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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5章 你用力点

    李大水的寡母推倒孙氏的时候,周围确实有不少或是劝架、或是看热闹的乡亲,就连之后将孙氏抬进屋里去也少不了邻居乡亲们的帮忙,所以,李大水他娘若想要抵赖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抵赖不了的。

    因男女有别,郑大夫无法诊断得太仔细,只是通过郑大福的转述,初步诊断说孙氏有瘫痪的风险,这话一下子就把下面的儿孙们给镇住了,也把当时在场的邻居们给吓到了。

    不过细想想又觉得这似乎也并不如何奇怪。

    乡下人没见识,甚至多数人连大字都不识两个,不知道人老了之后会骨质疏松,不知道腰后的脊柱稍有损伤就有瘫痪风险,但多年的生活经验也会告诉他们——老人家的骨头脆,最是禁不起跌跤。

    瘫痪,这在贫穷的乡下人看来,是比死亡还要更可怕的事情。

    得知这个诊断之后,村里人都不由得对着李大水的寡母指指点点,闯了那么大的祸,把人害成了那样,只是哭哭啼啼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况且,李大水寡母总是习惯性的用哭泣来解决问题,村里那些曾经受过这般招待的人未必就没有憋着怨气的,此时自是忍不住逮着了机会的来挤兑她。

    “整天哭哭啼啼的也不嫌晦气,真以为哭上两嗓子就能啥事都没有了?”

    “可不,之前她家大水祸祸了我家的菜园子,我家那口子上门去说道她就一个劲的哭,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咋欺负了她呢,哭得我们都不好再开口计较了。”

    “你们就是太良善,有些人就是不能惯着,一惯就蹬鼻子上脸的。”

    “那有啥法子呢?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说他们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我们不帮衬着些总不能还让人以为欺负了他们吧?”

    “孤儿寡母又不是我们害的,凭啥要我们的让着她?咋地,就她会哭会装可怜?哭一哭就能啥事都没有了?”

    又有人说:“之前大水祸害了玉莲,我们村里自己了结了事端,他家要赔给玉莲的二十两银子可还没有赔上呢,这眼下又把郑大娘给害了,也不晓得还能拿啥来赔。”

    “要不是为了那二十两银子,大福婶子还真未必会遭到这个罪。”

    此话让人十分认同,旁边的人纷纷点头,却也有人说道:“要说富贵婶子也怪可怜的,家里统共就两亩劣田,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连自家的两张嘴都对付不过去,哪儿还拿得出二十两银子来赔给玉莲?”

    话音未落,马上有人“呸”了一声,“活该!不晓得好好教养儿子,闯出了祸来难道还要别人家给她担待不成?别人家凭啥担待?他们都活该要被人祸害不成?”

    这话一听就知道怨气不小,大概之前也受过那对孤儿寡母的气。

    而与她一样受过气的人还真不少,一句话过后,立刻就有另外的人接了上来,说道:“拿不出银子就惦记上了人家姑娘,可真是太不要脸了!说句实在话,我虽不喜玉莲的性子,年纪也不老小了,但李大水惦记她还真是那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李大水是个啥东西?无赖二流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是个活太监!”

    最后一点才是最最要紧的,就是那最最不把闺女当人看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啊!

    郑玉莲虽名声坏了,性子不好还年纪一大把,但在几年前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娇花呢,相貌好,身段好,最重要的是她的三个兄长都有出息,现在也有不少年纪大的鳏夫或老光棍惦记着她呢,怎么也比李大水要强。

    在云萝看来,郑丰年已经衰败,但在村民们眼里,他固然名声不大好听,但好歹也是个秀才。

    江南文风鼎盛,区区一个秀才没什么稀罕,但在白水村里,在袁承李继祖那一届之前,还真就只有郑丰年一个秀才,如今村里的秀才也多了,但郑文杰是郑丰年的儿子,栓子是郑丰年的侄女婿,今年考了进士眼看着就能当官的袁承还是郑丰年的表侄子。

    不管私下里的真实感情如何,总归都有着一份并不算远的亲属。

    云萝这个卫家大小姐倒是跟郑丰年那一家不亲,这是全村人都晓得的事情,但她对郑丰谷亲啊,郑丰谷也是郑玉莲的亲哥呢。

    所以别看郑玉莲坏了清白性子不好还一大把年纪,其实在婚姻市场上还真的挺吃香的。

    云萝也不在意有没有被她在无形之中占了便宜,对郑玉莲以后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更不关心,毕竟嫁得好又不一定表示也能过得好。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孙氏的伤势,郑大夫顾忌着男女、叔嫂有别不能仔细检查诊断,云萝倒是没这些忌讳,她也不介意亲自给孙氏检查伤情。

    男人还在堂屋里就李大水寡母推倒孙氏致使孙氏重伤的事情继续商量扯皮,云萝就带着刘氏和兰香进了东间,在孙氏的“哎呦”声中将她小心的翻了个面。

    云萝掀起了她的衣裳,并伸手在她背上腰部仔细摸索。

    没有拍片没有器械,云萝给她检查伤势就只能全凭一双手,从手底下的触感来判断孙氏的伤势究竟如何。

    一摸之下,她几乎是立刻就断定了孙氏腰椎间的一节脊骨已经断裂,以断裂处为中心,透出到皮肤上的还有大片青紫淤痕扩散蔓延,这一片地方不过稍微按压就听见孙氏的连声痛呼。

    大概是痛得久了,消耗了她不少的精气神,孙氏连喊叫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眼皮耷拉着,扭着头看云萝的眼神却烦躁阴沉又有些惶恐无神。

    她显然是不喜欢云萝的,但又对她的医术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这个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从小就不听话、不乖顺、只会和她对着干的养孙女能把她从瘫痪的阴影中拯救出来。

    云萝并没有抬头去看她的眼色,只把目光在她后腰那一块顿了顿,然后双手缓慢下移,检查她双腿的感知情况。

    越检查,孙氏的表情就越惶恐,不住的摇头说着“没有,没有”,到后来几乎是扯着嗓子的大声尖叫了起来,“没有,没觉着疼,也没有麻痒啥的,啥感觉都没有!”

    云萝收回了手,把她身上的衣裳拉好,又小心的将她扳了回来,还贴心的给她盖好了薄被。

    孙氏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的,抓得死死的,双眼大睁,“我是不是瘫了,我是不是真的瘫了?”

    她的声音很大,仿佛大声喊叫就能够给她带来多一点希望。

    云萝与她对视,看到了她眼里充斥得满满的恐惧,甚至是癫狂,沉默了下,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你在床上安分的躺几天再说。”

    “你别哄我,我瘫了,我知道我肯定瘫了,我都感觉不到我还有两条腿!”她嘴里念念叨叨的,根本就听不进旁边人的话,只是那只手越收越紧,指甲都几乎要掐入到云萝的手腕里面,“我还不如死了干脆,活着还能干啥?让你们嫌弃我欺负我吗?你去,你去把富贵家的打死,敢惦记我玉莲,我都瘫了,她休想好过!”

    她语气癫狂,说出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脸上的神情随着她的话逐渐狰狞。

    兰香站在旁边看到了她抓着云萝的手,不由得脸色一变,“郡主?!”喊着的同时也伸过手来要阻拦。

    不过不等她动手,云萝就先伸手在孙氏的手腕上一按,趁着她这只手倏然酥麻的时候把自己的手腕解救了出来,并将孙氏的手强行塞进被窝里面,然后一针就刺进了她的头上。

    “睡吧。”

    孙氏不想睡,但眼皮子却一点都不听她的话,脑子也越发昏昏沉沉的,很快就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云萝收好银针后转身出了东间,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站在床边用各种眼神看她的郑玉莲。

    看到她出去,堂屋的人都一下子把目光转了过来,郑大福更急急的问道:“小萝啊,你诊得咋样?”

    面对一屋子殷殷的目光,云萝对他们说话却比刚才对孙氏直接多了,也不吊书袋子,而是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腰椎骨断裂,双腿毫无知觉,以后能不能站起来还要看腰上那块骨头的恢复情况。”

    郑大福的眼中升起了一点希望,问道:“等那块骨头长好了就能站起来吗?”

    虽然不想刺激老人家,但云萝还是说道:“骨头断裂了要正骨才能长得好,不然就算长回去了骨头也是歪的。”

    这个他们都知道,毕竟刚在去年,栓子还被打断了手臂,镇上的大夫都说他的手臂废了以后连拿笔写字都不能,但是被云萝正骨之后,他还去参加了秋闱呢。

    虽然写到后来酸痛难忍,但那是因为还没完全长好,等长好了肯定没影响!

    “小萝,那你给你奶正骨了吗?”

    “没有,那里的骨头我正不了。”其实会导致瘫痪的并不仅仅只在于那一根骨头,附着在骨头上的大量神经才是最要紧的,便是放在后世,这样的伤势想要恢复也千难万难。

    可是这些知识她自觉跟他们解释不清,索性就不说了,反正她现在正不了孙氏断裂的那块骨头也是真心话,那块骨头自愈后注定长歪,到时候就什么神经脊柱都等同于废话了。

    当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瘫痪,但也不能保证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会发生奇迹,说不定只是长歪了一块骨头,对下肢神经没影响呢。

    “我也没更好的办法,以后奶奶有九成九的可能要瘫在床上。”

    这个诊断比郑大夫的还要让人绝望,毕竟他老人家之前也只是说有很大的可能会瘫痪,跟九成九相比,这个“很大可能”可就显得有希望多了。

    郑丰谷自然是相信自己闺女的,郑丰年却不尽迟疑道:“不过是跌了一跤,怎么就到了瘫的地步?你年纪小,却也不好随口乱说。”

    这话就差没直接说云萝学艺不精了。

    跟在身后的兰香神色不善,云萝却不与郑丰年争辩,脸色也不变,特别平静的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以再去请别的大夫,我不过是说出了我的诊断而已。”

    郑丰年莫名觉得他被轻视了,脸上一丝怒意闪过,又在对上云萝目光的时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差点就忘了,这个侄女已经不是他侄女了,再不能和以前那样见她行事不妥就出言管教。

    云萝看也没看他一眼,与郑大福行礼之后就退出了堂屋。

    刘氏也跟着她走了出来,走到院子里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轻轻的拉着袖子,顿时手腕上的一圈手印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眉头在瞬间皱起,脸上也浮现了疼惜之色,“咋肿成这个样子?”

    文彬站在旁边也看到了,顿时脸色一变,急切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奶奶掐你了?”

    照理来说应该不会的啊,他早已经看出来了,奶奶也就嘴上骂人厉害,其实最欺软怕硬,就算不喜欢三姐,凭着三姐如今的身份,她是绝对不敢对三姐动手的!

    兰香咬着嘴唇,若非与郡主相处多时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她现在恨不得能跪下请罪。

    当着她的面前,她竟然让郡主被郑家的这位孙老太太给抓伤了!

    云萝缩回手放下袖子,平静的说道:“没事,过两天就看不见了。”

    她倒不至于跟孙氏去计较这点伤,虽然确实挺疼的,但老太太当时受到了大刺激,根本就无意识手上的动作,手劲大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文彬却觉得刺目得很,从娘口中知道刚才屋里的事情之后又不能怨怪奶奶,毕竟奶奶都要瘫了,他作为亲孙子若是因为她激动之下抓伤了三姐的手而心有怨怪,倒显得他有多不孝似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拉着三姐赶紧回家去擦些药酒。

    他闷不吭声的想要往外面走,云萝却拉住了他,转头跟刘氏轻声说道:“娘,奶奶不大有可能恢复,你和爹要做好心理准备。”

    就像李氏之前说的那样,再是分了家,爹娘总归是爹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儿孙的肯定不能不管,以郑丰谷和刘氏的性子,他们也做不到不管瘫痪在床的老娘。

    这事情该怎么处置,以后兄弟间该怎么伺候老娘,总要商量个章程出来。

    刘氏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我晓得呢,你先回家去,让你姐给你手腕上擦些药酒,那还是你自己之前配出来的,就放在我和你爹屋里靠墙的架子上。”

    “好。”

    回到家,云萱还没有找出药酒,景玥倒是闻讯而来,看到她手腕上那一圈经过这会儿时间的发酵显得越发深红的淤痕,眼中有一瞬的阴戾。

    随之他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开封口的塞子。

    云萝鼻子一动,诧异道:“虎骨?”

