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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0章 盛世夜景

    当皇上携着皇后与太子进入昭阳殿,就预示着今日宫宴的正式开始,宗亲勋贵、文武百官,各家命妇和小姐公子们纷纷跪拜行礼。

    云萝也跟着拜了下去,看到黑色的龙袍一角从眼前飘走,看到了太子落后一步,也是一身黑色蟒袍,迈着小步子不紧不慢的走过。

    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那步子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感觉到他似乎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平身,坐。”

    “谢陛下!”

    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皇上和皇后已经坐在了最上方,太子单开一席,紧挨着御座。

    随着各自落座,礼官唱词,捧着佳肴美食的宫女们便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泰康帝却首先转头看向了衡阳长公主,“阿姐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参加除夕的宫宴了,今日瞧着脸色红润,又丰腴了不少,看来是身体已经大好。”

    长公主摸了下自己的脸,有些喜滋滋的点头说道:“确实舒坦了些,今年冬日也才小病了几场,没两天就好了。”

    坐在长公主上手的一位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衡阳好不容易找回了女儿,正是怎么亲香都不够的时候,哪里还想得起来要生病?”

    皇后也跟着笑道:“这话很对,阿姐把浅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时时捧在怀里才放心,我想请浅儿进宫住几日她都跟我急呢。”

    这几位贵人一开场就把话题落到了云萝的身上,也让殿内的其他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进京三个月,只在刚进京的时候参加过沐国公府的赏菊宴,之后就一直待在长公主府中,就算偶尔出门走动,也只跟那极少数的人有交情,所以许多人一直到今日的除夕宫宴才第一次见到这位镇南侯府的大小姐。

    长公主拉着云萝给她介绍上手的那位老夫人,“这是瑞王府的老太妃,可不是轻易就能面见的大贵人,赶紧趁着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先把见面礼给讨了来!”

    这就是皇后娘娘和景玥的亲祖母了。

    云萝之前就已经从旁人的话语声中知道了,此时就站了起来朝她老人家福身行礼,“见过老太妃。”

    老太妃满头的白发在灯下闪着光,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和气,偶尔从眼底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她伸手就把云萝拉了过去,眯着眼将她细细打量,笑着说道:“你祖母之前与我写信,那字里行间的得意真真是要溢出来了。我早就想见一见究竟是个多好的姑娘惹得那丫头跟我得意个没完,只是家里诸事缠身,老了身子也不大中用,竟是到今日才终于见着。”

    喊卫老夫人“那丫头”的,放眼整个大彧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说着的时候,她手上一滑,就将一个玉镯滑到了云萝的手腕上,又眯着眼看了看,还伸手摸了两下检查是否合适,说道:“这是一早就给你备下了的,如今尺寸正合适,这粉嫩嫩的色儿也配你这样鲜嫩的小姑娘。”

    老太太的手并不细腻,但却干燥而温暖,掌心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握着就觉得甚是沉稳和踏实。

    云萝也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桌子,是一只粉紫色的贵妃镯,玉质清透,触手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尺寸也非常合适,再过两年她应该就戴不上了。

    “谢老太妃。”

    老太妃见她不忸怩不推脱,心里头就更高兴了,拉着云萝的手干脆让她在身旁的位置上坐下,笑眯眯的说道:“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好姑娘,傅彰那小子真是撞了大运能得你这么个好徒儿,也难怪他心心念念的连娶个媳妇都要先给你过过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你找后娘呢。”

    此话一出,周围就笑成了一片,纷纷将打趣的目光落到了武官席上的傅彰和季家坐席,看得傅彰一个糙老爷们都有些不自在的在席位上挪了下屁股,季千羽反倒落落大方,俏脸微红,笑容却明艳。

    有几个人忍不住的多看了一眼,这季家之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虽不如其他姑娘白皙柔美,但好像还挺好看的!

    傅彰察觉到那些目光,当即一个一个的全瞪了回去。

    云萝看到师父那边的动静,眼里不禁多了些笑意,转头与老太妃说道:“是我撞了大运能遇见师父。”

    “好好好,你们都是有福运的人,你也别回你娘那一桌了,就在这儿陪老婆子说说话。”

    陪她说说话?

    云萝不由得嘴角一紧,这个要求可有点为难她了。

    所幸宴席已经开始,一番歌功颂德之后,乐起,各色表演轮番上场。

    宴过一半,殿中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整齐严谨,许多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席位,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谈天说话,或交流感情,或结交同僚上峰,或谈论些无关紧要的国事家事。

    云萝忽然感觉背后被人轻轻的戳了两下,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眼里带着疑问。

    老太妃也跟着她一起转头,看到身后的景玥时不由得诧异问道:“玥哥儿,你怎么过来了?”

    景玥看了眼云萝,说:“我来叫阿萝去外面看灯。”

    “就那么几盏灯有什么看头?又不是元宵中秋……”老太妃的声音忽然顿住了,眼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之后看向自家孙子的眼神中就带上了几分惊疑和探究。

    咦?她孙子竟然来请小姑娘去看灯?

    景玥的面上丝毫不显异色,与往常在云萝面前相比,此时的神情甚至是有些冷淡的,只说:“太子已经在外面等候。”

    “哦?那你们都去玩吧,坐在这儿也没趣得很。”

    云萝也想出去外面走走,就起身又跟公主娘说了一声,然后就到昭阳殿外去看灯去了。

    老太妃不时的转过头去看那两个一起朝殿门外走去的身影,目光在惊疑中带着若有所思,又在探究中有点发懵。

    人老成精,她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孙子与平时有些不同。

    他何时会主动去找小姑娘说话了?还相约去看灯?虽然说还有个太子殿下吧,可是……两人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点?都靠得这么近了他竟然还没有躲开!?

    不不不,她怎么看着好像是他主动朝卫家的小姑娘靠近过去的?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她家阿玥与逸之从小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会跟逸之的妹妹稍微亲近点也是人之常情吧?

    殿中的舞曲,周围的应酬,此刻都已经无法吸引瑞王府老太妃的注意了,坐在那儿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人见老太妃似乎在想事情,也大都识趣的没有上前来打扰,倒是邻座的长公主关心了一句,“老太妃,您没事吧?”

    老太妃回过神,笑着朝她摇了摇头,似闲话家常一般的忽然探问起了云萝,“你家丫头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这几个月来一直有所耳闻,说小丫头深居简出的既不参加宴席,也不时常出门游玩。你也别太舍不得放她出来,小姑娘正是活泼好玩的时候,关在府里头要闷坏的。”

    宫宴并没有持续到很晚,从中午开始入宫,傍晚开席,大概戌时就散了,大家都还能回家去和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一起守个岁。

    今晚的京城也十分热闹,寻常人家都在家门口挂上了两盏红灯笼,没有像平时那样舍不得灯油蜡烛,而是尽可能的让家里家外都亮堂堂的。大户人家更是灯火通明,仿佛那蜡烛灯油都不需要费银子购买。

    云萝他们从宫里出去,沿路还看到有不少孩子在街上玩闹,间或响起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夹杂在大人孩子们的笑声中,热闹而宁静。

    今晚要在镇南侯府守岁,一家三口聚集在正院,长公主倚在榻上打瞌睡,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母亲一个人在江南怕是没什么心思守岁,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一家团聚。”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蔡嬷嬷不禁安慰道:“只要殿下、侯爷和小姐都好好的,想必老夫人就很开心了,守不守岁的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个仪式罢了。”

    长公主沉郁了一瞬就很快打起精神,自己嗔起了自己,“大过年的,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时辰也快差不多了,嬷嬷可有吩咐下去待会儿要吃的点心?京城过年要吃饺子,浅儿却是习惯了要吃汤圆的,两样都不能少。”

    “殿下放心,奴婢早就让厨房那边准备好了,就等着子夜一过迎新年,饺子有虾仁馅、鱼蓉馅、白菜肉馅,汤圆有芝麻馅、枣泥馅、红豆馅,都特特跟厨房吩咐了,不要放太多糖,小姐不爱吃太甜的。”

    子时一过,云萝和卫漓亲自出门将摆放在院子里的几个烟花点燃,火花闪烁,火焰升腾,然后在空中轰然炸开。

    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孩童的欢呼声,云萝也在抬头看空中绚烂的烟花,有自己家放的,也有别人家放的。

    长公主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一双儿女,忽觉得鼻子一酸,眼中就蒙上了一层湿意。

    侯爷,你看,我把我们的女儿找回来了,还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新年。

    放完烟花,吃过饺子和汤圆,云萝还收到了两份压岁钱,一份是公主娘给的,一份是哥哥给的。

    搂着两份沉甸甸的压岁钱,时间进入了泰康十八年,云萝也又长大了一岁。

    初一睡到日上三竿,一家人围炉品茶很是悠闲。初二进宫,也算是长公主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娘家。

    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长公主府和侯府的两边门房里就都多了许多的拜年礼,之后一直到元宵,门房那边每天收到的拜年礼都络绎不绝,而因为长公主身体不好,从初三开始,卫漓就带着云萝开始往交好的人家里去拜年。

    忙忙碌碌每天都是从天亮奔忙到夜晚,拜年、赴宴,还有就是自家设宴邀请宾客,一直忙到十三四才逐渐安闲了下来。

    “别人过年都是胖一圈,你怎么反倒还瘦了?”长公主看着越发瘦削,手背上的肉窝窝都消失不见的亲闺女,心疼得不要不要的,转身便指责起了卫漓,“天天带着你妹妹往外跑,怎么都不多看顾着些?”

    卫漓谦逊的认错,心里也有些自责。

    天天见面没太大的感觉,但是看着妹妹再去细想过年前的妹妹,便猛然发现确实瘦了不少。

    两颊上那原本还有些嘟嘟的肉不见了,下巴收缩了不少,眼睛都好像大了点,尤其是那双手,十指纤长,虽不至于骨节分明,但也没有了之前的圆润。

    越看,小侯爷的眉头皱得越紧,“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云萝却没觉得,哪里就是一下子?分明是一点一点瘦下来的。

    “听说哥哥小时候也很胖,到了十几岁才开始迅速的长高消瘦,难道跟我现在不一样?”

    卫漓:“……”糟,被妹妹提起了黑历史!

    长公主也回想起了瘦了还没几年的儿子,倒是没那么担心云萝的消瘦了,暗自琢磨着,卫家的血脉还真是怪有意思的。

    不再纠结瘦没瘦,长公主就又关心起了别的事情,“明日就是元宵了,城里有灯会,可有约好了人一起出去游玩?”

    “约好了,温家几位姑娘和广平王府的三小姐、四小姐都送来了帖子,相约明天夜游灯市。”

    “其他府上的小姐没送来帖子?”

    “有的,只是我与她们都不大熟,如初在过年前就和我说好了元宵一起过,所以其他人就都拒了,或许在灯会上也能碰面。”

    长公主是很支持云萝出门去游玩的,之前看她天天在家里窝着也不嫌烦闷无聊,公主殿下虽喜欢抬眼就能看到女儿,但心里也是忍不住有些忧愁。

    这个年纪,哪里会有不喜欢出门的小姑娘呢?虽然之前就知道了她家闺女是个爱清净的,但这也太清净了!会不会是因为初到京城,心里还别扭着放不开?

    如今看着她交了几个朋友,正月里拜年时也结交了不少,长公主是高兴的,一高兴就往云萝手里又塞了一沓银票,“明日出门,看到什么喜欢的只管全买下就是,若是银子不够用,那些大点的铺子都是可以记账的,不要觉得难为情。”

    “谢谢娘。”虽然云萝觉得她用不了这么多,但收下似乎更能让娘高兴。

    转眼就是元宵节,过了今天,朝廷也要开印,重新上朝上班了。

    早早的在家里用了点晚饭,并没有吃饱,不过垫了下肚子而已,然后云萝和卫漓和出门会友去了。

    京城纵横各十一条大街,除去占据北端一大片面积的皇城,京城被整整齐齐的分割成了一百二十八坊,而二十二条大街中,最热闹的当属南北向居中的正元大街。

    兄妹两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温家兄妹早已等候多时,远远的,温如初就第一个跑了过来,往云萝的身上一扑,“云萝今日这么穿戴,真好看!”

    云萝今天穿的是一身大红色袄裙,梳双髻,别着赤金的蝶形珠花,翅膀呼扇,流苏轻颤,正是她生辰时长公主送她的那份生辰礼。

    想到出门时公主娘看着她身上这套头面喜滋滋的模样,云萝也不禁柔和了眉眼,一刹间仿佛看到了花儿幽幽绽放,背后的灯影都虚幻了。

    温如初忽然觉得心口砰砰直跳,愣愣的看着云萝的面容,有点回不过神来。

    云萝察觉她神情古怪,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怎么了?”

    温二姑娘眨眨眼,忽然抚着胸口一副将要窒息的痴迷模样,“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被你给迷住了,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你今天第一次见我?”

    “那不一样。”温如初摇头晃脑的,“反正就是觉得今天的你特别好看,红艳艳的又喜庆又好看。”

    温墨“啪”一下的敲在她脑瓜上,“你还是回去多读读书吧。”哪里有这样形容人的?

    温二姑娘哼了一声,一手拉着叶蓁蓁,一手挽上了云萝,说道:“今晚就只有我们几个,可以自在的玩了!”

    “如玉的脚伤还没好?”

    “哪有这么快?大夫说,需得养上至少一个月才能好,现在她走路都是踮着脚的。”

    “如兰如喜怎么也没来?”

    “我娘说她们年纪小,今晚街上的人又多,怕被冲散了,就把她们拘在了家里。”

    一边说着,一边就在街上逛了起来。

    如今才刚刚入夜,街上就已经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的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街边的小贩,通明的商铺,这边的擂台上有人在打擂猜灯谜,那边的擂台上是作词吟诗,而远处,有铜鼓喧锣声传来,这里在舞狮,那里在耍杂技,伴随着围观百姓的起哄叫好声,还有孩童无忧的欢笑,交织成了一副盛世夜景的图画。

    置身其中,云萝有些恍惚,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姐姐!”

    这个声音让云萝和卫漓都愣了下,转头就看到太子殿下正在那儿朝她抿嘴笑得矜持又带点得意,他的身后,高大的灯笼架映得他全身都带上了光辉。

    他迈步悠悠的走了过来,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行礼的几人挥了挥手,微扬着头说道:“不必多礼,本……我这是微服私访,不能轻易泄露了身份。”

    卫漓皱着眉不赞同道:“京城里认识您的人并不少,您这般贸然出宫实在不妥。”

    太子殿下轻哼一声,“我爹娘都同意了,表哥你说了可不算,是吧舅舅?”

    景玥将目光从云萝身上收回,拍了拍他的头,半点都不掩饰的威胁道:“安分点,就下次还有机会出宫,不然宫里也很热闹。”

    那有什么看头?宫里的早就看腻了!

    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识时务,瞬间就从骄傲模式转换成了乖巧模式,对云萝说道:“姐姐,我从宫里给你带出了一盏花灯,是所有宫灯中最好看的,现在放在马车上,等回去的时候我再给你。”

    “好,谢谢。”

    他的神色中顿时又抑制不住的浮现了几丝得意,伸手拉了云萝一下,示意她弯腰,然后用手遮挡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肯定会高兴。我今日听我爹跟我娘说,朝廷能得到土豆和玉米这样的高产粮食,姐姐你居功至伟,今年开印上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册封你为郡主,还有赏赐郑家二叔的圣旨也会送出京城。”

    云萝不禁目光一动,问道:“你知道舅舅会派谁去江南吗?”

    “这个还没定呢,姐姐,你是不是想回江南去看看?”

    云萝抬眼看向他,只见她这位年纪也才不过六岁的太子表弟正得意的冲她眨眼睛,一副已然猜到了她心思的表情。

    心头默然,指尖微痒,然后她忽然伸手就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

第211章 江南书院的考生们

    自从元宵那晚从太子殿下的口中知道了些许朝廷动向,云萝就惦记上了回江南之事,连元宵灯会上的游玩都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元宵,朝廷官员也都要开始上班了,卫漓如今仍在刑部,当着一个小小的刑部书令史,短时间内泰康帝没打算再给他挪位置。

    到了十八那一天,天使登门,果然送来了一封册封云萝为郡主的圣旨,封号安宁。

    送走天使之后,长公主捧着圣旨看了会儿,然后仔细的收起来放到了云萝的手上,笑眯眯的说道:“有了这个,同龄的贵女圈中就再没有身份比你更尊贵的,又有娘在后面给你撑腰,你便是想要横着走都行。”

    各家宗室王府之中倒是还有几位郡主,但她们并不比云萝与泰康帝来得更亲近,身份相等的情况下,圣眷浓厚,与当权者是否亲近便成了另一个彰显地位的标准。

    当今皇上至今没有公主,也没有亲兄弟,最亲近的便是如今的皇家宗正简亲王,简亲王的父亲与先帝是异母的亲兄弟,所以在今日之前,京城贵女中最有地位的便是简亲王府的安如郡主。

    云萝拿着这封圣旨,却只放了一小部分心思在这上面。

    明日进宫谢恩,她该怎么向皇帝舅舅提及跟随传旨的天使一起回江南?而在此之前,她也应该把这件事先跟娘和哥哥商量一下。

    长公主见她捧着圣旨并没有喜形于色,淡定得好像跟平常没甚区别,便问道:“浅儿可是不喜欢?”

    “没有。”身份的提升,地位的增高,谁会不喜欢?她想了下,便说道,“元宵那天,我听瑾儿说,之后还要派天使到江南去宣旨。”

    长公主愣了下,眼中有些恍然,不禁搂着她问道:“浅儿可是想念白水村的亲人了?”

    云萝也不掩饰,“确实有点想他们。”

    长公主搂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十分舍不得跟女儿分开,但她还是说道:“我轻易不能离京,这身子也禁不住长途跋涉,你哥哥又要开始在朝中走动,没以前那般自在了。你回去一趟也好,以往都是你哥哥每年到江南去陪老太太十天半个月的,以后就由你代劳了吧。”

    云萝从她怀里抬头看她,又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长公主莞尔,又变得有些娇娇气气的,轻哼着说道:“就算要去也不急在一时,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

    既然都定下了要回江南,云萝反倒也不着急了,只是让几个丫鬟给她一点点的收拾东西。

    次日,云萝进宫谢恩,也与皇帝舅舅说起了这件事。

    “浅儿想回江南?”泰康帝听闻之后十分惊讶,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姐姐。

    长公主倒是淡定,喝了口水说道:“母亲一个人在江南,许久没看见我也有些不放心,以前都是逸之去探望她老人家的,现在逸之被你扔进了刑部,也没那么多空闲了,就让浅儿去吧,顺道还能去她长大的村子看看那边的亲人。反正你都是要派人去宣旨,不如就让浅儿当了这个天使吧,身份足够,对那边也熟,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

    云萝眼角一抽,她其实只是想蹭一下队伍而已,毕竟这个时代不同于几百上千年后,出门远行还是多些人比较安全。

    却没想到,公主娘竟然直接提议让她当天使,而皇帝舅舅竟然还是一副思考的模样!

    “也不是不行,不过时间得往后拖延一些。”泰康帝说,“浅儿要的牌匾还在工部赶制,大约需得十天半月的时间,而如今朝中最大的事情是三月的春闱,只剩一个多月了,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江南那边有几个学子还是浅儿的熟识,你在这个时候离京可不是应有的待客之道,不如就等春闱放榜之后?”

    云萝痛快的点头,“好。”

    正好还能把好消息先一步带回去!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不过暂时并没有对外宣扬,反正朝中百官如今都在为春闱忙碌,根本就没人在意一个好运的乡下人家的些许圣宠。

    不过从那个乡下出来的安宁郡主倒是值得多多关注。

    土豆和玉米在送进宫里之后就再没有出过幺蛾子了,那些想要毁去它们的人也没了动静,而被推出来的替罪羊阮贺一家都没有等到秋后,出了正月就直接拉出大牢给斩了。

    百姓们听说这位曾经的兵部侍郎竟是因为意图毁去新出的高产粮种,才会被皇上问罪抄斩,在行刑的那天纷纷涌到刑场,朝阮家人扔出了他们手里的臭鸡蛋、烂叶子。

    监斩官见百姓们扔得差不多了,才捂着鼻子走上了刑台,俯身在阮贺的面前轻声说道:“软大人,你回头看看,看看你的妻儿因为你受到了多大的折辱,你当真忍心他们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走到绝路?”

    阮贺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等了半晌也没见他说出什么来。

    监斩官“啧”了一声,他也没抱阮贺会服软的希望,不过是想要最后努力一下罢了。

    这个年,这位曾经的阮侍郎过得可不大好,从刑部提审到大理寺,日日严刑拷打,他都没有松口说出什么来,真不知是被抓住了多大的把柄。

    监斩官侧头看了眼系着草绳跪在行刑台上的人,又看向到了这步田地仍不肯松口的阮贺,冷笑一声,转身下了行刑台,待到日上中天,令牌落地,“行刑!”

    日子进入二月,京城的大小客栈都已经被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挤满了,且还有更多的学子陆陆续续的赶到京城。

    京城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无数诗会、文会、茶会、游园会,大小酒楼茶馆中的生意爆棚,城内城外的各处风景点都随处可见穿着儒衫的学子举人。

    此时的云萝却在城郊的一座皇庄种土豆。

    皇庄不大,总共也不过百多亩田地,这是随着册封郡主的圣旨一起赏赐给云萝的,离京城很近,背靠大山位置也不错,土地肥沃,如今特意划出了几亩来种植新作物。

    经过一个冬季和正月的催芽,每一个土豆上面都长出了一个个的芽苞,长的那些足有成年人的一指长。

    云萝指挥着庄户将土豆按照芽的生长切块,拌上草木灰,先晾两天,然后再埋入土中。

    庄子上都是经验老到的老农,知道这东西去年已经在江南种过一茬,眼下手里的就是从江南送过来的,这让他们对新作物的怀疑都消失了,云萝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虽然云萝其实也没多少经验,除了少少的一点从书上看来的知识,她自己动手种植的经验就只有去年在白水村的那一次而已。

    幸好这也不需要太精湛的技术,土豆这个东西,扔一个到泥土里面,如果不腐烂,等时间到了,它自己就会长出一窝来。

    “其实我也只种过一次,许多都是凭空想出来的,你们都是庄稼好手,之后更多的事情还要靠你们。”

    庄头正拿着把菜刀小心翼翼的切割着土豆,闻言连忙说道:“郡主太谦虚了,陛下都说了能种出这两样新的粮食来多亏了郡主您,我们都听您的吩咐,您说该咋做就咋做!”

    在院里切土豆的更多的却是妇人,平时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现在却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切坏了一颗芽,连说话的嗓门都没平常时候的响亮了。

    “我去年进城的时候听到城里人都在说这个土豆,稀稀拉拉的一亩地能种出五百多斤呢,这以后要是种得多了,岂不是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也不知这土豆是个啥味儿,有人说味道不大好,有人却说好吃得很。”

    “那都是瞎说的,多稀罕的东西啊,连陛下都舍不得多吃,都省了下来做种子,有几个人有那福气尝过这个味儿?”

    “郡主之前说了,等这一茬种出来后,就挑出那些太小的、不能留种的分给咱尝尝味儿。哎呦喂,这可是城里人都吃不着的好东西,倒是要给我们先吃上了。”

    庄头却更在意另一样作物,“敢问郡主,那玉米要到何时耕种?”

    “等天气再暖一些。”她坐在太阳底下,看着最后的薄薄一层积雪也正在逐渐化成水滴从屋顶滚落下来,转头跟庄头说道,“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至少要等到没有霜冻才行。土豆埋在地下,天气冷点也无妨,玉米却是长在地上,遇上霜冻就被冻坏了。不过具体要如何还得你们自己慢慢摸索,今年种得迟一点,明年种得早一些,看看收成后的产量哪个高,不用着急马上就掌握最合适的耕种时节,这本来也不是能在一两年内就研究出来的事情。”

    可惜当年不曾专门学过农业方面的知识,只从课本和其他途径零星得到的信息,顶多只能做个参考作用。

    也亏得她今生在乡下住了十二年,就算依然不擅农事,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多懂了些。

    庄头听她这么说就松了口气,又莫名的有种肩上担了重量的感觉。

    然后他又听见郡主说道:“如今是因为种子稀少也用好田好地来种植,就是为了能多收获一些种子,等以后不用为种子发愁了,就不能浪费好地来种粗粮,还是应当以米面为主。”

    “是。”又禁不住好奇的问道,“敢问郡主,那土豆和玉米是不是不怎么好吃?”

    “比米面要粗糙些,但也不难吃。玉米磨成粉,和水摊成薄脆的煎饼,那香味能传得整个庄子都是,就是香,单独吃的话却有点拉嗓子。至于土豆,它其实不是纯粹的粮食,就是吃着顶饱,味道的话还是烧成菜比较好吃,淡蒸着吃有一股涩味,口感粉粉的有点类似山薯,不甜。”

    “咕咚”一声,庄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只是听着就觉得有些馋了。

    云萝默然,又忽然跟他说:“这土豆发了芽就不能再吃,有毒。”

    “哎呦!”手中菜刀一偏差点切到他的手指头,下一秒看着手里土豆的眼神都变了,“有……有毒?”

    其他听见的人也都纷纷停下了动作,看着土豆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在任何时候,毒物都是让人畏惧的存在。

    云萝半点没有吓坏了人的自觉,手里的小刀比菜刀更灵活,几下就将每一个芽块分开,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吃进肚子里就没关系,就像其他的东西发霉腐烂了也不能吃一样,它只有在发芽的时候才会产生毒素,当然,烂了臭了肯定也不能再吃。”

    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气氛放松下来,越发觉得这位郡主大人瞧着虽冷冰冰的不怎么好亲近,但其实脾气好得很,对他们这些卑贱之人也没有一点看不起的模样,明明不爱说话,但当他们去问问题的时候,只要能回答的,她都会特别耐心的给他们解答。

    送到京城的土豆本来就不多,云萝在小皇庄里待了不到四天就把土豆都种了下去,之后要怎么伺候也把她知道的都交代给了庄头,才登上马车离开庄子。

    从庄子到京城有大约十多里路,马车辘辘,在将要过城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和语调,“终于到京城了!这千里迢迢又天寒地冻的,马车颠得我屁股疼,骑马却要担心被风吹掉我的耳朵鼻子,赶考一回也太不容易了!”

    另一个声音说:“怪谁?要不是你自己作怪非要考梅院,我们在去年下雪前就能到京城了!你就这么缺衣裳?”

    “那怎么能一样?不入梅院,我就觉得人生都要多一个遗憾。再说,也是你们太着急,照我的意思,再迟十几天也来得及,还不至于一个个的都被冻成……唔唔!”

    第三个声音咬着牙,“你闭嘴,真是有辱斯文,说你是我江南去年的新晋解元公,我都嫌丢人!”

    云萝忽然打开了马车的窗户,从城门口的人群中扫过,“袁承!”

    城门前,穿着黑儒衫的几个年轻人顿时齐齐的转过头来,袁承更是一把甩开捂着他嘴的同伴颠颠的朝她跑了过来,“哎呀表妹,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你,我原本还想着先找个客栈休整一下,等明日递了帖子再去拜访呢。”

    云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其他的几位学子也都走了过来,纷纷行礼。

    一共九名学子,有些是相识的,有的则不曾见过面。

    云萝回礼之后先看向李三郎喊了一声“姐夫”,然后转头跟袁承说道,“城里稍微好点的客栈都已经爆满,哪里还能空出来让你休整一晚?”

    袁承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么早就都爆满了?”

    云萝眼角一耷,“不早了,三月初九开场考试,今天已经二月十九,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踩着日子过来吗?”

    身后同窗好几个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初在越州城见过几次面的陈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悠悠的说道:“若不是山长拿出了戒尺要打他,他怕是还要再拖延个十几天才肯动身来京城呢。”

    刚才捂了袁承嘴的那个少年皱着眉头说道:“真想不管他了,让他独自一人上京来才好。”

    嘴上说得不好听,可事实上不还是全都和袁承踩着时间的过来了吗?

