从,还有听到动静后围拢过来的村民,却都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站着对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从景玥的身后冲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起屠六娘就往外拖。

    烧灼般的疼痛加上内心的恐惧让屠六娘厉声尖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郑云萝你这个贱……唔唔唔!”

    景玥的目光愈显幽深,他转过了头,第一次拿正眼去看被钳制了双手和捂住半张脸的屠六娘,看得特别仔细。

    “能杀吗?”他回头来问云萝。

    食肆里悚然一惊,曾迷失在他美色中的人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美艳动人了,只看着他简直要瑟瑟发抖。

    云萝的眉心抽了一下,虽然对于屠六娘不骂景玥却反而来骂她的行为有些不满,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要她小命的地步。

    “别闹!”

    景玥一愣,忽然就别过脸去偷偷的笑了起来,眼角微微泛红,只觉得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

    待到平复下心情,他走到了云萝的面前,然后将另一只手中的狭长黑匣子递给她,说:“西夷特产,特意为你挑选的。”

    你去打仗还不忘寻摸当地的特产?

    还有,你不是刚刚还想要杀屠六娘的吗?转眼就满面春风的送起了礼物?

    明明没什么大的表情,但景玥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这个意思,不由得轻笑一声,眉头微挑隐约中似乎还有点得意,将狭长黑匣子一点点打开,轻声说道:“这是我从西夷王庭的宝库中找到的,当时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匣子打开,出现在云萝面前的就是一柄漆黑的短剑,比匕首略长,不足一尺,躺在黑匣子里面几乎要与衬垫的漆黑毛毡子融为一体,不见一丝反光。

    云萝默然。

    送女孩子礼物,不该是珠宝首饰、黄金美玉才对吗?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姑娘会喜欢这样一把黑漆漆没有任何特色和装饰,看上去一点都不闪闪发亮的短剑?

    她抿着嘴绷着小脸,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

    这短剑好像并不是纯粹的铁器或铜器,握在手中只是微凉,不觉得冰冷,有一种似玉似木的触觉。它的表面没有任何的花纹雕镂,若不是剑柄下端突出的格,怕是要把它看成一截扁圆的烧火棍,看似圆润光滑,摸着却有细腻的沙粒感,十分舒服。

    稍一用力将剑身拔出,依然是不见反光的黑,直到完全拔出了剑鞘才终于在剑锋处看见了一抹藏不住的亮色,并没有很亮,但在极致的黑中透出的这点反光却一下子刺得云萝双眼生疼。

    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温热的,还带着薄薄的一层茧。

    另一只手包着她的手指,缓缓的将拔出的短剑又重新推回了剑鞘,“别看,小心伤了眼睛。”

    云萝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让他的心跳也忽然漏了一拍。

    慌忙将手缩回去,藏到身后轻轻的握起,似乎想要留住手心里的那一抹细腻和温凉。

    耳根微热,他轻咳了一声,说道:“这短剑据说是由天外陨石锻造而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且还十分的坚硬,铁石锤打不断,被西夷王族奉为至宝珍藏在宝库之中,正好便宜了我。”

    云萝把玩着短剑,还真有点舍不得还给他。

    “久别重逢的朋友精心准备的好礼,你难道想要拒绝我吗?”景玥藏起了紧张,用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云萝看他两眼,默默的将这份好礼放回到匣子里,然后合上盖子端在了怀里,“谢谢。”

    景玥暗暗的松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腿上一紧,低头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三四岁小娃抱住了他的大腿,用力仰起脑袋来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

    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没有血缘,但这个胖嘟嘟却和阿萝的小时候颇有几分神似。

    景玥看着就不由得软了心,弯下腰伸手往他的两边腋下一托,轻易的将他托举了起来往怀里一搂,目光却落在对面云萝的身上,满脸痛惜的问道:“阿萝,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这可真不是个让人高兴的问题,云萝眼皮一掀,凉凉的反问了一句:“瘦了不好吗?”

    他轻捏了下郑嘟嘟的小胖爪子,“好,你怎样都是好的。”

    唉,都没来得及揉一揉、捏一捏,阿萝的肉就不见了。

    郑嘟嘟被捏得痒痒,忍不住动了动小爪子,说:“吃肉!”

    景玥眉眼微软,至少现在的郑嘟嘟还是让他有点喜欢的,于是态度也算温和,又捏了捏小胖脸,问道:“你这一身肉是吃了多少肉才养出来的?”

    胖嘟嘟一点都不怕他,还觉得这个哥哥跟他的三姐一样好看,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闻言就笑嘻嘻的张开手臂划拉着说道:“这么多!”

    郑丰谷和刘氏从惊惧中缓过了神来,又见小闺女小儿子跟景玥站在一起,竟都半点不觉得害怕,夫妻两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一块儿走了过来。

    刘氏偷眼瞄着景玥的脸,又小心的看了几眼门外那些挂着刀的黑脸侍从,还有被直接敲晕了过去扔在地上的屠六娘,试探的问道:“是景公子吧?”

    几年不见,景玥的模样变了许多,但大致的轮廓却没有太大的改变,况且,长成这样好看的公子总是能让人印象深刻,几年前的几次相见,刘氏至今都没有忘记。

    景玥将胖嘟嘟放到地上,然后朝刘氏拱手道:“正是小子,几年不见,大叔和婶子长得越发年轻了。”

    果然是熟人,夫妻两的表情立刻就可见的放松了许多,再听见这一句赞扬,刘氏不禁有些羞赧,看着他小心的说道:“景公子也长大了呢,若是在外头遇见,可不敢认。听小萝说过,你不是本地人,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吗?此次过来这儿是有啥事?”

    “承蒙婶子挂念,这些年我一直游历在外,今年初才回到家中,接掌家中事务。”

    刘氏惊讶道:“你小小年纪就开始掌管家中事务了?”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不是乡下的小门小户,有的也多是些琐碎小事。

    想想金公子,十岁就能够独自掌管一个作坊了,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咋都那么能干呢?

    如果让刘氏知道,景玥掌的不仅仅是他景家的一家小事,还掌着几十万大军,刚刚攻占了西夷王庭,杀得西夷俯首称臣、年年纳贡,不知又该是怎样的震惊模样。

    可惜,最想杀的那个人却竟然被逃过一劫。

    不过也无妨,今生若还敢惦记阿萝,他不介意打到西夷灭国。

    景玥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头又跟云萝说:“我预备在这里建几座茶园,附近可有空置的荒山坡地?”

    “茶园?”云萝一愣,随之意外的看着他。

    你还真有正经事啊?

    不过在附近建茶园么?

    江南的气候是十分适合种植绿茶的,这一点连她这个对农事不大了解的半吊子都知道,毕竟在她的前世,江南的绿茶多有名啊!

    但现在,她还真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什么出名的茶园,倒是在后山找到过几株野茶,可她又不会炒制,摘了也是白白的浪费。

    郑丰谷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禁说道:“茶可是金贵东西,怕是不好种吧?”

    他也只在往年金公子送来的年节礼物中见过正经的茶叶,听说老贵了,小小的一罐就要几百文甚至是好几两银子。

    镇上的铺子里也有卖茶的,最便宜的就是茶叶沫子,却也得十好几文钱一小包,乡下人可舍不得花这个钱,想喝茶,就去山里田边的摘一些草叶子草籽来晒干了泡水喝,有的很苦,有的还有淡淡的香味,消暑解渴不比正经茶叶差。

    要说滋味,那是什么茶都不如糖水好喝。

    作为一个纯种的穷苦百姓,郑丰谷对自己的这个观点没有一丝怀疑和迟疑。

    景玥说:“茶种和茶树都已经备好了,就等着找地方栽种。”

    郑丰谷茫然的睁着眼睛,伺候庄稼他是一把好手,种茶却是完全的两眼一抹黑,只能对景玥说道:“我也不懂这个,但若是有哪里用得着我们的,公子尽管直说。”

    景玥又道了声谢。

    郑丰谷悄然的瞄了眼外头,看到晕死在地上的屠六娘,有些为难和心不在焉。

    正想开口求个情,郑云兰和郑玉莲从村里跑了出来,远远的就看到有许多村民围在食肆外头,却都没有靠得太近,好像在害怕着什么,而食肆的门口则堵了一群陌生的带刀汉子。

    两人不由停下脚步,脸色有些惊惶和迟疑。

    “大嫂。”郑云兰忽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屠六娘,顿时心里一惊,既紧张担忧,又有着一点莫名的快意,壮了壮胆子,冲着景玥的侍从们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对我大嫂做了什么?”

    眼珠子飞快的转溜着,透过人群,她隐约能看见二叔家的食肆里头似乎也进了人,难道是二叔家做事得罪了人,大嫂不过是被连累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郑云兰的心就仿佛要飞起一般。

    她盼着他们倒霉,可是已经盼了好几年!

    要说她为何这么看二叔家不顺眼,其实她自己也未必能说清楚,反正就是心里不爽快不痛快,凭什么她在吃苦受罪,分家出去的堂姐妹堂兄弟的日子却越过越好?明明不过是几家泥腿子而已,离了她爹的庇护,难道不该苦哈哈的一辈子埋在泥土里刨食,吃了上顿没下顿吗?

    没人理会郑云兰的质问,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这让郑云兰不禁有些羞恼和怯步,站在几步之外就不敢再往前。

    郑玉莲站在她的身边,也在看那些不知来路的陌生人,目光从他们的衣着看到身姿,又从样貌看到装扮,咬了咬嘴唇,一改往日张扬的本性,轻声细语的说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不知道我侄儿媳妇是镇上屠家的六小姐吗?再娇贵也没有了,你们粗手粗脚的伤了她,屠家可不会放过你们!”

    站在屠六娘两侧的正是无痕和无妄,刚才也是他们将人拖出来打晕的。

    听到郑玉莲的话,他们对视一眼,不过是个乡绅小户之家的女儿,还再娇贵也没有了,当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千金贵女吗?

    在乡下人看来,屠家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可在景玥身边的这些人看来,一个镇上的乡绅小商人,也不过是个稍微宽裕些的乡下人家。

    无妄顿时轻笑了一声,“真是好大的依仗,可吓死我了!”

    这话说出来,旁边紧跟着就响起一阵轻声的哄笑,让刚露出得意神色的郑玉莲一下子又僵硬了表情。

    那话分明是在嘲笑她!

    郑云兰涨红了脸简直想要当做不认识她,眼珠一转就又转到了食肆的方向,隔着人群朝那边喊道:“二叔、二婶,你们在里面吗?这些是什么人?为何围在你家外头?你们在里面还好吗?”

    “你很盼着我们都出事?”

    云萝的声音从食肆里传了出来,围在门口的侍从们也随之散开,食肆里的情景终于呈现在了郑云兰和郑玉莲的眼前。

    里面明明有好几个人,姑侄两的目光却只被那一人吸引。

    郑玉莲忽然间含羞带怯红了脸,郑云兰的眼中也迸射出了强烈的光芒,“景……景公子?”

    当年景公子和金来一起来村里,她们还曾远远的跟着躲在暗处偷看,之后又在家里近距离的见了两回,那样俊美的公子真是让人永生难忘,哪怕时隔几年变了模样,她们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两人穿过人群进了食肆,郑云兰站在景玥的面前,似乎没看到他的避让后退,缠着手指柔声说道:“景公子怎么来了?这些年来,你一走无音信,我问云萝她也不问三不知,更是从不主动提起你,没想到景公子却还惦记着我们。”

    云萝耷着眉尾瞥了她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有所指、挑拨离间啊!

    郑玉莲也瞪了眼云萝,轻嗔道:“景公子大老远的过来看望我们,你怎么让他站在这儿?莫说端茶上点心,好歹先请他坐下来啊,真是太不知礼数了。”

    “……”你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可不是这样的。

    郑嘟嘟听不太懂,但指责他三姐的话还是听出来了,就站在云萝的前面,张着小手气呼呼的瞪着她们。

    云萝在他头顶的小簸箕上摸了摸,倒是懒得跟她们计较。

    可惜,安抚了郑嘟嘟,旁边还有个同样不高兴的景玥,他凉凉的扫过郑玉莲和郑云兰二人,转头问云萝:“这两位是……”

    “我小姑和大堂姐。”

    “是吗?”他眉头一挑似乎十分的惊讶,“瞧这皮肤粗糙,满脸褶子的模样,我还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大婶呢?”

    守在门外的人“轰”一声笑了起来,无妄张嘴便说道:“爷,您没看错,这两位……姑娘,跟您和萝姑娘比起来还真不像是同辈人!”

    “不可胡说!”无痕皱眉斥了他一句,“这其中一位是萝姑娘的小姑,自然不是同辈人。”

    “哎呦,瞧我这耳朵,刚才有些听岔了。不过另一位不是堂姐吗?”

    他们身旁的一个八尺壮汉插嘴说道:“这有啥稀奇的?亲姐妹之间都有相差几十岁的呢,更何况是隔房的堂姐妹?没听见萝姑娘说吗,那是大——堂姐!”

    “不是吧?我瞧着她们都还梳着姑娘的发式啊。”长着娃娃脸,一看就是伙伴中间的最年轻的那位诧异的说道。

    壮汉一咂摸嘴,“这种情况,要不是嫁不出去留成了老姑娘,就是长得太着急。”

    云萝:“……”

    郑丰谷:“……”

    刘氏:“……”

    郑云兰和郑玉莲的脸红了白,白了又青,如同调色盘一般不住的变化,终于捂着脸“嘤嘤嘤”的推开人群跑走了。

    “过分了。”云萝目送着两人跑远,然后皱眉看着瞎起哄的景家侍从们,“瞎说什么大实话?”

    景玥轻咳了一声,垂眸看着她的眼神之中满满的全是笑意。

    无痕朝云萝躬身说道:“您教训得有礼,是我等唐突了。不知萝姑娘想要如何处置地上的这一位?”

    云萝轻呼出一口气,其实这些事情被外人围观了,挺丢人的,好歹都是郑家人。

    她转头看向郑丰谷,“爹,你想怎么处置?”

    郑丰谷并不曾亲眼看见屠六娘的行为,他听到动静觉得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屠六娘已经被打得满地打滚了,之后就被捂着嘴拖了出去。

    此时被云萝询问意见,刘氏就小声的跟他把事儿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越听,他的眉头皱得越紧,那不管不顾冲进来就又打又骂的,岂不跟泼妇一样?哪里还有什么教养可言?

    当然,有教养的人也做不出她的那些事情。

    可是看着她血淋淋躺在地上的模样,又想想她前两天才刚刚摔倒落了胎,这伤上加伤的还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养好,他也不忍心再去折磨人。

    算起来,她年纪轻轻的,比云萱也才大了两岁而已,在长辈的眼里,都还是个孩子呢。

    征求了景玥和云萝的意见,得到都由他做主之后,他转头对已经吓成了鹌鹑的春喜和屠家仆妇说道:“罢了,你们好生的带她回去吧。我不管你们听了啥闲话,说谁害谁的,以后都看好你们的主子不许再来闹事。有些事情,赫赫扬扬的闹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第143章 唯一的差别

    郑丰谷家来了个老好看的俊俏公子,带着十几个侍卫随从,浩浩荡荡的可威风了!

    就是有点凶,一来就把郑丰年家的儿媳妇给打了,那一鞭子抽过去,差点没把人给从中劈裂了开了!

    啥?用鞭子咋能将人劈开?那是你当时没有在现场,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那鞭子飞了起来,“咻”的一声让我差点以为听见了打雷,只一鞭,就抽得文杰媳妇倒飞了出去,披风袄子全都撕裂了开来,那棉絮子飞在空中跟落雪似的。

    可不,文杰媳妇当时就摔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滚过的地方那就是一滩滩的血呀,啧啧啧啧!那公子却是脸色都不变一下,领着一群侍卫站在旁边看着,最后还嫌她吵就一巴掌把人给打晕了过去。

    要不是小萝拦着,那公子还想杀了文杰媳妇呢!

    哎呦喂!

    流言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先前站在远处围观的人仿佛全都亲历亲见,说得头头是道。

    畏惧的有,惊叹的有,茫然的也有,甚至还有激动兴奋,仿佛这是多值得他们津津乐道的人和事,言语中不乏流露出那么一丝隐秘的向往。

    里正老爷子听得直皱眉头,他今日忙着在作坊外头规划地形要造房子,忙得茶水都没工夫喝,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才知道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整天在外头胡咧咧的,家里都没事要干了?”他沉着脸冲谈论得最兴起的几人喝道,“都回家去!”

    热火朝天的场面安静了下来,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就凑了上来跟里正说道:“里正叔,那位公子好像还是金公子家的亲戚呢,前些年就来过我们村,还花几百两银子买了郑丰谷家的那啥用野葡萄酿出的酒。这眼下又来了,也不晓得是来干啥的。”

    哪里来的几百两银子?

    里正虎着脸,朝他吼道:“有事来又跟你有啥干系?别一天到晚的正事不干,净琢磨些不该琢磨的,得罪了贵人,有得你苦头吃!”