    他脸上缓缓的浮现了一丝笑意,“你这鼻子倒是灵得很。”

    说着就自顾自执起了她的手,将虎骨酒倒了一些在她手腕上,然后迅速的搓揉开。

    云萝的肌肤本是十分白皙柔滑的,此时左手腕上的一圈却明显拱起,景玥的手指将药酒在上面揉开,感受着这一圈的不平滑,低垂着眼睑藏住了眼里翻涌的暗潮。

    看到他这个模样,云萝莫名觉得有一点点心虚,下一秒就神色一正,说道:“你也别担心,不过是被老太太受刺激时抓了一下,现在看着严重,其实就算不擦药酒过两天也看不见了。”

    景玥揉着她手腕的动作一顿,继续略微用力的搓揉,轻轻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怎么舍得责怪她呢?又不是她的错,她不计前嫌、知恩图报亲自给孙氏诊断伤情,本就是品行高洁之事,孙氏听闻瘫痪受了刺激下手没个轻重好像也情有可原,那就是他的错了,没有看顾好阿萝,竟然让她被一个受刺激的老婆子给弄伤了!

    云萝眨了下眼,手腕缓缓一动,“你用力点。”

    这软绵绵的力道如何能将虎骨酒的药力搓开?你这是在给我擦药酒呢还是摸我小手手占我便宜?

    景玥忽然抬眸幽幽的看了她一眼。

    然对上她无辜又清澄的目光,他又觉得挫败,还有点暗搓搓的小激动。

    用力什么的……咳咳!

    努力稳住有点飘飘然想歪的小心思,他低头专注于给她搓药酒,直到将她的整个手腕都揉成了粉红色,才收手将她的袖子放下。

    云萝动了两下手腕,侧头对上旁边另外几双关切的眼睛,甚是认真的说道:“真的不要紧,谁被抓一下,那个地方都会发红。”

    文彬抿了下嘴,你那是发红吗?分明都已经肿起来了!

    郑嘟嘟噘着嘴在旁边“呼呼”的吹气,听到这话也抬起头来满脸控诉的看她,特别生气的说道:“我就和小虎玩了一会儿,三姐你竟然就受伤了!”

    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第226章 虎头的梦想

    不省心的三姐真是让郑嘟嘟操碎了心,瘫痪在床的孙氏也让她的儿子儿媳们操碎了心。

    李大水家两亩薄田一间破屋,根本就无力进行闯祸后的赔偿,而李大水在外面知道了他娘把孙氏推成瘫痪的事情之后,竟是干脆不回村了,直把个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亲娘扔在村里不管不顾。

    面对这样的无赖行迹,要脸的人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不能去报官吧?

    都是乡里乡亲的,郑大福自己就首先不能同意把家里的事情闹上公堂。

    普通百姓对官府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若非逼不得已,谁都不愿意与官府衙门打交道,即便是与人有争执,能私了就私了,不能私了就自个儿在心里头憋着。

    郑大福虽觉得长子和长孙都有了秀才的功名,自家也算不得是寻常的人家了,但遇到了事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如何私了。

    再说,真闹上公堂了,自己家里的这些事可就成了更多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这脸在村里丢得不够,还要丢到县城里去?

    最后还是里正做主,让李大水他娘来伺候孙氏的吃喝拉撒,一直到孙氏的伤势痊愈或者老去。

    李大水他娘虽不很愿意,但家里拿不出钱,就连之前说要赔偿给郑玉莲的二十两银子都还欠着呢,她若是再不识相怕是要被赶出村子,便不甘不愿的应了下来。

    只是应虽应了下来,她之后也确实每天都去老屋服侍孙氏,但不知是她天资愚笨粗手笨脚还是故意的,不是喂药的时候撒了孙氏满脸就是擦身的时候力气过大擦红了孙氏的大片肌肤,甚至有一次还把恭桶给打翻了,整个屋里由内而外的都是天然肥料的浓郁气息。

    每次孙氏被她惹毛破口大骂的时候,她也不还嘴不顶撞,只是低头抹泪小声的分辨,一副强忍委屈的模样,想要去收拾残局还总是把事情弄得更糟。

    仅仅两天,孙氏就开始厌烦的赶人,连带着老屋的其他人也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郑玉荷听闻亲娘出事,第二天就急匆匆的从镇上赶到了村里,据可靠消息得知,与李大水他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抓头发撕衣服挠脸揪耳朵之类的手段层出不穷,让老屋附近的邻居们看了好大的一场热闹。

    可惜李大水他娘的威力也不小,她就由着你打由着你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真伤得重了她还正好能在家里躺着不来伺候孙氏呢,加上哭哭啼啼一副我柔弱无助可怜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要以为她被怎么欺负了呢。

    就算晓得情况,深知她性情的人,看到她这个模样就忍不住心生同情的也不少。

    毕竟事不关己,总有人想要彰显一下他们的好心好意。

    都已经这么可怜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而云萝的这个可靠消息来源就是三叔家的云桃。

    云萝本身不怎么关注老屋的情况,那天之后也不怎么往村里去了。她每天不是到田里去转悠,就是窝在家里捣鼓她的新药,偶尔到茶园那边去探听一下文彬的学习状况,得闲了还要被郑嘟嘟拉着去摸鱼抓鸟,可忙得很。

    自从手腕被孙氏抓伤,郑嘟嘟就一直紧紧的盯着他三姐,几乎寸步不离,实在忍不住想要出去外了,还要先一个劲的叮嘱云萝不要到老屋去。

    他从小就跟老屋那边不亲,虽然出生前就已经分家住在新家里了,没有禁受过分家前的苛待,但逢年过节都要上门,在他小小的记忆中,那里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让人开心的地方,也没有让他喜欢的人。

    这天,郑嘟嘟又和小伙伴们去田沟里挖了半篓子的泥鳅,带回家“哗”的倒在木盆里,然后拉着云萝过去喜滋滋的说道:“三姐你看,都是我挖的!”

    小虎蹲在木盆边不满的说道:“还有我!”

    郑嘟嘟瞥他一眼,对这个老是想着来跟他抢功劳的小伙伴真是越来越不待见了。

    轻轻的噘了下嘴,又忽然抬起了一只腿,指着小腿肚说道:“三姐,我被蚂蟥咬了!”

    白生生的小腿上一个明显的血口子,不注意看还以为是颗痣,仔细看却能看到那伤口如今还在往外缓缓的渗着血丝。

    田沟里多蚂蟥,乡下小子皮实,就是郑嘟嘟和小虎这样四五岁的孩子都能面不改色的把叮在腿上的蚂蟥薅下去,他此时故意这么指出来不过是想要博得三姐的一点点心疼。

    云萝拿着水瓢从院里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把他的两只脚冲洗干净,然后往他被蚂蟥叮咬出来的伤口上抹了一点药,脸上神色中却没有一点与心疼相关的变化,显得特别冷酷无情。

    郑嘟嘟却一点不在意,还在她给他小腿抹药的时候“嘻嘻”笑了起来,怕痒的扭着身子但是并没有躲开,还说着:“三姐三姐,吐了泥明天就能吃了,你想炖着吃还是油炸了吃?”

    云萝没回答,小虎倒是先举起了小手,吸溜着口水说道:“炸着香!”

    郑嘟嘟一伸手就搂住了蹲在他面前的三姐的脖子,警惕的盯着郑小虎说道:“三姐喜欢炖着吃!”

    小虎看着在木盆里乱钻的泥鳅,忍不住的咽了下口水,甚是好招待的说道:“炖着也好吃。”

    反正能吃就够了,他一点都不挑。

    云萝把药瓶塞好,又扯下挂到身上来的郑嘟嘟,抬头问道:“小虎,你哥哥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郑小虎想也没想的随口就说道:“上山。”

    姐姐弟弟的正凑在一起看木盆里特别活泼的泥鳅,云桃就哒哒哒的跑来了,还没跨进大门就一叠声的说道:“三姐三姐,吵起来了,又吵起来了!富贵大娘竟然偷摸的把给奶奶吃的粥给吃了,正好被小姑看见,现在大嫂、小大嫂和大伯娘都跟她吵起来了!”

    语气中满满的兴奋真是藏也藏不住。

    云萱原本安静的坐在屋檐下给郑嘟嘟刚换下的衣裳打补丁,闻言便抬起了头,略无奈的看向云桃问道:“你怎么又到老屋去了?”

    照理来说,孙氏受伤卧床,作为孙女的云桃天天往老屋跑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她可绝对不是跑去给奶奶侍疾的。

    此刻,面对二姐的询问,云桃也一点都没有掩饰她的小心思,咧着嘴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巴巴的说道:“我爹娘都忙,抽不出空来,我不得替他们多跑几趟去看望奶奶啊?我娘今天杀了一只鸡,炖了半天了,还特意分出一碗让我拎去老屋让奶奶补补身子,这不就凑巧遇上了这个事儿嘛!”

    把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她就飞快的跑来二伯家跟姐姐们分享了,不然一个人偷摸着乐呵总觉得有些不过瘾呢。

    看着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灾乐祸,云萱也忍不住的翘了下嘴角,下一秒又迅速的压回去,嗔道:“可别笑得这么欢实了,富贵大娘偷吃了奶奶的饭食,她自己倒是没脸没皮的压根就不在意名声好不好听,其实也是占了我们的便宜呢。”

    孙氏受伤,分家出来的两个儿子在事后也送了不少的吃食过去,并不当真全靠郑丰年一家奉养。

    云桃的两根眉毛挑得要飞起,并不掩饰的说道:“不晓得为啥,明明我家也算是被占了便宜,可是我竟一点都不觉得心疼呢。”

    她自己乐了一会儿,又与姐姐们分享道:“爷爷和大伯都要面子,总是不肯把事情闹得太厉害,也不晓得这事之后又会咋处理。我刚才听着奶奶在屋里大声嚷嚷,骂得可难听了,我听着都有些受不住,那富贵大娘倒是跟没听见似的,只是一个劲的哭。”

    想到李大水他娘哭起来的那个劲头,连云萱都不禁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当日老屋的场景她不曾亲身经历,但之前之后可是见识过不少回。

    对李大水的娘来说,哭泣已经成为了一种她赖以谋生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有事没事都要习惯性的哭上几声来博取他人的同情。

    老屋把这么个人弄进去,也不知是找了个伺候病患的,还是请了个祖宗。

    云桃小嘴儿巴巴的过足了瘾,然后才拎着空篮子回家去。

    她离开后,云萱感叹了几句,云萝和郑嘟嘟却是一点都不关心,只顾着专心研究木盆里的泥鳅明天到底应该怎么吃才好。

    傍晚,虎头来找郑小虎回家,却被云萝拦了下来,还将他拉到门外去轻声询问,“听说你想去当兵?”

    这个问题留存在心里其实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先是设宴看戏,又为孙氏瘫痪的事折腾,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单独询问。

    虎头听她这话后不由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看四周,没看到除他们两人之外的第三人才松一口气,然后挠着头有些讪讪的说道:“你咋晓得的?”