    云萝便看着那少年说道:“张公子,常宁伯夫人见你迟迟没有回来很是担心,前几日还来拜访询问江南那边的事,担心你在那边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这少年正是常宁伯的长子张睿,十四岁就中了举,之后下江南考核进入江南书院,今年十八,是京城里许多夫人眼中的好女婿人选。

    张睿闻言,脸上浮现了一丝惭色,又瞪了袁承一眼,然后拱手说道:“劳烦卫姑娘了,我进城后就马上回家去向我爹娘报个平安。”

    袁承当做没看见,伸手在云萝的头顶比划了一下,惊讶的说道:“不过才半年不见,你竟是长高了这么多!”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是不会高兴的!

    云萝撇开他,与另外的几位学子说道:“城里离贡院近的客栈都已经没了空位,稍远些的也基本爆满,各位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不如去我家住宿?”

    张睿却说:“还是住我家去吧,平时还能相互探讨学问。”

    最后商议了一下,除了有两人在京城有亲眷,其余的人便分成了两拨,袁承和李三郎自不必多说,陈琛也一口就答应了云萝的邀请,另外三人则随张睿去了常宁伯府。

    两拨人一起进城,然后在一个路口分开,云萝坐在车辕上与骑马的三人说话,“从去年的十月开始,京城里就陆续的涌进了大批的赶考举人,到现在,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比你们更迟的恐怕也不大有了。”

    李三郎和陈琛齐刷刷的转头看向袁承,看得袁举人摸了摸鼻子,就是不说话。

    陈琛朝他翻了个白眼,又转头打量着沿路的景象,然后跟云萝说道:“进京前,我爹倒是嘱咐了我许多注意事项,只是他自己也有好几年没有踏足京城了,难免有些地方会疏忽,不知卫姑娘可否跟我们说说如今城里的形势?”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云萝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月容。

    月容看着小姐坐在外面,她一个丫鬟却反而坐在马车里面,心里很慌。眼看小姐终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了,她连忙虚着半边屁股坐在凳上,趴着窗户跟外面的三位公子说道:“因为大量的赶考学子到达京城,各大茶楼酒馆中几乎每天都有文人汇聚,斗诗博文,相互讨教,那些有才之人的名声就逐渐传扬了开来。如今,在学子中呼声最高的是冀北锦州的封炫,他是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去年秋闱是冀北解元,听说他写的文章辞藻华丽,一片锦绣。”

    陈琛、李三郎,还有云萝都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到了袁承的身上。

    他们这边也有一个解元呢,还是江南地区的解元!

    舞文弄墨比文才,江南书院的学子从没怕过谁!

    月容略微停顿了会儿,又接着说道:“年前也有许多江南的学子到了京城,其中有几位来自江南书院,不过他们并不经常参加文会,似乎偶尔有兴致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学子中名声不显,但是……”

    她迅速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说道:“奴婢之前听长公主说,有几位学子已经在朝中好几位大人的心里挂了号。”

    陈琛愣了下,忙问道:“知道是哪几位吗?”

    月容想了想,犹豫的说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模糊听见一点,有一个叫赵琦的,大理寺的大人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思维清晰,想法还是什么的十分新颖,是个断案的好手。还有一个叫乌……乌……”

    “乌来福?”

    “对,是这个名儿!”月容恍然,她就记得那是个十分实在的名儿,和读书人的身份有点不搭,此刻被一提醒就马上想起来了,“长公主说,翰林院的董大人赞这位乌公子写了一手好字,说他字字如画,其余的奴婢也没听请。”

    而听她这么说来,云萝也想起了一件事,说道:“我之前在宫里遇到户部的温尚书,他也赞了一个叫白黎轩的人,说他算术极好,拨起算盘来不像个读书人。我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可也是你们书院的?”

    陈琛忍俊不禁,袁承也是抽了下嘴角,说道:“确实有这么一位,白师兄的太爷爷是给大户人家做账房的,他爷爷也是做账房的,他爹他叔伯全都继承了先祖的这番事业,就连他姑都嫁给了账房先生,从会爬开始,他的玩具就是算盘,后来才发现,他在读书上也有些天赋。”

    月容:“……”突然发现高大上的江南书院跟她的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呢。

第212章 就让阿玥陪你吧

    云萝在城门口巧遇进京高考的袁承等人,与同伴分开后,袁承、李三郎和越州府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便随着她到了长公主府,预备借住两个月。

    这三人中,陈琛身为越州府知府家的公子,与卫家的关系算得上亲密,而袁承和李三郎是郑家的亲戚,且都与云萝的关系甚好,所以长公主也难免对他们多了一番心思,知道他们可能会来府上借住,早已经让人将客院都准备好了。

    “小生陈琛/袁承/李涵谦拜见长公主殿下。”

    李涵谦就是李三郎的大名,不过除了先生同学,家人亲戚们很少会叫他这个名儿,就如同栓子,村里人听到李杜蘅这个名字还得先想一下,才能反应过来说的是栓子。

    长公主今日难得的坐正了,说道:“快起吧。三位郎君千里迢迢的赶路甚是辛苦,赶紧坐下歇歇脚,用些热烫的茶点暖和下身子。”

    “谢长公主!”

    花厅里暖烘烘的,三人坐下后都本能的舒缓了一口气。

    丫鬟送上新沏的茶水和几样点心,长公主便问道:“这一路过来可有遇上什么麻烦?”

    陈琛欠身说道:“除了冷,倒是没一路顺遂。”

    长公主笑道:“谁让你们非要年后上京呢?若是秋闱结束后就动身的话,有足够宽裕的时间让你们在天冷之前到京城。”

    陈琛叹了口气,“殿下英明,可惜我这好友非要先过了书院梅院的考核,说是不得到那一身梅花衫,他中了状元都不开心,小生无奈,只能陪着他耽搁到年后。”

    长公主也不禁被逗笑了,看向袁承说道:“本宫之前也听浅儿说起过此事,袁公子才学出众,定能金榜题名。”

    袁承有些拘谨,眼前的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衡阳长公主,就算眼睛见到的模样与他原先想象中不同,但他还是心中忐忑,连往日跳脱的性子都不知不觉的收敛了起来。

    “长公主谬赞了,先生都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常拿着戒尺对我蠢蠢欲动。”

    长公主笑弯了眼,“听闻林山长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了你,这往后想要训诫你可就越发的名正言顺了。”

    袁承屈指挠了下脸颊,嘿嘿傻笑了起来,一看就是对林家的那位小姐甚是喜爱。

    长公主看向李三郎,说道:“常听浅儿说起,李公子家中的小郎甚是惹人喜爱,过了一个年,又长大了不少吧?”

    云萝侧目,她何时说过小孩子惹人喜爱?

    李三郎脸色黝黑,看着就是一副老实人的面相,此时坐在那儿比袁承更拘谨,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儿自小就最喜欢小……卫姑娘,以前每逢到外婆家去,都要与两个小舅舅争抢卫姑娘的关注。”

    “你们都是看着浅儿长大的,不必这样客气,只管照着以往的称呼就好,你们自在,浅儿心里也舒坦。”长公主的心思看不出来,但至少面上是温和的,“等你金榜题名,到时候将父母妻儿都接来京城,浅儿也能多一门走动的亲戚。”

    李三郎羞红了脸,赧然道:“小生只是来凑个热闹,倒是不敢奢望一次就能金榜题名。”

    “李公子秋闱时排名十二,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说了一会儿话,卫漓也从刑部下衙回来了,又寒暄两句,卫漓亲自带着三位读书人去了隔壁的侯府。

    客院安排在侯府,紧邻着一道侧门,供他们日常进出都十分方便。

    次日正是卫漓休沐,他身为东道主,自是带着三人一起出门会友,第一个找的就是也将要春闱科考的温墨温大公子。

    过了年后,温墨就又被爹娘约束在家中读书写文章,反复的读书写文章,收到卫漓的邀约时当即就一蹦儿的跳了出来,亲娘手上拎着的鸡毛掸子都阻挡不了他想要往外跑的脚步。

    “娘,去年江南的解元昨日到了京城,就住在逸之家中,一起的还有张睿和另外几位江南书院的学生,逸之邀我去一起切磋学问。”

    于是温夫人迅速的扔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几乎是将亲儿子从家里撵了出去,“那你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快去!”

    江南的解元啊,那可是历年的三甲之选!

    还有张睿,是常宁伯家的大郎吧?十四岁就考中了举人,入江南书院苦学三年有余,也是今科上榜的热门人选,好多人家都巴巴的盯着想抓他当女婿呢。

    至于其他几个虽未耳闻,但既然都出自江南书院,那定然是好的,她还预备着儿子今科若是考不中的话,就送他去江南呢。

    京城的国子监当然也是极好的,名师大儒只会比江南书院多,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那里面勋贵世家之子盘踞,俨然一个小朝堂,让温尚书有些不喜。

    温墨就这么被他娘赶出了门外,明明他之前还在想着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出门,可现在却怎么反倒有些郁闷不舒坦呢?

    袁承他们迅速的融入到了京城的氛围之中,不过他们参加了两场文会之后就如同之前抵达的同门师兄弟一般,不再天天的往外跑,而是窝在了客院之中,只余少数的部分学子有交流。

    时间转眼流逝,当积雪消融,城外皇庄的土豆抽芽钻出了土壤的时候,让世人都瞩目的会试也终于要开始了。

    三月初八,云萝提前将庄子上的事交托完毕,傍晚时回到了京城,次日天不亮就起来,亲自送袁承他们到了贡院门口。

    贡院门前的那条街上早已经人山人海,隔着一条街就得下马车步行前进,走得是冠帽歪斜,狼狈不堪。

    卯时开门,如今不过才寅时而已,天色仍乌漆嘛黑的,贡院门外的街道上两边都挂着大灯笼,照出下方的一片济济人头。

    终于挤到贡院门口,云萝正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襟,森森觉得这可比她前世高考的场面吓人多了。

    所以她为什么要想不开的亲自送他们来考试?

    到门口约三丈距离,送行的家人就不能再继续往前了,云萝看到身旁好多人都在拉着考生殷殷嘱托,沉默了下,转头与袁承他们说道:“安心考试,考不上也没关系,三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袁承摸着下巴沉思了下,忽然惊道:“你的意思是说,若考不中就不是个汉子了?”

    陈琛“噗”一声喷笑了出来,一下子什么忐忑紧张都消失无踪。

    云萝看在今日要考试的份上,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指着贡院门口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过去排队吧,后天傍晚第一场结束时,我会让人来接你们的。”

    “你亲自来接吗?”

    “你想什么美事呢?”

    这回连李三郎的不由得笑出了声来,看着两人斗嘴,不知不觉的也逐渐安下了心来。

    两天后他们第一场考试结束出来的时候,果然没有看到云萝,回到镇南侯府的客院吃饱洗漱然后睡了个天昏地暗,次日又是天不亮起床,到贡院门口排队检查进门,准备开始第二场考试。

    如此九天,许多身体弱的考生都禁受不住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他们从考场内走出来时都是摇摇晃晃的,在门口就昏倒过去还算是幸运,有几个更是在考试的时候就晕了过去,试卷都没写完就被考场内维护秩序的人抬了出来。

    袁承三人还算好,一直到被小厮们扶上了马车才瘫下去。

    “都是一样的三场九天,怎么比乡试时累上这么多呢?”袁承瘫在马车里哀怨。

    陈二公子也是四肢舒展着仪态尽失,“乡试时秋高气爽,点上驱蚊香也就稍微闷热了点,如今积雪初融,春寒料峭,冻得我手指头僵硬几乎握不住笔杆,你说为何累这么多?”

    袁承原地翻了个身,“乡试时我还在想那小小号舍之后闷得我头脑发昏,会试在三月,定不会如此!”

    李三郎倚靠着马车壁,有气无力的说道:“三月的江南已经很暖和了,没想到京城却连积雪都尚未全部融化。”

    马车接到了这三位公子就迅速的离开贡院回到了镇南侯府,一如前两次一般的洗漱吃饱喝足,然后倒头就睡。

    这一次比前两次睡得都要久,之前还要早期赶第二天的场,如今考试结束,不管结果如何都算是告了一段落,可以安安心心的睡大觉了。

    一觉醒来,发现已到了第二天的午后,睡得头昏脑涨、饥肠辘辘。

    云萝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各自捧着个大碗将汤面吃得唏哩呼噜,毫无斯文仪态。

    看到她,才稍稍的注意了些,不再发出太大的声音。

    一大碗配料十足的面条落肚,三人都是舒适的呼出了一口气,袁承还打了个饱嗝。

    云萝嘴角一抽,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说道,“过几天我就要离京回一趟江南,你们可有什么要我顺路带回去的?”

    袁承惊道:“你要回江南?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圣旨要送去江南,我就顺路同行,回去一趟,没什么大事。”云萝说,“这件事很早就定下了,只是因为之前都在忙着春闱之事,才耽搁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对京城很熟悉了,也知道了云萝被册封为安宁郡主之事,此时有听说她要随着圣旨去江南,心里就有了些猜测。

    李三郎斟酌的问道:“可是因为那土豆和玉米?”

    “对。”

    不知想到了什么,袁承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问道:“那你何时启程?预备在江南逗留多久?”

    “暂定四月初五启程,至于逗留多久还未确定。”

    “那时候会试都已经放榜了吧?”

    “对,我顺路还能先一步帮你们把好消息带回去。”又看了眼袁承,问道,“表哥有什么事?”

    袁承的手指头在桌沿上抠了一下,想了想又摇头,“没事没事,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云萝便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不想说便也随他,说起了另一件事,“之前见你们刚刚考试结束都累得很,也不敢打扰,现在缓过劲来了,我娘和哥哥想请你们一起吃一顿酒菜。”

    陈琛忙说道:“殿下太客气了,这一个月来让我们借宿在此,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已经让我们十分的过意不去。”

    “那就别客气了,我娘的身体不大好,平时也不能招待你们,因此总觉得不好意思,这两天难得精神好,你们也结束了考试,就请你们不要客气,反倒坏了她这一份心意。”

    天气逐渐暖和,加上被云萝养了半年,长公主最近确实精神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人也都不再推辞,当即就应了下来。

    当晚,长公主府设宴邀请三人,宾主尽欢,之后便剩下等待放榜了。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无所事事,之前天天读书,现在猛的空闲下来,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了。

    反正读书现在是不想读了的,先前热热闹闹的诗会文会也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好像所有人都在那一腔的热情过后,陷入到了看到书就头疼的疲乏期。

    云萝见他们实在无聊,索性把他们带到了城外的小庄子去种田。

    天气渐暖,她估摸着时间,觉得玉米也差不多可以开始催芽了。

    李三郎本就是农家子,家里除了杂货铺外也有良田不少,每年的农忙时节从少不了他,不过这玉米对他来说,却也是个新鲜东西。袁承和陈琛这两人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是麦苗和韭菜放到一起让他们分辨,还真未必能分辨得出来。

    所以三个人听说去中玉米的时候都兴致勃勃的跟上了。

    到了庄子上,看到筐里的金黄色玉米粒,袁承捏起一粒仔细看了看,说:“原来玉米长的这个模样,与我想象中的不同。”

    关于土豆和玉米最先传扬的就是江南,所有人都翘着脑袋想要看看那两样新作物是什么模样呢,可真正见过的毕竟还是极少数。

    陈琛也抓了一把在两只手上翻腾来翻腾去的,“我之前听我爹说什么粒大饱满如金似玉,还以为就是跟米粒差不多的,只是更大色泽金黄的东西呢,这看着哪里饱满了?”

    李三郎掂了掂,说:“是因为晒干了吧?”

    袁承转头问云萝,“这玉米要怎么种?像水稻麦子一样的撒地里?”

    “这不行吧?”陈琛皱着眉说道,“我听说这玉米的枝干很大,比人还要高,叶子宽处如手掌一般,若是就这么撒到地里去,密密麻麻的肯定长不大。”

    “呦,陈公子竟然还晓得咋种田呢?”

    袁承故作惊讶,陈琛便直接送了他一记白眼。

    他可不是那五谷不分的娇贵公子,从小就跟着他爹上山下乡的跑,见过老农如何耕作,怎么伺候庄稼,又是怎样收割,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云萝不去管他们研究斗嘴,指挥着庄头和几个挑选出来的庄户拿出木盆,倒上水,然后将玉米种子“哗”的倒了下去。

    “浸泡过后有利于发芽,但若是浸泡的时间太长又会把种子泡坏,我去年种植时,有不经过浸泡的,有泡了四个时辰的,也有六七个时辰的,发现未经浸泡的发芽很慢,泡了四个时辰的比六七个时辰的发芽率更高一些,究竟多久是最合适的,还需继续摸索。”

    庄头便都认真的记了下来。

    一个庄户小心的说道:“郡主,若是泡上四个多时辰,到时候天也黑了。”

    云萝便说:“等以后种子多了,倒是可以直接按距离挖好坑然后将种子埋下去,如今种子稀少,能剩一粒也是好的,就先在家里给它育苗。”

    庄头想了一下,问道:“敢问郡主,可是像种菜一般?”

    “对,现在外面还有些冷,幼苗禁不起霜冻就可以在家里育苗,等幼苗长到五寸左右再移植到地里,到时候天气也暖和了不会有霜冻。”

    云萝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几个用木板钉起来的框,铺上一层浅浅的泥土,将浸泡后的种子一粒粒的按进土里,再在上面盖一层土,放在暖和的屋里就等着它们发芽抽苗了。

    半个月后,那些木框里就铺上了一层浅绿色的小芽苗。

    而在此期间,云萝还参加了她师父娶媳妇的喜宴,当了一回接亲小娘子,收了两个格外厚实的大红包。

    傅彰如今就是个孤家寡人,最亲的就是云萝这个徒儿了,季家的人丁也不丰,所以婚礼并不曾大办,只是邀请了亲近的人家过去赴宴而已。

    不过,有瑞王府的老太妃亲自给他们主持婚礼,单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许多人眼红羡慕。

    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初二,袁承三人又是早早起来,正凑在一起讨论那些玉米苗何时能够移植,不经意间听到了门外陈琛的小厮在与人轻声说话:“今天就放榜了,看我家公子不慌不忙的模样,定是对自己信心十足。”

    屋里忽然一静,三人面面相觑,然后猛的惊跳了起来。

    今日放榜?!

    当三人急匆匆的跑到云萝面前说他们今天不能跟她一起去庄子上了的时候,云萝沉默了半晌,说:“我今天并没打算要出城,你们不是要放榜了吗?”

    这么不靠谱的三个人,以后当官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她明明记得李三郎是个厚道靠谱的老实人,怎么现在也变得这样跳脱,连自己的放榜日都会忘记?

    三人在云萝看蠢货的眼神下急匆匆离开,云萝则转头进了宫。

    还有三天就要启程离开京城了,皇上舅舅昨日召唤,让她今日进宫一趟,也不知有什么事。

    从长公主府到皇城,沿路上的所有人都在讨论今天放榜的事情,猜测着谁能拔得头筹,谁会榜上有名,又有谁会名落孙山。

    云萝听了满满的两耳朵,一直到进入皇宫,耳朵里面好像还在嗡嗡的回荡着那些议论。

    “郡主,您可来了,陛下早已经等候多时。”

    王福海就等候在崇明宫前,看到云萝远远的就迎了上来,一路将她领到含英殿。

    站在含英殿门外,云萝就听见了殿内的声音,不由脚步一顿,问道:“舅舅在商议国事吗?”

    王福海躬着身笑着说道:“是瑞王爷,就比郡主先到了一会儿,陛下说了,郡主到的话直接进去就好。”

    景玥?

    云萝轻颔首,然后拎起裙摆跨进了含英殿。

    绕过屏风,云萝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御座下手的景玥,她看他一眼,然后朝泰康帝行礼道:“参见陛下。”

    泰康帝笑盈盈的挥了挥手,“这里又没有外人,浅儿不必如此多礼,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舅舅。”

    云萝站直了身,问道:“舅舅召我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泰康帝又是一笑,“没事就不能喊你进宫来陪舅舅说说话了?”

    云萝轻抿嘴,你找谁聊天不好,非得来找我?

    她虽没有明说,但这意思却是清楚的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传递了出来,惹得泰康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摇头轻叹了一声,“今日叫你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你三日后就要出京,我和你母亲都不放心你轻车简从的,正巧阿玥如今闲着没要事,就让他带着一队人送你去江南吧。”

    云萝一愣,转头便看向了旁边的景玥。

    让瑞王爷亲自带人护送她离京去江南?这规格也太大了点吧?

    景玥也在看着她,声音轻缓的说道:“军中的事都上了正轨,只要不出战事,有我没我都没甚区别,就陪你去一趟江南吧,能让陛下和长公主宽心,我还能顺道去看看我家的茶园建得如何了。”

    泰康帝也说:“阿玥的武功不错,他身边那些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寻常人百十个都对付不了一个,由他们一路护送,舅舅也能安心。况且,我看这半年来,他们闲在京城都快要长出白毛来了,合该出去活动活动,免得安逸久了连刀枪都拿不动。”

    既然都这么说了,云萝也不忸怩,“谢舅舅关心。”又对景玥说,“那就麻烦你了。”

    对上外甥女清澈的眼睛,泰康帝莫名有点心虚的撇开了眼,摸摸胸口,感觉良心有点痛。

    他也是没法子,只希望阿姐知道后不会打死他。

    以前没多想,但仔细想想,其实阿玥还是很不错的呢。

第213章 金榜题名

    袁承三人的心思被猛的从种田这事中抽离出来,一下子有点懵,然后自是急急忙忙的赶往贡院。

    虽然还没到放榜的时辰,可是他们到贡院外面的那条大街的时候,还是迅速的被人群给淹没了,挤挤攘攘、吵吵闹闹,幸得云萝给他们安排了几个侍卫,好歹是挤进了一早就预定下来的茶楼之中。

    便是如此,到了茶楼的包厢,三人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整理歪斜的冠帽衣襟,袁承还弯腰将被踩掉的鞋跟重新拉拔上去。

    “这鞋子差点就被踩飞了!”袁承一脸的心有余悸,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这会试的放榜比去年江南的秋闱还是要热闹了许多,让他有点惊。

    也幸好有云萝给他们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不然他们现在就得像外面的那些学生一样,挤在人群中不停的摇摆了。

    辰正,贡院的大门轰然打开,今科的主考官中书令刘喜大人手捧着杏黄色的榜单从贡院内走了出来,身旁两侧跟着的是两位副考官,三人联手,亲自将榜单缓缓的摊开张贴在了告示墙上。

    人群仿佛一下子被炸了开来,叫嚷着拥挤到榜单下面,嘈杂得三步之外就听不清别人在喊些什么了。

    袁承三人也从茶馆的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心焦的想要赶紧看到榜单得知自己的名次,却又被下面的人群给吓退了。

    他们高高的站在二楼包厢内,能清楚的看到榜单前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不敢相信的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

    见此情形,就连原先对自己信心十足的袁承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抓着窗框口中不住的念念有词。

    他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踉踉跄跄的走到一旁石墩子旁扶着直喘气,身上的儒衫裹得他有些紧,在腰上勒出了一道道的肉圈,皮肤却格外白,白得像个暄腾腾的大馒头,一团和气。

    跟在他身边的书童也是个小胖子,看着格外的敦实和喜气。

    袁承探身朝那边喊道:“乌师兄,你考中了没有?”

    外面太吵,袁承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只有零星的一点传进了那胖书生的耳朵里。

    胖书生不由得转头四顾,终于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茶馆上朝他招手的三人。

    他顿时眼睛一亮,带着书童扒拉开眼前的人就朝茶馆奔了过来。

    蹬蹬蹬登上楼梯,没一会儿就见他头顶冒着热气眼神儿发懵的推门走了进来,接过李三郎递上的一杯茶水,都顾不得还有些烫嘴的就一口闷了进去,然后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你们有福气,我先前想要预定个包间,掌柜的都说一早就被预定完了,唉~”

    “我们也是托了安宁郡主的福,她知道袁承和涵谦要进京赶考,早在去年就先派人来把这个包厢预定下了。”陈琛在乌来福肉呼呼的肩膀上戳了一下,问道,“乌师兄,你看了榜单吧?考得如何?上头可有我们的名字?”

    乌来福羡慕得直咋嘴,不过说到榜单之事就瞬间将那点羡慕嫉妒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咧着嘴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细缝,“中了一百二十八名!”

    虽不是特别好,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自己乐了一会儿,在对上袁承他们急切的目光时还愣了下,然后才似乎反应过来一般的说道:“袁师弟你慌啥?咱江南地区的解元向来都是会试夺冠的人选之一,就算得不了第一名也不至于会名落孙山。”

    袁承急得作势要掐他,龇着牙说道:“快说,不然你身上这两百斤肉今儿可就要保不住了!”

    乌来福急红了眼,“胡说,哪里来的两百斤肉?总共也不过才一百五……好吧,一百六十斤而已!”

    来了京城后,别人是千里迢迢,闭门苦读瘦了一圈,他却不知为何反而胖了十来斤。

    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吗?

    袁承急得抓着他的肩膀就用力摇晃了几下,“快点,啰嗦啥呢你?”

    乌来福被勒得咳了两声,忙说道:“我刚才大致的数了一下,今科会试共取中一百八十二名贡士,江南籍的约有五十名,其中有半数皆出自我江南书院,会元、亚元都是我们书院的。”

    话到最后,他又卖了个关子,陈琛和李三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袁承,袁承也不由得心头一跳,但对上乌来福的目光,却又莫名的有种异样的直觉,“我在第几名?”

    乌来福挠了下他自己胖胖的脸,然后伸出了两根肉呼呼的手指头。

    李三郎与陈琛不由对视了一眼,不过之后不等他们再询问,乌来福就开口说道:“会元是张睿师弟。”

    张睿出自江南书院,但他本身却并不是江南人士。

    三位同门皆都有些担心的看向袁承,袁承却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嘴角一抽,“干啥这样看我?我又没有一定要考中会元的志向,能上榜就行了。”

    三人想想他的性子,也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之后乌来福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把他记下的都说了出来,“你们两人都上榜了,升平你在三十七名,涵谦在一百六十九名。”

    陈琛松一口气,李三郎却是愣住了,“我……我也考中了?”

    乌来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嘛,你去年秋闱好歹也排名十二,这半年来你日日苦读,还有袁师弟和山长帮你指点功课,能上榜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你看我,我虽比你提前了三年考中举人,但我当初是吊车尾考中的,如今榜上的成绩比你还要好一些呢。”

    李三郎是因为当年开考之前摔伤了腿才会耽搁三年,不然如今的成绩肯定比现在要好许多,毕竟也是考过案首的人。

    会试张榜,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比过年时还要热闹,云萝在宫里的时候就先一步知道了今年会试的排名,看到榜单上占据了几乎半壁江山的江南学子,心里也不禁有种诡异的舒爽感。

    江南籍的学生虽只有四十八名,但还有一部分并非江南人士却在江南求学的考生呢,比如常宁伯家的大郎张睿,又比如越州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祖籍也不在江南。

    “张夫人以后挑儿媳妇,越发的要挑花眼了。”温夫人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抑制不住的羡慕。

    会试张榜,温墨却榜上无名,温夫人今日特来拜访长公主,就是听说云萝不日将要离京去江南,希望温墨能够顺路同行。

    “我家这个臭小子,就不是个能安心坐下来读书的人,今科落榜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想到常宁伯家的大郎,实在是心里头羡慕得很。”温夫人看了眼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的儿子,又与长公主说道,“当年朝廷要改制官学,江南就是第一个响应的,本就是文华耀彩之地,如今江南书院更是成了无数学子心中的圣地,张大郎当年秋闱的排名不过是中等而已呢。”

    也就是因为年纪小,才会被许多人关注赞扬,却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一举夺得会元。

    那可是会元,殿试后,若无意外,必然在头甲的三名之列。

    温夫人原本就有着想要送儿子去江南的心思,如今更是心里头一片火热,只觉得多耽搁一刻钟都是莫大的损失。

    长公主安慰道:“年纪轻轻就能高中金榜的毕竟是少数,夫人也莫要着急,子然还小,他这般年纪就能考中举人,放眼京城也是少数。”

    温夫人轻叹,“我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自从见了江南那些一溜儿的年轻郎君,我就忍不住为我去年的得意而羞愧。”

    长公主失笑道:“哪有那么多年轻郎君?年纪大的也都有四五十岁了吧?”

