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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0章 你觉得栓子咋样

    中秋月圆,郑家也是团团圆圆的坐了满屋子,上到太婆,下到郑小虎,加上姑婆姑丈和袁承表哥,满满当当三十口人,仅缺了一个二奶奶胡氏在自己的家。

    屋里坐不下这么多人,还把桌子搬到了外面屋檐下,就着蒙蒙的天光,看着初升的月亮,说起家常琐事、科举功名。

    几盏油灯高高的摆放在窗台上,摇曳跳跃着橘黄的光芒,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挤挤挨挨三张桌子,最小的一辈单独占据一桌,吵吵闹闹的,比长辈们可要高声多了。

    云萝的一左一右都被郑嘟嘟和郑小虎牢牢占据着,哪怕三姐除了会往他们面前的小碗里夹菜之外,根本就不会多余的照顾他们,他们依然觉得此乃黄金地段。

    小一和小二有样学样,一会儿试图往云萝这边扑腾,一会儿也想要自己抓着勺子吃饭,闹得云桃左支右拙,忙出了一头的热闹,那嗓子也是越喊越大声。

    云萱看得好笑,就不时的伸手帮忙照顾一下,回头又要帮身旁人小手短的云梅和文彬夹个菜、盛个汤。

    剩下的一边,袁承和虎头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下筷如飞、埋头大吃,还要不时的闹一闹刚被姐姐们安抚下来的小弟弟们,挑起了小娃儿们的闹腾劲儿,他们就坐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

    其实原本不是这么安排座位的,像嘟嘟他们四个小毛头本来是应该跟在他们的爹娘身边,坐在爹娘的腿上没有单独的座位,这样剩下的小辈们在四方桌前挤一挤也能挤得下。却扛不住他们会闹,抱着姐姐们的大腿就不撒手了,最后太婆发话了,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规矩,就让他们自个儿商量,坐不下的往叔伯长辈的桌上再挤一挤,这么三大桌子总不可能还挤不下三十口人。

    于是几乎一早就商量好的,二房、三房加上虎头拎着郑小虎,和袁承一起迅速的挤到了同一张桌子上,正好剩下大房的那兄弟姐妹四人还站在旁边,眨眼就没了能再挤进来的空隙。

    这边,一桌子的闹腾,那边太婆的桌上,郑丰年和郑丰庆陪坐末位也是说笑声不绝,而剩下的那一桌就有些不那么融洽了,或者该说是泾渭分明。

    郑丰谷和郑丰收坐了一方,小胡氏强行挤到了吴氏和刘氏的长凳上,把吴氏挤在中间简直是连筷子都要伸不出去了,恼得她不住的拿肩膀推身边两人,小声抱怨着:“二嫂你往边上坐坐,大嫂子,生了小虎之后,你的屁股倒是越发的大了!”

    小胡氏嘻嘻的笑,转头伸了筷子往她的碗里夹了好大的一块肉,说:“你就且忍忍吧,来,嫂子给你夹肉吃。”

    云兰和娘、小姑坐在一起,看着对面三个婶娘的挤挤攘攘、窃窃私语,又转头看到了隔壁桌闹腾得盘子都要飞起来的弟弟妹妹们,目光尤其在袁承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云萱,手里的筷子被用力捏紧,肉吃进了嘴里都似乎尝不出滋味了。

    她不明白,身为读书人的袁家表哥为什么不跟她家亲近,反而总是跟野丫头和野小子凑到一起。

    为什么不能跟大表叔和郑文杰亲近?因为袁秀才自觉得跟他们志不同道不合,即便同为读书人也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还不如跟野小子们山上下水来的自在。

    而且,二表叔家不也有一个读书人吗?

    “为什么我休沐放假了来走亲戚还要陪你读书?”袁承看着被文彬捧到面前来请教功课的书籍,一脸崩溃,“你不是拜了我祖父为先生吗?”

    文彬赧然一笑,“姑丈难得来一趟,正与我爷爷说话,我不好冒然去打扰。”

    袁秀才“唰唰”甩着书页,“那你就能来打扰我了?”

    “表哥不是正无事可做吗?”

    ……没事做你就可以来找我陪你读书了?

    三年了,袁秀才依然不那么喜欢读书,可如此吊儿郎当,却偏偏能考案首,还在三年前以头名的成绩考入了江南学院,若不是先生们有心想让他得个头名解元,两年前的秋闱他就会下场去尝试考举人了。

    自从他入了江南书院,姑婆和姑丈也紧跟着去了府城,老两口在书院的附近盘下一个小院子,在前院开了家笔墨书画铺,一方面就近照顾袁承,同时也是拘着他好好读书。

    姑丈擅制墨与制笔,府城那铺子里的笔墨就大都由他亲手制成,价格不菲,却仍十分受书院学子们的追捧。这手艺听说是他的母亲传给他的,曾经的附庸风雅在落难之后却成为了一门谋生的手艺。

    面对着小表弟那亮晶晶充满着对读书的热情的大眼睛,袁承捂了捂心口,最终还是认命般的翻开了书页,“你现在都学到哪儿了?”

    食肆最角落的那张桌子边上缓缓的响起了读书声,此时食肆里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时辰,但还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客人,他们往角落看了几眼之后都下意识的把说话声压低放轻了,有邻村的人还跟郑丰谷探问:“郑二哥,那就是你三年前考了秀才第一名的表侄子吧?”

    郑丰谷笑呵呵的回答:“正是,昨日我姑父姑母回家探亲,他也正逢书院放假,就一块儿过来了。”

    有同村的人当即就夸了起来,“是个好后生,读书好,现在就在府城的江南书院读书,说不得明年就能再考个举人回来呢。”

    周围充斥着说话声,袁承和文彬却皆都充耳不闻,不知是天生专注力惊人,还是托了姑丈的教导,他们从不需要专门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才能读得进书,即便是跳脱不爱读书的袁承,一旦专心到了书本上,周围的吵闹似乎就都入不了他的耳了。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又是洗洗刷刷整理了一个多时辰,郑丰谷探着脑袋往角落的那一桌上看了看,见两个孩子都头也不抬,就挠挠头,转身跟刘氏说:“今儿就别上门板了,敞亮些。”

    “唉!”

    留两人在食肆里,其他忙活完的人则通过小门进了院子。

    刘月琴因为脸上的伤并没有出去外面,却也半点没有闲着,在院子里推拉石磨,泡涨发软的豆子通过磨盘的挤压成了浆糊状,从下方的小口里缓缓流出,一点点的流入到木桶里,木桶里已经积了大半,旁边还放着满满的一大桶豆浆,黏糊糊的等待着过滤烧煮。

    刘氏见她又没有好好休养,忍不住说了她几句,然后和郑丰谷一起过滤、煮浆、点入卤水制成豆腐,再压榨成更结实的豆干。

    豆干在短时间内是压不成的,只能耐心的等,而等待的间隙已到了中午。

    刘氏正把早上卖剩下的东西放进锅里热一热,预备着当午饭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丰谷家的,在忙着呢?”

    刘氏转头就看到灶房门口站着个老婆子,她大概是眼神不大好,灶房里头又有些暗,站在门口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准了刘氏的身影。

    “陈阿婆,你咋过来了?快进屋去坐!”刘氏连忙从灶房走了出去,扶着阿婆要往堂屋去。

    来人正是栓子的奶奶陈阿婆。

    她反手拉住了刘氏,把另一只手上的一个大碗塞给了她,说道:“栓子昨儿回来捧了这么老大的一碗卤味,可把我给吓了一跳。那孩子别看平时闷不吭声的好像很稳重的样子,也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孩子呢。”

    刘氏忙笑着说道:“瞧您说的,别人家要是栓子那样懂事的孩子,都不知要咋稀罕呢。这又不是啥好东西,他还推让了老半天,好说歹说才收了,我还说,想给秀才相公拍点马屁可真是怪不容易的。”

    这话把陈阿婆也逗笑了,眯着眼笑出满脸的褶子,嘴上却说着:“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也不过是刚考了个秀才,没啥稀奇的,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咋不稀奇?我听说他这个秀才更别的秀才还不大一样,每月都能从官府领钱拿粮食呢,可了不得。”刘氏随手把碗交给了云萱,然后扶着眼神不好的陈阿婆进了堂屋去坐。

    陈阿婆却转头看了云萱好几眼,笑眯眯的说道:“一晃眼,小萱也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这么好的闺女,说人家了没有?”

    这两年随着云萱的长大,问这种话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刘氏现在听着也没多想,只随口说:“还没呢。这孩子前些年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我和她爹就想多留她两年。”

    陈阿婆点着头,“姑娘家娇贵,是该多享享福,不过这个年纪倒是可以开始相看了,你们想给她找个啥样的人家?”

    刘氏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又倒了碗水,说:“这个现在也说不好,不过总得是个本分人家,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阿婆摸摸索索的摸上了水碗,却只是虚虚捧着并没有端起来喝,抿了下布满裂纹的嘴唇,忽然有些紧张,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开口问道:“那你觉得,我家栓子咋样?”

    刘氏一愣,然后蓦然张大了眼睛,“啥?”

    陈阿婆的手指在碗边不住的摩挲着,眯缝起眼似乎想要努力看清楚前面刘氏脸上的表情,说着:“说了不怕你笑话,我家栓子老早就有这个心了,只是你也晓得我家里的情况,老的老,小的小,全靠着他爹的那点手艺过活,真不敢来说亲,没的拖累了你家的好闺女。现在栓子考中了秀才,也算是有点指望了,这才敢来开口问一问,如果你和丰谷愿意,我再去请媒人,不然,就当我今儿啥都没说,也省得被外头的人说三道四。”

    刘氏一时间还有些懵,她怎么也没想到陈阿婆会突然跟她提起这样的事,昨天还在跟姑婆说栓子这个好儿郎不晓得要便宜了谁家的闺女,今儿陈阿婆就来她家给栓子提亲了?

    真面临了这个先前一直以为的好女婿人选,刘氏不禁又迟疑了,不敢贸然的答应了下来。

    沉吟了下,才小心的说道:“这个事情我也不能决定,还得再问问她爹的意思。”

    没有一口拒绝,陈阿婆就已经很高兴了,听到这话连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在这儿也跟你提前透个话,栓子眼下考中了秀才,他爹是预备要送他去县学读书的,家里这些年扣扣搜搜也攒下了一些钱,栓子他自己还跟先生学了个制笔的手艺,虽没啥大用吧,但他自个人买些笔墨用品却是尽够了的。哦还有,如果你们想多留小萱在家两年的话,所幸栓子的年纪也不是很大,迟两年成亲也是可以的。”

    只为最后这一句,刘氏就心动了,但事关女儿的终身,她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的答应下来。

    屋里两人小声说着话,放了碗出来的云萱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顿时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低着头转身匆匆的又跑回了灶房。

    刘月琴在灶房烧火热午饭,看她刚一出去又飞快的跑了回来,不由问道:“小萱你这是咋了?”

    云萱在旁边搬了个小凳侧身坐下,手背贴着发烫的脸,摇了摇头。

    又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刘月琴站起来走到锅边侧着耳朵听了听,觉得差不多了就把灶膛里的柴火都退了出来,又问:“小萝她到现在都没回来,是不回来吃午饭了吗?”

    云萱略略回过神,声音还有点飘忽,“她在山上,会自己找吃的。”

    在家里的烟囱冒起炊烟的时候,山上也燃起了一堆篝火,虎头忙忙碌碌的围着火堆转圈,不停的把架在火上烤着的肉串翻上一个面。

    肉串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的冒出油花,抹上一点盐,再撒上一点麻椒粉,冲鼻的香味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出来。

    “阿嚏!”他转过脸打了个喷嚏,然后吸着鼻子说,“我觉得我都可以去开个烤肉铺子了,你觉得是去镇上好,还是就在我们自己村里?”

    云萝正在把捡来的干树枝折成手臂上的一截截,闻言头也没有抬一下。

    果然,虎头也压根没有等她回应,自顾自的就说了下去,“算了算了,只伺候你一个就够我忙的了!”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每天都在烤肉给她吃呢。

    其实自从家里的日子好过,不缺吃穿,云萝就不怎么往山上跑了,只偶尔会陪虎头到深山里去转一圈,剩下的时间都是虎头他自己在附近的山林里转悠。

    虎头倒是很喜欢在林子里转悠,无关猎物的多少,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在林子里穿梭、追捕猎物的感觉。

    小胡氏常抱怨他费鞋费衣裳,云萝却开始有意识的锻炼他的体能,教他一些招式。不知不觉中,他现在能轻松的吊打四五个成年壮汉都不在话下,只是关于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跟小萝打起来,他依然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一个。

    日头西斜的时候,云萝和虎头也下了山,手上拎着今天的猎物,背上还背着一捆比人还要高的柴火,远远看去就是两个自己移动的小柴火垛。

    两人从村尾山脚下的荒寂小院旁走过,进村先到了虎头家。

    虎头“嘭”的把柴火都卸下扔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揉着两边肩膀,转头却见小萝背着他的两倍柴火,走了这一路依然气息平稳,连滴大点的汗水都没有。

    所幸他已经被打击习惯了,拎了猎物,又接过她手上的两只,说:“走,我送你回去!”

    胡氏从屋里追了出来,冲着两人的背影喊道:“小萝,你家食肆歇了之后都来这儿吃晚饭啊,把你小姨也一块儿叫上,莫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云萝远远的应了声:“好!”

    胡氏又喊道:“虎头,你听见了没?待会儿把你二叔二婶还有刘家小姨都叫过来!”

    “听见了!”

    回到家里,云萝就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尤其二姐,红着脸,低着头,她回家了都没有抬头来多看一眼。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刘氏指着她背回来的那一堆柴直皱眉头,忍不住又训斥了起来:“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一次背这么多柴火回来!你还小,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莫要仗着力气大就胡来,压坏了身子以后吃苦的是你自己!”

    云萝乖乖的“哦”了一声,但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下次还会不会这样,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她探头往灶房里看了眼,回头问刘氏:“二姐怎么了?”

    说到这个事情,刘氏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来,却挥手跟她说:“那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你还是快去洗洗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云萝木着小脸看她,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打听不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人,“文彬和嘟嘟呢?”

    刘氏看着她的眼神很有些一言难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都说了小孩子别管,你以为文彬和嘟嘟会晓得吗?”

    云萝却觉得刘氏真是太小看她的两个儿子了,尤其是郑嘟嘟,那机灵的,家里就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耳朵。

    虎头也问道:“听说承表哥也来了这边,咋没看见他?是跟文彬他们跑哪里去玩了吗?”

    “说是秋日的鱼虾最肥美,他们歇了午饷之后就去河里摸鱼了。”看到虎头手上拎着的那些猎物,不由皱了皱眉头,不满的说道,“虎头你咋又把这么多猎物拿这里来了?今日去镇上是来不及了,但现在夜里凉爽了许多,你留着明儿一早去作坊问问他们灶上要不要,也能换好些钱。”

    虎头直接将几只猎物一扔,朝东屋喊了一嗓子,“小萝我先去河边了!”然后直接转身出了门。

    二婶就是不爽利,每次他拎点东西过来都要念叨,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云萝迅速的把自己清洗了干净,又换下身上那身破烂衣裳,然后也出门往河边找人去了。

    他们就在附近的石滩上,说是来摸鱼,其实都在挖螃蟹,连郑嘟嘟也踩在水里,飞溅的清水把他的头发尖尖都打得透湿。

    “三姐!”看到云萝出现在岸边,他当即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的小跑了过来,却忽然脚下一滑,顿时“啪”的摔进了水里。

    石滩上的水只有薄薄一层,并不深,他摔趴到水里后除了有点疼和打湿了前面的衣服之外,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淹水。

    泪眼花花在眼眶里转了转,然后十分坚强的憋了回去,“吭哧”着爬了起来,低头看看脚下,又抬头看着已经走到他身边的云萝,委屈巴巴的说道:“三姐,都掉了。”

    他捡了半天的螺蛳,全因为他刚才的一摔而从篓子里掉了出来,在水里堆了小小的一滩。

    云萝低头看一眼,特别冷漠无情的说了句:“掉了就捡起来。”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句话,嘟嘟小祖宗就要闹了,可这是三姐,他听了当然是乖乖的蹲下来把掉进水里的螺蛳一颗一颗的捡回到篓子里,小屁股都有一小半浸在了水中。

    云萝站着等他捡完,然后拎了他上岸,看着他浑身湿哒哒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亏得小胖子的身体一向壮实,若是三叔家的双胞胎,在水里玩这么一遭,怕是今晚上就得请六爷爷。

    郑嘟嘟在他手上欢快的扭着小胖身子,一点不觉得身上湿哒哒的不舒服,或者是觉得冷,还把手上拳头大的篓子往她面前送,声音脆脆的,“三姐,你吃!”

    云萝拎过他那个小篓子,又拎起他扔在岸边的小草鞋,另一只手则直接拎起他往家里走去。

    他赤着肉呼呼的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欢快的扑腾,笑声不断,一点都不害怕。

    “嘟嘟,今天有谁来家里了吗?”家里就是家里,郑嘟嘟一向很能分清楚食肆和家里的区别,所以云萝问得也直接。

    “嗯?”他用力的仰起脑袋,“表哥,来家里,吃饭!”

    “还有呢?”

    “阿婆!”

    “哪个阿婆?”

    “栓子的!”

    郑嘟嘟口齿还不很清晰,习惯于两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多了他就要打磕巴,不过仅凭着他这三个字,云萝就瞬间明白了她不在家里的这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么快就上门来了么?

第121章 云萱之喜

    八月十七那日天还没亮,姑婆和姑丈就要带着袁承启程回府城去了。

    太婆有心想多留他们几天,无奈袁承读书更要紧,今年如果不是遇上郑文杰考中秀才的大喜事,中秋他们也不可能亲自从府城赶回来,为此,袁承还跟书院的先生多请了两天的假。

    “路上小心,宁愿走得慢一些,莫要急急忙忙的赶路。”

    “您放心,这路我们都走了多少回了?”郑七巧抓着老太太的手,说,“娘,您也要保重身子,等腊月承哥儿在书院放假了,我和您女婿再来看您。”

    “唉唉,好,不来看我也没事,你们顾好自己就成了。”

    相隔两步,姑丈也在与两个舅兄弟告别。

    旁边的食肆大门已开,袁承拎了个大篓子一晃就溜了出来。

    姑婆眼尖,转头看他,“你这是又从你表叔家里拿了啥东西?”

    袁承笑嘻嘻的,“没啥,就是昨儿跟文彬他们一块儿挖的几只螃蟹,我带回府城请我几个同学品尝品尝。”

    太婆探头看了一眼,说:“这指甲盖大的蟹有啥吃头?要被你的同学嘲笑的。”

    袁承伸手扶了扶老太太的胳膊,说道:“那种大只的螃蟹已经不稀罕了,我就是给他们带去尝个新鲜。太外婆,我跟我几个同窗好友说起在乡下的日子,他们都不知有多羡慕,还跟我说好了,如果明年秋闱能中举的话,他们就要跟我来白水村住上十天半月的。”

    “来来,尽管来,就怕乡下简陋,招待不周。”

    “这有啥?今年三月,先生带我们外出游学,常有错过宿头的时候,就只能在荒郊野外凑合一晚,有一次还遇上了一头伤了一只眼的大野猪,‘突突突’的冲了过来,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当时真是吓得不轻,现在想想却不禁为当时的表现感觉丢脸,好友们相聚时说起这件事,还能找出无数的笑料。

    郑二福好奇的问道:“承哥儿明年要下场考举人了?”

    袁姑丈抚了下胡子,含笑说道:“他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被先生压了三年已差不多是极限了,要不是想让他得个好名次,前年秋闱他就忍不住想要下场了。”

    以袁承的学识,前年下场也未必就考不中举人,但家里和先生给他定的目标却是头名解元。

    郑丰年站在旁边听了这话,神色忽然有些讪讪的,他考了这么多年都未能中举,明年竟是要跟表侄儿进同一考场了吗?而且说不定他的成绩还比不上表侄子的。

    送别姑婆一家,太婆他们就被郑丰谷请进了食肆里,坐着说会儿闲话,等到食肆里客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他们才散去把桌子让了出来。

    今日的食肆,早早的就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有从村里出来要去作坊的,也有作坊里出来寻觅早饭的,还有从邻近的几个村子过来上工的,拐个弯就进来了。

    太婆坐在门口,看着这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跟身边的郑二福说:“开了作坊之后,村里就越发热闹了,村里人的日子也好过了,瞧瞧,竟有这么多人舍得到外头来花钱吃一顿早饭。”

    郑二福点头:“大部分家里都有人在作坊做工,每日的工钱少的有三十文,多的五六十文都有,灶上的十来个媳妇每天只需做一顿午饭就能拿二十文工钱,日子可不就好过了吗?”

    “我恍惚听见有人说,作坊里现在有好几百个伙计?”

    “好几百个是没有的,我先前听王大管事说起,现在作坊里的伙计和大小管事加起来一共有一百八十多人,不过中秋后似乎还预备要再招上四五十个。”

    “那也不少人了。”

    “是啊,这其中只有半数是附近村子的,还有将近一半伙计的家在几十里外,就住在作坊最后头的那一排屋子里,一个月也才能回家一两次。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断的有人过来问作坊还招不招伙计。”

    里正的小孙子李狗蛋这个时候拎着书袋慢悠悠的走过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副不想读书上学的苦闷样,朝食肆里喊了一声:“文彬!”

    文彬听到他的招呼就迅速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拎起放在一旁的书袋从食肆里窜了出来,一声“太婆,二爷爷”还飘在风里,他人却已经拉着李狗蛋窜到了三丈之外,飞快的往桥头村跑去。

    太婆看着飞奔走的曾孙子,皱了皱眉,“丰收一天天的都在干啥?赶了三年的车,咋还要文彬去桥头搭车?”

    郑二福咳了一声,轻声说道:“丰收时常是兴致来了才出来赶一趟车,文彬每日上学的时辰又早,邱大虎每天都要去镇上拉活,时辰倒是正合适。”

    太婆拉着脸,很明显的不高兴。

    郑二福见此只能叹一口气,他一个当叔叔的,即便看不惯郑丰收的游手好闲,也不好说呀。

    此时,郑大福也正在训斥他的小儿子,“田不好好的耕种,车也不好好赶,你整天从村头晃到村尾,又从村尾晃到村头的,啥时候才能正经的过日子?你别以为得了那么大笔银子就能安枕无忧了,银子再多,不事生产,也总有用完的时候!”

    郑丰收不以为然,“我咋没有好好赶车了?前天还赶了十来趟呢,把我家的驴都给累坏了,可不就得让它歇两天?”

    郑大福伸出指头,用力的指了指他,“莫要哄我!就在一个村,你有啥事是能瞒过我的?一天天的晃荡,你咋就不会腻呢?村里若是有人要去镇上,多是天不亮就要走,如此正好能赶上集市,我只问你,你有几天是能早早出来赶车的?”

    “我咋就没出来赶车了?”郑丰收有些不耐烦,“读书还能休沐,作坊的伙计也能每月歇上两天,我咋就歇不得了?”

    “那你一月歇几天?”

    郑丰收嘴角一撇,正好看到文彬从食肆里窜出来往桥头跑去,不满的嘀咕道:“我就晓得你们都看不起我,连二哥也宁愿去照顾邱大虎的生意,亏得你们都说他是个老实人。”

    “那是你二哥不照顾你吗?”郑大福怒喝了一声,“文彬每日辰时就要上学,你能每天在这个时辰前送他到镇上?人家邱大虎不过是去镇上做工的时候顺路拉上几个人,挣的都比你这个说要正经赶车的人多!”

    郑丰收从鼻孔里重重的喷出了两道热气,不服气极了,“总有早早出来的时候,可我即便早出来了,文彬也都是跑去桥头搭车,还说他爹每次都在月初的时候就一次性把他一个月的车资给付清了。”

    “你有出息,你还敢不满?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住的那房子是咋来的?家里的银子都是托谁的福?”郑大福指着他简直想给他个大巴掌,“这么多怨气,你倒是去找云萝说说啊!”

    其实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郑大福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都不知该说子孙有出息还是没出息。

    这些事情云萝都不知道,也不怎么关心。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把剩余的食物从锅里舀出来,洗洗刷刷、清理整洁,上午的忙碌就暂告一段落了。

    今天结束得比昨天还要早,毕竟作坊上工是有时间规定的,而食肆的客人也是以作坊的伙计为主,而村里其他人多是在自己家里吃,就算出来,也几乎没有过了辰时才来吃早饭的人。

    而今天才是正常的关门时间。

    关门歇业,刘月琴也在院子里磨好了一盆豆子。两天过去了,她脸上的红肿在逐渐消退,现在若不凑近了看,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来。

    小胡氏在食肆里帮着忙了一早上,一进院子就拉着刘月琴说道:“这就是她小姨吧?昨晚咋不来家里吃饭?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你就是太客气了,跟你大姐一样。”

    她语调平缓,神色温和,又不卑怯,跟刘月琴曾见过的妇人都不大一样,不由拘谨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呐呐说道:“您……您太客气了,我随便吃点就成。”

    “客气啥呀?我家小虎天天来你大姐家里蹭饭。”小胡氏仔细的打量着刘月琴,笑眯眯的说道,“你也莫要太拘谨了,姐姐家可不就跟自己家一样的?我是小虎的娘,你可以随你大姐叫我一声大嫂子,或者随小萝他们叫我伯娘也行,我的大闺女跟你一样的岁数呢。”

    小胡氏的大闺女她是听说过的,据说嫁给了镇上的一个秀才呢。

    她声若蚊呐,轻轻的喊了一声:“大嫂子。”

    小胡氏的笑容更深了些,拉着她继续说道:“听说你还没许配人家?亏得你爹娘把你藏得好,不然这么俊又能干的姑娘,怕是要被人抢了回去呢。”

    刘月琴霎时红了脸,紧跟着又不由得神情涩然,越发低下了头去不敢看人。

    云萝侧头看了她一眼,说小姨能干,她是承认的,可俊……这干巴巴、额头和颧骨都突了出来、面颊凹陷跟个骷髅似的,十九岁的大姑娘,脸上都有皱纹出现了,实在看不出有多好看。

    不过对比刘氏的样貌,大概、可能、或许是有些俏丽的。

    闲话稍叙,云萱和刘月琴进了灶房煮豆浆,郑丰谷在院子里劈柴,小胡氏和刘氏就躲进了屋子里说悄悄话,云萝托腮坐在屋檐下看郑嘟嘟和郑小虎拖着根白柴追逃打闹,看似最清闲。

    小胡氏和刘氏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时近中午才出来,然后小胡氏拖了撅着屁股不肯回家的郑小虎回家去,刘氏也转身进了灶房。

    云萝坐在屋檐下打了个哈欠,侧头看一眼郑小虎回家之后就乖乖的坐到了她身边的小板凳上,玩着小手指自娱自乐的郑嘟嘟,微眯了眯眼,“嘟嘟,你喜欢读书吗?”

    郑嘟嘟停下了玩自己的手指头,歪过小脑袋,“哥哥?”

    “对,跟哥哥一样。”

    他眨巴着大眼睛,也不知那脑袋里面想了些什么,忽然用力的摇了摇头,同时张开双手扑进她的怀里,无比坚定的吐出一个字:“不!”

    云萝摸摸下巴,难道又是个小学渣?

    日子平静的滑过,每天酉时起床磨浆熬粥蒸馒头做米糕,卯时开门营业卖早餐,上午歇业后要做豆腐,清理猪头下水,在午休前把这些东西全都下锅卤煮,到傍晚时候再开食肆,卖卤味。

    三年来,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刚一开始的时候,郑丰谷还得在上午歇业后套了牛车去镇上采购猪头大骨和下水等物,夏天时需每天去一趟,秋冬时节就能隔上一两天,不过现在不用这样麻烦了,邻村的屠夫家的婆娘会每天半上午就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在八月二十那天,老屋那边为郑文杰考中秀才而宴请全村,书院的先生、同学,连县太爷都派人来给两位新晋的秀才送上了贺礼。

    三十日又逢休沐,栓子家也办了酒席,不过他家困难些,办的是寻常酒宴,但村里人都十分的给面子,每家每户都去了一两个人,并没有因为他家的酒席不如郑家而说闲话。

    时间一跳就进入了九月,田里的稻谷已经泛黄,一眼望去,金灿灿的一片,家家户户开始把闲置了几个月的簟箩畚斗和镰刀稻桶都整理出来,为即将到来的秋收做准备。

    有些人家还在使用着以前的稻桶,但多数人家却换上了更简便快捷的打谷器。

    经过李宝根,也就是栓子他爹的研究改进,终于被他制作出了脚踏的滚筒式打谷器,受到了乡亲们的追捧,此事传到县城,还得到了县太爷的嘉奖。

    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这打谷器的图样来自云萝,为此,李宝根总觉得受之有愧,想把做打谷器赚来的钱跟她分成,被拒绝后就时不时的帮她家做个小板凳小椅子,或者一些别的木质小器具,郑丰谷和刘氏常觉得不好意思,不知不觉的两家人倒是走得亲近了许多。

    而在正忙着为秋收做准备的这个时候,李家请了陈二阿婆,正式的上门来为栓子提亲了。

    “要我说,小萱真真是个有造化的,就跟她姐姐蔓儿一样,现在是秀才娘子,过两年就是举人娘子了,哎呦呦,这是好女婿都落到你们家里头来了呀!”陈二阿婆坐在堂屋里,拉着刘氏的手,满嘴夸赞是停也停不下来,“李家嫂子早几天就把事儿托付给了我,还说定要挑个好日子再上门来提亲,又从我这儿问了提亲需要些啥,说别人家有的,他们也定要全部备上,万万不敢委屈了小萱。”

    她口中的李家嫂子就是栓子的祖母陈阿婆。

    刘氏转头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几色礼,虽不是多贵重,但也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不由脸上就更多了几分笑容。

    她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却在意那边对小萱的看重有几分。

    陈二阿婆又说道:“因为栓子月底就要去县城读书,李嫂子的意思呢是想要在栓子去县城前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定了亲之后可以再慢慢商量婚期嘛。听说你们家想多留小萱两年,横竖栓子的年纪也不大,过两年成婚,年纪正好。”

    她压了些嗓音,轻声说道:“我瞧着你家也是疼闺女的,才多嘴说上一句,那有些人家总是早早的把女儿嫁出去,或是等不及的想娶个儿媳妇回来,十三四岁的年纪连身子骨都还没长好呢。要我说,这女儿家还是迟些嫁人的好,身子骨长结实了,生孩子才能顺当。”

    云萝躲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转身就去了灶房,对坐着灶膛前烧火的云萱说:“栓子月底要去县学读书,他家想在他去县学前把你们的亲事定下,娘虽然还没有答应下来,不过我看快了。”

    云萱本就红着脸坐在灶前心不在焉的,听到妹妹这一句转述,顿时小脸似能滴血,双眼在火光的辉映下水汪汪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侧转过身不理人了。

    颠颠跟在后头的郑嘟嘟扯了扯云萝的衣角,有些着急的喊着:“三姐,三姐。”你们在说啥?

    云萝摸一把他光溜溜的脑壳,一本正经的说:“二姐要嫁给栓子了,以后我们就要叫栓子姐夫了。”

    郑嘟嘟歪着脑袋,“姐夫?姐夫!”

    前一声是疑问,后一声却是忽然把手伸出指向了门口,“蔓儿!”

    他这是想到了李三郎。

    云萝又摸一把他的脑门,“那是云蔓姐姐的相公,以后叫栓子也要喊姐夫了,二姐夫!”

    “二姐夫。”

    “对!”

    云萱终于被这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姐弟两说得恼羞成怒,蓦然转过身来瞪着他们说道:“又在胡言乱语,真该缝了你们的嘴!”

    刘月琴正在将煮好的豆花从锅里舀出来,再挤压成型,听着这姐弟三人的对话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村里有人来向云萱提亲的事,早几天家里人就都知道了,那后生还刚刚考中了秀才,年纪却不过比小萱大了一岁而已,大姐和姐夫都很满意,连小萝和文彬他们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少年郎。

    刘月琴也为云萱感到高兴,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刚绽开的笑容就稍稍的暗淡了些,心中苦涩,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云萝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稍稍一想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由问道:“小姨,你这些日子每天在食肆里帮忙,往来有许多是作坊里的年轻伙计,可有你中意的?”

    刘月琴霎时红了脸,手上的瓢都有些拿不稳了,慌张说道:“我我我咋会去……去看这这这些?”

    云萝眉头轻拢,“那你以后得多留意些,作坊的年轻伙计有好些都尚未娶亲呢,村里与你差不多年纪的也有,你都可以看看,看上谁了让我娘给你说亲去。”

    刘月琴站在锅边摇摇欲坠,脸红得简直要爆炸,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那一点失落苦涩?只有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萝看着她如此慌乱无措的模样,眨了下眼,觉得好像还挺有意思,就又说道:“你别听外公他们瞎说,你的年纪虽然不小了,但也全没到老姑娘的地步,我小姑不也跟你一样还在家里没半点动静吗?我奶奶可是攒足了劲的要给她找一个大户人家。我们不去想什么大户人家,村里的和作坊里的小伙子就都不错,勤劳肯干又有不错的收入,先前我娘放出了一点要给你相人家的消息,马上就有人来偷偷的探问情况了。”

    “噗!”这下轮到云萱笑出声了,咬了咬唇也大着胆子的说了句:“我娘还拜托了庆伯娘给小姨看人家呢,等有合适的,肯定会跟你说。”

    刘月琴不住的往下低头,简直都快要把脸贴到胸口上了。

    外面响起了刘氏送陈二阿婆出家门的声音,云萝转身走到灶房门口,看着返身回来的刘氏,喊了声:“娘。”

    刘氏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嗔她一眼,然后一声都不吭的进了灶房,忙着压豆腐,还要准备午饭。

    云萝:“……”

    郑嘟嘟听了这么久,听得迷迷糊糊的,就拉着云萝的手想要她带他出去玩。

    等文彬傍晚下学回来的时候,村子都已经传遍了新晋秀才栓子和郑丰谷家的大闺女要定亲的消息,食肆前也格外热闹,有恭喜的,有打探八卦的,当然也免不了有羡慕嫉妒,忍不住说上几句酸话的。

    “你们的动作也太快些,不晓得有多少人家在盯着栓子呢,没想到这乘龙快婿竟落到了你家。”

    “我有个娘家侄女,长得就跟朵花儿似的,求亲的人都快要把我娘家的门槛给踏破了,我兄弟也没松口,就想找个读书人。我正打算去宝根家探探口风呢,这不声不响的,你家云萱就要跟栓子定亲了。”

    有人听不过,就说:“快得了吧,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的,哪个不说咱云萱是个好闺女?书上都说了那啥青梅竹马的,说的可不正是云萱和栓子嘛!”

    “正是,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两家又在一个村子,知根知底的,站在一起就像是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你们就莫要站在这里说酸话了,说再多也成不了你家的!”

    “郑二哥,恭喜恭喜,啥时候请大伙儿喝喜酒啊?”

    云萱早已经羞得躲回了屋里,文彬的目光在食肆里转了一圈,然后凑到云萝的身旁,小声问道:“三姐,栓子哥家真的请人来提亲了?”

第122章 见面礼

    “呸!小姑没说亲,大姐也没说亲,她倒是等不及的先定了人家,没规矩的东西!”在听说云萱和栓子这么快就定下了亲之后,孙氏阴沉着脸狠狠的骂了一句。

    本是带着栓子来给长辈送礼的郑丰谷顿时就涨红了脸,万没想到亲娘竟会当着新女婿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户人家的儿女定亲,听说流程甚是繁琐,但乡下没那么多规矩,只需要两家的父母把庚帖交换了,再送上定亲礼就算是完成了仪式,办酒席啥的,也多是要等成亲的时候会才有。

    不过,定亲的时候还有一项规矩是不能减省的,那就是新女婿家需要在定亲当日备上几份礼,由未来的岳父和大小舅子陪着一起来拜见女方的亲近长辈,而长辈们也会给新女婿准备好见面礼。

    今日两家定亲,郑丰谷现在就是带着新女婿来送礼的,却没想到手上的几色礼还没放稳当呢,就迎面听到了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这若是来一个不了解情况,脾气大一些的新女婿,还不得入了心?

    虽然大部分人家的儿女说亲都是从大到小轮着来的,但他们都已经分家三年了,怎么也没有要等着玉莲和云兰说亲之后再给云萱定亲的道理,况且,玉莲跟云萱还差着辈分呢。

    所幸栓子对郑家的事情了解得很不少,面对孙氏的脸色和刻薄话语也是面不改色,彬彬有礼的拜见两位长辈,微微红着脸说:“小子今日与云萱定了亲事,特来拜见祖父、祖母,些许薄礼,还请二老莫要见笑。”

    郑大福也因为孙氏的话有些尴尬,栓子如此,倒是缓和了屋里有些紧绷的气氛,也让郑大福缓和了脸色露出笑容来,看着他点头说道:“好好,你家里人有心了。你与文杰同科考中了秀才,以后又是郎舅,也算是亲上加亲,往后也能互相扶持,一同进阶。”

    栓子没多说什么,只神态谦逊的应了声:“是。”

    郑大福招呼着他们坐下,看着栓子,心里是很满意的,或者说,在事情发生之前,他都没有想过云萱会跟栓子定亲。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那个二孙女始终是个默默无闻、平淡无奇的乡下丫头,以后也该是找一个差不多的,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过日子。

    而栓子的家里虽然穷困了些,但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个秀才了,便是娶个镇上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是可以的。

    郑大福的心里不大平静,面上却笑盈盈的,又跟郑丰谷说:“照理来说,你大哥大嫂该在家里等着的,可学堂里也轻易歇不下来,还得等他休沐了再回来。”

    郑丰谷笑笑,说:“我晓得大哥忙走不回来,就想着先把村里的几家都转一圈,午后再带栓子去镇上拜访。”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等他休沐了回来,再过来就行了。”话虽这么说,但神色却是满意的。

    栓子就说:“也不费多少工夫,正好还能顺道去书院接文彬一起回家来。”

    “是啊。”郑丰谷点着头,满脸的笑,“今天家里备了两桌酒菜,爹娘晚上带着小妹和云兰姐弟两都过去坐个席,也是个认亲宴了。”

    因为接下来还要走好几家,郑丰谷带着栓子只是稍稍坐了会儿就告辞离开。

    这个时候,照理来说,身为长辈应该给新女婿送上见面礼。

    郑大福看了孙氏一眼,又朝她使了几个眼色,却见孙氏耷拉着眼皮纹丝不动,顿时心头一堵,又不能当着儿子和新孙婿的面训斥孙氏,就怕她又不管不顾的吵起来,到时候更难看。

    一直到郑丰谷和栓子离开了,郑大福才回身指着孙氏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让你准备的见面礼呢?”