    云萝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怎么入伍?”

    他迟疑了下,神情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的,半晌才支吾道:“我听说县城那边就有征兵的地方,我可以去问问。”

    边境始终不宁,战场上刀剑无眼、厮杀惨烈,对普通百姓来说,没人愿意把自家好好的儿郎送到那个炼狱场上,每逢朝廷大规模征兵就是无数人家骨肉分离的时刻。

    朝廷在每个县衙下都有专门的征兵处,但平时愿意主动到那里去报名的人却极为稀少,尤其是在江南这个富庶和远离边境的安乐之地。

    那是要真刀真枪以血肉之躯去近身搏杀的地方。

    “你知道上了战场后会面临什么吗?”云萝看着虎头,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虎头又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不反对吗?”

    “不反对,别人能去,你凭什么就不能去?”云萝面色沉静,甚至是有些冷酷的说道,“但是在去之前,你要知道,那里不是玩乐的地方,也不是在后山上打几只猎物杀几只兔子,那是要杀人的,不是你杀他们,就是他们杀你。”

    虎头的脸色有一瞬的不适,又很快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严肃,捏了捏身侧的拳头,说道:“我都晓得,我还晓得栓子的大伯当年被征上了战场,还有五太爷家的三叔,他们都没有能活着回来。”

    “那你还想去?”

    “我想去!我也不怕死!”他的神情越发认真,“我家如今的日子好过得很,虽不是啥地主,但家里的银子比镇上的那些寻常富户都不差,买几个丫头小厮来我也能跟那少爷似的。可是小萝,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我……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若只是想去外面看看,你可以去游历。”

    他连连摇头,“那不一样!我就是想去战场,我……我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我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浴血奋战。”

    说到这个,他不由得微微红了脸,莫名有种羞涩的感觉。

    云萝默然,“你知道千军万马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吗你就梦到了?”

    他更涨红了脸,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放大了些,“我虽没见过,但我就是知道,说不定……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个大将军呢!”

    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底气也莫名的足了起来。

    云萝看着他这气势昂扬的,又毫不留情的给他泼了盆凉水,“你自己想有什么用?太婆、二爷爷、二奶奶还有你爹娘都同意吗?”

    他果然一下子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刚刚还斗志昂扬的头发丝都蔫耷耷的垂了下去。

    失落不过一会儿,他又振作了起来,说道:“我会让他们同意的,若不同意,我就偷偷的去!”

    偷偷溜走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云萝想了想,就和他说道:“你如果能说通家里人,我就帮你去景公子那儿求个情,让你直接进入到西北军中。”

    虎头一愣,“景公子?”

    “嗯,我之前没跟你说,他其实是瑞王,西北军的统帅。如今西北边境还算太平,但听说小股的战斗却一直没有停歇过。”

    虎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第227章 我也想去呢

    近来,景玥的心里有点疑惑,他总觉得与郑文琰碰面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那个人看他的眼神还甚是奇怪,亮晶晶的似乎惊奇,又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品种。

    景小王爷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于是在虎头又一次状似不经意的游荡到茶园这边,正朝着院子里探头探脑的时候把他抓了个正着。

    “你不去山上打猎,老是跑这里来做什么?”

    虎头起初还有点心虚,但很快就理直气壮了起来,挺着腰板儿说道:“我家又不缺山上那一点猎物,大热天的还不许我歇两天啊?这村里啥地方我没去过?随便走走呗!”

    景玥眉梢一动,“随便走走你就接连三天都走到了这里,还一天四五次,每次都鬼鬼祟祟的在外面张望?”

    虎头觉得脸上一热,但仍犟着嘴说道:“谁鬼鬼祟祟的了?我只是觉得这边临着山凉快些。”

    景玥抬头看一眼有些光秃秃的山坡,茶树新栽尚未成林,一眼望去还有大片的泥土裸露在外,而泥土经过大半天的暴晒正反射着比其他地方更灼热的温度。

    不过虎头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还回头跟他一样的看了眼身后光秃秃山坡,然后继续用那双郑家祖传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看着看着,那眼神就又变了,在惊奇中透着迟疑,隐约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敬仰?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可是细想想,他如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乡下少年郎,对比他身份尊贵的人心生敬畏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景玥不禁若有所思,“你来这儿究竟有何事?我是不是该去问一声阿萝?”

    虎头见他说着就转身,似乎真的要去找云萝的模样,倒是不慌,只是稍微有一点难为情,连忙上前伸手阻拦道:“唉你等等,你找小萝去干啥呀?我我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

    “看什么?”

    他支吾了下,说道:“听说你是个王爷,就是去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打败了西夷的王爷,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年轻,你上战场的时候才几岁啊?”

    他一直以为这景公子就是个京城来的官家公子呢,年纪相仿,身形还没有他壮硕,怎么就成了几十万大军的统帅呢?那可是比大将军还要厉害的人物呢!

    景玥侧首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想入军中?”

    看着这个挠头傻笑的少年,景玥的目光略有些恍惚。

    如今的郑文琰身量尚未长成,脸上稚气未脱,既单纯又憨实,一看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小子,唯有眉眼间的一丝锐气能让他与前世那个浑身浴血的杀神逐渐重合。

    本以为这一世他提前遏制了阿萝的磨难,郑文琰也能在乡下安稳度日,那不是他前世毕生所求吗?

    不,那是他在经历了无数生死之后的愿望,而如今的他正是少年意气,最不甘平淡的时候。

    虎头想要入军中去当兵的事情在家里宛若平地惊雷,一下子就把他奶奶和亲娘炸了个人仰马翻,男人们还稍微冷清一些,但也在惊愕之后忧心忡忡,就连郑小虎都受到了家里气氛的影响,来找郑嘟嘟玩耍的时候显得无精打采的。

    二爷爷家里是如何的为虎头的心思不得安宁,云萝没有亲眼所见,但从郑小虎七零八落的话语中也能了解个大概。

    无非就是长辈从苦口婆心的劝阻到怒而抓起烧火棍和扫帚柄,上演男女单打到混合双打。

    然而虎头从小就是个淘气又倔强的,任打任骂就是铁了心的要去当兵。

    实在没有办法,胡氏一手拧着他的耳朵就来找云萝了。

    “小萝啊,你快帮我劝劝他,这个混账小子也不晓得是被啥给迷了心,一门心思的想要出去当兵打仗。多少人家宁愿拼着个倾家荡产也不愿意送自家儿郎到那个地方去啊?”

    不止是胡氏和虎头,郑二福、郑丰庆和小胡氏也都一块儿来了,一家人都把希望落到了云萝的身上,毕竟虎头从小就听云萝的话,爹娘爷奶说的话都没有她的好使。

    云萝不禁默然,瞥了眼冲她挤眉弄眼的虎头,她能说她也支持虎头去征战打仗吗?

    怕不是二爷爷二奶奶当场就要与她翻脸。

    虎头拧巴着身体护住亲奶奶手里的耳朵,说道:“小萝劝也没用,我是一定要去的!”

    胡氏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怒道:“闭嘴!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家里大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折腾,你晓不晓得打仗是啥个样子的?那是要死人的,要死人的懂不懂?”

    小胡氏也抹了把眼泪,劝说道:“虎头啊,咱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是不是娘近来老是跟你说娶媳妇的事情让你觉得烦了?娘以后都不说了成不?反正你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着急。”

    虎头两眼懵,“跟娶媳妇有啥关系?我这是老早就有的想法。”

    “给我赶紧的把这个想法给打消了!”郑丰庆怒道,“我和你娘还盼着你给我们养老送终呢,可没的让你走在了我们前头的道理!”

    “爹你咋这样呢?你咋就晓得我一定会失败呢?我一定会英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将来我是要当大将军的!”

    郑二福都听不下去了,“你以为大将军是大白菜啊,你想当就想?我就算没读过多少书也晓得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虎头梗着脖子,连被他奶奶拧着的耳朵都顾不得疼了,说道:“我不怕这些,我也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在山上田间打转,我想去做更多的事情,我想去上阵杀敌!”

    胡氏拧着他的耳朵就转了半圈,在他忍不住的“哎呦”声咬牙说道:“那你咋不为我们想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们咋办?”

    虎头被拧得又矮下了身,“不是还有小虎吗?”

    说不上几句话就又止不住的吵了起来,郑丰谷和刘氏听了他们的话之后也都是一脸的不赞同,夫妻俩面面相觑之后,郑丰谷先说道:“虎头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咋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以往朝廷有征兵,咱老百姓都是费尽了心思的想要躲过去,可没有好好的家里日子不过主动凑上去的。”

    刘氏也说:“就是啊,那可不是啥好地方,多少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虎头不服气的说道:“他们能去,我咋就不能去?他们能豁出了性命的保家卫国,我为啥不能够?二叔二婶,你们晓得小萝的先祖都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吗?”

    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被众人瞩目仍面不改色,却是问了虎头一句:“你知道你一旦入了军中,户籍便自动更改为军籍,除非你立功升职到五品武官之上,除非朝中再无战事,否则你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要上战场拼杀吗?”

    虎头愣了下,这个他以前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从爷爷的口中知道了,所以在一瞬的怔愣之后就毫不在乎的说道:“那又咋样?只要不死,我肯定能立功的,若是死了,说啥子子孙孙都是一句空话!”

    小胡氏被他这句话说得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你这是打定了注意呀!”

    听到娘的哭声,虎头也不禁有些心虚,声音也就稍稍的软了下来,“娘,你就让我去吧,我一定会小心的。”

    小胡氏捂着脸,其他人也都表情沉凝,不肯答应。

    虎头就又急了起来,说道:“景公子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还能统领几十万大军把西夷打得落花流水,我虽比不得他,但他一个尊贵的王爷都能不怕艰险的去打仗,我一个农家小子难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啥?景公子?”

    “是啊,爷爷你还不晓得吧?景公子他原来就是去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瑞王爷,十三岁上战场,三年征战大败西夷,不仅夺回了被西夷侵占几十年的西北六州之地,还一举攻破西夷王庭,打得他们俯首称臣!”

    说起这些的时候,虎头的一双眼睛都是亮的。

    郑二福他们面面相觑,又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景公子确实是瑞王爷,他五岁就继承了王位,他的长姐还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还是个国舅爷呢?”

    不管是王爷还是国舅爷,在乡下人眼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也是因为身边出了云萝这个郡主,才有幸能够见到一个又一个的贵人。

    可是郡主明明也是极尊贵的,却不知是因为云萝本身没什么架子还是因为他们从小看着她长大,村里的人总是一不小心就把她跟那些高贵得仿佛在云端的贵人们区别了开来。

    虎头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又说道:“景公子都能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跑去打仗吃苦,谁还能比他更尊贵呢?而且景公子都跟我说了,只要我愿意去军中,凭我的本事当个伍长还是没问题的。”

    郑二福捂着胸口有些慌,“你还跑去跟景公子说了?”

    “是啊。景公子还说了,他可以安排我先在军营里与同袍演练几个月,上了战场之后也能保证没人能抢占我的功劳,到时候什长、百夫长、千夫长……说不定很快就能当上将军了!”

    云萝也有些诧异景玥竟然会跟虎头说这些,她原本还在担心要怎么不动声色的帮虎头一把,此时听到虎头这么一说,倒是省下了她的不少心思,甚至若是万一以后虎头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二爷爷他们也不会怨怪到她的头上来。

    是无意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云萝不禁有些恍神,郑二福的脸色却更难看了,捂着胸口问道:“景公子咋会跟你说这些?是不是你跑去跟他说了啥?”