    “我说的是出自江南书院的那些学子,大都是弱冠之龄,年纪最大的也才刚过而立,实在是让人眼馋得很。”

    “夫人这是决定了一定要将子然送去江南?这千里迢迢的,往后一年都不能见上两次面,你可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孩儿们大了总要放他们离开,一辈子躲在爹娘身边有什么出息?”

    长公主点了点头,转头又与温墨说道:“子然也得想好了才行,以你现在的学识通过书院的考核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江南书院的规矩与京城的不大相同。书院虽不限制出行,但外地学子是必须要住宿在书院里的,且身边不许带随从小厮,一应衣食起居都要自己动手,即便你在外面另外置了院子,也只有休沐那日才能去那儿住宿,你可能适应?”

    温墨点头说道:“这些我都已经问过了逸之,我也尝试了几天不用小厮伺候,虽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是大问题。”

    长公主笑道:“那就去吧,浅儿定了初五启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初五一早就在城外与浅儿汇合,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初五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京城南城门外就聚集了一群学子书生,有的是来送行的,有的则是落榜后准备要返家的。

    安宁郡主今日要离京去江南宣旨,特意派人去问了一声,可有想要一路同行去江南的返家学子?

    部分学子听说之后就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毕竟返家的路程千里迢迢的,若能托庇于郡主的仪仗,他们的人身安全也能有更多保障。

    当然也有部分学子不愿这么早就离开京城。

    “小萝,你帮我送个信就行了,让我爷爷奶奶安心,殿试之后我就能回去,到时候你若是还没回京,我就去找你。”

    什么京城特产都没有,袁承只交给了云萝一封信请她帮忙带回去,陈琛和李三郎也是如此。

    三天了,李三郎仍沉浸在他竟然考中了的惊喜之中,这两天就躲在屋里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一封信,如今也托付给了云萝请她带回去。

    云萝接过的家书可不止这三封,厚厚的一沓几乎装满了一个木匣子,都是今科考中的江南学子托付给她的,而她也乐意帮这一点小忙。

    卫漓今日也来给妹妹送行,当看到人群中的景玥时,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奉陛下命,护送阿萝去江南。”

    卫漓眼角一抽,“可不敢劳动瑞王殿下这般纡尊降贵。”

    景玥含笑与他对视,四只眼睛之中“噼里啪啦”的火花四射,语气却依然云淡风轻的,“小侯爷客气了,正巧本王最近也闲得无聊,原本还打算去看看去年新建的茶园,陛下不放心阿萝独子离京,就命我与阿萝同路,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卫漓会相信他的这番鬼话吗?而且他之前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得知!

    这件事回去后必须去找母亲说明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话,还得进宫去问一问舅舅。

    不,是必须去问问舅舅,他为何要派遣景玥来做这样的事情?让瑞王殿下亲自护送小萝,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事情到了眼前,卫漓不得不忍了一口气,转头就拉着云萝殷殷嘱咐了起来。

    路上小心,吃好喝好睡好千万别累着了自己这是必须的,还要注意避嫌不能与某些人走得太近以免被人误会,某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千万不能忍着,只管动手就是,打死了也无妨。

    云萝嘴角一抽,原来你们的兄弟之情也是塑料花?

    天光渐亮,城门外将要分别的学子们都叙话得差不多了,云萝便也告辞了兄长,然后登上马车启程。

    前面侍卫开路,景玥骑马亲自护在她的马车边,就算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背上如芒刺一般的目光,他嘴角一动,分外愉悦的勾起了一抹浅笑。

    再后面,是将要一路同行的书生们,大多数坐在马车里,也有几个是骑马而行,浩浩荡荡的竟然绵延了好几百米。

    “江南有近千名举子进京,取中四十八人,其中江南书院一百六十三名,上榜者二十九,梅院的十一位学生全部榜上有名。”月容将她记录的名册递给云萝,说道,“郡主善良,愿护他们一程,不过放榜刚结束就着急离开的仍是少数,后面跟着总有一百二十三名学子,加上他们的随从小厮,总计六百三十一人。”

    云萝这次回江南,除侍卫外,身边就只带了兰香和月容两个丫鬟,兰卉听说能回江南,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可惜她如今不再是云萝的贴身大丫鬟,而如歌,她就是个不爱出门的死宅,云萝离开后汀香院中也不能少人,她就愉快的留了下来照看院子。

    云萝加过月容手里的册子随便翻看了两页,然后又递回给她,“你看着安排吧,都是读书人,知晓规矩和礼仪,应当不会出乱子。”

    “若是有那不守规矩的呢?”

    “扔出去。”云萝眼也不眨的说道,“我不过是好心捎他们一程,又不是专程护卫他们的侍从。”

    月容抿嘴一笑,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之后该如何行事心里也自然有了底。

    不过就如同云萝所说,都是读书人,能考到举人就没一个是傻的,云萝的身份摆在这儿,旁边还有个景玥盯着,一路过去还真没有谁闹出幺蛾子来。

    其实能在这个时候就毫不留恋的离开京城的人,即便今科未曾上榜,云萝也会高看他们一眼。

    都已经结束了,继续逗留在京城里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早日回去,有信心的就继续为下一个三年奋战,没信心的当个富贵举人,或是去衙门谋个差事也挺好的。

    出了京城,途径泗州的时候,有一部分学子过来与云萝告别,他们打算过泗州到渝州再乘船南下。

    无痕看了眼自家王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乘船比走官道要快得多,可惜他也不知爷是怎么想的,竟是绝口不提乘船之事,难道是想要跟安宁郡主在路上多相处几天?

    身为众兄弟中第一个找到相好的老鸟,无痕觉得他家爷的这个举动实在不怎么样,反正这一趟去江南全程都能光明正大的陪同,又何必在意路上的这么几天呢?

    乘船好歹比马车要平稳许多,也更舒坦一些。

    云萝看了无痕一眼,然后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撇开了脸。

    人分散之后,继续跟在后面的人就少了许多,也给随行的侍卫们减轻了负担,就连赶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如此前行十天,江南就已经在眼前了。

    这日傍晚,他们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镇或驿馆,就在野外安了营。

    日子已是四月中旬,天气也已经很暖和了,夜宿山林,周围还有不少的蚊子在“嗡嗡嗡”的意图寻找下嘴的机会,“啪”的一巴掌,无妄拍死了缠绕在他眼前的两只蚊子,皱着眉头:“怎么净缠着我?连蚊子都觉得我格外好欺负不成?”

    无痕瞥了他一眼,转头跟云萝说道:“过了羲和涧就是江南衡州府了,按我们这几天的速度,再过三天就能到越州。”

    云萝看着眼前的地图若有所思,景玥见状便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云萝一愣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一路过来太顺利了,还以为会遇到刺杀劫道之类的。”

    景玥不禁莞尔,“我们这么多人,得是多大胆的山贼才敢出来抢劫?”

    对上云萝幽幽的目光,他默了下,然后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既然敢跟陛下打包票,就定能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有一点损伤。”

    云萝拍下他的手,“我并不担心这个。”

    大罗好奇的问道:“那郡主你担心什么?”

    云萝沉默着摇了摇头,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心里莫名的有点不安,总觉得这一路太顺利了。

    转头看向身后那些学子,轻声跟景玥说道:“如果有什么意外,要保护好这些书生。”

    景玥眉头微蹙,“你担心有人会冲这些书生动手?”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想要对付我家,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景玥顿时神色一凛,喃喃说道:“如果是我的话,这两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江南已在眼前,人下意识的就会放松警惕,但此地距离越州城又还有几天路程,等卫家得到消息也要不少时间。

    云萝和景玥对视一眼,皆都心领神会,当晚就提高了警惕,毕竟他们也不敢保证敌人不会使出多么下作的手段来。

第214章 我读书也很厉害

    羲和涧并不是什么险地,只是一条蜿绕着山坡走势的小溪涧,因为是两府、两省的交界才额外多了点名声。

    云萝他们就是在小溪边安的营,一夜安然,次日天亮后就过了溪涧进入到衡州府的地界。

    进了衡州府,就有家在附近几个州府的学子来向云萝告辞了,陆陆续续的,后面跟着的人又少了一些,一直到几天后到了越州城外,云萝转头看向身后,有些困惑。

    真的这么顺利吗?

    那她之前进京时弄出的那些动静是为了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对付她的想法?还是满门抄斩了一个阮家就让有些人暂时的偃旗息鼓?

    想不通她便也不再多想,抬眼就看到城门前等候的那一众官员,就连老夫人都亲自迎出来了。

    云萝连忙从马车上下去,朝着老夫人行礼道:“祖母,您怎么也出来了?”

    老夫人的身体依然健朗,快走几步将云萝一把搂进怀里,欢喜的说道:“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我乖孙,我恨不能够迎出二十里,只是在城门口等待算得了什么?”

    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便一直在她的身上打着转,“高了,瘦了,气色也不错,看来在京城适应都还好?”

    “娘和哥哥事事以我为先,不曾叫我受一点委屈。”

    “这是应该的。”要是不以她孙女为先,她才不高兴呢,摸了摸云萝的脸,说道,“这一路风尘的,你的院子我早已经收拾好了,回去就赶紧歇一歇,等明儿再出发去村里,也好让你养父母事先有个准备。”

    云萝这次是带着圣旨回来的这件事,老夫人他们早已经事先得到消息。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他们往京城送两样新作物的时候,就已经在盼着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宣旨的天使竟是卫家的这位大小姐,护卫的更是瑞王爷亲自带队。

    越州官场的官员们看到随行在马车旁的景玥,惊得连眼睛都瞪圆了几分,面面相觑之后便在陈知府的带领下上前行礼。

    老夫人拉着云萝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也暂且放下私事,并与几位大人相互见礼之后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此时正是日头西斜,城门口进出行人最多的时候,眼见到这般场景,卫家的大小姐带着圣旨回了江南,要褒奖江南种出了两种高产粮食的流言就迅速的传扬了开来。

    新作物的事情,从去年一直说到现在,这热度就不曾在百姓间消退过,不知有多少人在眼巴巴的看着白水村的方向,盼着啥时候种子多了,他们也能分到一点,亲眼看看那神物究竟有多大的产量。

    江南鱼米之乡,最厉害的农夫用最肥沃的良田,都不敢说能种出亩产五百斤的粮食呢!

    百姓在城门附近议论纷纷,原本急着回家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缓下了脚步,似乎回家这个事情也没有那么着急了。

    而云萝他们进城后一路到了府衙,将她一路带来的圣赐之物都暂放在了府衙之中,然后挑出其中一封圣旨展开,“越州府知府陈有余接旨。”

    她不仅带着褒奖郑家的圣旨,陈知府身为越州的知府,褒奖赏赐也不能少。

    随着云萝清越的声音缓缓念出圣旨上的内容,下方的大小官员也都不由得喜形于色,直到领旨谢恩之后,陈知府双手捧着明黄的圣旨笑得牙花子都咧了出来,“此事还要多亏郡主,倒是让下官也跟着沾了个便宜,实在是惶恐,惶恐。”

    云萝不擅寒暄,便说道:“除了圣旨,二公子也有一封家书托我转交。”

    身旁的兰香迅速的挑出了陈琛的那封信双手递给陈知府。

    陈知府顿时眼睛一亮,将手中圣旨交给了身旁的人拿着,连忙把信接了过去,“这小子上了京城后就连个音讯也没有,担心他有没有及时的赶到京城都不知从何处询问,唉,也不知他考得如何。”

    “陈大人放心,二公子会试中了第三十七名,等殿试过后就能回乡探亲。”

    信还没来得及看,陈知府听到这个名次,嘴角的弧度就忍不住的越咧越开,止也止不住。

    旁边的其他官员纷纷上前恭贺,今日整个府衙都可说是喜气洋洋。

    次日,云萝带着人和东西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出了城,快马朝着白水村奔去。

    四月的江南已经有些炎热,尤其是中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照得人满头汗水,又被迎面的风吹散。

    沿着官道奔驰,沿途可见两旁的田地郁郁葱葱,有农夫农妇卷起裤管踩进烂泥之中,弯腰清理着夹杂在庄稼之中的野草稗草,听到车马奔腾的声音,有些人会好奇的直起身子看一眼,有些人则专注于手上的活计,连头都不抬一下。

    云萝策马而行,看到眼前这一片安宁的田园风光,整个人都忽然放松了下来。

    景玥紧跟在她的身旁,似有所觉,侧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周围的郁葱田园若有所思。

    一路快马加鞭,他们当日就到了庆安镇。

    没有从镇外的大路绕过,而是在镇外摆起了仪仗,一路锣鼓开道的进入了镇中。

    镇上的人都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探头张望,还有许多人跟在了后面议论纷纷。

    “这是府城来的官爷!”有识字的书生指着仪仗说道。

    旁边人便问他,“府城的官爷干啥来的?”

    这个谁知道呢?

    有人却看着中间的龙纹旌旗,脸色惊疑不定,“可不止是府衙吧?我怎么瞧着像是天使呢?”

    人群一静,然后轰然炸开。

    天使?

    小镇的人,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到几十里之外,官府衙差都是大爷,这天使,更是如同神仙一般。

    跟在后面的人更多了,一直跟到余家的宅院外。

    “来余家的?”

    人群中惊叹着,看到余家的大门敞开,余家几位爷们也都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

    余家一早就得到了消息说今日有天使上门,当家的老爷子当即将能召唤的儿孙全都召唤了回来,一直就在家里等候着。

    香案等物都在衙门小吏的指使下准备好,就在大门前,余家的妇孺老少齐齐跪地,后面的百姓也都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越州庆安镇余氏得良种,献于民……”云萝举着圣旨缓缓道来,声音清越,语气舒缓,字字入人心,“赐金宝如意一对,金算盘一把,黄金一百两。钦此,泰康十八年三月廿八日。”

    余家老爷子激动得胡子颤抖,双手举过头顶高声喊道:“草民余德福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也跟在他的身后磕头喊万岁,并在云萝将圣旨重新卷起放到余老爷子手上的时候才站了起来。

    余家人都激动坏了,又看着云萝莫名的有点尴尬。

    之前余家和郑家闹得可不大愉快,虽然这位如今不是郑家的姑娘了,但她依然认郑家的亲人。

    余老爷子人老成精,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接了圣旨后就连忙要请云萝他们进屋里去坐。

    不过云萝拒绝了,“天色不早,我还要去白水村,就不在府上多留了。”

    余老爷子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强求,只拱手说道:“承蒙郡主慧眼识珠,看出了那几样种子的奇异之处,不然也没有我家如今的荣耀,老朽感激不尽。”

    “你家也是功不可没。”云萝寒暄一句,就又说道,“除了圣旨上写明的赏赐之外,陛下听闻你家中子弟皆在读书,特意交给我一封帖子让我转交给您。”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素雅的帖子,说道:“这是国子监的入门帖,家中若有子弟考中秀才,拿着这张帖子就可以入国子监读书。”

    余老爷子手一抖,慌得他连忙抓紧手里的圣旨小心的交给身旁的大儿,转身又要跪下。

    云萝忙伸手拉住他,将帖子往他手上一塞,说道:“不必再跪了,这帖子您也收好。”

    余老爷子小心又激动的摸着那帖子,哆哆嗦嗦的说道:“这这这可真皇恩浩荡。”

    不过是几袋看在多年交情的面儿上才收来的种子,没想到竟赚回了这么多,对余家来说,这不可谓不是一场大际遇,而有了这帖子,他余家只要出一个秀才,就相当于是多了个举人,是能直接参加春闱的监生!

    眼看天色不早,云萝便告辞了余家。

    余老爷子迅速的指派了两个儿孙跟着一起去白水村,在送走天使之后,又有小厮仆妇抬出了几筐铜钱散给围观的百姓。

    余家宅邸的门口一片喧腾喜气,看得金、屠两家羡慕不已,直道他们走了狗屎运。

    余家老爷们看着那两家人嫉妒是嘴脸,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心里头舒爽得不得了。

    而云萝出了镇就一刻不停,奔行半个多时辰,白水村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的一线云彩被烧得红彤彤的,整个村子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层红晕。

    光线已昏暗,但在村口等候的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远远过来的锣鼓喧鸣,旌旗招摇。

    “来了来了!”

    有小孩儿兴奋的蹦跳了起来,然后被身旁的长辈一巴掌给按压了回去,“不许胡闹,都安分点!”

    走得近了,他们也都看到了马背上的云萝,这让他们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那不是小萝吗?难道她就是天使?”

    “这有啥稀奇的?之前不是都说,皇帝陛下是小萝的亲舅舅。”

    “哎呦喂,那我们以后见了她是不是都得给她磕头啊?”

    “这应该不用吧?哪有见了就要给人磕头的事情?怪不自在的。”

    “啥自在不自在的?那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外甥女,比县太爷都要尊贵,你当她还是原先我们村里的乡下丫头啊?”

    忽然听见里正用力的咳了一声,抬头便见他正警告的瞪着他们,顿时一个个全都噤了声,安分的等着天使降临,置上香案之后下跪接旨。

    圣旨的内容大同小异,赏赐却有不同,不仅有金玉玩意,更重要的却是那一方御笔亲题的匾额,上书“神农在世”。

    云萝看到那中二气息浓重的四个大字有点不忍直视,白水村的村民们却都激动坏了,纷纷围绕在那匾额的旁边,兴致勃勃又小心翼翼的不敢伸手去触碰。

    “这真是圣上亲笔写的字吗?”

    “这还能有假?圣旨上都写了,还有你看这个印子,肯定是皇上的玉玺没错。”

    郑丰谷双手紧紧的捧着圣旨,又眼巴巴的看着侍卫们将御赐之物抬进了家里,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恍恍惚惚晕淘淘的。

    里正看着郑家二房这狭窄的小院,不禁提议道:“你家中的人口眼见着就多了起来,不如起个大院子?”

    郑丰谷也觉得房子小了点,不过现在可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他把圣旨端端正正的摆放在了堂屋的正上方,用力的在衣服上面擦两下手,心里紧跟着就松一口气,然后他转头看向已经被他媳妇和儿女们围绕的小闺女。

    在宣读完圣旨后,云萝就第一时间被刘氏和云萱他们给围住了。

    刘氏看着大半年不见的小闺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拉着她不住的说:“瘦了,你咋瘦了这么多?可是东西吃不惯?我听说那京城里的菜式跟我们这边的不大一样,天天吃面啊饼啊的,都不吃饭。”

    云萱也捏了捏云萝的手,一捏之下,那肉嘟嘟的手感都没有了,感觉一下子就捏到了骨头,也是心头一酸红了眼眶,“你以前老是嫌弃自己太胖,现在可真是皮包骨头了。”

    云萝下意识的捏了下自己的手,胡说,明明还是很柔软的。

    刘氏擦了把眼泪,说道:“去年秋收时收了不少粮食,眼下还有两个月就又能出新粮了,到时候给你带一半到京城去,不吃饭咋能行呢?”

    在刘氏他们的眼里,面食只能作为早餐和点心,吃再多也不如大米饭正经。

    瞧瞧,才半年不见,她小闺女就瘦得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云萝暗叹了一声,说道:“我在京城也是吃饭的,瘦了是因为长身体的原因。我祖母说了,卫家的孩子很多都是这样,小时候胖墩墩的长不高,到了一定年纪就会长得很快。”

    文彬在旁边点头说道:“我看三姐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娘你也别太担心。”

    刘氏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啥?姑娘家还是胖一些好。”

    文彬不服气的轻哼了一声,他就觉得他三姐现在这样的好看得很。

    云萝将注意力落到他的身上,说道:“陛下原先是想要赏赐你功名的,不过我拒绝了,我说我弟弟读书好得很,自己就能凭本事科考入仕,不需要恩赏。”

    文彬一下子就笑开了颜,又强忍着得意和欢喜的说道:“那本来就是三姐和爹的功劳。”

    云萝也是这么以为的,也不担心文彬会因此而藏下阴霾,就又问道:“今年的县试和府试成绩如何?”

    “都过了。”云萱忍不住替他说道,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与有荣焉,“八月就要去府城参加院试,若是再过,那就是十岁的秀才公呢!”

    文彬反倒羞红了脸,赧然说道:“过是过了,只是名次不大好,先生说今年考不中的话,等明年也无妨。”

    这就是今年很可能考不中的意思了。

    云萝摸了下他的脑袋,说道:“没事,十岁的童生也已经很厉害了!”

    景玥此时忽然插话进来,“不如,让我来辅导你的功课?”

    云萝转头看他,眼中有着明显的诧异,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那意思景玥还是一眼就看懂了。

    不由得一默,小心问道:“难道阿萝以为,我就只会领兵打仗?”

    云萝依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那意思,好像就是这样。

    景玥觉得他必须把阿萝的这个想法扭转过来,他可不是只会喊打喊杀的武夫,读书也是很厉害的!

    想当年,他年少无知被人所害,窝在家里只能看书,一气之下就去考了个状元。

    若说刚才对文彬不过是随口一说,那么景玥此时再看向他的眼神就忽然间多了些热情。

    云萝也不知该不该拒绝,正犹豫着,忽然衣摆被用力的扯了两下,低头便见郑嘟嘟仰着脸控诉道:“三姐,你都不看我!”

    跟娘,跟二姐,跟哥哥都说了那么久了,还以为终于要轮到他了,却没想到你竟然转头去看别的大哥哥!

    太过分了!

    云萝低头俯视他,“你刚才不是不认识我了吗?”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起初眼中的陌生和迟疑!

    郑嘟嘟顿时心虚的小眼神一飘,下一秒越发用力的抓住了她的衣摆,义正言辞的说道:“都怪三姐变漂亮了,我才会一下子没有认出来的!”

    咦?半年不见,郑嘟嘟的小嘴也这么甜了吗?

    文彬在他身旁冷笑,“马屁精!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三姐!”

    郑嘟嘟的眼珠子朝着他滑溜过去,不服气的说道:“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三姐!”

    “你刚才还说了没有一下子认出来。”

    “没有没有没有!”扯着衣摆的胖爪子缓缓移动,一把抱住了云萝的大腿,仰着头连声说道,“三姐,哥哥他欺负我,你不在的时候他天天欺负我,你打他,打他!”

    大半年不见,郑嘟嘟起初的时候确实有些生疏。他毕竟还年幼,大半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把曾经最喜欢的三姐印象模糊,都有些想不起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了。

    但生疏不过一会儿,他很快就找回了那种感觉,并自动自发的朝云萝缠了上去。

    没错,就是梦里三姐的模样!

    云萝被他缠得动弹不得,当即便伸手将他从腿上撕下去,“站好!”

    可惜他才安分的站了几个呼吸就又扭股糖似的粘了过来,云萝无奈,干脆就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拎在了手上,看他在她手上张牙舞爪的晃荡,玩得似乎还挺高兴。

    郑丰谷走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场景,他伸手把小儿子搂了过来,在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安生些,别一个劲的闹你三姐!”

    目光也在云萝的身上打转,开口便是,“瘦了,咋瘦了这么多?”

    云萝觉得她现在这样挺好的,甚至还可以再瘦一点,但他们的关心也让她窝心,便说道:“爹只看到我瘦了,难道没见我也长高了吗?”

    郑丰谷伸手在她头顶比划了两下,咧嘴笑了起来,“确实长高了不少,都快要到爹的肩膀了。”

    一家人和乐融融,拉着云萝都有说不完的话,村民们看了热闹之后也没有继续打扰他们一家团聚,纷纷告辞回家,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异彩,觉得今天的晚饭都能多吃一大碗。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亲眼看到圣旨的一天,还有那御赐的匾额,郑丰谷家有了这东西,以后在村里可就再也没人敢造次了!

    里正留到最后,等村民们都走了,才问郑丰谷,“你家里有这样的大喜事,乡亲们都等着吃一顿喜酒呢。”

    郑丰谷忙说道:“这是应该的,我正寻思着挑个好日子请大家都来吃一顿,到时候还少不得要大伙儿帮忙。”

    里正摸了把胡子,笑呵呵的说道:“乡里乡亲的,大家也都是想要沾沾你家的喜气,到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喊一声就是。”

    云萱轻声说道:“爹,田里的土豆就快要收成了,不如等先把土豆收了再说?”

    里正闻言也连忙说道:“这是要紧事,万万不能疏忽了,到时候让乡亲们全都到你家田里去帮着一起收土豆。等到土豆丰收,你家再办个席面,就是双喜临门了。”

    郑丰谷也觉得这个安排挺好,便点头应了下来,“我听说好多人家遇上了大喜事都会请戏班子热闹热闹,到时候我家也去请一班到村里来。”

    里正不由惊喜道:“那可真要比过年还热闹了!”

第215章 必须造大房子

    离开大半年,再次见面,一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刘氏和云萱切菜上灶,爆出的香味飘到外面,惹得隔壁的三个娃都忍不住跑到院子里狂咽口水。

    云萝换上了布衫,坐在灶膛前烧火,听着娘和二姐絮絮叨叨的跟她说这大半年来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热闹事,似乎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这个家。

    “你三叔天天起早贪黑的干活,也算是终于肯定下心来,茶园的大管事很看得起他,给他涨了不少工钱。听你三婶说,他如今手上就算有钱也不舍得花用了,要攒起来给小梅和两个儿子养身子。”

    说到后来,刘氏也不由得叹气,老三的改变就是在云梅出事之后,她都不知该庆幸还是怜惜。

    “你们三叔以前整天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模样,如今倒是稳重了许多,可我瞧着总觉得他像是在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你们三婶之前还老担心他会找个没人的地儿去弄文浩和云兰,担心得白天黑夜都睡不着觉,人也跟着精瘦了一圈。”

    云萝掰折了一段树枝塞进灶膛里,看着干柴在火焰中“哔啵”作响,刚有些消退的火焰再次升腾起来,随口问道:“郑文浩还在村里到处晃荡吗?”

    刘氏叹气,“不然还能咋样?他是彻底的野了性子,之前你爷爷管教他,他还敢对老爷子动手,如今你大伯和大伯娘回村里来了,也都管不住他,只能由着他天天在外头跟那些二流子厮混。”

    说起二流子,云萝首先就想到了当初被她生阉的李大水。

    仿佛心有灵犀,云萱也忽然轻声说道:“当初事情闹得那么大,他现在却依然跟李大水厮混在一起,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他呢,奶奶也是天天在家里骂人,还罚他不许吃饭。”

    “那他就真的没饭吃了?”

    云萱看了眼灶房外,眉眼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道:“他又不是我们,当初奶奶说不给饭吃我们就真的啥都没得吃了。连爷爷和大伯都管不了他呢,又咋会听奶奶的话?听说奶奶不给他饭吃他就直接上手去抢,还把灶房里藏粮食、鸡蛋和肉的柜子都给撬开了,气得奶奶直嚷嚷着要把他赶走。”

    孙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以前儿孙孝顺,由着她拿捏,又有郑大福在背后给她撑腰,她才能在家里威风八面、作威作福,如今郑大福年纪大了,根本管不了儿孙们,孙氏再遇上郑文浩这样目无尊长的混账,她除了撒泼之外就真的再没有一点应对的办法。

    可是对有些人,撒泼是毫无用处的。

    刘氏对郑文浩也是连连皱眉,“去年刚收了土豆玉米的时候,他天天到家门口来转悠,我看到他们的眼神就觉得心里慌得很,你爹作势要打他,他才消停一些。后来东西被老夫人运送到茶园那边的院子里藏了起来,他们就又往那边去转悠,呵斥也没用,直到那院子起了一场火,大门口还扔了好几个死人,他们才消停下来。”

    云萝一愣,“有人放火?”

    “是啊,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贼寇,偷土豆玉米不成,就一把火想要烧了那些东西。”

    这大概就是老夫人对外的说辞了。

    刘氏不知道事情真相,反而心里没有太多的负担,只是骂了几句那些贼寇丧良心,之后就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三驴子年前娶了个媳妇,是隔壁桥头村邱大虎家的闺女,妞妞和你二姐处得好,有事没事的都会来家里坐坐。”刘氏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虎头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二奶奶想给他说个媳妇,他跳着脚的不要,可把你二奶奶和伯娘给气坏了。”

    云萝的注意力迅速的从妞妞嫁给了三驴子这件事转移到虎头的身上,“刚才怎么没看到二爷爷他们?”