    几人顿时缩了脖子,想起了刚才屠六娘被血淋淋的抬回家里去,不禁心生畏惧。

    穷苦人不值钱,连出身大户人家的文杰媳妇都被说打就打了,他们更是算不得什么吧?也不晓得究竟是哪里来的公子,那排场、那气势可是比他的亲戚金公子都要大多了。

    人群终于散开,里正站在原地紧皱着眉头一脸沉重,连回家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想了想就转身往郑丰谷家走去。

    郑丰谷家食肆这个时辰原本是应该已经关了门的,可今天,门板只镶了一半,在中间留出了两道门的空隙,日光透过这个空隙照进屋里,虽不十分亮堂,却也不昏暗。

    食肆里人影憧憧的或坐或站着十多个人,里正走到门口往里探望,那十多个人当即就齐齐的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如电、气势如虹,一下子让老爷子软了腿,差点往后跌坐到地上。

    无痕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走到门口朝里正拱手说道:“老丈也是这村里人吗?是来找主人家的吧?他们在院子里,在下领你过去?”

    里正面对着这个相貌普通,平平淡淡的看着就觉得无害的年轻人,心里也缓缓的松了口气,却还是摆手说道:“不……不用,我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他宁愿饶上半圈去走郑丰谷家的大门,也不想现在从食肆里穿过去。

    云萱和云萝端着大盆米饭和大碗的肉菜从小门走出来,一屋子的汉子顿时全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上前伸手去接,“二位姑娘,交给我等自己来就成,家里有啥粗活累活也只管吩咐一声!”

    竟然让萝姑娘亲自给他们做饭送菜,好刺激!

    尽管才短短的不到两个时辰,但他们已经深刻的看明白了一件事,也解了多日来的最大的疑惑——爷他为啥放下京城的诸多事务,急匆匆的跑来了江南?

    原本还以为是跟卫小侯爷有关呢,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小村姑!

    他们可不敢当这位是寻常的小村姑,没看见连小王爷都对她笑得跟花儿似的,言行举止中更好像还有那么点小心翼翼的意思?

    云萱被抢了碗,面对着这群人,她其实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放,要不是妹妹跟在身边为她壮了胆,真是连出来送饭菜都不敢。

    他们也是不见外,听闻后面还有菜在灶房里,就主动的过去端菜,可不敢再让这两位姑娘给他们忙活了。

    可怜的里正老爷子,刚绕过外墙从大门进了郑丰谷家,抬头就看到这些汉子从小门进来,又与他碰了个面对面。

    “咦?你不是说只来看看的吗?”娃娃脸看着他,奇怪的问道。

    再可爱的娃娃脸的挡不住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精悍凶残,里正看着他挂在腰侧的长刀,又忍不住的有点腿软了。

    不过他身为一村之长,好歹也算见过些世面,心里再胆怯,脸上也只是绷紧面容,硬是把发软的双腿给挺住了。

    郑丰谷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到他就热情的说道:“里正叔,你咋过来了?快请进来,正好要开饭了,坐下来一块儿吃点。”

    里正现在没心思去想赶着饭点过来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想推拒客气,而是在郑丰谷的话音都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就迅速的窜进了堂屋。

    娃娃脸摸了下脑袋,困惑的说道:“这是村里的里正啊?怎么看着我们就跑呢?”

    无妄从他身旁悠悠飘过,“被你吓到了呗!”

    “乱讲,爷还在那堂屋里呢,岂不是比我们更可怕?”

    “……”你说得好有道理!敢不敢当着爷的面再去说一遍?

    几人走了一趟,就把灶房里的饭菜都端了出来,除了大盆的米饭之外,还有大碗的红烧肉、兔子炖芋头、白斩鸡、炝炒小青菜,红烧大肠、炒鸡蛋、豆干肉沫炒咸菜、炖萝卜和凉拌马兰,都是些寻常的菜式,满满当当摆放了两张桌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和色泽。

    “姑娘好手艺,这瞧着竟是不比大酒楼的差!”有人冲着两人竖大拇指,不管是谁做的,都一块儿夸就对了!

    云萱羞赧一笑,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妹妹。

    这可都是小萝教她的。

    待得姐妹两离开,十几个年轻的汉子围成两桌顿时就嘀咕开了。

    “你们瞧见没有?我刚才夸菜式好看,姑娘手艺好的时候,那姐姐瞧了萝姑娘一眼,这显然都是萝姑娘亲手做的呀!”

    “这红烧肉又酥又软、肥而不腻,比京城鸿宴楼的都好吃,咱可真有口福了。”

    “有得吃就快吃吧,咱也就今儿一天的福气了,以后萝姑娘就算再做菜那也是给爷的。”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声,悄默默的看一眼门口,有人轻声说道:“我说爷咋着急慌忙的跑江南来了,原来竟是来见小姑娘的。京城里多少千娇百媚的姑娘喜欢他啊,他都不理不睬的,我还以为是爷的年纪尚小不懂这些呢,却原来,早就已经相中了小姑娘!”

    “话说这小姑娘也太小了点吧,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那……我算算啊,爷去西北已有三四年,那时候,岂不还是个孩子?”哎呀娘咧,爷竟是好这一口的?

    “这有啥?爷的年纪也不大啊,等过个几年成亲娶妻,再把萝姑娘纳回府中,娇妻美妾就都有了!”

    没人觉得一个乡下的村姑能当王府主母,便是爷再喜欢,顶天就是纳回去常伴身边。

    无痕和无妄本在旁边默默的听着同僚们暗戳戳议论小王爷的八卦,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忽听见后面那两句,不由得脸色一变。

    “闭嘴吧,爷的事也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

    无妄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没见着不该出现的身影,先就松一口气,瞪着他们说道:“好好当差,别整天瞎咧咧,惹了爷不高兴我可不会替你们求情。”

    “这有啥呀?我们不过是在私底下、兄弟们之间说笑几句罢了,爷又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无痕特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大罗,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在私底下说谁的笑话都行,唯独不能对萝姑娘有丝毫不敬。否则,不仅爷不会轻饶,连卫小侯爷都不会放过你们。”

    “啥?卫小侯爷莫非也中意萝姑娘?这这这……亏得他还是咱爷最好的朋友呢,竟然这么不仗义……哎呦!”

    大罗忽然惨叫着往前扑倒,惊得屋里的人都霍然跳了起来,手边的刀在瞬间出鞘。

    一瞬间,无形的杀气凝结而成,让屋里的气温都徒然降了几分。

    然而下一秒,待得看到站在小门外的那个人时,气势却在刹那间轰然消散,并小心翼翼的把刀推回了鞘中,一丝响动都不敢发出来。

    大罗从桌上爬了起来,转头看到门口的人,也顿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声音都打起了瓢,“爷,你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门口狭小,屋里的光线略显昏暗,景玥背着光站在那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有身后雪白的日光刺得人眼睛疼,春暖花开的时节,却好像格外冷。

    “呵!”他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完全听不出有丝毫的愉悦和热度,“聊得很开心?”

    聊得这么开心,他坐在堂屋里都听见了!

    郑丰谷他们都是普通人,肯定没有他的耳力,可他却不敢保证阿萝是不是也能听见。

    想到有这个可能,景玥的心里就不禁生出极致的紧张和惶恐,幽幽看着眼前的下属们,如同在盯着一群死人。

    大罗等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当即单膝跪了下来,请罪道:“属下多嘴,请爷责罚。”

    虽然想不明白爷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往常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即便是当着面的打趣他,偶有不敬之举,爷也从没有过这般生气的模样。

    唯一的差别大概只有……萝姑娘?

    不由自主的,一个个全都把眼珠子溜到了无痕的身上,这个时候,他们都想起了他刚才的那句警告。

    二位统领好像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景玥冷眼俯视着下属们,终于转身离开,只留下极浅淡的两个字,“十鞭。”

    “谢主子责罚。”

    景玥却转身就看到了站在堂屋门口的云萝,目光禁不住有些心虚的飘忽了一下,然不等他开口,就见云萝又转身进了屋里。

    一时间,他的心里头似有一只猫儿在不停的抓挠,挠得他站立不安。

    阿萝她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这个疑问藏在心里,他真是站着不安,坐着也不安,连吃饭都不觉得香了。

    午饭后,他就要带着下属们离开。虽然他其实更想留下来宿上几天啊啥的,但实际情况不允许啊,生怕表现得太过急切反倒把阿萝给吓退缩了。

    而且现在的情况,他即便留在这里也不好找单独与阿萝相处的机会,总得再想个法子把那些闲杂人等都指使开,或者把阿萝单独拐……咳咳,请出去?

    没事,建茶园嘛,多好的借口呀!

    今日一见已是稍稍解了相思之苦,待他回头再行安排。而离开前,似乎还有一件事需得嘱咐一番?

    他走到云萝面前,轻声问道:“今日打伤的你那大堂嫂是镇上屠家的女儿?”

    “嗯,几年前她不是还冲进酒楼包厢里,差点被你挖了眼珠子吗?”

    “……”有这回事吗?完全没印象!

    云萝沉默了下,又说:“就你跟我签葡萄酒文契的那天。”

    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云萝:“……”

    他垂下眸来看她,看似平静,眼底深处却隐藏着近似贪婪的渴望,见她不说话就又疑惑的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我这三年忙于别的事情,没有过多关注家中事务,与你的事也都吩咐了下人,难道是每年送来的分红数目不对?”

    “并没有。”

    “那就好。”蹙起的眉头在刹那舒展,他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摸一摸她头顶的发髻,却又给生生忍住了,说,“你不必担心屠家,打了他家女儿的我,自也该由我来解决此事,不会让他们找上你家的麻烦。”

    几年不见,阿萝变了许多,瘦了,也长高了,已经有了前世他熟识的模样。然前世今生,从小到大,唯独她最喜欢的发式从不改变,利利索索的束在头顶,干净又方便,穿一身利落的衣裳,乍一看去就像个俊俏的少年郎。

    云萝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她并没有多担心,不是确定景玥会解决,而是就算屠家真为了屠六娘找上门来,她也不畏惧。

    景玥又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

    策马奔出一段路,身后已看不见白水村的影子,他们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一些,憋了一路的八尺壮汉大罗终于忍不住的凑上前来,问道:“爷,你咋跟萝姑娘客客气气的呢?”

    景玥斜眸瞥他一眼,“嫌十鞭不够?”还敢当他面的说道起阿萝了。

    大罗手一抖,胯下的马就落后了几步,但他心里抓耳挠腮的可难受了,转眼就又追了上来,腆着脸说道:“我这不是关心爷嘛。萝姑娘瞧着就是个性子冷淡的,怕也不是会随随便便就与人亲近,您和她这样客气有礼,换一句话来说不就是生疏吗?”

    抓着缰绳的手不由得一紧,这可真不是让人喜欢的话。

    大罗还不知道他家爷已经有些不高兴了,犹自说道:“不过你们多年未见,有些生疏也是正常,我过年时回家探望家人,爹娘兄弟都与我生疏了呢,见面就是三分礼,客客气气的像是在招待客人,我这心里可真是……不大好受。”

    所以他没待几天就又匆匆回到了爷身边,还是在这儿更自在。

    这话说得不少人都有些怅然,他们常年行军在外,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在跟着小王爷回来之前,他们最少的也已经在边关守了四年以上,不知不觉的就连亲爹亲娘都生疏了。

    无痕看了眼他家爷,转头跟大罗说道:“跟着爷,你们暂时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回头请个媒人来给你们每人都说上一个媳妇,换班回去也不会再冷锅冷灶冷炕头。”

    “有大统领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可不能比老太妃身边的莺儿姑娘差太多!”

    无痕顿时骂了一句:“滚犊子!”

    景玥眉头一挑,“莺儿?”

    无妄笑嘻嘻的指着无痕说道:“爷你看他腰上挂着的荷包,那就是莺儿送给他的。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两个人躲在假山洞里说悄悄话,腻腻歪歪的。这面上看着是多老实的一个人啊,内里却极不正经,不仅在兄弟中第一个找了相好的,还把人姑娘逗得面红耳赤,直拿小拳拳捶他胸口呢。”

    “可不止这个,大统领的怀里还时常揣着簪子香粉花儿啥的,逮着了机会就往莺儿姑娘的跟前送。还有那香满楼的点心羽裳阁的布,路边看见的一丛野花,半篮李子都不放过,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等寻不着媳妇的光棍!”

    “爷,您看他脚上的鞋,头上的冠巾,身上的腰带,全都出自莺儿姑娘的手,就连蒙面的黑巾都有着莺儿姑娘的针线。”太过分了!

    其他人简直是群起而攻之,告状说笑瞎起哄,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十鞭责罚都不能影响此刻的好心情。

    景玥却看着无痕若有所思,莫名的就自顾自红了耳根。

    而在村里,里正吃了顿好酒好菜,可算是稍稍抚平了受惊的精神,告辞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翻起了村里的山林田亩册子,连在作坊外修铺子的事都暂且放下了。

    建茶园,这可是大事,虽说茶园肯定不会归村里人所有,但就像建作坊一样,是十分有利于村民的好事。

    刘氏和云萱在忙着刷盘子洗碗,郑丰谷在屋里转了几圈,忽然就跟刘氏说道:“你们先忙着,我去老屋看看。”

    说到这事,刘氏不由紧张了起来,揉着抹布说道:“那你小心些,如果大嫂,还有屠家的那两个人说了啥不入耳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反倒把自己给气着了。”

    因为屠六娘的事,李氏、郑文杰都留在了村里,只郑丰年一个人回去镇上教书。

    郑丰谷被刘氏紧张的模样给逗乐了,刚才还有些沉郁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起来,说道:“今天的事儿说起来也是文杰媳妇不对在先,她要是不冲进来吵闹,还要对嘟嘟动手,景公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抽她那一鞭子,后来她还……”

    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他顿了顿索性略过,又对刘氏说道:“不管咋样,好歹是在我们家受的伤,又伤得不轻,那样光天化日的抬了回去,我总得过去看看,也跟爹说一说这些事,省得他老人家把气都藏在心里头憋出病来。”

    老爷子的身子骨是越发的不太好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儿孙们给气的。

    他不像孙氏,稍微有一点不痛快就立刻吵吵嚷嚷的骂了出来,老爷子的心里藏着事,憋着气,又被连番的折腾,没病也要闹出病来。

    刘氏也忧心不已,挑着好的菜拣了一碗让郑丰谷顺道一块儿送过去。

    乡下人家,没人会嫌弃说,这是客人吃剩下的。

    云萝正蹲在院子里把玩她新得的短剑,将爹娘的话听了一耳朵,见郑丰谷从灶房里出来就抬头问道:“爹,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郑丰谷笑笑摇头,“不用,又不是啥大事,我就过去陪你爷爷坐会儿。”

    云萝就“哦”了一声,继续低头仔细的摩挲着剑鞘,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毫都研究透彻,前世今生,她都没见过这种材质的武器。

    郑丰谷也看了看她手里像根柴火棒似的短剑,迟疑道:“小萝啊,景公子打伤了你大嫂,屠家会不会去找他?”

    “不会的。”她抬头看着他说道,“爹你放心,景公子的身份另有来处,屠家不敢找他麻烦。”

    郑丰谷半信半疑的,“是吗?”

第144章 求情

    出乎所有村民的预料,屠六娘被打伤这件事情没有再起任何的波澜,郑家老屋那边似乎就这么忍下了儿媳妇被打得血淋淋的事,连屠家竟然都没有人过来给他们家的闺女讨回公道。

    况且,公道是什么?公道是你本身无错却遭了无妄之灾,而不是你凶巴巴的先跑去闹事招惹人家,结果却被毫不留情的反杀了。

    那天,郑丰谷在老屋坐到傍晚才回来,除了有些担忧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脸色和情绪都还算平静。

    至于孙氏的反应,她也就是在家里骂了一场,郑丰谷早已经习惯了,只要不是太过分,他甚至都渐渐的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有时候她自己骂得没意思了,自然而然的就会停下来。

    郑丰谷回来之后,里正又过来找他说了会儿话,无非就是挂心着茶园的事情。

    村子周围其实有不少的荒地,开出来也不适合种粮食庄稼,以前他还打过开荒种桑树,和隔壁村一起养蚕的注意,可惜桥头村的邱里正精明又抠搜,死死的藏着养蚕的手艺不肯传出来,他过去碰了几次灰就不得不放弃了。

    现在听说可以种茶树,他当然乐意至极,甚至想着等建茶园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捡一些景公子不要的茶树苗种到边角的荒地上,不会制茶的手艺可以偷偷学嘛,就算学不来,摘了青茶送去茶园,应该也能换些钱吧?

    荒地都是无主的,谁开了出来就归谁,还能三年免税。

    可那些荒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

    开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而且开荒的工作又苦又累,开出来后精心伺候几年,好不容易养肥一点能有收成了,又要和良田一样交税,常常入不敷出,实在是不划算得很。所以,除了那实在困苦没办法的人家,很少有人愿意去开荒。

    但若是用来种桑树、茶树就不一样了,不管什么品类,种树的地并不需要像庄稼地那么精细,荒地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朝廷有规定,良田不可种植与粮食无关的作物。

    当然了,能捡些便宜是最好,如果捡不来也没事,茶园建成之后,总需要看管伺候的人手,春夏时节还需要大量的采茶工。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咱村里又要添一大笔长流水的进项了。

    里正老爷子的心里头一阵火热,毕竟村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也有他这个里正的功劳,大家的日子都好过,往后他大孙子科举的路途上还能因此添上一笔,再没有更好的事儿了!