    虎头有些心虚的看了眼云萝,但是想到景公子之前跟他说的话,他又不心虚了。

    景公子说得对,不能让爷爷奶奶和爹娘以为是小萝撺掇起了他的这个心思,免得他们心里对小萝有了不痛快。尤其是他以后若能立功升官自然啥都好说,但万一出个啥事,他们岂不是要怨怪小萝?

    打定了注意,他的声音也理直气壮了起来,说道:“我听说景公子竟然是去年大败了西夷的瑞王爷之后就去找他玩了,景公子身边的那些人都是去年跟着他从西北回来的呢,都是冲锋陷阵十分厉害的人!爷爷,你就让我去吧,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杀敌,但我怕一辈子都在山窝窝里,去一趟县城府城回来都能吹嘘上好几年。”

    看着满眼渴望的大孙子,郑二福心里头慌得很。

    这个孙子从小就不是听话乖顺的,调皮捣蛋、到处祸祸,没啥是他不敢干的,还格外皮实打也打不听,也就云萝能压制着他。

    可是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性子没多大改变,胆子却变得更大了,尤其是在云萝被认回卫家离开村子后,虎头的心也跟着大了起来,白水村这个小地方就要关不住他了。

    小胡氏看着郑二福的神色便觉得不妙,她的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慌张,哀求的喊了一声,“爹?”

    郑二福眼中的神色连连变换,却哪里能这么轻易的松口答应虎头?而是说:“你坐不住,天天跑山上去祸祸家里人不也没咋管你吗?如今家里比以前更好过了,你就算想要家里给你去买两个伙计来陪你练招也成啊,干啥非得跑到军营里去?”

    “我要伙计干啥呀?景公子那边的人才厉害呢!”

    谈话又陷入到僵持,云萝便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二爷爷,虎头读书不成,筋骨却极好,其实之前我祖母看到他也说他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提起过想要招他入军中,只是被我拦了下来。”

    虎头顿时一脸仿佛损失了好几万两银子的表情,“小萝你咋就拦下来了?你之前的没跟我说过!”

    云萝淡淡的看他一眼,一眼就看得他噤声,然后继续跟郑二福说道:“虎头走不了科举之路,凭着身手入军中拼杀倒不失为另一条道路,当然,二爷爷你们担心他的安危,不愿他遇上危险,一辈子留在村里也能过上平静富足的日子。”

    胡氏和小胡氏连连点头,过平静日子有啥不好?像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世世代代的盼望不就是能够一辈子都平平静静,顺顺当当的吗?

    她们听到了云萝的后半句,两个男人却听进了云萝的前半句。

    他们对自家的孩子了解甚深,十分明白虎头不是个安分的主,尤其他如今起了那样的心思,若是想要强行把他压制下去怕是并不容易。

    云萝看他们的表情,又说道:“我知道你家里如今的田地已不少,每年还有肥皂作坊的分红,不缺吃不缺穿,日子越过越滋润。但人往高处走,眼看着亲戚们换了身份改了门庭,心里总是羡慕的,听说伯娘之前还想让虎头再去读书,吓得虎头那几天每天天不亮就跑上了山。”

    小胡氏瞪了虎头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郑二福也叹了口气,对云萝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这个事情实在是不成啊,太危险了。我下头就你伯伯一个儿子,虎头这一辈也只姐弟三个,蔓儿已经嫁出去了,家里就虎头和小虎两个孩子,哪里能让他到战场上去搏命呢?又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

    虎头急急喊道:“爷爷!”

    “你住嘴!”郑丰庆一把压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再出声,“你就是一辈子在家里当个泥腿子也不许到军中去搏生死!”

    云萝没有去看着急的虎头,也不去看压制儿子的郑丰庆,一直就只看着他家的大家长郑二福,说道:“我觉得,难得活一次,应当做些自己喜欢的或有意义的事,有人喜欢平淡安宁,有人喜欢把日子过得轰轰烈烈,也有人费尽心机的谋富贵,至于危险不危险,又何必去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呢?”

    虎头被按着脑袋还不忘应和一声,“小萝说得对!种田还要担心天灾呢,做生意也会亏本,走在路上说不定都会被啥东西给砸死了!”

    这说的是啥混账话?

    郑丰庆气得又是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

    云萝抿了下嘴角,说道:“二爷爷不妨再考虑下吧。说实话您也别生气,我其实是支持虎头的,别人家的儿郎能够不顾生死保家卫国,他为什么就不行?若可以的话,我也想去呢。”

    刘氏闻言顿时惊呼,“小萝你在说啥?”

    云萝一点都不顾及他们柔弱的小心脏,甚是直接的说道:“卫家历代以来出了不少女将,我祖母当年也上过战场,还当过女侯,卫家的儿郎和姑娘都不怕死。”

    刘氏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虎头却双眼锃亮,悄悄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云萝的嘴角浅浅的抿出了一个弧度,忽然听见外面有小童在喊:“二太爷,丰庆爷爷,云蔓姑姑家来人了,说李家姑父考中了同进士,要请我们去吃酒呢!”

第228章 你西北如何

    李三郎考中同进士的消息暂且压过了虎头要去军中的争执。

    尽管之前就早有预料,但云萝离京的时候殿试尚未开始,而如今,殿试过后的捷报终于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江南,送到了李三郎的家人手中。

    随着李三郎的捷报送到庆安镇,今年春闱的结果也在镇上迅速地流传了开来,而云萝知道的更比镇上的人还要清楚详细得多。

    今年的头甲三名有两人出自江南书院,分别是状元张睿和探花袁承,二甲传胪虽不是江南学子,却也是江南书院的学生,而当初在会试前声名鹊起、呼声最高的冀北解元,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封炫却排在了第五名。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成绩,然而因为在考试之前他的呼声过高,结果出来之后却竟然连二甲的传胪都不是,这就有点尴尬了。

    云萝也在他的名字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转移视线继续往下看,略过一连串认识和不认识的名字,她又看到了陈琛的名字,在二甲第十八名。

    比会试的名次前进了整整十六名。

    其他的学子与会试的排名相比也有升有落,但总体的变化并不大,而一百八十二名进士同进士中,撇开籍贯不提,单纯出自江南书院的足有四十二人,其中二十九人是江南本地人,万鸿书院有八人考中进士或同进士,另外还有十一人则出自其他的大小书院。

    江南书院再一次名声大噪,随着老夫人的这个消息一起送来的还有之前跟着他们一起到江南,如今在府城专心读书的温大公子的一封信,这封信虽然是给景玥的,但云萝也有幸看了两眼,只见满篇的辛酸泪。

    涌到江南、涌进越州府城的外地学子太多了,温大公子觉得他压力超大,万一通不过考核,也不知回京后他会不会被他爹给打死。

    毕竟江南书院招收学子的名额是有限的,其中还大部分都要留给本地学子,外地学子的求学之路真是太艰难了!

    可惜再艰难也打动不了景玥那颗冷酷的心,且不说江南学院招收学生向来凭学识成绩说话,就算能走后门,这一片地界上也不是他能伸手的地方啊。

    得罪了卫老夫人怎么办?

    所以看过后他就直接将信束之高阁,转头更用心的教导起了文彬的功课。

    他经历了两世,前世也曾考过科举当过状元郎,加上历经世事,读的书亦涉猎极广,不管说什么都能言之有物且文采斐然。

    文彬从他口中知道了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且学业进步飞快,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要变成了景玥的小迷弟,地位迅速的从跟三姐有点交情的人提升到赶超书院先生的存在。

    崇拜的结果就是内心不自觉的想要与他亲近,在闲暇聊天的时候还说了不少小时候与三姐一起的趣事。

    这对景玥来说真可谓是意外之喜,还有一点点的懊恼。

    之前怎么没想到还能跟郑文彬这个臭小子处好关系呢?都是被前世的固有印象给拖了后腿。

    前世的郑文彬是真的讨厌极了!

    也不知是想要鞭策他进步还是趁机报复,这不,景公子才刚刚放下一篇文章就又布置了一堆繁重的作业,“你这一笔字尚有些欠缺,须知考官阅卷时首先看的就是字迹是否整洁漂亮,即便同为馆阁体,好赖也能一眼分辨出来。你今日回去后以村外的那条路为题再写一篇文章,还有练十……练字就不妨直接抄书吧,三天内抄完这本《云梦笔谈》,抄出来的书就是你的。”

    文彬的眼睛锃亮,不仅不觉得任务繁重,还甚是激动的双手接过了景玥手里的书,作揖恭敬的说道:“多谢景公子,我一定会好好抄的!”

    他早就想看这本书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现在不仅能看,还能直接抄一本!

    对上的晶亮的双眼,景玥眼波微动,手指在桌上轻叩,状似随意的问道:“李涵谦考中了同进士,李家设宴,你家是否也要去?”

    文彬又作了一揖,“琼林宴后有半个月的返乡假,到时候李家设宴,我们一家都要去恭贺,不过具体的日子还要等姐夫回来后再定。”

    “阿萝也去吗?”

    “三姐与云蔓姐姐的关系好,若无意外的话,也会去的。”

    天色近傍晚,文彬才收拾了笔墨书籍与景玥告辞离开,回到家时正是食肆里卤味卖得最热闹的时候。

    日子富裕了,村里人也更多的愿意时不时的花上几文钱来买一碗卤味回去,作坊外头虽然多了几家小食肆,起先也有人家做卤味,但在发现怎么做也比不上郑丰谷家的香的时候,就利索的放弃了这个生意。

    小菜小饭不好吃吗?面条不香吗?米饼蒸糕还不够忙活的吗?干啥非要去争卤味生意呢?

    争又争不过。

    兰香迅速的捞起一截大肠称重,然后切碎了装碗里,云萱则将碗递给客人并收钱,旁边,月容切了两块白豆腐笑脸盈盈的递给一个大婶,转身又给大娘称了半斤豆芽,还不能忘了接过钱。

    云萝就坐在小板凳上,腿上一个碗里装着鸡蛋豆干藕片等,手上一双筷子夹起一片藕送进口中,又夹了一块酱黑色的肉塞嘴里,得闲了看一眼卤味锅下的火。

    火不能烧得太旺,但也不能熄灭,烦得很。

    看到文彬回来,她就把碗里的鸡蛋夹给了他,也不问书读得怎样,而是说:“娘还在准备晚饭,你先吃个鸡蛋垫一下肚子。”

    文彬嚼着嘴里十足入味的鸡蛋点了点头,又问道:“嘟嘟还没回来?他又干啥去了?”

    伸着碗接过好大一勺豆芽菜,随口说道:“要么去河滩摸鱼了,要么去跟小伙伴玩追逃捉迷藏了。”

    弟弟大了,就不喜欢在家里待着了。

    以前的郑嘟嘟多乖啊,一张小板凳靠着墙就能坐一天。

    虽将近傍晚,但其实现在天光还亮得很,文彬与云萝说了会儿话后就在旁边一张桌子前坐下,拿出笔墨纸砚皱眉沉思了起来。

    云萝在他的书篮子里看到了那本《秦梦笔谈》,伸手拿过来翻了两页。

    文彬就说:“这是景公子借我抄的,他说我的字还有些欠缺,用抄书来练字正好,抄的书就归我了。”

    书籍珍贵,对贫困学子来说能够凑足科举用的书本就已经十分困难了,想要再花钱去买其他的书籍基本是不可能的,抄书就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文彬虽然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但之前遇到同窗有他没看过的书就借来抄一本也不是一次两次,云萝也从没有阻拦过。

    买的哪里有自己抄的好呢?既能练字又能省钱,还能加深书本的记忆。

    “仔细抄,别抄错了。”

    “好!”