    “啥见面礼?多金贵的人啊,拎着这么点三瓜两枣的还想问我要见面礼?”

    孙氏果然是毫无意外的在家里吵吵着闹了起来。

    而告辞离开的郑丰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看到两手空空的栓子,总觉得面上发烧,在新女婿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栓子倒是面色如常,还主动开口缓解未来岳父的尴尬,“接下来,是要去二爷爷家里吗?”

    其实真仔细计较的话,是应该先去拜见太婆的,可偏偏太婆是跟着二爷爷住,总不能拜见太婆之后告辞出来拜见祖父母,再转头回去拜见二爷爷吧?

    未来的翁婿两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了云萝和郑嘟嘟正蹲在通往郑二福家的路口,姐弟两头对着头在地上划拉着,身旁还放着几样酒水点心。

    这都是陈阿婆给栓子备上的走亲礼,每一份都是两瓶米酒、两个糖包、两斤红枣和两包点心,在乡下,以他家的家境,真不能说简薄。

    看到他们过来,云萝站了起来,郑嘟嘟也把手上的小石头往地上一扔,然后迈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的跑了过去,一手拉着郑丰谷的裤腿,一手指向身后,“虎头哥哥!”

    郑丰谷顺手把他抱起来在手上颠了颠,笑容也松快了些,笑呵呵的说道:“好,去找你虎头哥哥玩耍。”

    嘟嘟开心的在爹怀里扑腾了两下,又侧头看了看跟在爹身后的栓子哥哥,忽然拍拍自己的小胸膛,特响亮的说了句:“小舅子!”

    栓子不由得红了脸,惹得郑嘟嘟更好奇的看着他,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张开手臂朝他扑了过去,拍一拍他的肩膀,神色天真又无邪,说:“不怕不怕,小舅子,陪你。”

    刚才在家里,爹娘说的话他可是都记住了,他是小舅子,今天都要陪着栓子哥哥。

    至于为啥要他一个小孩子来陪栓子哥哥?可能是害怕吧!

    栓子抱着三岁的小舅子,红着脸默默的跟在未来岳父和小姨子的身后进了郑二福家。

    二爷爷和二奶奶热情的迎接了他们,庆伯娘还捧上了几碗糖水鸡蛋给他们做点心,跟刚才老屋那边的待遇可说是天差地别,仿佛这里才是亲祖父母,那边不过是隔房的伯爷伯奶奶。

    太婆的年纪大了,身子渐渐的就有些衰败,但依然神智清明,拉着栓子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说他和云萱的小时候,说郑丰谷和刘氏的老实,说云萝他们的淘气,几乎将她这个孙子的一家都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喜庆的大红色荷包塞进了他的手里,“太婆也没啥好东西,就两个小东西,给你留着玩耍。”

    栓子的手指透过荷包捏到了小小的两粒硬物,不由得一愣,如果猜测没有错的话,里头竟好像是两个银锞子?分量还不轻。

    他家虽贫,但也是见过这种精巧物件的。

    连忙想要把荷包塞回去,“太婆,这太贵重了。”

    太婆一把拦住他的手,说:“拿着,太婆老早就准备好了的,跟当年李三郎的一样,等以后虎头、小萝他们定人家了,也是一样的见面礼。”

    云萝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对那荷包也有了点兴趣,问道:“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太婆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也不晓得害臊,还问起了太婆给你夫婿准备的见面礼。”

    屋里顿时一片笑声,云萝嘴角轻抽,默默的退开了些。

    二奶奶也拿出了一个红封,笑着说道:“我可没有老太太的阔气,不过新女婿第一次上门,见面礼可不能少了。”

    栓子收到了两份沉甸甸的见面礼,转头又去拜见三叔郑丰收,又得了一个红封。

    转过这三家,时辰也是将近中午,回到家就见刘氏正陪着栓子的祖母陈阿婆和媒人陈二阿婆坐在堂屋里说话,云萱和小姨刘月琴在灶房做午饭,栓子的弟弟妹妹也在灶房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一个村长大的,喜鹊和柱子都对云萱熟悉得很,而从今往后彼此间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让他们觉得新奇之余,也不免更亲近了几分。

    早早的就吃过了午饭,郑丰谷套了牛车,想要在郑丰年午休结束前带着栓子去拜见大伯。

    郑嘟嘟一手抓着牛车,一车拽着云萝,既想去镇上,又舍不得三姐,着急了还说他是小舅子,今儿必须得陪着栓子哥哥,那小模样把家里的几个客人都逗乐了,忍不住又逗了他一会儿。

    最后,云萝自然是也上了牛车,正巧很久没去镇上了,今日食肆不营业,她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带郑嘟嘟在镇上逛两圈。

    郑丰年依然在私塾里教书,因为这两年周围村子的人家日子好过了,就想着子孙更有出息,送到他的学堂里来读书识字的学生倒是多了好几个。

    云萝他们到镇上的时候还不到学堂上课的时间,牛车在将要拐向学堂方向的时候略停了停,云萝拉着郑嘟嘟先下了牛车。

    “莫要玩得太迟了,文彬申时三刻就要下学,别误了时辰。”郑丰谷不放心的叮嘱着。

    云萝整理了一些被风吹歪的大草帽,淡定的点头道:“我知道了,就在镇上看看,过会儿直接去书院门口跟你们汇合。”

    郑嘟嘟也学着三姐的动作扶了下他那毛边还漏光的小破草帽,脆生生的吐出两个字,“放心!”

    然后,他就牵着三姐的手颠颠的在镇上逛了起来,满脸的兴奋和好奇,全然忘记了在出发前,他这个小舅子还说要陪未来姐夫去拜见长辈的。

    “三姐三姐,糖人!”

    “三姐三姐,大马!”

    “三姐三姐,猴子!”

    “三姐三姐……”

    郑嘟嘟从街头走到街尾,一手牵着三姐,另一只手上也抓满了各色小东西,还钻进人群看了一场精彩的猴戏,看得他十分满意,把他最喜欢的一串糖人送给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卖艺小姐姐。

    玩乐的时间总是一晃就过去了,小姐弟两拎着大包小包去跟爹汇合的时候也正是书院的下学的时辰,郑丰谷站在书院门口左右张望,一边注意着大儿子有没有从书院出来,一边又焦急那到了镇上之后就撒欢的跑没影的小姐弟两怎么还没过来,莫不是玩野了吧?

    终于看到他们了,郑丰谷一边接过他们身上挂的、手上拎的那些东西放到牛车上去,一边絮絮叨叨的问着:“咋才过来?这都买了些啥东西?你好不容易攒点钱下来,这下该是又花没了吧?”

    对于小闺女的大手大脚,他是有些愁的。

    云萝却觉得,有钱不花,我挣它干嘛?该花的就得花,不该花的钱,她可从来不花。

    目光一转,看到了安静的站在后面的栓子,随手就从一堆大小包里抽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长盒子,递给栓子,说:“见面礼!”

    栓子一愣,连连摆手推让,“不用不用,这不合适。”

    照理来说,应该是他给未来的小姨子和小舅子们送上礼物,而云萝他们尚未成家,却并不需要给未来的姐夫准备礼物。

    况且,长辈给晚辈的礼才叫见面礼啊。

    云萝却不管这些,直接把盒子塞他手里了,“也就一块墨锭而已,你正好能用得上。”

    郑嘟嘟扒拉出了其中最大的那个盒子,用力的捧起来伸长了手往栓子那边递,脆生生的喊着:“我的,我的,见面礼!”

    别看他小,他也是有私房钱的。

    栓子一时间被姐弟两闹得脸又红了,郑丰谷只笑呵呵的站在旁边看着,并不出言阻止,直到从旁边忽然插入另一个声音,“啥见面礼?”

    却是文彬下了学从书院里出来了。

    “哥哥!”郑嘟嘟把盒子搁在牛车的围栏上歇了歇,指着栓子跟文彬说,“给栓子!”

    五个字的话他还有些转不过来,就索性把后面的“哥哥”两字给省略了,所幸他年纪小,谁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个。

    文彬闻言顿时“哦”了一声,向来乖巧温顺的他,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促狭之色,伸手就往他的书袋子里掏,“我也给栓子哥备了礼,趁着午间休息的时候出来在附近挑选的。”

    那么巧,竟也是一锭墨,不好,但也不坏,日常使用却是足够了。

    从文彬的身后又窜出来一个人,一把勾住了栓子的脖子,笑嘻嘻又带着些不满的说道:“我可都听小文彬说了,杜衡你今日要与他家长姐定亲,这大的喜事你竟然都没来知会我一声,果然中了秀才就不把我等学渣放在眼里了!”

    “学渣”这词他还是从文彬那儿学来的,果然是精练又有趣,一经出现就迅速的在整个书院学子之间流传了开来,连先生都学会了。

    可怕!

    云萱确实该是长姐,不过他们这些年都叫习惯了,祖父祖母尚在,又还有云桃他们,就一直没有把称呼改过来。

    况且,郑丰谷和郑丰年他们是嫡亲的兄弟,哪怕分家了,兄弟三人的子女放在一起排序也没有错。

    栓子赧然轻咳,伸手扯下勾着他脖子的胳膊,“只是两家坐下来说说话,不曾大办。”

    他耷着两条眉毛哀叹,“想找个奉承秀才公的机会都这么难。”

    “得了吧,屠嘉荣,谁不知道你那二叔自从听说杜衡中了秀才之后,就一直想把他那……”

    “金来!”屠嘉荣忽然低喝了一声。

    也是刚刚放学出来的金来撇撇嘴,把未尽的话咽了回去,然后一侧身挤开屠嘉荣,凑到了郑家人的面前拱手笑道:“恭喜二叔得此佳婿,我最近学业繁忙不能亲自去你家里道贺,实在遗憾得很,不过我已经让王管事替我把贺礼捎过去了,也不知二叔二婶收到了没有。”

    郑丰谷点头,“大管事一早就送了来,金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不过是小事而已。”

    屠嘉荣在旁边嗤笑,“什么学业繁忙?分明是成绩不佳,被你家老爷子压着读书呢。”

    金来磨了磨牙,真想转过头去一口咬死屠三公子。

    陆陆续续的,又有相熟的学子过来与栓子打招呼,听闻他今日定亲,自免不了恭贺一番。

    这一耽搁,就耽搁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等牛车慢悠悠的拉着他们回到家,天都要暗了。

    家里很热闹,几家人又聚在了一起,刘氏看着他们终于回来也是松一口气,不由轻声抱怨道:“咋这个时辰才回来?就等着你们回来开饭呢。”

    郑丰谷呵呵笑着,脸上有喜悦的光彩,“在书院门口,栓子的同学拉着他说了会儿话,耽搁了些时间。”

    忙完了云萱的定亲,家里紧接着就要开始为秋收忙碌。

    九月的田野,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云萝家也不止三年前的七亩水田了。

    这些年,家里有了银子,郑丰谷就一点点的添置良田,至今已有十八亩。

    这主要还是因为附近没有那么多合适的、正要出售的田地,路途太远的话又不方便日常的田间管理,除非是一买就买一大片的。

    江南的良田向来十分紧俏,连成大片的田地往往一出现就马上被大户收入了囊中,普通的老百姓也就能见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块,到了各家手中都是东边有一亩,西边有三分。

    云萝家的十八亩田就是分散了好几块地方,零碎的穿插在别人家的田地之间。

    秋收是大事,作坊也开始分批的放伙计们回家去收粮食,云萝家的食肆却没有歇业,只是每天开门的时间减短了。

    可作坊的伙计都少了小半,她家的食肆生意却更加的好了,每天早上傍晚的都有那么几十个伙计涌入进来,甚至有自带米粮过来想要借他家灶头的。

    郑丰谷和刘氏都是厚道人,有人来借灶头,他们也都大方的借了,有时候还会送他们一些卖剩下的卤味。这些人也不知是本性厚道,还是顾忌着作坊也有郑家的一份,得了便宜就会趁着晚上的空闲时间过来帮忙筛谷子,做点搬搬抬抬的活。

    秋收的主力是郑丰谷、刘氏和云萝三个人,食肆都交给了刘月琴和云萱,因为云萱受过伤的左手虽看着无恙了,但其实依然做不动重活,逢阴雨天气还会酸痛。不过两个姑娘在家里从早忙到晚,并不比去田里收庄稼轻松。

    后来,栓子收完了他家的两亩田,就主动过来帮忙,身后还跟着个喜鹊。

    “我爹还没收完庄稼呢,就被主家急急忙忙的叫去做活了,我和我哥来帮二叔二婶割稻。”喜鹊说着就凑到了云萝的旁边,笑着说道,“我割得慢,你家还得招呼我吃一顿午饭,怕是要亏呢。”

    本来还不好意思的刘氏听到这话,忍不住就笑了,“啥亏不亏的?你就是坐着啥都不干,也亏不了你的一顿饭。”

    次日,文彬也被放农忙假回来了,可惜就他的小身板,又没有云萝天生的力气,能干的农活实在有限,倒不如在家里给小姨和姐姐打下手。

    “我觉得,我还是能割不少稻子的。”文彬不大服气,晚饭后坐在云萝的身边轻声抱怨着,“先生们都说了让我们回家收稻谷,我怎么能坐在家里不帮忙呢?”

    草帽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云萝正拿着缝被子用的大粗针把那口子一点点缝起来,针脚老大了,眨眼就缝出了长长的一条。

    听到文彬的话,她头也不抬的说道:“那你明天跟嘟嘟一块儿去田里捡谷子。”

    文彬顿时觉得连三姐都轻看了他,越发不服气的说道:“三姐,你别以为我小就啥都做不了,你八岁的时候早已经能养活你自己了,瑞王府的小王爷不及弱冠就能打得西夷各族俯首称臣,听说三年前出征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呢。我虽然比不得你们厉害,但怎么就只能和嘟嘟一起跟在后面捡谷子了?”

    云萝一愣,终于抬头看向了他,“打胜仗了?”

    文彬眨了下眼,点头说道:“是啊,今日先生刚收到邸报就跟我们说了,说朝廷在西北历经三年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八月十二,捷报送到京城,西北二十万大军在瑞王爷的带领下,于七月廿八日晚攻占了西夷王庭,不仅擒获了西夷的两名王子,还把西夷王的人头随同捷报一起送到京城皇上的面前了。”

    现在都快要到九月底了,八月十二的消息竟然才刚刚传到这里。

    云萝无意识的摩挲着草帽上的毛边,问了句:“那瑞王爷叫什么名字?”

    文彬摇头,“邸报上面没写呢,先生也不知道,不过我听有人说,瑞王爷十年前继位的时候还十分年幼,所以许多人都直接叫他小王爷。”

    云萝眸光轻闪,不自觉的想起了三年前景玥临别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几个字。

    瑞亲王吗?

第123章 伙计们的请求

    捷报从西北到京城,再从京城到江南,时间也从夏日到了秋天。此时,西北的大军正在忙着战后的收尾,收了近两个月,仍有堆积如山的事情在等着处理。

    有人却快要等不及了,近来的脾气日渐暴躁,浑身的戾气隔着三丈远都能让最亲近的亲卫们噤若寒蝉,唯有加快手上的动作,并顺道咒骂着那迟迟没有抵达的、说是要来接手他们工作的朝廷官员。

    “也不知朝廷派了什么人过来接手西夷之事,怎么至今连个影子都不见?就是爬,也该爬到了吧?”

    某人正坐在最中央的大帐里,这个曾经是西夷最金碧辉煌的王帐里几乎已看不见一点珍贵的金银玉器,就连缀满了无数黄金宝石的王座都在两个月前被抬下去当做了战利品,换上简陋的木桌木椅木榻。

    他就坐在桌后的那把椅子上,低头看着手中窄小的纸条,缓缓的吐出了一句:“废物!”

    历经风霜、沙场磨砺的三年时光,他长高了,也壮实了,肤色在风吹日晒中没那么白皙了,但麦色的肌肤,他仍是军中最白的崽。

    青丝高束,眉飞入鬓,桃花眼靡艳,鼻梁高挺,唇轻薄,也比三年前更俊了。

    可惜美人带刺,让人不敢靠近。

    而在这里,他是二十万大军的信仰,无人会去在意他的样貌如何。

    他将手上的纸条缓缓的卷起,眨眼就成了湮粉,然后站起来走到了旁边的桌案前,低头看着这一个他花费了几年的时间才做成的精细沙盘,眉头往中间微蹙了下,喃喃自语:“也不知阿萝怎么样了。”

    刹那间,只见戾气退散、冰霜消融,眉眼间一片思念和苦闷之色。

    好烦,想阿萝,想回去,不想在这里,他都把西夷的王庭打下来了,那不过是前来接手收尾之事的废物却竟然被人阻在了半途!

    江南各地都在热热闹闹的忙着秋收,云萝家的田多,人少,收割的进度有些慢,郑丰谷看着大片成熟的稻谷,正在想着是不是去请两个短工来赶紧把田里的谷子都收回去再说?

    这几天日头尚好,可也摸不准啥时候就会突然下一场雨。

    村里有那田地少的人家已经都收割完毕了,剩下的就是把新鲜谷子摊到日头底下曝晒,郑丰谷在心里琢磨了琢磨,这日傍晚回家放下担子后就又出门往村子里去了。

    刘氏领着刘月琴和云萱在院子里筛谷子,把混杂在谷子里头的稻叶秸秆等都筛出去,筛得各种粉尘飞扬,沾到人身上十分的刺痒。

    云萝和文彬连带着郑嘟嘟一起被赶到了铺子里,远离漫天的粉尘。

    食肆的大门敞开着,两个炉子就摆放在门口,炉膛里只留一点余火,两口锅的卤味正热腾腾冒着白雾,偶尔翻起两个水泡。

    姐弟三人就坐在旁边,团团围着中间的两个箩筐,每人手上一个竹筛,舀一瓢豆子到上面,细碎的泥沙通过筛孔掉了下去,筛不下的其他杂质则一点一点的都要手动挑拣出来。

    “小萝,给我拿两块豆干。”

    有客人上门,云萝放下挑到一半的豆子站了起来,一手漏勺一手筷子的从其中一口锅里捞出了两块豆干,放入对方递过来的碗里。

    这大婶转身又走到了炉子旁边的案板前头,伸手掀起竹篾罩子,对着里面那一大块白豆腐比划了两下,“给我切这两块。”

    云萝就拿起旁边方方正正的大铲刀把最边上的两块豆腐切了下来,放进客人的另一个碗中,“阿婶,还要些别的吗?”

    家里每天都要做豆腐,有时候豆子磨得多一点,除了卤煮的,还会有板豆腐放在一边卖,小小的两块卤豆干需要三文钱,巴掌大的一格白豆腐却只需要一文。

    不过,别看大小相差这么大,其实刨去多余的水分,豆子的分量却差不多。

    那阿婶又看了看旁边的一盆豆芽菜,然后数出了五文钱递给云萝,“这些就够了。”

    收好钱,云萝还没来得及把罩子罩回去,隔壁的宝生媳妇就一手抱着奶娃娃,一手拿着个粗陶碗走了过来,那张天生刻薄的长马脸上扬着笑容,竟是意外的爽朗,“小萝,给我切中间最嫩的一块。”

    这种板豆腐,边缘那几格豆腐的分量会多一些,而中间的几格则更嫩滑。有人想要分量更多些的,有人则更喜欢嫩滑的口感,尤其是屋里有小孩的人家。

    云萝在切豆腐,宝生媳妇就拍着怀里有些闹腾的奶娃娃抖了抖,跟他叨咕着:“一天到晚就没个安生的时候,你娘也是个没用的,那么些好东西吃下去,奶还是说没就没了。”

    这是李宝生的小孙子,二驴子在去年二月里娶了新媳妇,今年四月就生了个儿子。不过二驴子的媳妇好像身体不大好,用宝生媳妇的话来说,就是在娘家亏了身子,刚生了孩子才三个多月就没奶水了,不得不给奶娃娃寻摸些软和的吃食。

    什么米糊糊、鸡蛋羹、豆腐之类的,有时候她还会在早上花两文钱来买一碗馄饨,奶娃娃吃上两三个皮子就饱了,剩下的还能给她两个大些的孙子尝个鲜。

    大驴子的媳妇三年抱两,小的那个跟嘟嘟一般年纪,听说眼下她又怀上了。

    宝生媳妇拿了豆腐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边上问云萝:“刚才从你家门口走过,见你娘和你姨在筛谷子,你家田里的稻子收得咋样了?”

    云萝把豆腐盖好,说:“我家人少,一天也就能收一两亩田,还有大半没收呢。”

    “哎呦,那可得抓紧了,我瞧着这两天的日头有些不对劲,你宝生大伯说可能要落雨呢。”

    说了几句话,宝生媳妇就抱着她的小孙子和豆腐回家去了,云萝见暂时没客人,就转身又坐回到了笸箩前继续挑豆子。

    文彬愁眉苦脸的,“这两天的日头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我在食肆里听很多人说可能这两天就要落雨呢。要不,我明天还是去田里割稻吧。”

    “你一天能割多少地?爹已经去请人帮忙了。”

    郑嘟嘟坐在小板凳上,筛子的一边搁在筐沿,一边搁在他自己的腿上,两只胖爪子在豆子上“沙沙沙”的划拉着,说是挑豆子,还不如说他是在玩。

    他抬起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三姐,又看看哥哥,听得半懂不懂的,但还是不甘于落在后头的接话说道:“我捡的,好多谷子。”

    文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是,家里就数你最厉害!”

    弟弟什么的,真是半点都不讨人喜欢,一天到晚的粘着三姐,就不能出去外面找他的小伙伴们玩耍吗?

    郑嘟嘟半点没感觉到来自哥哥的嫌弃,还摇头晃脑的说:“不!三姐厉害!”

    这还是个马屁精呢。

    等他们挑出了半筐豆子,作坊也到了下工的时间,食肆的生意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云萝和文彬一个切,一个称,忙得脚不沾地,郑嘟嘟也给他自己找了个守着钱匣子的工作。

    忙了小半个时辰,就又空闲了下来,食肆里面,有几个作坊的伙计借了空着的灶头在闷饭,米饭的香味正一阵一阵的飘散出来。

    那几个伙计见门口没什么客人了,互相看了看,又悄没声响的推攘了一阵,最后推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被后面的好几个伙计挤着推到了云萝的面前。

    “萝……萝姑娘。”

    云萝正在把锅里剩下的卤味全捞起来,见几人走过来,就顺手把其中那小半碗荤素混杂的卤味递给了他们,“给你们添个菜。”

    后面的几人“呼啦”的后退了一步,最前面的汉子也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不要这个,这几天白吃了好几回,又费了你家不少柴火,实实在难为情。我我……我们有……有点事,想……想请萝姑娘帮忙说……说……”

    云萝还是把碗塞给了他,又问:“什么事?”

    文彬和郑嘟嘟也都好奇的抬头看着这些人。

    这汉子捧着碗有些呐呐的,又转头去看身后的同伴们,回过头来却不敢看云萝,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

    云萝:“……是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有人伸手在他背上戳了戳,他不自在的动了下肩膀,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作坊的事,我我……我们家中离……离得远,来回不便,作坊每日只供一顿午饭,当然,这这这已经是极……极好了的,别的作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啊?工钱也比别处高。只是……只是……”

    有他开了头,又见云萝面无恼色,很认真的在听他说话,后面的人也稍稍放开了胆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接嘴说道:“只是每日早晚都要花钱在外头买吃的,每天的花销很是不少,最近大家都忙于秋收,更是连外头路边的小食摊都没了,住在作坊里的伙计们都觉得很不方便。先前,先前也偶尔会带着米粮去乡亲家里借个灶头,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大管事又不许我们在作坊里开火。所以……所以能不能请萝姑娘帮忙跟大管事说说?”

    云萝听明白了,“你们是想从家里带米粮过来,自己开火做饭?”

    一群十来个伙计齐齐点头,又有人说:“定不会耽误做工的!”

    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每天早晚都要花钱吃饭,虽尽量的俭省了,也得花出好几文钱。如果能从家里带来米粮,偶尔出来打个牙祭,确实能省下大半的开销。

    云萝也明白他们的心思,但她还是摇头说道:“大管事不会答应的。作坊里到处都是柴火油脂,稍微有一点火星就会着起来,怎么能由着伙计在里面开火做饭?”

    “我……我们会小心的。”

    云萝依然摇头,说说会小心有什么用?那么多伙计,总有不仔细的人,总有不小心的时候,而一旦真烧了起来,这时候又没有消防车,凭着伙计和周围村民的人力来救火,怕是要凉凉。

    白天做工的时候,那是有管事和守卫死死盯着的,可总不能让他们再去死死的盯着伙计们下工后开火做饭吧?

    几人面面相觑,不禁有些失望,不过倒也没有为难云萝,告了声罪就退后去灶前盛饭了。

    说是饭,其实就是黏糊糊的一锅稠粥,每人盛上一大碗,就着自带的咸菜干菜迅速的扒拉了下去。

    饱是肯定吃不饱的,不过是垫个肚子让晚上好睡一些,不然休息不好,明天干活的时候出了差错,是要扣工钱的。

    云萝想到了早上从没有卖剩下过的大馒头,一文钱一大个,虽味道寡淡比不上肉包子,却最顶饱,也最受这些远离家乡父母妻儿的伙计们欢迎。

    喝过粥,他们帮忙把食肆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一起把门板一块块的镶进门框里,只留最后一块的时候才告辞离去,而云萝也在屋里上了最后一块门板,落闩,转身从小门进了院子。

    空气中都飘扬着芒刺粉尘,筛干净叶子和秸秆的谷子被重新装进箩筐里面,等待明天担到晒场上去曝晒。

    新鲜的谷子过了一个日头,就能多堆放好些天,曝晒的场地有限,他们基本都是把前一天收割回来的谷子先曝晒一天,散散潮气。

    每逢收获季节,不仅仅是晒场里晒满了粮食,但凡是能被太阳晒到的空旷平坦地上都会被摊上竹簟来晒谷子,比如院子里、家门口、河边石坝上。

    “刚才遇到陈阿婶,跟我说她家两亩田的谷子晒了几个日头都差不多晒好了,空下来几块簟让我明儿过去拉到田里,这边谷子打下来,那边就能直接摊开晾着。”坐在饭桌前,郑丰谷突然说道。

    他口中的这个陈阿婶就是栓子的祖母。

    秋收的田跟夏收的不大一样,夏收时除非遇到干旱,不然田里都积着水,这边收割,那边把泥土翻一翻就能马上插秧种下新一茬的稻子。秋收时的田却都干透了,收割后的稻茬子不平整就在簟下面垫上一层稻草,也能晒谷子。

    唯一的缺点就是田地在村子的外面,走过去还有些距离,又是零零散散的并不是所有的田都在同一个地方,对大部分没有车架的百姓来说每天来来回回的还要多扛几卷竹簟很不方便,倒不如谷子挑回家,去晒场或者家附近的平坦地上摊晒。

    可云萝家的田多,又有牛车拉送,跟场地相比,更缺竹簟。

    刘氏盛了结结实实的一大碗米饭递给他,说:“这可要多谢阿婶了,现在家家户户的簟都只有不够用的。”

    文彬却关心另一件事,“爹,你请到帮我们割稻的人了吗?”

    郑丰谷接过饭碗先狠扒了两口,才说道:“西边癞子家就四五亩田地,早就把谷子全收回来了,他家二郎三郎在作坊做工没空闲,我就请了大郎和四郎明天来田里帮忙。”

    村西头的癞子是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拖着大大小小四个儿子,五个汉子缩在总共也才三间的破茅草屋里,靠着三亩薄田和偶尔去镇上打个短工勉强度日,常常是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家里穷得连叮当都不会响。

    不过这三年来,随着他中间两个儿子在作坊做工,日子倒是好过了许多,还零零碎碎的置办了二亩中下等水田,又给因为穷而一直娶不着媳妇的大郎娶了个再嫁的寡妇。

    刘氏忽然看了身旁的妹妹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次日天刚蒙蒙亮,郑丰谷赶着牛车先去栓子家拉几块竹簟,刘氏则带着云萝先去了今日要收割的那口田。

    母女两挑着近路穿梭在各家田埂上,附近稀稀拉拉的也有了些早起出来收割的乡亲,清晨的田间并不冷清。

    刘氏左右看了看,忽然压低声音跟云萝说:“小萝,你啥时候有工夫帮娘去王大管事那儿打听打听,癞子家的二郎和三郎人品咋样,性子好不好,干活的手脚勤快不勤快。”

    云萝愣了下,思绪在脑子里一转就明白了刘氏的目的,不由问道:“娘给小姨看中了他们家?”

    跟小闺女谈论婚姻之事,刘氏还是有些扭捏和不好意思的,即便说的是另一个人的婚事。

    可想到亲妹子,她又忍不住的有些愁,叹着气说道:“你姨的年纪终归是大了些,真找起来确实不好找合适的人家。前两年我瞧着隔壁的二驴子就极好,是个本分人,还有心想跟你姨撮合撮合,可惜……这附近跟你姨差不多年纪的后生几乎都成了家,再往上找,就得找那些穷得娶不起媳妇,或者是没了媳妇的。”

    “癞子家不就是穷得娶不起媳妇吗?父子兄嫂六七口人,总共也才五亩薄田,天天喝粥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也就这两年稍微好了些。”

    在前些年,父子五个都高高大大的汉子,却每一个都瘦得风吹就能跑,这两年是好过些了,但也有限,毕竟底子太薄。

    刘氏又叹了口气,“差不多了,你外婆家也不是啥宽裕人家。”

    云萝看了她一眼,想说小姨的婚事跟那边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想到这里的世道世情,她能用二十两银子把小姨的姻缘买下来已经是钻了空子,除非她有一天真的把那一份契书拿到官府去,把刘月琴从良民改成奴籍。

    可即便如此,一旦去了奴籍又变回良民,只要还独身没有嫁人,刘家就依然能插手刘月琴的事情。

    刘氏振作了精神,说:“那二郎三郎不是在作坊里做工吗?兄弟两个一年到头能有二十多两银子的工钱呢,辛苦几年,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二郎的年纪大了些,三郎倒是最合适,不过也没有兄长还没成家就先给弟弟娶媳妇的规矩。主要还是得先打听打听他们的人品性情咋样,可惜往日里跟他们家没啥往来,听的也多是些闲话,做不得准。”

    那兄弟两个每天都在作坊里,去问王大管事肯定是最合适的。

    云萝点点头,应下了这个新任务。

    母女两继续脚步轻快的走在田间小路上,远远就看到自家今日要收割的那块田里“窸窸窣窣”的秸秆摇摆,一头已经空了一大块。

    刘氏看清了人,不由惊讶的说道:“二郎、三郎,你们咋也来了?”

    正在她家田里收割的四兄弟都站了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位抓着镰刀站在那儿,有些木讷的说道:“反应离作坊开工还有点些时间,多少也能收些谷子。”

    刘氏团着手,“这……这咋好意思?”

    目光却悄悄的往另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后生身上瞄。

    此时天色还没有全亮,看人都模模糊糊灰蒙蒙的,但刘氏还是看清了那兄弟两人。

    相貌什么的倒啥稀奇的,同一个村里住着,再没交情也不可能连长的什么模样都不晓得。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模样寻常,都是瘦高个,但跟以前比起来却又切切实实的壮了太多。

    癞子家的二郎跟刘氏说:“嫂子不用客气,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要是没有你家小萝和金公子开的作坊,我家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其实就算丰谷二哥不来,我爹见你家田多人手却少,也早有心思想让我大哥、四弟过来帮些小忙。”

    “这……你爹太客气了。”

    他家三郎笑着说:“反正我家的田都收割完了,也没别的啥事,只留我爹和我大嫂在家晒谷子就够了。”

    话也没有多说,转身又弓起腰背,挥舞着镰刀迅速的收割下来一茬又一茬的稻子。

    郑丰谷赶着牛车过来了,拉着稻桶、打谷器和箩筐扁担等农具,还有三张竹簟和在牛车上兴奋叫唤的郑嘟嘟,以及拦着他坐在牛车头尾的栓子兄妹。

    看到田里的兄弟四个,郑丰谷也愣了下,相互打了声招呼,又感谢了几句,然后就紧锣密鼓的投入到了收割的忙碌之中。

    喜鹊又主动的凑到了云萝边上,小姑娘手脚利索又是干惯了农活的,速度并不慢,起的一拢窄一些,也能勉强跟上云萝。

    “喜鹊,你哥什么时候去县学?”

    她愣了下,正在说的话就转了个弯,说道:“县学现在也放假了,我哥先前去问过继祖大哥,说好了九月廿八那天吃了午饭后一起去县城。”

    栓子考中秀才之后就要去县学读书了,里正家的李继祖则已经在县学三年,本是同族兄弟,眼下又要成了同学,一起走也是彼此有个照应。

    刘氏听到了她们的话,便问道:“去县城读书是要宿在书院里头的,每旬才能匆匆忙忙的回来一趟,衣裳鞋袜褥子这些都备好了没有?”

    喜鹊说:“我奶奶问了里正奶奶,都备齐了。”

第124章 你真是我小祖宗

    忙碌的秋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在每一个有太阳的日子把谷子挑出去摊开曝晒。

    栓子在月底和李继祖一块儿往县城去读书了,这样重要的事情,李宝根特特跟主家请了一天假回来,又借了云萝家的牛车,亲自送他们到县城。

    同样考中了秀才的郑文杰原本也应该一块儿去的,不过听说李氏正在给他说亲,他还要再等几天才去县学。

    关于郑文杰说亲的事情,郑丰谷和刘氏身为叔叔婶婶,自然是既好奇又关心的,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却不知李氏给找的是什么人家的姑娘,遮遮掩掩的连亲叔亲婶都瞒着,好像生怕谁会跟她抢似的。

    郑丰谷去老屋那边给二老问安的时候随口问了两句,得知竟然连老爹老娘都不是很清楚,只说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他想着却总觉得这事儿玄乎乎的,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就索性撇开不管了。

    本来,大哥家里的事,他也一向是插不上嘴的,只需备好礼,到日子了过来坐席喝喜酒便成。

    后来还是来食肆买吃食的一个作坊小管事突然跟郑丰谷道喜,说镇上都传遍了,他家大侄儿正在跟余家的四小姐说亲,这往后,他家跟镇上的余家也是亲戚了。

    郑丰谷听了后心里只有茫然,面上笑呵呵的应付过去了,回头却皱起了眉头,背着几个孩子跟刘氏嘀咕了两句,好几天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

    大户人家看上郑文杰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别看白水村一个村子里就有那么几个秀才,但这毕竟是特例,放眼整个庆安镇,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的其实还真不多,加上尚未娶妻,有大户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李氏先前的反应,这样好的事,她为啥要遮遮掩掩的?

    郑丰谷在闲操心,云萝在秋收后也闲了下来,于是就想到她娘吩咐过的事情,决定去作坊找王大管事打听打听。

    其实自从有了那个心思之后,这些天刘氏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的观察癞子家的那两个儿子,只是兄弟两都是俭省的,早晚都几乎不会出现在食肆里,收割稻谷又才短短的几个早晨,看着是都挺好的,但究竟如何还是要继续打探。

    婚姻大事关系着一辈子的幸福,再是着急出嫁也不能随随便便打发了。

    这天半上午,刘氏正坐在大木盆前刷碗,听到云萝说要去作坊找王大管事,两只眼睛一下子就都亮了,飞快的扫一眼在食肆那一头擦桌子的刘月琴,然后压低了声音嘱咐道:“那你快去,不着急回来,把事情都打听得仔细一些。勤不勤快,会不会吃苦,平时与人和不和善,干活有没有偷奸耍滑、争强好胜的,品性咋样,都要问清楚。”

    这么琐碎的吗?

    云萝不禁觉得,这好像有点为难她,便提议道:“要不,娘你跟我一起去?”

    刘氏顿时拘谨瑟缩了回去,“这……这还是不用了吧?往日也没咋跟大管事说过话,你跟他比较熟。”

    云萝:“……你觉得我能打听清楚你想要知道的这所有事情?”

    刘氏不禁默然,想到小闺女的性子,她真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忐忑的说道:“要不,让你爹和你一块儿去?”

    云萝微微睁大了眼,“爹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他是能做这种事的人吗?”

    刘氏“呃”了一声,双手又紧张的在围裙上搓了搓,小心的提出了一个小意见:“要不还是等午饭后再去吧?现在正是刚上工忙碌的时候,大管事应该也没那工夫招呼我们吧?”

    怂得太快,云萝都习惯了,点头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帮郑丰谷把放门口蒸馒头用的炉子抬进屋里靠着墙边摆放好。

    其实她一个人就能轻松的把它们搬进去,可惜不管郑丰谷和刘氏,还是云萱和文彬,都不许她做这样的重活,似乎这么多年了,他们仍是没有习惯她的天生神力,总觉得她还小,又是个娇娇嫩嫩的姑娘家,过度使用力气是会伤身的。

    云萝无奈又觉温暖,渐渐的也就会在他们面前刻意的收敛力气,不做会吓到他们的事情。

    她的力气究竟有多大,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她尽情施展的机会,她又不是那种闲着无聊就会去拔拔小树苗测试下力气的性子。

    午饭后,刘氏跟郑丰谷说了一声,就跟云萝去了作坊。

    作坊里也正是午饭时间,王大管事刚吃过午饭,剔着牙在账房里跟几个账房管事聊天,“太痛快了!真不愧是我大彧的镇山神将,哪怕只剩一人也能打得西夷贼子屁滚尿流!”

    云萝刚走到门外,听到这话不由得脚步一顿,然后就听见另一个声音说道:“是啊是啊,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大胜仗呀?瑞王爷战死有十多年了吧?没了他老人家镇守,那些蛮夷贼子日日盯着我大彧这块肥肉,扰得西北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呐!”