    可惜郑丰谷也不太了解建茶园的这个事情,并不能给里正多少有用的消息,只能是等景公子下次过来的时候再说。

    里正一下子都不觉得那些人可怕了,只盼着景公子快些再来。

    景玥却一连两天都没有出现,这让里正在忙着划地修建铺子的时候都不禁觉得心神不宁,两只眼睛总是忍不住的往村外大道上瞄。

    话说那位公子上次来村里的时候遇到了很不愉快的事情,该不会是一气之下改主意了吧?咋就没动静了呢?

    如此又过了两天,里正天天盼,夜夜念叨,急得嘴角上发出了一个巨大的火泡。

    云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他又一次溜达过来找她爹唠嗑的时候,亲手给他配了一杯下火的药茶。

    那滋味,老爷子一口喝进去就差点当场喷出来,然对上小丫头殷切(误)的目光,他硬是喝下了大半杯凉茶。

    别说,味道虽不好,效果却是显著的,当天晚上他这火泡就小了一圈,也没那么疼了。

    第二日,在老伴的推搡催促并伴随着无情的嘲笑中,他磨磨蹭蹭的来找云萝想要再讨一碗凉茶,正艰难吞咽着,就忽见几匹马远远的从大道上奔腾而来。

    老爷子霎时跳了起来,跳起来后又似乎觉得不对,太不矜持了,便背着手做出一副悠闲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瞄着那朝村子靠近的人马。

    待到相距十多丈,能看清楚马背上的人了,里正他忽然一下子落下了脸来。

    呸,不是,白激动了!

    来的是金公子和屠嘉荣,还有护卫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小厮。

    他们在食肆门前勒马停了下来,金来看了看里正,笑着说道:“老爷子咋见了我还拉着脸?几日不见,小爷我已经这般不讨人喜欢了吗?”

    里正咳嗽了一声,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朝金来拱了拱手,说道:“金公子这时候怎么有空过来村里?今儿不是休沐吧?”

    身为学渣中的战斗渣,金来听到这话之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抬头望了望天,然后继续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不是有要紧事儿来找小萝嘛!老爷子您先忙。”

    说着就下马进了食肆,先团团跟郑丰谷、刘氏和云萱打完招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彩漆的木马送给郑嘟嘟。

    郑嘟嘟抓着木马爱不释手,甜甜脆脆的说了一声:“谢谢金哥哥。”

    屠嘉荣在后面有些懊恼的拍了下额头,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扯下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递给了他,“这个送给你玩儿。”

    郑嘟嘟看看他,又转头看向三姐。

    这个哥哥,他不是很熟耶。

    郑丰谷在旁边看见了,连忙过来阻拦道:“这太贵重了,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磕了碰了都不好,您赶紧收起来吧。”

    屠嘉荣却直接将玉佩塞进了郑嘟嘟的怀里,说道:“本就是个给人玩耍的物件,也没有多贵重,磕了碰了都不要紧。大叔您就甭跟我客气了,好歹我也是栓子的好友,跟文彬也是极好的,给弟弟送一个小玩意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

    郑丰谷搓了搓手讪笑道:“这……这咋好意思?”

    云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伸手摸着小弟的头顶说道:“说谢谢。”

    嘟嘟小弟立刻就说道:“谢谢嘉荣哥哥。”

    屠嘉荣惊喜道:“嘟嘟还记得我呢?”

    嘟嘟点了点头,矜持又透着一点藏不住的得意,“嗯!”

    这个哥哥虽不熟,但也是见过几次面的,他的记性可好了!

    金公子在旁边不满了,“你为什么叫他嘉荣哥哥,却叫我是金哥哥?”

    郑嘟嘟歪着脑袋一派天真模样,“那……多多哥哥?”

    “噗!”屠嘉荣当即喷笑出来,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喊金多多的这个小名了。

    金公子的嘴角一抽,聪明的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抬头跟云萝说道:“小萝,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你现在有空找个清净地方吗?”

    一句话,让屠嘉荣也瞬间肃然安静了下来。

    云萝跟爹娘说了声,然后就带着他们穿过小门进了院子,又在堂屋里的方桌前坐下。

    “说吧,什么事?”其实心里大概的有了猜测。

    金来和屠嘉荣对视一眼,也不知用眼神交流了些什么,最后还是金来开口,先小心的问了一句:“小萝,你跟景公子很熟啊?”

    云萝沉默了会儿,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却让屠嘉荣禁不住抓心挠肝的,忍不住也开口说道:“萝姑娘你别误会,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他这两天去找你们屠家麻烦了?”云萝看他又急又慌的,就主动开口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屠嘉荣忽然一静,然后神情沉郁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们也听说了那日的事,原本我爹是想要亲自过来向你赔罪的,又担心冒然前来扰了你家的清净,所以我才拜托金来陪我先走这一趟,如有失礼之处……”

    “无妨。”云萝真担心他继续说下去就要哭了,就索性打断了他的话,又说,“那事跟你家其实没什么关系,赔罪之说也过于言重了。那位虽是你屠家的女儿,却也是我郑家的媳妇,是我的大堂嫂,尽管是她闹事在先,可之后的伤势也不轻,没几个月怕是都下不了床,我还担心你们家要找我家讨公道呢。”

    却见屠嘉荣扯着两边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

    云萝疑惑的看着他,心里还有一点点慌。

    喂,你可别哭啊!我不会哄人的!

    金来也有些不忍心看这位世交家的兄长,眼睛疼。

    金、余、屠三家之间既有竞争,又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平时争得凶狠,真到了生死关头却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倒霉。

    就如小辈之间,有相互看不顺眼,恨不得咬下对方一块肉来的,也有关系甚笃、交情莫逆的。

    而今天,屠家因为一个屠六娘遇上了那样大的麻烦,在被求上门来的时候金家并没有就此落井下石,而是陪着屠嘉荣一起过来求人情了。

    金来看着云萝说道:“可不敢找你要交代。这事说来原本并没有多要紧,可是你也知道,屠家二叔二婶就那么一个女儿,向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尤其是屠二婶。上次……掉了孩子,因为毕竟对郑文杰有那么点愧疚,又怕你那大伯娘真要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坏了屠六娘的名声,两家算是勉强讲和相互揭过,但心里头肯定是憋着气不痛快的。”

    虽然屠六娘的名声在他们几家之间早已经坏了,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呀,总算还有那么一层遮羞布在。而屠二爷当时忍了下来,还有很大的原因是前一天金老爷子亲自去拜访了屠家老爷子。

    不过这事就没必要这个时候跟小萝说起了,省得让她以为他是在讨赏或显摆。

    虽然爷爷出动肯定是看在卫家的面上,但他金多多却是真心想跟她交朋友。

    当然,在交朋友之余,如果能让他再抱一抱大腿,那就更完美了。

    其实云萝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金大腿,但这些年确实因为卫家的关系得了不少的好处,无论事情的究竟和将来会如何,这些事情她都铭记在心。

    而现在,她听了金来的话,便问道:“是屠二爷和二太太做了什么?”

    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的肯定,不然还能因为什么让原本没什么要紧事的屠家眼下却急急忙忙的跑到她这儿来说情了?

    屠嘉荣拦下了金来,自己说道:“说来惭愧,六姐几次闹出事端来,都因为有我祖父和二叔二婶护着,族人们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越发助长了她的性子。前几天,景公子派人到府上告知了一声,因着本就是六姐不对在先,又……心性不佳似有……景公子之嫌,祖父不敢得罪景公子就不许家里人来为六姐张目。”

    到这里为止,事情都还在控制之内,他祖父虽偏心二叔,却总归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虽不知道景公子究竟有何身份,可看他行事的姿态和他身边那些精悍侍卫,还有连金老爷子都讳莫如深的模样,也知道那必定不是他家能够得罪得起的。

    屠嘉荣斟酌了下言语,继续说道:“有祖父弹压着,二叔心里也有些顾忌,却不想二婶在听闻六姐伤势之后竟暗中派了人出去寻景公子的晦气,又带着她房里的那些人出门来了白水村。”

    “这几天并没有在村里见过你屠家的人。”除了屠六娘身边的那个仆妇。

    但那位是在屠六娘刚刚小产的时候就被屠二太太留下照顾人的,至于春喜,她既作为陪嫁丫鬟到了郑家,就应该算是郑家人了。

    屠嘉荣叹了口气,“还没走到街上呢,就全都被景公子的人堵了回来,还有那些派出去寻他晦气的小厮们也全被扔回到了屠家,皆都断手断腿半死不活。”

    那惨烈的场面,把当时在场的人都给吓坏了。

    云萝沉默,恐怕不仅仅是寻晦气这么简单吧?

    不过,只是断手断腿,竟还留了一条小命,这让她有点意外呢。

    有些话,屠嘉荣作为侄儿不好开口,金来便帮他说道:“屠二太太可不是慈善人,屠六娘养成现在的这个性子至少有她一大半的功劳,她向来是把这个女儿当心肝宝贝眼珠子,得知她刚刚小产又受了重伤,必然是气怒之下连指使人杀人放火都没啥稀奇的。”

    屠六娘上个月还因为一点不顺心逮着了杜衡将人打成那般模样,而养出这么个闺女来的屠家二太太又能是什么好性儿?

    屠嘉荣垂了眼眸,二婶几乎不曾出过庆安镇,总以为自家已是顶天的富贵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得罪了人却要全族人陪着她一起受罪。”

    他站起来朝云萝拱手深深的拜了下去,又说:“听闻萝姑娘与景公子有些交情,可否拜托你替屠家求个情?我屠家的其他人从不曾也不敢对景公子有一丝不敬,我们愿意将我二叔那一房分出去,只求景公子放我屠家一条生路。”

    云萝依然沉默着。

    这事情,她不好随意应承。

    要说景玥为何要对付屠家,她虽不大想承认,但肯定有为她的原因,现在她却跑去跟他说,放屠家一马。

    凭什么呢?

    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景玥对她的态度究竟是为何,实在是不想卷入到更多的事端里面,还跑去对他指手画脚。

    云萝的沉默让屠嘉荣心慌,不由抬头哀求的看向金来。

    金来也头疼,这位景公子真是比卫小侯爷还要难搞啊,卫小侯爷好歹还跟他家沾些亲,多少有点脸面,可这位景公子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根据他家老爷子暗中跟他透露的猜测,那位的身份可真真是了不得,恐怕在他们的地界上擦破点油皮都能带来灭族之祸。

    这般年纪,与卫小侯爷乃是至交好友,京城人士,还正好姓景!

    祖宗嘞,好好的京城不待,你跑这穷乡僻壤来干啥呀?

    金来悄咪咪的瞄两眼云萝,得,这位也是个祖宗!

    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金公子又看了眼屠家四哥,忽然拉着云萝就到角落里说起了悄悄话,“小萝,有件事你可能不晓得,屠家的大爷,也就是屠嘉荣的亲爹和屠二爷并不是一个娘生的,屠大爷的亲娘是屠老爷子的原配,屠二爷却是后头扶正的小妾生的。”

    “所以?”

    “屠大爷从小没了娘,人又特别正经,并不讨老爷子的喜欢,倒是屠二爷因为有一个深受老爷子宠爱的娘,从小要啥就能有啥。几年前,屠老爷子生了场大病差点没熬过来,不得不把手里的权力交出去,如果不是有族老们的支持,屠大爷的家主之位恐怕就要落到屠二爷的头上了。”

    见云萝仍没多大的反应,他就继续说道:“尽管如此,但屠家仍有半数的生意掌握在二爷手上。而在更早之前,大爷的长子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却在两年后将要参加秋闱的时候,夜里忽然失火被烧毁了容貌。屠三哥只比屠二公子小两个月,三岁就能把生意经背得滚瓜烂熟,在长兄出事后进了书院读书,第二年就连过县试和府试,却又在将要去府城院试之前落入水池中,人是很快就被救上来了,却大热天的竟莫名其妙被冻坏了一双腿。”

    这些事情他其实也只是听说,可现在从嘴上说出来,却忍不住的心生感叹。

    他该感谢自家的几代单传吗?

    云萝也听得眉头直皱,“这都是屠二爷做的?”

    金来耸了耸肩,“这个谁知道呢?”

    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好说,但屠家的三爷和四爷一个老实憨厚,一个胆小如鹌鹑,在屠家也没什么分量,接连害了长房的两个儿子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云萝有些心惊,不由得转头看了眼站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她的屠嘉荣。

    这位能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倒是怪不容易的。

    金来也看了眼屠嘉荣,然后跟云萝轻声说道:“屠大伯身为族长,却是后有屠二爷步步紧逼,前面还有一个老爷子指手画脚、偏心袒护。要说得罪景公子的事,那全都是屠家二房做的,最先倒霉的却反而是他老人家,他今日让屠四哥过来,未必就没有趁机将二房彻底打压下去的心思。”

    云萝沉着眉若有所思,一个小镇上的小家族中就有了这么多的勾心斗角、骨肉相残,大家族中又该是怎样的惨烈?

    金来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或者只是纯粹的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说道:“也不是每家都这样勾心斗角的,我家就没有。”

    云萝眼皮一掀,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你家就你一根独苗,你想跟谁争家产?你七岁的妹妹吗?

    金来嘿笑了一声,又说道:“人多了自然难免会有些争权夺利的,像余家,也是人丁兴旺,兄弟子侄一大堆,不过大体还算团结,主要是老爷子精明,一早就给爷们定下了规矩,谁要是敢坏了规矩就大棒子伺候。”

    余家老爷子是三家老爷子中最凶的,他小时候可怕那老头了。

    云萝又沉默了会儿,在金来都有些着急的时候,忽然说道:“这事你们不该来找我,直接去找景公子不是更方便吗?”

    金来眨眨眼,“这不是和景公子没啥交情,找不到登门的地方嘛。”

    “他不是还曾在你家借宿了许多天?”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反正我不敢。”想想那位的丰功伟绩,他就忍不住腿肚子打颤。

    云萝:“……”

    金公子就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赔笑,“你就帮帮忙,哪怕不开口说情,给我们领个路也是好的呀。我们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你看屠四,他也怪可怜的,好歹是你未来姐夫的好友,他家倒霉于你没好处,若是能过了这一劫,反倒能让屠六娘难受呢,是不是?”

    这话倒是没错。

    云萝又想了想,终于点头说道:“行,我可以试试,不过不能保证一定成。”

    金来顿时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这世上也没有十成把握的事呀。”

    屠嘉荣始终在注意着这边的情形,见此也知道已说动了云萝,忙朝着她作揖道:“多谢你的相助,我家欠你一个大人情。”

    云萝摇头,道:“不用了,认真算起来,这事也是因我而起。”

第145章 你想去京城吗

    云萝答应了替屠家说情,但是还没有等她找去镇上,景玥就先来了白水村。

    看到景玥终于出现,里正老爷子顿时就给激动坏了,远远的站着不住的张望,却又不敢走近过来主动打招呼。

    景公子是个斯斯文文的俊俏少年郎,说话行事都有礼有节进退有度的,但他身边那些人却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忒吓人,老人家有点承受不住啊!

    亏得他忙于修建作坊外的铺子没有亲眼看见景玥挥鞭子抽人的场面,也没有见过他冷下目光、恶意森然的模样,竟真以为这是个好性的公子爷。

    因为这个天大的误会,他对村里那些有关于景公子的议论十分不满,认为这些不知轻重的简直是在恶意诋毁,还害得他也先入为主的差点就误会了景公子。

    为此,这几天村里已经有好几拨人被他老人家给骂了。

    骂了也是白骂,谁让他是里正呢?他老人家就是白水村最大的那一位。

    那么强烈的目光景玥自然是一早就察觉到了,虽然不大想理会除阿萝之外的其他人,但在他进了云萝家里之后,无痕却留在了外面,并转身朝里正走去,拱手说道:“有关于选地的事儿想问里正打听一下,不知您老现在是否有空?”

    里正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有空,有空。”

    无痕跟其他那些锋芒毕露的侍卫不同,他的相貌普通,气质也寻常不出挑,身上的气息平缓几乎不带一点锋芒,看着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甚至转眼可能就会把他给忘记了,也特别容易让没见识的老人家放松警惕,放下心来。

    对此,无痕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无奈的。

    刚从战场杀戮中退出没多久,其他人还都带着满身的杀气和戾气,他却已经迅速的收敛了所有锋芒,这皆因他本是暗卫出身,收敛锋芒、隐于环境乃是刻入到骨髓的生存本能。

    只可惜爷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们当做正经的暗卫来使唤,想他堂堂暗卫营中最出挑的王牌精锐,竟莫名其妙的混成了爷身边的亲卫大统领,并且正在朝着另一个更诡异的方向继续转变。

    比如大管家之类的。

    太难了!

    爷随便想了这么个借口来堂而皇之的接近萝姑娘,转头却把事情都扔给他,自己跑去陪小姑娘玩耍了!