    “今天他又给你布置了什么题目?”

    “让我以村外的那条路为题写一篇文章。”他轻轻的咬了下笔杆,犹豫道,“这路有啥好写的呀?”

    云萝把书籍放回到篮子里,又拿筷子夹了几根豆芽嚼吧嚼吧咽下肚子,“那不是多得很吗?你可还记得几年前我们村外的那条路是什么样的?”

    “记得。”他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是又窄又小,下雨落雪了就会满脚泥泞车不能行。”

    “知道为什么富人做善事多是修桥铺路吗?我以前还听说过一句话,叫若想富先修路。”

    文彬顿时眼睛一亮,忽然将刚拿出来的笔墨又收拾了起来,然后跳下凳子说了句:“三姐,我去外面看看!”

    云萝目送着他离开,默默的又吃了一块卤肉。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底,这天,刚过完年就启程进京去赶考的李三郎终于回来了。

    阔别半年,家里人是如何的想念惦记和拉着就是说不完的关心话且不论,亲朋好友们也都随着他的返乡而沸腾了起来。

    他可是庆安镇上近几十年来仅有的进士呢!

    乡下人不是很明白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在他们的眼里,这两个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反正都是考过了会试又过了殿试,很快就会被朝廷分配官位,从此鱼跃龙门,一举从农门晋身成了士族。

    从此就真正的改换门庭了!

    李三郎家虽是开杂货铺的,但却并不是商户,而是正经的农户,除杂货铺外,家里也有好几十亩良田。

    并不是所有开铺子的人家都是商户。

    李三郎返乡后的第二天就带着媳妇儿子来了白水村,先拜访岳父岳母,然后又来拜访了郑丰谷。

    其实就是来拜访云萝的。

    在李家小白被吃醋争宠的嘟嘟舅舅从云萝姨母怀里哄出来,并一路哄出了门外去玩耍的时候,云萝也能问问从进了门就十二万分拘谨的李三郎话了。

    “姐夫,朝廷对你有何安排?”

    李三郎确实很紧张,本是实在人,就算娶了媳妇还是一样的经常被云萝和虎头挤兑得面红耳赤,那时候倒是还能自在相处,可是想想他今天是带着不那么纯洁的目的上门来拜访的,尚未真正涉足官场,脸皮还相当薄的李三郎就觉得连头都不大直得起来。

    听到云萝主动询问,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忙说道:“朝廷目前还只是安排了一甲三人和二甲的前面几位,之后的还要继续候缺,等着朝廷的进一步安排。”

    普通百姓总以为考中了进士就能马上当官,其实还真不是这样。

    除一甲三人能够马上进入翰林院之外,其他的进士和同进士都是要等着朝廷逐一分配的,家中有门路的就会分配得快一些,没有门路还没有贵人提携的话,说不定要等上好几年才能候到一个缺。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云萝本身对于这样的事情并无反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愿意给身边人行个方便。

    袁承是探花郎,显然不用云萝去费心,陈琛是四品知府家的公子,也不必担心前程,云萝熟悉的人中目前也就只有李三郎要为官员的候补奔波。

    云萝不能左右朝廷对官员的任免安排,但她的身份摆在这儿,想要让身边人尽快的候到缺也确实不是难事。

    想了下,便问道:“你自己是什么想法?想要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到去当一地的父母官?”

    李三郎挠了下脸,赧然道:“我这段日子也与同科们有过聚会,听来听去听得满脑子浆糊,留京还是外放我也不晓得到底哪个更好,其实只要能尽快候补到位,哪里都无所谓吧。”

    这么随意的吗?

    云萝却反倒觉得有些棘手,因为她本身对于官员的具体职务和晋升条件不是很了解,李三郎这样放手由着她安排的态度让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不过,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想通这一点,她转头就跟正好在身边的月容说道:“你去茶园那边问一声,看景公子有没有空,我可否带个人去问他些事情?”

    月容领命出去了,很快就回来,直接把景玥给一块儿带了过来。

    听了云萝的解释之后,他看了看李三郎,又思考了下,就问道:“你可愿吃苦?”

    李三郎愣了下,忙说道:“我不怕吃苦!”

    “那去西北如何?”

    云萝不由诧异的看向了他,那里如今可是他的地盘。

    不等反应,他又说道:“无论边城还是刚从西夷收回来的六州之地都急缺能处事的官吏,那里被西夷侵占几十年,如今正百废待兴,很容易就能做出一番成绩。不过西北之地贫瘠荒凉,吃穿住行皆都不如江南精细丰富,许多东西就算有银子都未必能买得到。”

    李三郎并没有多少犹豫,不过稍稍一思索就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多谢王爷提拔!”

    吃苦什么的他还真不怕,本就是农家子,除了读书,下田干农活他也是样样都拿得出手,他是去当官的,再苦难道还能比得上庄户百姓?

    最重要的是,西北可是瑞王爷的地盘。

    得了景玥的一句话,李三郎留下一堆礼物之后就心满意足的带着妻儿回家了,之后李家在镇上大办酒席,郑家也去了不少人恭贺,而郑大福和郑二福两边的人之后还往府城去了一趟,去袁家贺喜。

    袁承是和李三郎一起回来的。

    这一年来袁家一直在为搬迁回祖地而忙碌,事情千头万绪的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处理完,不过袁承高中探花这么大的喜事,当然是再忙都要停下来先庆贺了再说。

    所以这一次在越州城,云萝他们不仅见到了姑丈姑婆,还和千里迢迢赶到江南的袁承的爹娘叔婶和姐妹兄弟们都见面了。

    袁家一片喜气洋洋,云萝虽不是郑家的女儿了,但还是在那里收到了满怀的见面礼。

    从袁家赴宴之后,郑家人都回了村,云萝却留在了府城,陪着祖母一起处理家务,参加与各家世交的应酬往来,闲了就逛街喝茶买东西,很是悠闲。

    袁承他们的半月探亲假结束了,云萝在送别他们之后才收拾收拾东西要回村去。

    与云萝一起回村的除了寸步不离的景玥之外还有卫老夫人,毕竟已到了夏收时节,玉米也终于能收割了。

    村里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村外的田里处处可见弯腰收割的农夫村妇,连小孩子都没有落下,年纪大的一起收割,年纪小的在后面捡掉落地上的穗子谷粒。

    经过几年的进一步改良,如今的脱粒机已经越来越像云萝前世见过的模样了,直接在田里就能够把谷子打落下来,不知给乡亲们节省了多少工夫。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就只有云萱一个人在忙着做午饭。

    如今家里宽裕了,云萱也大了,今年不嫁明年肯定也要送出门了,刘氏就有心的不让她晒太阳干粗活。

    不过就家里的这些事她一个人也忙活得脚不沾地。

    看到云萝回来,她当时就笑开了颜,轻轻柔柔的跟她说家里的情况,“爹请了六个短工说要把田里的谷子尽快收回来,昨天还念叨着说玉米看着也能收了,不晓得你啥时候才回来。”

    卫老夫人一把拉住又是端水又是倒茶的云萱,笑着说道:“好丫头快别忙活了,这会儿就看着你忙得团团转,我们可不是来给你添乱的。”

    云萱赧然一笑,扶着老夫人在凳子上坐下,轻声说道:“老夫人您快坐,我爹娘估摸着您肯定也会来,早已经把小萝的屋收拾了出来让您住,小萝就跟我挤个被窝。”

    “好,还是麻烦你们了。”

    郑嘟嘟从外面哒哒哒的跑了进来,头顶的草帽都歪了也没工夫扶一下,“三姐三姐,我好远就看到你们的马车了,哎呦!”

    他闷头冲进门,也不抬头看看前面,直接就一头撞在了站在屋檐下的景玥腿上,反弹回去一骨碌的滚在了地上。

    景玥低头看着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却反把自己给撞倒了,还捂着额头一脸委屈的小蠢蛋,真是一点都不想跟他计较。

第229章 卖吗

    尚未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优化,如今的玉米产量其实并不高,但亩产四百余斤依然比水稻的产量高了一大截。

    这个产量虽仍不能与土豆相比,但玉米比土豆更适合当粮食,且更耐储存,在推广的初始阶段,它还比土豆更节省种子,也就相当于是更利于快速推广。

    一亩田地种土豆需要近百斤的种子,种玉米却只需要四斤左右,去年种出的玉米经过筛选之后得了三百多斤种子,半数送到京城,一部分被卫老夫人取走另外在庄子里种植,郑丰谷只留了二十斤种子却也一样种了五亩地。

    五亩地,两千多斤玉米,经过筛选怎么也能得一千多斤上好的种子,一下子就够白水村整个村子种植还绰绰有余了。

    毕竟,玉米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挑地,那么上好的良田自然还是应该用来种植水稻这种精细的粮食,可不能浪费了。

    村里以前无人问津的山坡荒地忽然就招眼了起来。

    朝廷有规定,无人的荒地谁开能开出来就属于谁的,还能免税三年,但三年后就要和普通良田一样交税,且不可荒废。

    以前,荒地虽能免税三年,但辛辛苦苦开荒,又大把大把的洒下肥料,三年的时间也不过是刚刚把生地养熟,跟好田相比仍是贫瘠的,却要一样的交税,实在是不划算。

    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很少有人愿意去开荒养地。

    凭着一把锄头一双手,把两亩荒地养成肥田,足够把一个年轻壮汉活生生累成皮包骨。

    可是种土豆玉米就不一样了,它们不需要像水稻麦田那样精耕细作,就算在荒地上挖个孔把种子埋进去,然后浇水等着发芽生长就可以了,若有多余的肥料给它们施肥自然能长得更好,若没有肥料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明明还是夏收农忙时节,收割、清理、晾晒都忙得脚不沾地,但白水村,甚至是隔壁桥头村的乡亲们却忽然放下了手上的活跑到郑丰谷家门口,因为郑丰谷发了话,请乡亲们帮忙来脱粒并筛选粒大饱满的种子,完事后每户人家都能分一斤种子。

    免费的,不要钱的!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都惦记上这些种子了,这样高产的种子别说是免费的,就算要花钱买也有的是人争抢。

    屋子小容不下太多人,人们就搬了自家的小板凳在树荫下,靠墙的阴影里干活。

    玉米收割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在太阳下暴晒了两天之后,如今在乡亲们的手中很轻松的就“簌簌”掰落下来,落到下面承接着的畚斗里。

    力气大的汉子双手抓着左右拧几下就把玉米颗粒都拧落了下来,力气小的孩子也能一粒一粒的慢慢挖,不让一点哪怕只有米粒大的玉米粒留在芯上面。

    脱粒之后筛下颗粒细小的,被虫子咬了不完整的,瘪了不够饱满的……两个村子能抽出空的人都过来帮忙也忙了两天才分离筛好。

    清理干净之后,不管大的还是小的全部上秤,共有玉米粒二千三百三十六斤,其中能留着当种子的也有一千八百多斤。

    有学识的老人家掐着手指算了半天,欢喜的说道:“亩产四百六十七斤,比去年的四百零八斤又多了五十九斤!”

    这可是一个很大的增长数字了!

    乡亲们议论纷纷,“去年是种在下等田里,今年可是上等的肥田!”

    “这也很多了,想想谷子不过才三百而已,年成不好的时候连两百斤都没有,还是连米带壳的。”

    “玉米省种子,一斤种子就能种上两三分地了,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分些土豆种子。”

    “别急,今年分不到,明年肯定就有的剩余了。”

    有交情好的人则直接问上了郑丰谷,“二哥,每户一斤分了之后这种子还剩下许多,不晓得有没有别的去处?我出钱问你再买两斤可成?”