    又有人说:“听说现在的瑞王爷还只是个少年人?”

    大管事叹了一声:“景王一族有太多儿郎死在了战场上,人丁单薄,现在就只剩下小王爷一个男丁了。”

    “哎呦!这可真是……”

    大管事又说:“我也是前些年有幸随老太爷去了一趟京城,在茶馆酒楼里听了那么几耳朵,多的也不晓得。不过小王爷不亏是景氏后人,一出马就把十几年来屡战不胜的西夷给打败了,斩西夷王,还活捉了西夷的两位王子!”

    西北大胜的消息终于连庆安镇这样远离京城的小地方都赫赫扬扬的流传了开来。

    刘氏有些懵,悄悄的问云萝:“这是哪里打胜仗了?”

    对于半辈子都蜗居在小村子里,最远也只到过庆安镇,从没有经历过战乱的刘氏来说,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情离她太远了,听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除了有那么点好奇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兴趣。

    关心这些,还不如多关心关心田里的庄稼,食肆的收益,还有她那都快要成了老大难的妹妹的婚事。

    云萝点点头,多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况且,她知道的也并没比她多多少啊。

    扬声朝账房门内喊了一声:“大管事。”

    聊天声一顿,屋里的几人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刘氏和云萝,王大管事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刘氏,然后走到门口先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问云萝,“萝姑娘,你咋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有啥事吗?”

    王大管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稀稀拉拉的花白头发,颌下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脸膛暗黄,瘦瘦小小还佝偻着背,除了穿的比庄稼汉子好一些之外,甚不起眼,却是总管这个作坊的大管事,听说年轻时候还在金家老太爷身边的亲信管事。

    云萝转头看刘氏,王大管事也当即心领神会的又问刘氏,“刘妹子可是稀客,是有啥需要帮忙的?”

    一边问着,一边将两人引到了空旷的清净地方。

    刘氏拘束的在腹前交握着手,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说道:“想向大管事打听个人。”

    “哦?不知是谁?”

    大管事的态度温和,让刘氏也逐渐放开了些,“认真算起来,也是郑家人,只是祖上的血缘已十分遥远,往常也没啥交情,现在人在作坊里做工,就想来问大管事打听一下。”

    “妹子尽管问,老朽定知无不言。”

    “是村西头癞子家的二郎和三郎,大名似乎是叫……”

    刘氏还在想,王大管事倒是先把人给对上了,“这个我晓得,是郑贵和郑永两兄弟吧?”

    “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儿!”

    王大管事行商大半辈子,是个多精明的人啊,事情在脑子里一转就把刘氏的目的给猜透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带着一点点试探,“前几日在食肆里见到了来妹子家里做客的妹妹,倒是个实在的姑娘,不晓得说人家了没有?”

    刘氏赧然一笑,“您是聪明人,一猜就猜到了我过来的目的。”

    王大管事摸着山羊胡子,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大喜事呐,我可得好好想想,该咋跟妹子说,只不知妹子是中意兄弟中的哪一个?”

    “这……”她犹豫了下,道,“不怕大管事笑话,我也正为难,还没想好呢。”

    “明白明白,你家妹妹的年纪在那儿摆着,和郑永倒是正合适,不过哥哥郑贵也尚未娶亲,总不好越过兄长先给弟弟说媳妇。”王大管事甚是善解人意,又摸着胡子想了想,说,“要我说,这两个后生都是好的,勤劳肯吃苦,眼里也有活,和伙计们都处得不错,以前是家里穷给耽搁了,不过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郑贵有二十五了吧?跟你家妹子相差的也不是很大,而且他性子沉稳,兄弟两有啥事一般都是他做主,郑永的脾气相对急一些,但劲头足,干啥都利索。”

    刘氏听着,若有所思。

    王大管事笑眯眯的摸着胡子,“如果妹子有意,不如由老朽出面来说合?”

    刘氏惊喜道:“这咋好意思麻烦您?”

    大管事“哈哈”大笑,“不麻烦不麻烦,左右我老头子整天待在作坊里也没啥忙活的,给小年轻们牵个线、做个媒也是一桩积德的大好事。”

    刘氏越发的放松了下来,一放松下来,话就忍不住的多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把郑贵和郑永兄弟两打听了解了一番,最后带着满脑子的喜悦和纠结告辞回家。

    就如王大管事所说的,两个都是好后生,一个年纪虽大了些,但性子沉稳更可靠,一个岁数相当,脾气虽有些急但也不是啥毛病,想选谁做妹婿,就看刘氏更中意哪个了。

    云萝看她回了家后还一直纠着眉满脸的摇摆不定,就提醒了她一句:“你不如问问小姨自己的心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氏用力拍打了下她自己的脑门,哭笑不得,“我在这儿为难来为难去的,倒是忘了问问你姨,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她没说下去,转头就把云萝和云萱赶出了灶房,只留刘月琴在里面说悄悄话。

    站在院子里,云萱扯了下妹妹的袖子,眨着眼面带询问之色。

    云萝也冲她眨一下眼,眉眼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姐妹两凑在门口偷听,可惜刘氏的声音压得很低,夹杂在柴火的“哔啵”和卤水“咕噜噜”的翻滚声中,切切嚓嚓的根本就听不清楚,刘月琴更是一点响动都没有,大概是羞的。

    郑丰收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张嘴便朝灶房门口的姐妹两问道:“你们爹呢?”

    云萱看到他这满头大汗、神情慌张的模样,也跟着心里头一慌,“我爹去田里撒草籽了。”

    草籽就是草子的籽,草子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紫云英,秋收后把种子撒到田里,不用等到春天就会抽出嫩绿的芽叶,到春天的时候已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还会开出紫白相间的花。

    草子可入药可食用,而对庄稼人来说,它最大的作用却是能肥地。

    这在云萝的前世并不稀罕,虽然已经被更高效的化肥取代了,但在一些乡村的小片田地上还是能经常看见。而在这里,农人们都还没发现它的这个作用,它只是随处可见的野草,春冬时节也会被当做野菜摘回家中。

    云萝凭着极少的那一点与农事相关的印象,在分家后的次年春天把它的种子一点点收集起来,并在秋收后撒进了自家的田里。

    也亏得郑丰谷是个疼闺女的,若是在分家前她敢把草籽撒到农田里去,怕是要被郑大福打死。

    事实证明,这种草不禁不会让田地的肥力流失,还能肥田。

    郑丰谷初时还不相信,以为不过是巧合,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他禁不住小闺女的劝说,又试了试,再次发现种过草子的那口田收的粮食要比别的田多。

    所以今年他不用云萝提醒,刚秋收完就逮着空的去田里撒草籽。

    村里有人觉得他胡闹,秋收后不让田地好好的休养竟还种上了草,这简直是糟蹋土地,但也有脑子比较活泛的,春天的时候从野外收集了一些草籽备着,眼看着郑丰谷家的那口田今年的收成果然比别的好,不由得大为惊喜,跟着就也把那草籽都撒进了田里,还可惜春天采集得不够多。

    郑丰收听说郑丰谷去了田里,顿时懊恼的一拍大腿,转身就要出去找他。

    云萱被他这急急忙忙的样子吓得更心慌了,紧追了两步,“三叔!”

    刘氏听到动静也从灶房走了出来,“老三,你找你二哥有啥事?”

    郑丰收重重的叹了口气,烦躁的说道:“跟你们说也没用啊!是文杰出事了,我得找二哥跟我到镇上去一趟!”

    “啥?文杰出啥事了?”

    郑丰收不耐烦的挥挥手,迈步就跑。

    跑了两步,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来,伸手就来拉云萝,“小萝,你也跟我一块儿去!”

    云萝往后一让,没让他碰到,“我去能做什么?”大伯家的事,她一点都不想掺和,而且他家两个秀才都摆不平的事情,她一个乡下丫头过去能干什么?凑热闹吗?

    “哎呦,你真是我小祖宗!”郑丰收焦急得直跺脚,“你不是跟金公子熟吗?你去帮你大哥说几句好话,兴许人家就不跟咱计较了。”

    云萝眉头一蹙,怎么还跟金来扯上关系了?

    “大哥到处出什么事了?”

    郑丰收焦躁的又要来拉她,“这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先跟我走,路上我再仔细的跟你说。”

    不清不楚的,云萝更不愿意去了,又后退一步避开他,“说清楚!”

    郑丰收真是对这个侄女一点办法都没有,尤其看到她那清泠泠的眸子,他下意识缩回了伸到一半的手,不敢再去拉她了,只能强忍着焦灼的说道:“那不是你大伯娘要给你大哥说亲嘛,也不晓得是咋回事,那家姑娘的兄弟忽然带人打上了门来,一大群人把你大哥堵在屋里打得嗷嗷叫的,还说要拉你大哥去县城见县太爷,要夺他功名。”

    “这跟金公子有什么关系?”如果没记错的话,金来好像跟她说过家中只有一个妹妹,算一算,今年顶多不会超过七岁。

    郑文杰那么禽兽的吗?竟然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下手?

    郑丰收可不知道她心里把郑文杰排斥到了人类的行列之外,只说:“金公子也在呢,那姑娘的兄弟好像跟他很要好的样子,请他帮忙说和几句应该管用吧?”

    云萝的心思一顿,却依然觉得这件事到处都透着古怪,“大伯娘说亲的是什么人家?既然两家要说亲,那好好的对方兄弟为什么会突然打上门来?大伯娘又或者是大哥做了什么,让他们连请县太爷夺他功名的话都说了出来?”

    功名难考,但考上了之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剥夺的,而对方既然敢上门殴打身负功名的秀才还放出这种话来,大伯和大伯娘又只敢找兄弟帮忙却不敢把事情闹大散扬出去,必然是郑文杰真的做了什么会让他的品性都遭人诟病的坏事。

    郑丰收的两根眉毛飞快的拧了拧,“这些我也不大清楚,可不管咋样,好歹是自家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哥被人欺负吧?”

    “你可以闭上眼睛别看!”

    郑丰收看着她,满脸的一言难尽。

    不过,云萝虽说了这样的话,但事情发生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可以放着不管,却一点都不放心让爹一个人去镇上应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郑丰谷和刘氏都是厚道人,得知亲侄子出了事怎么也不可能避开不管。云萝虽不乐意搭理大伯那一家人,但也没想过要把爹娘的这个性子给完全的扳过来。

    反正已经分家了,她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就当那是一门关系亲近却不怎么省心的亲戚呗。

    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郑丰谷和刘氏的这个性格是很能让人信任和可靠的。

    刘氏被吓得六神无主、摇摇欲坠,一手扶住了门框,“咋会这样?咋就成了这样?爹晓得这事了吗?”

    郑丰收摇头,“我这也是刚从镇上回来,第一个就先来找二哥了,爹那儿还没去呢。”

    云萝眉头微皱,老爷子的身体可不大好,分家前的那段日子就被折腾的厥了几次,这三年来也始终有些郁结在心,身体的劳累反倒在其次了。

    刚经历过郑文杰考中秀才的大喜,眼下突然听说宝贝大孙子出事了,这样大起大落的也不知他能不能抗住。

    云萱紧紧捏着手,说:“老人家禁不起刺激,现在也不晓得大哥这事到底咋回事,要不,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来和爷爷说吧?”

    云萝点头,郑丰收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只带着云萝先去田里找了郑丰谷,然后一块儿往镇上去了。

    刘氏忧心忡忡的目送着他们离去,然后和云萱互相搀着转身进了灶房,对上刘月琴关切的目光,不由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已经没有了刚才跟她说亲事的那一份好心情。

    沉默了一会儿,刘氏忽然不轻不重的自说自话了一句:“你们大伯娘那个人,也不晓得在折腾些啥。”

    李氏现在也是极为崩溃的,不过是想要给长子说一个好媳妇,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招来这么一场祸事。

    今日半上午的时候,李氏正在跟儿子说他的亲事,一大群十几岁的少年郎就呼啦啦的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按着她的文杰就打呀!

    她一下子被吓懵了,回过神来连忙冲上去阻拦拉扯,却反而被两个少年架着胳膊从屋里拖了出去,屋门“嘭”一声关上,她就只听得见拳脚殴打的声音和郑文杰的声声哀叫了。

    槅扇门被她拍打得“砰砰”震动,屋里的少年们却听而不闻,上了闩还用不知什么顶住了门,云丹也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大哭。

    李氏心慌不安,当即就冲着云丹发了脾气,“别哭了!你大哥被人堵在屋子还不知咋样呢,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哭?还不快去学堂叫你爹回来!?”

    云丹胡乱的擦了把眼泪和鼻涕,转身跑出了院子,到学堂里找她爹去了。

    正巧,郑丰收也在镇上,听说这事后也连忙赶了过去。

    他赶到的时候,李氏还没有把门拍开,隔着门只听见屋里吵吵闹闹的,几乎听不见郑文杰的声音,还有一个公鸭嗓的少年在高声叫嚣着要打断文杰的腿,还要压他去县城见县太爷夺他功名。

    一时间,郑丰收也被吓住了,忙问大嫂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李氏慌慌张张又哭哭啼啼的,郑丰收听了半天都没有很听明白,最后又和从学堂匆匆赶回来的郑丰年一起,总算是把堂屋的门给撞开了。

    “所以,你都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急匆匆的跑回村去找我爹了?”云萝盘腿坐在驴车上,对郑丰收的表现很是无语。

    郑丰收坐在最前面赶着驴车,闻言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随之就理直气壮的说道:“不论咋样,文杰都是我和你爹的亲侄子,出了事总不能不管。我那也是没了主意,这不是想着多个人就多一份力嘛!”

    “你这是要去跟他们打架呢?”

    “这我可不敢!”郑丰收又吓得缩了下脖子,嘀嘀咕咕的说道,“那领头的少年一看就不是从普通人家出来的,再说,旁边还有个金公子呢,瞧着那两人倒是亲近得很,都是白白嫩嫩的公子哥,恐怕只是擦破点油皮,都有的我们好受。”

第125章 只管大声说出来

    云萝到镇上的时候,还没进大门呢,就先感受到了里面的剑拔弩张。

    “呦,你刚才偷偷摸摸的溜出去,就找了这么两个帮手来?”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姿态极其嚣张的一个少年首先看到了大门外的三人,目光从云萝和郑丰谷的身上一转,尤其在云萝的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顿时嗤笑了一声,“还以为能找来多厉害的帮手呢,一个小丫头?”

    少年的姿态不羁,样貌却甚是清秀,年纪约有十四五岁应该正处于变声期,声音粗哑,连吐字都不是很清晰,粗拉拉的宛若公鸭叫,可现在在场的人没一个有心思去嘲笑他。

    不过,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金公子却忽然伸出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他本就站得不是很稳当,又事先没个准备,顿时被撞得身体摇晃,踩在凳子上的那只脚也打了个滑,差点就劈叉着下去了。

    慌忙稳住身体,他按捺着飞快跳动的小心脏,回头怒瞪罪魁祸首,“金多多,你干啥呢?”

    金来嘴角抽了下,也没理会这个有些嘴贱的好友,只是转身迎上了走进来的郑丰谷和云萝,“二叔,小萝,你们怎么也来了?”自从云萝瘦了下来,金公子就不再喊她胖丫头了。

    金公子也长高长大了许多,但形象样貌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金光闪闪的像个善财童……不,现在怎么也应该叫善财少年了。

    看到熟人,忧心紧张了一路的郑丰谷也没那么紧张了,看了眼他身后的那群少年,意外的又看到两张熟面孔,一人是栓子那个叫屠嘉荣的同窗好友,听说栓子当年就是蹭了他家的先生开蒙读书,还有一人他不晓得叫啥名,但也曾在那日书院门口过来与栓子说话时见过。

    郑丰谷又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了,家里的倒灶事情竟被未来女婿的好友看了去!

    他不安的搓了搓手,紧张说道:“我来的路上听得糊里糊涂的,不晓得文杰咋得罪了人,如果真是他做了错事,我先在这儿替他跟你们赔个不是,有啥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公鸭嗓少年在金来的身后叫嚣:“你谁呀?谁给你的这么大脸面来替郑文杰赔罪?”

    金来回头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看着郑丰谷,有些为难的说道:“二叔,先不论这事我能不能说得上话,实在是郑文杰做事太不讲究了,若可以,你最好也莫要插手。”

    公鸭嗓少年又在后面喊上了,“啥不讲究?分明是卑鄙无耻、龌龊下流!”

    郑丰谷更紧张了,这个时候他也没觉得对方是在辱骂郑文杰,而是下意识的想到——这么严重?

    “这这这……文杰他到底做了啥事?”

    金来摸了摸鼻子,往日的圆滑这个时候都有些不好使了,拉着郑丰谷就走到了边上。

    公鸭嗓少年翻了个白眼,“躲个屁!你只管大声的说出来!”反正在这里的,大概也就只有刚到的三个人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来嘴角一抽,真想转身去敲他的脑壳。

    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当真放开了声音,指着公鸭嗓少年跟郑丰谷说道:“我这位好友名叫余焱,是余家三房的长子,他有一个姐姐正待字闺中,这几年,郑文杰其实一直都在挖空心思的想跟余家姐姐亲近,什么偶遇啊,写情书啊,乞巧节送礼啊啥的,花样层出不穷,哪怕余家姐姐从没搭理过他。”

    郑丰谷的脸色不禁有些古怪。

    本朝的民风开放,少年郎思慕姑娘然后主动追求的事情并不十分新鲜,但对老实人来说,郑文杰的这些行为虽不能说出格,但也不是什么正经事。

    而金来的话说到这里,就稍微停顿似斟酌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重阳那天,余家姐姐和我们一起去爬山登高,在望湖山上相遇也约了二三好友登高的郑文杰,因为平时在书院里就不是一块儿玩耍的,两方人相互争了几句就各自分开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余家姐姐在之后游湖的时候忽然掉进了水里,还正巧被郑文杰给救了。”

    郑丰谷茫然的看着金公子,有些想不明白。这文杰救了余家的小姐不是做了好事吗?怎么反倒打上门来了?

    郑丰收也在旁边插话说道:“我家文杰这也算是救了余家小姐一命吧?那话本子上不都说了,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我郑家虽穷了些,但文杰好歹是个秀才,也不算辱没了他家吧?”

    这话落入耳中,余焱当即撸着袖子就要冲过来,“无耻的下流胚子也配觊觎我姐姐?”

    刚稍微平静些的屋里顿时又起了几分骚动,有人拉住了撸着袖子又想要打人的余焱,有人就喊着话说道:“什么救命之恩?当时余小姐的身边除了一个她的贴身丫鬟之外,就只有不知从哪儿忽然钻出来的郑文杰!余小姐又不是傻的,是她自己失足落水,还是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会没点数?”

    “就是!以为众目睽睽的把余小姐从水里救了上来,又没人看到他背后的小动作就真当是他救了余小姐一命?郑文杰从好几年前就开始时常纠缠余小姐,余小姐不搭理他,他还以为是人家小姐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呢!”

    金来也说道:“考个功名不容易,名声对读书人来说尤其重要,算起来大家也都是同门师兄弟,余三叔和三婶虽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欲多追究郑文杰的行为,却没想到镇上忽然到处都传遍了余家四小姐落水被新晋的秀才郑文杰所救,两家正在议亲的流言。”

    余焱朝着被两个余家小厮压在地上的郑文杰“呸”了一声,“你以前就经常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纠缠我姐姐,我家都没跟你多计较,你就真当我余家是好欺负的了?背后下手、欺世盗名,还敢放出这种流言来污我姐姐的名声!”

    屠嘉荣横移着小步子慢慢的挪到了郑丰谷这边,“唰”一声打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轻声说道:“余家四小姐原本确实是正在议亲,但不是跟郑文杰,是谷阳县的一户大地主,听说都快要交换庚帖了。可惜这流言忽然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那户人家听说之后就改了主意,将要成的婚事也吹了。”

    郑丰谷不由得红了脸膛,万万没想到一向斯文有礼的大侄子竟然会做出这样……这样无耻的事,难怪先前被问起亲事的时候,李氏会那样支吾。

    是他变了,还是一直以来的斯文模样都是装的?

    耳边,也不知哪个人在跟人嘀咕:“你说,郑文杰这是贪图余四小姐的美色,还是贪图余家的家财?”

    郑丰谷更是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既觉得此人的这话说得未免过了些,又羞于替郑文杰分辨,可事关亲侄儿,他也不能真撒手不管,心里迅速的思量了一番,就拱手赔着小心,说:“此事若是真的,那确实是文杰不该,要打要骂我都没话说,只是,将事情告到县太爷那儿,是不是也太严重了?”

    郑文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考个秀才不容易,那不是他一个人、甚至是大房一家的事,其中还有他们这些叔婶的许多心血。尤其是老爷子,他几乎是把原本投注给长子的希望全都转移到了这个长孙的身上,如果突然因为这些事情被夺了功名,郑丰谷真不知道该咋回去跟老父亲说。

    余焱冷笑道:“坏我姐姐的名声,毁我姐姐的婚事,郑文杰做出这样无耻的事只需要被骂几句打一顿就能过去了?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如果郑家有财有势,能轻松的压过余家,大概余家也只能自己咽下了这一口气。

    可郑文杰不过是个农家子,有个当教书先生的秀才爹和他自己的一个秀才功名,两家比起来也只有余家压制郑家的份,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对余家的四小姐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余焱只要想到亲姐姐遭遇的这一场无妄之灾就觉得心里头火烧火燎的,脸色也是既愤怒又阴沉,“别以为我余家只是个寻常商户,就能由着人踩到头上来!不过是刚得了个秀才功名,真以为有多稀罕?”

    郑文杰现在也是真的有些怕了,在他原本的计算中,他以为余家哪怕只为四小姐的名声着想,也不会把事情闹大,顶多就是心里不喜,或者动手打他一顿,到最后必然会把四小姐许配给他。

    毕竟当日他将余四小姐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在场看到的人可不少,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加上那些四起的流言,他又有了秀才的功名,也不算辱没余家,余四小姐若不嫁给他,还能嫁谁?

    而若能娶到余四小姐,被打一顿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他没想到余家不仅没这个打算,还要把他告上县衙,把事情往大了闹,丝毫不顾四小姐会因此名声受损。

    这怎么可能呢?

    身体上的疼痛加上心里的惶恐,他不由得瞳孔激颤,神情惶恐的四处游离着目光,最后落到郑丰谷的身上,颤巍巍的有着浓浓的哀求之色,“二……二叔。”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求到这个他以前从不放在眼里的二叔头上。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郑家中心,也一直是他骄傲资本的秀才爹却毫无用处,这些公子小爷根本就不会给一个老秀才、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太大脸面。

    郑丰谷看着大侄子这模样也不由得面露不忍之色,只能继续赔小心,“文杰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不论你们是想打还是想骂,或者想要别的补偿都可以商量,却能不能请贵府宽恕一二,不要将他上告到县衙里去?”

    余焱冷笑,“补偿?我余家缺你们的那点东西?需要拿姑娘的名声来换取!”

    又有人说:“这件事若是轻轻的放过了,余家的脸面何在?况且,郑文杰做了这样的事却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训,谁知道他回头会不会还惦记着不该惦记的,又或者去祸害别的好姑娘?”

    郑丰谷的脸皮子一阵阵的烧灼,而一向爱热闹瞎起哄,似乎哪里都少不了他的郑丰收面对着这一屋子的小爷,也不禁心慌气短,闷声不敢吭。就连身为当事人亲爹的郑丰年也缩在一边,一副斯文被辱的怒气盈眉,又不时看着郑文杰唉声叹气。

    云萝冷眼看着这兄弟两没出息的样子,尤其是都快要缩到墙角去了的郑丰年,不禁微蹙着眉头有些生气。

    怎么,敢情郑文杰是她爹的儿子呐?

    郑丰谷还在苦苦思索着该怎么赔小心,老实人总是连替熊孩子求情都想不出好词来,他甚至还想到了如果是自家闺女被人这么算计坏名声,他怕是也要生气得跟人拼命。

    如此一想,求情的话就更羞于说出口了。

    云萝心疼自己的爹,眼见此就走前了一步,说道:“我家只求能保住郑文杰的功名,别的都可以任由你家处置,你要如何才能答应?”

    余焱高高的俯视了她一眼,“呵,小丫头……”

    金来忽然转身把他拉到了一边,“余五,这事我们再商量一下。”

    “商量个屁!金多多你这个叛徒,到底站在哪一边的?别是看人家小丫头长得好看就……唔唔唔!”

    金来一把捂住了越说越不正经的余焱,要不是看在好歹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情分上,他还真想看看这张破嘴能给他招来啥样的灾祸。

    “闭嘴吧你!”他压着声音在余焱耳边说道,“这郑家二房跟我家还有些交情,既然他们都开口了我总不能不理会,况且也不是多过分的请求,是吧?”

    余焱被捂着嘴,眼睛里简直是要喷火,愤怒的冲他“唔唔唔”了几声。

    金来的目光游离,又咳了一声,捂嘴的手却依然死死的用着劲,几乎是贴着余焱的耳朵轻声说道:“其实你也清楚,郑文杰虽做事龌龊,但他推人下湖的事我们也没有真凭实据。他现在是慌了没主意,但真等告到县太爷那儿去,说不定他就回过神来还反咬你家一口,未必真能夺了他的功名。到时候你们白忙活一场,他顶多也就是名声难听些,而不管成不成,余四姐姐的名声却要比现在更糟糕。不如卖我个面子,就且放郑文杰一马,之后你是要打要骂还是要怎么折腾他,我保证再没二话。”

    余焱听他的这一番话,倒是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但依然双眼冒火的盯着他,甩了甩头示意他撒手!

    “金多多,你真是好样的,本是带你来多个帮手,没想到你竟半途转了阵营。”

    金来“嘿嘿”一笑,又拱手作揖的,“得罪得罪,还请卖我个面子,就稍稍放郑文杰一马。说起来,他这功名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郑二叔他们家好歹也供了他十多年,供养得一家人都面黄肌瘦跟那逃难来的灾民似的。”

    一大家人供养一个读书人,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余焱虽依然沉着脸,眼中的神色却又缓和了一点点。

    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郑文杰看了半晌,眼角不住的颤动着,也不知脑子里转过了多少个念头,终于还是点头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小爷可以做主放他一马不告到县衙里去,但别的你可不许再来求情了!”

    金来痛快的点头,“要不是看在他家供养他十几年不容易,我也不会这么没眼色的跟你开这个口,谁家还没个姐姐妹妹的,遇到这种事情真是打死他都不觉得解恨。”

    这话引起了与他们同行的所有人的赞同,郑丰谷他们正因为听到余家的这位小公子愿意放郑文杰一马而大松了一口气,听见这话又不禁有些讪讪的。

    连向来没脸没皮的郑丰收都禁不住有些臊,又恼郑文杰做事不讲究,今儿被人堵上门来打这一顿也真是活该!

    他虽混,但两个闺女却都是他的心头肉。哪怕是现在跟郑玉荷郑玉莲有了些不痛快,也绝不会愿意看到她们被人欺负。

    余焱虽然答应了不把郑文杰告上县衙,但也不可能就此完全放过郑文杰。

    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他提出了几点要求:“第一件,郑文杰必须立刻去我家给我祖父祖母和爹娘磕头道歉;第二,你们必须将外面的流言澄清,你我两家从未议过亲事,第三,郑文杰必须得在年底前娶妻成家。”

    这三个要求其实都不过分,郑文杰做了那样的事,去给对方的长辈赔礼道歉本就是应当的,哪怕余焱要求他向余四小姐跪地磕头,也顶多被一些人认为过于苛刻。

    流言本是郑文杰,或者说是李氏算计着传出去的,坏了余四小姐的名声和姻缘,现在又由他们自己去澄清流言,自然应当。

    不过李氏却对第三个要求有些意见,“到年底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这般匆忙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人家?”

    余焱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急着给你儿子娶媳妇,我姐姐的年华却耽搁不起,因为你们做出的那些事情,已经毁了她的一桩大好姻缘。现在全庆安镇的人都说我们两家在议亲,在郑文杰成亲成家之前,哪户人家还会来我家提亲?”

    “这不是马上就会将流言澄清了吗?”

    “那小爷我还不放心郑文杰呢,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心里觊觎着我姐姐?还是尽快娶个媳妇回来的好,也省得老惦记不该惦记的好姑娘。”

    李氏涨红了脸,就觉得一直是她骄傲的长子又被这位余家的五公子给侮辱了。

    余焱看着她“嗤”了一声,“我说大婶,你最好还是搞搞清楚,小爷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

    李氏顿时惊醒过来,都是因为知道文杰不会被告到县太爷那里去,不自觉的就放松了心情,心情一放松,想要的也就多了,就以为跟余家也有再商量商量的余地了。

    余焱又一脚踩上了凳子,姿态散漫,脸色却十分阴沉,“你这么不知好歹,也难怪会生出像郑文杰这种没规矩的无耻之徒。谁给你的那么大脸面让你们在坏了我姐姐的名声之后还敢这样得寸进尺?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表现的。”

    “啪”一脚将脚下的板凳踹翻到地上,“什么玩意儿?小爷我大不了养我姐姐一辈子在家不嫁人,就看你们舍不舍得这辛辛苦苦供出来的秀才!”

    说着,迈步就要往外走。

    李氏顿时就被吓住了,郑丰年瞪了她一眼,也终于从缩着的角落里快步走了出来,拦着余焱连声说道:“余公子,余公子消消气,婆娘不懂事不会说话,我在这儿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今日这事儿本就是我家不对,你宽宏大量不跟文杰计较,提出的这些要求也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家万万不敢有意见,就都照你说的办。”

    见余焱的脚步停了下来,郑丰年略松一口气,又说道:“今儿就让文杰跟余公子去你家赔礼道歉,因为他的不懂事,让你家长辈们也都受累了。镇上的那些流言我们也会尽量去澄清,还有……还有我儿的婚事,我定会督促着他娘在年底前把儿媳妇娶回来。”

    余焱哼了一声,“此事关系着两家,小爷我刚才也是看在金来的面子上擅自做主放了郑文杰一马,回去还不晓得长辈们要怎么责罚我呢。还要请郑先生待会儿随我一块儿去家里,把事情跟我祖父和父亲商量妥当才真算数。”

    郑丰年顿时迟疑了一下,几乎下意识的,把目光往今日简直是让他大吃一惊的二弟身上瞟。

    可惜郑丰谷并没有接受到他的眼神,而是转身正对金来说话,“今儿真是多亏了有金公子在,帮了这么大的一个忙,真是……真是羞愧。”

    少年笑眯了眼,看起来依然是那个率直又圆滑的金公子,“二叔千万别这么说,咱两家是啥关系?只要能帮上忙的,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郑丰年咬着牙,半边脸颊都跟着颤了两下,脸色僵硬又有些畏缩的跟余焱呐呐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第126章 春天就要来了

    闹闹腾腾大半天,从半上午到半下午,耗尽体力却谁也没想起被忘记的那一顿午饭,事情刚一谈妥,郑丰年就带着被打得半死还被余家小厮压在地上好几个时辰,几乎连路都走不动的郑文杰去了余家赔罪,云萝则陪着郑丰谷和郑丰收在镇上等到傍晚,等到了蹒跚回来的郑丰年父子。

    郑丰年告诉他们说事情已经解决,就按着余家那位公子先前所提的那样,向余家长辈磕头赔礼,澄清流言,然后在年底前把郑文杰的媳妇娶回来。

    听到此,郑丰谷和郑丰收也松了口气,安抚了大哥大嫂又嘱咐了犯错的郑文杰几句,然后就告辞回村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云萝却有种莫名的直觉,总觉得余家绝不会真这样轻易的放过了郑文杰,后面或许正在酝酿着更糟糕的事情。

    白水村的人今日并不是只有郑丰收一个人去了镇上,所以云萝他们在黄昏回到村里的时候,郑文杰被镇上的几个公子小爷们堵到家里打得半死的消息也已经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天色已经昏暗,郑丰收眯着眼定睛仔细的看了看,才有些不确定的跟后面驴车上的二哥和侄女说道:“你们仔细瞧瞧,那是爹吧?”

    几十米开外的村口,迷迷糊糊能看到有个人影在不停的踱步张望,并在郑丰收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忽然就大步朝他们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更小的影子。

    “文杰咋样了?你大哥大嫂他们咋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得,不用再仔细看了,确实是他们的老父亲没有错。

    郑丰收停下了驴车免得把直突突冲上来的老爷子给冲撞了,郑丰谷没等停稳就从驴车上跳了下来,扶着脸色铁青的老父亲,连忙先安抚道:“爹你先别急,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文杰也没啥大事。今日晚了,大哥大嫂在镇上还有些收尾小事要处理,说明天再回来。”

    郑大福悬了许久的心顿时微微一定,这才又问道:“究竟出了啥事?好好的,那些小爷们咋会突然打上门去?不是说正在说亲,跟文杰还都是书院里的同学?”

    一听到说亲,郑丰谷的脸色就不由变得古怪了起来,郑丰收更是忽然“嗤”了一声。

    远离了那些嚣张逼人的小爷们,郑丰收被压制下去的气焰也迅速的再次高涨了起来。

    “爹,这事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外头天都黑了,还是先回家里去,坐下来我再慢慢跟您说吧。”郑丰谷扶着老爷子往驴车上走。

    云萱和下学回来的文彬跟在老爷子的身后,本来刘氏、吴氏还有云桃她们都陪着站在村口的,不过她们刚才先回去做晚饭去了。

    此时,文彬就插嘴说道:“半下午的时候有人从镇上回来,大哥的事就在村里传遍了,要不是娘、三婶还有村里人拦着,爷爷当时就想架了牛车去镇上。”

    说到这个事情郑大福就来气,冲着两个儿子训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们也不晓得来知会我一声,这是想要瞒着我到啥时候?又能瞒到啥时候?”

    郑丰收不服气的说道:“还不是担心你老心急火燎的身子扛不住?都晓得那是你的宝贝大孙子,平日子擦破点油皮你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我当时也不晓得事情究竟,被你拉住了问我,我也说不清,不是更让你着急?”

    郑大福坐在他身后,闻言顿时大巴掌就拍了过去,“混账东西!那是你亲侄子,你在这儿说的啥风凉话?”

    郑丰收动了动被拍疼的背,哼哼唧唧的倒是没有跟老爷子继续吵。

    一伙人全都去了云萝家,刚进门就听见孙氏在哭天抹地的,“遭瘟的瘪犊子,小王八羔子!我家文杰啥时候遭过这样的罪?小小年纪的咋就这样心狠?”

    郑丰收快步走了进去,冲孙氏嚷嚷道:“住嘴吧娘,你晓得你那大孙子得罪的是啥人家,就敢在这里咒骂人家的小公子?当心被人听见传了出去,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大儿子和大孙子!我可是再不管了!”

    孙氏、郑玉莲,还有吴氏和她的子女们全都在这里,郑文杰的这件事也算是整个郑家的大事,郑丰谷兄弟两跑镇上了解情况去了,家里等着的人也是十分心焦,自然而然的就聚到了一起。

    郑丰收的一番话让孙氏的哭声一顿,然后哭得更大声了,“那些人打了我的大孙子,我连说说都不能够了?”

    “你晓得他们是啥人,又为啥要打你大孙子?”郑丰收在镇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呢,正好就这么冲了出来,“那是余家的公子,咱庆安镇顶顶富贵的那个余家,带着一群平日里跟他玩耍的公子小爷们来堵门,就因为你大孙子惦记余家的小姐,死缠烂打不够,还把人家小姐推进湖里又下水去救,演了好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之后又放流言坏姑娘家的名声,毁了人家正在说的一桩好亲事,这才被余公子带人打上门来!”

    屋里霎时一片死寂,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让人一时间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中意姑娘,纠缠不得就自导了英雄救美的大戏,然后放流言、坏名声、毁亲事,被姑娘的兄弟打上门来!

    郑大福一口气喘不上来,忽然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爹!”郑丰谷一把接住倒下的老爷子,转头就冲郑丰收怒道,“啥事不能好好的说?要你在这里嚷嚷!”

    郑丰收看着倒下的老父亲,脸色也是变了变,倒不敢回嘴顶上二哥的责怪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想要把老爷子扶进里屋去躺着,不过在门口的时候他就缓过了气来,冲着儿孙们摆摆手,呼吸短促,声音也没什么力气,“不忙活,坐会儿就好了,你们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跟我说一遍。”

    云萝从郑玉莲的屁股底下挖出了家里唯二的一把靠背竹椅子,放到老爷子的身后让他坐得舒服些。

    郑玉莲纵是不满,但形势还是会看的,嘀嘀咕咕的骂了云萝几句,然后拖了条长凳靠着墙坐下。

    几年过去,郑玉莲的性子是越发的古怪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大怨气,对分家出去的兄嫂侄儿侄女就别提了,反正她从来也没放在眼里过,可就连往常巴结的大哥大嫂她都不怎么亲热了,甚至是刚才郑大福气急倒下的时候,她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的稳稳坐着,还因为云萝挖了她坐的靠背椅子而心生不满。

    也就孙氏还把这个小闺女当做心肝宝,其他人却都不怎么乐意搭理她,就连郑大福对这个疼爱了十多年的小闺女也淡了许多。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原本天真活泼的小闺女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不过现在谁也没空理会郑玉莲如何,都围在郑大福的周围,一起听着郑丰谷说起他今日午后去镇上的所见所闻,郑丰收也时不时的补充上几句。

    一席话说完,屋里一地的安静,孙氏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牵扯出身下竹椅子的几声“吱嘎”,不响,却在此刻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现在是咋样?真的只要澄清流言,然后在年底前给文杰把媳妇娶回来,余家就不跟我们计较了?”

    郑丰谷点点头,“说是这么说,大哥带着文杰去余家赔礼之后回来也说,余家的老爷太太都是讲道理的人,虽然对余公子擅作主张有些生气,但也只是稍稍为难了一下文杰,对大哥倒还算客气,也没有额外的增加别的要求。”

    孙氏就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郑大福却紧皱着眉头依然忧心忡忡的,有些不敢相信余家真这么轻易的放过的他家,“余家那是啥人家?有钱有势的,他家的丫鬟都比寻常人家的闺女金贵,更何况是千金小姐?文杰这一闹……”

    文彬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爷爷放心吧,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变故。余家虽是本地大户,但能跟他家相提并论的也不是没有,商户人家本就重信誉,更何况他们还想让族中子弟科举入仕,对名声只会更加看重,答应的事绝不会轻易反悔。况且,此事错在大哥,他们即惩罚了大哥又放他一条生路,传出去既不会让人觉得他家好欺负,同时还能落一个宽厚的名声,于明年书院的重选商户是有益处的。”

    郑大福这才缓和了脸色,“若真是这样,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外面院子里传来些许响动,转头就见郑二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郑丰庆和虎头,郑丰庆的手上拎着个圆篮子,虎头的肩上则架着个郑小虎。

    “你们这是还没吃饭呢?”