    借口嘛,合不合理不重要,只要能让他在被问起的时候有话说就够了。

    “你怎么想到这儿来建茶园?”云萝站在门口眺望着和里正唠嗑的无痕,把前几天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景玥看着她,轻声说道:“我这几年与西夷交战时发现,在那边,盐、茶、粮食和铁器皆是暴利,另外三个受朝廷管制不可轻易买卖,茶却无妨,我便想着建几座茶园回头去换西夷的金银香料和皮毛肉食。”

    西夷并不是单纯的一个国家,而是无数分散的部落联盟,他打到他们的王庭容易,但真想要将他们灭国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那个地方寒冷、贫瘠、野蛮、落后,是真真正正尽出刁民的穷山恶水,即便攻占了下来,大彧也没那个精力和无数财富去治理。

    至少现在还不行。

    只能不停的打压、防备,用各种方法去削弱他们的力量,腐蚀他们的斗志,改变他们的思想,到最后,自然而然就会落入到彧朝的怀抱之中,一如阿萝前世所做的。

    而今生,他却不愿意看着她再去受那个苦楚,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他全都愿意代劳,惟愿她不必再远走他乡、颠沛流离。

    云萝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是听着他的话便不禁有些愕然,半晌问了一句,“你确定他们愿意跟你做生意?”

    是谁刚打了他们的王庭,杀了他们的大王,俘虏了他们的王子,往后还要年年来朝贡?

    景小王爷粲然一笑,“他们不敢拒绝与我做生意。”

    “……”好吧,你拳头大,你有理。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屋,一进去就看到咧着嘴傻笑的金来和束着手神色尴尬又紧张的屠嘉荣。

    景玥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又落回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说道:“金公子就不介绍了,这位是屠嘉荣,屠家长房的三子,我弟弟的同门师兄,也是栓子……就是我未来姐夫的至交好友,他今日过来请我帮忙说情,他家愿意把二房从族中分出去,求你放他家其他的族人一马。”

    就算不介绍,景玥也知道这位屠家的四公子。这些年他虽不在这里,但与阿萝有关的事却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这个屠嘉荣,其本身跟阿萝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前世也没有这么个人出现,但现在既然阿萝都开口替他说话了,景玥自然也稍稍的多了那么一点重视。

    他多看了屠嘉荣两眼,然后直接问云萝,“你的意思呢?”

    “什么?”云萝愕然。

    景玥于是又解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愿不愿意放他家一马?”

    云萝沉默,心里还有一点不自在——你做的事,却反而问起了我的意见?

    但她很快就把那点不自在压了下去,说道:“如果不是非做不可,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其他人都没有做错什么,至于屠家二房,想来就来呗,我又不怕他们。”

    顿了下,又说道:“我那大堂嫂总是仗着屠家做些出人意料的事,看在我爷爷的面儿上,小事我都懒得跟她计较,出了大事她又反过身来就恶心我,如果能撬了她的依仗倒也不错,以后跟我大伯娘势均力敌的,我就看他们会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多久没见到她这般调皮的样子了?景玥眼里的笑意简直要满溢出来,“好,就如你所言。”

    云萝一愣,抬头看着他,啥?

    景玥忍不住手痒,轻柔又克制的摸了下她的小鬏鬏,然后抬头对屠嘉荣说:“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与屠得财断了关系,我就不再寻你家的晦气。”

    屠得财,一个极富乡土气息的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提起了,人们见了多称呼他为屠二爷。

    屠家祖上是屠夫出身,从屠嘉荣爷爷的爷爷那一辈的一张猪肉摊开始发迹,之后的几代人都没有什么文化,现在的屠老爷子也不过是在私塾里读过几年书,识字会算数,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买卖赚大钱。

    一直到屠嘉荣的父亲屠有财到了开蒙的年纪,据说读书可好了,却因为商人的身份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十多年前,朝廷忽然颁布了新的律令,允许商人子弟读书科举,屠有财说服族老,顶着压力抛去了半数家产终于得到一个资格,却因为科举而接连折损了两个儿子。

    父亲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屠嘉荣猜不透,但他在过去十年间的最大的愿望却是把二叔赶出去。

    现在,愿望眼看着就要实现了,他忽然有些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家族逃过一劫和终于能趁机把二叔一家赶出去,这两件事放到一起,他都分不清究竟哪个更让他高兴一点。

    “多谢景公子手下留情。”

    之后,两人兴冲冲的告辞离去,家里的人还在前面食肆里整理收尾,郑丰谷更是直接被里正一块儿拉上说事去了,即便他说了他啥都不懂。

    屋里只剩下云萝和景玥两人,她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把缠绕了几天的另一个问题问了出来,“我师父现在哪里?”

    在景玥沉默的那几秒钟里,她的心也忽然被吊得很高,其实在那天只见景玥却不见师父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无数的猜测,好的有,坏的也不少。

    师父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是被事情耽搁了,还是出了意外受伤甚至……又或者是外头太精彩,他已经把她这个乖徒儿给忘记了?

    想来想去,最后一个不可能,最好是第一个,次一等的,哪怕受了重伤瘫痪在床她都能拼尽全力把他治好,唯独那一个结果是她不愿接受的。

    然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一定能活下命来?

    正在她越想越悲观的时候,忽觉得头上一沉,撩起眼皮就见景玥低垂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她,说:“别担心,你师父伤了胳膊,此时正在京城府邸中养伤。原本他是想与我同行的,可惜我家老太太看得紧,正紧锣密鼓的打算要赶紧给他讨个媳妇,我便只好撇下他自己过来了。”

    刚才就是不知道怎么跟阿萝说他师父可能要娶媳妇的事儿才稍稍犹豫了一下,倒是把她给吓着了。

    云萝闻言一愣,师父要娶媳妇了?

    不过也是,师父今年三十出头,如果不是被耽搁多年,照这个时代正常的情况来发展,孩子都应该是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呢。

    景玥又说:“在我离开前,我祖母已经为师父挑中了好几个姑娘,只等他再挑个中意的就能立刻上门求亲,到时候师母进门,你还能再收一份见面礼。”

    云萝默默的在心里扒拉起了她的银子,师父要娶媳妇,她这个当徒弟的自然不能缺了礼数让师父在新媳妇和同僚之中没脸,该准备一份怎样的礼才会既出挑又不会显得出格呢?

    不过在送礼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师父要在京城成亲?”

    “是。”景玥目光微闪,问道,“到时候,你愿去京城吗?”

    云萝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个问题不仅仅只在师父成亲的这件事上面。

    景玥又问了一句:“阿萝,你想去京城吗?”

    想去京城吗?

    说实话,她是不怎么想去的,多繁华的盛景她都早已看过无数,彧朝的京城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反而现在乡下的平淡生活让她过得很舒坦。

    但如果需要,她却也不会退缩。

    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猜测,虽不明白卫家为什么只是远远关注着却没有来认亲,但她有预感,恐怕迟早都得回去。

    回去后呢?

    乡下的冲突和波折只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今天我摘了你家蒜,明天你抢了我家的水,互相叫骂几句,转头又是和睦的邻里。而高门里的争斗却是你死我活的搏杀,她听说过,也曾亲身经历过,在她这几年默默受了卫家好处的同时,心里就做好了被搅入其中的准备。

    当年,她为什么会被人偷出来扔到河里?现在,亲生的父母正处于怎样的境地?她是卫家的孩子,还是与卫家有亲人家的孩子?这些她也都想知道。

    但这所有的想法在心里过上一遍就又被堆积在了角落里,现在她还是白水村郑家的闺女,那些事情待得临头时再说似乎也并不迟。

    而现在村里的大事就是景公子把村子后头的两座山给买了下来,连着山脚下的一大片荒地一起,招募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汉子来开荒。

    四月的天气已十分和暖,又正是农闲时候,许多闲在家中的男人们都来了,甚至有在镇上找到短工的也辞了工过来这里开荒。

    开荒虽辛苦,但一天却有足足五十文工钱,这得是寻常的短工干上两天才能比得上。

    在开荒的同时,茶树苗也陆陆续续的运送过来了。

    但树苗并不多,不过两车而已,更多的是直接运来了茶树种子。

    云萝看到这些种子的时候愣了下,然后才隐约想起来,这个时候,大概,可能,都是普遍采用种子直播的方法来繁殖茶树。

    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直接就这么下种吗?”

    小王爷如何会晓得这种事情呢?听到云萝的问题发现回答不出之后,当即招来了种茶师傅。

    说师傅,其实就是一个有种茶经验的老茶农。

    种茶师傅朝他们行了礼,然后跟云萝说道:“这其实就跟种庄稼一样,播下种等它发芽,不出几年就能成园了。”

    云萝就又问了一句,“直接播种不会改变茶树的性状吗?”

    这话让种茶师傅愣了下,他原本以为这个小姑娘只是好奇问一问,看在爷的面儿上就随口应付两句,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个小姑娘跟爷的关系不浅,他也不敢不敬,只能指着旁边的两车茶树苗说道:“您瞧这些苗子,就是都经过了筛选,尽可能的把性状不同的茶苗都挑拣了出去,可惜树苗运送不易,不如直接下种方便。”

    云萝认真回想了下,她对农事不懂,但却也知道茶树的繁殖方法有一种是扦插,就如同有些药材的培育也是用扦插更好,更能保持原株的性状。

    “你可以试试扦插。”

    “扦插?”师傅一脸茫然,“跟柳树似的直接折了枝条当苗来使?从没听说过茶树还能这般种植的,况且,那得折上多少枝条才够啊?”

    云萝摇头,“不用一整根枝条,而且也不能是老枝,得是当年新长的枝条,带着一片大叶和细芽的一截就能育出一棵树苗。”

    种茶师傅下意识的就要反驳,这不是胡闹吗?那么一点细芽如何能够种得活?

    话将出口,却忽然听见身旁的小爷轻咳了一声。

    他顿时一个激灵把话都咽了回去,僵着脸不说话了。

    云萝看了景玥一眼,又看着种茶师傅说道:“你去试试,或许就成了呢?”

    “姑娘说得是,我回头试试。”

    云萝看着他的表情,只看到一片不以为然的敷衍,便也觉得意兴阑珊,将手里圆滚滚的茶树种子扔回到了麻布袋子里,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仅是这样怕都要被人以为多管闲事、不懂装懂。

    景玥紧跟其后,侧头看着她说道:“没想到你竟还知道如何种茶。”

    “我不懂啊。”她回答得特别耿直,“只是听说过一些,就多嘴说了两句,但用扦插确实能更好的保留原株的品质和特性,你如果不嫌麻烦,可以让你家的师傅们去试试。”

    听说过?从哪儿听说的,又是听谁说的?

    如此明显的破绽景玥丝毫不顾,他转头看着那个摇头离开的种茶师傅,眯了眯眼,然后笑着对云萝说:“好,我让他们试试。”

    答应云萝的事他从不含糊,回头果然吩咐了下去让几个种茶的师傅都试试新的育苗法,并在两年后成功的用扦插法培育出了一批新的茶树苗,几乎完美的继承了茶树原株的品质,短时间内为他搂回了一大笔银子。

    可惜育出那批茶树苗的却并不是今日与云萝说话的这位师傅,而是另一个年仅十九岁的伙计,现在更还只是个来开荒打短工的农家少年。

    此乃后事,且不说。

    云萝在外面看了这个时代的种茶方法后就转身回家去了,她最近正在研究一款祛疤膏,就快要成了。

    第二天,又逢书院休沐,将近中午,食肆里已经忙完,午饭还不到时辰,下午的卤味也可以慢慢准备,这是家里一整个白天中最清闲的时段。

    郑丰谷闲不住,就拿了柴刀在院子里把干树枝砍成等长的一截截,刘氏和云萱坐在灶房门口把压榨了一上午的豆干从麻布里一块块的抖出来,郑嘟嘟拿着他新得的彩漆木马出门找他的小伙伴们玩耍去了,文彬和云萝坐在屋檐下说悄悄话。

    “三姐,这两天镇上都传遍了,屠二爷要被净身逐出屠家。”

    “净身出户?他能答应?”

    “这个我们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听说,这几天屠家的族老和管事们都住在屠家的大宅子里,有人说是在商量兄弟分家的事,也有人说是在商量如何将屠二爷逐出家门,可惜嘉荣师兄这几天也没来书院。”

    “就算他来了,你也不能去问他家的私事。”

    文彬咧着嘴嘻嘻笑了两声,眯着眼说道;“如果真被逐出家门,大嫂往后可就没了最大的依仗。”

    “再落魄,你也不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云萝打开手中的瓷瓶,从里面挑出了一点灰黑色的药膏,轻柔的在手背上推开抹匀,那里就仿似被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灰。

    待得半刻钟后用湿布将它擦去,却见那一片肌肤格外的细腻光滑。

    凑近闻一闻,清香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味,并不难闻,当然也不怎么好闻。

    文彬看着她折腾,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就跟你说说,在外头,我从不说别人的坏话。”

    他可是要科举当大官的人!

    凑近过去看云萝手里的瓷瓶,问道:“三姐,这又是啥?咋是这个颜色?”

    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阵车马声在他家大门外停了下来,看到从马车里出来的人,文彬惊讶的说道:“嘉荣师兄,你咋到我家来了?”

    屠嘉荣朝文彬笑着晃了晃手,然后回身从马车里扶下了个年近不惑的妇人,妇人的后头,又出来一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子。

    马车边还跟了一骑,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翻身下马,看不见他的脸,但从身形和露在外面的肌肤来看,这是个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屠嘉荣那个被大火烧毁了容的亲大哥。

    车马和下人都留在外面,只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着进了大门,那中年妇人率先开口朝郑丰谷和刘氏说道:“冒然登门,打扰了,我是嘉荣的母亲,这是他父亲和大哥。”

    刘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屠家的大爷、大太太和两位公子,慌得手里的豆干都差点摔到了地上,忙站起来说道:“快……快请进屋坐。”

    这不是文杰媳妇的娘家大伯和大伯娘吗?咋跑她家来了?

    刘氏心慌慌,和郑丰谷对视一眼,只能是先把人请进屋里来。

    他们却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院子里就朝着站在屋檐下的云萝躬身一拜,屠大爷代表一家人说道:“多谢萝姑娘出手相救,我们一家人都铭感五内,往后但凡您有任何吩咐,老夫必竭尽全力。”

    云萝的目光却在屠嘉荣大哥的脸上落了一下,然后摇头说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屠大太太双眼含泪,说:“于您只是举手之劳,对我家来说却是救命般的恩德,萝姑娘实乃是我家的大恩人。”

    这么大的帽子落下来,云萝不禁有点尴尬,“我叫郑云萝,您叫我名字就好了。”

第146章 打的就是你

    屠家人并没有留很久,只稍稍坐了会儿就告辞离去了。

    刘氏和郑丰谷看着堂屋里堆了满地的礼物,面面相觑,然后又齐齐看向了仍是一脸淡定的小闺女,“小萝,你又干啥了?”

    咋还把屠家的大爷大奶奶都给招来了?

    云萝却在想屠嘉荣刚才悄悄跟她说的话,他说,昨天晚上,在二叔一家离开之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没有景公子的出现,二叔一家也没有离开屠家大宅。梦里面,他在两年后考中了秀才,却在家里为他庆贺的当晚,他瘫痪的三哥从楼梯上滚落,当场毙命,出门谈生意的大哥在回家奔丧的途中遇上了山贼。他母亲疯了,父亲也气血冲顶突然间就没了。

    他没梦见自己的结局,但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梦把他吓到了,说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云萝不会安慰人,就送了他一张安神的方子,还随手把新研究出来的祛疤膏送给了他。

    此刻听见刘氏的询问,她就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先前因为大嫂的事情,屠家二太太指使人对付景公子,结果反被景公子寻了屠家的晦气,屠家扛不住,就来找我帮忙说情,说他们愿意把屠二爷逐出家门,只求景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们家一马。”

    刘氏听得都有些呆了,半晌问道:“你先前咋都不说?”

    “忘了。”

    云萱“噗嗤”笑了声,随之皱着眉头说道:“那二太太咋跟大嫂一样?动不动就指使人去对付谁的。”

    说到这个,刘氏也皱起了眉,不轻不重的感叹了一句,“要不怎么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文彬当即接过话道:“那我三姐咋跟娘你一点都不像呢?”

    刘氏一噎,举起手就要打他。

    文彬连忙抬手抵挡,“娘,说话就好好说,可不兴动手的!”

    刘氏的手一顿,然后在他背上“啪啪”的拍了两下,回头又跟云萝和郑丰谷商量起了屠家留下的这些礼该怎么处置。

    云萝觉得这没什么好商量的,直接就说道:“他们来诚心道谢,你也只管安心收下就是,该吃的吃,该用的用,你想挑些出来送人也随你。”

    刘氏瞪了她一眼,觉得小闺女的反应总是过于冷淡,想得也太少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的。

    跟云萝说不到一块儿,她就拉着郑丰谷说道:“他们这样拖家带口的过来送礼,村里人可都看着呢。要说,他们是文杰媳妇的大伯、大伯娘和兄弟,跟我们家也算亲戚,可这个事情……屠二爷一家现在被分了出来还跟我们小萝有点关系,这是不是不大好?”