    此话一出,听到这话的周围人都是一静,随之就争先恐后的挤了上来,“丰谷啊,若有多的,叔也想买两斤,你出个价,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郑丰谷一时间被挤得东倒西歪,乡亲们对于粮食的渴望就连两个村的里正都压不下他们的热情。

    如果能卖的话,他们也想买呢,里正家也有好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啊!

    江南富庶,白水村和桥头村近几年的日子也更宽裕了许多,但离天天都能敞开肚子吃干饭的日子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云萝站在外面看到人群中心她爹的发髻都要被热情的乡亲们给挤散了,想了下,就转头从食肆里找出了一个烧水的小铁锅,用柴火棒敲了两下。

    “铛铛”的声音让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云萝站在凳子上说道:“现在玉米种子还不多,不过我也可以分出一些给乡亲们,以户为单位,只要是白水村的每户都能买不超过五斤的玉米种子。”

    白水村的村民安静下来,隔壁桥头村的却急道:“那我们呢?我们也想买!”

    两个村子就隔着一条河,田地还要不少交叉,每年总有那么几回争斗,但相互帮衬也不少。

    云萝心里早有主意,当即就说道:“桥头村的乡亲每户能买不超过四斤的种子。”

    桥头村人想了想,虽然比白水村的少了一斤,但也算合理,于是很平静的就接受了。

    两个村的里正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打了个什么眉眼官司,又听见李里正问道:“小萝啊,你打算开个啥价格?”

    “二十文一斤,如果家里钱不凑手,也可以用同等价格的粮食来交换。”

    有人不由抽了口凉气,“二十文?这也太贵了!都能买好几斤精米了!”

    旁边还没有人来得及附和,就被桥头村的邱里正呵斥了,“种子和粮食的价格能一样吗?不懂就别瞎咧咧,嫌贵你也可以不买,谁还逼着你买了不成?”

    邱里正这么一说,乡亲们也都转过了弯来。

    虽然大部分人家都是自己留种,很少会专门去铺子里买种子,但也知道,种子的价格可比粮食贵多了。

    二十文一斤的粮食很贵,但二十文一斤的种子还真不能说它贵。

    云萝高高的站在凳子上,看着乡亲们逐渐把注意力从郑丰谷那边转到了她的身上,也看到郑丰谷脱出人群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眼角微微弯了一起,然后又说道:“想买的人家就去我爹那儿报个名,先算好大家都要多少种子我再分出来。”

    于是,刚松一口气的郑丰谷转眼就又被乡亲给包围了。

    云萝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还没站稳就见旁边伸过了一只手,将她手上的铁锅和柴火棒接了过去。

    一愣抬头,然后就直直的对上了景玥含笑的桃花眸。

    桃花水眸流光潋滟,笑意温柔,仿佛能将人吸入里面溺毙在其中。

    云萝也不禁恍了下神,眨眼后眸中又迅速的恢复平静,“你怎么在这里?”

    景玥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听见这里十分热闹,就过来看看,倒是没想到一过来就看到了你威风凛凛的站在凳子上敲……锅。”

    云萝之前没有觉得如何,可听了他的话,又想象一下自己左手一口黑漆漆的铁锅,右手举着一根柴火棒“铛铛”敲打的模样,顿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里发窘,面上却是迅速的绷起了小脸,一把推开他就面无表情的进了食肆里。

    身后,还传来景玥的轻笑声,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

    云萝越发的绷紧了脸,眼睑轻垂着一副十分严肃认真的模样,倒是把想要上前来搭话的村民都给吓退了回去。

    还是去找丰谷问问吧,一样的一样的。

    景玥拎着锅跟在她身后进了屋,放下锅后又穿过小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兰香正在推磨,刘氏就拿着个筅帚把磨盘上的玉米粒扫进孔洞里面,在两片磨盘之间,有黄色的浆糊缓慢流出。

    干燥的玉米比米和麦子都要硬很多,干磨太费劲,用水泡软了再磨就会省力许多。

    看到景玥进门,兰香停下推磨的动作朝他行礼,刘氏则笑着与他说道:“景公子来了?家里正在磨玉米,还想着待会儿摊了饼子后让小萝给您送一些过去尝尝鲜。”

    “谢二婶记挂,我还不知道这玉米吃起来是个什么味儿呢。”

    景公子笑得如此赏心悦目,刘氏的神色也不由得跟着越发软了下来,笑眯眯的说道:“倒是香得很,煮起来老远就能闻见香味了。不过它磨不到米面那么精细,也不晓得景公子吃不吃得惯。”

    “我没那么娇贵,之前在战场上什么都吃过,这样正经的粮食是许多时候连求都无处求的。”

    看着白白净净的少年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理该啥苦头都没有吃过的,却没想到竟然还遭过那样的罪,刘氏不由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云萝侧目看了他们一眼,总觉得娘的这份心疼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景玥的这张脸。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两个村子的大部分人家都出钱买了种子,只有少部分人舍不得花这个钱或是觉得免费送的一斤种子就已经够了,而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几分人家为了能多买几斤种子,竟然分家了!

    毕竟买种子是以户为单位的,一家分成几家,多买的种子就能多种好几亩地。

    反正迟早都要分家的,乡下人可没有许多讲究,有些穷苦的,家里施展不开的人家还有娶一个媳妇就分一次家的呢。

    云萝一开始被他们的这个操作惊到了,之后就依照之前说好的,以户为单位,多的直接买到四斤或五斤的上限,少的则买个一两斤,也有舍不得花钱的。

    到最后,两个村共分出了近三百斤的玉米种子,剩下的除去留给郑丰谷家的,其他全都封存然后和大半已经开始发芽的土豆种子一起被老夫人带走,亲自运送到了卫家的庄子上。

    农时不等人,这边田里的庄稼刚收拾出来,紧接着就又要种下一茬,到处都是一片繁忙景象,就连景玥和他身边的那些侍卫们卷起袖子加入了其中。

    他们最重视的还是如何种植玉米,紧跟在郑丰谷的身边将他的每一个步骤都仔细记录下来。

    这一忙就直接忙过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六月份,无痕他们带着一群人几乎每天到地头去打转,看着玉米从小小一粒种子到抽芽发苗,然后分叶逐渐长大。

    在玉米长到膝盖那么高的时候,今年的第二茬土豆也要下种了。

    “京城外皇庄里的几亩玉米也应该能收了吧?”在白水村忙着种土豆的时候,景玥却更关心另一件事。

    云萝之前答应了他,京城皇庄里的玉米成熟后她会分出一部分种子送给他。

    土豆在上个月就已经收成,根据送来的消息可知产量比江南略有不如,但也震惊朝野,但因为太费种子了暂时连一个小皇庄都不够种,今年还不能往外发散。

    但一茬之后,玉米种子却能有许多了。

    云萝听到他的话就点头说道:“你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皇庄那儿三月种下了一百多斤种子,四十多亩地呢,收成之后多的没有,送你几百斤还是没问题的。”

    “才几百斤?”

    这不知足的口气让云萝顿时凉凉的斜睨了他一眼,“一百斤就够你种植二十多亩地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我那个庄子吗?”

    景玥轻笑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大安分的往她这边动了动,又很快平静下去,说道:“皇上不是把这件事全交由你负责了吗?”

    想到这个事情,云萝是一点都不开心的,“我又不是农官,他说是交给我,还不是往我那个庄子派了一堆的侍卫?听说在我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里,户部的官员也一个劲的往庄子跑,种出再多,我能得多少银子?我看皇上只是想要把麻烦推给我而已。”

    景玥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头,安慰道:“你现在不是不在京城吗?惦记着种子的那些人也吵不到你。”

    这倒也是。

    云萝算了下时间,按照她之前预定的时间,等她回到京城,第二茬都该种完了,种子的争抢自然也落下了帷幕,吵不到她的面前来了。

    于是她挥手一把拍开头顶作乱的手,抬起眼眸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土豆的芽尖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时候,云萝收拾了东西,带着文彬一起辞别爹娘和亲人,和景玥一起离开了白水村。

    八月的院试将要到来,云萝也到了要离开村子回京的时间。

    一道的除了文彬之外还有虎头,他爷奶爹娘终究是拗不过他,答应了他去军中拼搏。

    离别之时自是说不完的殷殷嘱托,郑二福和郑丰庆正朝着景玥行礼,“虎头这几天在家里真是闹翻了天,此后就拜托给王爷了,他一向莽莽撞撞的也没见过啥世面,若是做得不好,您只管打他骂他。”

    虎头拎着个包袱站在景玥身后一脸不服气,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满腔热血,浑身冲劲,对于将要离开家乡去见识更广袤的天地充满了向往,一点都没有依依不舍。

    景玥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一世郑文琰竟然到了他的麾下。

    无痕也看了看虎头,然后与郑二福说道:“老爷子放心,虎头兄弟就算进了军中也不是立刻就能上战场的,需得先经过训练,新兵上了战场也多跟在后头。”

    郑二福叹了口气,勉力压下心里的担忧,又与无痕等人说道:“也要烦劳你们帮衬,多提点提点他。”

    “这是自然,入了军中,我们就都是兄弟了。”

    另一边,郑嘟嘟也正抱着云萝的大腿眼泪汪汪的,“三姐,你又要走了吗?”

    云萝摸了摸他的头,“对,三姐不在家,你要乖一些,还要替我多孝顺爹娘。”

    郑嘟嘟噘着嘴不乐意道:“你自己在家里孝顺不好吗?你走了,我就天天吵天天闹,才不会乖呢。”

    这么欠打,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他。

    云萝低头默默的看他一眼,然后抬头跟郑丰谷和刘氏说:“我会等到文彬考试完之后再离开,也还安排好人送他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刘氏拉着她的手说道:“晓得你肯定会照顾好文彬,我们也没啥好担心的,倒是你这一路去京城可千万要顾好自己,宁愿慢慢走,多走几天,也别把自己给累着了。”

    “好。”看到郑丰谷在旁边偷偷的抹眼泪,云萝默了下,说道,“爹,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想要回来就又回来了呢,你们不用舍不得。”

    郑丰谷闷声说道:“你也不用太记挂我们,京城到这儿千里迢迢的,路又不好走,你只管安心在京城待着就是,得闲了我们让文彬给你写信。”

    刘氏听相公这么说也忙说道:“对对,你只管安心的去京城,得闲了给家里写封信就行,不要老是千里奔波的。”

    旁边一起来送别的村民们也说道:“是啊小萝,你只管放心,你爹娘在村里肯定不能让人给欺负了,大伙儿都看着呢。”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无不是关心之语,听得云萝的神情也不自觉的和缓了些,最后伸手作揖朝他们轻轻一拜,“拜托乡亲们照顾我爹娘了。”

    他们纷纷还礼,虽行礼的姿势动作各异,实在不怎么规整,但神情却都是真挚的。

第230章 相敬如宾就好

    院试与乡试、会试都不同,乡试、会试都是考完之后统一封卷批阅的,院试却是考一天,两天后出成绩,再考一天,两天后出成绩,如此三场,最后一场的成绩出来后再合并排名,出最终成绩的那天离中秋还有两天。

    这天,云萝正帮着老夫人理账,就看见一早就出门去等成绩的文彬飞快的跑了进来,脸蛋红扑扑的双眼晶亮,“三姐,我中了十三名!”

    旁边与景玥小声说着的什么的老夫人闻言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十岁的秀才公,这可真是大喜事,很该好好庆祝一番!”

    跑到门口的时候文彬就已经慢下了脚步,此时听到这般赞扬不由得面现赧然,跨过门槛作揖朝景玥深深的一拜,“多亏了景公子这几个月的教导,才有我如今的成绩。”

    之前先生都只让他勉力一试,如今却竟然考中了第十三名,他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说考中案首再以秀才的功名考入江南书院,这个他现在是不敢奢望的,不过等几年后他考中了举人,就能进江南书院了。

    什么?考不中怎么办?