    “胡家的郎君今天娶媳妇,他们两天前就到胡家去吃席了?”说起喜事,刘氏语气中却没有太多喜气,隐约中还有一丝伤感,“虎头的外婆怕是要不行了,胡家这才急匆匆的办喜事,一是想要冲一冲,让老太太去之前看到曾孙媳妇进门,二也是怕老太太去了后耽搁婚事。”

    云萱声音低落的说道:“太婆的身子也不大好了,上回还听二爷爷说,这两年她老得特别快。”

    胡家老太太的年纪和太婆差不多,都是年过七十的老人家了,在这个许多人都活不到五十岁的时代,真可以算得上是个老寿星了。

    这两年太婆确实老得特别快,她去年离开时就有了预感,恐怕也就是这一两年里的事情了。

    “二爷爷他们去喝喜酒,太婆一个人在家里吗?”

    “哪能呢?胡家请了轿夫来,把太婆也一块儿抬去了镇上,说是请老太太去给他们镇场子。”

    太婆和胡家的老太太是几十年的交情,当年也是因为这一份交情,太婆才会看中了养在胡老太太身边的堂妹,托人去求娶,讨来当儿媳妇。

    娘仨在灶房里一边忙活一边说话,很快就把今晚上要吃的菜收拾了出来。

    外面院子里也有了些动静,是郑丰谷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还在大门外就听见郑嘟嘟的嚷嚷声,“放开放开,哥哥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三姐!”

    可惜反抗是没有一点用处的,他扭得再厉害还是被文彬拉在了最后面。

    郑丰谷手上拎着个油纸包走进了灶房,说道:“不用做太多菜,茶园那边的管事一早就把晚上的吃食都准备妥了,还让我拎了只烧鸡回来。”

    家里狭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居住,就只留下了云萝和两个丫鬟,景玥则带着其余的人到茶园那边的院子去了。

    那个院子从建成到现在已经招待了好几拨的客人,他这个主人却还是第一次过去居住。

    郑嘟嘟和文彬相互纠缠着也扭了进来,文彬看着云萝说道:“三姐,四姐说等她吃了晚饭就过来找你。”

    “三姐三姐,侍卫哥哥要教我骑大马,哥哥明天要去读书,没得骑!”想到哥哥明天还要去读书,一整个白天都没人会来跟他抢三姐,郑嘟嘟就觉得得意极了。

    饭菜上桌,一家人时隔大半年又一次围在了一起,兰香和月容整理东西整理得满身汗,也被邀请上了桌,两个姑娘起初有些忐忑,渐渐的也放了开来。

    郑嘟嘟好奇的看着她们,然后指着月容说道:“这个姐姐没见过!”

    云萝坐在他对面,“叫月容姐姐。”

    “月容姐姐。”又转头招呼兰香,“兰香姐姐,吃肉。”

    兰香惊喜道:“嘟嘟少爷还记得奴婢?”

    郑嘟嘟歪着脑袋无辜的眨了眨眼,然后嘻嘻的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可乐的事情。

    郑嘟嘟坐在他的高凳子上面,自己拿着筷子吃饭也半点不撒,只是有点嫌弃坐在身边的兄长。

    他不想跟哥哥坐一边,一点都不想!

    屋里和乐融融,屋外也月光皎洁,一家人晚饭吃到中途,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娇喝,“什么人?”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兰香和月容首先站了起来,云萝也放下碗筷走了出去,站在堂屋门外的屋檐下朝外喊道:“小桃。”

    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云桃蹬蹬蹬的跑进了大门,说道:“三姐,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在你家门口,偷偷摸摸的也不晓得想要干啥。”

    在她的身后,云梅和两个弟弟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刘氏和郑丰谷对视了一眼,皱着眉头问道:“看清楚是啥人没有?”

    云桃摇头,“太黑了,没看清。”

    云萝走到大门外,云桃也跟着走了出去,指着大门边的那个石墩子说道:“那个人刚才就蹲在这后头,我远远的看见一个影子晃了两下,吓我一大跳。”

    绕着门口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郑丰谷说:“可能是哪个还在外头玩耍的小子吧。”

    村里的孩子,常常在外头玩野了忘记回家,回过神发现已经天黑了就会因为担心回家会被爹娘打而躲起来,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殊不知躲得越久,找到后被打得就越凶。

    看了一眼没找到人,就转身回了屋,云萱问云桃,“就你们姐弟四个过来吗?”

    “我爹娘还没吃好饭呢。”

    刘氏招呼他们上桌再吃些,云桃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们都已经吃饱了,二伯娘你们先顾着自己吃饭吧,我们在边上坐会儿。”

    这几年,二房三房相处得不错,云桃他们跟自家孩子也没甚区别,刘氏也就不和他们客套,只是拿出了一盒点心让他们吃着,然后就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们说话。

    饭菜很丰盛,云萝的动作斯文,速度却很快,其他人都吃饱的时候,她也把自己的肚子给填饱了。

    放下碗筷,先拉过云梅撩起她的刘海看了眼她额角的伤疤。

    云桃也马上凑了过来,说道:“三姐,我天天给她抹药膏,起初的效果很好,可后来就没啥用了,这个疤已经有三两个月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还疼吗?”云萝在那疤痕上和周围按了几下。

    云梅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摇头轻声说道:“不疼。”

    眼神干净,还有些懵懂。

    云萝看着她的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收回了手,说道:“不疼就没事了,至于这个疤,当时伤口太深,确实不好恢复。我重新给你配一个药膏,以后继续让你姐姐给你涂抹,应该还能再浅一些。”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慢声细语的说道:“不要紧的,能用头发遮住呢。”

    夜深送走三叔一家之后,云萝转头问云萱,“小梅的反应是不是有点慢?”

    云萱忙转头看了眼三叔他们回去的方向,轻声说道:“她本来就是个温软的性子,自从磕破头之后,就更温吞了,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三叔三婶跟她说个事情还得说上两三遍才能反应过来。”

    刘氏听着她们姐妹的悄悄话,叹气道:“你们姐妹中就数她最乖巧,如今她爹娘却盼着她能跟她姐姐一样的泼辣些才好。”

    郑丰收家里也是不顺,两个儿子因为早产而身体一直不如其他孩子健壮,原本两个闺女好歹都健健康康的,却又因为那无妄之灾把好好的小姑娘给弄伤了,额头上留了个疤不说,身子骨也弱了,连脑瓜子都变得迟缓了。

    这天晚上,云萝和云萱躺在一个被窝里,又听着二姐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夜的话。

    于是第二天,她们都成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云萝多年以来养成的生物钟都罢工了一天。

    今天连食肆都没有开门营业,云萝起床的时候,两个丫鬟在帮着刘氏一起整理一屋子的东西,见她从屋里出来,月容打了温水让她洗漱,兰香进了灶房去端早饭,刘氏则是看着屋里的东西有些发愁。

    “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你这一趟回来又带了这么多东西,都没地儿放了。”

    云萝蘸着青灰色的粉末刷牙,提议道:“挑个地再建一座大院子吧,嘟嘟大了需要一个自己的屋,给文彬置一间书房,客人来了也有客房留宿,不用家里人挪来挪去的腾地方。”

    刘氏笑道:“哪里就需要再造个房子?多少人家几代人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家宽敞呢,有这银子还不如多买几亩田。”

    “那也得有田卖啊。”云萝咕噜噜的漱着口,然后说道,“就这一片地方,真舍得把良田卖出去的人家并不多,这些年东一块西一块的也不过才二十多亩而已,距离远了你们又嫌不好照顾。要不然,我去给你们买个连成片的田庄?”

    刘氏连忙说道:“可别!家里现在啥也不缺,放在几年前我真是做梦也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神仙似的日子,二十多亩田也不少了,农忙时我和你爹根本就忙不过来还得请短工来帮忙,再多我们也照看不过来。”

    “可以佃出去。”

    “那岂不是跟地主老爷似的?”刘氏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事,如今说起来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我和你爹都不是当老爷太太的料,还是万事都自己动手来得更自在。”

    就这样的性子,云萝已经了解得透透的,于是也不为难他们,只是把话题又转到了造房子上面,“既然不买田,那银子存着也没用,不如造个大房子,住着也宽敞些。”

    “银子存着咋会没用呢?文彬读书可要不少银子,嘟嘟也可以送去读书了。”

    “那过几年,文彬还要娶媳妇呢,难道要等他娶媳妇了再急急忙忙的造房子?我也是要经常回来的,总不能每次都去茶园那边借宿吧?”

    前一句话刘氏尚且能够巍然不动,现在还远远不到她操心儿媳妇的时候呢,不过后面的话倒是让她不由得动了心思。

    小闺女自从认回了卫家之后,每次回来都有人一路护送,结果因为家里太小,护送的侍卫都只能到茶园去借宿,一次两次的无妨,次数多了终归不像话。

    小萝从小就是不喜沾人便宜的性子,她会不会因为家里安排不开而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刘氏顿时一个激灵,造房子,必须要造个足够开排的大房子!

    云萝看着忽然气势昂扬的娘,有点想不通使她兴奋的点,只能默默的把嘴里的漱口水吐了出来,又拧了布巾擦脸,抹上一层薄薄的面脂。

    转头见家里少了几个人,便问道:“爹和嘟嘟呢?”

    刘氏已经默默的盘算起了要造个多大的院子,随口说道:“你爹去找里正叔了,嘟嘟一大早就闹腾着要起来,我怕他在家里吵着你休息就把他赶了出去,现在应该在河滩上摸鱼。”

    每逢天气和暖的时节,那河滩上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大孩子小孩子都喜欢去那里玩耍,摸鱼抓虾挖螃蟹,乐此不彼。

    想当年,云萝还经常逮了野味到河滩附近,汇集一群大小孩子,什么小鱼小虾或是家里偷出来的芋头白菜都能煮进同一个锅里,吃得还都挺香。

    云萝吃饱喝足就也漫步朝河滩走去,路上遇到几个同村的叔伯大婶大娘,都热情的与她招呼。

    “小萝这是要去河滩吧?我刚从那边走过,嘟嘟还说要给你抓小鱼吃呢。”

    “这些皮小子也不怕冷,大清早的水还寒凉着呢就一窝蜂的跑进了水里头,拉都拉不住!”

    “哈哈哈,昨儿柱子浑身湿哒哒的回家,被他姐抓着就是一顿好打,哭得可厉害了!”

    这些乡亲起初还有些拘束,看到云萝时,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但是话说着说着就仿佛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了。毕竟眼前的云萝在他们看来除了长大了些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总觉得不像是个金尊玉贵、扬着下巴看人的千金大小姐。

    明明还是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连昨日穿的那一身精致的衣裳都换了下来,如今一身布衫虽比寻常人要好一些,但郑丰谷家的条件本就比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要好嘛。

    至于云萝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回应?

    她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就是不大爱说话,可礼貌还是很好的。

    云萝站着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继续往河滩走。

    还没有看见,她就先听见了那边的喧闹,再走近一些,第一眼便先看到了站在河岸边的那个颀长身影。

    “景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景玥想了下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由得嘴角一抽。

    “郑嘟嘟一大早就带着给瑾儿的回礼去了茶园,我看他还拎着个竹篓子便多嘴问了一声,然后被他硬是拉到了这里。”

    拉他到这里不够,还想让他脱了鞋到河里去陪他一起摸鱼!

    真是从未遇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徒,就连太子殿下都不敢对他这么放肆。

    在云萝离开京城之前,瑾儿特意嘱托她给他的胖伙伴带了礼物,昨晚上分派东西的时候就顺便将那个她也不知道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的盒子交给了郑嘟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把回礼给准备好了,还直接送去了景玥那儿。

    所以现在听景玥说起,云萝还有些惊讶,有到岸边看了眼河滩,又看看景玥,“他怎么把东西送去了茶园?”

    礼物是她带来的,回礼不是也应该由她带回去才对吗?

    景玥也猜不透小孩子的心思,“难道因为我是瑾儿的舅舅,所以他觉得回礼应该由我转交?”

    此时郑嘟嘟已经看到了站在岸上的云萝,当即就踩着水“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一只手还抓着挂在腰上的竹篓子,显摆道:“三姐,你看我抓了好多小……啊!”

    “啪”的一下,随着水花四溅,郑嘟嘟一下子扑在了河滩上,云萝眼睁睁的看到一片银光从篓子里漂出来,然后四散开去。

    所谓乐极生悲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郑嘟嘟半个身子趴在水里,眼巴巴的看着半篓子小鱼摇摆着尾巴离他远去,呆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的鱼!!!”

第216章 为啥要娶媳妇

    郑嘟嘟辛苦半天,摔了那一跤之后就全成了白辛苦,眼睁睁看着原本想要跟三姐显摆的鱼儿全都跑走了,这刺激与他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一个忍不住就是电闪雷鸣加暴雨。

    他迅速的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飞快的去捡小鱼,结果能被他捡回来的不是半死不活游不动的,就是已经咽气只在水里随波飘荡的。

    郑嘟嘟看着篓子里那可怜的几只小鱼,更伤心了。

    跑的可不仅仅是他小半天的辛苦,还是他许诺了好多点心后从小伙伴那里搜罗来的所有小河鲜!

    不然他一个人也抓不到这么多啊。

    分散在河滩上的其他孩子看到他摔了连忙围拢过来,有的用小簸箕,有的用兜兜,好歹把四散着游走的鱼虾给抢了些回来。

    “嘟嘟你别哭了,我今天抓的鱼虾都给你!”王小石把小簸箕里你两根手指大的小鱼扔进了郑嘟嘟的篓子里,安慰道。

    其他小伙伴也把新捉到的小鱼小虾给他,终于又把篓子底给摊满了。

    郑嘟嘟蔫了吧唧的看着篓子里薄薄的一层,抬头看向岸边,却见他三姐竟然只站在那儿看着,一点都没有要下水来帮他抓鱼或安慰安慰他的意思,而他竟然也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和惊讶。

    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想想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便站在那儿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似乎也叹了口气,弯腰撩起衣摆,卷起裤腿,再把脚上的鞋袜一脱。

    景玥看到她脱了鞋袜之后白生生玉雪可爱的两只脚丫子,不由得脸上一热,想要偏开目光却莫名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下了河边的坡地,已经有一脚踩进了水里,穿过粼粼水光更显得那只脚晶莹剔透,与脚下的灰黑鹅卵石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每一根脚趾,每一片指甲都透着精致,还有那小半截雪白粉嫩的小腿,反射出珠玉般的光泽,直晃人眼。

    景玥终于移开了目光,似能滴血的耳垂和轻颤的睫毛却无不在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连眼角都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红晕,分外潋滟。

    下一秒,他的视线又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青色的布衫,头上抓两个鬏,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左右各戴一朵珠花,简单又朴素,他却觉得她连颊边的碎发都在发着光,闪耀得他忍不住心慌意乱,眼底的痴迷就快要抑制不住了。

    河滩上,郑嘟嘟看到三姐下了水,就什么委屈都在瞬间消散了,还把自己的网兜递给她,殷勤的说道:“三姐三姐,我的给你用!”

    没有兜兜是抓不到鱼的!

    云萝却解开了绑在他腰上的小竹篓拎在手上,“你去抓,我给你拎着篓子。”

    郑嘟嘟眨眼,觉得这样也行。

    日头接近中午的时候,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呼喝尖叫大笑声,郑嘟嘟霍的直起了身子就小跑到云萝身边,抓着她的衣角一脸紧张的说道:“小虎回来了!”

    老是跟他抢三姐的坏蛋小虎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难道就不能在镇上多住几天吗?外婆家难道住着不舒坦吗?镇上的饭菜不香吗?

    随着那边声音的靠近,云萝很快就看到了虎头扛着他弟弟一路跑过来,被晒得黝黑的少年咧出两大排牙齿朝她喊道:“小萝!”

    郑小虎趴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扭转过身子来,看到云萝的时候眼中有陌生和迟疑。

    大半年不见,他也有些记不得三姐长什么模样了,此时看见不禁有些怯怯的。

    虎头在岸边刹住了脚步,朝景玥招呼道:“景公子,你也来了啊?”

    礼仪稀松却不失热情,黝黑的乡下少年目光真诚一脸朴实,看到这样的郑文琰,景玥都有些嫉妒不起来了。

    不由得嘴角一抽,难得和颜悦色了些许,“我护送阿萝回来。”

    虎头挠了下头咧着嘴笑,把脚上的两只鞋随便一甩,然后就直接跳进了水里,飞溅起一大片水花。

    景玥后退一步,低头看着歪歪扭扭趴在云萝的绣花鞋旁的那只黑布鞋,默默的将其踢远了一些。

    忽然凌空飞来两只小鞋,“啪啪”的一只摔在岸边,一只滚进了草丛里,景玥抬头就看到虎头将赤了两只脚的郑小虎放在河滩。

    景玥:“……”

    河滩上,虎头绕着云萝转了两圈,高兴的情绪半点都没有收敛的显现在了脸上,“你回来之前咋不先说一声呢?昨天在镇上听说你还到余家去宣读圣旨,可威风了,要早知道,我肯定要去看你的!”

    除了又长高一些,虎头似乎没有一点改变。

    云萝看着这个不住的绕着她转圈圈的小伙伴,短暂的雀跃之后就嫌弃的后退了两步,“今天不是看到了吗?”

    “那咋能一样?我还没见过迎接圣旨是个啥排场呢。”

    所以你其实是想看圣旨,而不是我?

    云萝耷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看他,他还半点没察觉,犹自说着:“可惜我表侄儿昨天娶媳妇,不然我肯定一听说你回来就也回家来了!”

    “表侄儿?”

    “是啊,我大表哥的大儿子,比我还要大两岁呢。不过再大,他也得叫我叔!”

    云萝看他那一脸得意,忍不住就想要打击他,“过两年你也要娶媳妇了。”

    郑虎头顿时脸一红,“我才不要,媳妇有啥用?娇滴滴的不能打不能骂,一个不好还得跟你发脾气,得小心翼翼当祖宗似的哄着,烦得很!”

    云萝默然,你这一副心有戚戚、感同身受、十分有经验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虎头不等她问,就唾弃道:“三驴子娶了媳妇之后都不能出来玩了,天天围着邱妞妞打转,真是没出息!”

    这莫非就是来自单身狗的嘲讽?

    身为单身狗本狗,云萝也无话可说。

    忽然感觉衣角被扯了两下,低头就看到郑小虎仰着小脸看她,手上还抓着一块酥糖,“三姐姐,给你吃!”

    他的神情还是有点怯怯的,带着小心的试探和亲近,大半年的时间足够让四岁的孩子对自家姐姐感觉到陌生,但又有种熟悉的亲近感。

    郑嘟嘟霎时警觉,一把就伸手将他手里的酥糖抓了过去,“我也要吃!”

    郑小虎鼓了下脸,伸手又从衣服的兜兜里掏出一块酥糖,得意的说:“我还有好多!”

    嘟嘟扒着他的兜兜伸长了脖子去看,“你为啥有这么多糖?”

    小虎掰着手指说道:“我大侄子娶媳妇,我外婆、我舅母、我表嫂,还有大侄子大侄女都给了我好多糖果点心,兜兜里都藏不下,家里还有好多呢。”

    “为啥你大侄子也要娶媳妇?是不是跟三驴哥哥一样?”

    “我也不晓得为啥要娶媳妇,我奶奶说,娶了媳妇就能生娃娃。”

    “生娃娃要干啥?”

    这回,郑小虎想得有点久,说:“生了娃娃,我就能当叔公了。”

    话出口,他忽然呆了会儿,然后“啊”的一声,“我要当叔公了!?”

    他年纪虽小,但叔公是什么还是知道的,毕竟村里就有好几个叔公呢,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儿。

    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下巴,光洁滑溜,除了肉啥都没有!

    郑嘟嘟一脸羡慕的看着他,“我也要当叔公!”

    郑小虎便一本正经的问他,“你有大侄子吗?”

    说到侄子,嘟嘟第一个就想到了云蔓姐姐家的大外甥,“小白!”

    “小白是外甥,不是侄子!”

    “我爹说,侄子和外甥是一样的!”

    “那好吧,等小白娶媳妇了,你也能当叔公了。”

    虎头在两个弟弟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没好气的说道:“小白叫你们舅舅呢,他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娃也是叫你们舅公,不是叔公!”

    郑嘟嘟顿时用力的吸了下鼻子,超委屈的说道:“我也要大侄子,我也要当叔公!”

    云萝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郑小虎手上的第二块酥糖,面对嘟嘟的述求她更是无能为力。

    虎头也有些挠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大牛哥家的家宝不就是你大侄子吗?”

    就是住在老屋隔壁的那个大牛,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他跟嘟嘟、小虎是同一辈呢。

    嘟嘟想了下,勉强接受,“家宝啥时候娶媳妇啊?”

    郑家宝还不到十岁呢,你就惦记着他娶媳妇生娃娃给你当叔公了?

    云萝不想再听他们的废话,转身到旁边捡起了螺蛳。

    李宝生家的大孙子李金娃还在跟嘟嘟说:“你大哥不是也快要生儿子了吗?那也是你的大侄子!”

    郑嘟嘟哼唧了几声,“那不一样,我哥哥说,小大嫂生出来的侄儿是庶出,大嫂生的才是正经侄儿。”

    “啥是庶出?”

    “我也不晓得。”

    郑小虎举着手说道:“这个我晓得,就是小娘生的!”

    金娃惊道:“小虎你咋骂人呢?”

    “我没有啊。”郑小虎咬着手指一脸无辜,“是文杰大嫂说的,她说小大嫂就是个小娘,都比不得她身边的丫鬟金贵呢。”

    周围的孩子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叹,但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是茫然的,显然根本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边刚谈论了郑文杰的那个小妾,回去的路上,云萝就和人遇上了。

    “这位就是三妹吧?一直都有听家里人提起,却到今日才第一次见面,果真是如娇花一般的人儿,看着就让人打心眼里的喜欢。”

    二十来岁的女子,即便一身布衣也遮不住她满身的脂粉风尘,挺着个大肚子,走起路来仍腰肢轻摆、袅袅娜娜,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良家妇人。

    云萝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伸出来的手,神色不虞。

    郑嘟嘟小小的身子往前面一挡,凶巴巴的说道:“你想干啥?不许欺负我三姐!”

    那女子愣了一下,然后捂着嘴娇笑了两声,带着几分逗弄的意味对郑嘟嘟说道:“弟弟这么紧张做什么?嫂子怎么会欺负你三姐呢?嫂子这是想要与你姐姐亲热呢。”

    郑嘟嘟皱起了眉头有些困惑,他明明听清楚了她的话,但又有些听不明白。

    云萝将他往身后一拉,抬眸冷冷的看着她,樱唇轻启幽幽的吐出几个字,“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叫谁弟弟,叫谁妹妹呢?”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云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愣了下,抬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云萝清冷的目光,她忽然心头一跳,连嘴角的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云萝懒得与她纠缠,警告了一眼之后就拎着郑嘟嘟从她身旁绕过。

    兰香正好从村里出来,迎面遇上便福身道:“郡主,太太和萱姑娘做好了饭菜,都是您往日爱吃的,让奴婢来请您和嘟嘟少爷回家吃午饭。”

    云萝颔首往回走,在景玥走过的时候,兰香又福身施了个礼,然后转身定定的看着郑文杰的小妾,一瞬间就收起了脸上温和的表情,沉着脸目光带有森然杀意,“一个花楼出身的贱妾也敢把心思动到我家郡主的身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应该感谢你肚子里的那一块肉,不然就算我家郡主心善懒得与你计较,我也不会放过你!”

    杀气宛若实质,虽不浓烈但也足够吓到这个只会搔首弄姿、勾引男人的花楼妓子。

    兰香将她从上往下的刮了一眼,那鄙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再敢动那不该动的心思,把你送回花楼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说完转身,脸上重新浮现笑容,眨眼又是个温柔能干的大丫鬟。

    等再看不见那几个身影,郑文杰的小妾才忽然晃了下身子,伸手扶着路边的石头缓缓的坐了下去,好久都站不起来。

    这件事对云萝来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郑嘟嘟却莫名觉得他三姐被欺负了,回到家后就小嘴儿巴巴的将事情跟爹娘告状了一遍。

    夫妻两个听得连连皱眉,郑丰谷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好随便说道侄儿妻妾,刘氏却没这个顾忌,拉着云萝就说:“你别去理会她们,不管是那个叫莺莺的还是屠六娘,都不是啥好东西,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的,村里人都在看她们的笑话呢!”

    都说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三妻四妾几十房姨太太,但在乡下,好多人连媳妇都娶不上,纳妾这种事情更是稀罕,尤其这个妾还是从楼子里出来的。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可是看了好久的笑话,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说,那肚子里的娃究竟是不是郑文杰的种都还不一定呢!

    云萝原本也没想要理会她们,听娘这么说就说道:“娘平时也看着些,别让那个人靠近二姐和嘟嘟。”

    “这个你只管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呢,连年节去老屋的时候都避得远远的,可不能让她带累了你二姐的名声。”

    说了两句就谁都再没有提起这个人,吃过午饭,几个人搬了小凳子到院子里掐小鱼,清理干净后将水沥干,裹上一层面粉放油锅里炸得酥脆。

    景玥干活不多,吃得却不少。

    郑嘟嘟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的问道:“景哥哥,你吃饱了吗?”

    捏着小酥鱼的手微顿,然后若无其事的送进了口中,“没有。”

    “那你还有多少才能吃饱?”

    景玥又抓起一根,“我得把瑾儿的那一份也帮他吃了。”

    嘟嘟一听,觉得好有道理,顿时就不再提意见,还把自己面前的分了些给他,“这也是给瑾儿哥哥的。”

    景玥眉梢微动,侧目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还真的有点傻。

    郑小虎看看这边,又转头看看那边,反正只要不缺了他,他啥意见都没有。

    罗桥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满院子的炸鱼香味,双眼不受控制的落在了盛小酥鱼的竹笸箩上,咽了下口水,然后才回禀道:“郡主,卑职已经把信送到了李公子家人的手上。”

    刘氏又从油锅里捞出了半笊篱小鱼,随口问道:“啥信?”

    云萝挑着那不烫的吃,说道:“李三郎会试考中了一百六十九名,还要在京城继续等候殿试,我顺路给他带了一封信回来。”

    刘氏翻转着小鱼的动作忽然一顿,又惊又喜,“考上了?”

    见她这么惊喜,云萝也一愣,才想起来昨天匆匆忙忙的,有些事情她也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起,就点头道:“对,袁承和李三郎都考上了,一个第二,一个第一百六十九名,不出意外的话,状元、榜眼和探花总有一个是袁承的,李三郎只能中个同进士。”

    刘氏不懂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她只知道表侄子和侄女婿都考上了,以后就都是官老爷!

    “这可得赶紧去跟二爷爷他们也说一声!”

    她差点连油锅里的小酥鱼都顾不得,之后炸出来的几笊篱明显比之前的要颜色浅嫩一些。

    炸好后,她把云萝扔在家,急匆匆的几乎是小跑着出去了。

    云萝:“……”好气!

    景玥看着她那有些气闷的模样,眼中染上笑意,伸筷子挑出最酥最脆的小鱼夹到她碗里,剩下的才是郑嘟嘟和郑小虎的。

    他听着她吃得“咔呲咔呲”的,也觉得胃口大开。

    不等他们把小酥鱼消灭干净,郑二福、胡氏连同着郑丰庆和小胡氏就呼啦啦的跑进来了,“小萝,三郎他真考中进士了?”

    云萝擦了下嘴,说道:“过了会试是贡生,殿试后才是进士,算算时间,离殿试还有两天,再等半个月左右,考中的捷报就会送到他家。”

    什么贡生进士的乡下人弄不大明白,反正他家的女婿考中了,不用再等三年就能当官了!

    其实举人就能当官了,但总归不如进士更有前途。

    胡氏他们顿时喜气洋洋,没过一会儿,里正也过来了,“李三郎真考中了?还是蔓儿有福气,眼瞧着就要当官太太了。”

    袁承考中一点都不值得惊奇,毕竟他可是解元,但李三郎去年的名次不坏却也算不得好,竟然也一举考过了会试,就让人有些惊喜了。

    这事很快就全村人都知道了。

    这两个虽不是白水村的儿郎,但都与白水村郑家有着亲密的关系,听说之后纷纷来向郑二福道贺。

    一个是外甥孙子,一个是孙女婿,都考中了进士要当官!