    照理来说,文杰媳妇和他们才是一家人,再是吵架闹得不愉快,也没有转头去折腾她娘家的道理,还把她爹娘兄弟都从屠家给赶了出去。

    云萱皱眉说道:“娘,小萝不过是帮忙向景公子说情,那屠家是分家还是要把人赶出家门都是他们自家的决定,跟小萝可一点干系都没有,咋还能算到小萝的头上来?”

    文彬也点头一脸的不赞同,“屠家那是放弃了一房来保全整个家族,要是没有三姐帮忙说情,损失的可不止屠二爷那一房人而已。再说,屠二爷他们又不是死了,都还好好的呢,不过是离开了屠家大宅而已,其实跟我们乡下的分家也没多大区别,除了没以前那么大富大贵,到哪儿不能过日子?”

    郑丰谷本来也有点担心,可听两个孩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极有道理,“这事又不是小萝让他家干的,咋能赖到我们头上来?我们当初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那屠二爷再是被赶出家门也不可能身无分文,那种大户人家,身上随便摘下一样饰品都抵得上我们好几年的收成呢。离开了大宅子,一家人在一块儿还能更自在些。”

    他就觉得分家后的日子甚是自在,哪怕刚开始的时候忙乱让焦灼了些,但熬过几个月,那日子就越过越顺了。

    那样厉害的屠二爷屠二太太总不能还不如他这个庄稼汉吧?

    刘氏无奈的叹气,“那咋能一样呢?我们是过惯了苦日子的,那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哪里能吃得了苦?”

    云萝觉得他们的话题好像有点偏了,而且想得也太多,就问了一句:“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刘氏一愣,是啊,那跟自家有啥关系呢?不过是隔着房的姻亲,绕个圈倒也能论上亲戚关系,但又不是正经的亲家。再说,这门亲戚前前后后的跟自家可是闹了不少的不愉快呢,她未来的大女婿现在还吊着胳膊在家里养伤,连读书都被耽搁了。

    想到栓子,刘氏那颗丈母娘的心就纠成了一团,也没那心思去管屠家的事端是不是跟自家有关了,甚至还从另一个方向琢磨过味儿来,喃喃说道:“这爹娘都被赶出了屠家,文杰媳妇往后也再不能仗屠家的势了吧?说不定还能就此定下心来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安分是不可能安分的,屠六娘听说了爹娘被净身逐出家门,大伯一家除了瘫痪的老二之外还全都拎着礼来了白水村进了郑丰谷家的大门,她当时就挣扎着滚下了床,刚刚结痂的鞭痕也因此崩裂。

    她又痛又怒,不顾身边人的阻拦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无奈身子虚弱伤势过重,她才刚爬起半个身子就又狼狈的跌了回去,几次如此,她便扭身与春喜厮打了起来,“放开我,贱婢,你现在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以为我爹娘落了难你就能翻天骑到我头上来了?贱婢,贱婢,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再敢拦我我回头就把你卖了!”

    又冲着外面尖叫着:“郑云萝你这个贱人,你敢害我,还害我爹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住口!”郑大福气冲冲的从堂屋快步走了出来,站在郑文杰和屠六娘的新房门口冲里面骂道,“谁害你?谁能害你?你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是谁害你的?文杰因你蒙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是谁害的?栓子现在还在家里头养伤呢,又是谁害的?你还有脸在这儿嚷嚷别人害你?”

    屠六娘半瘫在地上,“呸”了一声,“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贪图我家的钱财,郑文杰他会娶我?要不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以为我会嫁进你郑家?余四娘都看不上的男人,姑奶奶我也压根就不稀罕!自以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结果呢?读了十多年的书,辛辛苦苦考一个倒数最后,你们还当他是个多大的宝贝呢!”

    “你……”郑大福顿时被气得直哆嗦。

    屠六娘的嘴上可不饶人,又说:“郑云萝也不是个好东西,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了,瞧把景公子勾得神魂颠倒的,要不是她在背后煽风点火嚼舌根,我爷爷最疼我爹和二哥,就算把大伯他们赶出去也不会让我爹娘离开!贱人,姐妹两个都是贱人,就知道勾着男人不放!”

    从门外忽然旋风似的刮进来一个人影,“啪”的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然后指着她的鼻子就骂道:“你骂谁呢你?我二姐和栓子哥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你以为你是有多好看,谁见了你都要挪不动腿?我三姐和景公子也清清白白的,由不得你在这儿满嘴喷粪的泼脏水!”

    骂得不过瘾,她当下举起了手来,反手就又是一个巴掌。

    “啪!”

    乡下丫头年纪不大,手劲却不小,手上还留着常年干活磨出来的茧子,接连两个耳光下去,屠六娘的细皮嫩肉一下子就肿了起来,红彤彤的两片。

    屠六娘捂着脸懵了下,一直到第二个耳光落下才回过神来,顿时面容扭曲,挥舞着爪子就朝突然跑进来的云桃挠了过去,“贱人,你敢打我!”

    云桃往后跳了一下,避开她反射着寒光的手指甲,紧接着又猛的上前一步,扬手将第三个耳光甩到了屠六娘的脸上,“打的就是你!贱人骂谁呢?我二姐三姐都是好脾气,由着你闹腾不和你计较,我却不是好欺负的,也容不得你撒泼骂我姐姐!”

    在屠六娘的手抓过来之前,第四个耳光也终于落到了她的脸上。

    云桃就像小猴子一样的灵活,屠六娘摔在地上抓不到她,脸上还接连被打,终于尖叫着朝春喜喊道:“你是死人吗?看着我被打!把这贱丫头给我抓住,我要打死她!”

    孙氏原本在后院割菜喂鸡,听到动静后就立刻踩着小碎步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此时刚好跑到门口,听见屠六娘的话就拿着锈迹斑斑的钝刀朝她一指,“啥?你说啥?你要打死谁?”

    云桃一下子窜到了孙氏的旁边,告状道:“奶奶,大嫂在骂人呢。骂大哥,骂二姐三姐,顺带着把全家人都给骂进去了,你瞧爷爷被她给气的。”

    孙氏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果然见老头子脸色铁青,瞪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还了得?

    她当即迈进了屋里,一手薅住屠六娘的头发,另一只手就要去打她。

    一抬手,发现手上还有一把割菜的锈钝菜刀,不禁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把菜刀远远的一扔,随之劈头盖脸的朝屠六娘招呼了下去。

    “贱人,不要脸的骚货,见着个男人就岔开腿的荡妇,你还敢骂人,还敢撒泼打人?”

    孙氏骂人可比云桃厉害多了,其实自从知道屠六娘竟然是带着肚子里一个孩子嫁到郑家来的,这位就再也不是她眼中的好孙媳妇了,她也早就想要出手教训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

    先前顾忌着屠家人在场,之后又忌惮她娘家势大,眼下可算是找着机会了。

    当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屠二爷被逐出家门,屠六娘以后也再不能仗着屠家的势了,她就是单纯的在趁机发泄憋屈了多日的愤怒。

    别看孙氏年纪大了,屠六娘却仍被她打得嗷嗷叫,春喜见主子被欺负就要冲过去帮忙,却忽然横里插进了一个云桃,指着她警告道:“你敢对我奶奶动手?谁给你的胆子?”

    院子对面,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两的那间屋里,房门悄悄的开启了一条缝隙,却没有人出来拉架或是帮衬一方。

    大门外,有听到动静的邻居们好奇的过来张望,还有人主动询问:“大伯,这是咋的了?我咋听见文杰媳妇的叫声?”

    屠六娘虽然前几天去食肆里闹了一场,但村里人都还不知道她为啥要闹,嘴里说的云萝害她也不晓得是啥事情,自然也都不知道郑文杰的头顶上长了一大片青青绿草原。

    郑大福那么爱面子的人,可不愿意给人知道这些事情,哪怕注定瞒不住,也要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迅速的回过神,朝着已经从大门走进来的邻居乡亲们挥了挥手,说:“没啥,就是文杰媳妇从床上摔下来好像把伤口给摔裂了,她奶奶正在给她看呢。”

    听见他这么说,那些男人就立马停了脚,不再凑近过来。

    有外人出现,孙氏虽仍骂骂咧咧的,却没有再骂那些引人怀疑的话,还用力的想要把屠六娘往床上拖。

    可惜屠六娘并不配合,叫嚷的声音十分尖利:“放开我!老不死的,我让你放开我!贱人,贱人,你们郑家的所有人都是贱人!”

    这话传出来,门外的人纷纷变了脸色,虽不至于勃然大怒,但再大方的人也不免心里有些不舒坦。

    白水村里,除了少数的几户人家之外,大部分人家不是姓李就是姓郑,屠六娘的这一句话可是把所有郑氏族人都给骂进去了。

    而又那么凑巧的,老屋周围的人家基本都是同族人。

    郑大福又有点喘不上气来了,回头就朝屋里的孙氏喊道:“我看她是疯了,还不快把她的嘴捂上!”

    孙氏也气极,她娶了三个儿媳妇,虽没有一个能让她完全满意的,却也没有一个像屠六娘这样胆敢挑战她的权威,老了老了,竟被孙媳妇剥了面子!

    她当即随手扯过一块布,也不看到底是个啥,直接团成一团就塞进了屠六娘的嘴里。

    春喜见小姐受委屈,想上前帮忙,却被云桃拦了路。

    门外,郑大福在向邻居们解释:“自从掉了孩子,她就觉得到处都是害她的人,竟有些魔怔了。先前跑去她二叔家闹了一场,在家里也没个清净,文杰都有些受不住跑外头躲清净去了,也是个不懂事的。”

    他叹了口气,又说:“其实这事儿,咋能怪到别人头上呢?”

    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是郑文浩把她推下台阶才害得她小产落了胎,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可现在听郑大福话里的意思,敢情屠六娘这是受了刺激,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害她孩儿的凶手?

    这不就是疯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些叔婶大哥大嫂们倒也不再计较屠六娘刚才的口无遮拦,甚至还颇为怜惜的反过来安慰郑大福,“也是个可怜孩子,顺顺当当的被爹娘娇养到这么大,怕是都没受过啥挫折,猛不丁的遭了这一回罪,可不就有些回不过神了嘛!大伯你也别太严厉了,让她缓缓神,缓过来就好了。”

    于是,屠六娘就这么成功的被疯癫了。

    没人觉得郑大福的话有问题,毕竟因为失了孩子而情绪崩溃的妇人也不是没有,况且,屠六娘之前的一些行为确实可称得上疯癫无理取闹,反正乡亲们是不能理解她为啥要那么做的。

    那就只能是一时想不开,魔怔了呗。

    照顾屠六娘的那个屠家仆妇先前拎着一篮子脏衣服到河边清洗去了,洗完回来就听说了这么回事,顿时惊得差点把篮子给扔了出去,挤过人群跟郑大福说:“亲家老太爷,您咋能这样说呢?我家小姐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大福还没有回应,挤在人群里的大牛媳妇就说道:“你这话说得也太吓唬人了,哪里有这么严重?这种事情嘛大多是暂时的,等文杰媳妇自己想通缓过神来就好了,谁都不会笑话嫌弃她的。”

    “可不,前些年宝生的小儿子不就掉河里没了嘛,那时候宝生媳妇也是神神叨叨的跟傻了一样,还抱着别人家差不多年纪的娃儿就不撒手,后来也好了,现在大孙子都能使唤干活了。”

    这个时代,尤其是乡下的孩子,养不大半路夭折的很多,有些人当时就挺过来了,有些当爹娘的却总要伤心一阵子,还有的受不住就有些疯魔了,但慢慢的也会缓过来。

    这跟是不是疼爱孩子有一定的关系,但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还得看各人的性子。

    有些人性子硬,啥事都能挺过去,有些人性子软,就容易想不通,也有的人经得多了就麻木不在意了。像文杰媳妇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姐,肯定是性子软没经过事的,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春喜被云桃拦着,冲不到屠六娘身边帮忙,竟是转身就跑到了门外,对着那仆妇喊道:“赵妈,他们在胡说!他们分明是因为老爷太太被逐出屠家就以为小姐没了依仗,开始可劲的作践我们小姐!”

    “啥?我家文杰的老丈人被赶出了屠家?这是啥时候的事?我们咋不晓得?你个死丫头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孙顿时惊呆了,转头指着门外的春喜就骂道。

    院子里静了会儿,然后轰的闹了起来,纷纷议论打听起了屠二爷被逐出家门的事情,至于屠六娘,反倒是没人关注了。

    春喜呆了呆,忽然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赵妈冲过去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臂,厉声问道:“你在胡说什么?二爷怎么可能会被逐出家门?老爷子呢?他难道就不管二爷了?”

    春喜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说道:“是真的,二爷身边的来福亲自过来知会小姐,说二爷他们昨日傍晚离开了大宅,以后……以后……”

    离开不过是好听些的说法,事实上就是被净身清理出了屠家,除了当时身上穿戴的和二太太、二少奶奶的嫁妆之外,一起带出来的就只有几个亲信下人。

    赵妈顿时也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抓着春喜手臂的几根手几乎要恰进她的肉里面,“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孙氏也顾不得屠六娘了,踩着小碎步就飞快奔到门口,抓着春喜就嚷嚷道:“你个不安分的小贱蹄子,赶紧给我把话说清楚,文……你家二老爷咋了?”

    那屠家的二老爷若是当真出了事,那还留着这个晦气的孙媳妇有啥用?

    云桃靠着边慢慢的横移到了门口,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的溜出了大门。

    “二姐三姐,不得了了!大嫂的爹娘竟然被逐出家门,以后都不能说自己是屠家人了!”云桃风一般的卷进了食肆里,嘴儿巴巴的,两只眼睛锃亮。

    云萱从炉子后面探出头来,笑着应道:“我们已经晓得了。”

    “咦?”云桃一愣,点着头若有所思,“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大嫂在骂你们呢,骂得可难听了,我气不过,当时就冲进去打了她几个巴掌。”

    云萱看着她,既好笑又无奈。

    直接上手打嫂子的耳光,姐妹中也只有一个云桃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云萝也不是个好脾气,但她性子清冷又有些懒散,平时根本就懒得搭理那些无谓之人,若出手,亦不会是打人耳光。

    刘氏叹口气,“咋就不消停呢?”

    又问云桃,“小桃去老屋干啥?”这几个孩子,平时不是有多远就避多远的吗?

    “我去……”她忽然低头看了眼手上拎着的半块肉,然后跳了起来惊呼道,“我娘让我给爷爷奶奶送肉过去,我忙着看热闹给忘了!”

    现在还要再转回去老屋送肉吗?她有点不敢呢。

    眼珠一转,挨挨蹭蹭的凑到了云萝身边,腆着脸说道:“三姐,老屋现在可热闹了……”

    “我不去!”

    “……”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第147章 郑大福生病

    虽然云萝没有陪云桃去老屋送肉,但白水村就这么点大,那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这边。

    据说,可热闹了!

    原本乡亲们对镇上屠家的事情还没什么了解,不仅仅是距离的问题,还因为对乡下的穷苦人家来说,那就是一个和他们相距甚远又截然不同的世界,许多事情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往往不知从哪里听说来的一丁点传言都能让他们津津乐道很久。

    但是现在,通过孙氏和春喜的闹腾,让乡亲们很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也从她们的口中知道了很多所谓大户人家里面的事情。

    这场热闹以郑家老屋为中心,迅速的朝四面八方扩散并最终传遍了全村,所有闲着没要紧事情的村民都纷纷跑去看新鲜了。

    哎呦喂,文杰媳妇的爹竟然被屠家逐出了家门!

    逐出家门,这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一件能与生死相提并论的、极其严重的事情,往往只有那些犯了不能饶恕的大罪过的人才会受到这种惩罚。

    但凡被逐出家门的人,都会受到世人的唾弃。

    屠二爷是犯了啥过错?

    老屋的里外都站满了人,对着跟孙氏争吵的春喜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也是个丫鬟,孙氏平时再不得人心,她也是郑文杰的亲奶奶,是屠六娘的祖婆婆,在这个家里就是老祖宗一样的人物,现在却被孙媳妇的陪嫁丫鬟这样顶撞?

    是屠家没规矩,还是屠二爷的教养不好?

    这个时候,又有人想起了半上午的时候还看到屠家人来了村里,还直接进了郑丰谷家,虽然没多久就又离开了。

    屠大爷、大太太和大公子他们都不认识,但那个跟栓子老好了的屠公子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是文杰媳妇的堂弟。

    村民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想不明白事情之间的关系,又莫名的有些兴奋。

    “这也没啥,文彬不是在书院里读书吗?栓子又是丰谷的女婿。”

    是这样吗?

    把面子看得很重的郑大福这一天又觉得把老脸都丢尽了。

    然而,还有更让他受刺激的。

    家里面闹得这么沸沸扬扬,身为屠六娘的相公,和屠家更紧密亲近的那个人,郑文杰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还有今日休沐的郑丰年,他一大早就出门访友,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他还情有可原,李氏因为她父亲病倒回娘家去了也不在村里,可当时在家的云兰和云丹姐妹两竟然也躲在屋里连个面都不露就让他老人家很难受了。

    别以为他没有看到那开了一条缝的屋门!

    躲在门后偷看却对家里发生的事端无动于衷,如此鬼祟又凉薄,竟是连个乡邻都不如!