    听二叔这么一问,郑丰谷他们才想起了还有吃完饭这么一回事,刘氏和吴氏忙匆匆的进灶房里把一直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出来就见郑丰庆从圆篮子里拿出了一大碗红亮的肉块,又听郑二福说:“出了这事,晓得你们怕是没啥做饭做菜的心思,老太太让我给你们端一碗兔肉来,都是虎头从山上捡来的。”

    郑丰谷招呼着郑二福也在桌边坐下,又拿出一瓶米酒给他们斟上。

    郑二福虽然刚在家里吃过晚饭,但也坐下抿了口小酒,问郑丰谷兄弟两,“事情都咋样了?我听着外头那些人说起来,似乎还挺严重的?”

    兄弟两就有跟二叔把事情说了一遍。

    郑大福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肉,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招呼刘月琴也上桌一块儿吃,刘月琴红着脸连忙摇头拒绝,只是捧了饭碗和云萝他们凑作了堆。

    桌子让给了大人们,他们就用板凳拼了个小桌,上面放着三四样大碗的菜,而人则或坐在门槛上,或蹲着,或坐着小板凳,又或者,夹了菜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一点都不讲究。

    云桃不知什么时候又凑到了云萝身边,小声的问道:“三姐,大哥他真的看上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做出了那样……那样的事?”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她捧着饭碗感叹了一声,又撇撇嘴,“眼光还挺高,跟戏文里似的,可惜真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又咋会嫁给一个穷小子呢?”

    没想到她还有这般见识,云萝都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就说:“也不是没有,你别看大伯那样就觉得秀才没什么了不得的,那是他年纪大了。那些年纪轻轻还没娶妻就考中了秀才的少年郎,还是有很多富裕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们的。”

    “是这样吗?”她皱了皱眉,然后自己想通了,“倒也是,像继祖哥,他媳妇不就是地主家的女儿吗?”

    虽然是个小地主。

    她脑子里也不知乱想了些什么,忽然就对云萱说:“哎呀,这样说来,二姐真是赚了呢!”

    云萱莫名的看过来,“啥赚了?”

    她就嘻嘻的笑,摇着头说道:“没啥,没啥,二姐你吃肉!”

    吃过这一顿有些沉闷的晚饭,郑大福就早早的要回家去了,郑丰收和吴氏也跟着告辞,和郑丰谷一起先把老爹老娘送到老屋,又拐个弯送了二叔到家,然后兄弟两相互告别,各回各家。

    郑丰谷回家的时候,刘氏正在跟孩子们闲话今天的事,“说是你们大哥算计了人家姑娘,这其中怕是也少不了你们大伯娘的手笔,只希望经此一事,他们能定下心来别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找一个规矩本分的媳妇才是正事。”

    妯娌十几年,刘氏不说对李氏十分了解,七八分还是有的,加上她这两年来的见识眼界都开阔了许多,人自然就聪明了,以前懵懵懂懂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也能想明白了。

    云萱皱着眉头,却似乎有点不看好,“距年底只剩下两个多月了。”

    刘氏一愣,紧跟着也皱起了眉头。

    谁家儿女说亲,都是要打探了再打探,相看了再相看,来来回回、挑挑拣拣少说也得花费几个月。

    像云萱和栓子,那是两家都知根知底,栓子也可说是郑丰谷和刘氏看着长大的,但即便如此,两人从陈阿婆来提亲到请陈二阿婆来做媒,单单只是定下亲事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从相看到定亲再到成亲只有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放在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家里,都是不能答应的。

    云萝坐在旁边听到这里,眼中的神色也不禁有些古怪,那余五公子提出的这第三个条件,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个要求看似寻常,底下却是深不见底的坑啊!

    出了今日的事,郑文杰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又要这样着急慌忙的相亲娶媳妇,也不知会娶个怎样的回来。

    娶妻不贤毁三代,和功名被夺比起来,到底哪个更糟一点?

    但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她家来管,管不着、不好管、也不想管,刘氏皱着眉担忧了一阵,就让家里人都洗漱干净,早点歇了吧。

    次日一直到傍晚,郑丰年和李氏带着儿女们雇了辆驴车回村,经过食肆门前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打个招呼,而是径直的回去老屋那边。

    过不多久,郑文浩就探头探脑的出现在食肆外,张望一阵没看到云萝,他这才放心大胆的走进来,跟郑丰谷说爷爷和他爹请二叔去老屋,那两只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卤味锅。

    刘氏见此不由皱眉,又忍不住的有些心软怜惜,犹豫了下还是捞起一块卤豆干出来给他。

    这个侄子和小萝一般大的年纪,曾经长得比小萝还要胖许多,现在却瘦竿儿似的像个野孩子,也不晓得是正在长身体的缘故还是被饿的。

    他这三年和他大姐一起被留在村里,本就性子顽劣,随着年纪渐长,又离了郑丰年和李氏,那真是谁都管束不住他,郑大福管教了他许多次也没有一点作用,仿佛这就是一颗不堪管教的顽石。。

    叫他去放牛,他就真把牛放在那儿不管,自己跑去玩了,牛没人看着,啃坏了好几户人家田里的庄稼;叫他去附近山林里捡些干柴回来,他出去一整天,到傍晚回来的时候别说捡了多少干柴,就连柴刀都被不晓得掉在了哪里;叫他跟着下田伺候庄稼,他一连踩坏了十几株秧苗,后来更是兴致勃勃的在庄稼田里追逐起了灵活钻溜的黄鳝泥鳅,滚得满身泥,踩坏了一口田的庄稼……

    郑大福的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生气和刺激,训过骂过甚至是打过,实在是没有半点改善,反倒变本加厉,就连郑丰年和李氏都渐渐的有些压不住他了。

    为着长子考虑,郑大福最终并没有放郑文浩跟着他们回去镇上,但也不怎么管束他了,只是由着他在村里爱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而以孙氏的性子,郑文浩想在家里吃饱吃好是不可能的,渐渐的那一身肥肉就消瘦了下去,还因为挨不住饿而时常和附近村子的几个顽童一起跑到田间地头里去寻摸吃食,很是招人厌烦。

    他不仅会去田间地头摘别人家的瓜果,还会在看见吃食的时候趁着主人不注意而偷偷的摸走几个,在刚开始的一年里,食肆就是最遭他惦记的重灾区。

    但他现在不太敢来这里偷摸了,甚至平时玩耍的时候都会小心的避开这边。

    可此刻,当刘氏把一块喷香扑鼻的卤豆干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一把就抓了过来,也顾不得烫,直接塞进嘴里,三两口就吞了下去。

    刘氏被他这凶狠的吃相给吓到了,下意识的转头往小门看,在郑丰谷解了身上的布围子后说道:“我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你去叫小萝出来给我帮把手吧。”

    郑丰谷的动作一顿,看一眼已经长到他胸口这么高,瘦长又脏兮兮的二侄子,然后继续将解下的布围子挂在墙上,转身开了通往院子的小门,“小萝,我要去你爷爷那儿一趟,你出来给你娘帮把手。”

    院子里传出云萝慢悠悠的一声“哦”。

    再转头,郑文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郑丰谷皱眉盯着他刚才站过的地方,脸色不大好看,可对这个侄子也是真的束手无策,只能又叮嘱了刘氏几句,然后才走出食肆去了老屋那边。

    云萝出来的时候,刘氏正蹲在炉子前抽出了两根燃烧着的木柴,只留单独一根跳跃着零星的火焰,保证锅里的卤水不凉却又不会翻滚。

    “娘,刚才谁来了?”

    平常时候,不管爹娘谁有事要离开一下,叫的都是二姐。而且现在还不到食肆最忙的时辰,零零星星几个客人,完全不需要什么帮手。

    刘氏站起来往外面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是文浩来叫你爹去老屋。”

    云萝眼睑一掀,面无表情的问道:“他又干什么了?”

    “没,没有!”刘氏忙摇头,然后又压下了声音,“这孩子瞧着也是可怜,我给他一块豆干,刚从锅里捞起来呢,他吹都不吹一下的三两口就吞了下去,那模样,怪吓人的。也不晓得他这是多少天没吃东西了,照理来说,你奶奶不可能一点吃食都不给他啊。”

    孙氏虽刻薄,但也不是会想要饿死亲孙子的人,她只是不会让你吃饱。

    云萝不太想管郑文浩,就不在意的说道:“他吃的可不比以前的我们少,不过是贪吃好吃。”

    刘氏想想这几年里的事,便叹息道:“真不晓得他是咋长的,你大伯和大伯娘也不管管,这是当真把他扔给你爷奶来教养了呀?”

    孙氏除了骂人,真不是个会管教孩子的,郑大福又年纪大了精力有限,郑文浩偏偏还是个极顽劣甚至是有几分狠厉的孩子,小的时候尚且能管住几分,大了就连胆子和脾气也都跟着一起长大了。

    前几天忙着秋收的时候,他跑出去玩,郑大福训了他几句,他一伸胳膊就把老爷子推了个趔趄,差点退进田沟里去,要不是云萝正好路过,他怕是还要再动手。

    郑丰谷这一走就直到夜半才摸着黑的回家来,其他人都已经早早的歇下,就堂屋里还留着一盏灯,刘氏坐在灯下的竹椅上,拿着针线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垂落到腿上,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听到动静,她猛的惊醒过来,抬头就看到郑丰谷披着淡淡的月色正将大门关紧拉上门闩,又在门后顶了一个手臂粗的木叉子。

    “咋到这个时辰才回来?锅里给你温着些饭菜,都要凉了。”

    刘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就匆匆的进了灶房去端菜端饭,虽说到这个时辰了,郑丰谷肯定是在老屋那边吃过了晚饭,可有没有吃饱,刘氏也是有点数的。

    郑丰谷转身跟着进了灶房,见刘氏要点火烧锅,忙拦了下,说:“别忙活了,我随便扒拉两口就成。”

    手在锅盖上一贴,几乎感觉不到热度,“还有些温热着呢,正好入口。”

    说着就直接揭了盖,拿一个大碗把饭和菜全都倒在一起搅了搅,低头猛扒了起来。

    虽不热,但也确实还有点小小的余温,吃着到不凉。

    刘氏看着他这一副饿坏了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忍不住问道:“这是没吃晚饭?”

    郑丰谷咽下几口,叹气道:“有啥心思吃饭?也是好日子过久了,现在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刘氏就点起火来又给他敲了两个鸡蛋,“那事不是解决了吗?还有啥事让你们连饭都没心思吃?”

    郑丰谷几口扒下半碗饭,缓过那个饿劲,然后就捧着碗坐在灶头旁边的小板凳上等着刘氏给他新炒的鸡蛋,听她问话,忽然从鼻孔里喷出了两道略粗的气息,“这是觉得事情解决得太轻松,心思又活络开了。”

    刘氏一惊,“咋地?”

    “也不晓得大嫂是从哪儿听说了文彬昨天说的话,觉得余家既然想要宽厚的名声,那她缓缓的给文杰挑媳妇应该也不碍事,左右再不去惦记余家小姐就是了。”

    “这……”刘氏有些诧异,她说不出这事的究竟,但也觉得这么做怕是很不妥当的。

    郑丰谷又叹了口气,“好在爹不糊涂,当即把大哥和大嫂都训斥了一顿,不许他们耍弄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然若是又出了啥事,也别回家来寻人帮忙。”

    刘氏将金灿灿、热腾腾的炒鸡蛋全铲进了他的饭碗里,一边刷锅一边细细琢磨着,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是大哥大嫂真这样做了,到时候余家再对文杰做点啥,也没人会说他家过分吧?”

    “是啊,到时候世人都只会说咱郑家不知好歹。”得是多不知好歹才敢这样几次三番的踩到余家头上去?也不晓得老大他们两口子是哪里来的那样大胆子。

    这可不仅仅只关系着郑丰年一家,而是整个白水村郑氏都要受到牵连,坏了名声,甚至还有可能要遭到余家的追究报复。

    普通百姓尚且看重名声,名声不好的人家连给儿女说亲都找不到好人家,而读书人的名声更是重中之重,刘氏想到栓子和文彬,顿时脸色都变了,“这可不行!”

    郑氏的族人虽平时相处得跟寻常乡亲一般,轻易不插手其他家的事,但真遇上了大事,几位辈分大的老人家还是很有份量的。

    在世的辈分最大的当属五太爷,其他的就都是跟郑大福同一辈的爷爷们,往老屋的堂屋里那么一坐,正正经经的训斥了郑丰年和李氏,还有郑文杰一通。这在这个时代,其实是一件很严重、足以让人一辈子蒙羞的事情。

    这一通训斥,训得郑丰年和李氏发昏的脑子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再不敢耍弄小聪明,开始正经的替郑文杰相起了媳妇。

    可以前甚受追捧的郑文杰现在却忽然一下子就乏人问津了。

    那些疼爱闺女的人家在听说了他的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把郑文杰从女婿的备选名单里划去,对李氏的提亲不是避而不见,就是直接拒绝,或者左右而言他。

    李氏的要求一降再降,从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到地主家的姑娘,从宽裕人家的闺女到小商户门里的女儿,她的儿子好歹也是个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的少年俊杰,难道真要娶一个乡下的穷丫头?

    且莫说识得几个大字,怕是连镇上都没去过几回吧?

    时间一晃就进入了冬月,离过年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十一月的江南,寒风呼呼的吹,气温并不很低,但就是能让人冷到了骨子里头。

    食肆只卸下了三块门板,蒸馒头的大炉子靠近门口的墙边,白腾腾冒着热气;在对面的角落也点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的瓦罐“咕噜噜”翻滚着水泡,一股浓浓的呛人气味飘得食肆里到处都是。

    客人们一点都不嫌弃食肆里昏暗,挤挤挨挨的坐在白雾缭绕之中,恨不得把那卸了三块门板,留着供人进出和通气透光的门洞也给堵上。

    都是同个村,或者同在作坊里做工的伙计,彼此之间都相熟,自是热热闹闹的拼坐一桌,甚至在没空位的时候还能一点不客气的挤进去,总比到外面被寒风吹来得舒坦。

    “这鬼天气!才刚进入冬月就这么冷。”

    “今年确实比往年要冷一些,怕是过几天就要下雪了。”

    “这么早?我家地里的菜都还没收呢,也不晓得我媳妇一个人能不能忙得过来。”寻常年景大都是在进入腊月之后才会下雪的。

    “过两日不就轮到你休息了吗?正好回家去给你的新媳妇收菜!”

    哄笑声回荡在食肆里面,震得屋顶都颤动着落下了几点灰尘来。

    刚才那伙计上个月刚娶了新媳妇,他本身爹娘都没了,是叔伯把他养大的,现在成了家自然就要分出来单过,他来作坊上工,家里就只剩下新娶的媳妇一个人,让他很是挂念,也就成了众伙计们起哄的对象。

    他被笑得红了脸,低头喝了一大口碗里酱黑色的汤,喝得太急,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呛出的汤水差点飞到对面碗里。

    对面那人笑骂了他一句,“你是第一天来喝这麻辣汤吗?”

    旁边有人起哄,“我看是想媳妇想得太入神了!”

    天冷了,食肆里多了一锅麻辣汤,用油把姜和麻椒炸得香脆,倒入水和山葵茴香等调成满满的一大锅,然后洒下切得碎碎的豆干腐皮肉沫子,只需一文钱就能喝上满满的一大碗,让人在大冬天里冒出一头汗,又刺激又过瘾。

    云桃拎着个篮子进了食肆,站在炉子前搓着手狠狠的跺了两下脚,张嘴就吐出一口白气,“外头好冷,真想躲在这儿不走了!”

    刘氏正在拨弄炉子里的火,闻言笑着说道:“那就别走了,等太阳出来,吃了午饭再回去。”

    云桃顺手夺过她手里的火钳,蹲在暖烘烘的炉口前烧火,笑嘻嘻的说道:“那不行呢,我娘中午要给我做鸡蛋面,晚上还有一只鸡!不过,我可以玩到快中午的时候再回去。”

    刘氏想了下,恍然道:“是呢,今天是小桃的十岁整生日。”

    此地风俗,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逢十的都是大生日。这一天,再穷困的人家也会想法子给孩子煮一个鸡蛋,宽裕些的还会让孩子给长辈们送些寿果子。不拘什么,小的一个鸡蛋、一捧干果子,大的也可以特意蒸一笼米糕,做几个米果,而长辈们一般也会送上一份生辰礼,一块布,一双鞋,或者直接包一个红封,百来文不嫌多,十来文也不嫌少,就是个意思。

    云桃把她刚才拎来的篮子递给了刘氏,“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的,二伯娘你收好了。”

    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巾,掀开布巾就见里面放着个盘子,盘子上,白白胖胖的米果子团团堆叠成了一个冒尖的形状,整整十二个。

    刘氏将盘子拿了出来,笑道:“你娘咋这样讲究呢?”

    “不讲究,可比不上二伯娘,去年三姐过大生日,你送的那才好看呢。”

    米果子白白胖胖的,用糯米磨粉,蒸熟后再揉捏成团,里面裹着甜甜的豆沙馅,每一个都有成年人的手心那么大,咬一口,香甜软糯还有些弹牙。

    云萝喜欢吃外面这一层糯米做的皮,郑嘟嘟却喜欢抠着中间甜甜的豆沙来吃,于是云萝把米果子的周围一圈糯米滋全咬下来吃掉了,只剩中间圆溜溜的一个,递给眼巴巴等了好久的嘟嘟小祖宗。

    蹲在炉口前的云桃看着他们两个的这副吃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别让奶奶看见你们这吃法,不然她又该骂人了。”

    云萝又拿了一个啃皮,“你去老屋了?”

    云桃鼓了下腮帮子,“能不去吗?第一个就得先送去老屋,隔着好几间屋子就听见奶奶在骂大伯娘,骂她胡乱给大哥出主意,现在不仅害了大哥的名声,还连累得小姑都找不着好人家了。”

    “这么早就起来骂人了?”米果子被啃得只留下一点薄皮包裹着中间的豆沙馅,顺手递给嘟嘟,“就吃两个,不能多吃!”

    郑嘟嘟乖乖的点头,拿着两个团子就到墙边的小板凳上坐下了,一点都不碍地方。

    云桃简直哭笑不得,“她骂人有啥新鲜的?我听着奶奶那话的意思,好像是大姑先前在镇上给小姑相看了一户人家,家里似乎还挺好的,却因为大哥出了事,那边就来人把这门亲事给拒了。奶奶可气坏了,我看她那样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打大伯娘一顿。”

    “这又不是大伯娘一个人的错。”云萱捧着空碗过来,正好听见这话,就随口说了一句。

    云萝的眼珠轻轻一滑,“你以为奶奶不清楚这一点吗?她就是逮着那些不是她亲生的欺负。不过,大伯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没我娘这么软和好说话。”

    刘氏不轻不重的瞪了她一眼,此时食肆里正是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但又已经过了最忙乱的那个阶段,客人们在捧着辣汤吃饭闲话,或者不擅吃辣的就喝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只偶尔才需要叫人或添个包子,或结账收钱,所以云萝他们也能在热烘烘的炉子旁边围着坐一会儿。

    云桃听了云萝的话之后就用力的一拍大腿,“三姐你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大伯娘说了,若是不满意她这个儿媳妇,倒不如干脆把她休回娘家去算了。你是没看见奶奶当时的脸色呀,眼睛鼻子都拧巴成了一团,坐在那儿就拍着腿哭了起来。可惜大伯娘并不怕她,扭头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刘月琴安静的坐在旁边听她们说话,她虽性子软和跟刘氏颇有几分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听到李氏对孙氏的态度时并不觉得多惊讶,毕竟她家里的大嫂对她娘也没有很敬重,反倒是刘氏因为早早的出嫁,见的不多。

    旁边,刘氏也在郑丰谷耳边说悄悄话,“小姑耽搁了这么些年,也不晓得爹娘到底是个啥想头。”

    郑大福在三年前就嚷嚷着要赶紧找个人家把郑玉莲嫁出去,却因为孙氏和郑玉莲的挑三拣四以及连番折腾,亲事一拖再拖,眼下是终于有些急了,却又哪里能那么容易的正好遇上一个满意的?

    前些日子,郑玉荷倒确实给郑玉莲说了个人家,就住在她家隔壁,家里有三间铺子,都顶顶兴旺,铺子里有伙计,家中还有两个丫鬟伺候,他是独子,以后所有的家产都是他的。

    后生的年纪二十有一,前头娶过一个媳妇,却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没了,留下个病弱的丫头,听郑玉荷说起娘家有个小妹,后生的爹娘也起了些心思,中秋前郑玉莲去她大姐家住了几天,就是去相看小伙子的。

    听说,那后生的爹娘对郑玉莲基本满意,之后跟郑玉荷家的往来也多了起来。

    不过婚姻大事既然叫大事,那自然是马虎不得,数不清的打探、斟酌、商讨、考量,有时候二婚反而比头婚更慎重和繁琐,毕竟还得考虑到前头媳妇的娘家人和她留下的闺女。

    好容易等到那边商量好了,也松口有了想要来白水村拜访郑家的意思,镇上先是忽然传遍了今年新晋的秀才郑文杰要和余四小姐定亲,紧接着余五公子带人打上门去直斥郑文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败坏余四小姐的名声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那家人顿时就打消了跟郑家人继续接触的打算。

    孙氏先前还觉得那后生娶过媳妇,又有个闺女,家里条件再好也配不上她小闺女,正预备着要好好的为难一下他家,却没想到对方忽然变卦,孙氏措手不及之后顿时又觉得她小闺女错失了当少奶奶的大好亲事,舍不得骂长子和大孙子,就把怒火发作到了李氏的身上。

    可李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她娘家势大,亲爹和亲大哥都是秀才,她本身也读过几本书,自觉得比寻常妇人更有见识和脸面,在婆家的底气十足,平时愿意捧着孙氏,但也不会由着孙氏踩到她头顶上来践踏辱骂。

    这些年来,她觉得她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年竟然由着郑丰谷和郑丰收分家出来单过,但即便心里再眼红后悔,她其实在镇上过得是真不错,也就郑文杰的婚事打了她一个灰头土脸,一下子把她从“长子出息了”的喜悦中给打醒过来。

    她这一个月忙着给儿子找媳妇,忙得焦头烂额,她看上的都不中意郑文杰,中意郑文杰的她又觉得哪哪都看不上眼,而年底正在一天天的临近,越是拖延,越挑不着好媳妇。

    郑大福倒是挑中了几个,家里虽穷困一些,但姑娘的人品却是真不错,可他每次跟李氏说起来,她都支支吾吾的,也不当面拒绝,但转头就没了动静,他又不能亲身上阵去给孙子相媳妇,说出去太不像样了。

    几次下来,郑大福也很生气,索性就甩开手不管,看李氏挑三拣四的能挑出个什么花来,一边却又暗暗的继续探听着,把他觉得合适的人家默默记在心里。

    在李氏忙着给郑文杰挑媳妇,孙氏忙着给郑玉莲相人家的时候,这边刘氏也没有闲着。

    云萱已经定了亲,云萝和文彬又还小,她现在也就能给刘月琴忙活了。

    也不知道她拉着刘月琴躲在屋里说了些什么悄悄话,之后又费了不少时日去刻意关注郑贵和郑永两兄弟的言行举止,郑丰谷也得了她的吩咐,逮着了机会就去跟癞子搭话套近乎,还必须要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可把郑丰谷给为难坏了。

    终于,在冬月的最后一天,刘氏和郑丰谷提着礼去了作坊,拜托王大管事帮忙替刘月琴和郑贵说合。

    是的,刘氏最终还是选中了哥哥郑贵。

    郑贵的年纪虽大了些,但胜在稳重脾气也好,刘氏觉得这样的人更实在可靠,况且六岁的差距也不是特别大。

    王大管事乐呵呵的收了礼,并请他们尽管放心的把事情交给他,不管成不成,都保准很快就会给他们一个消息。

    大管事的速度果然很快,刘氏回家才等了两天,腊月初二这天的近中午时分,离作坊午休还有大概小半个时辰,就见他老人家直接带着郑贵上门来了。

    “郑老弟,今儿午饭你家可得破费了,我不仅自己来吃,还带了两个胃口很大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从半上午就悄悄的在村口徘徊到现在的癞子也进了门,手上拎着的篮子里放着一刀肉和两瓶酒,冲着郑丰谷有些拘束的打了声招呼。

    癞子之所以叫癞子,就是他的头上长着几块癞癣,那里头发不能生长,十分的难看。

    他是个黑脸干瘦的老汉,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着却十分苍老,白发丛生,皱纹满面,背也早早的驼了。

    郑丰谷忙把人都请进了堂屋里,刘氏也端了茶水进来,目光不着痕迹的往郑贵身上一瞟,然后跟王大管事和癞子说道:“家里没啥好茶,大管事和癞子叔别嫌弃。”

    癞子慌得连摆手,“不不,很好了,很好了,啥时候吃过茶叶这种金贵东西?”

    王大管事“哈哈”一笑,“可不敢嫌弃,今儿妹子你哪怕随手从锅里舀一碗刷锅水出来,我们也得当成糖水佳酿仔细的品尝。”

    刘氏笑了笑,束着手在旁边坐了下来,目光又不自觉的往郑贵身上飘。

    郑贵平时倒是个稳重的,可现在也忍不住的红了脸,看得王大管事又笑起来,说道:“郑老弟,刘妹子,我今儿是来讨一杯媒人酒的。癞子老弟听说你们愿意把住在家中的刘姑娘许配到他家,可是高兴坏了,只恨不得当时就能马上提着礼上门来提亲。”

    癞子点头说道:“这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家阿贵的年纪不小了,又不是啥出挑的人品样貌,家里还穷,真不敢想这么好的姑娘,大管事来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还以为他老人家找错了人家。”

    王大管事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说道:“老弟你也莫要惶恐,只需往后多看着些郑贵,让他多疼疼媳妇,好好待人家,千万不可以欺负!”

    “他敢?他要是敢对媳妇不好,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娶个媳妇多不容易呀,自然是要护着爱着供着,哪里敢欺负?

    大管事就笑着对刘氏说道:“你瞧,我们今儿不只是来吃午饭,还要讨走你妹妹,这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你若是不愿意,赶紧拿大扫把将我们都打出去。”

    刘氏也笑着说道:“可不敢拿扫把赶人。”

    “那咱就商量商量啥时候来正经的过礼定亲?”

    门口忽然“咚”的一声响,专注于商量婚事的几个人都或转头、或抬头看出去,就见门外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正趴在门框上揉着额头,见忽然成了大人们关注的目光,连忙转身蹬蹬的跑走了,还一边跑一边喊着:“姨,姨,阿贵来说亲了!”

    最近家里经历了云萱的定亲,又时常在说郑玉莲和郑文杰的亲事,郑嘟嘟已经很明白说亲的意思了,激动之下就一口气说出了整整六个字。

    堂屋里,王大管事突然大笑出声,刘月琴有没有脸红,这屋里的人不知道,但郑贵却是一下子整张脸都红透了。

第127章 你家小萝一身血

    刘月琴和郑贵的年纪都不小了,放在这个年代,应该说是老大了。

    所以两人的婚事就定得有些急,说定之后,交换庚帖,郑贵家准备了几天,在腊月十六这一天由他的兄弟们抬着喜饼等定亲礼,跟在王大管事的后头来定亲了。

    婚姻大事,三书六礼皆都不能少,但乡下没那么讲究,大都是把几个环节合并到一块儿进行。

    定了亲之后,过两天王大管事又亲自送来了郑贵家择出的三个好日子,让刘氏他们从中选一个,即是婚期。

    最近的一个是腊月二十八,这个日子肯定是被直接略过了。之后的两个分别是二月二十和六月初六。

    刘氏拿着这张书写着好日子的红纸,犹豫了下,问郑丰谷:“是不是该去问一声爹娘?”

    郑丰谷也没遇着过这样的事情,不由得面露迟疑,“照理来说,在我们帮小妹选定了人家的时候,就该先知会岳父岳母。”

    现在亲都定了,就剩下选个好日子就要出嫁了。

    夫妻两商量了一宿,第二天把食肆的事情交托给刘月琴和几个孩子们,天刚方亮就匆匆的携手出去,到横山村报信去了。

    临行前,云萝把刘老汉当日签下的那张卖身契塞给了郑丰谷,并嘱咐他说,如果刘家人敢出幺蛾子,就让他们把二十两银子还回来,不然下次见面就是在衙门。

    刘氏和云萝一个是刘家的亲闺女,一个是小辈,都不好做这样的事情,郑丰谷虽是女婿,但严格意义上讲还是个外人,又是当家人,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郑丰谷看着这白纸黑字的签名画押,不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刘家这种把女儿当物件一般买卖的行为让疼爱闺女的他十分不舒服。

    他特别郑重的把这张纸叠起来贴身藏好,又摸了摸云萝的脑袋,说:“放心吧,既然已经在咱家了,就不会让你姨再回去受磋磨。”

    两人走后,刘月琴忽然有一种将要从美梦中惊醒的惶恐。

    这三个月在大姐家里吃得好穿得好,跟着大家一块儿做活一块儿玩闹,大姐和姐夫都是和善的性子,几个孩子中,云萱与她的年纪相差不大,最是温柔细致,另外几个虽偶有淘气却都是极好的好孩子,从不当她是外人,让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以为她就是这家里的人了。

    可她终究不是。

    三个月的好日子,让她干瘦的身体迅速的浑圆了一圈,虽还是有些消瘦,但现在穿云萱的衣服再不会空荡荡的,原本脸上的细纹也因为长胖而舒展开来,粗糙的脸和双手因为云萝总往她和云萱身上折腾一些或膏状或水状的东西而逐渐细腻,满手的老茧都薄了许多。

    而现在,她那双丰满和白皙了好几个度的双手正被她自己捏得发红发胀,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沉浸到了美梦将要破碎的深深恐惧之中。

    直到忽然有人推了她几下,“小姨,小姨!”

    她猛的惊醒,第一眼不是去看身边的人,而是看到了锅里正在煮着的两碗面都快要糊底了!

    慌得她连忙要去搅拌,锅勺却被身旁的云萱先接了过去,将煮过了头黏糊到一块儿的面团舀进碗里,然后“哧”的倒进去半瓢水,回头跟她说道:“小姨不如去烧火吧,这里我来就行。”

    刘月琴看着那黏哒哒的、明显不能再端给客人的一大碗面团,脸上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云萱也看了一眼,却不在意的说道:“没事,正好能给小萝垫个肚子。”

    云萝木着小脸从两人身后幽幽的飘过,把煮坏的面给我吃,我是家里的第三头大白猪吗?姑奶奶我啥时候这么不挑食了?

    匆匆忙忙一个早上过去,云萱最终也没有把煮成坨的面团给云萝一个吃,而是加些水,和着剩下的配料,家里大小四口人每人都分了汤汤水水的一大碗,云萝又把卖剩下的几个肉包子全啃了。

    中午,虎头扛着他弟弟溜达了过来,随手将拎着的两只兔子递给云萱,“二姐,都卤上呗。”

    郑小虎跟着瞎起哄,“卤上卤上!”

    云萱笑着点了下郑小虎的脑门,说道:“还得先清理干净,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明天再来吃吧。”

    虎头随意的点点头,转身就凑到了云萝身边,双眼亮锃锃的说道:“我这几天在附近的山林里看到了好几处野猪出没的痕迹,啥时候你跟我一块儿上山去走一趟呗。走过这一趟,我今年就不再进山了。”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积雪半尺,但江南相对温暖,积起的雪没两天就化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湿哒哒的连道路上都是一片泥泞,在清晨夜间气温下降的时候就会冻结成冰,车马行走在上面需要格外的注意。

    隆冬时节,外面的田野中却依然郁郁葱葱的长着许多绿色,连山林中的树木也枝繁叶茂,并不曾因为秋冬的到来而落叶金黄、枝头光秃。

    所以,南方的野兽往往没有北方的那么凶狠,因为它们即便是在冬季也能更容易的找到食物。

    云萝想了下,就点头答应了过两天陪虎头去打野猪。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寒风呼啸,虎头坐了没一会儿就将郑小虎往自己的怀里一裹,缩着肩膀跑回家。到半下午大约未时末,郑丰谷和刘氏也顶着寒风回来了。

    两人的神色都不大好看,也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在刘家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但看到家里人的时候马上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来,接过热乎乎的辣汤捧在手里,小心的喝上两口,顿时从肚子里往四肢的暖和了起来。

    云萱看一眼心慌了大半天的小姨,主动替她问道:“娘,外公外婆咋说的?”

    刘氏放下汤碗,拉过刘月琴的手轻拍了两下,说:“放心吧,爹娘对你的婚事没啥意见,都由着大姐和你姐夫给你做主。”

    刘月琴顿时定下心来,又见刘氏的神色有些微异样,便问道:“大姐,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刘氏定定神,“没事,不过是吵了几句嘴,你的事大姐都放在心上呢,不会让你委屈的。”

    “大姐说啥呢?要不是有你在,我现在都不晓得是个啥光景,哪里还能委屈了呢?你没瞧见,我都长胖了许多吗?”

    刘氏笑了笑,之后就和郑丰谷一块儿吃起了新端上的粥食,关于今天去横山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夫妻两都没有再多说一句。

    到傍晚的时候,刘氏借口今天有些累了,把刘月琴和云萱两人打发到前面食肆里,然后拉着云萝躲进了屋里。

    云萝看她坐立不安、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就主动问道:“娘,你要跟我说什么?”

    刘氏走到门口往食肆那边看了一眼,又走回到云萝面前,皱着眉头叹气道:“今儿我和你爹去横山村,才刚说了你姨定亲的事,你外公就说再不会管你姨的事,还说,还说家里一文钱的嫁妆都不会给你姨置办。”

    云萝诧异道:“你们过去又不是问他要小姨的嫁妆。”

    刘氏愣了下,是啊,她今日回娘家是去告诉爹娘小妹定亲的事,并不是问他们要嫁妆呀,怎么爹竟是一开口就说到了嫁妆上?虽然她心里可能也有点那意思,不然的话,不会在听到爹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心里那么不舒坦。

    她不知不觉的就想偏了,察觉不对连忙回神,交握着双手呐呐说道:“娘不是要跟你说这个,而是……而是你外公家既然不给你姨准备嫁妆,总不能让你姨就那么光呼呼的嫁出去吧?”

    云萝明白,“你想给小姨置办嫁妆?”

    “嗯啊,我是这……这么想的,多少置办些,不然不好看。”

    “哦,家里钱不够?”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啊,只是给刘月琴置办几样嫁妆的钱,家里应该是不缺的。

    刘氏听着她这么问,也是一愣,缓了半天才呐呐的问道:“你……你没意见?”

    云萝也奇怪的看着她,“我能有什么意见?这种事情你和爹商量着决定就行了。”

    母女两面面相觑,半晌,刘氏忽然失笑,倒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只是觉得,世道规矩,当姐姐的给娘家妹妹添妆再正常不过,可要出钱置办全幅嫁妆,却总是不合规矩的,传了出去也要被人说道,所以潜意识里就先心虚了几分。

    况且,田地和食肆虽收获不少,但家里大笔的银子却全是小萝挣回来的,虽然她一点不私藏全交到了爹娘的手上,但要花用到这些银子的时候,刘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先找她商量。

    但回过神来,她自己也明白,云萝既然把银子都交给了她,那就是给她的,不管她想怎么花,都不会有意见。

    云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娘你就是想太多,银子给了你,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花用就是,不论是买吃的穿的用的,还是给了别人,甚至是扔水里打水漂,都由着你自己高兴。”

    刘氏点着她的额头,笑骂道:“又胡说,你当那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呢,还打水漂?”

    不过这么一闹,刘氏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不再去想娘家的糟心事和糟心爹,选定二月二十的日子送去郑贵家,然后忙忙碌碌的为妹妹置办起了嫁妆。

    刘月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人又不傻,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又气又羞又愧疚,不住的让刘氏不要准备那么多东西。

    刘氏安慰她,“扳着手指算一算,小萱在家的日子也没有许多了,你就当是让大姐先练个手吧。”

    刘月琴既惶恐又感激,她如何能跟小萱相比?

    日子迅速的进入了十二月的下旬,离过年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刘氏在忙着给刘月琴置办嫁妆,忙着缝制新衣新鞋购置年货,还有三四天,就连书院也要放假过年了。

    这天半上午,食肆里正在忙着清理收尾的工作,李氏突然上门来,“二弟,二弟妹,这是还忙着呢?”

    刘氏和郑丰谷对视了一眼,然后擦着手站起来,“大嫂,快进来坐,就是这屋里乱糟糟的,也没个落脚的干净地儿。”

    李氏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与刘氏说话,“早知道你们还没忙完,我就迟些再过来了,倒是打搅了你们忙活。”

    刘氏笑了笑,“也没啥好忙活的,就是一天天的瞎干,大嫂你今儿过来是有啥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往常来来回回的经过食肆门前,也没停下来说过几句闲话,今天却特意登门,所为何事刘氏心里也有些猜测。

    果然,她听李氏说道:“这不是我家文杰要娶媳妇了嘛,昨日刚定下来,我今儿趁着空闲就过来知会你们一声。日子定在腊月廿八,你和二弟到日子可千万不要迟到了。”

    虽猜到了,但刘氏还是适时的露出欢喜表情,“这可要提前恭喜大哥大嫂了,不知文杰要娶的是哪里的闺女?”