    面对着乡亲的道贺,郑二福一下子连驼着的背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小胡氏则是直接将目光对准了郑小虎。

    身边这么多的读书人,没道理她儿子都不能成才,虎头从小看到书就头疼,气坏了不止一个先生,大概是已经没救了,但小虎或许还能再抢救一下?

    郑小虎忽然打了个哆嗦,转头茫然的看着四周,他咋突然觉得有些飕飕的呢?

    热闹从云萝家朝着整个村子迅速的蔓延,许多人都聚集在了村口的大路边热烈讨论,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眼红忍不住说几句酸话的,郑二福他们一概当好话来听,笑得嘴都合不拢。

    郑大福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他也听说了袁承和李三郎考中进士的事,看到前面村口的热闹,他远远的就停下了脚步,忽然有些不敢靠近过去。

    他看着被围在人群中红光满面的兄弟,有点不屑的想着,又不是自家子孙考中了,有啥好高兴的?内心里又有些茫然,郑丰年考了几十年还只是个秀才,郑文杰和袁承一样的年纪,比李三郎也不过小了两岁而已,却连去年的乡试都没有参加,难道郑家子孙注定了没有科举当官的命吗?

第217章 不晓得好不好吃

    不过大半年而已,郑大福却明显的变老了,头发灰白,脊背拱起,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已是一副十足的老相。

    郑丰年一家都不是会干活的人,郑大福看不得田地荒废,就把大房和他们老两口的一共十多亩田一力扛了下来。

    他毕竟不年轻了,禁不起每天像头老黄牛似的不停干活,加上家里天天闹,也没有个安生顺心的时候,心力交瘁之下衰老得就更快了。

    村里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因为圣旨对郑丰谷的赏赐,因为袁承和李三郎的高中,村里人都觉得与有荣焉,郑大福想到自家的衰败,心里头却越发的难受。

    近几年来,乡亲们的日子都越过越好,身为曾经白水村数一数二的人家,郑大福却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乡亲们对他的恭维和称颂了,如今村里比他家好的人家也不止一户两户。

    郑大福心里其实是有点怨的,怨云萝多事开那个肥皂作坊,怨云萝不近人情不肯帮衬郑丰年和郑文杰,怨郑丰谷不肯替兄弟侄子说情。

    他始终认为郑家的发达还是得靠老大一家,读书才是正经的发家之道,不然像老二这样在家种田,就算种出了以前从没有过的高产粮食作物,就算有圣旨嘉奖,不也没能出去当个官吗?

    当不了官,那就一辈子都只是个泥腿子!

    不过袁承和李三郎都考中了进士,那就是真的能当官了。

    咋这么快就考上了呢?明明跟文杰差不多的年纪。

    村口很热闹,郑大福却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看着被乡亲围在中间的弟弟一家,想要不屑一顾,又忍不住的有些羡慕,羡慕之下还有对自身的茫然。

    “大伯,恭喜恭喜啊,七姑家的承哥儿考中了那啥亚元,听小萝说如果殿试不出差错必能中前三甲,他就能在京城当官,至少是七品,跟县太爷一样的品级。哎呦喂,这以后说起咱郑家的表侄儿在京城当官,到哪儿都有面子!”

    有人看到了郑大福,主动过来与他攀谈,都是郑家人,但与袁承的关系也有远近,最亲的当数郑大福兄弟了,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最亲的就是郑大福,连郑二福与他相比都要隔了一层。

    郑大福咧着嘴笑了笑,笑得干巴巴的说道:“是啊,孩儿有出息,我们也都跟着沾光。”

    那位族侄没看出郑大福的不自在,还在一个劲的说:“听说袁家的表兄弟们都要回乡来了,也不晓得来不来村里,到时候可要好好的招待他们。”

    袁家当年出事后不得不背井离乡,如今三代过去,家有余资,子孙也有了出息,是时候回来了。

    这件事去年郑大福在府城的时候就听妹妹、妹夫说起过,听说袁承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如今也到了能参加科举的年纪,都想回江南呢。

    郑大福想到亲妹妹,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些,“说是要回来,可一大家子千里迢迢的返乡,千头万绪的事儿多着呢,怎么也得忙活上一两年时光。”

    毕竟不是回乡探亲,而是举家搬迁。

    云萝这个时候却又不在家里了,吃完小酥鱼,在家里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就寻了个空隙出门,避过热情的村民,和爹一起去田里查看庄稼。

    “几百斤的种子还是太少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先用最好的良田来种植土豆和玉米,尽量多收一些。我估摸着时间,上个月才种下玉米,如今才刚过膝盖,土豆却是年后就切开埋了下去,如今秸秆都有些枯了,前两天我从旁边刨开泥土查看,大的足有鸡蛋大小,差不多能收了。”

    郑丰谷说起这个事情就一改平时的寡言,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格外生动。

    他家最肥沃的那口田在塘下,约两亩有余,往年种稻子,一样的伺候,却每次都比其他田地要多收一些。

    如今掀了地垄种上土豆,秸秆叶子都有些枯黄了,沿着根茎缓缓的将泥土刨开,连串的土疙瘩就出现在了眼前,大的如鸡蛋,小的似龙眼豌豆,跟云萝前世所见的个头相差甚大。

    郑丰谷看着这些土疙瘩的眼神在放光,徒手将整颗土豆旁的泥土全扒开,欢喜的说道:“你之前说春季和秋季的产量有差别,我一直担着心呢,不过眼下看来应该和去年差不多,加上株距小了,每亩田里种的数量就多了,这……”

    他一时间也算不出到底能有多少产量,但只是估摸的猜了猜就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景玥从另一边也扒开了一株,一个个的将沾在外面的泥巴抹干净,聚成一堆,“不惧荒地,产量奇高,味道也不差,以后若是家家户户都能种这个,老百姓岂不是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百姓不愁粮,军中也不用忧心粮草不济。

    云萝到另一个方向又扒开了一株,发现接连从三个位置扒出的三株土豆大小分量都差不多,抬头问郑丰谷,“爹,这土豆是不是能收了?”

    郑丰谷翻着秸秆说道:“看这秸秆的枯黄程度,应当是能收割了。我去年留了二十多株一直等秸秆完全干枯才挖开,土豆的个头并没有比之前的大多少,还烂了一小半。”

    “那就收了吧。”

    郑丰谷点点头,“行!回头我就去跟里正叔说一声,叫几个手脚勤快细致的,早些把土豆收了大伙儿心里头也能松快些。”

    这些土豆现在可不仅仅只是他一家的事情,十里八乡的都盯着呢,里正还专门安排了人在种了土豆玉米的几口田边巡逻看守,不敢有一点疏忽。

    郑丰谷还与云萝说道:“去年一共收了千余斤,除去实在太小的全留了下来做种子,半数送去了京城,还有五百斤留在村里,如今除了这二亩田还有河边的两口,总共大约五亩三分。去年种得太稀松了,今年就密了些,但也不敢过密。”

    景玥听了便问道:“若是每一株都有刚才挖出来的三株产量,二叔以为每一亩能有多少产量?”

    郑丰谷迟疑了下,压着声音说道:“怕是能有八百呢。”

    景玥顿时轻抽了口气,然后看着云萝若有所思。

    前世并没有这样的高产粮。

    是因为阿萝那时候的身份还没有被揭开,也就不曾在路上偶遇余家运送种子的车队,那些从海外来的种子于是被积存直至发霉蛀虫吗?

    前世,大彧的粮食增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阿萝到了塞外,打通了西进的商路,从大食传进了几样高产的粮种;是她召集农夫,提出了试验田,提出了种子的培育,才让稻谷从亩产三百逐渐提高,到他离世前,才将将到达亩产五百,那还是在江南最肥沃的良田上才能种出来的产量。

    而土豆玉米这两样作物,他前后两世都是第一次见。

    “阿萝,这土豆能在西北种植吗?”

    云萝一下子就想到了西北的几十万大军,“试试就知道了,不过那地方寒冷,一年两作估计是不能够的。”

    景玥不禁莞尔,“一作就够了。”

    西北贫瘠又寒冷,但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地。

    至于产量,他也不贪八百斤,能有三百就足够西北的百姓们欣喜若狂了。

    有了这个,他能更早更快的打通西进之路。

    云萝忽然觉得景玥看着她的目光在闪闪发亮,不禁默然,斟酌了下,说道:“等过两年种子多了,我让人给你多留一些?”

    景玥嫣然,“好!”

    云萝恍了一下,忙偏开视线不再看他,嘴角紧抿轻绷着小脸,转头跟郑丰谷说:“爹,再去看看玉米。”

    “哦哦,好。”郑丰谷愣愣的点头,忙在前面带路,眼角的余光却又悄悄的往景玥身上瞟。

    本来以为景公子已经够俊了,没想到笑起来的时候还能更俊。

    从田里回去已是傍晚,郑丰谷去找里正说明天开始收土豆的事情,卫老夫人派遣的管事也一直留在村里,不过现在云萝回来了,那管事自然也就退到了后面。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忙碌了起来,里正专门挑了那做活细致的人来帮忙收土豆,五亩田地只一天就连茎带根的全收了回来。次日又把泥土翻了一遍,妇人和孩子们拎着篮子在后面捡漏,争取不落下一个土豆在田里。

    忙碌三天,土豆与秸秆分离,刨去表面的泥土,放在箩筐里上秤。

    “九十八斤!”

    “一百一十二斤!”

    “一百零九斤……”

    一筐又一筐,文彬在纸上书写,里正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郑丰谷家不大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有的甚至踩到凳子上,趴在墙头朝中间称重的地方张望。

    “每一筐都有百多斤呢,我看着怕是得有三四十筐!”

    “称了几筐了?”

    “这可是能活命的好东西,下一茬丰谷家肯定种不完,是不是能给大伙儿都分一些?”

    “我看悬,老夫人派来的管事在村里盯了半年,即便有多的肯定也要运到府城去。”

    “还有京城!皇帝陛下都下圣旨来赏赐丰谷了,肯定看重这土豆。”

    “急啥?今年不行不是还有明年吗?”

    光是称重就称了大半个时辰,里正把算盘拨到飞起,来来回回的拨了足足三遍,拨到后来,他的眼神都是恍惚的。

    算了三遍,里正最后盯着那三个不同的数字有些发窘,缓缓的把算盘推到了李宝根的面前,摇头叹息道:“老了就不成了,宝根啊,你算数好,你再给大伯核对核对。”

    云萝站在旁边听到老爷子的话,不由得眼角一抽,耳边也忽然响起一声轻笑,然后就听见景玥轻声说道:“四千七百六十二。”

    同时文彬也在她另一边报出了一个数字,“三姐,总共是四千七百六十二斤!”

    云萝点了点头,她算出的也是这个数。

    不过……“先别说,让里正自己核算清楚。”

    文彬当即就闭紧的嘴,景玥也含笑看着她,觉得她这一本正经使坏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得很。

    郑大福从人群外挤了进来,里正见了他连忙一把拉住,说道:“郑老哥你刚才跑哪去了?丰谷出去找了你好几趟都没见着你。你快来帮着算算,这总共是多少斤?我咋算不对呢?”

    郑大福低头去看桌上写了数字的纸,一看之后忽然抬头,诧异的看向了文彬,“这是你写的字?”

    文彬抿嘴一笑,笑得矜持又斯文,“是的爷爷。”

    郑大福有些恍惚,就好像是突然发现老二家的这个儿子也长大了,斯文有礼,很有读书人的模样,尤其这一笔字,竟是不必文杰的差。

    郑大福没读过许多书,但也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他不懂鉴赏字迹好坏,但好不好看还是能分辨的。

    他看着文彬忽然有些迷茫,直到文彬疑惑的问了一句,“爷爷,您怎么了?”

    一愣回神,郑大福又低头去看桌上的数字。

    他并不用算盘,而是掐着手指算数,前面的几个数字来回的算了好几遍才逐渐定下心来,伴随着李宝根拨算盘的声音一起,终于算出了一个统一的数字,“四千七百六十二斤!”

    这个数字说出口,连郑大福和李宝根自己都呆愣了一下,旁边围观的乡亲更是忽然安静,然后猛的喧腾了起来。

    “多少?”

    “四四四千七百多斤?”

    “一共是多少亩田?十……十亩?”

    “瞎说啥呢?一共是五亩三分多,就算是五亩四分吧!”

    五亩四分田收了四千七百六十二斤土豆,亩产是多少?

    父老乡亲掰着手指头怎么也算不出到底是多少,只觉得那数字高得吓人。

    景玥转头看着身后一筐又一筐的土豆,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

    亩产近九百,比去年的五百八十斤又高了一大截!

    云萝察觉到身侧的异样,转头就看到景玥走到了装着土豆的箩筐前,低头好似在发呆,但她觉得他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不大一样了。

    身旁一只小胖手伸过来抓着她的衣角扯了一下,郑嘟嘟眼巴巴的看着那几十筐土豆,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滴落下来。

    “三姐,我想吃土豆,也不晓得好不好吃。”

    “你去年不是吃过的吗?”

    郑嘟嘟眨眨眼,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住?

第218章 啥是戏文

    四千七百多斤土豆一下子就把乡亲们给镇住了,不出半天,附近的十里八乡也迅速的传遍此事,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天中,就连到白水村来走亲戚的人都忽然间多了不少。

    可惜,土豆虽然是郑丰谷种出来的,收成后的分配却不归他管,然而上门来套交情的人仍络绎不绝。

    郑丰谷是个厚道人,面对热情的乡亲颇有些手忙脚乱,明明是被请求的人,先不好意思的那个人反倒是他。

    云萱都看不下去了,悄悄的提醒他道:“爹,我们家得了皇上的赏赐,先前不是说好了收完土豆之后就要设宴请乡亲们来吃席吗?你还说要请戏班子来热闹几天呢。”

    郑丰谷一拍脑门,“这几天忙得我头昏脑涨的,差点把这个事儿给忘记了。”

    文彬捧着一本书从旁边走过,也幽幽的说了一句,“娘还说要挑地儿造个大房子呢,至少等下次三姐回来的时候不用再到茶园去借宿。”

    郑丰谷拍了下大腿,“这也是个要紧事!”

    想想小闺女很有可能会因为不好意思经常去麻烦景公子而减少回家的次数,郑丰谷就恨不得立刻建造个足够安置下所有丫鬟侍卫的宽敞大院子。

    他家现在也不缺那几百两银子。

    没错,就是这么的财大气粗!

    郑丰谷被分散了注意,乡亲们也因为即将到来的酒席和戏文而被转移了注意。

    文彬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本老黄历,一脸高深的对他爹说道:“爹,最近的四月廿八就是个适合宴客的好日子,不过五月初三更好,酒宴之后还有连续三天的戏文,正好把端午也一块儿热闹过去了。”

    郑丰谷看着大儿子手里的老黄历满脸敬畏,虽然他啥都看不懂,但是文彬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跑了,毕竟他大儿子是个童生呢!

    他有看没有懂,但还是利索的定下了日子,“成,那就五月初三吧!”

    定下了日子,郑丰谷就开始沿门挨户的请人,不仅宴请全村,连附近的桥头村以及其他几个村子的德高望重之辈也都在受邀之列。

    除此之外,还有亲戚也不能落下,比如孙家的舅舅姨母,比如横山村的岳家,比如镇上的大妹郑玉荷,府城的姑母姑父也不能忘记,还有其他有交情的人家,比如一起开作坊的金家,比如一起受封赏的余家,以及文彬的同窗友人。

    当然,这仅仅只是自家邀请来吃酒席的,酒席后的大戏却是不拘谁都欢迎来凑个热闹,村里好多人家都向亲戚们发出了邀请,邀请他们来村里看戏,不过这些人的招待就不归郑丰谷家管了。

    时间一晃进入五月,村口搭起了戏台子,一溜的大方桌也从郑丰谷家的门口摆到了村口,食肆暂时被作为灶房,支起大锅烧起白柴,扑鼻的香味从初一的大清早一直飘到初二的深夜。

    乡下办酒席,说是初三的日子,但其实初一初二就开始有亲戚上门了,席面也从两天前就开始吃起来。当然,不是正席,端上桌的就不会是多丰盛的饭菜,但每顿必有一碗大肉还是让亲戚和帮忙干活的乡亲邻里甚是满足。

    初三的大清早,天还没有亮,尚未完全冷却的炉灶就再次生起了火,鸭子肚里塞上香菇笋干用麻绳绑得紧紧的,一只紧挨着一只在锅里码放整齐,撒上生姜桂皮小茴香,粗盐米酒雪砂糖,然后加水,上盖,开炖。

    云萝就凭着这一道炖鸭的菜谱,请来了镇上食锦楼的大师傅带着徒弟亲自上门主持今日的宴席,且不收一文钱。

    什么?凭她的身份完全可以轻易的请来比这更好的大厨?

    可以她为什么要仗着身份去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呢?凭本事用一道菜谱勾来一个……不,是一队免费的厨子难道还不够划算吗?

    旁边的炉子上,大骨头熬了一整晚的汤,正鲜香扑鼻。

    案板上,大碗大盆盛放着过了油的大块扣肉,大块的鱼,圆滚滚的肉丸堆得小山一般,褪毛清洗干净的鸡堆在木盆里,正等待着下锅。

    天光微亮,吃早饭的人逐渐聚集了起来,村里帮忙的汉子和妇人从灶房里捧出了一盆又一盆的骨汤面,每桌先上两大盆。

    “先吃些简单的垫垫肚子,好东西都是中午呢,可别现在吃得太饱到午饭上好东西的时候却吃不下了!”帮忙的宝生媳妇一边把瓦盆放在桌上,一边与桌边的乡亲说笑道。

    旁边的一个汉子摸了摸肚皮,说:“这两天顿顿有肉吃,肚里的油水也足了起来,饭都要少吃一碗。”

    村里的日子和前几年相比要宽裕许多,但离不缺油水不缺肉的日子却还相差甚远,乡下人看一家酒席的好坏,首先就看桌面上的肉多不多。

    大鱼大肉才是实在菜,青菜萝卜,谁家也不缺这些呀。

    盆落到桌上,十来双筷子顿时就蜂拥而上,捞起面条就往自己的碗里盛,有那着急的更是直接端起瓦盆往碗里倒,常常惹来同桌人的一片骂声。

    郑玉荷从面汤里夹起了大片的肉,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幽幽说道:“二哥家看来是真的发了财,就连这早饭的面汤里都是这么好的肉。”

    姑婆郑七巧见不得她这阴阳怪气的样儿,当即横了她一眼,“有的吃就吃着,哪里来的这么多叽叽歪歪?”

    郑玉荷一哽,“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不是也为二哥二嫂心疼嘛,又是办酒席又是请戏班子的,可得花不少银子。”

    “有空操心这个还不如手脚利索些多干点活。”郑七巧可不惯着她,“丰收家的,丰庆家的都忙到脚不沾地,你倒是坐得安生,还真当是回娘家来做姑奶奶的?”

    乡下办酒席,都是要兄弟妯娌、邻居乡亲互相帮忙的,从借桌凳碗筷到集市采购,从洗碗择菜到端盘子上桌,一直到结束后的送还从各处借来的东西、清扫掸尘,总得忙碌上好几天。

    郑玉荷被姑母一句话顶得气堵,但她又不敢跟郑七巧顶嘴。

    对于这个从小就没见过,一直到几年前才突然回来的姑母,郑玉荷是有些忌惮和害怕的,毕竟这位可是敢于直面硬怼孙氏的人物,郑大福还多数情况下都向着这个亲妹。

    更重要的是,袁家家境富裕,袁承如今又考中了进士,眼看着就要当官了。

    所以,郑七巧的一句话之后,接下来的整个早饭阶段郑玉荷都安静如鸡,不敢再乱起幺蛾子,她甚至有点后悔过来跟姑母同桌了。

    本来还想来讨个好,没想到一句话才开口就被怼了,对二哥一家倒是和颜悦色的。

    哼,还不是因为云萝成了卫家的大小姐,袁承今后当官恐怕还得依仗那个死丫头呢!

    如果……她忽然看了眼身旁的女儿,又转头去旁边桌看了看两个儿子,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在人群中搜寻云萝的身影。

    云萝却并不是这边,而是在自家堂屋里,已经一口气干下了三大碗面条。

    盆里只剩下小半,景玥又往她空了的碗里捞上满满的一碗,剩下的则全一咕噜的倒进了他自己的碗里,“这面与往常吃的不大一样。”

    云萝捞起一筷吸进嘴里,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是用米做的,有些人叫它米粉米线,不过在这边,只要是这种长条的食物,不管用什么做的都统称面。”

    景玥其实有些吃不惯,但看到云萝吃得这么香,他就不知不觉的也多吃了一些。

    门口突然探进了一颗小脑袋,然后郑嘟嘟略显吃力的爬过门槛,蹬蹬蹬的跑到了云萝身边,拉着她喜滋滋的说道:“三姐,有土豆!”

    云萝从面碗里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眼睛怎么这么亮?”

    郑嘟嘟不以为耻,而是越发的得意了,“我都看到了,在灶房里堆了好几大盆,大师傅说,过会儿要和肉一块儿炖着吃!”

    四千七百多斤土豆,大部分都被云萝藏了起来,挑出那些实在太小的让人洗洗干净,为今日的酒席添了一道菜。

    郑嘟嘟趴在凳子上仰头看她,问道:“三姐,啥时候吃午饭?”

    “早饭没吃?”

    “吃了,可是我又饿了!”

    “那就再吃一碗。”

    郑嘟嘟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十分聪明的转移了话题,“三姐三姐,戏班子啥时候来?不是说了今天要做戏文吗?”

    “午饭后才开始,过会儿就到了。”

    “戏班子是啥样的?啥是戏文?三姐你看过戏文吗?”

    在郑嘟嘟有生的将近五年里,他只在镇上大集的时候看过一次戏文,对他来说记忆早已经模糊,甚至是毫无印象,只隐约觉得那大概、可能是很有趣的事情,不然为啥大人们说起来都是十分激动的模样呢?

    云萝将碗筷放进空盆里,想了下说道;“戏文就是有许多人一起给你讲故事。”

    郑嘟嘟不由得瞪圆了眼,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场面,“那多吵啊?我要是听不清了咋办?能让他们停下来重新给我讲一遍吗?”

    景玥轻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小蠢货,跟他的大外甥一样的蠢。

    “当然可以让他们停下来给你重新讲一遍。”这让他想到了去年的正月里,蠢太子格外中意戏文里的一段武戏,闹着让戏班子在台上来回打了足足七遍才算完。

    门外又响起一阵吆喝,郑嘟嘟转头看了眼,然后对云萝噘着嘴说道:“我不喜欢大舅舅家的表哥,他昨天还把哥哥的一本书给弄坏了。”

    自从小妹刘月琴的事情之后,刘氏对娘家也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但逢年过节的礼数都不曾少,如今家里办酒席,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刘家人。

    刘老汉自私还偏要摆出一个堂正的姿态,对于这些年大女儿对娘家的轻忽,他心里是十分的介意,以至于在之前几次郑家有事时,他都摆架子不肯轻易答应来吃席。

    不过他的架子虽然摆出来了,结果郑丰谷和刘氏竟然也没有多次上门邀请,导致刘家人错过了女婿家的进屋酒,大外孙女的定亲酒,之前卫家在村里摆的三天流水宴,直到这一次,他终于收起架子,带着儿孙来了白水村。

    但是人虽来了,姿态却说不上有多好,在郑丰谷夫妻两竟然没有让出主屋,而是让他和大孙子睡在文彬屋里的时候,他又觉得被怠慢了。

    那刘苗用卖小姑母的银子在去年娶了个媳妇,人却并没有因此而稍微正经稳重些,之前看到云萝身边两个丫鬟的时候就眼珠子不安分的乱转,嘴上也不干不净的,要不是顾及着来者是客,兰香当时就想一巴掌过去把他给劈裂了。

    没想到他在文彬的房里宿了一晚,没规没矩的乱翻东西还把书本给弄坏了?

    云萝眉头一皱,“弄坏了什么书?”

    郑嘟嘟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说道:“诸……猪?猪啥啥的!”

    小文盲突然被自己馋得吸溜了下口水,配着从外面飘进来的肉香味,他真觉得他饿了。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不忍直视的撇开了眼。

    她觉得还是直接去问文彬比较好。

    随着中午的靠近,各色肉香味也越来越浓郁,许多孩子都不由自主的聚集了过来,连大人也忍不住的偷偷咽口水。

    随着鞭炮连声,大碗大碗的肉被端上了桌,炖鸭肉丸红烧鱼,最引人注意的却是那一碗土豆炖肉。

    “这就是那土豆吗?哎呦喂,咋这么好吃?满嘴的肉味!”

    “用大肥肉炖的,能不好吃吗?”

    “多稀罕的东西啊,咋就这么给吃了?”也有人心疼得很。

    “这是太小了特意挑出来不能留种的,你瞧这个头,比豆子也大不了多少。”

    总觉得吃了这土豆,往后能吹上一整年。

    热热闹闹一场宴,让常年没什么油水的乡亲们吃足了瘾,随着“锃”的一声响,好戏即将登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收拾好碗筷,摆放好桌椅,随手在围裙上一擦,然后急急忙忙的围到了戏台子前。

    所谓戏文,不过是老话长谈、才子佳人,但对极度缺乏娱乐的人们来说,就算只是随口哼出一首不成调的小曲都能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台上在咿咿呀呀,台下也跟着应和,郑嘟嘟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许多人一起给他讲故事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四顾,突然发现三姐不见了。

第219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得热闹,无非也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云萝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有些看不进去了,转身溜出了人群,往茶园那边去研究土豆。

    家里地方小施展不开,她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茶园那边的院子,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景玥表示无妨之后,她还是厚着脸皮继续占用着。

    她记得前世的土豆都是很大个的,拳头大的都只能算是中等个头,可不是现在这样大的也不过比鸡蛋稍稍大了一圈儿。

    是肥料不足,还是基因尚未优化?又或者是种植的手法不当?

    可惜她不曾修过农学,不然还能更细致专业的研究研究,如今却是只能提出个概念,然后交给有经验、脑子灵活的农夫们去专职研究。

    云萝过去的时候,景玥正在摆弄着几个土豆,绕着桌子围了一圈的人,明明已经看了好几天,但此时看着却仍是每一个人都兴致勃勃的。

    “爷,这土豆虽不如米面好吃顶饱,但也算得上是粮食,西北之地若是也能种植并推广开来,往后咱的粮草就都不用愁了!”

    “是啊是啊,那边良田不多,荒地却多得很,正适合种植此物。干吃有涩味,但用肉炖了却全是肉味,我觉得比正经的肉也不差什么了。”

    “还有四千多斤呢,郑二叔一家也种不了这么多,要不均一些送去西北?”

    景玥放下土豆,又拿着帕子将手上的泥土擦了擦,头也不抬的说道:“想没什么美事呢?这点种子都不够一个村种的,倒不如留在这儿继续种植,尽快的增加数量。”

    无痕点点头,“爷说得对,江南的田地肥沃,一样的东西在这里总能种出更多的产量,等过几年数量多了,不必我们操心就自然会流传到西北去。当然,若是能早几年种植,就更好了。”

    大罗掰着手指算数,“五百斤种子出了四千七百多斤土豆,下一茬全种下到十月份就有近四万斤,到明年就变成几十万,上百万斤……哎呦我去!不出三年,必能传遍整个江南甚至是南方地区。”

    无妄在旁边提醒道:“别忘了京城皇庄里还有这个数呢。”

    大罗回味了一下今日中午吃的那个土豆的滋味,又畅想了一下以后能够敞开肚子吃到饱的美好日子,不由“哧溜”的吸了下口水,顿时惹来旁边同伴的嫌弃眼神。

    云萝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被无痕等人分外热情的迎了进去,然后又在自家爷嫌弃加警告的眼神中默默退散。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云萝都留在这边院子了,研究了半天土豆其实也研究不出什么来,后来索性就问起了这个新建的茶园。

    茶园新建,但成活的植株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就都长出了叶芽,挑着芽尖采摘了一茬,所得的茶叶数量不多但也不少,都封存了起来。

    如今正是茶叶生长的旺季,但茶树还是苗,除了隔三差五的去摘个尖儿让下面的枝叶横向发展,还不能大规模采摘。

    不过茶树生长得很快,去年种下的茶树经过今年一年的生长就基本能成园了。剩下的大片地方也正在持续的种植,预备在今年寒冬之前全部种遍。

    茶园建成之后,附近的村民在一年的春夏秋季就又能多一个干活挣钱的去处,肥皂作坊的规模也一直都在扩大,这周围一片人的百姓们只要不是太懒惰的,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只不过,再富裕的地方也总有那懒惰不事生产的人,宁愿饿着肚子得过且过,也舍不得放下他们游手好闲的主业。

    云萝傍晚时离开茶园,在经过村西边一间废弃破屋的时候就听到了从屋后传出的一阵吆喝声,还有骰子与骰盅碰撞的骨碌声。

    云萝原本不想理会,只是听到了几个耳熟的声音,想到今日是自家设宴,若是闹出了事情来也有自家的责任,稍一犹豫就朝屋后转了过去。

    “四六六,大!”