    他如今有三姐给他买的几大箱子别人看都没看过的书籍,有袁承表哥帮他搜罗来的两箱笔记和手稿,景公子这三个月多来的教导也让他受益匪浅,怎么会考不中举人呢?

    下一届考不中的话就再读三年,那时候他也才十五岁呢,哪怕对会试毫无把握,他也能到京城去找三姐了!

    文彬被他自己心里头的畅想美得冒泡,就连即将又要与三姐分离的愁绪都冲淡了许多。

    喜报已经从府城传到县衙再报到了村里,文彬却还留在府城,在卫府陪着云萝和老夫人过了中秋,又在次日送云萝启程去往京城之后,才与老夫人告辞回村。

    卫老夫人左看看已经看不见踪影的车队,又往右看看被几个侍卫护送着回白水村的文彬,轻轻的叹了口气。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大管家卫德躬着身轻声安慰道:“老夫人宽心,如今世道逐渐太平,又有了高产粮种,相信用不了几年您就能到京城去与长公主、小侯爷和郡主团聚了。”

    老夫人精神一振,眼中也更多了几分神采。

    她现在还不能倒下,不过她也相信很快就能放下身上的担子,往后想去哪就能去哪。

    云萝辞别亲人,就与景玥一起往京城快马奔去,在江南的地界上除了车轱辘损坏一次之外一路平顺,但才刚走出江南就遇上了一点麻烦。

    一路往京城,都是大小的麻烦不断,原本快马加鞭只需十天的路程硬生生的拖到了二十多天。

    终于抵达京城的时候,九月都即将进入中旬,他们还在城门口遇到了也从外面回城的熟人。

    “云萝!”旁边一辆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开,露出了里头温二姑娘的脸,惊喜的看着她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正想打招呼的嗓音因为她的后一句话而哽了一下,云萝透过掀开的帘子还看到了马车内与温如初几乎形影不离的叶蓁蓁,问道:“如初,蓁蓁,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

    “今日不是重阳节吗?我们约了几个人去登高望远,还折了几枝茱萸,你等下!”说着回头在马车里翻找了会儿,然后从窗户里递出了一截挂着红色茱萸的树枝,“送你一枝,插头上辟除恶气。”

    云萝神情微顿,然后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温如初的两只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笑眯眯的说道:“不用客气,你今日刚回就先在家里歇两天,我过两天再找你去玩啊,也跟你说说你不在的这几个月,京城中发生的新鲜事。”

    温二姑娘的笑容感染力十足,看着她爽利又灿烂的模样,云萝觉得路途的辛苦都被驱散了一些,便轻轻的点头道:“好。”

    今日出城的车马很多,此时正在回城的高峰,等了一会儿才穿过城门入城,云萝与温如初和叶蓁蓁告别之后也往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走去。

    景玥骑马与她并肩而行,一直送她到长公主府门前。

    刚下马站稳,云萝的手上忽然一空,那枝城门前温如初送她的茱萸就到了景玥的手中。

    云萝疑惑的看向他,却见他朝她浅浅一笑,然后伸手将茱萸插到了她的头上,“插在头上才能驱除恶气。”

    云萝看不到头上的茱萸,就伸手摸了一下,然后抬头对他道了声谢,“多谢。”

    “不必客气。”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他其实更想亲自去折一枝来给她插上。

    卫漓从府内急匆匆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顿时脸色一黑,飞快的插入到了两人之间将景玥从云萝眼前隔开,然后朝着云萝微笑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先派个人来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云萝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头上,就又伸手摸了下那一枝茱萸,说道,“刚才进城时遇到如初和蓁蓁,这是她们送我的。今日重阳,哥哥可有出门登高望远?”

    小侯爷不着痕迹的又将景玥朝外挤了挤,一面护着云萝往侧门走,“午前陪舅舅登了虞山,还说起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云萝的脚步一顿,“我是不是应该先进宫去向舅舅复明?”

    毕竟她这一趟出京可是带着皇命的。

    卫漓原本想说先休息一天等明日再进宫也无妨,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去,转而说道:“你现在风尘仆仆的,先在家梳洗一番再进宫吧,以免失仪。”

    “好。”

    景玥在身后,看着明显不待见他的卫漓,不由微眯了下眼,然后也不用主人招呼的就直接跟着进了长公主府。

    卫漓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堵,侧目便说道:“多谢王爷对我妹妹的这一路护送,如今没事了,你不如也先回家去梳洗一番好进宫面圣吧。”

    景玥眼眸一抬,“不必如此麻烦,随身就带着换洗的衣裳,在府上借个地方梳洗便是了,正好待会儿还要与阿萝一同进宫。”

    这“阿萝”两字让卫漓的眉心直跳,如此亲密的称呼实在是刺耳得很。

    曾经至交好友的两个少年郎如今却仿佛针尖对麦芒,对视的两双眼睛里一片火光带闪电,云萝站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然后格外淡定的撇开了脸。

    以前她还曾奇怪过这两人相处时偶尔会有的怪异氛围,但是自从看出了景玥对她的心思,她现在再看到两人相对竟忽然就看明白了。

    对于景玥的心思,她其实是有点烦恼的。

    但是拒绝不了,又给不出回应,她如今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放任不管了。

    转世重生,她从没有要孤独终老的打算,但也是真的从没有想过男女情事、嫁人之事,爱情这种东西,她历经了两世都不曾触碰过。

    后来,她想了想,如今的世道对女子太不友好了,她也没有信心能够凭着自身的力量去改变什么,如果将来一定要嫁人的话,她更倾向于找一个相敬如宾的。

    所谓相敬如宾,就是对外夫妻和睦,关起门来则你过你的,我过我的,相互不打扰不瞎比比,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说要找个一心一意的知心人,她觉得这是过分奢望,从古到今,有那么多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人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情淡、变心、出轨。

    现代社会没了情谊后还能离婚各自潇洒,在这个对女子无比苛刻的时代,她担心到时候会一刀捅死了渣男。

    所以,何必呢?倒不如一开始就找一个看着顺眼,品性也不差,但就是没有那种所谓爱情的东西的男人,她不管他三妻四妾睡通房,他也别来管她关起门来是怎么过日子的。

    在景玥不知道的时候,云萝已经把她的择偶标准想得明明白白,甚至她还有另一种倾向,那就是丧偶当个自由的小寡妇,毕竟未婚女子不能单独立户,但寡妇可以。

    而不管她的哪一种倾向,身为兄长好友,以及舅母亲弟的景玥显然都不是好人选。

    是呢,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而皇后娘娘是她的亲舅母,照理来说,她还应该跟着瑾儿叫他一声舅舅。

    云萝脑子里思绪转得飞快,面上却是冷冷清清一脸平静,先去正院原本是要拜见母亲的,但得知公主娘刚从宫里回来,累着了刚刚睡下,她就只在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回到汀香院中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在丫鬟的伺候下把自己收拾好,也没有多歇就又出门上马往皇城而去。

    卫漓送她到宫门口,这一路就将过去五个月京城发生的事挑着要紧的迅速说了一遍,然后才放她进宫,而他则在宫门口等她出来。

    一直到转了弯看不见身影了,景玥似乎还能感觉到好友落在他背上的不善目光。

    走动崇明宫前,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身影在一群太监宫女的追逐下飞奔过来,却又在看到云萝和景玥的时候一下子缓下脚步,变成了背着手挺着腰迈着方步慢悠悠的走路。

    等他走到近前,景玥和云萝就屈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也同样拱手行礼,板着脸小模样甚是认真严肃,说道:“舅舅,表姐,父皇得知你们终于回京,特意吩咐我出来迎接你们。”

    相互见礼之后,三个人一起往含英殿走,太子殿下就眼珠骨碌碌转着,自以为不着痕迹的一点点挨到了云萝的身边。

    半年不见,瑾儿倒是长高了不少,五官也越发的精致了。

    云萝垂眸看他一眼,“给你带了几样礼物,有一份是嘟嘟的,等会儿应该就会有人送去你的宫中。”

    太子殿下顿时眼睛一亮,小脸却微微绷着一副矜持的样子,又朝她拱手说道:“谢姐姐记挂,不知你这一趟江南之行可还顺利?村里的人都还好吧?”

    云萝言简意赅,“顺利,都好。”

    瑾儿眼珠一转就看向了云萝另一边的景玥,眼里抑制不住的露出一点揶揄八卦之光,忽然握拳轻咳了一声,说道:“舅舅,你这一去半年,我母后十分的记挂你,之前还派了人来说让你别急着出宫。”

    景玥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顿时让太子殿下闭紧了嘴,缩回到云萝的身后,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充满了恶作剧的光芒。

    直到进入含英殿,他的神色才又正经了起来,一起朝上房御座上的父皇行礼之后就安静的站到了一旁。

    泰康帝很高兴的看着云萝和景玥,先招呼了他们在旁边坐下,然后才笑着打趣道:“一走就是半年,我还以为你们要留在江南不回京了,惹得阿姐几乎天天往宫里跑,怨我把她的宝贝女儿指派了出去,见不到人便日思夜想的。”

    云萝唇角轻抿了下,说道:“让舅舅和母亲担心了,我们这一趟去江南还算顺利,圣旨和赏赐都安全送到,还一起把上半年的那一茬土豆和玉米都一块儿收割了回来,也能与在京城种植的产量做个比较。”

    具体数据她和景玥早已经在第一时间就送到了京城,但事关将来的一国民生,仅仅只是折子上的寥寥数语显然并不能让泰康帝满意,眼下人回来了,他自然要仔细问清楚。

    京城的玉米和土豆也早已经收割并都种下了第二茬,每亩地的产量如今还留在泰康帝的手边,与江南的产量相比略有不足,但也分别在四百和八百斤以上。

    因为这两样高产的作物,京城里很是热闹了一阵,朝堂上更是为了那个种子而连续吵了好几天。

    去年的时候,曾有人意图毁去高产粮种,眼见着毁不去,就开始打算着要将种子把握在手里,以后要不要发散给普通百姓还得由他们说了算。

    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尽管已经过去了,但泰康帝依然忍不住的心中憋火,因为想要把种子掌控在世家贵族手中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一部分更是那些护持在帝王左右的所谓忠臣。

    “前朝亡于世家的剥削太过,本朝立国之初也曾被几大世家左右,经过几代君王的打压终于让他们龟缩起来低调做人,却又因为先帝的荒诞而死灰复燃。”

    离开含英殿后,景玥接着之前泰康帝的话对云萝轻声说道,言语之中对先帝无一丝的敬意。

    见云萝听得仔细,他就继续说道:“陛下能这么快的执掌权力也有拉拢了部分世家的功劳,但对这些所谓世家来说,他们其实无所谓究竟是谁坐在皇位上,谁能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偏向谁,还偏要摆出一副目下无尘的清高模样。”

    “前几年他们会支持陛下是觉得陛下年幼,比三王更容易掌控,如今陛下逐渐强势,他们自然不乐意,曾经一心支持陛下的有些人反倒开始对陛下使绊子,加上从先帝时期就留下的残余势力,逐渐有了三足鼎立的趋势。”

    云萝听得眉头直皱,这些事情之前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连长公主和卫漓都隐下了这一段,说起朝中格局的时候大都是几句话就带过了,也不知是不想她涉入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本身对政治朝堂也不怎么擅长,三言两语的总听得迷糊,也就没有过多的关注。

    不过现在听景玥这样仔细的说来,她倒是逐渐清晰了起来,不由说道:“如果我理解没有错的话,所谓世家其实都只是一群文人,直接打压下去不就好了?”