    李氏脸上的容光更灿烂了,拿帕子半捂着嘴笑了两声,说道:“是镇上屠家二房的小姐,在姐妹中排行第六,小名六娘,人都喊她一声屠六小姐。”

    谁说她家文杰就一定会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穷酸丫头?没了他余家四小姐,这不是还有屠六小姐吗?那屠二爷在屠家的地位可比余三爷高多了。

    庆安镇顶顶有名的三个家族就是金、余、屠,皆因为这三家虽是商户,却因为出资分担书院的花销而有资格让家中子弟读书科举,即便是刘氏这样一年都去不了几回镇上的乡下村妇都因为家里有个读书的儿子,而对这三户人家有所耳闻。

    而既然能被叫一声屠六小姐,那肯定就是出自那个屠家了。

    刘氏不由得惊讶万分,她看着李氏这些日子来为长子的婚事闹得焦头烂额,迟迟都挑不到中意的儿媳妇,却没想到临到这最后的关头了,却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刘氏脸上的惊讶过于明显,却成功的取悦了李氏,自被余家公子带人打上门来后就萎靡的精神也重新振作了起来,甚至是气焰更加高涨,挺直了腰杆,自觉再不用畏惧余家的财势。

    “六娘虽出身富贵,是在金银堆里被娇养着长大的,但最是个爽利可爱的性子,我一见就喜欢上了。”李氏笑着说道,“第一次正经见面,她就送了我一对赤金的手镯,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把预备着的金钗拿出来,不过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嫌弃见面礼简薄,还当时就让丫鬟给她戴上了。”

    见刘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她脸上的笑意更浓,摸着金镯子假装抱怨道:“这大金镯子沉甸甸的压得我胳膊酸,都是六娘硬要我戴上,还说配我正好看。哎呦,都多大年纪了,还要啥好不好看的?”

    刘氏讪讪的陪着笑,她刚才其实是在想,这大冷天的,大嫂露出两截光溜溜的手腕,看着就觉得冷。

    “廿八的日子,那我和孩他爹早几日就会过去。”侄儿要成亲,郑丰谷和刘氏作为亲叔亲婶可不能等到了日子再过去坐席,他们得早几日就去帮忙,洗涮洒扫、布置新房,家里要办喜宴,还得提前几日就预备酒菜,可有得忙呢。

    李氏听了却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到了日子,你们直接过来吃席就行,那些琐碎事,我专门从镇上请了人来做,长辈们谁都不用动手。”

    刘氏愣了下,“咋还这样讲究呢?”

    李氏叹息,“啥讲究?我还担心这样都委屈了六娘呢,毕竟是那样玉团儿似的金贵人儿,我家的条件且不说,婚期又定的这样急。”

    刘氏一时也有些分不清李氏这是真的有那么点发愁,还是在变相的显摆。

    这是妯娌十几年来,李氏第一次如此热情洋溢的拉着刘氏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但在刘氏看来,她更像是在借此发泄这两个多月来的憋屈和受到的无数嘲笑与冷待。

    看着李氏告辞又转身去了老三家,刘氏轻轻的叹了口气,回头跟郑丰谷说:“不是我说道亲侄子,但那屠家也不可能不晓得文杰的事,咋还会把女儿许配给他呢?”

    郑丰谷皱着眉头,也是想不明白却又管不了,只能撇开不管,转而和刘氏讨论起了该准备些啥礼。

    他们是郑文杰的亲叔婶,除了送上一份体面的贺礼之外,还得另外再给新媳妇准备一份见面礼。

    “二嫂你来问我?我还正想去问你呢。小萱定亲的时候,大哥大嫂给了栓子多少见面礼?你们照着这个数送个差不离的就行了,我家就跟着你们送一样的。”吴氏对于刘氏特意过来跟她商量送礼的事情表示十分诧异,也就二嫂提前了一步,不然她也正想去找她问问送礼的事呢。

    此地的风俗,给新媳妇的见面礼是在成亲的当日,来给长辈奉茶倒酒时,而给新女婿的见面礼却是在定亲那天,他拎着礼来拜见的时候。

    所以吴氏这么说并没有错。

    刘氏却为难道:“那天,大哥他们送了栓子一对笔。”

    “一对笔?”

    “是啊,那盒子瞧着倒是挺好看的,可我也不晓得那两支笔值多少钱呀?几文钱是一支笔,几两银子也是一支笔。”

    吴氏脸色古怪的问道:“你觉得就大哥大嫂那样儿的,会送出几两银子的笔?”

    可即便如此,因为不清楚那笔的实际价格,她们现在要给郑文杰的媳妇准备见面礼了,倒是有些不好下手。

    吴氏想了想,便提议道:“过两天,栓子不是也要放假回来了吗?你不如去问问他?他是读书人,天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肯定晓得那两支笔值多少钱。”

    刘氏不由得红了脸,“这……这也太不讲究了,我可问不出口。”

    其实一般的情况下,不管媳妇还是女婿,得了见面礼后都会跟长辈说一声,也好让长辈们心里有数方便以后还礼,可那天其他人送的都是红封,就郑丰年夫妻两送了两支笔,而栓子也没有仔细的说那笔究竟值多少钱。

    刘氏心里有些猜测,大概、可能、或许那两支笔真的不怎么好。

    文彬下学回来的时候,刘氏还在为这个事情为难纠结,忽然看到大儿子有些奇怪的表情,不由得问道:“你咋了?”

    “嗯……娘你想知道大伯送给栓子哥的两支笔值多少钱啊?我晓得呢。”

    刘氏顿时精神一振,“你晓得?快跟娘说说。”

    这要是换一个人,文彬怕是难以启齿的,可面前是亲娘,他自然就没有太多顾虑,当即就说道:“那天在家里,栓子哥虽然藏得快,但我好歹白用了他的那么多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两支笔分明是他做的。因为手艺还不到家,用久了就会掉毛,放在铺子里只需要十文钱,不过那盒子倒是挺好看的,应该也能值个十来文钱。”

    刘氏惊得目瞪口呆,旁边听了一耳朵的郑丰谷也有些怔愣。

    虽然都说不拘多少,就是个心意,可这也太少了吧!

    而且,还那么凑巧的,正好就是栓子自己做了放在铺子里卖的笔。

    回过神,郑丰谷也不由得黑了脸,因为大哥一家,他在未来女婿那儿可说是把老脸都给丢尽了。

    文彬又说:“我前些时候还听见大哥在跟人说,说我家太小气了,他考中秀才后也只送了一锭不值钱的墨,还比不上一个远房的表侄子。”

    刘氏气得手发抖,“他真这样说?那墨咋就不值钱了?花了整整一两三钱的银子,连你都没给买过这样好的墨呢!”

    文彬见把娘给气着了,家里其他人的脸色也都不大好,便有心转移话题,“我哪里需要家里买?姑婆、姑丈、金公子还有大管事送的快要藏满一匣子了,我都舍不得用呢。”

    又目光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忽然问道:“三姐呢?天都快要黑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被文彬这么一提,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云萝到现在都还没回家,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很担心。

    “一大早就和虎头往山上去了,她从小就在山里跑,怕是比村里还要熟悉,再等等应该就会回来了。”

    云萱的话音刚落,就见郑满仓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二哥二嫂,小萝她……她扛了两头大野猪下来,哎呦妈呀,全身都是血呀!”

    屋里的人都霍然惊跳了起来。

    等他们慌慌张张的跟着郑满仓跑出去在村里见到人的时候,小胡氏正抓着虎头用力的捶。

    “你自己胡闹也就算了,还带着小萝一块儿,我让你胡闹,我让你胡闹!这么不怕死,我还不如现在就打死你算了,也省得你还要连带着祸害妹妹!”

    虎头抱着脑袋,那么大个小伙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偏偏动作还依然灵活,被抓住了衣角也能不停的躲避来自亲娘的爱的捶打。

    胡氏举着个大扫把在旁边掠阵助威,“打!给我狠狠的打!混小子真是一天不打就要作怪,山上积雪未消你就敢带着妹妹去猎杀野猪,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不要停,接着打!”

    她正在扫院子呢,听人跑来说兄妹两个满身血的扛着野猪下山来了,慌得拎着扫把就跑了出来,此时正好成了威力巨大的武器。

    云萝默默的躲在野猪后面,emmm……有点可怕。

    她更小心的往野猪的庞大阴影里躲了躲,对于虎头正惨遭的围殴只能视而不见。

    反正,她也救不了他。

    太婆在郑二福的搀扶下急匆匆过来了,看到虎头被两人合围打得抱头鼠窜,指着胡氏便大声喊道:“你别只逮着虎头一个人打,还有一个呢?也给我一块儿打,狠狠地打!真是越大越不像话!”

    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冲侄孙女发火的胡氏得了老太太的命令,当即目光如探照灯般的扫视了一圈,然后调转扫把头就朝野猪后头拍打了过去。

    云萝:“……”

    大扫把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飞扬的灰尘直迷人眼,而她除了跟虎头一样抱头逃窜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可供她挑选的办法。

    郑丰庆抱着小儿子郑小虎和瞧热闹的村民们站在一起,在确定儿子和侄女都没有大碍之后,他就放心的站在这里当起了一个围观群众,如此精彩又热闹的大戏,错过了怪可惜的。

    郑小虎抱着爹的脖子,看看四处逃窜的三姐和自家哥哥,又看看挥舞着扫把和棒槌十万分威风的奶奶和娘亲,从懵懂到茫然,最后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啪啪啪”的拍起了小手,兴奋得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

    郑丰庆好笑的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坏蛋!

    刘氏呆呆的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一时间都有些摸不准她现在到底该不该过去。

    天色已经暗了,她除了看到一个被二婶撵得四处乱跑的人影之外,也看不清楚云萝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不过看她这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要紧……吧?

    莫名的,悬了一路的心就这么安定下来,然后她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两头大野猪,那黑面獠牙,浑圆壮实的样儿,怕是每一头都得有三百多斤,躺在那儿早已经死得透透的,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人头晕。

    大野猪的旁边,还有两只百来斤的半大野猪,也是一样死得透透的,从山上被一路拖到山下,现在这么会儿工夫,又在它们躺着的那一片地方积了好大的一滩血。

    这是把一家四口都给收拾了啊!

    刘氏扶着额头晃了晃身子,有点晕,还有点站不住了!

    刘月琴扶着大姐,也是目光直勾勾的,云萱更是靠着旁边的别人家围墙,慌得直喘气。

    云萝躲过了二奶奶的追打,转头就冲围观的村民喊道:“来几个人帮忙把野猪清理干净了,明天请你们吃杀猪菜!”

    村民们轰然叫好,当即就出来几个汉子帮忙抬起躺了一地的野猪,其中四个人分别抓着一只大野猪的蹄子,轻轻一抬,竟没有抬起来。

    不由目光诡异的看向了云萝,刚才,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她扛着一头大野猪,手上还拖着另一头,那轻松的模样就像是拎了两团棉花。

    原来,这大野猪并没有虚胖吗?

    手上更用了些力,才终于把大野猪抬起来,一群人商量了一下,想到郑二福家的院子要宽敞一些,就决定先抬去他家。

    郑家的几个女人跟在后头,沉着脸并不觉得有多高兴。

    一伙人闹哄哄的往郑二福家走,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过来看热闹了。刘氏看着这场面,也逐渐从刚才的刺激中缓过了神,看向走在人群边缘一脸若无其事的和虎头说话的云萝,眼里忽然闪过一点凶光。

    云萝忽然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虎头正比手画脚的回顾着今日在山上狩猎的经过,说到激动处,双眼之中几乎要迸出光来,一个劲的瞎激动,丝毫没有将刚才那一场婆媳混合双打放在心上。

    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小萝竟然没有在听,不由顺着她的目光也转头看去,“小萝,你看啥呢?”

    云萝摸了下手臂,“没什么。”

    忽然有种不大妙的感觉,刚才有一瞬间,她几乎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附近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没有一个表现出异样来。

    她带着一点点困惑到了二爷爷家,男人们在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处理大小四头野猪,旁边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女人和孩子,她则和虎头一起被太婆叫进了堂屋里。

    忽然,眼角的余光瞄到娘从二爷爷家的柴火堆里抽出了一根小孩手腕粗的柴火棒,沉着脸几步就冲进了堂屋,然后咬牙朝她抽了过来。

    云萝被十多年来,第一次生气要打小孩的刘氏给惊呆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一柴火棒就被抽在了屁股上。

    超疼!

    刘氏也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还真能打着小闺女,可紧接着,她咬了咬牙,再次把柴火棒举得高高的,朝云萝打了过去。

    这次,云萝有了防备,一把扯过虎头挡在前面。

    虎头“嗷”的一声,把刘氏吓得差点握不住打小孩神器,最后又在太婆“打!用力打!不打不听话!你就是平时太惯着他们了,惯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再不管教就要上天去了”的助威声中,把柴火棒舞得虎虎生风,越打越顺手,越打越来劲儿。

    兄妹两一个安静,一个“嗷嗷”叫着,皆都抱着可怜的自己满屋子乱窜。

    还打?你们是魔鬼吗?

    可是,惹又惹不起,打又不能打,除了躲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躲着躲着,云萝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顿时惹得打了半天没打着几下,反倒把自己累个半死的刘氏特别凶的瞪她,“你还敢笑?别以为我不晓得,要不是有你护着,虎头还没那胆子自己跑去打野猪!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要仗着有点力气就胡来,若是有个好歹,你让爹娘咋办?”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缓缓的低了下去,看着云萝的笑脸怔怔的发呆。

    多新鲜呐,养了小闺女十一年都没见她笑过几回,这被撵着打了半天倒是把她给逗笑了?

    云萝已经收了脸上的笑,但眼中的笑意却仍然明显,站在离刘氏三步远的地方,说:“我们这不是没事吗?一头野猪值好几两银子呢。”

    刘氏举起柴火棒点了点她,“我稀罕你那几两银子吗?”

    想想三年前全部家当也只有百多个铜板的日子啊,你现在竟然连几两银子都不稀罕了,果然是金钱让人腐败!

    眼珠轻轻的一瓢,云萝扯着衣襟说道:“娘,我衣服都弄脏了,难受得很。”

    刘氏看着她被猪血浸泡的棉袄子,颜色都已经发黑了,不由得眉头抽搐,面容也略微有些扭曲,握着柴火棒的手蠢蠢欲动,最终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扶额说道:“先跟你二姐回家去把衣裳换了。”

    大冬天的穿着湿衣服,可别着凉冻坏了。

    顺利的揭过这一页,云萝跟着二姐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太婆瞪了刘氏一眼,那脸上的神情明晃晃的就是“没出息”三个大字。

    云萱拉着她走在村子里,指尖还在轻颤着,“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刚才满仓叔慌慌张张的跑来说你一身血的从山上下来,娘当时就差点没厥了过去。”

    云萝屈指在她手心里挠了两下,“姐,你们要对我有信心。”

    云萱侧头瞪了她一眼,半晌又叹气道:“你就是不让人省心。”

    对这个指控,云萝是不服气的,她从能走就能养活自己,分家后,更是把爹娘和姐姐弟弟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再没有比她更省心的孩子了。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宝生媳妇抱着她的小孙子在她家门口走来走去的,看到云萱和云萝姐妹两忙迎了上来,“刚才听着你家里乱哄哄的,连大门都不关就一家子全跑了出去,这是……呦,这是啥味儿?”

    宝生媳妇刚一凑近,就被云萝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给冲了一下,天色暗黑,她也看不清云萝身上到底有多脏。

    云萱侧头看了眼妹妹,云萝只默默的把脸撇到了另一边。

    从村里凑完热闹终于想起来还要回家吃晚饭的三驴子一路窜了回来,没等宝生媳妇竖起眉毛开骂,他就先叫嚷了起来,“娘,你是不晓得,差不多全村的人都到虎头家去了,今儿虎头和小萝从山上拖下了整整四头大野猪,还说今天帮忙的人明天都能去吃一碗杀猪菜。”

    宝生媳妇瞪圆了眼,连骂儿子的正事都给忘记了。

    云萝侧目看他,哪里有四头大、野猪?

    发生在村子里面的事情,住在村口的人家确实没那么消息灵通,况且还是在这个天黑路暗的时辰,许多人家都吃过晚饭要准备吹灯睡觉了。

    宝生媳妇自觉得错过了一场大热闹,拉着三驴子就连连追问了起来,云萝姐妹两就趁着这个空隙回到了家里。

    汤锅里的水还温热着,云萱先把它们都舀了出来让云萝先擦一擦,然后坐到灶膛前点起火另外烧了一大锅的热水。

    等姐妹两打理干净,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云萝换上了干净的袄子坐在火炉子前,手上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碗,碗里是冒尖的卤味拌大米饭,吃得正欢。

    云萱就站在她身后给她擦拭刚洗的头发,看着妹妹碗里的米饭无声的迅速减少,心疼坏了,“你中午吃了没?咋饿成这样?可别为了打野猪连午饭都没顾上。”

    迅速消灭三大碗卤肉饭,云萝满足的眯起了眼睛,潮湿的头发被擦拭得蓬松又杂乱,像一只毛茸茸的猫。

    她其实感觉还好,只是有点不习惯突然饿了一顿,加上今天的消耗有点大,才吃得快了些。

    云萱把头发擦拭得差不多了,就让云萝自己坐在火炉子边继续烘烤着,她则把锅里的晚饭全都盛了起来,和菜一起放进两个篮子里面,预备过会儿去二爷爷家的时候把这些也都拎上。

    看那情形,今晚上怕是没得早早回来歇息,二爷爷家肯定也没有多备着她家的饭菜。

    云萱刚把饭菜都收拾好,刘氏就带着刘月琴和文彬回来了,进门先瞪一眼云萝,然后才跟云萱说道:“都收拾好了?我正要回来收拾呢。”

    文彬笑眯眯的凑到了云萝身旁,随手抓了把她还带着些潮意的头发靠近炉子烘着,说道:“二爷爷家里做饭的锅灶都被占用了,也不能再另外给我们弄点吃的,娘就领了我们回来先把晚饭吃了,爹和嘟嘟都忙得很,让我们吃完了给他们送一碗过去就行。”

    爹忙是真忙,郑嘟嘟忙那就是瞎凑热闹。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云萝随手梳了个冲天的小鬏鬏,刘氏也正好拿卤味给郑丰谷拌了一大碗米饭,放在篮子里盖好后递给她,先瞪她一眼,再说:“你既然吃过了,就赶紧给你爹送过去,我们先在家里吃了,再去二爷爷家帮忙。”

    云萝:“……”娘突然变得有点凶。

    惹不起惹不起,躲了躲了!

    她拎着篮子飞快的窜出家门,不一会儿就到了二爷爷家。

    院子里热火朝天的,郑丰谷却已经在屋里先吃上了,郑大福也听到动静溜达了过来,此时正坐在桌边和郑二福他们说话。

    看到云萝从篮子里端出来的那一大碗拌饭,郑丰庆笑道:“这吃法倒新鲜,把啥啥都搅和到一起了,省事儿。”

    郑二福问云萝:“你自个儿吃了没?”

    “吃了。”三大碗。

    郑二福就点点头,神态温和的说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咱也不缺这点肉,你们要是有个好歹,家里人该多心疼?我晓得肯定是虎头撺掇着你去的,他前两天就在家里不住的念叨着野猪啥的,你以后不能再由着他了。”

    余光瞥见刚钻了一个脑袋进门的虎头又“嗖”的把脑袋缩了回去,她特淡定的点头道:“好!”

    郑大福看着自己的孙女和他二弟相处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得劲,咋感觉,这丫头对二福比对他这个亲爷爷还要亲近?

    云萝其实并不是会多亲近人的性子,对什么人都淡淡的却又不失礼,大概就是一种感觉吧,感觉她在这边的时候,浑身的气息都要比在老屋时更平和一些。

    郑嘟嘟和郑小虎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可把他们给忙坏了,晚饭都没心思吃,只想围在野猪旁边转圈圈,耳朵里听着周围的爷爷奶奶、阿公阿婆、叔叔伯伯大婶大娘们对三姐和虎头哥哥的称赞,那感觉就像是在赞赏他们一样,兴奋得也跟着瞎起劲。

    胡氏把他们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往小屁股上每人赏了一巴掌,然后左手嘟嘟右手小虎的将他们拎进屋里来压着吃饭,“瞎折腾!有你们什么事儿?再不吃饭,明儿也别吃了!”

    两个孩子起先还扭股儿糖似的扭了几下,但在看到云萝后却又马上乖乖的安静了下来,排排坐在小板凳上,趴着长凳人手一只调羹。

    “三姐。”

    云萝隔着长凳坐在他们对面,拿了筷子给他们夹菜,多的伺候就没有了。

    郑二福看得好笑,跟郑大福说:“这两个孩子就稀罕他们三姐,平时闹得跟猴儿似的,一到小萝面前就乖得像小猫。”

    郑大福似乎是仔细的想了下,点头说道:“家里大大小小那么几个孩子,从小就都爱围着她。”

    只除了老大家的那四个。

    郑大福的神情微滞,转而换了话题,问道:“四头野猪呢,那么些肉要咋处理?”

    郑二福想了想,又转头去问云萝:“小萝啊,那四头野猪你有啥想法没有?”

    云萝头也不回的说道:“送一头大的到作坊给伙计们提前吃顿年夜饭,剩下的二爷爷你看着处理了吧。”

    郑二福没有意见,还觉得小萝想的比他周到,好歹作坊也有他们两家的一份呢,每年都白拿那么些分红,眼下快要过年了,给伙计们送去一头野猪让他们吃顿好的,也是两家的一点心意。

    三年来,作坊在每年年底将要放假歇业的前一天晚上,都会特意招待所有的伙计们吃一顿好的,那一顿,必然有鱼有肉,比平时的午饭可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往年,他们也是有给添上一个两个菜的,只是没有直接送一头大野猪这么大的手笔。

    伙计们吃了这一顿,第二天早起把作坊收拾收拾,留几个看守的人,其他人就都能回家过年了。

    郑大福跟郑二福说:“廿八就是文杰的好日子,那只大野猪给我留一扇,价钱就按正常的算。”

    一扇就是半头猪。

    郑二福迟疑道:“离廿八还有好些日子呢。”

    “这有啥?也不过就六七天而已,大冬天的肉又放不坏。”

    郑二福点点头,“那行,不过钱啥的我家那半扇就不用了,文杰娶媳妇那么大的喜事,半扇野猪肉就当是他二爷爷和堂叔送他的贺礼。”

    郑丰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云萝侧转过身,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郑大福说道:“另外半扇就当是我家送大哥的贺礼吧。”

    郑丰谷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有些难受。

    作为亲叔叔,送半扇猪肉做贺礼,也是很丰厚了,可郑丰谷只要想到大哥大嫂做出的事情,他心里就不舒坦,要不是看在老父亲的面儿上……

    四头野猪要清理干净,那活儿可不少,夜渐深,明日还要上工的人都早早回家歇下了,郑丰谷一家也在亥时左右被太婆打发了回去,说他们明天还要早起忙活食肆,早些回去歇息。

    回去的路上,云萝也知道了在二爷爷说送半扇猪做贺礼的时候,爹为什么会犹豫,不过对于大伯他们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倒是并不觉得多惊讶,沉默了下,说道:“就当是孝敬给爷爷奶奶的。”

    郑丰谷叹了口气,刘氏反倒是有些想通的样子,轻声说道:“要照大嫂说的那么办,这场喜宴怕是要费不少银子呢,也不晓得他们够不够银子来花销。”

    就算真有银子,恐怕老两口也得掏出不少的压箱底来。

    云萝对于郑丰年和李氏挖空心思的啃老行为是服气的,而郑大福他不知道长子长媳在惦记着他手里的那点东西吗?

    他知道的,可他即便明知道也不可能不去管长子和大孙子,所以,大概只有等到老两口再也掏不出一文钱来的时候,事情才能有个短暂的了结。

    咦不对,郑文杰的名声都坏透了,竟然还能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知那屠家是怎么想的。不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嫁妆肯定很多吧?那郑丰年和郑文杰以后读书科考是要继续来挖老人的钱,还是用媳妇的嫁妆?

    屠家六小姐,听着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云萝想了会儿没想起来,就丢开不管了。反正就算真见过,肯定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低头问紧挨着她走在身边的文彬,“书院什么时候放假?”

    “先生说,廿六放假,过了元宵再开学。”

    刘氏当下就抛开老屋那边的事,转而说道:“那我们就廿六去镇上置办年货,正好等你下学的时候能把你一块儿接上。书院里留的东西多不?要你爹进去帮你拿吗?”

    文彬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只有几本书和一些文房用品,一个篮子就都装完了。”

第128章 疯狗都要退避三舍

    腊月二十六这天,郑丰谷和刘氏草草的收拾了一下食肆,都没有像平常那样清扫干净就把门板给镶上了,为此,刘氏还自己找了个特别合理的借口——反正明日也不开门了,留着慢慢收拾吧。

    明天,作坊就放假了,她家的食肆也要关门歇业,等年后再开门。

    郑丰谷已经在门口架好了牛车,刘氏将大门关好锁上,然后一家人就坐在牛车上,迎着冬日的太阳缓缓的朝镇上走去。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舒服得让人想要眯起眼睛整个人都瘫软下去躺着才好。云萝一只手搂着钻在她怀里,也暖烘烘的嘟嘟小弟,习惯性的挺直着腰背,脑袋却随着牛车的摇晃而一点一点的。

    昨天又下了一场雪,此时大地一片雪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唯有道路上因为人和车马的行走而有些泥泞,郑嘟嘟坐在后头指挥着,老想让爹赶着牛车往没有被踏碎的洁白雪地上走。

    郑丰谷是宠孩子的好爹,在不偏离大路的前提下尽量的走在路边的干净雪地上,常常为此而把牛车都赶出了S形,听着小儿子的大呼小叫欢笑声,他也忍不住的咧着嘴乐呵,渐渐的还赶出了兴致来,不用小祖宗的指挥就一个劲的想要去碾压未经破坏的积雪。

    刘氏嗔了这瞎闹的父子两一句,“可别闹了,这得走到啥时候才能到镇上?”

    刘月琴和云萱在旁边捂着嘴笑,就连云萝都眯着眼看外面的雪地,有那么点蠢蠢欲动。

    在经过镇子外面一片未曾被破坏的开阔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跟爹娘打了一声招呼后就直接从牛车上跳下来,并顺手将朝她张着胳膊嗷嗷叫的郑嘟嘟扔进了雪地里。

    胖胖的嘟嘟小弟整个人都脸朝下的埋了进去,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刘氏捂着胸口直喘气,郑嘟嘟却在被挖出来之后看到雪地里他自己的影子,高兴极了,张着手就让三姐再扔他一次。

    云萝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平平的把他托起来,然后“扑”一声落进了雪地里面。

    小祖宗“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在张着手还要再来的时候,云萝拒绝了,转而牵着他的小手一起在雪地里踩起了脚印子。

    刘氏生怕他们冻着自己,扬声喊着:“快回来,我们今儿还要买不少东西呢!”

    郑丰谷站在牛车边上也有些控制不住的伸腿去踩雪,笑呵呵的说道:“就随他们玩一会儿吧,难得小萝还有这样贪玩的时候。”

    刘氏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那把白白净净一片雪地踩出了满场脚印的姐弟两,眉头拧得紧紧的,可拧着拧着,她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江南的冬天也是会下雪的,鹅毛大雪,积起一尺厚,压塌了屋顶的情况也不少见,但白茫茫的积雪总是很快就化了,若是再遇上一场雨,那真是转眼间就啥都不剩下。

    就算没雨,它也会白天化成水,到晚上气温下降的时候就立马冻成冰坨子,到清晨天亮,人和车马走在路上稍不留神就能滑到天上去。太阳出来化了冻,那路也是泥泞难行,走过一段,一双鞋往往能增重好几斤。

    云萝带着嘟嘟小弟把这一片都给踩了,才心满意足的回到牛车上,手上还抓着一个浑圆的雪球,在“咯吱”声中被捏得十分紧实,掉在地上都轻易摔不碎。

    “你也不嫌冷!”

    牛车在刘氏的絮絮指责声中进了庆安镇,临近年关,镇上这几天每天都十分热闹,远近的百姓都来置办年货了,也有趁着年节前的大小集市把家里余出的东西带来换钱的,人走在其中只觉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跟人说句话都得靠喊。

    郑丰谷赶着牛车挤在人群之中,前行的速度就跟蜗牛似的,刘氏都等得急了,干脆带着小妹和两个女儿下了牛车,跟郑丰谷约定了地方之后就钻进人群,很快就被淹没得连个影子都找不见了。

    郑嘟嘟指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急得直叫唤,郑丰谷却怕女人孩子的看不住这个小祖宗,只得把他紧紧的搂在胸前,安抚道:“来来来,爹教你赶车,等把牛车找个地方停了,咱就去找她们!”

    小祖宗被吸引了注意,这才稍微安静下来。

    另一边,刘氏带着三个姑娘直奔胡家的布庄。

    过年要穿的新衣早就准备好了,但刘月琴过了年后就要出嫁,自然也少不了要置办几身新衣裳,正好趁着今天来了镇上,把所有需要置办的东西都给买上。

    刘月琴得知是为她出嫁来置办新衣,就在布庄门口把人给拉住了,连连摇头说道:“哪里需要这样抛费?这几个月在家里白吃白喝的,新衣裳也做了两身,不需要再置办了!”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穿过新衣服,却在来了大姐家里后得了两身,还都是棉的,被她仔细的藏在箱子里连摸都舍不得多摸一下,就预备着过年时穿,还有一身留着出嫁的时候穿也是极好的。

    乡下人家,有条件的才会给女儿出嫁时置办一身红衣裳,没条件的、或者不那么在意女儿的人家,多是直接穿个花袄子再盖个红盖头就出门了,毕竟红衣裳也就新婚的头一年能穿,过了那个时间,哪怕没人说闲话,自己也不好意思再一身红的出来。花袄子却穿上几十年都不会觉得难为情,更不会被人说闲话。

    刘氏当年嫁给郑丰谷的时候,就是一身的花袄子,就这,她还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平时都仔细的压在箱底下,过年走亲戚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一穿,还曾说要传给云萱。

    不过现在家里宽裕了,再不用计较一身两身的衣裳,刘氏自然也再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她当年,多羡慕能穿着一身红衣裳出嫁的隔壁姐姐呀!

    所以,她不顾刘月琴的拒绝,强行把她拉进了铺子里面,还说:“也不是只有你,小萱的东西也要慢慢的置办起来了。”

    刚还在看小姨热闹的云萱顿时红了脸,软软的嗔了一句,“娘,你说啥呢!”

    云萝一直安静的跟在旁边,这个时候却忽然插嘴道:“娘,我给二姐准备。”

    “准备啥?”

    “嫁衣!”

    刘氏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就你那手艺?你姐还要不要面子了?”

    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揶揄道:“你还是等着让我来给你准备吧。”

    就连经过几个月相处,已经深知云萝手艺的刘月琴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云萝耷拉着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想什么呢?多大的面子呀还想让我亲手给你做嫁衣?我不过是想去绣坊定制一件。”

    刘氏惊讶道:“你咋会想到这个?那可不便宜呢。”

    “嗯,听说金来家的如意绣坊就不错,只是一身嫁衣绣下来很费工夫,至少得提前三个月预定,小姨的婚期紧,不然我也送你一身如意坊的嫁衣。”

    刘月琴慌得连摆手,“不,我不要!”

    现在这样就已经让她有些慌了,还要送绣坊定制的嫁衣?她想想就觉得头晕。

    到了年关,大部分人都是来镇上赶集置办年货,像过年时要穿的新衣基本上早早的就准备妥当了,所以外面摩肩擦踵,布庄里却反而没那么忙碌。

    胡家的大舅母送完一个客人,转头就听了一耳朵,笑着迎了过来,说道:“这是家里的姑娘要出嫁了?咱铺子里虽只是些寻常料子,更不敢跟如意坊的绣娘们比手艺,但寻常人家,扯了布回家去自己做一身,也是极有脸面的。”

    刘氏笑了笑,拉着刘月琴说道:“是我这个妹妹年后要成亲了,想再给她置办几身衣裳,胡大嫂有啥好推荐没有?”

    胡大舅母一边引着她们进去,一边说道:“是谁家的儿郎那么有福气,要娶了这么标致的媳妇进门?”

    刘月琴胖了些,模样也就舒展开了,现在看去确实有种小家碧玉的秀丽,鼻子嘴巴那儿更是和刘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刘氏在胡大舅母的推荐下看各色料子看得眼花缭乱,看看这个觉得好看,摸摸那个也觉得不错,等郑丰谷扛着郑嘟嘟过来的时候,手边已经堆了好大的一堆料子,花的、素的、艳丽喜庆的,各色都有。

    郑丰谷看着这一堆料子有些眼晕,刘氏回过神来也不禁有些赧然之色,“一不留神,竟挑了这么多。”

    女人嘛,嘴上总是喊着不要不要的,身体的反应却往往相反。

    emmm……这话没毛病!

    付了银子,把布料子先放在胡家铺子里等回头再过来取,然后刘氏带着一家人兴冲冲的一路从街头逛到街尾,云萱她们一路相随都非常兴奋,反倒是郑丰谷这个老爷们被溜得腿软。

    中午,他们随便挑了一家路边的食肆进去,等着上菜的间隙,郑丰谷忍不住敲了敲了腿,“还有啥没买的?”

    刘氏正跟刘月琴和云萱轻声讨论着今儿买的那些料子都要做成什么式样的,闻言愣了下,然后扳着手指说道:“买些招待客人的干果点心糖,正月里走亲戚用的礼也得备好了,还有就是除夕夜的年夜饭,咱自家人也得准备一桌丰盛的。”

    郑丰谷……所以刚才走过的一圈都买了些啥?咋还有这么多要买的?

    下午,集市和街上的人少了一些,刘氏继续带着孩子们兴致勃勃的转了几圈,直到将郑丰谷赶过来的牛车都堆满,几乎坐不下人了才意犹未尽的罢休。

    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儿文彬下学会比平时早一个时辰,现在过去正好。

    就像后世所有将要放假的学校一样,放假的这一天,庆安书院的门口也会特别热闹。

    像文彬这样天天回家,甚至是家住在镇上的学生们,这天他们的家人也大都会有意识的抽出空闲,到书院来接他们回家,那些因为路远而宿在书院,平时只休沐时候才能回家的学生就更别提了。

    不仅仅是因为孩子们这天要拿回家的东西有点多,还因为这是一年中唯二的两个允许家长进书院参观的日子。

    还有一天是开学报道的时候,平常书院是谢绝他们进入的,而无论古今、不论贫富,家长们总是对自家孩子读书的地方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和好奇。

    郑丰谷赶着牛车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周围的一片早已经围满了人,待下学的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几乎是一下子涌进了书院里面,郑丰谷和刘氏也在那其中,就留一个对参观书院没什么兴趣的云萝在门口,顺便守着牛车和牛车上的那么多东西。

    文彬还没有出现,倒是先遇到了金来。

    他拎着书袋一个人从书院里走出来,转头没找着他家小厮,倒是看到了那边牛车上的云萝,于是就转个弯走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云萝侧目瞥了眼一牛车的年货,“总得有人看着。你家没来人接你吗?”

    金来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放个假嘛,瞧把你们给忙活的,天天都是这么来回,咋就今儿格外特殊一些?”

    云萝也不明白家长们在稀罕个什么劲,而且古今中外的家长竟然还都差不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到后面,金公子自动的爬上了她家牛车,还对终于找过来的他家小厮挥手说道:“去后面跟着,我今儿就搭这牛车过去了。”

    金来今天也要去白水村,作坊明天就歇业放假了,今天晚上是犒赏管事和伙计们的一顿小宴,他作为少东家总得过去露个面。

    况且,作坊的事情他家里在一开始就全都交给了他来管理,无论是他爹还是祖父,都不太插手,他这些年做得也很上心。

    那小厮看了郑家牛车一眼,然后默默的转身牵着马车停在了牛车后面。

    云萝好奇的看着这格外眼熟的小厮,垂眉搭眼站不正经,一身散漫的黑涩会大佬气质,“金子?好久不见。”

    金子抬头看她,似乎有些惊讶她这么轻易的就把他给认了出来,毕竟他现在的模样跟三年前可是大不一样了。

    伸手摸了摸脸侧的一道疤痕,他冲着云萝眯眼一笑,“没想到萝姑娘还记得小的。”

    他可不仅仅只是脸上多了一道疤,三年前还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年,现在却有了成熟青年的模样,脸上的轮廓更深也更硬了,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即便故作散漫,眉眼间也多了一份藏不住的煞气。

    也不知这三年他经历了些什么。

    金来有些紧张的看着云萝,然后身子一挪就挡住了她的视线,整个人都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小萝,听说你那大堂兄要娶屠六娘过门了?”

    云萝的注意力被他从金子的身上拉了过来,一脸平静的把他推远,“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能有啥问题?”他虽然摇头否认,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阴阳怪气,“郑文杰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连屠六娘这个母老虎都敢娶。胖丫头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可要离你那位大堂嫂远一些,千万别被她看似娇憨的表象给糊了眼,这女人疯起来连疯狗都要退避三舍。”

    这么厉害?

    不过,肯定是因为有某一方面的缺陷,才会嫁给郑文杰。

    郑文杰在庆安镇的名声已经坏了,屠家和余家的财势相当,没道理被余家嫌弃的人,屠家转头就把自家的姑娘许配给了他,这不是平白低了余家一头吗?

    金来又凑了过来,“还有一件事,因为屠家刻意不露风声,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但在我们这些人家里却都心里有数,屠六娘胆大妄为,最喜欢相貌俊俏的少年郎。”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这话中的信息量似乎有点大啊。

    转眼就到了腊月廿八郑文杰成亲的大喜日子,虽然李氏说了不用叔叔婶婶们帮忙干活,只需要到日子过去坐席就好,但郑丰谷和刘氏还是提前一天就去了老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在那里坐着喝茶说话,也是叔叔婶婶的一个态度。

    廿八一大早,云萝他们就穿戴一新,跟着爹娘去了老屋,只留刘月琴一个人看家。

    云萝他们跟郑文杰的血缘十分亲近,其实昨天就应该跟着爹娘一块儿过来了,可惜姐妹兄弟四个都不怎么喜欢来这边,但再不乐意,今天正日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推脱缺席。

    老屋已经很热闹了,云萝一进门就先看到早两天就过来的大姑郑玉荷满脸喜气的在院子里团团转,不住嘴的指挥着院子里忙活的人,“你赶紧去把新房子打扫干净,我刚进去看了眼,一地的壳子碎屑,也不晓得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偷偷跑了进去,扫完后都注意着些,莫要再让不懂事的孩子钻进新房里头了。”

    又指着另一个妇人说道:“你先把碗筷都过一过水,客人们都等着坐早席呢!”