    随着开盅,有人欢喜有人唉声,坐庄的刘苗将面前的铜钱收拢,两只眼睛都在放着光。

    忽然从身侧投下了一片阴影,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脸上的笑容微僵,然后又迅速的舒展了开来,一双眼骨碌碌的在云萝身上打着转,说道:“呦,表妹怎么到这儿来了?要不也来玩两把?”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从其他几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郑文浩、李大水,还有其他村的几个,都是些日常不干正事的二流子。

    郑文浩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不由得瑟缩,李大水却打量得颇有些肆无忌惮,还咧嘴喊她,“侄女!”

    他的嗓子在那日对邱妞妞作孽不成之后就被云萝使手段弄坏了,就是防着他事后胡说八道坏妞妞的名声,所以他其实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使尽了全力也只有极沙哑的仿若吹气一般。

    但是这一声极轻极沙哑的气声,配上他的口型还是很容易就让人分辨出了他的意思,原本有些畏惧不自在的其他人明白过来他喊了声什么之后顿时发出了一阵哄笑,神情也忽然就张扬胆大了起来。

    面对这些放肆的人,云萝的脸色却淡淡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忽然夺过了景玥刚抓到手上的长鞭,“咻”的一声朝李大水抽了过去。

    “啪!”“啊——”

    她的鞭法不大好,虽目标是冲着李大水过去的,但还是不甚牵连到了旁边的其他人。

    李大水被抽得一瞬间皮开肉绽,他旁边的两人也被鞭梢划过,一起惨叫着仰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一下子就被吓傻了,有人连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全都僵硬在了脸上,眼中尽是畏惧。

    他们游手好闲、祸害乡邻、正事不干,都是十足的地痞无赖二流子,平时骂骂咧咧、聚众斗殴的事情也没少干,但终究都只是些小打小闹而已,如云萝这般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上鞭子把人抽得血肉模糊的,还真是从没有遇见过。

    被不甚牵连的两人缓过了一口气,捂着伤口强忍着不敢再喊叫,李大水却还在地上打滚,张大了嘴也只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他们看看他,又抬头小心的看了眼脸色淡得一点表情都没有的云萝,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云萝转移视线,郑文浩安静如鸡简直都要缩到地底下去了,刘苗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僵着嘴角干笑了两声,小心的伸手要去捡地上的骰子和骰盅,却又在云萝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

    “听说你乱翻东西,弄坏了文彬的一本书?”

    “啊!啊?”刘苗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完全无关的事情,以至于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珠偏移小心的瞄了眼李大水,慌忙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以后一定不会再乱动文彬的东西!”

    难道她是为那本书而来的?不是因为撞见了他们在此聚众赌博?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云萝上前一步,所有人都被她的这个动作吓得一下子往后退去,脸上的畏惧显而易见。

    然后,安静中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他们顺着声音低头看去,眼睁睁看到她抬起脚后被碾碎在了地上的骰盅和三颗骰子,一如他们被吓到粉碎的小心心。

    “咕咚!”有人咽了下口水,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云萝转头看去,看到一个干瘦的脏兮兮少年人,对上云萝的目光更是吓得想要死过去,一下子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原地蹲下,胡乱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云萝:“……”

    身为一个无赖,你竟然这么怂?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云萝倒是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随手将长鞭卷起来递还给景玥,然后蹲下将散落了一地的赌资全部收拢捡了起来。

    都是铜板,连个米粒大的碎银子都找不见,沉甸甸叮当响,看着挺多,实际数量却还不到一贯。

    这聚赌的规模也是让她大开眼界。

    刘苗不安的挪了下脚后跟,云萝还看到他的手略微用力的按在胸口。

    “拿出来。”

    刘苗愣了下,抬起眼皮看她,眼珠不安的轻晃着,“拿啥出来?”

    云萝的目光落在他胸口,“你弄坏了文彬的书,难道不该赔偿?”

    “我们是啥关系啊?咋还说到赔偿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刘苗侧转过身,一个下意识躲藏的动作,“再说我哪里还有钱?钱都在表妹你的手上了。”

    他的神情是不安的,眼珠子也是不安分的,有意无意的往云萝的手上瞄,仿佛她手里的那些钱全都是他一个人的。

    景玥很不喜欢他的这个眼神,于是就默默的将鞭子又递给了云萝。

    他觉得,阿萝耍鞭子的模样好看极了。

    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该打的人打到了,刚才不甚被牵连的两个人也是活该。

    无妄殷勤的拿出一方帕子帮云萝把手里的铜钱兜了起来,云萝空出了双手就似乎又能挥鞭子抽人了。

    刘苗死死的盯着那根长鞭,不等云萝伸手去接就慌得连忙后退,“别别别,我给我给!”

    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了一粒碎银子,忍着一脸心疼的递给了云萝,“这可是有足足三钱银子,够买好几本书了!”

    云萝没有伸手,而是看了一眼,“你知道你弄坏的是什么书吗?”

    “这个我咋晓得?我又不识字。”看着云萝面无表情的,他忽然大叫了起来,“你啥意思?不就一本书,你该不会说三钱银子都不够吧?你看别唬我,我就算不识字也晓得一本《千字文》只要四五十文钱就够了!”

    “你弄坏的是《千字文》吗?”

    “这我哪里晓得?你说啥就是啥呗,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再说,我不过是弄坏了几页而已,用浆糊粘一粘也一样能看!”

    云萝不想跟他纠缠书弄坏了几页不影响阅读该不该赔偿,该赔偿多少的问题,她今日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乱动别人的东西。

    毕竟,村里要做好几天的戏,他恐怕还得再留几天,赶是不能赶的,不然对刘氏,对文彬的名声都不好。

    所以她直接给出了一个选择,“那本书买来时我花了十两银子,我也不要你全赔,只收你五钱银,不然,我抽你一顿就当是抵消了赔偿?”

    包括刘苗在内的所有人的抽了口冷气,十两银子的一本书?那怕不是用金子做的吧?

    刘苗哪里舍得拿出这么银子来?可他虽是穷苦人家的儿郎,连娶个媳妇都要先卖了小姑才能凑得起彩礼,但因为是刘家独苗,他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苦,最大的苦头大概就是几年前他对云萱动手动脚,结果被云萝按着揍了一顿。

    那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但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用拳头打人就已经够疼了,现在她还想拿鞭子抽他?

    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眼李大水,夏日衣衫薄,一鞭子下去,衣衫撕裂,血肉翻卷的伤口看着就十分骇人,他只是想了一下这样的伤口若是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便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我我……我给你银子!”

    他终于还是从怀里抠出了总共五钱银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递给了云萝。

    这是他身上几乎所有的银子了,正是前日到白水村姑母家做客的时候,大姑父给他的一个利是红包,原本还想着要慢慢花,却没想到还没等他花出去就翻个手又回到了郑家人的手里。

    看着云萝伸出的手,他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脑子突然进水,目光突然恍了一下,然后在将银子放到云萝手上的时候忽然伸出手指在她的手心里挠了一下。

    云萝的双眼顿时一眯,然不等她反应,就见一道鞭影从身旁凌空掠来,刹那将刘苗抽飞了三丈远。

    这可比刚才云萝抽的那一下厉害多了,刘苗连个声音都没有能够喊出来就眼睛一闭,竟是当场晕厥了过去。

    五钱碎银子落地,景玥抓着云萝的手,掏出帕子仔细的给她擦拭手心,眉眼间一片暗沉,充斥着浓郁的戾气和疯狂。

    云萝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怔愣,然后缓缓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连带着那块帕子一起,自己轻轻擦拭着,神色莫名。

    景玥回过神来,忽然有些心慌。

    无妄眼珠子转啊转,十分机灵的上前踢了昏过去的刘苗一脚,转头又将掉落到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一块儿塞进兜着铜钱的手帕里,谄笑着说道:“郡主何必跟这种人纡尊降贵呢?没的反倒让他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面得寸进尺的,您有什么吩咐都只管说一声便是,小的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云萝敛下眼睑,沉默了会儿,那短短的不过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却让无妄紧张得额头都冒出了汗,景玥也紧紧盯着她,忽觉得呼吸困难。

    他刚才一时没有忍住,阿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其实,云萝的心思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她只是有一点点受惊和疑惑。

    之前她好像想岔了。

    再抬眸,她的眼中一片平静,扫过那几个被吓傻了的无赖,在郑文浩的身上微顿,说:“别再让我看到你们聚众赌博。”

    不然的后果她虽没有说,但已经足够吓得他们慌忙点头。

    以后会不会故态复萌谁也不能保证,但至少此刻他们都答应得真心实意。

    怕了怕了,不敢了不敢了!

    云萝其实不想管他们,她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郑文浩涉入到赌博的泥潭之中,到时候闹到家破人亡,首先倒霉的就是郑大福。

    老爷子虽偏心,还年纪越大越钻牛角尖,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大毛病。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老得很快,恐怕没多少年好活了,她并不希望他临到老了还要被亲孙子拖入泥沼。

    其实如果他能想开些不要跟大儿子一家死死绑在一起,答应郑丰谷的请求,让二房来奉养他和孙氏到老,郑文浩赌得再大,云萝都不会多眨一下眼。

    没收所有的赌资,又警告一声之后,云萝就不再多留,扔下昏迷的刘苗和另外三个由她造成的伤员,转身离开。

    趴在墙角一直目送着云萝的身影彻底消失,留在原地的几个无赖们才大大的松了口气,转头看到躺地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可咋办?”

    被牵连的两人熬过了最初的疼痛之后倒是没有大碍,李大水却还躺地上站不起来,至于受伤更重直接昏过去的刘苗,他们反倒不怎么关心。

    毕竟也不过才认识两天而已,要不是看在他是郑家亲戚的份上,其实根本就不想带他玩。

    “他不是郑二婶娘家的亲侄子吗?之前还吹嘘说跟表弟表妹们的关系老好了,他一来,他姑父就给了他一个大红封。”

    “这话你也信?要真是关系好的,以前能不到村里常来常往吗?”

    “唉,郑文浩,这到底是咋回事?你倒是说说这事儿该咋办啊!”

    郑文浩阴恻恻的看了眼云萝的方向,掸着袖子说道:“我咋会晓得?不晓得!”

    这边无赖二流子们被吓得小心肝乱颤,云萝离开后则往家走去,不知不觉中,无妄落在了最后面,离前面的两位主子越来越远。

    站在这儿已经能听见从村口传来的咿咿呀呀唱戏声,云萝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我以前是不是都想错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无妄忽然脚下打滑,“噗”的一声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溅起的水花浇湿了路边的小草。

    景玥更是表情一慌,完全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直接的询问。

    都不需要婉转一下的吗?

    可是最初的慌乱之后,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和意外。

    缓缓的稳住满腔的慌乱,他的心却依然高高悬在半空中,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小心的,斟酌的,带着几分试探和期待的问道:“你以前是怎么想的?”

    以前是怎么想的?

    那可真是太多了!

    从当年后山的初遇,到镇上他虽不曾出面却让无痕找了上来,再之后她刚暗搓搓敲了郑丰年的板砖,回头就跟他撞上了,那还是她第一次与哥哥见面。

    她一开始以为他想灭口,后来又觉得他另有所图而心生警惕,之后便认为他是看在师父和哥哥的面儿上才对她多有照顾,一直到现在,她甚至都觉得个人与他的交情也算是不错了,算得上是个朋友。

    可是刚才,她看到他抽了刘苗之后的神情,突然就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思绪一瞬,她没有详细的跟他说自己的想法,而是缓缓的皱起了眉头,直接又反问了一句:“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

    景玥悄悄的红了脸,又被她的眼神给哽住了。

    怎么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第220章 哪个是她们主子

    云萝觉得,她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呢。

    看到景玥红着脸默默的看着她,她纠结了下,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景玥被她这一个又一个的直线球打得有些狼狈,有心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又觉得阿萝就是这般的性子,他若含含糊糊的会不会反倒让她觉得他不真诚?

    斟酌半晌,又轻咳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如果我说是一见钟情,你信吗?”

    云萝耷着眼皮面无表情的朝他发射死亡射线,你果然是个变态吧?

    可再想想,又觉得不对,他似乎也没比她大上多少,当年初遇时,她还是个胖墩墩的小丫头,他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十二岁的少年就晓得对小姑娘一见钟情了?

    越想,心里越觉得古怪,云萝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早恋不好。”

    她不自在,景玥却反倒逐渐放松了下来,忽然靠近一步轻声说道:“你不必心有负担,我知你如今并不想这种事情,我也不着急,只是希望等到有一天你想嫁人的时候,能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

    话说得太好听,反正前世逼迫阿萝的事情已经被他从源头上扼杀,如今她能自己做主,他这么好的一个人选守在她身边,她除了选他还能选谁?

    难道她的身边还有别的什么人值得她多看几眼吗?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云萝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颜控,但面对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向她轻声诉求,就算心里不自在也当真生不起气来。

    不过对于他所说的喜欢等待什么的,她却并没有太放到心上。

    少年心性最是不稳当,谁知道会不会现在说着喜欢,转头就又喜欢上了别的小姐姐或小妹妹?

    就算他可能已经喜欢了她好几年。

    云萝只要想到他的年龄就牙疼,清冷淡漠的表情都快要保持不住了。

    她前世的年纪和他相比就算不是个阿姨也至少是个大姐姐了,可现在的身体,她又才将将十三岁而已,而他竟然从五年前就开始喜欢她了!

    古代人都是这么早熟的吗?话说她前世真正十二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那时候她父母双全,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对沈念进行从智力到武力的全方位碾压,得空了还要把身边那些不听话的小男生按在地上摩擦。

    回想前世,似乎整个大院的同龄小伙伴们一直到她和沈念离开那个世界,都被笼罩在她们两人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包括有几岁差距的小弟小哥哥在内,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竟然没一个爱慕她们并敢于追求的!

    云萝不由抿了下嘴角,再看向景玥的时候也莫名更顺眼了一些。

    好汉,真有眼光!

    不过她可没打算答应他的追求,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景玥见她一直沉默着,迟迟都没有回应,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手心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阿萝?”

    云萝闻声抬头,然后十分干脆的摇头说道:“我确实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也没打算要早早的嫁人,你还是别……”

    景玥不等她说完就急匆匆打断,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嫁人?”

    云萝被噎了下,“我没想过,我也不知道。”

    “那我等你,不管你想什么时候,我都可以。”他的语气有些急促,看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哀求,“阿萝,别急着拒绝我,我不会打扰你的,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挠你,还可以为你保驾护航,予取予求。”

    “不……”

    他又一次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阿萝,一直到你做出决定之前,我都只会安分的守在你身边,若是到最后,你选了别人……”

    只是想想这个场景,他就觉得心口仿佛突然塌陷了一块,又从那塌陷处冲出了一头凶兽在狰狞的咆哮,不禁垂下眼睑,喉咙微滚,艰涩的说出了之后的一句话,“我会离开,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骄傲尊贵的小王爷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语气轻柔又小心,似乎生怕他呼吸得稍微大一些就会把她给惊走了。

    云萝微抬头,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忽然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打坏主意?”

    景玥的瞳孔微颤,迅速的回道:“我没有!”

    绝对不会让阿萝身边出现别的爱慕者,绝对不会让阿萝有机会去选择别人之类的心思,怎么能让她知道呢?

    云萝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村口走去,语气淡淡的说道:“你最好还是打消了这个心思,也省得到最后血本无归。”

    景玥轻抬眸,漫步走在她的身旁,“难道你竟打算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

    “那倒不至于。”

    “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云萝想了下,说道:“要么是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的,要么就是彼此无所谓喜不喜欢,婚后也能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景玥脚步一顿,随之若有所思。

    要么两厢情愿,要么搭伙过日子、互不干扰?

    所以,他必须要让阿萝喜欢上他才行吗?毕竟他已经喜欢她了,要让他不喜欢是不可能的。

    身后,无妄默默的从水沟里爬了上来,也没有追上去,而是就地坐在路边托腮发愁——爷这算是成了,还是没成?

    一直都知道安宁郡主是个直率的姑娘,却没想到竟这么直率,就连说到这种事情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点没有羞涩难为情,反倒是把他家爷给压制了。

    哎呦喂,这往后若是真在一块儿了,他家爷不会一直都是势弱的那一个吧?

    英明神武、战功赫赫,执掌西北几十万大军打得西夷俯首称臣的瑞王爷若是个惧内的话,实在有损他家爷的威名。

    事情刚起了个头,八字还没一撇,无妄就开始为他家的爷愁秃了头。

    村口咿咿呀呀的一场戏已经到了尾声,白水村的,桥头村的,甚至是隔着好几里远的其他村子都有人到这里来看戏,在村口戏台子下挤做一堆,每个人都仰着脖子探着头看得津津有味,眼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戏台子最前面摆放了几排矮凳子,长板凳,高椅子,不过这些位置完全满足不了看戏人的数量,更多的人都站在左右两侧和后面。

    其实本村的人原本可以回家去搬个凳子来坐着看戏,但他们舍不得离开错过了一点情节,宁愿站着看戏也不想离开回家一趟。

    一场戏顶多也就是两个时辰,咋就站不稳了?站着还能看的更清楚呢!

    今日下午上演的是一出才子家道中落,去投奔姑母却被赶出门外,与他自幼定下婚约的表妹得知后暗中接济,送他银两资助他上京赶考,一朝考中状元郎,回家打脸姑母,一番忏悔纠缠之后摒弃前嫌然后与表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戏。

    此时,台上正上演着状元郎衣锦还乡,姑母后悔不迭痛哭流涕、

    看着那姑母被侄儿叱问得连连后退,台下众人亦是拍手叫好,觉得十分痛快,还道姑母之前狗眼看人低,如今也是活该。

    云萝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下意识看了眼坐在前方长凳上的郑玉荷。

    戏文中奋起打脸让人觉得十分爽快,然而若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就会跳出无数的所谓好心人来斥责那侄儿不敬长辈。

    “呀,小萝啊,你刚才干啥去了?嘟嘟到处找了你好久呢!”踮着脚看戏的郑满仓转头看到站在身旁的云萝,当即与她打招呼说道。

    云萝闻言在前排姑婆的腿上一眼就找到了郑嘟嘟,正仰着脸看得认真。

    她便也没有走过去。

    郑满仓偷眼看了眼景玥,又挠了挠头皮,小声的说道:“小萝,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云萝看他左右四顾的模样,便转身远离了戏台子,一直到离看戏的人至少五六丈远才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郑满仓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然后压着声儿的跟她说道:“我就是有些担心,之前跟虎头玩耍的时候,听他提起过似乎想要去当兵,还说了不止一次,这可不是啥好前程,你得空了就去劝劝他啊。”

    云萝听了也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虎头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当兵可真不是什么好前程,凡遇上朝廷征兵,多少人家不惜倾家荡产也不愿送自家儿孙上战场?

    战场残酷,多少儿郎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不说远的,只白水村里,栓子的大伯当年就是征兵入伍,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甚至不知他现在究竟是生是死。郑家的五太爷也有个儿子一去无踪影,正是郑满仓的亲叔叔。

    这是一个让普通百姓闻之色变的职业,可是云萝在听说虎头有这个心思之后,除了意外再没有一丝反对的念头。

    别人能去,他为什么就不能去?谁都想生活安逸,前方的将士们就活该拿命去抵挡来势汹汹的贼寇?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站在那边没有跟着走过来的景玥,然后对郑满仓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问虎头的。”

    郑满仓松了口气,又挠挠头讪笑着说道:“他从小就听你的话,别人谁都说不听,你一说,他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会多想一想。”

    话说完了,郑满仓也觉得放下了一桩心事,转回身就又去看戏了。

    云萝却没了看戏的心情,况且她原本就对这戏文没什么兴趣。

    视线扫过,没有看到虎头的身影,也不知他不在这里看戏跑哪里玩去了。

    景玥在郑满仓离开后就走了过来,与她轻声说:“如果他真有那个心思的话,我可以安排他到军中先练上一年。”

    云萝不意外他竟然听到了郑满仓和她的对话,闻言便抿了下嘴角,“我先去问清楚。”

    不过在找虎头询问之前,她还得先处理另一件事。

    一场戏结束,时间也到了傍晚,中午郑丰谷家设宴,但晚饭大家就都要各回家中去吃自己的了。

    听说晚上还有一场戏,看戏的人在散场之后就走得飞快,想要早点回去吃了晚饭后过来还能占个好位置。

    郑丰谷家里晚上的客人却仍不少,刘家人,姑婆和袁姑丈,郑玉荷一家五口,老屋的那些人,以及太婆和郑二福一家,郑丰年、郑丰收,李宝根和栓子父子两,还有下午帮忙还桌子碗盏的邻居们,热热闹闹几十个人,自家摆放不过来,还往隔壁的李宝生家里摆了几张桌子。

    饭菜自然不能跟中午相比,但有荤有素也是相当丰盛,并不是中午的剩菜,因为中午的宴席上几乎根本没有菜剩下来,就连肉汤都被人拌着饭给吃干净了。

    临到开饭,刘老汉在屋里转了一圈,问身旁的大儿子,“小苗呢?”

    刘家人来了刘老汉和刘大舅的一家三口,刘大舅听到他爹的问话,目光也跟着转了一圈,然后问隔壁桌的他媳妇,“儿子呢?”

    刘大舅母正那着蜜饯塞了一嘴,鼓鼓囊囊的说道:“不晓得跑哪里玩去了,那么好看的戏文都没去看!”

    刘老汉眉头一皱,沉着脸说道:“快去找找,就快要吃饭了,还不晓得回来?”

    “这要往哪里去找?又不是我们自己村里。”刘大舅母不高兴的嘀咕着,但慑于公公的威严,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眼珠一转,忽然看到那边的云萱,当即便喊道,“小萱啊,你表哥也不晓得到哪里玩去了,你叫个人去找找他吧。”

    云萝正端了两碗菜从小门走进来,“砰”的一声放在大舅母的前面,“我去找他吧。”

    跟在她身后的月容连忙放下碗说道:“怎么能劳累郡主呢?您亲自端碗送菜已经让奴婢十分惶恐不安了,如何还能让您外出去找人?外头天黑路滑的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奴婢真是万死都不能赎罪。还是让奴婢去吧,也不知表公子多大年纪了,可别是贪玩忘了回来吃晚饭的时辰吧。”

    同桌的姑婆捂嘴强压下嘴角的笑意,装模作样的指责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傻话?别是忙昏了头吧,刘家的表公子都已经娶了媳妇眼看着就要当爹了,又不是几岁的小顽童,哪里还会玩得忘了吃饭的时辰?”

    月容当即拍了下她自己的嘴,福身说道:“舅太太恕罪,奴婢一时忘了表公子早已年长娶妻,这就叫人去找他回来吃晚饭。”

    刘大舅母脸上迷迷糊糊的,此时才缓缓反应过来月容那话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儿子,不由得勃然大怒,想也不想的就挥手朝月容打了过去,“贱人!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竟敢嘲笑起主子来了!”

    手挥到中途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兰香一手捧着两个碗,一手伸出将刘大舅母的手一抓又一放,笑盈盈的说道:“舅太太,月容姐姐虽是个丫鬟,但也是郡主的丫鬟,可不是谁都能动手教训的。”

    月容后退一步蹙眉看着她,“不知奴婢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舅太太?奴婢好歹也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您一言不合就要往我脸上招呼,可是也不将郡主放在眼里?”

    兰香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不悦的看着刘大舅母,说道:“舅太太若有不满只管说便是,若当真是月容姐姐有错,郡主自会责罚,您这般越俎代庖可是不把我家郡主放在眼里?我家郡主乃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长公主的女儿,镇南侯府的大小姐,就算仗着那一点点微末的情分,您也不能踩到她的脸上。”

    刘大舅母其实根本就没怎么听明白两个丫鬟的话,那话入了耳中只觉得嗡嗡的,她一开始还十分生气,却又在听到兰香连番砸下来的那一个身份后忽然胆怯了。

    刘老汉更觉得脸上挂不住,转头看向了云萝,沉着脸说道:“你这都是些啥规矩?由着身边的丫鬟这么跟主子说话?”

    云萝眼皮一撩,“哪个是她们的主子?”

    兰香和月容忙转身朝她行礼道:“我们的主子自然是只有郡主。”

    袁姑丈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跟刘老汉说道:“刘老哥,这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向来只认一个主子,就连长公主和卫老夫人都不能越过小萝去处置她身边的这两个丫鬟,谁要是越过她打了她的丫鬟,就等同于是打了她的脸。”

    刘老汉嗫嚅着嘴唇,这种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他可不认!

    可不认又能如何?他刚才嘴上质问一句就已经是很大的勇气了。

    姑婆拉了云萝到身旁坐下,笑着说道:“你也别忙活了,这么多人在呢,哪里就想要劳动到你来亲自动手?你身边的这两个丫头都是能干的,若是放了话出去,不晓得会有多少地主官太太们眼巴巴的求上门来要讨去当个儿媳妇呢。”

    月容和兰香皆都俏脸一红。

    刘大舅母不屑的撇撇嘴,一个丫鬟还想地主官太太求回去当儿媳妇?做啥美梦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耳朵一动,好像听到了她儿子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第221章 不一样

    母亲对儿女的声音似乎总是特别的敏感,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刘大舅母就忽然冲了出去。

    客人太多,屋子狭小,将东西挪了又挪,在食肆这边交错着摆放了三张桌子,又往门口摆放了三张,坐的都是自家亲戚和乡邻。

    在刘大舅母挤出到外面的时候,其他人也终于有人看到了从村西边一步步挪过来的几个人影。

    此时天色还亮,足够人清楚的看到郑文浩和隔壁桥头村那个叫邱笙的无赖一起架着刘苗,踉踉跄跄的走过来。

    刘大舅母看到自家宝贝儿子的惨状时愣了一下,然后猛的一声惨叫,并飞快的朝那边奔了过去,“我的儿,你这是咋了?”

    声音凄厉把屋里的另外两个刘家男人也都惊了出来,一出来就看到自家独苗几乎是被拖着走,浅色衣衫上沾染的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刘大舅是个木讷人,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儿子,双手一个劲的哆嗦,刘老汉则是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两下。

    正巧站在他身旁的郑丰庆随手扶了他一把,安慰道:“刘大伯先别慌,问问清楚究竟出了啥事再说。”

    视线一转,就向架着刘苗的郑文浩问道:“文浩,出了啥事?你刘家表哥为啥会变成这样?”

    郑文浩没有转头,只把眼珠子转着偏到了云萝的身上,又迅速的缩回了目光,畏畏缩缩似一只怯懦的鹌鹑。

    云萝站在门口,直接说了一句:“我打的。”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忽然一静,然后诧异的看向她。

    除了少数的几个,在场的没一个人相信她好端端的会突然打人,还把人打成了这么个血呼啦咋的模样。

    肯定是这刘苗做了什么把云萝给惹恼了!

    但刘家人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云萝的性子,他们只知道他家的独苗被人打得血肉模糊,而且云萝还亲口承认了!

    刘大舅母看到儿子身上的那道鞭痕又是惊吓又是心疼,颤着手也不敢去轻易触碰,听到云萝的话当即就扭过头来,目眦欲裂,挥舞着手爪就朝云萝扑了过来。

    “你这个小贱人!”