    还有那个被他和孙氏捧在手心里疼爱着长大的小闺女……

    郑大福又气又堵又觉得失了面子,大概还有那么一点失望,一时想不开连晚饭都没有吃,当天夜里就病倒了。

    他这一病就病得不轻,到半夜时突然说起了胡话,孙氏被他吵醒叫了他半天都没有把他叫醒,顿时把她也吓得够呛。

    郑丰年会友还没有回来,又或者是看着时辰不早就索性直接回了镇上。

    孙氏看着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还不时呢喃几句听不清调子的胡话的老头子,慌得六神无主。

    老爷子的身体一向很好,即便前几年被儿孙们气的撅过去了几次,但哪次不是很快就又好了?从没有过这样叫也叫不醒的情况。

    孙氏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匆匆的披衣起床拍开了郑文杰的房门。

    “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屠六娘在屋里尖叫着。

    孙氏现在却顾不得她,急急忙忙的跟开门出来的郑文杰说:“文杰,你爷爷病了,我咋叫也叫不醒他。”

    郑文杰顿时也一惊,连忙跑进上房看老爷子,见他人都已经迷糊,身上也滚烫滚烫的,就知道不好,忙又嘱咐了孙氏几句话,然后转身急匆匆地跑出大门去找六爷爷了。

    夜深天黑看不清路,孙氏追着他到了大门口,看见外面的黑暗就停了脚步,转身就把家里的其他人都叫了起来。

    屠六娘身受重伤起不来,还躺在床上幸灾乐祸的说风凉话,“可别是亏心事做多了,心里藏着鬼就把自己给吓病了吧?请什么大夫呀,应该去请那些做法抓鬼的道士才是正经。”

    孙氏正满心惶惶无处发泄,听到这些话自然是勃然大怒,冲过去就赏了她两个大耳刮子,“歹毒的小畜生,老头子但凡是有一点不好,我就剥了你的皮!”

    屠六娘捂着脸尖叫了起来:“老不死的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再敢逼逼叨叨的说鬼话,我不仅打你,还要撕烂你的嘴!”

    “你敢!”

    孙氏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就噼里啪啦的撕打了起来,“你看我敢不敢!只要你还是我郑家的媳妇,就算是天王老子的闺女我也照打!你也不想想你家现在都成啥样了,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当年殴打儿媳妇的手艺半点都没有生疏,照样打得孙媳妇儿嗷嗷叫。

    春喜和赵妈冲了上来,却也只敢拦着,并不敢跟孙氏动手。

    经过大半天的时间,她们也已经明白了如今的处境,白天还在跟孙氏争吵的春喜现在却恨不得缩到角落里,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她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的去跟老太太吵架?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丫鬟而已,无根的浮萍,一旦郑家容不下她,天知道她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

    屠家也已经回不去了。

    孙氏打完了屠六娘,心情也不知不觉的平静了许多,又掸了掸袖子,冷哼一声后转身回了上房继续照顾老头子。

    坐在床边,她摸着干瘦又滚烫的老头子,脸上也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郑玉莲走了进来,打着哈欠斜靠在门边,耷拉着眼皮神色中并不见有多关心老父亲的身体,还在孙氏忍不住抹着眼泪抽泣的时候说:“娘,你哭啥?我爹不是还好好的躺着吗?你以后再哭也来得及。”

    哭声一顿,孙氏扭过头来惊异的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话。

    郑玉莲的睫毛一颤,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嘴唇,然后走过去依偎在孙氏身边,说:“娘,你别担心,谁能不生病?爹的身体一向都是很好的,现在不过是一点小病,很快就会痊愈。”

    孙氏顿时觉得她刚才肯定是误会了玉莲的话,就搂着小闺女既心疼又感动。

    她的玉莲这么好,那些在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人肯定是因为嫉妒,心思真是太恶毒了!

    云兰和云丹也起来了,但她们并没有进东间,只是站在堂屋里等着,等着奶奶啥时候有事情了就会吩咐她们去做。云兰常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个丫鬟,甚至还没有正经的丫鬟过得舒坦。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郑云兰抬头往外看,第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进门的二叔郑丰谷,刘氏与他并肩而行,云萝与文彬紧跟其后。

    大概是出来的匆忙,他们的衣衫都不是很整齐,头发都有些乱蓬蓬的。

    挂心着老爷子的身体,郑丰谷和刘氏都只是看一眼站在堂屋的姐妹两,然后直接擦肩而过进了东间。

    “娘,爹在白天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咋突然就病了。”

    看到他们一家人,孙氏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惊讶他们在这个时候过来了,还是惊讶他们来得这么快。

    不过,儿子来了,孙氏的心也更安定了一点,然后抹着眼泪哭诉道:“我也不晓得是咋回事啊!他只说没胃口,晚饭也没吃,我瞧着他愁眉搭脸的,估摸着应该是白天的事让他有些不高兴了。但他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夜里突然就说起了胡话,咋叫也叫不醒。”

    看到郑大福这个样子,孙氏的心里也十分煎熬。她平时大哭大闹,指着你的鼻子能骂到你怀疑人生,但却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在儿子和媳妇的面前抽抽噎噎,像一个慌张无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是真的慌了。

    “你爹要是有个万一,往后可叫我咋活呀?”

    看到她这样,郑丰谷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又看了看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老父亲,跟孙氏说:“六叔的脚程慢,从他家走过来怕还要好一会儿,不如让小萝先给她爷爷看看?”

    孙氏的两只眼睛顿时就斜着横了过来,“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啥?等你六叔来了再说,也不差这一会儿。”

    从他们刚才进来,郑玉莲的两只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云萝,带着打量、探究还有嫉恨之色,听到郑丰谷那话的时候就嗤笑了一声,现在又说:“跟六叔学过几天医术,就真把自己当神医了,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脸。”

    文彬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就瞪了回来,“你瞪谁呢?书都白读了,一点规矩都没有,真该跟文杰好好学学。”

    文彬嘴角一抽,这个他还真不想学,也不敢学,怕三姐打死他。

    学什么?贪慕富贵还是不思进取?眼高手低还是心思鬼祟?

    这些话文彬都说不出口,毕竟有损他斯文人的风度。

    所以他只是把脸撇开了,也不稀罕跟小姑做嘴上的争锋。

    郑玉莲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目光在二哥家的四人身上一转,又说道:“云萱咋没来?爷爷病了,她还能在家里安心睡大觉?”

    郑丰谷皱起了眉头,从他们进来到现在,没听见小妹喊一声二哥二嫂,开口说了三句话,却三句都是挑事的!

    刘氏说道:“嘟嘟夜里睡得不安稳,我也不敢叫醒他,就让小萱在家看着。”

    郑玉莲撇嘴,“我爹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惦记着他们睡没睡好?”

    一句话让孙氏也沉下了脸,瞪着刘氏,觉得这个儿媳妇果然还是这么不懂事不体贴不孝顺。

    刘氏愣了下,说道:“我这不是想着爹的身体一向硬朗,今儿应该也只是小病,就不把孩子给闹起来了,等他明儿来看他爷爷也是一样的。”

    “都叫不醒了还小病呢?那啥才叫大病?”

    “够了,爹还病着呢,你在这儿挑啥事?”郑丰谷轻声喝了一句。

    于是孙氏更不高兴了,搂着郑玉莲就冲郑丰谷嚷嚷道:“你冲你小妹撒什么火?玉莲又没说错,敢情你爹的身体还比不得你闺女儿子的睡觉重要啊?”

    郑丰谷无奈,“娘,我不想跟你吵,你也讲讲理。”

    “谁吵吵了?谁不讲理了?”

    郑丰谷顿时头昏脑涨,他有时候也很想不明白,为啥每次遇上和玉莲有关的事情时,娘就特别的没有理智?虽然她平时也不怎么讲道理。

    在他们忙着争执的这个时候,云萝已经上前给郑大福把了脉,肝火郁结、五内俱焚,果然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憋屈病了,现在能痛痛快快的病一场,把体内郁堵多时的肝火就此发作出来,到反而是好事。

    云萝确定了老爷子没有大问题,就放手站回到了边上,也没有把她的诊断说出来,免得还要听孙氏的叨咕和郑玉莲的冷嘲热讽。

    郑丰谷在旁边看到了小女儿的动作,见她很快就收手,脸色平静,连个特别点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他却反而暗暗的放下了心来。

    如果当真病情紧急,他的小闺女可不是会听祖母话的人,他的老娘再厉害也治不住这个丫头。

    很快,郑文杰就领着郑大夫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郑丰收夫妇和云桃。

    显然,三叔三婶也没有把他们的双胞胎儿子从被窝里挖出来,云梅留在家里看弟弟。

    也不知道郑文杰是照着什么顺序叫的人,倒是一次性把大夫和两个叔叔都叫过来了。

    “我爹他白天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咋说病就病了?别是被谁给气病的吧?”

    郑丰收不过随口一说,主要也是暗指的郑文杰和屠六娘,孙氏却像是被踩了尾巴,跳起来就朝着他嚷嚷:“是我把他气病的,咋地,你满意了?”

    这其中,有刚才跟郑丰谷争执时生出的怒气,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白天,她当着那么多乡亲的面闹的那一场,她知道,以老头子的性子肯定觉得丢脸了,说不定还真是因为这一点事把气憋在心里头,就把自己给气病了。

    郑丰收被他老娘吼得愣了一下,扯着嘴角说:“我可没这意思,娘你咋还往自己的头上扣帽子呢?”

    郑大夫在把脉,诊断的结果和云萝的一样,之所以叫不醒是因为烧得太厉害了,只要把身体的温度降下去,人也立刻就会清醒过来。

    斟酌良久,他又跟云萝讨论了下,最后决定双管齐下先把人叫醒过来。

    他开了药方,目光在兄弟俩和郑文杰之间打了个转,最后递给郑丰谷,说:“丰谷你跑一趟,让丰登照这个方子抓药,你拿回来后三碗水煎成大半碗,我先给你爹扎几针泄一泄体内的火气。”

    郑丰谷接过药方就飞快的奔了出去,郑大夫则从药箱里拿出了银针包,走到床前,又侧头跟云萝说:“小萝,你来。”

    孙氏瞪了眼云萝,又看着郑大夫,觉得他真是疯了,让这死丫头来做这事,可别把她家老头子给治坏了。

    郑玉莲亦看不得云萝得意,对郑大夫说:“六叔,她懂啥呀?还是你给我爹治吧。”

    郑大夫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郑玉莲不服气,还想说,但郑大夫已经回过头去不理她了,她只能瞪着眼睛把气憋在肚子里,也不敢对六叔撒泼。

    云萝更不会理她,她已经打开银针包,挑出几枚合适的,隔着布衫子就直接扎到了郑大福的身上。

    动作利索半点不拖泥带水,带着独特的韵律,外行看不懂,郑大夫在旁边看着却是眼中异彩连连。

    这手针法,比他的还高明。

    其他人却看的心惊胆战,孙氏差点就要伸手去阻拦了,“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爷爷要是有个好歹我扒了你的皮!”

    别说孙氏了,刘氏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这施针不该是仔细的寻找穴位,然后慢慢往下悬吗?咋是这样一下就戳了进去?万一戳深了可咋办?

    郑大夫对孙氏解释道:“大嫂放心,小萝的天赋极佳,早已经把该学的都学了,不出几年,怕是连我都要比不过她。”

    这话咋那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孙氏扯扯嘴角不说话,郑大夫见状,也就没有再多费口舌,转回身来继续关注着郑大福的脸色。

    银针在云萝的指尖跳跃,一一落到郑大福的身上,数量不多,但每一根银针刺下的力度和位置都格外刁钻,有那么几针连郑大夫都看得眼皮直跳,要不是相信这丫头的本事,他怕是也要忍不住的出手阻拦了。

    最后一根在头顶百会。

    云萝捏着毫毛粗细的银针在郑大福的头顶慢慢旋转,转了半天都没有把一个针尖转进去。

    郑大夫又有些看不明白了,这是银针太软,还是老大哥的头顶太硬?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见她的手忽然一顿,然后一下子、一眨眼、一瞬间,银针不见了。

    郑大夫感觉,他此刻心跳的速度,让他有点承受不住。

    他刚才好像出现了幻觉,他看见她的手晃了那么一下,把整根银针都按进了老大哥的头顶。

    你你你待会儿要怎么把它拔出来?

    为了不吓坏旁边不明真相的孙氏等人,他硬是把嘴给忍住了,只有面颊在抖动扭曲。

    反正他面对着床,身后的人也看不见他的脸色。

    下意识的低头去看郑大福的脸色,竟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可见的舒缓了,然后又看见他的眼皮动了动,就这么睁开眼醒了过来。

    咦?效果竟是这么的立竿见影吗?

    孙氏一下子就扑了过来,“你有啥事想不开的要憋在心里头糟蹋自个儿的身体?你要是有个啥,叫我往后咋过?”

    醒了,这病也就解决了一半,剩下的等药煎好喝下肚子,只管慢慢养着。

    郑大夫也跟着安慰老爷子,“大哥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啥想不开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孩子们大了,我们都有放手的时候,别舍不得。要我说,你往后只管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日子,逢年过节就让他们拎了东西来孝敬你,你吃好喝好,长命百岁。”

    郑大福的脑子还有些迷糊,但话是都听明白了,沉默良久,忽然就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郑大夫又说道:“这病一场也是好事,把你身体里的火气都给发出来了,也免得憋久了要闷出更大的病来。这病啊你只管慢慢养着,顺道把身子调理调理,最要紧的是把心放宽,心宽了就啥事都没了!”

    这是实话,但心宽不宽却不是听别人说上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郑大福心里盼着长子出息,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盼了几十年便成了一种执念。

    可惜,无论长子还是长孙,都没有照着他的期盼成长,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歪了。

    郑大夫安慰了他几句就告辞了,郑丰谷送他到家之后又转头回来和郑丰收一起在这里守了一整个晚上。

    到天明时分,老爷子身上的热度都退了,只是人还蔫蔫的没啥精神。

    毕竟年纪大了,生一场病对他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

    他看着守了他一个晚上的两儿子,又转头看看熬得眼睛发红了的云萝,“都回去吧,这里也没必要这许多人守着。”

    郑丰收刚支着脑袋打了个瞌睡,擦着嘴角迷迷糊糊的说道:“哪里来的许多人?不过就我们三个。”

    孙氏原本也在这儿的,后半夜的时候就被郑丰收赶到郑玉莲的屋里去睡了。

    郑丰收的话音刚落,郑丰谷就伸出胳膊捣了他一下,抬头对老爷子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一趟,爹你想吃点啥?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第148章 景公子的外甥

    郑二福是第二天才知道他大哥昨日夜里忽然全身高热、昏睡不醒,连夜请了大夫,丰谷和丰收兄弟俩还守了他一整夜。

    “都多大年纪了,还在折腾个啥?”太婆一大早就过来看望大儿子,看到云萝熬了一夜的红眼睛,心疼得不得了,“白白连累得你们也跟着吃苦,谁家里不是堆着一摊子的事情?”

    其实,云萝的眼睛并不是熬夜熬红的,而是新研制出来的祛疤膏中有一味药在未经调配之前有类似洋葱、但要比洋葱更刺激十倍以上的强烈气味,她昨天晚上在睡前处理药物残渣的时候被不小心熏了一下。

    当然,她守了郑大福一晚上也是事实。

    他们暂时离开老屋回家去歇息,穿过院子的时候,郑丰谷侧头看了眼郑文杰的屋,脚步一顿,然后微微皱着眉头走出了大门。

    郑丰收在他身后嗤笑了一声,说道:“瞧着吧,别看老爹老娘最心疼他们,恨不得把心血都熬出来,但到最后,还得我们兄弟来伺候二老到老。”

    昨晚老爷子昏睡着叫也叫不醒,那样紧急的状况,文杰大侄子跑出去请大夫竟然还能先绕个大圈圈把他们两位叔叔叫起来。

    六叔家就在村里,离老屋不近但也不远,慢慢走大概也只需要半刻钟的事情,他们兄弟两家却是一个村口一个村西,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三个方向,但凡郑文杰有点良心,心里存着老爷子对他的好,他就该先把他六爷爷请来,再转头去叫两位叔叔。

    再说后来呢?郑丰收都不晓得他大侄子是啥时候悄悄的回屋里睡觉去了!

    咋地?两位叔叔在场,这里就没他啥事了?长孙是白当的?有好事的时候可从没见过他这么识相退让。

    哪怕在回屋之前吱一声呢,两位叔叔难道还会逼着他一定要守在老爷子床前?

    郑丰谷眉心的褶皱愈发加深,回头看了眼郑丰收,“少说两句。”

    “还不能说话了?”郑丰收冷哼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然一动,说道,“不行,我得去镇上把老大叫回来!爹都病成这样了,他身为长子,说啥也不能不晓得,学堂里再忙还能比爹更重要?请几天假回来伺候爹也是应当应分的,到时候我还得在旁边盯着他。”

    三叔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但他眼下的这个决定,却是连云萝也很有些乐见其成。

    不是不愿意伺候老人家,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有些人跟没事人一样。

    “三叔,你过会儿要去镇上吗?帮我家带一把水壶。”

    郑丰收一咧嘴,“行!”