    这些忙碌的妇人都是李氏从镇上请来的,时常奔走在各家的红白宴席之上,洒扫清洗端盘子,在镇上和城里比较多见,白水村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家请这些人。

    无论红事白事,但凡办酒席,村里都是乡亲们互相帮衬,李氏请了这么些人来忙活,乡亲们看了个新鲜之后也有不少人觉得这是瞎讲究,白白的浪费钱,甚至还有那因为没有叫他们帮忙而心生不满的。

    郑玉荷指挥了一通之后,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二哥一家,目光一闪,然后也笑脸迎了上来,“二哥二嫂,你们咋才过来?早席都快要开了,我刚还在说要让人去喊你们呢。”

    这位大妹妹以前是很看不起她二哥二嫂的,可这几年二房日渐宽裕,还跟金家一块儿开起了作坊,听说那作坊日进斗金老赚钱了,她渐渐的就有些往这边黏糊过来。

    云萱带着弟弟妹妹喊了一声:“大姑。”

    郑玉荷只是随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就马上转开了目光,显然对这几个侄儿侄女依然没怎么看在眼里。刘氏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的模样。

    郑丰谷看着她,“大妹这么早就起来忙活了?”

    郑玉荷捂嘴娇笑了两声,徐娘半老还掐着嗓子学小姑娘的姿态,其实怪难看的,但她自己半点没觉得,“我这个当大姑的平时也没啥能帮衬得上,今儿是文杰的大喜日子,总不好还赖床不起吧?”

    说着,又把郑丰谷他们往屋子里让,“快别站在门口了,都进屋里去吧。”

    门外忽然传来小胡氏的声音,“瞧把大姑给热情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到了陈家呢!”

    院里有人早已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听见小胡氏的话都不由得用打量的眼神看着郑玉荷,间或窃窃私语,让郑玉荷一下子就红了脸。

    再是分了家,郑丰谷也依然是郑家人,郑玉荷一个出嫁的姑娘在娘家对着兄嫂侄儿们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确实不大好看。

    说话的工夫,小胡氏和郑丰庆也进了大门,看到郑玉荷,笑呵呵的说道:“倒是难得在村里见到大姑,上次见面都是在正月里了吧?不过也是,今儿文杰大喜,大哥大嫂也都回村不在镇上了呢。”

    郑玉荷向来是把她大哥大嫂当娘家走,反而白水村的老爹老娘少见她来探望,对此,村里也有不少人说闲话。

    所以小胡氏的这两句话说出来,就十分的扎刺了。

    郑玉荷抽了下嘴角,“瞧大嫂子这话说的,不晓得的还当我有多不懂事呢,其实我也不过是听从我大嫂的托付帮忙招呼一下客人。”

    小胡氏满脸惊讶,“呦,大姑这是把我们都当成客人了?”

    郑丰庆暗暗的扯了下她的袖子,让她少说两句。小胡氏不轻不重的横他一眼,倒也不再跟郑玉荷争嘴,上前两步拉着刘氏就往屋里走,“我还当自己来得有多早,结果仍旧是被你们走在了前头,果然亲的就是亲的。”

第129章 郑家的新媳妇

    廿八的天气有些阴晴不定,上午还日头暖洋洋的照拂在身上,午后不知从哪儿飘来了几朵云,阳光也淡了许多,断断续续挨到未时中,天终于完全的阴了下来,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下雪了!”

    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有点点雪花从天上飘落,刚一落地就化成了水,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

    寒风平地而起,席卷着空中的雪花激烈飞扬,越卷越多,眨眼间就从几不可见的雪点到指甲大的雪花片片,落到屋顶、树枝、地上,簌簌作响。

    原本在外面、在院子里的人们纷纷躲进屋子里,或者站在屋檐下,看着纷扬的雪花说道:“咋这个时辰下雪了?上午的日头多好呀!”

    “不晓得新娘子走到哪里了,顶风冒雪的可不好走。”

    吉时就在申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照理来说,这个时辰应该已经从娘家出门了。

    人群聚集在一起聊得起劲,对于还在风雪中行走的迎亲队伍并没有多少担心,毕竟又不是每一个吉日都会暖阳高照,大风大雨大雪天气的他们都见多了。

    云萱搂着热烘烘的嘟嘟小弟围在火盆边烤着,看着外面的雪花飞扬,不禁有些担忧的说道:“前次下的雪还没化完呢,路上都是泥泞,现在再下雪,岂不是更难走了?”

    “你就是瞎担心!”云蔓挨着她坐在旁边,一手抓住扭着身子想要到火盆里去抓栗子的胖儿子,“大风大雨的都要迎亲呢,这点小雪有什么妨碍?”

    云蔓也带着相公和儿子回来吃喜酒,和三年前相比,她除了长高一点,又稍稍的胖了些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变化,肤如凝脂、杏眼温软,嘴角时常含着笑,依然是那个娴雅的温柔大姐姐。

    她怀里抱着的就是她去年秋天出生的儿子,遗传了她的好肤色,胖嘟嘟的整一个就是白面团子,听说,可把她婆婆给稀罕坏了。

    在她怀孕期间,李家大娘老担心她也会生个像爹的黑娃娃,若是个男孩还好些,若是女娃,她得备上多少嫁妆才能把孙女嫁出去呀?

    李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李家大娘真真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子,却生的三个儿子没一个像她,好容易娶了儿媳妇有了新的指望,她还特意挑的都是白净姑娘,万万没想到,孙子孙女四五个了,全都差不多一个色。

    所以白面团子一出生就成了全家人当之无愧的心头宝,不仅爷爷奶奶、伯父伯娘们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就连堂兄堂姐们都喜欢围着他转。

    他还有个大名,是他亲爷爷给取的,叫李白。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云萝的心里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此时,李白小朋友还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的烤栗子,磨着他那几粒小糯米牙,一个劲的流口水,“姨,姨!”

    云萝剥出金黄色的栗子仁,然后整个的塞进了嘴巴里。

    李小白好像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她鼓动的嘴巴,咦?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云萝“咔嚓咔嚓”的又剥出了两颗栗子,在他的注视下,再次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李小白终于反应过来了,眼中迅速的聚集泪水,并且在她把第四颗火烤栗子塞到嘴里去的时候,“哇”一声哭了出来。

    坐在旁边的刘氏伸手把他抱了过去,拿出帕子给他擦擦眼泪,再擦擦控几不住往外流的口水,哄道:“小白乖,不哭不哭,都是你姨姨太坏了,该打!”

    说着还顺手就往云萝的身上拍了两下,成功让李小白止住哭声,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手里的栗子。

    所以说,小孩子果然是魔鬼!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个身背对他。

    云蔓“噗嗤”一声笑出来,随手捡了个栗子剥开,“好了,娘给你剥。”

    李小白还不愿意,就盯着云萝手里的,还张着手直想往她这边扑。

    郑嘟嘟忽然扭着小身子从云萱的怀里蹭下来,蹬蹬走到云萝身边往她怀里一扑,警惕的瞪着大外甥,“三姐,我的!”

    郑小虎也紧跟在后面扑了过来,“三姐,我的!”

    嘟嘟小祖宗可气坏了,“我的!”

    小虎弟弟半点不让,“我的!”

    “我的!”

    两个人谁也争不过谁,于是迅速的又扭打成了一团,把大外甥都给吓哭了。

    “哇——”

    小孩哭着,大人们却笑着,屋里十分热闹,闹得太婆都头疼了。

    隐约中听见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喜乐吹打声,所有人都不由得往门外张望,还有性急的孩子们等不及的跑到外面,跑动带起的风把飘扬的雪花都拂得乱了次序。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所有人都顾不得头顶的落雪,一股脑儿的往外涌动,就见喜乐队吹着唢敲着锣的率先走来,郑文杰一身大红的郎官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俊俏。

    在他的身后,八人抬的大红花轿晃悠悠,其后跟随的嫁妆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一刻,仿佛连天上的雪花都是为今日的喜庆添彩而来的。

    花轿在喜乐和震天的炮仗声中一路抬进了大门,停轿后卸轿门,此时,盛装打扮的郑云丹过去轻拉新娘的衣袖三下,迎新嫂子出轿。

    跨火盆,步红毡,新娘身上的大红嫁衣绣金线,缀宝石,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闪烁出耀眼的流光,引起了围观的乡亲们的一阵阵惊呼。

    李氏躲在屋里,虽不能亲眼看到新媳妇进门,但只需听着从外面传进来的惊叹声就足够她昂首挺胸,红光满面。

    郑文浩充当着引门的小童,领着郑文杰进大门,入喜堂,站于新娘的左侧。

    吉时已到,赞者高喊:“乐起——”

    喜乐声中,赞者唱礼,新人拜堂,乡下地方几乎从没有见过这样讲究的排场,有好些人都不由得看呆了眼,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为此津津乐道。

    礼毕入洞房,一群人也跟着簇拥到了新房门口,看着喜婆婆说着吉祥话引导郑文杰挑起了红盖头,喝过了合卺酒,所有人都伸长着脖子想要一探这大户人家出来的新娘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陪嫁的丫鬟守在屠六娘身边,看到外面那乱糟糟的场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从鼻腔深处发出了“哼”的一声,侧身就挡在了自家小姐前面。

    果然是乡下地方,也太没规矩了!

    “这是屠家小姐的丫鬟吧?咋连个丫鬟都这么俊?那小姐该长成啥天仙模样?”

    “出门子都要带着丫头,娶一个媳妇却多出好几个人,这媳妇娶得划算。”

    屠家丫鬟听着这些话,一边在心里耻笑着乡下人没见识,少见多怪,一边却又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摆出最优雅端庄的姿态。

    外面的人看不到新娘子长的什么模样,屋里的人倒是都看清了,尤其郑文杰,看着今日格外娇艳动人的屠六娘,他的眼睛都亮了,神情也愈发温柔深情。

    成亲之日,本就是一个女子此生最美的时刻,美衣华服、珠翠披挂、艳抹浓妆,整个人都仿似在闪闪发光,哪怕原本只有一分颜色也必然加成到三分,更何况屠六娘本就不丑。

    她不仅不丑,相貌还甚是娇俏可人,圆圆的脸,弯弯的眉眼,额头光洁、肌肤白皙,小巧的鼻子下面一张时常弯起的小嘴,看着就让人觉得欢喜,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的疼爱。

    云萝眨了下眼,她好像记了到底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位屠六娘。

    “文杰的新媳妇咋这样好看?看着就可人疼,看得我这个老人家眼都要晕了。”郑玉荷捏着帕子满嘴的夸赞,“这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这样花一般的媳妇!”

    吴氏也拍手说道:“不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来就把咱家里的几个野丫头给比了下去!”

    云桃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三姐,想跟她娘说,胡说,怎么就把她们都给比下去了?不过是穿得好看一点,戴的金银首饰多一些,还抹了胭脂擦了粉,这样也没比三姐更好看!

    反正她从没见过比三姐更好看的人!

    云梅悄悄的抓住了云萝的手,轻声说:“三姐,我娘胡说的,大嫂就没二姐和三姐好看。”

    云萝摸了摸她的头,“我也觉得。穿成她那样,我们都比她好看。”

    云梅手指有些羞涩的捏着衣角,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屋里的姑姑婶娘舅母们把屠六娘也夸得红了脸,羞赧的低下了头。

    几个妇人长辈见此反倒少了一开始的那点拘谨,觉得这屠家的小姐并没想象中的难以相处,没有娇小姐的坏脾气,也没有看不起她们这些乡下人。

    一时间,对这个侄儿媳妇、外甥媳妇好感大增。

    不过,说笑了几句,她们就没有再继续打趣,也没有在新房里多留,嘱咐几句之后就带着孩子们都退出门外,还贴心的把房门给关上了。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早,加上今日天气不好还在下雪,婚礼的流程走到现在全部结束,天色也已经昏暗了。

    傧相拎了两串炮仗挂在门口,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鸣声,热腾腾喷香扑鼻的菜肴纷纷端上了桌,郑家老屋和邻近的几户人家皆都宾朋满座,推杯换盏之间一片喜气洋洋。

    乡下人家娶媳妇,拜完堂喝过合卺酒,这媳妇就是自家人了,稍作打理就要出门招呼客人,给长辈敬酒,甚至是在喜宴后一起收拾桌碗盘盏,第二天还得早起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但听说大户人家的规矩跟乡下不大一样,所以郑丰谷这些男性长辈没有能够在成亲这天见着侄儿媳妇的面,还得第二天早早的起来再过去老屋,坐在堂屋里等着大侄儿和新媳妇前来拜见。

    “都是瞎讲究!”郑丰收坐在崭新的靠背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看着布置一新的堂屋,呵呵冷笑了两声,“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啊!”

    郑大福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以为大户人家也跟乡下似的没规矩吗?”

    郑丰谷撇嘴,“再是大户人家,进了我郑家的大门,就是郑家人。”

    旁边,吴氏也拉着刘氏嘀咕,“你可真大方,送来半扇野猪肉做贺礼,我可舍不得。”

    刘氏抿嘴微笑,“是小萝许出去的,说是就当孝敬给老人,也不盼他们以后能还多少。”

    “这一场喜事,老两口怕是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瞧瞧这堂屋里换上的摆设,真跟大户人家似的。”吴氏心里酸得很,嘴上自然也就带了出来,“也不是我惦记老人手里的东西,实在是想想当初分家时的情况就气不顺,除了田地算是平分,别的可真是啥都没有。结果呢?我们年年给孝敬,老两口却恨不得把棺材本都全掏出来给大儿子。”

    刘氏轻叹了一声,没说话。

    她心里再有不舒坦,也做不出说道老人的事情。

    吴氏就跟她完全不同,性子泼辣,从来都是敢说敢做的人,你不让她好过了,她就能扒下你的脸皮。

    毕竟,她可是能降住郑丰收的女人。

    这三年来,要不是有她在后面盯着赶着还死死抓着家里那些银子,在必要的时候也不惜抓起棒槌狠狠捶打,郑丰收早把家给败得差不多了。

    郑丰收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唯有一点是连云萝都觉得看着特别顺眼的,那就是疼爱媳妇和孩子。

    也是因为这一点,云萝虽不喜欢他这个人,但也愿意偶尔管一管他的闲事。

    刘氏咳了一声,轻声问道:“你备了啥见面礼?”

    “还能有啥?就一块尺头,够她做一件春衫的。”

    刘氏其实也准备了一样的见面礼,但临到头了坐在这里却又有些不安,“会不会太薄了点?”

    吴氏翻了个白眼,“咱就是乡下人,拿得出多贵重的见面礼?一块尺头也不少了,花了我六十八文钱呢,谁家都差不多。”

    “这……”刘氏还是有些难为情,“其实你没必要跟我家一样。”

    吴氏却不以为意,“反正我是不盼着将来他们能还回多少,但也别想占我许多便宜!咱现在是家里条件都好了你才觉得一块尺头少,不然寻常人家,给侄媳妇的见面礼能值多少钱?”

    刘氏又叹了口气,想想老大家送出给栓子的见面礼,她这个做丈母娘的现在在女婿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了。

    门外叮叮当当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郑文杰和屠六娘携手走进来,男的俊,女的俏,携手站在一处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佳人儿。

    成婚第二日,两人虽换下了一身喜服,但穿着仍十分的喜庆。

    郑文杰一身青衫,束一条绣花的暗红腰带,脚踩皂靴,玉冠束发,缀一条与腰带同色的发带。

    而屠六娘则是鹅黄小袄配一条鲜艳夺目的石榴裙,戴着金钗玉簪,环佩叮当,刚才随着他们走动而响起的叮当声就是她身上发出的。

    两人进里后,先朝郑大福和孙氏磕头奉茶,孙氏看着这俏丽又贵重的大孙媳妇真是笑得嘴都合不拢,喝了茶之后就连连叫两人赶紧起来,又送上了好大的一包见面礼。

    “我晓得你啥都不缺,我们乡下人见识少又没啥讲究,这一点是爷爷奶奶给你的些许心意,你别嫌少。”

    屠六娘接了红封,笑容分外甜美,“爷爷奶奶疼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如何还会嫌少?照理来说是该我孝敬你们才对,不过今儿我就先收了,如此往后才能更名正言顺的孝敬你们啊。”

    孙氏越发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见了,郑大福也矜持的露出了些许笑容,眼中全是满意之色。

    郑文杰接着带她一一拜见父母、叔叔婶娘和小姑,她始终笑容甜美,即便收到一块尺头这样寻常的见面礼,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或嫌弃的表情。

    见过长辈,她先与她的亲姑子和亲小叔子相互见过礼,并送上一早就备好的见面礼。

    听说大户人家的同辈之间是要相互交换礼物的,但乡下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只要是还没有成亲就还是小孩,就不需要准备任何礼物,只等着收礼就行了。

    所以当郑云兰郑重其事的拿出她给嫂嫂准备的礼物时,云萝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

    屠六娘也愣了下,然后道了谢,似格外珍重的把那两块帕子收了起来,让李氏和郑云兰都露出了或满意或欢喜的笑容。

    郑云丹在一旁凑趣,“大嫂嫂,我也准备了礼呢,不过,我的针线不好,就铺子里买的几样,也不大好,你别嫌弃。”

    屠六娘十分惊喜,“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看一看,若果真不好,我是肯定要嫌弃的!”

    一句玩笑话配上她此刻带几分娇憨的表情,倒是让屋里有些拘束的气氛都热闹和松快了许多。

    李氏指着她笑道:“真是个猴儿,可没有你这样刚一进门就欺负小姑子的!”

    屠六娘跺跺脚,撒娇道:“母亲,你可不能偏心,我也是你的孩儿呢!”

    孙氏自己就不是个对儿媳妇宽和的好婆婆,但眼下对孙媳妇却又是另一个态度,说道:“她若是敢偏心欺负你,你只管来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主!”

    “这可好,有奶奶撑腰,我还需怕谁?”

    屋里的欢声笑语连成了一片,再不是刚才静默得像是在举行什么肃穆的仪式,就连刘氏和吴氏都不禁觉得这个侄儿媳妇真是个伶俐又招人喜欢的闺女。

    云萱轻轻扯了下云萝的袖子,压着声音说:“咋办?我们啥都没准备呢。”

    “准备什么?我们本来就不用准备见面礼啊。”

    云萱嗔她一眼,“这不叫见面礼。”

    叫不叫的不都是那么回事?云萝不在意的说道:“安心,他们那是一家人相亲相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当时,我和文彬也给栓子送了见面礼呢,连嘟嘟也没有落下,可没见大哥大姐有送的。”

    云萱一边红着脸,一边安下了心来。

    郑文杰领着屠六娘走了过来,指着他们说道:“这是二叔家的二妹妹云萱,这是三妹妹云萝,这是三弟文彬和六弟文安。”

    云萱领着弟弟妹妹们叫了一声大嫂,屠六娘也分别各叫了一声,然后送上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都是帕子荷包之类的针线,跟云兰和郑文浩他们的相比,减了那样金银饰物,不过这也正常。

    云萱跟新嫂子道了谢,然后伸手去接礼。却在这个时候,屠六娘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暗芒,随之轻呼一声,身子一歪就朝云萱直直的扑了过来。

    这一个变故惊得屋里其他人都下意识的探过了身子,并跟着也一起惊呼了起来。

    郑文杰亦是连忙伸手来拉,却手上滑了一下,恰恰与屠六娘的衣角擦过。

    屠六娘倒下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人就要扑到云萱的身上。

    云萝忽然伸手抓住了她,轻轻一扯就把她扯回到原来的位置,“大嫂怎么了?你身后又没有人,怎么像是突然被谁推了一把?”

    屠六娘有些怔愣,像是受了惊吓回不过神的模样,但看着云萝的眼神却忽然隐现一丝阴霾。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些没力,倒是把二妹妹吓着了,真对不住。”她咬着嘴唇一脸的忐忑和心有余悸,垂下的小脸和眼睑遮住了眼底的阴霾,暗中却用力的扭转手腕想要从云萝的手里挣脱出来。

    真是多管闲事,死丫头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屠六娘的指甲又尖又长,在她扭转手腕的过程中朝云萝雪白粉嫩还有些肉肉的小手狠狠刮了过去。

    云萝适时的松开手,手背与她的指甲几乎擦过,而屠六娘受力不住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但她的神情和姿态却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小萝,你在干啥?”李氏霍然站了起来就冲云萝开火,“你大嫂又不是故意摔倒,你做姑子的咋还先动起了手来?”

    屠六娘靠在郑文杰的身上,皱着眉头有些气冲冲的说道:“三妹妹,我是个直性子,说话不好听也请你多担待。差点冲撞了二妹妹是我的不对,我跟她赔不是,可你也不能说动手就动手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直突突的摔过去把二妹妹给撞倒了,于我有何好处?”

    屋里的其他人也或气愤或不解或紧张的看着她。

    云萝摩挲着指尖,小脸平静,心里却忽然有点激动。

    她这是遇到传说中的宅斗了吗?

第130章 才十两银子而已

    上到郑大福、孙氏,下到郑云丹皆都对着云萝怒目而视,似乎她真成了新婚第二日就欺负新堂嫂的恶毒姑子。

    刘氏有些慌神,下意识张开解释道:“肯定是有啥误会,小萝她向来懂事,从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动手。”

    屠六娘委屈的看着她,说道;“二婶的意思是我哪儿得罪了三妹妹吗?可我以前从不曾与三妹妹见过面,今日……难道真是因为我差点冲撞了二妹妹?”

    说着她就上前一步朝云萱福礼道:“刚才一时不慎没能站稳,吓着了二妹妹,嫂嫂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云萱早已经慌了神,从差点被大堂嫂冲撞扑倒的惊慌到现在妹妹似乎因此而陷入了麻烦的无措,但如果不去看她紧握的双手和有些散乱的眼神,她面上还算镇定,还能跟屠六娘说:“大嫂言重了,万万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怪罪的道理,小萝也……也不会推大嫂的,这其中怕是有啥误会。”

    屠六娘拉下了脸来,但没有说话,只垂着脸静默的站在郑文杰的身边。如此,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受了委屈。

    文彬就站在云萝的身边,虽然不知道屠六娘是故意装作摔倒要来带累云萱的,但之后的事他却看得清楚,此时不由得说道:“大嫂你刚才难道不是自己把手挣出去,结果受不住力才退了两步吗?我三姐不过是怕伤着你及时的松手而已,咋就成她推了你一下?请恕我直言,如果我三姐真想要欺负你,你怕是不只后退两步这样简单。”

    此话一出,郑丰收第一个嘿然笑出了声来,“文彬这话我是同意的,侄媳妇你应该是弄错了吧,就小萝那身手,她若是想要欺负你,哪里会这样简单?”

    她也从不稀罕做这种小动作,要来就来个大的,比如活埋,又比如把人按在地上摩擦。

    郑丰年自诩读书人又是长辈,不好掺和到儿媳妇和侄女的争斗之中,但李氏却没有这样的顾忌,冲着郑丰收就不满的说道:“老三你这是嫌无辜被推一下还不够?咋样才叫不简单?”

    “扔出去?”云萝平静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捏着手指跃跃欲试。

    刚才的抓握,她的手指正好搭在了屠六娘的脉上,那脉跳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让她有点在意,如果能仔细的诊个脉就好了。

    而且,莫名其妙的,她这位大堂嫂为什么要跟二姐过不去,还弄出了这样的场面?

    可能是云萝过于平静的眼神让屠六娘感觉到了不适,她下意识往郑文杰身边躲了躲。

    “够了!”李氏终于忍不住脾气的冲了上来,将儿子儿媳往身后一挡,“我今儿请你们来是认亲的,不是让你们来欺负人的!”

    郑丰收的脸呱啦就掉了下去,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多新鲜呐,说得我们有多愿意来似的。知道的说我们是来见侄媳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巴巴的是过来拜见祖宗呢!谁家娶个媳妇还得让叔婶长辈抽空出来专门再跑一趟,就为了让她端茶认个亲?你当我们家里都啥事没有尽等着你吩咐呢?”

    李氏气得倒仰,有心想说她儿媳妇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可想想又实在对郑丰收的混账性子没信心,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毕竟是郑家娶媳妇,而郑家就是乡下人家,不讲大户人家的那一套。这里的规矩就是新媳妇进门当天就得出来拜见长辈,没有叔伯长辈们当天没得见面,还要第二天特意空出半天时间来等着新媳妇奉茶的道理。

    郑丰谷是性子好,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听着也就应下了,郑丰收则是顾及着侄媳妇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身份,虽心里有些嘀咕,但也愿意给这个脸面。

    可眼下,李氏都要指到鼻子上来了,郑丰收的混账脾气顿时就再忍不住,不管好话坏话全一股脑的冲了出来。

    孙氏的脸也绿了,她可正稀罕着这个孙媳妇呢,听到这种混账话之后,指着郑丰收就骂道:“这么好的一个闺女白白进了我家门,你当叔叔的这一会儿就等不得了?混账王八羔子,一辈子都当泥腿子的命!”

    郑丰收眼角一抽,“我还真没那福气能当官老爷,就算真当上了,也不会是靠着兄弟侄儿得来的!”

    这话郑大福也听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怒道:“还说不完了是吧?就数你话多!”

    郑丰谷站了起来,朝郑大福说道:“这茶也喝了,见面礼也给了,我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带孩子们回去了。”

    本来照李氏的安排,中午还要在这里吃一顿席,据说不比昨天的席面差,不过郑丰谷现在对这顿席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是留着他们自己吃吧。

    听到郑丰谷这么说,向来柔顺几乎从不反驳相公话的刘氏自然也站了起来,向老两口告辞一声就跟在郑丰谷的身后要走。

    孙氏拍着桌子怒骂:“打了人就想跑,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郑丰谷的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替云萝解释了一句,“娘也是看着小萝长大的,她啥时候做过这样不体面的事?”

    “呸!她啥事做不出来?”她连她小姑都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摁着打,偷摸的推一把文杰媳妇那更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郑丰谷默然,然后干脆的带着媳妇和孩子们离开了老屋。

    云萝跟在后面,走出老屋大门的时候还有点失落,她都还没好好发挥呢,传说中的宅斗就被三叔给搅和完了!

    没走出多远,又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追了上来,“二哥,等等我们!”

    郑丰收在前,云桃紧随其后,吴氏牵着两个穿得十分厚实越发走不稳的儿子落在最后面,云梅张着手小心的护在两个弟弟左右。

    “你们咋也出来了?”

    郑丰收撇撇嘴,“有啥意思?我家也不缺这一顿饭。咋样,中午去我家凑合一顿?”

    郑丰谷摇摇头,说道:“还是你们去我家凑合一顿吧,弟妹带着两个孩子也脱不开手,做啥都不方便,我家里备了些菜,让你二嫂和侄女随便做点,对付一口。”

    小一小二身子弱,吴氏又伤了身子以后不管男女都再不能生育,夫妻两个就把这唯二的两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轻易绝不让他们走出视线之外,家里的许多事就都要云桃和云梅姐妹两帮忙。

    所以郑丰收也不客气,当即就应下了,“成!”

    吴氏走了过来,说道:“这个大侄儿媳妇,先前瞧着倒是个伶俐的,可眼前这么一出,怕真不是个省心人。”

    文彬笑眯眯的问道:“三婶你也相信我三姐没有推她啊?”

    吴氏白了他一眼,“你三姐啥样的人我能不晓得?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果然是不一样呢,先前可一点都瞧不出来,也不晓得好好的她干啥跟小萝过不去,难道是看小萝长得比她俊?”

    说到最后,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云桃凑到云萱和云萝之间,小声的跟她们嘀咕:“一大早的过来等了这么一场,连大嫂的礼都没有收呢。”

    礼才刚从云萱开始送,就闹了那一场争执,白白等一早上,感觉真是亏大发了。

    云萱笑了笑,随手就把她收到的那两块帕子塞给了她,“我的给你吧。”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收到了礼。

    云桃不由得红了脸,连忙把帕子塞回到云萱手里,“我可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专门为了跟你讨要似的。”

    “拿着吧,我也没啥用,不过这两块帕子做工还算精细,你先前不还说你外婆家的表妹得了一块缎子的手帕,嘚嘚瑟瑟的跟你显摆可把你给气坏了吗?这帕子比缎子的好,还绣了花。”

    云桃犹豫的看了两眼,“那我要一块?”

    云萱就让她挑了一块。其实两块帕子都差不多,一粉一黄,粉色的上头绣着一丛兰草,黄色的绣着几朵红梅。

    但云桃从小就爱红色,所以现在她也是毫不犹豫的挑了粉的那一块帕子。

    郑丰收他们在这边吃了一顿午饭,晚饭的时候刘氏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就当是提前在自家过除夕。

    即便分了家,在中秋、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他们都是要去陪着长辈们一块儿过的。

    姑婆姑丈陪着袁承在江南读书,每逢过年没别处可去,就年年回白水村过年,今年自然也回来了。不过他们是轮流在两个兄弟家里过年,而今年正好轮到虎头家。

    今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人依然是早早的起来,洒扫、做饭、贴门神、挂春联,各有各的活,文彬还在清早读了一个时辰的书,慢悠悠的忙碌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清闲,就是谁都不提要早早的过去老屋那边。

    直到过了午,一家人吃过午饭又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才拎了酒肉出门。

    “你们这是上门来做客啊,尽挑着饭时过来!”

    还没进门就先听见孙氏的骂声,刘氏有一点点心虚,云萝却直接顶了回去,“这么早就能吃晚饭了?”

    “什么?能吃晚饭了?”郑丰收就落了他们一步,一进来听到这话就叫唤了起来,“啥时候改成这个时辰吃晚饭了?我要早知道,午饭就不吃了。”

    孙氏“呸”了一声,“平时也没见你们多孝顺,一有吃的你倒是还想一次吃上两顿的饭!”

    郑丰收撇撇嘴,转头跟吴氏说道:“杵在这儿干啥呢?还不快去帮大嫂和大侄儿媳妇干活?懒婆娘真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站这儿是等着谁来伺候你还是咋地?”

    吴氏白了他一眼,让云桃姐妹看好了两个弟弟,然后拍拍衣摆就拉着刘氏一块儿进了灶房,很快从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大嫂这都忙活好久了吧?有啥我们能帮忙的?呦,咋是小兰在烧火?你大嫂呢?”

    “大嫂刚回来,身子有些不舒服,在屋里歇着呢。”

    “咋就身子不舒坦了?这大户人家的小姐说着好听,可惜也太娇贵了些。”

    外面的人自然也都听见了,云萝和云萱对视了一眼,然后拉着小姨往边上有太阳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晒太阳,郑丰收坐在了郑大福的旁边,“咋地,这新媳妇娶进门,还得婆婆和小姑子伺候呐?”

    郑大福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这又碍着你啥事了?”

    “我这不是心疼大嫂嘛,哪里有婆婆伺候儿媳妇的道理?当年我娘可不是这样的,就连儿媳妇生了娃,她都只伺候三天。”

    孙氏也转头来瞪他,“你这是在怪我老婆子没伺候好你媳妇吗?”

    郑丰收吊着嗓子说道:“哪儿敢呐?不过是觉得大嫂一直都是最得娘稀罕的儿媳妇,她咋就不跟娘您学一学呢?”

    此时,郑文杰从屋里走了出来,先朝郑丰谷和郑丰收行了个礼问安一声,然后说道:“今儿正逢回门,来来回回的六娘就有些累着了,是娘心疼六娘才许她在屋里休息的。”

    郑丰收却不接这话,而是诧异的看着郑文杰,道:“文杰也在屋里呢?这大白天的小夫妻两个扔着外面这么多长辈不管就躲屋里,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是这样的吧?”

    越说越不像话了。

    郑大福瞪着他,“文杰他们刚从镇上回来!”

    郑丰谷就坐在旁边听着不说话,孙氏却在郑丰收那儿碰了钉子后转到他这边来了,目光在二房的几个人身上一转,忽然就定在了刘月琴的身上。

    她说:“她小姨咋不回家过年?”

    刘月琴本来就因为来这边而十分的拘谨,听到孙氏的话顿时慌得站了起来,低头捏着衣角喊了声“大娘”,别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孙氏的眼神跟刀子似的,用力在刘月琴的身上刮了两圈,“听说你跟村西头癞子家的二郎定亲了,好日子就定在明天的二月,这咋不回家待嫁呢?总不能是想从姐姐姐夫家出嫁吧?”

    她其实早就知道刘月琴的情况,起先或许还真以为刘月琴只是来姐姐家做客的,可日子长了,眼下又是郑丰谷和刘氏做主的给她定了亲事,别说是孙氏了,就连村里的人也都猜到了些情况。

    所以她说出这些话来,就是故意的。在郑丰收那儿受了些气,转头就发泄到无辜的刘月琴身上,况且,她也确实看刘氏的这个娘家妹子很不顺眼。

    刘月琴红了脸,然后又迅速的白了。

    此事,她无言以对,也百口莫辩。

    郑丰谷不满的看着孙氏,“娘!”

    孙氏斜着眼看他,“咋的,我这是连说都不能说了?又是说亲又是准备嫁妆的,对自己的亲妹子都没见你这样用心,尽帮着外人去了!”

    郑丰谷拧着眉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他咋就没想着亲妹妹了?可玉莲的事情他能插得上手吗?

    可他无法跟亲娘争论,顾及到刘月琴的处境,他更不能在这里跟亲娘争吵,不然岂不是更让小姨子难堪?

    云萝伸手把刘月琴拉回到了板凳上,转头问孙氏:“奶奶也想让我爹娘帮小姑找个人家吗?这种事情只要您一句话,我爹娘作为小姑的兄嫂自是义不容辞,肯定会精心挑选……”

    孙氏不等她说完就“呸”了一声,“不安好心的东西,你们都见不得我的玉莲好过,能给她相个啥好人家?”

    郑丰谷张了张嘴,又被气着了。

    云萝皱眉不认同的看着她,“奶奶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虽然小姑不喜欢我娘也不怎么看得上我爹,但一样都是妹妹,我爹娘怎么也不会厚此薄彼。小姑的年纪跟我小姨的差不多,我小姨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出嫁了,你只要把小姑的亲事交给我爹娘,保证也能很快就给她挑一个。”

    孙氏简直怒不可遏,张牙舞爪的举起手里拿着的鞋楦子就朝云萝扔了过来,“谁稀罕那么个年纪老大,穷到连媳妇都娶不起的穷小子?你小姑是要进大户人家当少奶奶的!”

    鞋楦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迷人的弧度,“咚”一声磕在了石阶的尖角上,反弹而起,又骨碌碌滚下了院子。

    云萝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只说:“那真是可惜,我家也不认识跟小姑年纪相仿的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过奶奶你如果哪天改变了注意,觉得作坊伙计、庄稼汉也不错的话,大可以再把小姑的婚事交托给我爹娘,虽不能保证一定挑个最好的,但总也不会太差。”

    孙氏站在那儿转了两圈,最后气得索性将手里新做的鞋子扔了出来。

    依然没有飞到云萝的面前就承受不住地心引力落到了地上,孙氏似乎更气了,指着云萝就骂道:“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把相亲嫁人的挂在嘴上,也不嫌害臊!”

    这是说不过就转而进行人身攻击了?

    孙氏从云萝这儿占不到便宜,又转回头去跟郑丰谷说:“你媳妇给她妹妹准备多少嫁妆,你以后就一文钱都不能少玉莲的!”

    郑丰谷本来也没打算少了小妹的一份嫁妆,可听见孙氏这么说出来,心里就特别的不是滋味。

    云萝侧目,“奶奶也打算把小姑的聘金都交给我爹娘来给小姑置办嫁妆吗?”

    孙氏当即原地爆炸,“啥聘金?你小姑的聘金自然有我和你爷爷收着,有你爹娘啥事?”

    “哦,我还以为是谁收聘金就谁出嫁妆呢。”

    孙氏哑然,半晌又不服气的说道:“就癞子家穷得叮当响的,能出多少聘礼?”

    云萝点头道:“确实不多,才十两银子而已。”

    孙氏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蹬蹬蹬的走过来,捡起摔在地上的布鞋和鞋楦子,又蹬蹬蹬的转身走了。

    郑大福皱眉问郑丰谷,“怎么,郑贵家的聘礼是你们收下了的?”

    郑丰谷看了小闺女一眼,呐呐点头,“嗯啊。”

    “胡闹!”如果说郑大福先前确实有些不高兴的话,现在听说儿子收了癞子家给刘月琴的聘礼,这点不高兴就立马变成了心虚,“哪有你们收的道理?赶紧给刘家送去!”

    郑丰谷心里苦,可他不能说。

    刘月琴在这里坐立难安,可这里有个孙氏,灶房里也有个嘴巴更厉害更兵不血刃的李氏,云萝和云萱只能尽量陪着她,后来还带她出去到二爷爷家转了一圈,在那里,她反倒平静了下来。

    一直玩到天色微暗,才又回到了老屋,此时,据说身子不舒服在歇息的大嫂屠六娘也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绿衣裳的丫鬟,十指纤纤,粉面细腻,缀着珠花戴着耳坠,瞧着比郑家的几个姑娘还要更像个娇滴滴的小姐。

    当然,郑家的姑娘本来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屠六娘看到进来的姐妹两,目光一闪,然后笑盈盈的走了过来,拉着云萱的手就说道:“昨日真是吓着二妹妹了,嫂嫂再在这儿跟你赔个不是,还请二妹妹不要再气恼我了。”

    云萱有些接受不了屠六娘的这番亲近,手上用力想要悄悄的把手缩回来,干笑着说道:“大嫂太客气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倒是你的身子现在可好些了吗?”

    屠六娘的目光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在云萱的脸上仔仔细细的转了一圈,脸上却挂着笑,不是很在意的说道:“我就是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而已,等过两天习惯了就都好。”

    感觉到云萱在把手往回抽,她也没有再抓着不放,而是直接松开转而抓住了云萝的手晃了两下,带着那么点撒娇讨好的口吻说道:“昨儿真是误会,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那样了,还差点冤枉了三妹妹,你就当是看在我初来乍到、心绪难免有些不安的份上,我们握手言和吧!”