    之后根本就不需要云萝动手,月容已在第一时间将她拦在了身后,兰香则上前挡住了刘大舅母。

    她也没有伤人,只是将人拦下然后牵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毕竟是郑家的亲戚,她若就这么把人给弄伤了,反倒是给自家郡主找麻烦,这点数她还是有的。

    “就算您是亲戚,但若是伤了我家郡主,也不是您能赔得起的,还请舅太太慎言慎行。”

    旁边忽然“噗嗤”一声,屠六娘捏着帕子捂嘴轻笑,看向云萝的眼神中含藏着森森的恶意,“你这丫鬟说得倒也有趣,你是金贵得不能有一丝损伤,把别人打得半死不活还不许反抗质问?”

    连番的变故让屠六娘的性子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原来的跋扈狂妄到如今阴恻恻的恶毒,不仅是对云萝,而是身边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她敌视着。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姑婆瞪了她一眼,又警告的看了眼蠢蠢欲动的郑玉莲,说道,“在场大都是看着小萝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性子谁不晓得?她是会无缘无故欺负人的人吗?”

    郑玉荷眼珠一转,想说什么但又似乎有所顾忌。

    屠六娘却是不管不顾,一副恨不得把云萝踩到脚底下的模样,“她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那个乡下丫头了,没听她两个丫鬟说嘛,她现在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长公主的女儿,侯府的大小姐,又哪里还会把我们这些乡下穷亲戚放在眼里?”

    郑丰谷和刘氏听到动静从院子过小门奔出来,正好听见了屠六娘的这番话,顿时脸色一变。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护着云萝,就听云萝格外淡定的说道:“就算还是个乡下丫头,我也从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屠六娘神色一狞,云萝却看也没有看她,而是转头向郑文杰说道:“管好你的媳妇,自己屋里的事都弄不清楚呢,倒是挑事到外头来了。”

    郑文杰是要脸面的,尽管他自己所做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没什么脸面,但被云萝这么直接说到面前来,还是让他禁不住的有些恼羞成怒。

    他一把扯过了屠六娘,低喝一声:“闭嘴!”

    屠六娘眉毛竖起,根本就不惧郑文杰的警告,当场便与他吵了起来。

    门口因为这两人又闹成一团,不管郑大福和郑丰年还是其他的郑家人都不禁觉得丢脸,纷纷上前去拉架,好不容易才终于把人给拉开。

    云萝却不管他们的夫妻吵架,又拨开拦在前面的月容,看向被扶到了凳子上软绵绵坐下的刘苗,“自己手脚不安分,被打死也活该,你难道还想打回去不成?”

    刘苗在她的目光中瑟缩了下,又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神色又惧又恨。

    刘老汉却被云萝这嚣张的话气得不轻,指着她怒道:“就算他不是你亲表哥,但这么多年来好歹总也有些情分在,他到底做了啥了不得的事竟让你把他打成这个模样?”

    云萝摸了下自己的手心,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郡主您不必替我家王爷遮掩。”

    话音落下,人也就到了面前,刚才跟着景玥离开的无妄竟又返回来,朝云萝拱手说道:“之前这刘苗不规矩,竟敢对郡主您动手动脚,王爷说了,只是打他一鞭已是看在郑二婶的面上从轻发落,不然就是剁他一只手都算是轻的。”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刘氏忽然冲到云萝身边将她上下打量,紧张的问道:“你有没有事?”

    无妄替云萝说道:“太太放心,我家王爷奉旨守护郡主的安危,岂能让她被人给欺负了?不过王爷又说了,郡主金尊玉贵,皇上都恨不得把全京城的所有少年才俊都堆到郡主面前任由她挑选,对刘苗,这次不过小惩大诫,但若是还敢不规矩起那肮脏的心思,可不能怪他再不留情面。”

    刘氏松了口气,随之又羞又恼。

    刘家毕竟是她的娘家,刘苗又是她的亲侄子,闹出了事情她也跟着没脸,而这血脉相连的关系真是不论如何都撇不开的。

    拐着弯的威胁了一通,威力也是巨大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无妄转头又跟兰香和月容说道:“郡主不在意些微得失,不拘小节性子好,也不爱与人起争执,王爷现在不方便时刻守护在旁,二位姑娘身为郡主的贴身大丫鬟,兰香姑娘又有武艺在身,平时却要多留意些,就算郡主善良不介意,你们也不能让人冲撞冒犯了她。”

    兰香觉得他真是说得对极了,她家郡主就是这么的温柔善良又大方,不争不闹不计较,明明身份尊贵却从不仗势欺人,对人真诚性子好,真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倒是有些人总想仗着郡主的性子好而蹬鼻子上脸的,真当以为凭那一点微末的情分就能对郡主大呼小叫的?

    尤其是想到郡主今天竟然差点被人轻薄,两个大丫鬟就几乎要原地爆炸,恨不得冲过去再对刘苗抽上几十鞭。

    其他人也被无妄话中的意思给惊呆了,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哗然,有闺女的人家更是迅速的把自家闺女藏到了身后,对着刘苗指指点点。

    “他疯了吧?竟敢对小萝不规矩!”简直是色胆包天!

    “哎呦,同情的话差点就说出口了,呸!真是活该!”

    谁家都有闺女或姐妹,加上云萝在村里虽性子冷了些,但名声却好得很,都说她是个面冷心善、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富贵了也没有扔下把她养大的爹娘,整个村子的人都受了她的恩惠。

    村民淳朴,虽难免有小肚鸡肠见不得人好说酸话的,但大部分人还是懂得感恩,心里都记着他们如今的好日子是托了谁的福。

    刘老汉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明明是他大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却还要被指指点点。

    不就是欺负他们是外村人吗?

    刘大舅母怔愣了会儿忽然搂着她的儿子哭天抢地,“你们都是一家子,这是合起伙来的欺负我们啊,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还不肯放过,这个小贱……”

    “锃!”长刀出鞘的声音瞬间镇压下刘大舅母的哭嚎,落日余晖映照在出鞘的刀身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光芒。

    无妄冷着脸说道:“辱骂皇家郡主,其罪当诛!”

    无妄平时相对活泼,但他终究是暗卫出身,虽然从暗转到了明处,但这些年随着景玥在战场上厮杀,浑身上下无处不沾血,收敛着还好,此刻气势外放,直面着他的刘大舅母顿时被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刘氏也被气坏了,但她性子敦厚说不出太厉害的话来,只是跟刘老汉说:“爹,村里难得热闹,你和大哥大嫂愿意来我家多住几天我是欢迎的,只是小苗却不能再住在家里了。我家里狭小,小萱眼看着就要出门子,小萝的年纪也不小了,我得为她们姐妹的名声着想。”

    刘老汉被气得脸色涨红,拂袖道:“不用你费心巴拉的赶,我们现在就走,以后也不会再来,省得给你丢人现眼。”

    刘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哀哀的说了句:“爹,我何曾赶过你?只是小苗实在不像话……”

    “你不用说了!”刘老汉打断她的话,说道,“他是我刘家的独苗,别忘了你以后有事还得他来给你撑腰!”

    云萝眼皮一抬,说:“若连两个亲儿子都顶不了用,侄子恐怕也撑不起这个腰。”

    刘老汉用力的吸了口气,怒冲冲的说道:“若没有娘家兄弟侄儿的同意,她死后连棺材盖都订不上!”

    这话就十分恶毒了,尤其还是当爹的说自己的亲闺女,刘氏几乎一瞬间就白了脸,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文彬忽然站了出来说道:“外公多虑了,我娘以后定然能健康长寿、寿终正寝,舅舅和表兄们又凭什么阻拦盖棺?”

    郑丰收紧接着冷笑道:“你当我郑家没人了吗?还能由得你们来无理撒野?”

    云萝的俏脸泛着冷光,也是相当恶毒的反问了一句:“你就这么确定我娘会比你的儿孙们早死?”

    刘老汉愣了下,勃然大怒。

    气氛一下子无比紧张了起来,刘老汉指着云萝哆嗦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也不是郑家人,倒是管起了别人家的事,啥千金小姐皇家郡主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郑丰谷也怒了,当即驳斥道:“岳父慎言,小萝她永远都是我家的孩子,我家也永远都有她说话管事的份量!”

    郑大福也皱眉说道:“亲家这话就说差了,不管小萝的身份有多大的变化,我郑家永远都有她的位置。”

    刘老汉越发的下不来台,只觉得自家人单力薄,被整个郑家给围攻了。

    他转头去检查了一下孙儿身上的伤口,看见一道鞭痕从肩膀到腰侧,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甚是骇人。

    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剧烈的疼痛,刘苗的脸色惨白,坐在凳子上摇摇欲坠,若非他爹娘扶着他,恐怕就要瘫软到地上去了。

    刘老汉心疼得整张脸都在抽搐,想要去找人算账,但刚才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明白这事恐怕自家根本就占不到上风,整个郑家乃至整个白水村的人都在护着那个该死的臭丫头!

    他忽然朝着大儿子说道:“傻愣着做啥?没看见你儿子都快要疼晕过去了吗?还不快把他背上去找大夫?”

    刘大舅完全没有主意,听了爹的呵斥就呐呐的点头,又手忙脚乱的想要背起亲儿子。

    郑六爷已经被人从家里请了来,见此便说道:“让老朽给令孙看看吧。”

    刘老汉沉着脸拦在了前面,“不敢当,我们还是到镇上找大夫去吧。”

    有一半赌气,也有一半是不相信郑家人会好好的给他孙子治病。

    见他当真一门心思的要带着刘苗到镇上去找大夫,郑丰谷虽然生气但也不能当真不管,转身去找了隔壁的李宝生,请他驾了驴车帮忙往镇上跑一趟。

    李宝生家去年也买了一头毛驴,农闲没事的时候就天天赶车接客,代替了因为到茶园去上工而不能继续载客的郑丰收,遇上肥皂作坊出货时忙不过来,他也能赶车运送几趟,赚的很不少。

    现在郑丰谷去请他帮忙,他二话不说就把驴车驾了起来,要送刘家人到镇上去。

    刘老汉虽然心里并不想接受这个帮忙,但最后还是让儿子儿媳妇把大孙子抬上了驴车。

    郑丰谷把郑丰收拉到了一边,把一个钱袋子塞给他,轻声说道:“我家里这么多人现在也走不开,你替我走一趟,刘苗请大夫抓药的钱都从这里出。完事后他们若是想回家就送他们回去,若想在镇上你就给他们到客栈里开两间房,还有晚饭,到了镇上后你多买些好吃的,劳烦你和宝生哥了。”

    郑丰收将钱袋子往怀里一塞,点头道:“行,我晓得了,二哥你只管放心就是,保证把事儿给你办得妥妥的!”

    送走刘家人,少了郑丰收和李宝生两个人,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郁,不过当酒菜上桌,渐渐的就又热闹了起来,连之前还想要挑点事儿出来的郑玉荷与屠六娘都安分了不少。

    刘氏的心情有些低落,在外面强颜欢笑,回头进了灶房里就坐在灶膛后默默的掉眼泪。

    灶膛里还燃烧着微弱的柴火,光暗明灭映在她脸上,连泪水都似乎是橘黄色的。

    云萝走了进去,她慌忙将眼泪一擦,强笑着问道:“咋到这儿来了?快去吃饭吧。”

    搬了个小板凳在她旁边一坐,云萝把一大盆饭团放在腿上,抓了一个递给她说道:“我让三婶帮我捏的,拌了肉沫和咸菜,你尝尝。”

    刘氏顿了下,然后默默的伸手接过,“桌上都是大鱼大肉,做什么要吃饭团?”

    云萝也抓了一个先咬一口,说道:“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不好,饭团吃着香,刚才在宝生大娘家的灶房里,嘟嘟和银娃为了抢一个饭团还差点打起来了。”

    刘氏不由“噗嗤”的笑了一声,捧着饭团小小的咬了一口,忽然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娘没事,就是心里有些不自在,过会儿就好了。”

    云萝啃到了第二个饭团,淡定的说道:“我明白,毕竟是亲爹和娘家兄嫂和侄儿嘛,再不好也轻易割舍不下,我以后要是遇到了这种事情,肯定也不高兴。”

    “胡说!”刘氏听到她的这个列举,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我们以后肯定不能给你闹事,小侯爷也肯定不会的。”

    将嘴里的饭粒咽下,云萝从盆里抓起了第三个,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小姨就很利索,不说请外公他们到家里去坐坐吃顿饭,见了面连声招呼都没有。”

    刘氏摇头叹息,“不一样,我当年毕竟是好好的从家里嫁出来的。”

    刘月琴被二十两银子卖给了姐姐家,婚事、嫁妆都是刘氏和郑丰谷给她操持的,连想要从刘家出嫁都被刘老汉赶了出来,出嫁时刘家人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也就等同于她与刘家彻底断了关系,从此后只当姐姐姐夫是娘家人。

    “这两天我不止一次的听到有人说你小姨心硬的,亲爹亲兄嫂亲侄儿来了都没见她招呼一声。”刘氏轻声说道,“还有三个月文彬就要去考秀才了,不管考不考得上,他以后都要走这条路,就不能有一个忤逆不孝的母亲。”

    云萝咬着饭团的动作一顿,随后又听见刘氏说:“身为出嫁女,娘家再不好,可以不与兄弟往来,但不能不孝顺父母,不然名声不好还要连累到你们。我晓得的,对读书人来说,名声尤其重要,文彬就算以后有你的帮衬能走得顺畅许多,但如果娘有个坏名声,肯定也不好。”

    云萝默默的嚼着米饭,忽然有点惊讶。

    娘,你变了,你以前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可话虽如此,心里却终究不好受,才会外面客人们热闹吃喝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的躲到灶房里来抹眼泪。

    门口忽然探出了一颗脑袋,不过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被人拎着后领子扯了出去。

    “哥哥你干啥?”

    “别闹,三姐在陪娘说话。”

    “我才没有闹,我晓得娘不高兴,三姐是在安慰娘呢。”

    “晓得你还凑过去干啥?”

    “我就看看也不行吗?”郑嘟嘟满脸都是“哥哥你真无理取闹”的震惊模样,“都不晓得三姐安慰得咋样了,娘有没有高兴一点。”

    兄弟俩嘀嘀咕咕小声说着话就走远了,混杂在从旁边传来的喧闹声中很不明显,云萝听见了,刘氏却没有注意到,被小闺女塞着接连吃了三个饭团,又不知不觉的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之后,忽然觉得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第222章

    锣鼓拉响,好戏连场,大红的灯笼在戏台子上高高挂起,虽不如白天时清晰明亮,却也清楚的映照出下方戏子的轮番登场。

    用了晚饭后,村民们都来不得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都是随便一划拉就急急忙忙的又聚到了村口,有的还把家里的长凳也一块儿扛了出来,待会儿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安安眈眈的看戏。

    从酉时到戌,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直至散场仍意犹未尽。

    连续三天,每天两场戏,一场在下午,一场在晚上,村民们都看得十分过瘾,不仅只是白水村的人,还有附近的其他村民,听说白水村在做戏,也逮着空的不行十来里路过来围观,回程的路上竟也十分热闹。

    三天后,好戏落幕,戏班子离开了白水村,村里各家招待了几天的亲戚也纷纷告辞离去,村子恢复了平静,只是在村头村尾的总还是有人不时的聚在一起对着过去三天的好戏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人捏着嗓子的吊上几句。

    这是热闹过后的余烬。

    郑玉荷一家五口到村里来吃席,吃席之后陈大就先回镇上去了,但郑玉荷却带着她的三个孩子留在了村里,一直到三天后戏文落幕,她若回去,还能赶上今年端午大集的尾巴。

    村里热闹,这两天镇上也热闹得很,正逢端午佳节来临,每年的几个大集镇上都是熙熙攘攘人挤人,陈家的胭脂铺也是最忙碌的时候,今年郑玉荷带着三个孩子都在村里,铺子里的人怕是更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可是郑玉荷并没有在戏文落幕,初六的那天赶回镇上去。

    她一大早就带着三个孩子到了郑丰谷家,还正好赶上了家里正在吃早饭。

    “二哥二嫂,你们这是正吃着呢?”她笑意盈盈的进门,吊着嗓子似乎由内而外的洋溢着欢喜。

    客人上门,不管带着什么心思都不能置之不理,刘氏和云萱站了起来给他们搬凳子,郑丰谷也招呼了一声,“你们吃了没?要不一起再吃点?”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郑玉荷还真不客气的拉着儿女在饭桌前坐了下来,又说着,“这是你们的亲娘舅家,再亲也没有了的,不用那些客套,但以后也不能忘了要孝顺舅舅舅母。”

    三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十一二岁,不知是真心还是被事先教导,都乖乖的喊了“舅舅、舅母”,又与表姐表妹表弟们相互招呼。

    郑丰谷默默的看了大妹一眼,刘氏转身出门到灶房里去给他们拿来了碗筷,说道:“家里也没准备多好的东西,大妹和外甥外甥女们将就着吃一点。”

    “二嫂客气了,这又是粥又是面的,还有卤肉小菜,哪里将就了?”说着从大盆里舀了粥,捞了面给她自己和三个孩子,抬头就看向对面的云萝,“不过我听说大户人家的膳食可讲究了,一桌子好几十样想吃啥就吃啥,眼前桌上的这几样倒是委屈了小萝。”

    郑嘟嘟顿时就不高兴的嘟起了嘴,筷子划拉着碗里的面条,连肉都感觉吃不香了。

    云萝头也不抬,将碗里的粥喝下,伸手又捞了一碗面,还往郑嘟嘟的碗里添了一块鸡蛋,慢条斯理的说道:“快吃,你碗里的面怎么越吃越多?”

    郑嘟嘟被拉回了注意,不服气的说道:“哪有?明明少了一半了!”

    文彬伸出筷子到他碗里给面条翻了两个面,半碗面条顿时就胀成了大半碗。

    此地这种用米磨成粉做出的面条特别会胀水,汤汤水水的一碗若是吃得慢一些,碗里的汤水很快就会被面条吸收,然后膨胀出满满当当的一大碗。

    所以如果吃得太慢,一碗面越吃越多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郑嘟嘟看着自己碗里突然满起来的面条,斜着眼分外幽怨的瞥了兄长一眼。

    哥哥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兄弟俩日常相互嫌弃,云萝也只顾着低头吃面,其间空余时候还转头跟云萱说:“姐,我想吃炒面。”

    云萱已经吃得差不多,闻言当即放下碗筷就又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给你炒。”

    “多放个鸡蛋,还有肉丝青菜。”

    “好。”

    郑嘟嘟举着筷子就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云萱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一点,笑嗔道:“啥都不肯落下,你还是先把碗里的吃完了再说吧。”

    说着就转身出门到灶房。

    灶房里,月容和兰香捧着碗坐在小板凳上吃早饭,听到了堂屋那边的动静,此时见云萱进来就连忙站起来,一个到了灶膛前烧火,一个站在旁边给云萱打下手。

    在村里住了一段日子,她们已经习惯了刘氏和云萱亲自下厨做饭,反倒是时常把两个丫鬟搁置在旁边。

    先把面条用热水泡软了,然后烧锅、倒油、下小菜和肉丝,爆出香味后扔下泡软的面条,翻炒后放盐和酱油,最后才捣进鸡蛋。

    一边做,云萱一边跟旁边的兰香说道:“小萝她就喜欢这么吃,先炒小菜,再放面条,鸡蛋一定要在最后下,不用凝结成一块一块的,而是要把蛋液都粘到面条上。不管炒面还是炒饭或是炒别的,她都喜欢这样。”

    兰香连连点头,“谢萱姑娘指点,奴婢都记下了。”

    “还有配菜一定要多一些,单单只是鸡蛋炒面的话,她又不爱吃,虽然就算不爱吃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全部吃下。”

    “那郡主喜欢什么配菜?”

    “这个都可以啊,青菜酱菜肉啥的,家里有啥就放啥,不过她不爱吃葱蒜这种有味儿的东西。”

    兰香点点头,“这个奴婢也看出来了,每逢饭菜里有葱蒜的时候,郡主都会小心的挑出来,吃的也比平时少。”

    “对,别看她面上没表现好像啥都能吃得下,其实可挑嘴了。太甜的不吃,太腻的嫌弃,不吃葱不吃蒜不吃韭菜不吃芹,她以前连萝卜都不爱吃。现在也不大爱吃,但如果炖得久一些,把那个辣味都炖没了,她还是能吃几块的。”

    兰香都点头记了下来,上次她随着郡主到村里来的时候,太太和萱姑娘并不曾特意的跟她说这些,这一次却是不管干什么都要与她和月容念叨一遍,把郡主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说给她们听。

    炒面的香味迅速的从灶房传了出去,郑嘟嘟已经把他小碗里的面迅速的干完,就等着炒面登场了。

    云萝摸了下他的肚子,将他从高凳子上拎下来,“去外面走两圈。”

    郑嘟嘟就乖乖的爬过门槛在外面屋檐下来回慢走,等到炒面端出灶房的时候,他觉得他又能吃下一大碗了!

    当然,一大碗是没有的,连他的小碗都没有装满,只浅浅的在碗底堆了一团。

    他往左边看看哥哥的满满一小碗,又往右边看看三姐那个比连还大的大碗炒面,特别有志气的说道:“三姐,等我长大了,我也能吃这么多!”

    郑丰谷原本还在笑呵呵的看着,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嘴角一抽,默默的看着小儿子。

    你怕是不行的,你爹我都吃不过你三姐呢!

    郑玉荷感觉她被冷落了,又不甘被冷落的清了下嗓子,说道:“小萝吃得挺多啊,可别撑坏了肚子。”

    云萝手上的筷子一顿。

    她前世其实并没有这么会吃。

    郑丰谷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尤其看到小闺女因为这句话连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更是心疼得不要不要的,转头对郑玉荷说道:“瞎说啥呢?小萝天生就力气大,不吃饱了,哪里来的力气?”

    文彬也觉得大姑真是不会说话,还多管闲事招人烦。

    吃得多怎么了?又没有吃你家的大米饭!

    但他不好直接怼上长辈,便转头跟云萝说道:“三姐,我之前有在史书上看到卫家的老侯爷呢,说他力能扛鼎,当年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天下,镇守江山,是顶顶厉害的英雄人物。书上还说,太祖皇帝原本是要封他当王爷的,不过被他推辞了,又要封国公,再次推辞,到第三次的时候太祖皇帝就再没有征求他的意愿,直接封他为世袭罔替的镇南侯。”

    世袭罔替啊,那可比一个寻常的郡王爵吃香多了。

    郑嘟嘟听不懂,只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十分捧场的星星眼“哇”了一声,转头问文彬,“哥哥,那是谁?”

    文彬敲了下蠢弟弟的狗头,说道:“不是说了是卫家的老侯爷吗?就是三姐的祖先,曾曾曾爷爷。”

    郑嘟嘟被“曾”懵了眼,扳着手指算不清。

    文彬就又跟云萝说道:“我听先生说,卫家子孙不论男女都十分的英勇,还出过不止一位女将,你的祖母更是当过女侯爷,是不是都像你一样的力大无穷?”

    云萝明白他这是在拐着弯的驳斥郑玉荷,虽然她自己觉得没必要,但还是点头说道:“传承自先祖血脉,卫家子孙确实要比普通人的力气更大一些,不过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天生神力,大多数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强健一些而已。”

    “所以三姐你这样算是完全继承了先祖血脉吗?”

    看着文彬亮晶晶的眼睛,云萝眼里也染上了些许笑意,轻声说:“我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三姐真厉害!”

    郑嘟嘟听不懂,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狂吹彩虹屁,“三姐真厉害!”

    这个时代的人是极看重血脉的,子孙后代谁若能继承先祖血脉可说是无上的荣耀,尤其卫家还是侯府。

    郑玉荷的脸色有些难看,几乎都要坐不下去了。

    心里暗恨文彬不知里外,倒是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姐看得比亲姑还要亲,不就是看她如今身份尊贵,也想要扒拉着不放吗?

    想想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郑玉荷硬是坐在凳上不挪窝,对于这个她以前根本就不看在眼里的“侄女”,如今身份虽有了改变,但她仍是下意识的想要端起姿态,看着穿戴朴素的云萝,实在无法将她与高高在上的郡主联系到一起。

    干笑了两声,她忽然问道:“小萝这次回来,打算在村里住多久?”

    这个问题到底让所有人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从云萝回来一直到现在,郑丰谷和刘氏他们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问题,谁都没有开口问一声。

    云萝转头看着文彬说道:“等你院试之后,到时候玉米也收成了。”

    文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连忙说道:“景公子给我讲了课,我觉得他教得比先生好,已经在书院请假,一直到院试我都能每天在村里。”

    郑玉荷心里不自在,明明是她问的话,怎么就对着文彬回答呢?这是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可再不自在她也舍不得甩手离开,毕竟她的目的尚未达成。

    看着云萝被文彬和嘟嘟围在中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郑玉菏掐着手心不住的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把话题转到她想说的方向。

    只是她实在插不进侄子们的话题之中,就拿眼角不住的往自家三个孩子身上瞄,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肯定比她更说得上话!

    可是这三个孩子平时在家里跟个霸王似的,现在却闷着头一声不吭,甚至不敢往云萝那边正眼看上一眼。

    这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吃完早饭,兰香和月容进来收拾东西,郑玉菏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这丫头咋这么俊俏?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相比也不差啥了!”

    月容看着突然拉着她的手的郑家大姑有些懵,小心的,有礼的,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笑得温柔又矜持,“奴婢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如何敢跟大小姐相比?陈太太真是折煞奴婢了。”

    郑玉菏伸手就又把她给拉住了,“是你太谦虚了,我瞧着就好得很,若是能娶个你这样的儿媳妇,我真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月容顿时眉心一跳。

    郑玉莲下一秒就把她闺女陈家满拉到了前面,脸上笑成一朵花儿,“我这闺女从小就被娇惯得不像样,真该让她跟着你们学一学。”

    话虽然是跟月容说的,一双眼睛却看着云萝。

    月容仿佛没看见,含笑说道:“陈太太说笑了,哪有好好的姑娘不当要去当丫鬟的?”

    云萝也不由得侧目,“大姑想送家满去当丫鬟?”

    郑玉菏的笑容顿时一僵,她可没想让女儿去当丫鬟。

    不等她反应,月容又说道:“郡主,兰卉被放了出去,您身边正缺一个大丫鬟,我看陈姑娘就不错。虽然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但让嬷嬷调教两个月想必也能试着上手,又是知根知底的,您使唤着也能放心。”

    云萝若有所思,“家里虽不缺下人,但大姑若是有这个心思,我也不是不能收下。”

    郑玉菏的脸都绿了,“不……”

    “陈太太还有什么顾虑吗?其实当丫鬟也挺好的,不缺吃不缺穿每个月还有月例银子,郡主更是个和善的,从不会打骂我们,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的想要来伺候我家郡主呢!”

    郑玉菏只要想想自己的女儿要去伺候云萝,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脸上自然也就显露了出来。

    作为长公主为亲闺女精挑细选出来的大丫鬟,月容多会看人眼色啊,见郑玉菏的表情,她也跟着落下了脸来,仪态不失语气却有点咄咄,“原来是奴婢误会了,陈姑娘在家里千娇万宠的,陈太太如何会舍得送她去伺候人呢?”

    郑玉菏也落下了脸来,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丫头,倒是还替你主子做起主来了。”

    月容福身,“奴婢惶恐,可不敢替主子做主。不过,奴婢身为郡主的大丫鬟,郡主身边的许多事都需奴婢操持,有些事还是能给郡主提个醒的。”

    郑玉菏的脸颊抽了几下,郑丰谷都有些看不下去她的做作了,“你到底有啥事?”

    郑玉菏看了眼云萝,期期艾艾的说道:“我就是想着小萝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家这几个带上,不拘安排点啥活儿,好歹比在这小地方有出息。”

    郑丰谷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却听见云萝说:“可以,只要签下卖身契,我自然会给他们安排。”

    “咋还要签卖身契?”郑玉菏几乎尖叫起来。

    云萝面不改色仿佛她说了多奇怪的事情,“大姑刚才开口闭口都是大户人家的规矩,难道不知道大户人家用人都是要签卖身契的吗?不然如何能用得安心?”

    郑玉菏脸色僵硬,“他们毕竟是你的表兄弟。”

    云萝顿时神色一正,“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表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你算是哪个排面上的?”