    郑丰谷不解的问道:“你要水壶干啥?”

    “我昨天不小心把家里的水壶弄坏了。”

    “坏了拿去镇上修补一下还能使唤。”

    “怕是不行。”云萝回忆了一下那个水壶的破损状况,说道,“都扁了。”

    送去铁匠铺,或许还能回炉重造。

    郑丰谷:“……”你对它干了啥?

    食肆里现在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几个客人,刘氏看到他们回来,赶紧端了吃食送上,“快吃,吃了就回屋里去睡觉。”

    郑丰谷一口咬下大半个包子,囫囵的就吞了下去,说道:“给爹准备些吃食,回头我送过去。”

    刘氏犹豫了下,问道:“老屋那么多人呢,只给爹送?”

    “给娘也捎一份。”郑丰谷想到他刚才出来的时候,老屋里还冷锅冷灶的没有一点动静,就算家里没有病人,一天只吃两顿,这个时辰也该打算早饭了。

    这是听见了他说的回头会送早饭过去,所以都等着吃现成的?

    郑丰谷将剩下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就着豆浆嚼下肚子,有些闷闷的说道:“就给爹娘送去吧,其他的人,咱小门小户的也养不起。”

    刘氏还有些犹豫,云萱已经利索的舀了一大碗米粥和六个包子,装进篮子里拿着布巾往上头一盖,说:“爷爷爱吃我们家的肉包子,我装了四个肉包和两个豆腐包。”

    想了想,又说:“爷爷刚病了一场,嘴里怕是没味,要不我再煮碗馄饨?”

    这些东西,胃口大的壮年汉子一个人就能不费力的吃下,但郑大福和孙氏不比年轻人,两人分着吃也足够了。

    郑丰谷点点头,在云萱忙着煮馄饨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肚子给填饱了,然后拎着两个篮子就亲自送去了老屋,没有让刘氏或者孩子们过去。

    那边有没有闹腾,那些人心里有没有不舒坦,云萝都不关心,她吃饱之后洗洗干净,又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然后就进屋补眠去了。

    一觉睡到中午,出门就看到了景玥正站在她家院子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或许是刚睡醒的原因,她的声音有点轻软的沙哑,微眯着眼软软的似乎在对他撒娇。

    景玥的身上忽然起了一阵不可言喻的战栗,恍惚中好像有一只小猫在他的心上磨了下爪子,又酥又麻,惹得他心如鼓擂、面泛桃花,还有点腿软。

    太没出息了!

    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眼睛却直直的盯着云萝不舍得离开一秒,忽然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往前走了两步,问她:“眼睛怎么红了?”

    云萝并没有察觉异样,闻言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不在意的说道:“不小心被熏着了,没事。”

    照理来说,应该已经退得差不多了,难道现在还很红?

    待会儿照一下镜子!

    现在不痛不痒也没觉得不舒服,她放下手就又问道:“你有事吗?为什么不进屋里坐?”

    景玥沉默了下,这一刻他连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不高兴,更多的却又像是无奈,“有个人,想请你去看一下。”

    “谁?”

    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三个字:“我外甥。”

    云萝不明白了,外甥就外甥呗,有什么让他这么难以启齿?好像谁还没有个外甥似的。

    景玥真是有苦都不敢说,他是难以启齿吗?是若非没有其他选择,他恨不得连提都不要提这个人。

    真是万万没想到,那夫妻两竟会给他送来这么大的一个宝贝,也不怕这大宝贝在路上遇到点意外。

    云萝从没有在景玥的脸上看到过这么丰富多彩的神色,也不知道他那外甥是个什么神圣,让她都有点好奇了。

    “你外甥怎么了?”

    景玥抚了下额头,说道:“路途奔波,大约是累着了,身子有些不舒坦,听他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已经断断续续咳了快半个月,请医吃药都没用。”

    略微停顿,他又添了一句,“我看他精神还好,也就偶尔咳两声,八成是装的。你只管慢慢来,不着急,过去后随便应付就好,再顺手给他开一副最苦的药。”

    “……”云萝确定了,这个外甥应该是不怎么讨景公子的喜欢。

    既然景玥都说了不着急,云萝也就真的慢慢来了。

    先吃了顿午饭,并邀请景玥同桌,尊贵的小王爷坐在乡下人家简陋的厅堂里,吃着简陋的饭菜,竟也莫名的和谐。

    云萝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不也在乡下住了这么多年么?而景玥他行军打仗三年,难道还能顿顿吃得比现在好?

    别说吃好,他能顿顿吃饱就已经是奇迹了。

    吃饱喝足,云萝跟爹娘说了一声就上了马车前往镇上。

    “再过一个月就不用这样麻烦的往镇上跑了。”他在荒山脚下建了个小院子,非常气派的农家小院。

    并排的三明两暗五间正房,左右各三间厢房,大门两边一灶房,一杂屋,还空余出了摆放农具的地方。

    屋后用竹篱笆围了一圈,不管用不用得上吧,反正是农家的菜园子就对了!

    院子现在尚未完工,大约还需要大半个月,再晾一晾、烘一烘,一个月后他是必须要住进去的。

    村里人都看着呢,直说那院子比里正家的也不差了。

    “你这是打算要归隐乡野?”朝中没事吗?军中没事吗?你家的王府里面也没有事了吗?那个跟里正家差不多的院子,你那些下属们不会觉得委屈了他们的小王爷吗?

    景玥在对面冲着她笑,“三十年后我或许会来此养老,这院子不过是求个方便作为暂居之所罢了。”

    万恶的有钱人!

    云萝在心里扒拉一遍自己的银子,再想想前世的生活,忽然又淡定了。

    然后看着他,“你竟然四十六岁就想要养老了?”

    他困惑道:“四十六还不能养老?”

    云萝沉默了下,忽然叹道:“原来在这个时代四十六岁就已经算是老人了!”

    景玥忽然觉得压力好大,看了她一会儿,试探的问道:“那你先前以为多少岁才算老人?”

    “至少也要六十岁往上吧。”

    看着她眼中的理所当然,景玥再次对她的来历产生了好奇。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所有人都能活到那么大年纪吗?他一直以为人生六十载已经很长寿了,却原来在她的眼里才不过刚刚步入老年而已?

    但这个问题在他前世都没有询问,现在又怎么会突兀的抛出来呢?把阿萝吓跑怎么办?

    他嫣然一笑,“好,那我们就六十岁后再养老。”

    云萝被他笑得莫名脸热,指尖挠了下脸颊,说:“算了吧,你爱什么时候养老就什么时候养老,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养老啊。

    景玥含笑不语,云萝本就不是话多的姑娘,马车里一时间分外安静,唯有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车夫扬着马鞭发出几声“噼啪”。

    从白水村到镇上的道路已经比四年前宽敞了许多,也平坦了许多,坐在马车里也比四年前舒坦了一些。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进了庆安镇,一路穿过大姐拐进了升平巷,在第三间小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景玥先下马车,转身来扶她,说:“走慢些。”

    云萝看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虎口和手掌的部位有常年握刀剑形成的茧,薄薄一层并不厚重,这是一只十分漂亮的手,就像他一样好看。

    犹豫了下,虽然直接跳下马车并不是什么为难事,但她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温暖润泽。

    车夫站在旁边,看着搭在一起的两只手,用力的眨了眨眼。

    大门后面晃过一个人影,然后是一串轻巧的脚步声,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想象有个小人儿正踮着脚尖飞快跑远的模样。

    景玥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握紧,侧头看向大门里面,眉头轻挑。

    无痕快步走了出来,看到门外并肩而立的两人,脚步一顿。

    这两人,一个是锦衣美裳的骄矜公子,一个是布衣裋褐的乡下小丫头,除了皆都相貌出众之外几乎无一丝相似之处,站在一起却竟然莫名和谐,谁都没有被压制黯然。

    停顿不过一瞬,无痕很快就到了两人面前,拱手行礼,“爷,萝姑娘。”

    景玥从门内收回目光,“如何?”

    无痕想到他刚才出来时见到的场景,嘴角一抽,腰弯得更深了,说:“爷离开许久,小公子甚是惦念。”

    景玥顿时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无痕侧身一让,对云萝说道:“萝姑娘,请进。”

    三人一起进了院子,无痕很快就悄然退下,只剩下景玥领着云萝一路进了后院。

    这是个很寻常的院子,黑油门,石砌的台阶和门槛,门上连个匾额都没有,进门就是前院,正五间,左右各两间,还没白水村正在修建的那个农家小院大。

    一路进了后院,差不多的格式,只多了个灶房。

    两个丫鬟样的姑娘听到动静从厅里迎了出来,看到云萝的时候愣了下,然后屈膝行礼道:“舅爷,公子又咳了。”

    随着这话一起的还有她们身后的屋里传出了几声稚嫩的咳嗽,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在努力的忍耐着却还是没忍住咳出了声。

    景玥神色不动,只是带着云萝直接跨步进了屋。

    那两个丫鬟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眼云萝,眼里有着好奇、疑惑,还有点警惕,只是景玥在前面,她们便是心里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

    转身进入西次间,云萝一眼就看到了架子床上的男孩子,不过才三四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略微比嘟嘟要大一些,正抱着被子咳嗽。

    他咳得并不很厉害,间隔上一会儿才会咳一声,却听得好好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喉咙发痒。

    屋里的光影一晃,他扭头看到景玥,顿时连眼里的水雾都明亮了,张嘴就脆生生的一句:“舅舅!”

    紧跟着又是一声咳嗽。

    景玥完全无动于衷,只侧身示意云萝上前。

    他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云萝的身上,看到的时候又是眼睛一亮,抱着被子咧嘴扬起大大的笑容,对她说:“姐姐长得真好看,是我舅舅的朋友吗?”

    真是个嘴甜又好看的小孩,怕是任何人都抵挡不住他的这番攻势吧?

    云萝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主要是看他的气色,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这才上前走到床前。

    景玥亲自拎了把椅子过来放到她身后,小外甥看了舅舅一眼,脸上有些惊讶,然后又转回到云萝身上,眨巴着明亮的眼睛问道:“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瑾儿吗?”

    他也有一双桃花眼,跟景玥的几乎如出一辙,眼尾微微泛着一点红,此时还水汪汪的格外招人。

    云萝却不是会被小孩子引诱的人,再天真可爱、貌若仙童的小孩都不能撬动她的心房,在她眼里,所有的小孩都是恶魔,只是恶魔的程度不同而已。

    她坐下,没有回应他的话,还把他的小手手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

    “你……你小心些。”从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云萝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当时他站在床头位置,额头上冒着几点汗,气息急促还没来得及喘匀。

    云萝转头又看了他一眼,距离近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了,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别的暂时没看出来。

    侍童?玩伴?

    她收回目光继续给瑾儿小外甥把脉,瑾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抗动作,还继续用那双小号的桃花眼看着她,嘴儿也巴巴的,“姐姐,你是大夫吗?好厉害,明明看着还这么小。”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又惊叹道:“姐姐的眼睛真好看,比我舅舅的还好看!”

    他把手指放在嘴边,歪着脑袋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说:“姐姐看着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云萝不为所动,换了只手继续把脉。

    “姐姐,我生了什么病啊?我觉得我没病,偏偏他们还要逼我吃苦苦的药,我不想吃呢。”

    云萝这次回应他了,“你确实没病。”

    他一愣,眨眨眼后忽然对着小手指怯生生的问道:“真的吗?那……那我为何总想咳嗽?要不,你再看看?”

    说着,又咳了一声。

    云萝看了他一眼,点头,“那我再看看。”

    他马上就主动的把胳膊递了过来,云萝却伸手勾起他软绵绵的小下巴,“张大嘴,我看看你喉咙。”

    他于是乖乖的张大嘴,“啊——”

    “确实有些热证。”云萝收手后退,说,“我给你开个方子,先吃上两天。”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忽然伸手扯住云萝的袖子,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说道:“我能不吃药吗?好苦的!”

    粉雕玉琢的小正太,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你,真是再硬的心肠都要被软化。

    可惜云萝依然不为所动,特别冷静冷酷的说道:“不行,病了就要吃药。”

    转身走到桌边,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主动递上了纸笔。还没靠近,云萝就先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药味,那是常年与药材为伍的人才有的味道。

    这也是个大夫。

    她道了声谢,然后执笔思索了下,飞快的写下一张药方。

    中年大夫站在旁边看着,看到她落成的药方,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有把话说出口。

    他小心的瞄了眼坐在旁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的景玥,又看了眼床上的瑾儿,眼里充满着同情。

    小祖宗你这是闹啥呢?你舅舅总归是你舅舅,总有法子来治你!

    他现在也不觉得是云萝自己想出来的这个方子,只以为是王爷随便找了个识字的小姑娘来演那么一出戏,这方子肯定是王爷事先就跟这小姑娘说好的。

    云萝随手把方子递给站在旁边的一个丫鬟,说:“三碗水煎成半碗,一日三次。”

    凌空伸出一只手先一步将那药方接了过去,景玥欣赏了会儿阿萝的字,然后将药方折叠整齐收进怀里,说:“我亲自盯着人煎药。”

    瑾儿在床上不安的挪动着小屁股,眼珠子骨碌碌的,他隐约的有那么点后悔了。

    “姐姐。”他轻轻的喊一声云萝,声音弱弱的,表情也弱弱的,“这药苦吗?天天喝苦药,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云萝脸色平静,看着就特别的真诚,“不苦,和糖水一样。你先吃两天,两天后我再来看你。”

    中年大夫深深的埋下了脑袋,小姑娘,说出这种话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哦,小姑娘不过是王爷找来演戏的,她可能也不知道这药好不好喝。

    瑾儿听到她的话,目光又在她脸上搜寻了一圈,然后拍着小胸膛欢快的说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天天吃苦药,我的肚子里都变苦了呢!”

    景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领着云萝出门离开了。

    走到前院堂屋里,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药方又仔细的看了看,发现几年不见,阿萝的字也是大有长进。

    云萝以为他不放心,就解释道:“他的喉咙确实有些发红,应该是咳多了有点上火,这个方子药性温和,不会损伤身体。”

    景玥却并不关心这个,只问:“这药苦吗?”

    “不苦。”

    景玥一愣,然后听见云萝紧接着又说了句:“但它熬出来后像是粘稠的鼻涕,还有点臭,一般人都喝不下去。”

第149章 原来还是穷人

    这一天的午后,升平巷顺数第三家的院子里缓缓的飘出了一阵奇异的气味。

    起初是有些淡淡的苦味,让人一闻就知道这肯定是有人在煎药。可渐渐的,这苦味没有了,只有越来越浓重的臭味,像是从阴沟里翻搅出了一大盆臭鱼,惹得邻近人家纷纷捂鼻,更有那脾气大的人站在门口冲着巷子的两边喊道:“谁家的马桶倒了?咋这么缺德?这是想要臭死谁呢?”

    无妄捂着口鼻守在灶房的药炉前,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苦逼——萝姑娘,你确定这只是有点臭?

    呕,他有点想吐。

    门口探出了一颗脑袋,又迅速的缩了回去,无妄的眼神好,冲着门口就喊道:“干什么的?给我死进来!”

    推推搡搡的出现两个人,站在门口就不敢再往前一步了,绷着脸憋着气,多喘一口气都好像要死过去一般。

    无妄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们骂道:“干嘛呢?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心疼你家统领我,想来替我煎药?”

    两人吓得连连摇头,平时说说笑笑、油嘴滑舌,现在却紧闭着嘴多喘一口气都觉得是折磨。

    他们为什么要不知死活的跑来看这个热闹?远远的待着,是嫌不够臭还是嫌坐着不够舒坦?

    和厨房只隔着个院子的内院正房西次间里,瑾儿围着被子坐卧不安,一会儿钻进被子里,一会儿又坐起来探出个脑袋,刚喘一口气就又连忙把口鼻捂进被子里,露出两只充满着不安、惊慌,还有不耐和烦躁的眼睛,全然不是刚才面对云萝时的天真可爱。

    “向凌泉呢?他死哪里去了?”

    旁边的绿衣丫鬟也被熏得头疼,连表情都是恍惚的,说:“向……向大夫出门了,说要去药铺看看此地的药草。”

    但她觉得,他更有可能是受不了家里的这个味儿,躲到外头避难去了。

    瑾儿用力的捶了下被子,挠着头发就像个小疯子,“废物废物!”

    发泄了一通,他抬起头来问道:“舅舅呢?”

    “舅爷在前院。”

    他眼珠一转,指着丫鬟就说道:“去,你把那药给我倒了!”

    丫鬟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连连摇头说道:“公子,煎药的是舅爷身边的无妄统领,奴婢不敢。”

    “废物!”

    一个白玉环当头砸了过来,落到她身上时已经没什么力道,但气势却不小,吓得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贱婢,竟然故意作弄我!”他咬着手指恶狠狠的说道,“你让人去把那个贱婢给我抓回来!”