    “哦,好。”云萝对此并无所谓,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太多往来交集,和不和的她自己心里都有数。

    她也没有当即要把手挣脱出来,而是指尖扭转,不动声色的搭在了屠六娘的手腕上。

    这脉搏真的有点奇怪啊,看似正常,可细细感知,在正常的搏动间隙却有点微不可察的异常,好像是被什么遮掩了起来。

    前世经常听奶奶说时代在进步,医术也在随着时代进步,但也有无数精妙的技艺和脉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她明白但终是感受不深,而现在,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奶奶,我遇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脉象!

    屠六娘忽然看到云萝的眼睛好像在发光,莫名的后颈一凉。

第131章 金公子的新年礼

    祭祖、吃团圆饭、守岁、放炮仗、发压岁钱……眼睛一闭再睁开,时间就到了泰康十七年的正月初一。

    一大清早,郑丰谷开了门,带着媳妇孩子们先去给老人家去拜年,稍坐一坐,然后大人们或回家或在村子里串门,小孩则开始满村子的乱转。

    云萝自觉已经是个大人了,就安分的坐在家里,迎面晒着冬日的太阳,暖融融舒服得想就地躺下再睡一个回笼觉。

    “哒哒哒”的脚步声混杂成片,今日最先上门的是隔壁宝生家的两个孙子和二根家的几个孩子,每一个都穿着最干净最新最好的衣裳,向刘氏拜年讨果子吃。

    刘氏早在家里准备了许多的干果点心糖,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干果子,又各分了两块糖,得到了孩子们一致的欢喜。

    “阿婆,嘟嘟呢?”李宝生家的大孙子金娃先把果子和糖在兜里放好,然后抬头问刘氏。

    郑丰谷和李宝生是同一辈人,所以金娃喊刘氏一声阿婆并没有错,他也喊得十分利索,但让他喊嘟嘟叔,却是怎么也不能答应的。

    刘氏笑着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说道:“嘟嘟刚跟他哥哥往村子里去了,你们也快去吧。”

    几个孩子答应了一声,然后一边呼喝着一边飞一般的跑走了。

    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几拨孩子,在一大堆瓜子枣子这样的干果之中,刘氏分给他们的每人两块糖就特别受欢迎,几乎把全村的孩子都吸引过来了。

    下午,金来乘着马车亲自过来了,站在门外就喊道:“二叔二婶,我给你们送年礼来了!”

    郑丰谷和刘氏早听见动静迎了出去,这几年,他每年的正月初一都会亲自来送年礼,美其名曰与生意伙伴增进感情。

    “咋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刘氏看着被金家小厮抬进屋里的东西,各色点心礼盒,滋补佳品,好酒好肉好料子,一下子就把桌子都堆了个满满当当,哪怕已经看了三年,刘氏仍看得眼花,便轻轻责怪道,“你人过来就行,带这么些东西也太抛费了。”

    分家后,金来就时常到这边来找云萝玩耍了,相处日久,郑丰谷和刘氏在面对他的时候也都不再拘谨,甚至是把金公子也当成了自家的半个孩子。

    听了刘氏的话,金来微微一笑,混不在意的说道:“二婶别客气,这才多点东西?我家在各年节送往各家的礼都是有定数的,您可千万莫要再让我回头带回去了。”

    目光转了一圈,然后自动的凑到了坐在堂屋门口靠着墙晒太阳,看到他来竟连动也没有动一下的云萝身边,伸腿往她坐着的小板凳上踢了两下,“客人上门来了,你都不起来迎接一下?”

    云萝懒懒的眯着眼,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片润泽的光芒。

    她随手拎过另一条小板凳,“坐吧。”

    金来拖着小板凳往后移了一点,坐下后正好能把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却把肩膀以下摊开在太阳底下,“你怎么没出去转转?”

    云萝耷拉着眼皮呼吸轻浅,显然正处于十分放松和懒散的状态之中,淡淡的说了一句:“不想去。”

    在家里清清静静的晒太阳多好,做什么要想不开的跑出去经受寒风和长者们的双重蹂躏?

    金来的眼珠一转,连着小板凳一起往她靠近了些,贼兮兮的问道:“屠六娘嫁给你大堂兄也有好几天了,咋样,你家里这两天有没有出啥事?”

    云萝凉凉的瞥他一眼,“我家好得很。”

    金来伸手拍了下他自己的嘴,讨好的说道:“行行行,是我说错了。你大伯一家现在是跟你爷爷奶奶一块儿住的吧?那边这两天有啥动静没有?”

    云萝侧目,“你对我大堂嫂这么好奇干嘛?”

    “什么我对你大堂嫂这么好奇?你可别乱说话啊!”金公子当场炸毛,那一脸的扭曲就像是清白受到了玷污的黄花大闺女,双手抱在胸前,特别严肃的说了一句,“我可是正经人。”

    对他的反应,云萝却只是侧目冷眼看着,不起半点波澜。

    果然,很快的,他自己就先忍不住了,放下手又凑了过来,八卦之魂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我这也是替余五来问一声,他一直在关注着郑文杰的境况。”

    云萝微微皱眉,她现在其实对屠六娘的脉象也有些好奇,可惜两边碰面的时候不多,她又不能跑去跟屠六娘说,想研究一下她的脉象。

    此时金公子就在旁边,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书院门口,他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屠六娘到底有哪里不妥?”

    金来“嘿嘿”笑了两声,明显知道点什么,但却摇头没有明言的打算,只说:“这种事情我不好说,其实我也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究竟如何却不敢肯定,也不能随意跟人说。不过,她虽常表现出率真的模样,实际脾气却截然不同。”

    “我已经见识过了。”

    金来一愣,“嗯?”

    接收到云萝瞥过来的让他自己领会的眼神,他忽然一个激灵,眼睛“锃”的就亮了,“她对你下手了?”

    云萝凉凉的掀起眼皮,“你很开心?”

    “不不不,我这是关心你呢!我就担心你不晓得她的真实面目,被她的表象所迷惑,以后吃了大亏。快跟我说说,她都做了些啥?”

    “没什么,不过是在认亲的时候害人不成,就又做出一副被我推了的模样,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金来看着她这看不上眼的模样,眨了眨眼有些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就是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却不知害了多少人,我们这边的人都清楚她的性子,却总有更多人被她的表象所迷。你……你没被家里人责怪吧?”

    “责怪?为什么会责怪我?连我三叔都知道我若想欺负人,绝对不会暗搓搓的做这种毫无用处的小动作。”

    这一刻,金公子感觉他被蔑视了。可随之,他又不禁心中古怪,女孩子不都是惯常使用这种小手段的吗?

    与此相比,云萝却更在意另一件事,“她好像对我二姐有些敌意。”

    那天,她一开始就是直接冲着云萱来的。

    金来愣了下,眼珠骨碌骨碌的往周围扫了几眼,然后越发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晓得吗?杜衡,也就是栓子他考中了秀才之后,屠二爷就曾想把他女儿许配给他,结果还没来得及出手呢就听说他跟你二姐要定亲了。那天在书院门口的时候我不是说了一嘴吗?我以为你会去查一查呢。”

    云萱和栓子定亲的那天,他们顺道去书院接文彬下学,却是听金来提了半句,之后就被屠嘉荣给出声打断了。

    她当时其实真没怎么在意,十六岁的秀才会成为许多人眼中的乘龙快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家都不会因为中意的少年郎成了别人家的女婿就闹出事来,脸还要不要了?

    金来当日在书院门口说起这件事其实就有点不合适,毕竟有碍姑娘家的名声,所以屠嘉荣当时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也没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

    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云萝的神色也不禁有了些异样,诧异的问了句,“屠六娘?”

    金来点头,“屠二爷就这一个女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事虽说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想头,栓子自己恐怕都不晓得呢。可栓子和二姐在那个时候定了亲,以屠六娘的性子,她肯定是把二姐给恨上了,现在她又成了你们的大堂嫂,想找麻烦真是不要太方便!”

    “你不是说她最喜欢俊俏的少年郎吗?”说良心话,栓子真算不得俊俏,顶多就是个相貌周正的乡下少年。

    金来淡淡的“嗯”了一声,说:“他虽模样长得一般,但是个十六岁的秀才呀,而且看上他的也不是屠六娘,而且她爹。屠六娘的性子,她可以看不上别人,别人却不能看不上她。”

    云萝默然,这么任性又无理取闹的吗?

    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么宝贝的闺女,那屠二爷怎么转头又把她许配给郑文杰了?这是不管好歹,就想找个秀才女婿?”

    明明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变化,但金公子忽然觉得后脖子有点嗖嗖的,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点,呵呵笑道:“我们这些外人也不晓得他是咋想的,反正屠六娘已经在你家落地生根……哎你别这么看我啊,好吧好吧,是在你郑家落地生根。”

    金来也不敢在这儿多待了,坐没一会儿就借口还要去二爷爷家送年礼,匆匆的离开。

    离开前,他又往云萝的手里塞了个盒子,说是专门给她准备的节礼。

    刘氏看着小闺女手里那个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的锦盒,想问却又不敢问。

    这金公子逢年过节的都会给小萝单独送上一份礼,每次来也都是不知不觉的就凑到了小萝跟前,嘀嘀咕咕好似感觉不到她的冷脸,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真是愁死个人!

    刘氏在发愁,云萝却摸着新鲜到手的锦盒有些失神。

    这几年来,几乎每一个节日,金公子都会送上一份礼,说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作为他的第一个正经的生意伙伴,总能有些优待。

    但她知道,这不是金公子准备的,甚至跟金家没有半点关系,他不过是担了个名头替人转送。

    这次送来的是一个累丝嵌珠的赤金镯,纤细的金丝缠绕出几条姿态各异的锦鲤,首尾相接,似在追逐着那一颗荧光润泽的洁白珍珠,而在珍珠的对面还坠着两个小巧的金铃,随着她的摇晃而发出“叮铃”的脆响,十分的俏皮可爱,正适合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

    云萝把玩了一会儿就把它重新放回到锦盒里面,合上盖子仔细的藏进了放在床底下的那口樟木箱子里面。

    箱子里面整齐的排列堆叠着许多大小不一、彩色各异的锦盒,就快要装满了,这些锦盒里的东西无一不贵重,无一不精致精巧,除了压在最底下的一串粉珠和师父的那个包裹之外,其他的全都来自府城,卫家。

    她把樟木箱沉重的盖子合上,然后又推回到了床底下。

    出门见刘氏在院子里徘徊,视线不住的往这边飘过来,问道:“娘,怎么了?”

    “啊?啊,没……没事。”刘氏慌忙撇开目光,过会儿又转过来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却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有支吾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云萝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话,就又坐回到小板凳上继续晒太阳,心里却难免没有了刚才的平静。

    刘氏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终于走过来挨着云萝坐下,“小萝啊,明日去你外公家,我想着把你小姨也一块儿带上。”

    你犹豫了半天,就为这事?

    云萝平静的“哦”了一声,“郑贵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起?”

    刘氏瞪她一眼,“没大没小的,要叫叔。”

    叔就叔呗。云萝手肘支在腿上,拖着腮又“哦”了一声。

    刘氏仔细的看着她,怎么看也不觉得小闺女像是开窍的模样,说不定只是金公子在那儿一头热呢?

    如此,她就更不敢随意的开口询问了,免得反而乱了小萝的心思。

    还小呢,她可从没想过这么早的就开始给小闺女相人家。

    刘氏自己在那儿定了定心,然后成功的把她自己给安慰好了,眼下家里没别的事,就一边和郑丰谷整理着金公子送来的年礼,一边也准备起了明日回娘家要带的东西。

    正月初二回娘家,刘氏穿戴一新,带着丈夫和孩子们浩浩荡荡的前往横山村,同行的还有离家近四个月的刘月琴和前去拜见未来岳父的郑贵。

    刘月琴的脸色自从出了白水村就一直不怎么好,心神恍惚常有惊惧之色闪过,连郑贵走在身边都顾不得害羞了。

    郑贵不时的转头看她,微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却又羞于开口问询,只能默默的陪在左右。

    他们出了白水村,从桥头村穿过,翻上山岗步行前往横山村。

    家里虽有牛车,可前往横山村的路有一大半都是狭窄崎岖的蜿蜒山路,牛车都不能轻易通行,还不如直接用两条腿走路来得更方便。

    由此也可见那横山村究竟有多偏僻穷困了。

    郑丰谷扛着嘟嘟,刘氏和云萝背着年礼,可还是在路上逗留了不短的时间,一直到巳时将近中午的时候才进了横山村。

    横山村还是那个穷困的山村,刘家也依然是那个几间茅草屋、用竹篱笆围成的破院子,他们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脊背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站在院子里的篱笆门前往外张望。

    刘氏忽然快步走了过去,“娘!”

    那老妇人正是刘氏和刘月琴的亲娘,云萝的外婆刘老婆子,她年纪比孙氏还要小两岁,看着却仿佛比太婆还要更老。

    她用力抓住刘氏的手,干枯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有些焦急的问道:“咋这个时辰才到?可是路上遇着啥事了?”

    刘氏摇摇头,“没有,是两个孩子走不快,才多费了些时辰。”

    “孩子们都来了?”刘老婆子激动的往她身后看,她的眼睛也已经很花了,用力的眯缝着眼睛也没看清楚两个大外孙,又伸手捧着文彬和嘟嘟的脸摸了好一会儿,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月琴,月琴也来了吗?”

    刘月琴站在最后面,此时正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家里除大姐外最疼她的亲娘,眼睛一眨,泪水就掉了下来,可她走过去喊了一声“娘”之后就只低头站着,再没有说话。

    刘老婆子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摩挲,又擦了擦眼泪,絮絮叨叨的说着:“胖了,胖了许多,多亏有你大姐和姐夫,留你在家住了那么些日子,不嫌你,还给你挑了个好人家。我上次就听你大姐说了,是个实诚稳重的好后生,可惜我到现在也没见着过。”

    刘月琴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刘氏转身把郑贵拉到了前头,说道:“娘,这就是郑贵,听说我们今日要过来拜年,就也想跟着来拜见二老。”

    郑贵手上还拎着几样礼,被突然拉到未来丈母娘面前,不禁有些拘束,脸也微微的红了,但还是尽量沉稳的朝她行了个礼,“大娘,小子给您拜年来了。”

    “好好。”刘婆子看不清楚,就伸手在郑贵的手臂上摸索了两下,用力眯起眼睛也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大概的模样,看着应该是个高挑板正的后身,具体相貌却没能看清楚。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布包,一个劲的往郑贵手里塞,“新女婿第一次上门,老婆子也没有啥好东西,就一个意思你莫要嫌弃。”

    郑贵连忙推辞,“不用,大娘你自己留着用吧,理该……理该是我孝敬您才是。”

    刚才的一触碰,他就摸出了这小布包里的是铜板,虽可能只有十几二十枚,但恐怕也是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

    刘老婆子又将东西塞了回来,“要的,这是规矩,只盼你往后好好待我这苦命的女儿,不要嫌她。”

    “大娘放心,我……我以后定会好好待……待她。”

    两人正拿着那包着钱的小布包推来让去,就见刘大嫂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个破布包,吊着嗓子说道:“呦,娘这是还攒了私房要贴补女儿女婿呢?”

    郑贵的脸更红了,这次却不是害羞,而是被气的。

    刘月琴霍然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大嫂,“娘啥时候花几文钱都要经过大嫂的眼了?啥是私房钱?娘是长辈,是你的婆母,你手里的那些才叫私房钱!”

    刘大嫂诧异的看着这个三个多月不见竟然都敢跟她顶嘴了的小姑子,反应过来后顿时冷笑了一声,“瞧小姑这牙尖嘴利的,倒是跟变了个人似的,果然出去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还没过门呢就晓得要护着相公了。看来还是大姑更疼小姑,这才多久呐,不仅嘴巴厉害了,连人都长胖了不止一圈,看着就水灵灵的让人喜欢,要是三个月前也是这个模样,可不止值十两银子。”

    最后一句话让刘月琴的眼睛瞬间通红,死死盯着气焰嚣张的大嫂,恍惚又想起了当初求救无门、生无可恋的时候。

    “大舅母记错了吧?我分明给了你们二十两银子,怎么只剩下十两了?还有十两银子是被你吃了吗?”云萝忽然插嘴,“卖女儿卖小姑子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大舅母还是别时常挂在嘴上的好,毕竟你也有儿有女。”

    刘大嫂的脸顿时掉了下来,拿眼睛狠狠刮着云萝,“长辈说话,哪有你一个小孩插嘴的份?”

    云萝眼皮一掀,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我也没见你这个小辈对我外婆有多敬重,怎么,这又是你家与众不同的规矩,当儿媳妇的可以对婆婆指手画脚?”

    刘家大媳妇真想一爪子挠死云萝!

    刘老婆子眯着眼看向云萝,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说道:“小萝啊,别这么说,你大舅母就是这么个直爽的性子,平时还是很孝顺的。”

    云萝……她还能说什么呢?

    刘月琴眼底刚燃起的火焰也迅速的暗淡了下去,不管这火焰是因何燃起,却毫无疑问是被刘老婆子亲口浇灭的。

    在女儿和新女婿受到欺辱的时候闷声不吭,却在儿媳妇被指摘的时候马上出言维护,恐怕在她老人家的心里,也是认为女儿是外人,儿媳妇才是自家人吧?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她早已经习惯了,但此刻,刘月琴还是禁不住的死死咬着嘴唇,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以前,只有大姐真心疼她,以后,她的娘家大概也只有大姐一家了吧?

    郑贵担忧的看着她,似有些犹豫,之后便默默的走近两步站在了她身边。

    刘氏现在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欢喜,看着亲娘的神色略有些复杂,她都记不清了,娘她以前是不是也这般模样?

    可无论两个女儿的心情如何,刘老婆子却好像半点没有察觉到异样,一手一个拉着两人就要往屋里领,还不忘招呼旁边的女婿和外孙外孙女,“快,快别在这外头站着了,外头冷,进屋去暖和!”

    一群人气氛古怪的跟着刘老婆子进了屋,一进去就看到刘老汉跟个菩萨似的坐在上方,目光沉冷,眼风扫过直接看向刘月琴,冷声道:“你还回来做什么?从你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是我刘家人了,以后是要姓郑还是别的啥,都跟这个家再没有关系,你也别想着回来让我给你置办嫁妆从这儿出嫁!”

    刘月琴低头咬着唇站在外面连门槛都没有迈,双手的指甲狠狠的掐进了手心里。

    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轻轻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她一愣转头,就看到郑贵紧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和心疼是那样的明显。

    明明还是那张平凡至极的脸,她却忽然觉得他在这一刻光芒万丈。

    刘氏的一只脚还在门槛外,听到她爹的这番话也不由得愣住了。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说的类似的话,带小妹离开的时候,上次来跟爹娘说小妹定亲的时候,都听过这样的话。

    可她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然还会当着小妹的面,当着第一次上门拜见的新女婿的面,说得这般不留情面,甚至还认定了小妹是回来讨嫁妆的,而他不愿意给!

    刘氏的心口忽然泛起了一阵阵的寒凉,忽然很想问一句,在他的心里头,女儿究竟是个啥?

    但她张了张嘴,终究性子温软,问不出这样厉害的话。

    缓缓的将两只脚都迈进了门槛里面,她看着刘老汉说道:“爹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带小妹和郑贵来给你和娘看看,也算是全了礼数。他们的好日子定在二月二十,到时候爹娘如果抽得出空闲,就来喝一杯喜酒吧。”

    这话说出来真的是太奇怪了!

    父母尚在,兄嫂俱全,却要她一个出嫁的姐姐反过来邀请他们去她家喝小妹成亲的喜酒。

第132章 好大一口狗粮

    邀请爹娘去她家喝小妹的喜酒,父母兄嫂俱在却从姐姐和姐夫家出嫁,这是放在任何地方都足够让人笑话一辈子的稀奇事。

    笑话刘家,笑话刘月琴,唯独刘氏和郑丰谷反而能得一个宽厚有情义的好名声。

    可这样的好名声刘氏真是一点都不想要,在今日带着刘月琴和郑贵一块儿过来拜年的时候,她就是带着想要让小妹从横山村出嫁的心思,嫁妆她都备好了,甚至喜宴的花销也都随身带着,只需要在那一天让小妹从刘家出门而已。

    然而,大嫂的刻薄刁钻,母亲的无能软弱,父亲的凉薄无情,大哥怯懦又自私,二哥二嫂更是自身难保,让她不由得心底发寒,仿佛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才真真正正的认识了自己的这些血脉亲人。

    说出那一番话来的时候,她的心都疼到发颤,她的小妹妹勤劳聪慧性子好,却前头的二十来年被生活磋磨,后面的大半辈子还要背负这样一个抹不去的黑点!

    而听到刘氏说的话,刘老汉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变,大概也明白这事情说出去实在太不好听,可只要想到如果让刘月琴回家来待嫁,家里还得给她置办一副嫁妆,他也就顾不得这一点不好听的名声了。

    反正迟早都是别人家的,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吧,得了先前的二十两银子,也不算是白养她这么些年。

    “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成,我们就不过去了,以后……以后也别再带她回来了。”

    喝什么喜酒?那不是更把自己的面皮剥下来给人踩吗?

    刘氏惨笑一声,“爹真是好大的魄力,这是完全弃了那一点父女之情吗?”

    刘老汉瞪着她道:“这不正是你所求的吗?当日你要将她带走的时候我就说过,出了这个家门,她以后就再不是我刘家人,我就当白养了她这么多年!”

    “你可没白养,二十两银子够你养多少个女儿了?”

    “混账!”

    从不曾这般尖锐的刘氏瞬间激怒了刘老汉,一拍桌子就猛的站了起来,紧走两步挥手便朝刘氏扇了过去。

    “啪!”

    他的大儿媳妇忽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正正的撞在刘老汉的巴掌上面,身子尚未站稳就被打得滴溜溜转了两个圈,然后歪歪的摔倒在了地上,额头撞在凳子的一角,撞得她晕乎乎趴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懵了,好像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发展,本来已经上前要去解救媳妇的郑丰谷也瞪大着眼睛僵在原地,半晌,一脸震惊加懵逼的缓缓转过头来看云萝。

    刘老汉也转头来看云萝,手指颤巍巍的点着她的方向,“你……”

    一口气只憋出了一个字,气得他胸口鼓胀,面膛赤红。

    云萝一脸淡定的站在那儿,仿佛刚才把她大舅母推出来替刘氏挡了一巴掌的那个人不是她,又或者,这对她而言不过是掸掸灰尘喝口水的小事?

    她指了指刘氏,又指了指大舅母,说道:“外公不是一直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拨出去的水吗?我娘现在可是郑家人,我爹就站在边上呢,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姓刘的来教训,您可千万别打错了,这位才是你刘家人!”

    刘老汉的脸又从赤红转变成了青紫色,显然是被气的。

    刘家大媳妇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顿时“嗷”的一声就哭喊了出来,“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扭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被撞破了皮的额头,一手捂着迅速肿胀了起来的那边脸颊,透过双手的缝隙看向云萝的目光分外怨毒。

    云萝是被吓大的吗?就这样粗野刁钻的妇人,根本就激不起她一丝征战的快感。

    从她身侧飞快的掠过了一个人影,那敏捷的动作真让人忍不住怀疑先前看到的那颤巍巍似乎将要老死的枯槁模样都是错觉。

    “老大媳妇,你咋样了?”她焦急的想要把大儿媳妇从地上拉起来,又拿出了一块脏兮兮的帕子去擦那破了皮的额头,结果却被一下子拍开了手。

    她也不在意,似乎习以为常,还转头来一脸愁苦的跟云萝说:“小萝啊,你咋能跟你大舅母动手呢?她……她好歹也是你舅母,身子骨又不好,禁不起磕碰的。”

    云萝目光诡异的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着重关注“哎呦”声喊得中气十足的大舅母,身子骨不好,禁不起磕碰吗?

    她忽然面无表情的轻笑了一声,对刘老婆子说道:“从没见过外婆这样手脚灵活呢,几年前我娘被打,还有去年小姨被逼到投水自尽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大反应,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你身边的这位才是你亲闺女。”

    刘老婆子愣了下,又有些诧异,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又理所当然的说道:“你咋会这样想?你娘和小姨当然是我的亲闺女,可你大舅母是刘家的大媳妇啊,还生了咱家的独苗!”

    所以,这就是她的免死金牌吗?

    云萝把双手往袖子里团了团,也免得一不留神就控几不住的想要打出去,小脸木然目光清冷,“外婆,你知道吗?我奶奶她刁钻刻薄又爱没事找事,对儿媳妇不好,看孙子孙女也不大顺眼,但她特别疼闺女,谁要是敢让她的闺女擦破点油皮,甚至是心里有一丁点的不痛快,她都能把那个人骂到狗血喷头,我就特别喜欢她这一点。”

    郑丰谷站在旁边脸色古怪,完全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有点喜欢你奶奶!

    刘老婆子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

    刁钻刻薄爱闹事,对儿媳妇不好,对孙子孙女也不好,就只偏心闺女,这不是那要被人唾弃的刁婆子吗?

    她知道郑家的亲家婆就是这么一个刁婆子,可外孙女咋还说喜欢她呢?

    云萝见她这样就不再多说别的,转身站到了刘氏的侧后方,目光从对面朝她怒目而视的刘老汉转到跟只鹌鹑似的缩在边上,连媳妇被打得趴地上了都没有动一下的大舅,又看向站在更角落里,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二舅和二舅母。

    灶房的门口,有两颗脑袋悄悄的从里面探了出来朝这边张望,却在接触到云萝目光的时候迅速的缩了回去。

    她们原本就在灶房里干活,听见姑母姑父过来了正要出来拜见,却被之后发生的事给吓住了。

    云萝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心里琢磨着不知刘苗又跑去了哪里。

    不过,刘苗明知道今日姑母要回来却还是跑出去玩耍也不是只今年这一次,往年的正月初二,云萝陪着娘过来走亲戚的时候也常见不到他的人。

    而她每次过来,要和和乐乐的度过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今天又是如此。

    看着冷漠的爹,无用的娘,刘氏也不禁有些心冷,刚才的一巴掌虽没有落到她的脸上,但她仍觉得浑身都疼了。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距离身后的门槛一步远,解下了背后的篓子将里面的酒、肉、糖包等年礼拿了出来随手放在门边,直起身后跟刘老汉和刘老婆子说道:“爹、娘,这点东西留着给你们过个年,我就不多留了,这就带小妹和孩子们回去。”

    刘老汉瞪着她,“你这是也不想要娘家了?”

    刘氏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扯出一点笑来,只说:“哪个女子会不想要娘家?不然逢年过节的我还回来干啥?只是爹,我总不能放着小妹和阿贵不管,咋样来的,我就得把他们咋样的带回去!”

    一说到刘月琴,刘老汉顿时就厌烦的挥了挥手,“滚!以后有事没事都别回来了,我就当从没有生养过女儿!”

    刘氏转身就又迈出了门槛,路经灶房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那三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儿,恍惚看到了她自己和小妹的影子。

    她不由得脚步一顿,然后径直出了篱笆门。

    刘老婆子拄着根歪扭的木头拐子颤巍巍追了出来,“月娘,丰谷啊,吃了午饭再走吧。”

    刘月琴扭头看着刚还对她怜爱有加,拉着郑贵要给见面礼的母亲,此刻却目光闪躲,除了哀戚愁苦的看她几眼,连叫她和郑贵在家里吃个饭都不敢。

    她张了张嘴,最后用力闭了下眼,转头就飞快的离开了。

    刘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扶着篱笆门的亲娘,“娘,你回屋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然后就没有再停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路上遇到同村的人,看到他们这刚来就又马上走的,不禁十分诧异,刘氏便强打起精神,尽量不露声色的跟人寒暄几句。

    沿着村里的小路往外走,远远的还看到刘苗在一处向阳的坡地上和一群人围在一起,吆吆喝喝的不知在干什么。

    刘苗也看到了他们,目光黏黏糊糊的在云萱的身上转了几圈,但在对上云萝的目光时就忽然缩了回去。

    似乎觉得这样显得太没胆气了,他又抬头瞪过来,还示威似的冲她扬了扬拳头。

    “苗子,那是你大姑吧?咋刚来就又走了?”

    “我咋晓得?不理他们,我们继续!”

    之后的声音被扔在了身后,郑丰谷见媳妇一直皱着眉头,也不禁叹了口气,伸手安抚的在她肩上轻拍两下,“别多想了,好歹郑贵先前也晓得些情况,他又是个实在人,不会迁怒小妹的。”

    刘氏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们出了村,走过独木桥,然后在小溪对岸的山脚下汇合了等候多时的刘月琴和刚才追着刘月琴出来的郑贵。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沉闷了些,但又好像更松快了点。

    云萝的目光不住的在刘月琴和郑贵之间打转,总觉得在短短的不到半天时间里,这两个人之间流转的气息都不大一样了。

    emmm……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翻过两座山岗,日头已经到了今天的最高点,郑嘟嘟拒绝了大人的帮忙,只牵着三姐的手自己用力的迈着两条小短腿,此时仰起脑袋跟她说:“三姐,我饿了!”

    本来也该是吃午饭的时辰了,可事情的发生出人意料,现在他们在荒山野岭,到哪儿去找吃的?

    刘氏过来抱着他,说:“乖乖的先忍一忍,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郑嘟嘟长这么大还从没挨过饿呢,不禁就有些闹腾,噘着嘴含着泪扭着胖身子直喊饿,把刘氏和郑丰谷喊得心里酸酸的软成了一团,可他们真的变不出吃食来!

    云萝摸了把嘟嘟小弟的狗头,又转头去看文彬,见他也是努力跟紧脚步,走得快要虚脱的模样,不由默然。

    嘟嘟来的时候还有爹扛着他走,文彬却拒绝了郑贵要背他的提议,实打实的走了三十多里山里,他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云萝这样的特殊体质。

    想了下,她便提议道:“反正这么早的回去也没事,不如就找块地方坐下来先吃点东西吧。”

    刘氏顿时警觉的看着她,“冬日的野兽都格外凶,可不许你往林子里去,况且这里的林子你还不熟!”

    她还对十天前的事心有余悸呢,反正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让云萝从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打猎了。

    云萝:“……不去,我篓子里就有些吃食。”

    她其实对这里也挺熟的。

    而刘氏听了她的话不由一愣,“你篓子咋还有东西?”

    “你又没让我拿出来。”

    “……”我没说,你就不会自己拿出来?以前不挺自觉的吗?

    他们挑了个开阔的向阳地方,郑丰谷和郑贵一起还从旁边搬了几块石头过来,形状什么的不重要,只要能让人坐下歇歇脚就行。

    云萝也解下了背篓,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巾,入眼就是一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刘氏:“……”肉不是放在她的篓子里的吗?而且这刀肉的形状很她准备的似乎还有点不大一样。

    云萝好像才想起来,把这刀肉拎起来就递给了郑贵,说:“叔,拿回去够你们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顿了。”

    刘氏瞬间拔高了嗓音,“这是阿贵的?”

    “对啊,我瞧见他把东西都跟你的放在了一起,可外公他们连小姨都不认了,再吃郑贵叔的肉就不合适了吧?还有两小坛酒和几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都给拎回来了。”

    说着又将两个斤装的小坛和几包红红绿绿的不知是点心还是糖包,反正就是隔着纸包都能闻见香甜味的东西都给挑了出来和那一刀肉放在一起。

    刘氏瞪着她,郑贵也站在一边有些束手无策,倒是性子更和软的云萱忽然“噗嗤”笑出了声来,先打开一包点心往嘟嘟嘴里塞了一块,“反正都带回来了,总不能再回头送过去吧?”

    刚才在刘家的时候,她虽什么都没有说,但事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可是憋了一股气呢,此时只觉得妹妹这一行为甚是痛快!

    刘月琴也拿起了郑贵的那几包点心,径直打开分给姐姐、姐夫和几个外甥外甥女,“正好当午饭,平时可舍不得吃这样好的点心。”

    云萝看着刘月琴这么理所当然的分配起了郑贵的东西,不由意味深长的“唔”了一声。

    刘月琴忽然就红了脸,一把将手里剩下的点心连同纸包一起全都塞进了郑贵的手里,侧转过身来低头“咔嚓咔嚓”的剥起了干荔枝壳,似乎这些凹凸不平的干荔枝突然间对她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

    郑贵愣了下,然后轻咳一声,微红着脸正襟危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从刘月琴的身上离开。

    云萝忽然就感觉到饱了,不仅饱,还有点撑。

    进展这么神速的吗?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羞答答、客客气气的。

    云萱见妹妹一直在看小姨和郑贵叔,不由得也跟着转头看了几眼,身为过来人士,她一眼就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不禁抿嘴偷笑,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云萝,暗暗责怪,哪有你这样看着人家的?

    云萝倒是把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来了,却看着云萱纳闷的说道:“二姐你脸红什么?你这样不行,这么容易害羞,以后跟栓子在一起容易吃亏。”

    顿了下,又摇摇头,“真说起来,你和栓子也不知道谁更害羞一些,说句话都要脸红半天,以后该怎么过日子?你看爹娘,什么时候看一眼对方还要偷偷摸摸的?”

    云萱真想缝了她的嘴,刘氏也斜过来一眼,骂道:“又在胡说!”

    云萝轻轻的“啧”了一声,转头去特别正经的问郑丰谷,“爹,你和娘当年也这么害羞的吗?看一眼都要偷偷摸摸,想跟我娘说句话都要犹豫半天?”

    郑丰谷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他这儿来,不由得一愣,然后看着刘氏“呵呵”的傻笑了起来,笑得刘氏一下子就红了脸。

    云萝面无表情的捂住了胃,她就不该问!

    转身,她就跟文彬和郑嘟嘟凑到了一起。

    文彬走了这么多路,脚底板都磨起了两个小小的水泡,她劈了根木刺帮他把水泡给挑了,又伸手在他脚底揉捏按压了几下,按得他又疼又爽,不住的“嘶嘶”抽着气,表情却可见的舒缓了。

    郑嘟嘟看得有趣,也凑了过来伸手要捏他的脚,可他那力气捏在脚底简直跟挠痒痒似的,文彬五指蜷缩,笑着想要躲避,“嘟嘟,把你的手拿开!哈哈哈……三姐,三姐松手!”

    嘟嘟小弟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不禁没有撒手,还挠得更起劲了,直把哥哥挠得瘫在了石头上面,“咚咚咚”的拿手捶地。

    云萝把他的两只脚都按压了几十下,在嘟嘟的捣乱之下这更像是一场短暂的酷刑,等他穿好鞋袜一跃而起扑向郑嘟嘟的时候,顺序刹那颠倒,换成了郑嘟嘟的尖叫和大笑声。

    刘氏被闹得头疼,在旁边喊着:“小祖宗,你们可别闹了!”

    但被这么一闹,从横山村带出来的沉闷却是一扫而空。

    他们在这里歇了好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文彬也顾不得难为情的让郑贵背了他一段路,回到村里,正是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

    在村口还遇到了赶着驴车要回镇上的陈大,停下了驴车后,郑玉荷一掀帘子就钻出了半个身子,目光从郑丰谷和刘氏的身上一扫,说:“二哥二嫂咋这个时辰才回来啊?我今儿一早回来,去你家叫了好几次门都没人应,咋的正月里也不在家留个人呐?”

    你竟然还会来我家叫门走亲?

    别说刘氏了,就连郑丰谷都惊讶的看了她好几眼,相当耿直的说道:“今儿我们一家都陪着你二嫂回了趟娘家,也没想到你今日会过来,不然就让小萱她们在家里等着你了。”

    郑玉荷面皮一僵,总觉得被她这个假老实的二哥给拿话刺了。

    什么叫没想到她今天会过来?初二回娘家,拜访兄弟不是顺道的事吗?这是在怪她往年都没有来走亲拜礼?

    郑丰谷并没觉得他说的话有啥问题,跟赶车的妹夫打了声招呼,说:“这就要回了吗?咋不在这儿住一晚?”

    满脸麻子的陈大是真木讷,来往岳家很少能听见他说话,一直都是郑玉荷在哪儿吆喝折腾,此时面对舅兄的邀请也只是木讷的摇摇头,“家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郑玉荷的目光从郑丰谷身后的几个人身上都转过一圈,并着重在刘月琴的身上多停顿了一会儿,撇嘴说道:“还留啥?家里虽只是个小铺子,但也都是事儿,可不能也跟二哥家似的等过了年再开张。”

    郑丰谷就觉得她这是话中有话呢,可跟这个大妹,他其实真没多亲近,她出嫁后更是只与大哥往来,和他和三弟都疏远了许多,现在的这话听过也就放开了,并不多计较。

    熟料,郑玉荷见他这样却更气了,目光再次落到了刘月琴的身上,捂着嘴笑声略刺耳,“听说刘家小妹过了正月就要出嫁了,咋的过年不回家,今儿回去了一趟也没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郑丰谷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淡了下来,但不等他开口,刘氏忽然看着驴车上掀着帘子往外看的陈家三兄妹说道:“家旺、家福、家满怎么也不在外婆家多住两天?这每一年都来去匆匆的,你们二舅和我都还没给过你们压岁钱呢。”

    这给压岁钱之前,需得他家先提着年礼上门走亲戚。

    郑玉荷忽然就被刘氏的这一句话给噎住了,习惯性的瞪了她一眼,好嘛,二嫂现在都学会拿话堵人了。

    陈家的三个孩子坐在驴车里并没有下来,只是透过掀起的帘子,不情不愿的朝外面喊了一声:“二舅,二舅母。”

    听说二舅家也发财了,还跟金家一块儿合伙做生意,可他们瞧着也还是那么个样,没啥特别的。

    陈家旺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垂头坐在驴车里,倒是年纪小的龙凤胎抬着头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陈家福的目光在云萝的发髻上转了转,忽然扯着她娘的袖子说道:“娘,三表姐的珠花真好看。”

    郑玉荷的注意力跟着就落到了云萝身上,看到她头顶小鬏鬏上的一朵形似翩然飞起的蝶形珠花,白玉的温润、紫珠的莹泽,掐丝缠绕、金光闪耀。

    郑玉荷的目光也不由得跟着闪了闪,仿佛一下子就被粘住了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这朵珠花,挡也挡不住的满眼算计和贪婪,“小萝头上的这朵珠花倒是精巧,我都没见过这个式样的呢,能不能借大姑瞧瞧?”

    云萝看了她们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郑玉荷脸色一变,冲着郑丰谷和刘氏就抱怨道:“她这是啥意思?见着我这个大姑不说招呼一声,竟还掉头就走了?”