    郑玉菏的面颊鼓动,一下子就被堵了回去。

    她转头求救的看向郑丰谷,郑丰谷却一点都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别看小萝现在身份尊贵,但该守的规矩也不能少,你别去添乱,以前咋没见你来跟小萝论交情?”

    “我看她跟虎头可亲近的很,咋的,你亲外甥还比不得隔房的堂侄亲?”

第223章 不许惦记小萝

    郑玉荷竟然想跟虎头比与云萝之间的交情,不说其他人,就连云萝都被她的这个自信心给惊到了。

    这得是多大的脸才敢说出这种话?

    云萝索性不理会她,这种自我感觉良好还贪婪成性的人是无法正常交流的,听她说那些惹人烦的废话,还不如把桌子理一理,端着空碗到灶房里去清洗。

    走出堂屋的时候,她听见了身后郑丰谷的声音,“虎头从小最护着小萝,有啥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个就想到小萝,日日在一起长大,你拿啥跟他比?小萝小萱她们长到这么大都没去过几回你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我带着她们第一次上门到你家走亲戚的时候你就包了两文钱的压岁钱吧?你二哥家的几个孩子在你心里头也就只值个两文钱。”

    “二哥,你这是在跟我算账吗?”

    “算啥账?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几年前刚分家的时候,你还嫌弃我家穷,正月里走亲戚都是绕着走的,从没见你拎着礼上门来。一向以来,老大家才是你心里头的正经娘家。”

    郑丰谷是老实厚道,但他又不是傻的分不出别人待他的好坏,大妹对待兄弟的态度千差万别,他就算一开始心大的没有在意,次数多了时间久了,终归是会在心里存下个疙瘩。

    大妹从没有看上过他家的几个孩子,连带着也没怎么看得上他这个二哥,如今家里富裕了,云萝的身份也变了,变得更尊贵了,她倒是带着儿女们巴巴的凑了上来,还想要云萝出手帮衬她三个孩子,郑丰谷只需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咋就这么大脸呢?就是对着亲侄女也没这么理直气壮的!

    如今家里宽裕了,在村里的地位和说话的份量也提高了,郑丰谷的性格其实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不小的改变,变得更有底气,行事更果断了。有些话,他以前是定然犹犹豫豫说不出口的,现在说来却也似乎十分顺嘴。

    郑玉荷听他这些话,却觉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拿帕子拭着眼角,说道:“二哥这话可是把我给架到火上烤了,作为出嫁女,娘家的兄弟永远都是我的后盾和退路,二哥这话却是怨恨我之前年轻不懂事,行事中有着差错便不想认我了吗?”

    郑丰谷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你在夫家有啥委屈的,要啥帮忙,尽管回来说一声,只要能做到的二哥绝无二话,但小萝不是你能惦记的。”

    “我惦记啥了?我这不是看她跟虎头、跟云桃他们都处得挺好,忍不住有些眼热想让她也帮衬一下表……我家这三个孩子嘛。她如今是郡主了,身份尊贵有权有势的,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就够寻常人一辈子享用不尽了,拉扯家旺他们一把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她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郑丰谷都给气笑了,皱眉看着她说道:“我说了,不许再惦记小萝!她愿意帮谁,愿意跟谁亲近是她的事儿,你休要仗着我和你二嫂养了她几年就以为你自个儿也有多大的脸面,真把她惹生气了,你是不是忘了你二嫂娘家侄儿的下场?”

    想到初三那天所见刘苗的模样,郑玉荷的气焰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却仍不服气的说道:“家旺和家福最是规矩,可不会对小萝做出轻浮事儿来,家满也向来乖巧听话,自家条件好了过两年说亲也能更容易些。”

    郑丰谷却并不认同她的话,直说:“你家在镇上的胭脂铺也不差,好好经营已经很能过日子了,将来有的是人家给你挑选。”

    只是眼看着能过更好的日子,谁能甘心白白放过?

    可惜云萝油盐不进,说不上几句话就直接扔下她离开了,前面还有个郑丰谷挡路,郑玉荷真是既不甘心又忍不住的怨愤。

    说什么只要能做到就绝无二话,却连帮她给云萝说两句好话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愿意,算是哪门子的亲兄长?

    郑玉荷最终是带着怨愤和满腔的不甘气冲冲离开的。

    而在她离开之后,家里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毕竟像她这样直接带着人找上门来想让云萝提携的人除她之外是真的没有了,或是自己心里有数,或是顾忌云萝如今的身份,乡亲们能站着和云萝唠嗑说闲话,但让他们开口求云萝提携什么的,还真有些开不了口。

    毕竟大都是本分人,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若有那不本分不老实的,也压根就在云萝的面前说不上话。

    就比如李大水。

    那天刘苗被景玥一鞭子抽晕过去之前,李大水还因为出言不逊被云萝抽了,虽伤得没有刘苗那么厉害,但轻薄的夏衫破裂,身上也是一道长长的鞭痕拱起,少许地方还破皮渗出了血迹,但他缓过最初的剧烈疼痛之后,回到家里连一声都不敢吭。

    当然,他嗓子本就坏了,想吭也吭不出声来。

    他的寡母看到他换下的衣裳破了,上面还沾着血迹,就心急慌忙的去检查他的身体,看到他身上的鞭痕就是一阵哭,结果被李大水烦躁的推了出去。

    郑丰谷的岳家侄儿因为对云萝不规矩而被抽得皮开肉绽这件事在村里早已不新鲜,李大水的寡母自然也有所耳闻,此时看到自己儿子身上的鞭痕,她第一时间就把两件事给联系到了一块儿。

    她哭哭啼啼的质问儿子到底干了啥事被人打成这样,李大水又说不出话来,哼哼唧唧发出几个气音之后就烦乱得不理会她了。

    母子俩其实都是欺软怕硬的,就算明知道身上的伤跟云萝有关,跟茶园那边的景公子有关,他们却都不敢找上门去讨公道。

    而且这个事情本就是李大水自己有错在先,哪里来的公道?

    李大水的寡母就算不知道事情真相,平时总觉得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但也不是真的全然无知,想到儿子的性子,再想想刘家那根独苗的下场,一时间真是又气又急又心慌,怕云萝心里气不过还会来找他母子俩算账。

    郑丰谷媳妇的娘家独苗苗都被打成了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儿,他们算个啥东西?又是孤儿寡母的,真是活该要被人欺负看不起。

    于是,寡妇坐在自家破屋子里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得既伤心又心酸,既惶恐又忐忑,连看戏文都挥不去心头的惶惶,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容不下他们这一对可怜的母子了。

    在胆战心惊,自己把自己吓唬了几天后,也不知道心里转了什么弯,李大水的寡母忽然把家里的财产理一理,又上门给她儿子求娶郑玉莲去了。

    云萝这天刚从玉米地里巡查了一圈回来,脚上一双黑布鞋,身上一套棉布衫,头上遮阳的草帽略微发黑还边缘缺损了几块,一副活脱脱乡下丫头的打扮。

    emmm……或许要比乡下丫头穿得好一些,毕竟她身上连一个补丁都没有呢。

    距她回村已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正是玉米飞快生长的时候,已经迅速的从两尺多长到了与她的人等高。

    从田里回来,云萝还没来得及进入家门,就见郑云丹小跑着从村里出来,临近村口忽然就慢下了脚步,尤其是当看到外面的云萝时,她更加的神情怯懦,连脚步都变得小心翼翼。

    “三……三姐。”她一步一挪的走到云萝面前,飞快的抬头看一眼后就垂下头去,看到云萝身上没有一个补丁,至少有八成新的衣裳时,眼中闪烁着十分明显的亮光,似羡慕又似卑怯。

    曾经,郑丰年是兄弟三人中最有出息的,家中妻儿也因此过得比其他妯娌和堂兄弟姐妹们要好得多,云萝他们在村里下田干活割猪草,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的时候,他们在镇上吃喝不愁,把自己都养得细皮嫩肉,连分家都独得了大半家产。

    然而如今,郑丰谷在村里的地位已是超然,郑丰收虽没有个如云萝这般的养女,之前许多年都有些得过且过,但如今也终于定下心来,开始勤勤恳恳的在茶园当了个小管事,不说大富大贵,每月的工钱却也不少。

    反观郑丰年,因为儿女作孽丢了在镇上教书的活计,几十年养成的眼高手低的习惯让他回到乡下的日子过得可谓是磕磕绊绊,农活不上手又没有一心考上举人的雄心壮志和本事,也不知是不是被镇上私塾辞退的打击过大,回到村里后竟连原先教书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逐渐的日子也越过越落魄了。

    直接体现在明处的反应就是家中妻儿的衣着穿戴。

    云萝看着畏畏缩缩的郑云丹,几乎要想不起来几年前那个张扬到有点跋扈的小丫头是什么模样。

    同情是没有的,怜悯更缺了那个心,云萝格外平淡和冷静的看着走到面前的郑云丹,问了句,“有事?”

    郑云丹的脚尖在地上轻蹭,垂着头闷声说道:“奶奶和李大水的娘打起来了,被推倒又磕伤了腰,躺地上起不来,爷爷让我来请二叔过去一趟。”

    孙氏的这个老腰还真是多灾多难,云萝记得之前她在京城时收到文彬的信上似乎就有说到孙氏和李大水的娘打架被撞伤了腰,第二封信上说她能拿大扫帚把李大水的寡母打出去,还以为是没事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撞伤了!?

    云萝眼角一抽,转头朝院子里正在劈柴的郑丰谷扬声说道:“爹,奶奶和李大水的娘打架又伤了腰,爷爷让郑云丹过来叫你去一趟老屋。”

    郑丰谷放下了劈柴的斧头,皱着眉走了出来,“又干啥了?请你六爷爷去看了吗?”

    他刚才其实就听到门口的动静了,只是劈柴声响,郑云丹的说话声又轻,他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现在听清了,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又出了啥幺蛾子,然后才是关心老娘的身体,实在是近来的闹腾事儿太多了。

    郑云丹又飞快的朝着院子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低着头目光定在郑丰谷的一双鞋上面,声音有些发闷,“奶奶被推倒撞在了台阶上,六爷爷来看了说要静养,可能还会瘫痪啥的。”

    “瘫痪”这两个字顿时让郑丰谷的心头一跳,“啥?”

    郑云丹被他吓得后退了一小步,怯怯的说道:“我也不晓得,都是六爷爷说的,爷爷让我来叫二叔过去一趟。”

    郑丰谷也不是有心要吓唬这个侄女,只是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就不由得提起了心,下意识提高了声儿。

    明白过事儿来,他随手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又掸了下身上的木屑,然后就急匆匆的进了村。

    云萝招了下手,兰香就把手上抱着的几根劈好的白柴放到柴垛上,然后掸着身上的碎屑走了过来,“郡主。”

    “你跟着我爹到老屋去看看情况,我去茶园叫文彬。”

    “是。”

    兰香当即跟上了郑丰谷,刘氏和云萱也沾着一身的卤味从灶房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懵,问郑云丹道:“好好的,你奶奶咋又跟李大水他娘闹起来了?”

    郑云丹的目光还落在跟着郑丰谷进村的兰香身上,或者说是在看着兰香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首饰,听到二婶的话才回过头来,语气忽然有些不耐烦,“我咋晓得?反正就吵起来后又打成一团了呗!”

    在云萝看了她一眼后,她又迅速的缩了回去,然后也没打个招呼,转身就跑走了。

    刘氏被她噎了一下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有些担心婆婆的身体。

    云萝见状就说道:“娘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过去看看,灶房里看火只留下月容一个人就够了。”

    月容闻言忙说道:“太太只管去,奴婢虽厨艺不精,但只是看个火还是没问题的。”

    刘氏想了下,低声说道:“小萱也留在家里吧,我先去你们三叔家看看你们三婶是个啥章程,如果不是很要紧,也不必去扰了文彬读书。”

    老屋隔三差五的都要出个事,一出事就来叫人,若不是当真太严重,刘氏如今都学会了淡定处之,不然若是每次都一家人兴师动众的过去,家里的事儿还能不能做了?文彬还要不要读书了?

    不过她刚才好像听到了要瘫痪啥的,这可就很严重了!

    刘氏交代了一声就解下围裙也急匆匆的往老屋方向走去,云萝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慢悠悠的去了茶园。

    茶园的那个院子里,文彬正趴在堂屋的大桌子上写字,景玥坐在另一边看书。

    说是看书,但他手里的书半天都翻不过几页,也不知那心思都跑去了哪里。

    所以云萝刚一进来的时候,他就立刻发现了。

    他侧头看了眼认真做文章的文彬,然后放下书悄悄的走出了堂屋,看到在破旧草帽的阴影下却仍白得能发光的小脸,他的眼中亦有流光溢彩。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云萝探头绕过他看了眼屋里的文彬,见他专注于写字连她来了都没有察觉,她就也没有马上去打扰他,只是说:“老屋出了点事,似乎有点严重,我来跟文彬说一声,待会儿得空了可能要过去看个热闹……看望奶奶。”

    话虽及时收了回去,但该说的还是说了。

    景玥低头轻笑一声,拉着她到了厢房那边的屋檐下,说道:“我刚给他布置了一篇文章,大约还需要半个时辰,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话,就先让他把文章写好了再说吧。”

    云萝默默的把自己的手缩到背后,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其实之前他也经常会有这种短暂的触碰,只是以前从没有多想,现在却总感觉怪怪的。

    景玥仿佛没看见她的反应,又问道:“老屋出了何事?”

    自从说出了心思之后,他其实就逐渐的开始明目张胆了起来,只要云萝不抗拒,不表现得反感,他就能逮着任何一丝机会与她亲近。

    拉拉小手摸摸头什么的,以前还需克制,如今却逐渐的放飞,却又始终游离在某条线之外,偶尔轻踩一下。

    云萝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然后撇开脸,若无其事的说道:“说是孙氏和李大水的娘打起来被推倒磕到了腰,六爷爷看了说她有瘫痪的可能。”

    跟孙氏有可能瘫痪相比,她倒是更好奇如今老屋其他人的反应,好久没有置身到那种热闹之中了,莫名的竟然有点想念是怎么回事?

第224章 你想伺候还是赔钱

    据说李大水的寡母又一次拿着家里的全部家产来向郑玉莲求亲,不答应她就哭哭啼啼、哀哀切切,仿佛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气得孙氏当时就跳了起来要把她打出去。

    但孙氏终究是年纪大了,就算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没吃过什么苦,还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也比不得常年忍饥挨饿瘦成皮包骨的李大水他娘健壮,相互推搡中被不慎推倒,腰正好撞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当时就是“咔嚓”一声瘫在地上起不来了,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剧烈的疼痛让孙氏在最初连一声惨叫都喊不出来,直到家里人七手八脚的要把她抬进屋里的时候才忽然叫喊出声,有摔伤的疼痛,也有被人抬起来扭到伤处的痛楚。

    她去年刚刚伤过一次腰,也是在与李大水寡母的推搡中后退撞到了墙角,虽没有伤筋动骨,但也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连吃饭都起不来身,得有人扶着她才坐得起来。

    可惜身体好了就不长记性,在之后与李大水寡母的冲突中,她只要能站起来,就始终战斗在第一线,一点都不肯落后于人,终于又把她的老腰给摔伤了。

    这次的伤可比上一次严重多了。

    上次只是在后退的时候撞到了墙角,今天却是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腰直接杠在了台阶上,“咔嚓”一声不仅骨头错位,甚至是几乎当场断裂。

    老人家的骨头本来就比较松脆,不如年轻人的强韧,加上摔倒时骤然飙升的血压,等到郑大夫被请到家里来,孙氏躺在床上不仅疼痛难忍,就连神志都不是很清醒了,死死抓着身边人的手一个劲的喊疼。

    李大水的寡母眼见这情况竟然这般凶险,也不由得被吓白了脸,下意识想要偷偷的溜出门外逃走,却被一直注意着她的屠六娘联手丫鬟春喜给一把抓了回来。

    “跑啥?你推倒我祖母,害她伤得这么重,你以为你还能跑到啥地方去?”

    屠六娘倒不是多关心孙氏,但她也明白,眼下这情况孙氏若是当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她也得跟着倒霉受累,谁让她是长子长孙媳呢。

    所以与其自己倒霉,不如抓紧了罪魁祸首。

    李大水的寡母吓得腿都软了,一个劲的说:“不关我的事,我就轻轻的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没站稳翻倒的。”

    屠六娘竖着眉毛,“你要是不来哭闹不推她,我祖母会翻倒吗?”

    云萝等到文彬写好一篇文章后才把事情告知,姐弟俩到老屋的时候老屋里正热闹,郑大福和他的儿孙们济济一堂,商量着孙氏的病情,而李大水的寡母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里正老爷子正指着她骂,“作,你就可劲儿的作吧,最好把家里的那两亩薄田都作没了,再把你儿子作进大牢里去才甘心!”

    她更吓得慌了神,哀哀戚戚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给我儿讨个媳妇回去。”

    “呸!”里正都顾不得风度,直接对着个村妇寡妇就呸了上去,“老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你这样讨媳妇的,郑家嫂子老早就拒了你,你还几次三番的上门纠缠,你这是想要讨媳妇还是抢媳妇?你也不想想你那儿子是个啥人物,配不配得上玉莲。”

    “咋配不上呢?”李大水他娘嗫嚅着说道,“她都没了清白,反正早已经是我家大水的人,咋的还嫌弃上自家男人了?”

    她终是心里发虚,这话越说越是小声,到最后几乎让人听不见。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该听见的仍然都听见了。

    郑大福原本就因为担心孙氏而心头沉郁,现在又听见李大水他娘的这番话,顿时被激得用力咳嗽了起来。

    在场的两个儿子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的,李氏则转头与李大水他娘说道:“你可快闭嘴吧,我家小妹再是坏了名声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不是你家李大水能惦记觊觎的。”

    李氏并不是多关心郑玉莲,她早就跟婆婆小姑撕破了脸,如今又一家人回到村里,她跟孙氏和郑玉莲的关系更是越发的紧张,每天不吵上几句都不能安生。

    她现在这么说只是因为孙氏这次确实伤得重,之后的吃药要花钱,伺候也少不了她这个长子媳妇,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李大水他娘。

    还有就是姑嫂关系再不好,郑玉莲若当真嫁给了李大水,李氏和她的儿女们在村里还有啥脸面?

    李大水是个什么人物?

    他不仅是个地痞无赖二流子,之前一病还烧坏了嗓子成了哑巴,更被他亲娘亲口爆出了不能人道的事实,又不是啥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甚至穷得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那真是整个同族的人都要跟着没脸。

    李大水他娘瞥了她一眼,弱弱的说道:“当初可不是我家大水主动的,要不是被你家云兰和文浩撺掇使坏,他哪里敢做出那种事情来?我都还没有怪你家的孩子带坏了我家大水呢。”

    李氏顿时面皮子一僵,心里一阵发苦。

    因为那件事情,她的长女已经毁了,好不容易给她寻了个几十里外的丧妻鳏夫,那丫头却半点不能理解她这个母亲的一片苦心,带着满腔的怨恨出嫁,出嫁后就好似斩断了亲缘,连过年都没有回娘家来走亲。

    至于小儿子,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跟那些个混混们混迹在一处,起初还能管教,后来就任打任骂却再听不进去管教,甚至还敢对长辈动手,已经没得救了。

    李氏心里苦,可她不能说,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婆婆小姑,两个儿媳妇也没有一天省心的,现在连个村里的寡妇都能拿话来顶她了。

    郑大福咳嗽渐歇,喘过了那一口气,看着李大水他娘就说道:“确实也有我自家孩子不争气的缘故,也因此,那件事才能轻易的了结,不然你以为能由得你闹腾了这么久吗?”

    吴氏坐在门边小板凳上,对李氏的表现甚是不屑,又翻着白眼对李大水他娘说道:“快收了你那副好像啥人欺负你的模样吧,要不是你儿子原本就有那个心,凭着别人的几句撺掇他能干出那种事儿来?我还想叫他去杀人放火呢,他去不?”

    郑丰收人在茶园,漫山遍野的一时间也不晓得到哪里去寻,吴氏身为三房媳妇在这个时候自然理该到场,毕竟跟大房闹得再僵,几乎要老死不相往来,但孙氏这个亲娘亲婆婆的好歹总不能不管。

    她拢着手坐在门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那些个陈年往事也没啥用,眼下还是先说说娘往后该咋办吧。富贵嫂子可是真厉害,先前就推搡我婆婆害她伤过一回,如今那腰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你就又把人给推倒了。咋的,这是觉得我婆婆之前伤得太轻,让你瞧着不过瘾,就逮着了机会的再推她一把?”

    李大水早死的亲爹就叫李富贵,可惜一直到临死之际他都不晓得富贵是个啥滋味。

    而李大水他娘见吴氏一下子就把话题转回到了今天的事情上面,顿时就慌了,慌忙说道:“不,我不是,我没有!”

    刘氏皱着眉头说道:“当时亲眼看到富贵嫂子推倒了我婆婆的人可不少,你就算不承认又有啥用?现在我婆婆躺床上起不来了,说不准就要……这事儿总得说个章程出来。里正叔就在这儿,我家不至于要欺负你,但该你担的责任你也抵赖不掉。”

    大男人不好跟个寡妇纠缠,李氏又因为郑云兰和郑文浩之前做出的孽反被李大水他娘顶了回去,于是跟李大水他娘的交涉就落到刘氏和吴氏两妯娌的身上。

    吴氏本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刘氏虽性子绵软些,但这些年当家做主惯了,又开食肆每天都迎来送往的,见识不多但跟村里其他人相比也不算少,性子亦有了不小的改变,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让人轻易不好反驳。

    李大水他娘说不过她们,又心里头实在是慌,还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忍不住就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声音凄苦,看着就好像十分的可怜。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当时乱糟糟的,我就随手轻轻的推了一下,也没想到郑大婶会摔了,要早知道,我肯定不敢抵挡回手的,就算她要打破我的头,挠破了我的脸我都不会回手的。”

    看似自责难过,却字字句句都在把责任推到孙氏的身上。

    遇上这种人,刘氏的讲道理也要退避三舍,倒是吴氏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呦,这敢情还是我婆婆的错呢?她就不该拒绝你家的求亲,应该欢欢喜喜的迎你上门,再高高兴兴的把我家小姑便宜嫁给你儿子才好呢。就算我小姑落得如今下场是被你儿子害的,就算她嫁了过去就注定要守活寡还老来无依,你家看得上她,她都要感恩戴德!”

    李大水他娘嘴角蠕动,弱弱的想要分辨,“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儿也是被撺掇……”

    “可拉倒吧!”吴氏又是不客气的翻了她一个大白眼,“我看你分明是拿不出赔偿给我小姑的二十两银子才会死乞白赖的上门来纠缠。”

    见李大水他娘又要争辩,吴氏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说道:“你也别当我们都是傻的,谁还能不晓得你心里头的那点算计?欠我小姑的二十两银子赔偿你啥时候送来?你见天儿的上门来闹得我们都没个安生,想要讨了我小姑去当儿媳妇啥的可千万别再说了,实话跟你说,不可能的,你也别做那白日梦了。上一次我婆婆受伤我们家没跟你计较,反倒是纵得你蹬鼻子上脸的,现在,她就躺在那屋里动弹不得,你是打算亲自来伺候她吃喝拉撒,还是赔钱了事?”

    这一副仿佛做生意的姿态让屋里的几个男人都不由得眼角一跳,郑丰年忍不住开口说道:“老三家的,你这说的是啥话?太不像样了。”

    吴氏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会出来个拖她后腿的,顿时就被气了个倒仰,当即牙尖嘴利的怼了过去,“敢情我这是在白白做个小人呢?大哥读书多,晓得礼,听不惯看不惯我这乡下妇人的粗鄙言行,那你倒是自个儿上啊!我也真是多管闲事,婆婆瘫床上了又碍不着我,反正当时分家的时候就白纸黑字的写好了,往后我们只需要逢年过节的给爹娘送些孝敬就够了,其他的事都归你大房管,毕竟那么多家产也不能白拿不是!”

    郑丰年涨红了脸,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既羞且恼就是没有一点心虚。

    他身为长子,又要侍奉爹娘到老,得家里的大半财产不是应该的吗?老二老三因为分家时分得少而心怀不满才是失了本分呢!

    而今,老娘都要瘫了,老三媳妇竟然说出他们不管的话来,更是不孝!

    李氏却要被自家相公的蠢话给气哭了,现在是顾及着那一点脸面的时候吗?况且,吴氏说话,就算丢脸也丢的是三房的脸,他突然来插什么嘴?

    可是相公已经犯蠢了,她总不能也跟着犯蠢,不由强笑了一下,说:“虽说已经分了家,但爹娘出事,当儿子儿媳妇的还真能不管不顾?”

    吴氏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对大房,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带客气的,若非老两口还在,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跟大房有往来!

    她掸了下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眉搭眼的说道:“我家里三个小祖宗的事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抽得出空来伺候婆婆?再说,这原本也是大哥大嫂的事啊,我们和二哥二嫂能隔三差五的逮着空过来看看就已经很说得过去了,得空了去买点肉,捧碗粥过来,谁还能说我们不孝顺?”

    当着里正和公爹的面,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心虚,毕竟当初分家时白纸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她能三不五时的送些东西来就已经是额外的孝敬了。

    村里谁家不是这么过的?父母在就分家的可不止一户两户。

    只不过,理虽然是这个理,但从感情上来说却让人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作为大家长的郑大福。

    他赤红了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怒道:“不用你们来伺候,我还没死呢,你们娘若是真瘫了,我亲自伺候她!”

    吴氏扯了下嘴角,脸色有些讪讪的,还有些怨气,“爹可别这么说,儿媳妇孙媳妇都在眼前,小姑也没出嫁,哪里能让您亲自伺候咱娘?传了出去,大嫂小姑还有文杰媳妇都要不要做人了?”

    就是不说她自己和二嫂刘氏。

    刘氏捂嘴轻咳了一声,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富贵嫂子把娘推倒才会伤成这样。仔细说来,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她家无论如何都得给个说法,娘若是有个啥,富贵嫂子可逃不过去。”

    这话说着说着,咋又说到她上头了?

    李大水他娘刚还在心里头祈祷郑家兄弟妯娌间吵起来呢,转眼就被拉了出来言语鞭笞。

    反正她自己是觉得被鞭笞了。

    说不过,推不脱,又认不下,她首先想到的办法就是捂着脸继续哭,哭得越可怜越好,越无助越能让人心生同情,说不定就放过她了呢。

    在过去的半辈子里,她曾经用这个办法达成过不止一次心愿,而现在,她觉得这个手段还能再用用。

    文彬在门口站了好久,几乎把这一场戏都看了个完全,这时就转头问云萝,“三姐,她为啥老是哭?”

    “大概是她觉得只要哭了就会被人同情,人一旦开始同情她,有些事自然就不会与她计较,她就能从今天的事情中脱身而出了。”

    文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不是耍无赖吗?”

    “不然也养不出另一个无赖。”

    姐弟两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于是就清楚的传到了屋里其他人的耳朵里,李大水寡母的哭声忽然一顿。

    一顿之后,也不知她想了些什么,擦着眼泪水小声的说道:“我家大水和文浩玩得可好了,跟亲兄弟似的。”

    李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云萝看了一眼,然后拉着文彬默默的后退了一点。

    她就是来看个热闹,可没想过要被扯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当然,孙氏被推倒伤势严重,可能会瘫痪,她现在虽不是郑家的女儿,但也有养育之恩,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探望一下,顺便看个热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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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贵女有点冷介绍:
从国医天才、豪门千金,到以打猎为生的乡下丫头,不过是一场爆炸的距离。
身处白水村数一数二的人家,她的地位却在食物链的底端。
看着面黄肌瘦的姐妹和弟弟,她使计、挑唆,欲要和平分家,却总有人跳出来不让她好过。
那就来点刺激的吧!
先揍一顿,一顿不够就两顿。
做生意,建作坊,给姐姐攒嫁妆,送弟弟上学堂……分家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就让那些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不过……公子,别以为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纯良,我就会忘了后山的尸横遍野,还有你曾对我刀剑相向,要把我灭口的事!
景玥:胡说!本王怎么会对阿萝刀剑相向?我只想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农门贵女有点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门贵女有点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