    粉面团似的小人儿,那双在半个时辰前还清澈动人的桃花眼,此刻却充斥着满满的恶意,整张小脸都显得扭曲而狰狞。

    景玥听了下属的禀告之后,沉默了会儿,忽而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由他去。”

    会有人教他做人的。

    无妄蒙着口鼻全副武装,包裹得比上阵杀敌时还要严实,拎着个漆盒从厨房出来,凡他所经之处,人人退避。

    “爷,药煎好了。”

    景玥当即放下书站了起来,“走吧,爷亲自给小公子送药。”

    若是另有需求,他也不介意再亲手喂他喝下。

    普天之下,有此荣幸的人可不多。

    金尊玉贵长到四岁的瑾儿小公子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磨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边的下人也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哑巴,往日有多嚣张,今日就有多鹌鹑,面对着景玥更是连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他们哪里敢跟这位爷作对呢?又不是活腻味了。

    “舅舅。”

    小公子眼泪汪汪十分可怜,景大魔王却丝毫不为所动,亲自打开漆盒端出药碗,“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刺鼻的气味加上诡异的形状,瑾儿小公子一个没忍住,“呕”一声吐了出来。

    景玥后退了一步,似乎十分惊讶地说:“你不是很喜欢吃药吗?”

    小公子看着冷酷无情的舅舅,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可是,难道他以为只要哭了就能逃过吃药的命运?

    太天真了。

    不管怎样,药还是要喝的,而且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能落下。

    不出一天,粉团儿似的白玉小公子就变成了蔫巴巴的干瘪小白菜,心疼得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和侍从们直抹眼泪,却谁也不敢助他逃离魔爪。

    他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在发现这些都全无作用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景玥看到他这么快就乖顺下来,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叹的说了句,“小小年纪就这么识时务。”

    识时务的小公子转头就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门,跑了。

    两天后,云萝又在家里看到景玥的时候,有些意外和惊讶,“你外甥还在装病?”

    这可厉害了。

    景玥摇头,说:“他跑了。”

    “跑了?”

    “嗯,趁人不注意,从后门偷溜出去,跑了。”

    云萝看他脸色平静,半点没有四岁外甥一个人偷跑出去万一被拐子拐走了怎么办的担忧,问道;“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他就冲着她笑,“我来视察开荒的进度,顺道来看看你。”

    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呢。

    他都不担心,云萝就更不会有这种不必要的担心了,转而问;“吃午饭了吗?”

    于是,景小爷又在她家蹭了一顿午饭,吃的是早上卖剩下的包子馒头和米糕,半盆米饭,几样家常小菜,他却赞包子的馅料调得好。

    刘氏正在为饭菜简陋而难为情,听他这么说,顿时就笑着说道:“都是照着小萝的主意做的,她自己动手不成,鬼主意却不少。”

    景玥笑看了云萝一眼,“何时能尝尝你的手艺?”

    云萝头也不抬,“你不会想吃的。”

    “你怎么知道?只要是你做的,再难吃我都能吃下。”

    回头刘氏还跟云萝说,瞧那天景公子出场的架势,凶巴巴的让人心里瘆得慌,却没想到竟是个随和的,冷包子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竟是比金公子还要好招待,一点都不像富贵人家的公子爷。

    这话如果让他身边的那些人听见,怕是要以为他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凶残冷酷才是他家爷的标配啊,随和好养活什么的,那都是装的,装的!

    日子平静的划过,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做工的做工,开荒的开荒,伺候庄稼的伺候庄稼,养病的养病,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郑大福当日病得凶猛,虽然当天晚上就退了烧,但之后又断断续续的小烧了几场,好像要把他的身体掏空似的,人也迅速的萎靡了下去,老态毕现。

    郑丰年被郑丰收从学堂里叫回来,伺候了两天就又回镇上去了,本在娘家伺候亲爹的李氏急匆匆赶回来,替代郑丰年在老爷子的病榻前尽孝。

    不知是受不了家里的吵闹折腾,还是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件要紧事被耽搁已久,郑文杰突然开始收拾行囊要到县学报道读书去了。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去,真是好孝顺的大孙子。说啥耽搁许久,这是才发现耽搁了许久啊?栓子都已经在县学读了半年了。”郑丰收对此十分不满,忍不住就跑来找郑丰谷嘀咕抱怨。

    郑丰谷却不是多嘴的人,何况那还是他亲侄子,所以只说:“前程也是顶重要的,爹盼了这么多年,不就盼着他们能在科举上更进一步,光耀门楣吗?文杰也确实在家里待了不少时日。”

    郑丰收仍然意难平,跟二哥说不到一块儿,就凑到了云萝这边,“你说他们是咋想的?要说想去读书,早就该过去了,一直拖拖拉拉的我还以为他是不想再考举人了呢。”

    云萝最近倒是难得的对大房有几分关注,闻言说道:“他不是一直都挺忙的吗?”

    郑丰收脸色古怪,忙啥?先是惦记余家的小姐结果被余公子打上门来,后来忙着相看娶媳妇,再之后娶了媳妇忙着生孩子,虽然那孩子好像不是他的。

    这么想想,似乎还真的挺忙的。

    云萝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三叔你这几天都没有出去赶车?”

    郑丰收的脸色微僵,讪笑着说道:“这不是在伺候你爷爷吗?”

    云萝摇头,“爷爷现在只需要慢慢养着就好,不需要人天天守着,再说你也没整天守在老屋吧?看你好像挺闲的。”

    被揭了底,郑丰收话头一转就又说:“赶车能挣几个钱?现在大伙儿都去作坊做工的做工,剩下的但凡是家里有个空闲劳力就都往后边开荒去了,谁还天天有事没事的往镇上跑?”

    这话说的,好像他以前就有多勤劳似的。

    云萝眼角微耷,“没人搭车,你可以去镇上拉活,哪怕只挣一文钱,也总比你在村里闲晃的好。要不,你去开荒?”

    郑丰收刚想要反驳的话在听到她最后一句的时候瞬间全咽了回去,他连自家的田地都不愿意种,去开荒?

    云萝又问他,“家里的银子还剩下多少?”

    郑丰收缩了缩脖子,说:“这个我咋晓得?都在你三婶手上抓着呢,平时想让她拿出一两银子来都要念叨上半天,再没见过比她更抠搜贪财的婆娘。”

    他其实也有些后悔当年把作坊的红利换成了银子,主要是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真能这么挣钱,这几年他眼睁睁看着二叔和二哥家每年都能分大笔的银子,他虽不知道具体数量有多少,但两家的日子却可见的越过越好了,想来一年几十两银子总是有的吧?

    真是让人眼红得很。

    原来,他也是有这个机会的,每天啥都不做就能有花不完的银子!

    不过想想家里的几百两银子,他又安心了,毕竟作坊挣得再多,分出的那一成红利恐怕也没多少,还不晓得要累积多少年才能有几百两银子呢。

    几百两银子,他觉得他啥都不做,躺着也一辈子都吃不完。

    况且,他这不是还在时不时的往家里挣钱嘛!

    看在云桃和云梅的面上,云萝跟他说:“你知道文彬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

    “十两银子总是要的。”书院的束脩就是每年十两银子。

    再说分家前,家里也有两个读书人,对这种事情他自然心里有些数。

    云萝却觉得他了解得远远不够,“不说束脩,一年单只是每天来回的车资就至少一两银子,笔墨纸砚、各类书籍,文彬现在还小暂时不用钻研骑射,但乐器却需要慢慢的学习,这些都需要额外花费,文彬已经用得很克制,却每年仍要花费近十两银子。还有去书院读书总不能穿得太差,每年春夏秋冬各置办一身新衣裳,也要钱。”

    郑丰收听得心惊,他以前也只以为读书最费的就是束脩,其他的还要什么花费他是真没个具体的数目,毕竟钱都在孙氏的手上,决定都是郑大福下的,哪里要花钱,要花多少钱也不会来跟他商量。

    “咋要这么多?”十几文钱的一支笔,二三十文的一刀纸,一根墨能用上很久了吧?咋还每年都要买新书?读书就读书,咋还要学乐器骑射?

    “不止呢。”云萝毫不犹豫的继续给他施加压力,“起初几年是最省钱的,等到要开始科举了,银子更是花如流水。去年文彬随先生去县城见识了一下考场的氛围,两次来回总共不到十五天,费了三两银子。若要去府城,往年大伯和大哥去的时候你也有数的,随身携带了至少八两银子,虽然到最后可能都有剩余,但剩下的并不多。”

    在郑丰收扳着手指算的时候,云萝又问了他一句:“等小一和小二再大一些,你和三婶也是想要送他们去读书的吧?”

    此乃暴击。

    郑丰收忽然抓着她的手,紧张兮兮的说道:“小萝啊,你给三叔算算,像文彬这样的,一年要费多少银子?”

    “不管用不用得上,我爹娘每年都给文彬准备着三十两银子。”看到郑丰收的脸都青了,她想了下,说,“其实日常的花费还可以再省一点,只是我家虽比不得大户人家有钱,但暂时也不缺这十两银子,就尽量的让文彬平时使用的笔墨纸张都好一些,书也多买了几本,出门在外就让他尽量宽裕些。但再怎么俭省,一户人家若是每年没有二十两银子的收入,最好还是不要送孩子去读书,除非你只是想让他们读两年认识几个字而已。”

    单纯的识字和科举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子,前者除了束脩,花费的钱有限,后者就像是个无底洞。

    毕竟谁也说不好你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考中功名,更可怕的是,考了秀才考举人,考了举人还想进京赶考中进士。

    郑丰收呐呐的,“你这意思是说,我那三百两银子还不够你两个弟弟读上十年书的?”

    “你现在还有三百两银子吗?”

    建房子,办家什,养孩子,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赶趟车,够日常花销吗?总共就三百六十两银子,过了快四年,还有三百两?

    郑丰收的脸色从青转到了绿色,到最后抱着头就蹲在了墙角。

    他还以为,他老有钱了,在村里就算不是第一,至少也应该排在前面几个。

    云桃背着满满一篓子猪草从村外走进来,看到蹲在二伯家门口的爹,便走过来好奇的看看他,然后扭头问云萝,“三姐,我爹咋了?”

    “可能是突然觉得自己很穷吧。”

    云桃一愣,惊讶的看着郑丰收,“本来就不是啥富贵人家啊,爹你现在才晓得我们家很穷?”

    郑丰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抱着头缩了起来。

    死丫头,瞎说什么大实话?

    云桃也不理她爹,又跟云萝说:“三姐,我今天多割了些猪草,你拿个筐给我。”

    家里的事情比较多,养的两头猪经常蹭云桃的草来吃,都已经蹭习惯了。平时,云桃只要不忙就会多割一些猪草送来这边,让刘氏和云萱姐妹轻松不少。

    现在,云萝听到这话也不见外,随手往门后指了指,“都放在门后面,你自己去拿。”

    看着云桃背着一篓子猪草进了大门,云萝转头跟郑丰收说:“三叔,给你介绍个活儿。”

    郑丰收霍的抬起了头,门后的云桃也瞬间支起了耳朵,探头就出来急忙问道:“啥活儿?三姐,我爹不做的话,我能做不?”

    云萝一巴掌把她的脑袋推回去,对郑丰收说:“制作肥皂的时候难免出现瑕疵,或开裂或缺了一角或是颜色混杂不好看,数量不多但也不少,融了不划算,扔了又可惜,平时都用来送伙计了。我给你开个后门,把那些不完整的肥皂低价卖给你,你拉着去走街串巷的叫卖,价格比铺子里的便宜些,肯定会有人愿意买。”

    “这个好!”云桃又探出脑袋,跟她爹说,“爹,我到时候跟你一块儿去,帮你收钱!”

    郑丰收嘴角一抽,瞪了她一眼,转头看着云萝,脸色有些迟疑的问道:“这……这能成吗?”

    云萝点点头,“有缺损的数量并不很多,除了平时用来送伙计的,还剩下一些,专门置个小铺子不划算,送给来进货的商人大管事又舍不得,先前还跟我提了一嘴,要想个法子把那些肥皂都处理了。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回头就去跟他说,忙过前面一段日子把库存清了,之后大概也不需要你再天天往外跑。”

    郑丰收还是有些犹豫,“这能挣多少钱?”

    云桃忍不住跳了出来,“咋不能挣呢?虽然有缺损,但只要比铺子里的便宜一半,肯定就会有很多人愿意买的。我就愿意!”

    郑丰收翻一个白云,“那怕是连进货的价都没有,死丫头你这是要亏死你老子呀!”

    云桃一愣,“三姐不是说了便宜些卖给我们吗?是吧三姐?”

    “嗯,半价卖,你也不亏。”顿了下,又说,“你如果不想做的话,我就去找别人了。”

    郑丰收一拍大腿,干了!

    看着兴冲冲跑回家的爹,云桃叹了口气,一脸忧愁,“也不晓得这次能坚持多久,可别又跟赶车似的没两个月就腻了。”

    云萝摸了下她的头,对这个堂妹,她是既喜欢又有些怜惜的。

    从小就是干不完的活,分家后也没见她多轻松,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必再饿肚子了。

    她愁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开心起来,一边把篓子里的猪草倒进筐里,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能干一天是一天,大不了到时候我跟着我爹一块儿去,我爹除了最怕我娘,第二怕的就是我了!”

    郑丰收确实很疼闺女。

    云萝目光微动,跟云桃说:“或许你可以经常跟他说说我家给二姐准备了什么嫁妆,文彬读书又费了多少银子。”

    不要怕打击他,有些人,一天不受打击就要飘。

    云桃愣了会儿,随之点着头若有所思。

    郑丰收刚受了刺激,又有着想要赚大钱的雄心壮志,在云萝的前线之下当天就和王大管事把事情谈妥确定了下来,第二天一早,他拉着半车的残缺肥皂往镇上去了。

    吴氏不放心,把几个孩子都送来二房,托付一声后也跟着郑丰收去了镇上。

    小一小二有云梅看顾,云桃又这么大了,放在二房除了午饭多做一点,反而还多了几个干活的小帮手。

    李氏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食肆里的这一大群孩子,目光微微一闪,然后笑着跟刘氏说道:“你们两家的感情倒是好,孩子都放在一起养,不晓得的,还以为没分家呢。”

    云桃当时就翻了个白眼。

    刘氏好脾气的笑笑,“大嫂过来有事吗?”

    李氏把手里的碗往灶上一放,说:“爹嘴里没味,说想吃你家的馄饨了,我这不是替他老人家来买了嘛。”

    云萱看着灶上那个比脸还大的碗,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昨天是肉包子,前天是饺子,大前天是卤肉粉面……天天都说买,至今一文钱都没有掏出来过,还次次都打着爷爷想吃的名头。

    以为她不晓得那些东西最后都落到了谁的肚子里?

    云萝收拾了一叠空碗走过来,放进门口的大木盆里等着待会儿清洗,转身看着灶上的大碗说道:“二姐,我再拿五个包子,待会儿和馄饨一起给爷爷奶奶送去。”

    李氏脸色一变,忙说:“不用了,你家里也忙,我自己带回去就行。”

    云萝已经转身又接着收拾桌子,平静的说道:“不忙,我也有两天没过去看爷爷了,不知道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看着李氏五彩纷呈的脸色,云萱差点笑出声来,忙转身背对着门口,迅速的煮了半锅馄饨。

    过了卯时,辰初时分,天已大亮,食肆里也没了什么客人,剩下的所有馄饨全放进锅里煮成半透明,舀出一大碗后剩下的还能给几个小的分一分。

    今天剩下的不多,大馒头基本一个不剩,云萝挑了五个包子后把剩下的全装盘子里放到了桌上给爹娘和弟弟姐妹们吃,她自己也咬了一个,手上又拿一个。

    云桃拿了篮子,帮着云萱把大碗馄饨和包子都放进里面,转头跟云萝说:“三姐,我和你一块儿去!”

    云萝看她一眼,无所谓的点点头。

    姐妹两全然无视李氏难看的脸色,拎了篮子就往老屋走。

    刚走到大门口,就见郑文浩和云丹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又在门槛前忽然刹住了脚。

    看着她们,郑文浩默默后退一步,郑云丹却是当即喊了一声:“怎么是你们?你们又到我家来做什么?”

    云萝无视他们,云桃则朝他们翻一个白眼,小嘴动得飞快,“谁稀罕来你家?我们是来给爷爷和奶奶送早饭的!”

    郑云丹看了眼云萝手上的篮子,默默的咽了下口水,眼神不甘又愤恨。

    云萝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旁走过,云桃走过的时候却又斜着眼骂了一句:“不要脸的馋死鬼!”

    郑云丹顿时面色涨红,恼羞成怒之下一爪子就挠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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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贵女有点冷介绍:
从国医天才、豪门千金,到以打猎为生的乡下丫头,不过是一场爆炸的距离。
身处白水村数一数二的人家,她的地位却在食物链的底端。
看着面黄肌瘦的姐妹和弟弟,她使计、挑唆,欲要和平分家,却总有人跳出来不让她好过。
那就来点刺激的吧!
先揍一顿,一顿不够就两顿。
做生意,建作坊,给姐姐攒嫁妆,送弟弟上学堂……分家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就让那些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不过……公子,别以为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纯良,我就会忘了后山的尸横遍野,还有你曾对我刀剑相向,要把我灭口的事!
景玥:胡说!本王怎么会对阿萝刀剑相向?我只想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农门贵女有点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门贵女有点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