    云萝听到身后的声音,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看着她说道:“在说这话之前,麻烦你先把你眼睛里的贪婪收一收。”

    郑玉荷表情一变,“你啥意思?我还会贪你一个小姑娘的一朵珠花?”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云萝的眼神明晃晃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嘴上却说着:“我怕你弄坏了我的珠花赔不起,还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它送给你。”

    郑玉荷一下子仿若被戳中了心思的猫,浑身的毛都瞬间炸了起来,“你当这是啥稀世珍宝呢?谁稀罕要你的东西?”

    云萝神色冷淡又平静,也不跟她争,只是再次转身离开。

    这朵珠花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其本身的价格恐怕倾尽陈家的家产都买不起,况且,这还是去年中秋的时候从府城而来,借着金来的手送到她面前的。

    她本将它收藏在箱子里面,却禁不起刘氏想要趁着过年给她打扮的心,又实在看不上她拿出来的那些红的绿的黄的绢花,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头顶着那么大一朵绢花的模样,这才翻出了这一朵珠花,打算正月初的几天戴一戴,再藏回去。

    刘氏他们压根不知道这珠花的价值,就觉得好看,可能、大概需要好几两银子吧?

第133章 捅蜂窝好玩吗

    走亲访友、招待客人,转眼间就到了正月的中旬。

    云萝家要走的亲戚不是特别多,太婆的娘家兄弟子侄,孙氏的兄弟姐妹和侄儿外甥,然后就是本家的一些还算亲近的姑婆姑母,反倒是亲大姑郑玉荷,因为她从不往二房来走动,云萝他们在分家后的这几年正月里也一样从不去镇上她家做客。

    本来,刘家那边除了刘氏正经的娘家之外,她还有一个伯父和两个姑母,但从刘氏记事以来,她家跟伯父和两个姑母就从没有来往。

    究竟为何,似乎是因为大伯父生了好几个女儿却没一个儿子,她爹在她二哥出生之后曾几次三番的说要把小儿子过继给大房,却都被伯父和伯娘拒绝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连两个姑母都一起闹翻了。

    刘氏偶尔跟孩子们提起过一回,也只是含含糊糊的两句话,毕竟她亦是从邻居同村人的口中听说过那么几句,到底情形咋样,她并不很清楚。

    走过亲,待过客,作坊在正月十二开工,食肆也在十二这天把里外上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于正月十三重新开张。

    清闲了一个年的白水村又忙碌热闹了起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去作坊做工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在家的农人也没得闲,要开始除草、灌田、肥地。

    先细细的整理出一块秧田,等待谷种在家里捂出白色的一点点嫩芽之后再撒进柔软细腻的秧田之中,用耙子连带着灰褐色的泥水一起从上面划过,动作既轻且快,既要给种子盖上一层轻薄的湿泥,又不能伤着它们娇嫩的芽点。

    初春的水冰凉刺骨,农人们却都赤着脚踩进了积满水的农田里,仔细伺候着田地和庄稼,一年又复一年的轮回忙碌。

    郑丰谷也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媳妇,天天扛着锄头往田里钻,整理秧田、浸种、捂芽、撒种,等到细细软软的秧苗在田里钻了出来,他又要担心哪天清晨会不会降霜。

    新发的禾苗娇嫩得很,遇上一点白霜,就都冻坏了。

    等到秧苗长到半指长,天气也渐渐的暖和了,所有的村庄农田都开始大批量的翻地耕田,刘氏也不再继续待在家里。她要跟着郑丰谷一起去耕田,所以食肆和嘟嘟小祖宗就都交给了刘月琴、云萱和云萝三个人来照顾。

    其实云萝更乐意去耕田,可惜被刘氏严词拒绝了,还絮絮叨叨的训了她半个晚上,并顺道把云萱和刘月琴都给一块儿连带上了。

    “别看现在天气暖和了些,但水里却依然凉得很,你可别仗着身子好就又给我胡来。姑娘家最受不得寒凉,以前是没法子,现在你们就都给我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待着,把食肆的生意照顾好了就行。还有嘟嘟……这臭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春来日渐暖,换下了厚重的棉衣,就感觉整个人都轻快到飞起,郑嘟嘟一天天的在长大,手脚也日渐灵活健壮,已经不再满足于周围的这一片小小地界了。

    他开始带着隔壁宝生家的两个孙子金娃和银娃,还有王二根的小儿子王小石朝村子里进发,拉上郑小虎,交了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天天在村子里疯玩,爬树捉虫追雀儿,追鸡撵狗抓蚂蚁,调皮捣蛋,简直就是一群安静不下来的小恶魔。

    这天,趁着日头好,在食肆关门之后,刘月琴就带着两个外甥女把冬天厚实的被子都拆了下来打算拎到河边去洗洗干净,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和大呼小叫,间或还夹杂着几个孩子的哭声。

    “这是又干啥了?”她走到门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看到远远的一群孩子们跑过来,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

    距离太远,她也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孩子们的后面一大片黑乎乎的不知是啥东西。

    十来个孩子大呼小叫、跌跌撞撞的飞快捣腾着小短腿往这边跑来,挤挤挨挨的跑得又急,有个孩子忽然就摔倒在了地上,顿时与前面的小伙伴们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哇哇”哭着,慌慌张张的爬了好几下才爬起来,“别跑,等等我啊!”

    距离近了,刘月琴仍没看清楚追在他们后面的是什么东西,但却先听到了一阵“嗡嗡嗡”的振翅嗡鸣声。

    她身后的云萝忽然脸色一变,手上的棒槌都来不及放到篮子里,转身就跑到了大门口往外一看。

    郑嘟嘟年纪小,小短腿却捣腾得最快,跑在小伙伴的最前面,一看见她就朝她喊道:“三姐,蜂蜂蜂!”

    云萝嘴角一抽,暂时也顾不得去想这些小鬼是怎么惹上这群小妖精的,回身就将刚拆下来塞在篮子里的被面扯了出来,朝着小鬼们迎了上去。

    她从小鬼们的旁边擦过,在迎面将要遇上蜂群的时候,手上的青棉布用力一震,就见它在空中四脚张开,如渔网般的将迎面撞上来的蜂群全都兜了进去,仅有零星的几只超出了被面的范围。

    被面还飞在空中,云萝手上用劲使其改变形状,并迅速的将四角四边都收拢束紧,然后拎着被里面的蜂群冲撞得不断变形的包袱,冷眼看着小鬼们在几只漏网之蜂的追击下抱头鼠窜、嗷嗷直叫。

    咬吧咬吧,不咬不长记性,反正她刚才都看清楚了,不是什么毒性猛烈的黄蜂之流,而是相对温柔的野蜜蜂,看他们这么皮实,叮上几下应该也不碍事。

    刘月琴和云萱,还有附近听到动静的村民都赶了过来,挥着手、草帽、锄头,驱赶拍打着那十来只专盯着小鬼们的蜜蜂。

    在众人合围之下,十来只野蜂很快就落到了地上,可小鬼们还是被咬惨了,一个个捂着脸、额头、脖子、手,有的嗷嗷哭,有的则憋着小脸强忍泪水。

    郑小虎是前者,郑嘟嘟是后者。

    “你们这是干啥去了啊?”云萱拉着两个弟弟给他们掸身上的灰,却在他们的小手上抓了满手的黏腻,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甜蜜糖味。

    云萱:“……”她好像已经知道他们干啥去了。

    云萝拎着一包还在挣扎的野蜜蜂走了过来,不管哭着的还是没哭的都转头看向了她,那仰望的姿态和闪闪发亮的小眼神却激不起她心里的半点波澜,还想打开包袱放几只野蜂出来再追着他们咬一圈。

    呵,萝姑娘就是这么的冷酷无情!

    “三姐。”郑嘟嘟捂着肿了半边的脸颊,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云萝拿开他的手看了一眼,看到他左边颧骨的位置被叮了一下,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迅速的红肿,宛若白面团上的一个红包子,将他本来又大又圆的大眼睛都挤压成了一条缝。

    嘴角用力一抿,云萝强行忍下即将溢出的嘲笑,将裹了蜂群的被罩递给小姨拿着,然后捧着郑嘟嘟的脸把还留在肉里的那根蜂针拔出来,又在包包上挤压了几下,挤出一点毒血。

    “哎哎哎,疼疼疼!”郑嘟嘟歪着脖子踮起了脚尖,努力想要把感觉快要挤扁了的脸从三姐的魔爪中逃离出来。

    郑小虎本来也正想凑过来,一见小哥哥喊得这么惨烈,顿时被吓得脚尖一转,“哧溜”的往后逃了出去。

    可惜才刚刚迈出两步,就忽觉得衣领子一紧,然后双脚离地被一下子拎了回去。

    “跑什么?”

    云萝把他拎了回来,如法炮制的不顾他嗷嗷的哭喊声将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两根蜂刺都挤了出来。

    其他小鬼们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却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被云萝抓了过去拔刺挤毒血,未了还问他们,“捅蜂窝好玩吗?”

    你是大魔王吗?

    十来个大的六七岁,小的才两三岁的小鬼头皆都眼含着泪水,小孩子的皮肉本就娇嫩,再是皮实的野孩子也扛不住野蜜蜂的叮蛰,还一个个的都被蛰在脸上,肿得连五官都变形了。

    最严重的当属李宝生的大孙子金娃,左边的脸颊,右边的眼皮,后脖子上一下,手背上还有两个包,倒是一直被他护在身前的弟弟银娃只在下巴那儿被蛰了一下。

    简直惨不忍睹。

    各家的大人都闻讯而来,看到这群歪鼻子斜嘴巴眯眼睛的孩子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找到自家的孩子拎过来就“啪啪”的对着屁股先拍上几巴掌,“让你淘气,这下尝到好滋味了吧?”

    银娃伸出舌头在手心里舔了两下,声音特别清脆,“好甜!”

    宝生媳妇转过头来就抓着他也“啪啪”的拍了两下。

    云萱点着郑嘟嘟的脑门,嗔怪道:“真是越发的淘气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儿,过两天小姨就要出嫁了,你是打算顶着这么一张脸去给小姨压轿吗?”

    郑嘟嘟顿时惊得连被肿包挤压成缝的眼睛都睁大了。

    二月二十是郑贵和刘月琴成亲的好日子,提前一天,云萝家里就热闹了起来,虽然刘月琴不是白水村人,更不是郑家人,但在这里住了小半年,勤劳温和又不多话的刘小姨还是获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知道她要从姐姐家出嫁,虽背地里难免有几句闲话,但还是有不少人过来道贺添喜。

    刘氏顾及着刘月琴往后也要在白水村过日子,为了少些闲言碎语,便没有把喜宴大办,也没有在明面上给她准备许多嫁妆。

    最大件的要数两只红漆樟木箱和四床喜被——鸳鸯交颈、百子千孙、花开富贵、福寿双全,都是吉祥喜庆、热热闹闹的花色。

    另外还有夏秋冬各两身衣裳,木盆水桶子孙桶,一对铜烛台,一对锡酒壶,十个细瓷大碗,菜瓶两只,饭桶针线笸,水壶铜脚炉,梳妆匣里放着梳子篦子红头绳,以及六两八钱的压箱银子。

    刘氏把该置办的都备上了,再多的却也没有。

    可仅仅只是这些,放在周围的十里八乡都算是丰厚的,也能让许多已婚的未婚的女子眼红羡慕。

    到了正日子,刘氏在家里开了几桌,简单的邀请了过来送礼的几个乡邻。

    刘家人并没有出现,从刘老汉到他的两个儿子,从刘老婆子到她的两个儿媳妇,都仿佛真的完全当做没有刘月琴这个女儿和妹妹,当初的二十两银子,已彻底买断了她和刘家的关系。

    刘氏一直等到午后才终于死了心,而刘月琴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往横山村的方向看一眼。

    从正月初二那天离开横山村之后,她就再没有提起一句父母兄嫂,仿佛那天就已经彻底的死了心,再不惦记那些娘家人,以后她的娘家人就只有大姐一家了。

    时辰过了午后,郑贵在他两个弟弟的簇拥下,赶着驴车,在喜婆和傧相的引领下带着一群汉子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的过来迎亲了。

    刘月琴穿上了大红嫁衣,抹上胭脂和水粉,刘氏亲手给她把一头长发梳起,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后就跟阿贵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孝顺公爹,敬重兄嫂,爱护叔子,万事都要好商好量的,如果受了委屈,也莫要一味的忍耐,回来跟大姐说说,大姐和你姐夫都会给你做主。”

    说到一半,声音就忍不住的哽咽了,按着她的肩说道:“你还要在白水村过一辈子,大姐不能给你置办更多的嫁妆了,你莫要嫌。”

    刘月琴用力的摇了摇头,甩出一串的水花,“大姐千万别这么说,已经太丰厚了,再多就该被人指着脊背说闲话了。我以前真是做梦也没想过能有今日,多亏了你和姐夫疼我,不然我怕是早已经死在……”

    刘氏用力掐了下她的肩膀,哭着笑骂道:“大喜的日子,说啥晦气话?”

    云萱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打开后拿出一支如意纹的素金簪径直插到了她的发髻上。

    刘月琴被金光晃得眼晕,连忙伸手就要去摘,“这太贵重了,小萱你快拿回去!”

    云萱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我可买不起金簪,这是小萝准备的,她嫌你推来让去的烦才让我替她送过来,小姨你尽管收下便是,我家就数小萝最有钱。”

    也最舍得花钱。

    刘月琴有些忐忑,“这……这也太贵重了。”

    “配小姨刚刚好。”

    吉时将至,刘氏替刘月琴盖上了盖头。

    新娘出嫁脚不落地,刘月琴没有兄弟来送她出嫁,郑贵就特意准备了红封,从郑丰谷和刘氏一直送到最小的郑嘟嘟,然后亲自背起他的媳妇一路出门直到送上驴车。

    从邻居家借来的驴车被刷洗得干干净净,驴脖子上还扎了一朵大红花,刘月琴侧身坐在露天的驴车上,盖着红盖头,穿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怀里还搂着一个肿了半边脸的胖嘟嘟,在村里小伙的吹吹打打中,就这么被郑贵亲自牵着驴车带回了家。

    迎亲的汉子们抬起嫁妆跟在驴车的后面也远去了,刘氏却还站在大门口往那边眺望,心里既欢喜又有些难过不舍。

    吴氏就见不得她这多愁善感的样儿,打趣道:“二嫂你愁啥?过了这两天,你就又能天天见着你亲妹子了,但凡郑贵对小妹有一丁点不好,只需站在门口吆喝一声,你也马上就能听见。”

    这么一想,果然一点离别的愁绪都没有了。

    宝生媳妇也说道:“嫁了才好呢,嫁了才能长长久久的住在同一个村里,有事没事串个门,相互照应着干啥都方便。”

    刘氏宽了心,擦擦眼角的泪花,笑着说道:“再近也是别人家的了,不过你们说得也对,姑娘家总得嫁人,与其远远的嫁出去,在同一个村里往后走动也方便些。”

    又招呼着几人进屋里坐,吃着果子闲磕牙,突然就清闲了下来。

    毕竟送刘月琴出嫁也没有大办酒席,不过开了几桌请主动送礼过来的那些人,午饭后早就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

    “妹子仁义,把妹妹跟闺女似的嫁了出去,还置办了那么些嫁妆。”

    “哪里?当大姐的做点啥都是该的,我这个妹妹前半世命苦,只希望她往后能安安生生的。也亏得孩他爹宽厚,由着我这般胡作非为,一句怨言都不曾有。”

    “那还不是因为二哥稀罕你?自是你说啥就是啥。”

    刘氏不由得红了脸,啐她一口,“说得好像老三不稀罕你,啥都不由着你似的。”

    吴氏倒是半点不害臊,两片瓜子皮喷出一丈远,“正事不干,天天就想着偷奸耍滑、游手好闲,我说他两句还跟我吆三喝四的嚷嚷,我真恨不得一棒槌锤死他算了!”

    宝生媳妇指着她笑,“你也就嘴上厉害,你要真能下狠心锤死了他,他还敢不干正事?”

    吴氏白她一眼,“嫂子说得倒轻巧,我哪里敢真锤死了他呢?锤死了他,我不就成寡妇了?”

    郑丰收丝毫不知道他的媳妇正在跟人谈论做寡妇的可能性和优缺点,他今天难得勤快,一大早就赶着驴车一路拉客去镇上,到了镇上后又恰好遇到余家的几条货船刚到码头,需要大量的牛马拉车,他就也跟着去赚了点外快。

    江南多水,处处可见河道水流,庆安镇上也有一处小码头,被几家乡绅大族掌控着,往来都是运货的大船。尤其这三年多以来因为金家的肥皂作坊,连带着庆安镇其他的生意都旺盛了起来,小小的码头也被扩张了不少。

    也有一些乌篷的小船在河道上往来回复,运货载客,还有小生意人直接在船上吆喝买卖的。不过这些都只能做些短途运载,远途的大客船却几乎没有,听说要到县城那边才有直通府城的客船。

    所以郑文杰他们去府城科考的时候仍是走陆路的多,毕竟先转道去县城,再乘船到府城,这路程得绕一个不小的圈圈,远了不说,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没有陆路行走来得快。

    从码头到余家的仓房约五六里路,运送一趟的价格根据车上货物的多少而定。驴车的速度快一些,但牛车一次能拉更多的货物,所以两方倒是差不许多。

    郑丰收赶着最后一趟车,心里美滋滋的算着今儿挣了多少外快,他是待会儿顺道给媳妇和孩子们买点小礼物呢,还是直接把钱带回家交给媳妇保管?

    走过北街的时候,迎面就遇上了李氏,不由停下驴车相互打了声招呼,又有些诧异的问道:“今儿不是休沐日吗?咋的大嫂没回村呐?”

    李氏满脸的喜色,也有心思站在街边跟小叔子唠上几句嗑,说道:“原本是要回去的,可前两日六娘忽然身子不大舒坦,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有了喜,许是累着了有些胎动不安,让仔细养着莫要颠簸劳累了。”

    郑丰收更加诧异,当然也免不了有些高兴,“这么快就有喜了?”

    成亲还不到两个月呢!

    李氏脸上的笑容简直要开出了花,从没有觉得这个小叔子都这么顺眼过,手臂上挎着篮子笑盈盈的说道:“可不,我也没想到呢,还是我家文杰有福气,到今年秋天就要当爹了。”

    “恭喜大哥大嫂了。”

    “同喜同喜,孩子出世后也得喊你一声三爷爷呢。”

    哎呦喂,老子都快要当爷爷了?

    郑丰收嘬了下牙花子,感觉有点不真实,他的亲儿子还只是两个脱不开手的小娃娃呢。

    “这么大的喜事,可知会我爹娘了?”

    “昨儿傍晚你大哥和大侄儿就回村去了,我留在这儿照顾儿媳妇。六娘现在还没稳当,受不得颠簸才留在镇上,不然也该回去给她爷爷奶奶说道说道。”李氏欢欢喜喜,带着些显摆的说道,眼角瞥见了郑丰收身后驴车上满满当当的货物,看着那上头属于余家的标记,神色又忽然淡了一些,“老三这是正忙着呢?那我就不多耽误你工夫了。”

    郑丰收没觉出她的异样,又与她聊了几句就赶着车离开了。

    李氏目送他运载着余家的货物远去,瞬间拉下笑脸,朝着他的背影愤愤的“哼”了一声,然后挎着篮子也转身回家去了。

    篮子里,红枣莲子酸梅干,一把红糖,几个鸡蛋,还有两刀纸和一把裁纸小刀。

    将近傍晚,郑丰收赶着驴车回村,在村口把最后几个客人都放下之后就调转方向直往村西边走去,进入家门,迎面就是一阵扑鼻的饭菜香味,还有孩子们的吵闹声,他略微紧绷的脸瞬间松缓下来,把驴车放好,然后溜溜达达的进了屋。

    “今日咋回来的这么迟?”吴氏正把扭作一团的两个儿子扯开,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

    郑丰收摇晃着钱袋发出“丁零当啷”的一阵响,扬着下巴得意洋洋的说道:“今儿运气好,正好遇上余家要车马拉货,不过半天时辰,挣了足足五十六文钱!”

    吴氏顿时惊喜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有这样的好事?”

    “这有啥?原本还能更多呢。”说到这儿,他就皱着眉头有些郁闷,“最后那一车不知咋回事,边缘的一包竟然被划开了好大的一个口子,里头上好的白油纸都被划坏了好几扎,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幸亏那余家管事没有为难我,只是扣了那一趟车资当是赔偿。”

    吴氏也脸色微变,“咋这样不小心?”

    说起这个就烦躁,连今天赚的这一笔外快都抚慰不了他当时受惊的心,郁闷的说道:“我咋晓得呢?明明有小心留意着,可就是弄坏了,我后来把车子检查了好几遍,也没找出能把那么厚实的麻袋给钩坏的东西。”

第134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郑丰收遇到的这一件小事也就在他自己家里激起了些许波澜,过后就连他自己都不再过多纠结了,外人更是无从得知。

    倒是屠六娘进门不足两个月就有了一个多月身孕的喜事很快的传遍了全村,乡亲们说起这事都不由得赞叹一句郑文杰和屠六娘都是有福气的,郑家也有福气。

    彼时,云萝正捧着从六爷爷那儿寻摸来的医书认真研究,这几年来,她打着要跟六爷爷学医术的名义时常去跟他老人家讨教学问,已经基本上把他珍藏的那几本医书都看了个遍。

    虽然她尽量的不表现得太出色,讨教得多,显露得少,但老人家还是对她有了些怀疑,或者说,自从云萱的手臂受伤之后,他就一直对云萝存着一点疑心。

    但即便如此,老人家却并没有过多的探究,每当云萝去请教的时候他都尽心尽力的教导,为她的天赋感到高兴惊喜的同时,也对她不务正业,不把学识技艺用到正道上而表示不大高兴。

    除了几年前的云萱,云萝就没有正经的出手救过一个人,她藏着前后两世的医术,却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研究美颜养神的方子上,就连这个都还做得懒懒散散。

    说她几句吧,她还特别义正言辞的说有六爷爷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丫头来出手?

    倒是金公子跟在她的后头,拿着她折腾出来的一些美颜方赚了不少银子,要不是限于规模,怕是不会比卖遍了大彧的肥皂少。

    当然,肥皂的生意金家其实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可即便如此,只吃小鱼小虾的金家也赚了个钵满盆满,蹭着卫家的巨轮,把庆安镇上的其他大户又往后甩了一截。

    对照着脑子里的记忆,翻看前世不曾见过的医书,云萝放下了研究到一半的美白方,她最近正对屠六娘的脉象感到十分的好奇。

    可惜接触不多,不能时时观察查探,只能根据当日的脉象推敲研究,翻遍记忆和医书,她已经大概的列举了几种可能,现在就等着什么时候寻个机会再去探一探屠六娘的脉。

    然后,她忽然听说那位大堂嫂有喜了。

    看着纸上列举的那几种可能,云萝拿起笔“唰唰”的划去大部分,仅留下唯一的一条——藏脉!

    emmm……更想去探屠六娘的脉象了!

    现在她只需要再把一次脉,就基本能确定该送那位大堂兄一首怎样的歌。

    是青青河边草呢,还是我和草原有个约会?

    “啪”一声合上医书,云萝的目光不禁有些晦涩。

    屠家为什么会在郑文杰被余家不喜坏了名声之后还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明明是疼爱的女儿,却为什么会对那样着急的婚期没有意见?这一切到现在似乎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若没了清白之身,使点手段让夫家察觉不出还算容易,可屠家竟然真的敢让屠六娘带着肚子出嫁,这是确定郑家发现不了,还是即便被发现了也无所畏惧?

    而相对于郑文杰极有可能头顶着青青草原,云萝显然对屠家是用了什么手段来藏起屠六娘有孕的脉象更感兴趣。

    不过其他人却都更关注屠六娘的肚子,郑丰谷和刘氏在傍晚耕田回来的时候也不禁谈论了几句,话里话外都觉得郑文杰有福气,刚娶了媳妇就要当爹了,没有一个人怀疑屠六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可能并不是郑文杰的。

    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怀疑呢?

    云萝察觉了这个秘密却不能说,也没想过要说。不仅因为她只有猜测而未曾确诊,还因为跟郑文杰本就没由多亲近,只凭着她一张嘴,说了也只是给自己家人添麻烦。

    况且,郑文杰一心想要娶个千金小姐,可大户人家的姑娘岂是好娶的?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管之后屠六娘有任何的缺陷和问题,那都是他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她懒得听爹娘说大伯家的事,就问道:“明天小姨回门,是来我们家吗?”

    说话声一顿,刘氏叹了口气,“是啊。”

    不然也没别的地儿可去了。

    她不后悔带着小妹离开刘家,却因为此事使得小妹往后没了正经的娘家而感到有些歉疚,如果以后郑贵的亲人拿这个事情来说道刘月琴,真真是百口莫辩。

    云萱也问道:“家里要备些什么吗?”

    刘氏摇头,“没啥要特意准备的,家常便饭,招呼你们小姨和姨父吃一顿。”

    次日一大早,刘月琴和郑贵果然是拎着礼回门来了,还赶上了食肆正忙碌的时辰,两人一进门连坐都没有先坐一会儿就挽起袖子帮着忙活了起来。

    食肆里坐着的大都是与郑贵相熟的伙计,他成亲被放假了三天,此时与一起做活的伙伴在这里相见,免不了被打趣起哄,直把两个新人闹得全都红了脸。

    有郑贵在前后帮忙,刘氏索性就把妹子拉到了灶头后面挤在一条长小凳上烧火,并顺便说一些悄悄话。

    刘月琴面色红润,俏脸含春,新婚的这两天应该过得不错,躲在灶膛与墙壁之间的角落里,低着头红着脸,静静的听刘氏说话,偶尔点头或摇头的回应一声。

    郑贵对她好吗?这两天在那边是咋过的?吃的、住的、用的都还习惯吗?有啥不方便或紧张的没有?公爹和兄弟们可还和善?还有郑贵的那个寡妇再嫁过来的大嫂可好相处?

    刘氏真是有问不完的话,挂不完的心,有些问题更是来来回回的重复询问了好几次。

    刘月琴除了在某些问题上有些羞涩之外没有丝毫的隐瞒和不耐烦,大姐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未了还反过来宽慰刘氏,“大姐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阿……阿贵待我好,公爹也宽和慈爱,还说家里攒了些钱,他打算把屋子修一修,给兄弟们至少每人有个单独的屋子,等三弟四弟都说了亲之后,就分家。”

    刘氏惊讶,“咋还说到分家上头了?是不是出了啥事?”

    摇摇头,刘月琴说:“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不过后来听阿贵说,公爹早就有了这个心思,本来还想在我们成亲之后就马上把我们分出去单过,是阿贵不同意,后来才说等兄弟们都成家娶了媳妇之后再分家。”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这是对的。他家底子薄,你们现在分出来了倒是没啥要担心的,可少了阿贵,五亩薄田和郑永的一份工钱怕是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啥,他下头的两个弟弟都还要娶媳妇呢。你婆婆去得早,当年为她治病还把家底都掏空了,你公爹一人把阿贵他们兄弟四个拉扯大不容易,你们不能奔着好日子去就不管他了。”

    “大姐,我都晓得呢。”

    “也要不了几年了,只要有合适的姑娘,郑永当下就能成家,郑康的年纪小一些,但说亲也正是时候。如果家里有啥不凑手的,你尽管过来问我要。”

    “唉!”

    刘氏犹豫了下,又小声问道:“他那个大嫂……我听说是个和善人,可没有亲身相处过,总是不能放心的。”

    妯娌就跟婆婆一样,只要没有分家,那相处的时间真是比相公还要多,好不好相处也就显得特别重要。

    刘月琴抿嘴赧笑了下,说:“大姐放心,大嫂确实是个和善人,对我也十分照应,干活利索,性子和善,就是不大爱说话。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前头那一个是因为成亲三年都没有孩子才把她休回了娘家。”

    老大郑富的年纪大了,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况,也就不计较她会不会生孩子,只想着家里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还能帮他一起照顾老人和下面的三个弟弟。

    这种事情,同在一个村子里,刘氏先前也都听说过,可终不如从他们自家人嘴里说出的更可信。

    忙忙碌碌就半上午过去了,郑贵和刘月琴两口子一块儿帮着干活,清扫干净又把食肆的门板都镶上之后就从小门进了院子,这才有工夫坐下来清清静静的闲话家常。

    “咋还带了这么些东西?随便拿两样意思意思就成了,你下头还有两个弟弟等着说亲呢,可俭省些。”刘氏看着那又是鱼又是肉还有酒的回门礼,不由嗔怪了一句。

    郑贵搓了下手,有些紧张的说道:“这都是我爹准备的,得亏大……大姐和姐夫看得起,不然我还不知啥时候才能娶着好媳妇呢。”

    以前他的是叫哥和嫂子的,现在娶了刘月琴,就改口成了大姐和姐夫。

    刘氏把东西拿去灶房,别的东西都留下了,只有鱼和肉则切了一半,留了一半,放回到郑贵拎来的篮子里面,另外又添了些别的东西进去,跟刘月琴说:“这一小罐茶叶,我也不晓得好不好,都是金公子过年的时候送来的,你拿回去给你公爹和他兄弟们尝个新鲜,这两包点心分你小叔子一些,他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呢。”

    她絮絮叨叨的又打开了一早就准备搁在旁边小桌上的一个包袱,说:“这里还有一块青花布,不是啥好料子,你给他大嫂送去,给她做一件衫子。”

    刘月琴跟在她后面转来转去,不禁赧然说道:“这带来的还没带回去的多呢。”

    “这有啥?只要你过得好,大姐就没啥不甘愿的了。”

    “你还说呢,前日你可是把我吓坏了,打开箱子竟然从里头翻出了那么大的一包银子,事先你都没跟我说一声。”她捏着大姐的袖子轻晃了一下,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刘氏看着她这样却只觉得欢喜,这个妹妹在很小的时候也是最喜欢对着她撒娇。

    不由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那是给你的压箱钱。外面那么多人看着,为了少些风言风语的我不好给你置办许多嫁妆,就把剩余的银子都给你压在了箱子底下,你仔细收好了,以后缺点啥也能自个儿支应。”

    这边的姐妹两在说压箱钱的事,堂屋里,郑贵也正从怀里掏出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放在桌上发出几声略低沉的碰撞声,推到了郑丰谷的面前。

    “这是……”

    郑贵有些赧然之色,轻声说道:“先前也不晓得箱子了藏了这么大一包压箱银子,和月琴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这……这也太多了,姐夫和大姐已经付出了许多,咋还能再要这么多银子?”

    郑丰谷神色一缓,说道:“这是给你媳妇的嫁妆压箱钱,可由不得你做主。”

    不轻不重的一句打趣,郑贵笑了下,说:“这也是月琴的意思,我就过个手。”

    郑丰谷却把银子又推了回去,“没有把压箱银子还回来的规矩,你们大姐把她这个妹妹看得跟自个闺女似的,能给妹妹许个好人家热热闹闹的嫁出去,她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你家也出了不少聘礼,我们总不能那么点嫁妆就把人给打发了吧?”

    “这……这也不能这么说,我家从没想过要把聘金换一个方式拿回去,这这……这就没这样的礼儿。”这世道多的是拿女儿的聘礼给儿子娶媳妇的人家,而且他也从媳妇那儿听说了,当初刘家曾为了十两银子的聘礼要把她许配给打死了两个媳妇的老鳏夫,是大姐费了二十两银子才把她带到白水村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的把她养着,真跟在梦里似的,也才有了现在他娶媳妇的好事。

    他自觉娶了媳妇就应该把她的一切都担在身上,对这边,真是已经承了数不清的情,哪怕郑丰谷他们不给刘月琴置办一点嫁妆,他也只有感激不尽的份。

    “给你媳妇拿回去!”郑丰谷再次推了过去,“这也是我跟你们大姐的一点心意,手里藏点钱,往后不论是缺点啥,还是想要点啥,都方便。”

    一包银子就在两连襟之间推来让去。

    郑嘟嘟脚下垫着个小凳子,双手扒拉在桌子边缘刚好露出一双眼睛,眼珠子跟着左右推让的银子也滴溜溜的滑动,也不知那小脑袋瓜里想了些什么,忽然用力的伸出一只胳膊往桌上一拍,“拿着!”

    吵啥吵?

    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把拎起他往外走,轻声说着:“哪都有你的事,你给我安安分分的,脸不疼了?”

    “哎呦,疼!”他捂着半边眼睛装模作样的喊疼,那天被野蜂蛰的地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消肿,粉红色的一个大疙瘩把他左边的眼睛都给挤小了,“三姐呢?”

    云萱惊讶的看着他,“你竟然还问我三姐去哪了?你就没看着她吗?”

    郑嘟嘟……尽顾着看两天没见的小姨和新姨父去了,一个没留神就让三姐逃出了视线之内。

    肯定是被郑小虎那个坏蛋给抢走了!

    郑小虎正在家里玩得开心,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而被嘟嘟惦记着的云萝却在村外遇上了一个极不讨喜,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极卑劣恶心的场面。

    她原本是有点事想要去拜托王大管事帮忙,食肆里忙完之后就出了村走去作坊,却在经过路边的一处大稻草垛子时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云萝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在光天化日之下,躲在草垛子后面的一对。

    随之却又觉得这动静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盯着窸窣声响的地方,那边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而她听着那里的动静,神色逐渐冷凝,终于不再犹豫的迈步走了过去。

    转过草垛子,云萝一脚就踩到一根被随手扔到地上的黑褐色裤腰带,再抬头便看见了草垛子后面,李大水衣衫半褪……

    乡下人淳朴,可还有一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此刻出现在云萝眼前的这个正在逞凶的李大水显然就是一个这样的刁民。

    白水村算不上是穷山恶水,但李大水家里是真的穷,他刚出生就死了爹,叔伯不亲,爷奶也怨他和他娘克父克夫不怎么管他,他和他娘就孤儿寡母的靠着一亩薄田勉强度日。

    他娘是一个懦弱却又极度溺爱儿子的妇人,养成了他四体不勤、自卑又自尊的无赖性子,整日和附近几个村里的地痞流氓们凑在一块儿四处游荡,年纪快要三十了,还娶不着媳妇。

    此刻,他一只手捂着身下女子的口鼻……

    女子拼命挣扎,娇娇小小的身形却宛若被饿狼咬住了脖子的羔羊。

    她的一只黑布鞋已经被她踢飞到了三米外,露出一截格外白皙的脚脖子,双腿蹬地,双手推挠,两个指甲都已经崩断了,在李大水的腰侧和肩背上挠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贱人!”李大水许久都不能得逞,忽然扬起巴掌就朝着身下的人抽了过去。

    “砰!”

    “哎呦,哪个混蛋竟敢背后偷袭你爷爷?”

    巴掌还没抽到实处,李大水忽然被人从旁边踢了一脚,整个人都被踢得骨碌碌从女子身上翻滚下去,又继续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止住,沾了满头满身的泥和干草。

    他脑袋昏胀,骂骂咧咧的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才刚支起了两只胳膊就又被一脚重重的踩在颈后,一下子把他半个身子连带着整张脸都踩进了土里。

    黑暗和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四肢扑挠挣扎着却丝毫都撼动不了踩在他颈后的那只脚。

    境况在瞬间翻转。

    口鼻间的气息越来越稀薄,他胸腹部的鼓胀却越发的急促,脸被埋在土里,他连一声呜咽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也听不见旁边的声音。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鼓噪在耳朵里面,眼球也似乎要从眼眶里脱出来爆炸,拼命的挣扎,力气却越来越小,终于抽搐着慢慢的没了动静。

    踩在他后颈的那只脚终于松开了,似乎知道他现在已陷入到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连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云萝伸腿一踹,直接将他踹得原地翻了个面。

    李大水张大了嘴本能的大口呼吸,面庞紫胀眼珠子暴突,他此刻没有清醒的意识,所有的行为都是出自身体想要活着的本能。思绪混沌,睁大的眼睛却只看得见白花花的一片,阳光刺得他双眼生疼,眼泪“哗哗”的流,从眼角经过太阳穴落入到鬓角头发之中,冲刷出两条混着泥土的痕迹。

    云萝目光寒凉,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不过,她怎么会为了这种肮脏的东西让自己担上杀人的罪名呢?哪怕她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死得不留痕迹。

    她摸出了她从不离身的小刀,蹲下身“唰唰”侧划了两刀,几乎不见血迹却将他左右两条特殊的神经全都切断。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去看身后的女子,在看到那一张尚且稚嫩的,满面惊慌的小脸时,不由得一愣,“妞妞?”

    刚才被挡住了脸,云萝也没有看见她的样貌,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隔壁桥头村的小结巴,她二姐的好闺蜜邱妞妞。

    此时,她抓着衣襟神情惊惶,小小的一团几乎要缩进到稻草垛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忽然猛的哆嗦了一下,目光逐渐有了焦距,终于看清了站在她三步外的云萝,“小……”

    云萝试探着靠近了一小步,又在她惊惧的往后缩的时候马上停了下来,想了下,便在原地蹲下,说:“我送回家。”

    妞妞直勾勾的盯着她,她还只是个豆蔻少女,刚才经历的一切于她而言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此刻神思恍惚,明明清醒着,意识却似乎仍在黑暗中沉沦。

    但她看着云萝,看到云萝面色冷淡、平平静静,好像她所经历的这些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后,她又听见她说,“我送你回家吧。”

    邱妞妞眨了下眼睛,泪水忽然就吧嗒的掉了下来,可怜得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羊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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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贵女有点冷介绍:
从国医天才、豪门千金,到以打猎为生的乡下丫头,不过是一场爆炸的距离。
身处白水村数一数二的人家,她的地位却在食物链的底端。
看着面黄肌瘦的姐妹和弟弟,她使计、挑唆,欲要和平分家,却总有人跳出来不让她好过。
那就来点刺激的吧!
先揍一顿,一顿不够就两顿。
做生意,建作坊,给姐姐攒嫁妆,送弟弟上学堂……分家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就让那些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不过……公子,别以为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纯良,我就会忘了后山的尸横遍野,还有你曾对我刀剑相向,要把我灭口的事!
景玥:胡说!本王怎么会对阿萝刀剑相向?我只想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农门贵女有点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门贵女有点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