    景玥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官学改制后,寒门学子读书的费用虽大幅度的降低,但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仍是无法承受的负担,且市面上流通的多只是些基础书籍,更多珍贵的孤本绝本都被藏在世家之中,一路科举到会试,其中寒门学子的数量仍占据极少数。”

    云萝忽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很懂文人之间的争斗,但是我曾信奉一句话,叫枪杆子里出政权,我还听有人说过,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景玥顿时眉头一跳。

    云萝接着说道:“我不明白一群只会读书的文人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们握着笔杆子最会坏人名声吗?但只要豁得出去不要名声,那些文人的诋毁又算得了什么?”

    景玥下意识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伸手用力的摸了摸她的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哪个皇帝能豁得出去不要名声?百姓愚昧,随便听上一出戏文就会当真,那戏文可大都出自文人之手。”

    这话让云萝不由得想到了陈世美。

    景玥又说道:“况且,治理百姓也缺不了文人。”

    思绪一顿,云萝不赞同的说道:“并不是所有文人都出自世家,先帝的荒诞让世家死灰复燃,但之前几代君王的努力也并没有全部白费。又不是一竿子就把所有世家都给打死,只要手上掌握着绝对的武力,大可以一个一个的收拾,我看今年春闱后好多没有门路的进士都在眼巴巴的等着候补官位呢。”

    景玥看着她不禁有些失神。

    他习惯了用前世的眼光来看待如今的局势,竟是忘了相同的时间,现在和前世其实早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

    云萝觉得他的脸色好像被什么给震惊了,不禁奇怪的看着他,然后忽然看到他低头轻笑了一声。

    云萝:“……”

第231章 你是哪位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云萝就收到了无数的帖子,有邀请赴会赴宴的,也有想要上门来拜访的,当然也有单纯的问候贴。

    这可比她去年刚到京城的时候热情多了。

    她先回了鲁国公府温家的帖子,然后看着堆在手边的好几大叠,有些莫名,“怎么有这么多?”

    蔡嬷嬷的长公主的示意下说道:“郡主刚刚回来怕是还不很清楚京城的境况,自从那土豆玉米在诸位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收成了之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想要分一杯羹呢。”

    云萝不大高兴,“我种土豆玉米是为了让老百姓吃饱,不是给那些不愁吃穿的人牟利用的。”

    “郡主仁善,只是财帛权势动人心,少有人能够看着那么大一块肉不眼馋,不想要上来咬一口的。”

    天气才刚刚转凉,长公主如今却已经穿上了小袄,手指从袖口探出一截,雪白雪白的,“只怪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真真假假的流言传了快一年,等到日后种子多了发散出去,越多的百姓受到恩泽,你舅舅的位置就坐得越稳当。有些人便坐不住了,哪怕他们之前还一心扶持这个陛下,也忍不住的想要伸出手来搂上一把。”

    云萝指着手边的这些帖子问道:“这些也都是因为土豆和玉米吗?”

    “倒不至于全都是,但十之七八还是有的。”长公主拿帕子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说道,“从土豆收成到现在,朝中就一直不怎么平静,都想要来分种子。也亏得你当时还没有回来,你舅舅能暂且把事情推到你的身上,两样作物收成之后一点都没有散出去,因此你写信回来说要给阿玥留几百斤种子的事情也被我给压下了。”

    这件事云萝也是回到京城后才知道的,毕竟从京城到江南的路途太过遥远,想要及时传个信也不容易。

    现在又听母亲这么说,云萝便也说道:“他要玉米种子也是想要送去西北的,不过玉米虽然在京城也能种两季,但时间很紧,不等送到西北就错过了农时,要明年开春后才能再种。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等下一茬收割之后,我给他留一万斤种子。”

    第一茬收上来的一万多斤玉米种子全捂在了自己的手里,京城附近那些长公主名下,镇南侯府名下的庄子如今几乎全都种上了玉米。

    几千斤土豆种子能栽种几十亩地,一万多斤玉米种子却能撒遍几千亩良田。

    几个月后,三千多亩地的玉米至少能收一百多万斤玉米。

    想到这个数量,长公主便显得有些忧心,“你舅舅既然把事情推到了你的身上,那这件事还真就得你继续背负下去,下半年的百万斤种子该如何分配你可有章程?咱家可拿不出那么多地来撒百万斤的玉米种子了。”

    而且,也不能一直把种子全捂在手里。

    云萝想了下,说道:“娘,我们家可有种子铺?”

    “不管有没有,你若想要开铺子,随时都能开一个,不过,你是要把种子直接放到铺子里去卖?”

    见她蹙着眉头一副不甚赞同的表情,云萝问道:“娘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长公主斟酌了下话语,似乎想要尽量的把话说得婉转一点,免得伤了女儿的心,“就怕不管高价还是低价,普通百姓都抢不过世家贵族。”

    “娘,我们可以限购,因为种子稀少,让百姓们凭户籍购买,每户人家购买的数量不得超过两斤种子。”

    “那得卖到什么时候?”

    “我们又不是为了挣钱,卖得麻烦,那些人家想要从散户手上一点点收集也同样麻烦。为了预防那些大户花钱从散户中收集,我们还可以把种子的价格定得高一点,您觉得一百文钱一斤怎么样?”

    长公主顿时抽了口冷气,她可不是那不知民间疾苦的娇女,深知对寻常百姓来说,一百文钱是一笔多大的支出。

    蔡嬷嬷不禁劝道:“郡主,这价格是不是太高了?”

    云萝却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好极了,提笔就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了起来,淡定的说道:“出不起钱也可以赊账,只要来年夏季收成之后还回来十倍的玉米种子就行了。”

    蔡嬷嬷一愣,随之惊喜道:“郡主怎么想出的这个法子?若果真如此,明年我们恐怕有更多的种子能往外卖呢!”

    云萝看着纸上写了几行的计划书,也不由得轻勾起了嘴角,“还可以跟祖母联手,请她在江南也开个铺子,把种子尽可能分散的朝周围散开。”

    外公你看,我其实也挺有经商天赋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尚早,毕竟玉米还在地里抽叶发芽。

    但是,预备工作倒是可以先一步做起来了。

    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忙碌,她也就没了心思去赴会参加花宴酒宴,只在回来的第三天与温家的几个姑娘聚了半天。

    云萝并没有隐瞒她们她之后要做的事情,本就好动直率的温如初听闻之后当即表示想要帮忙,得了云萝的答应之后才欢天喜地的回家去。

    回家去跟爹娘一说,却吓得温尚书一脑门子的汗,连夜急匆匆的递了牌子进宫去面见皇上。

    “我爹就是瞎操心,自从当了户部尚书之后,胆儿也越来越小了。”温二姑娘不能理解她爹的忧心,甚至那些训斥她的话在她听来简直是无理取闹,“他骂我冒失也就罢了,竟然还说我不知轻重过管闲事,当心小命不保还要连累家里!”

    此时她们正在长公主府帮云萝一起给开种子铺子做准备,云萝执笔用大白话写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听到她的话才抬起了头,眼神有些无奈,“你跟我说这些不合适吧?”

    温如初眨眨眼,然后咧开嘴就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难道还会说出去不成?”

    叶蓁蓁正拿着画笔对着桌子上的一棒玉米画画,忍不住的在桌下伸腿踢了她一脚,抬头轻声漫语的说道:“姑父那是担心你呢,不知有多少世家贵族盯着这玉米,想要握在手里给自己牟利,若是知道你我帮着云萝跟他们作对,他们可不就要急了吗?”

    温如初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他们也太霸道了!这本来就是云萝弄出来的东西,他们就眼巴巴的想要搂到自己怀里去,真是好厚的脸皮!”

    三姑娘温如玉在旁边磨墨,皱着眉头说道:“那玉米面吃一顿还能吃个香气,若是顿顿吃我可受不了,精米白面难道还不够他们吃的?”

    玉米收获之后,并不是每一粒都能当种子的,那些筛选下来的玉米就有一部分被泰康帝做主分给了朝中的大臣,也是让大臣家中都尝个味儿。

    喜欢的人不少,但不喜欢那个味儿的也有,尤其是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们,总觉得玉米磨成的面太粗了,吃着拉嗓子,噎得慌。

    比如温三姑娘。

    她就不明白这样粗劣的粮食为何还会被世家贵族们争抢,是精米不够软,还是白面不够细腻?

    倒是叶蓁蓁看着横放在桌上的玉米棒子若有所思,半晌用她那温软的嗓音缓缓说道:“大家族都有大大小小的无数庄子,庄子里出来的东西哪里能全都自己吃完呢?多数还是放到铺子里去卖了。这玉米的价格即便比不上白米白面,但它产量高啊,还不挑地不挑肥。”

    “但是他们总要卖给老百姓的,到时候种子不也一样保不住吗?”温如玉仍不解。

    这个问题连温如初都能给她回答,“这个还不简单,就跟我们种花一样,想让种子起死回生千难万难,但想要让好好的种子不能发芽可有的是办法!”

    云萝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们姐妹的涉猎挺广啊,竟然还亲手种花。

    不过,叶蓁蓁说的这个原因其实是次要的,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有些人就是见不得皇上在民间的威望太高。

    皇上的位置坐稳了,权柄自然也就大了,与此同时,大臣们手上的权力就变小了。

    真是利欲熏心!

    几个姑娘加上她们的丫鬟关在屋里忙了几天,终于在九月底的一天,云萝带上了府里的一群侍卫出了门,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在京城的南城门下有一面告示墙,朝廷或官府有什么告示都会张贴在那儿,因此那个地方每天都会汇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不过云萝今天的目标却并不是告示墙,毕竟她要张贴的东西太大了,只是一面告示墙都不够她张贴的,若是遇上官府有要紧事需告知百姓却发现被她占据了位置,就更不好了。

    但她看上了那里人来人往,人群聚集。

    未末申初,正是城门口一天中最热闹的两个时段之一。今日出城的人忙着回来,家在城外的人则忙着出去,于是左右两道城门前都排起了长队,人挤人,车挨着车。

    云萝带着一群侍卫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城门附近的。

    她没有直冲城门,而是在人群的末尾拐了个弯走到城门边的城墙下,指挥着侍卫们将几张告示逐一张贴在了墙上。

    用的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张的纸,上面的字写得斗大,沿着城墙挨个张贴过去,贴了好几十米长。

    在城门口排队等候出城和刚刚入城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注意,纷纷好奇的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直到一位离得近又恰好识字的老先生忽然大喊了一声:“陛下要把那亩产四百余斤的玉米种子卖给老百姓?”

    城门内外都安静了一瞬,随之轰然喧嚣了开来。

    不管之前的队列排得多么整齐,此时都被一下子冲散,若非那几张告示前还站着云萝带来的侍卫,人们恨不得能够直接趴到城墙上去。

    即便他们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字。

    侍卫罗桥站在从旁边铺子里借来的一把凳子上,手上举着一个用铁皮卷成喇叭状的东西,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安静!”

    第一个声音发出就把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皮卷,脸上有些惊疑之色。

    他刚才还不明白郡主为啥要给他这么个东西让他对着小口喊,现在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缘由。

    他的声音透过这个铁皮卷竟变得这么大了?

    在周围侍卫兄弟们炯炯的眼神中,他清了清嗓子,又定定神,然后继续把铁皮卷凑到嘴边喊道:“大家伙都先安静一下,听我跟你们说道说道这个事情!”

    人群随着他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几百颗脑袋齐刷刷的仰望着他,对他身上的轻甲面露敬畏,又对他身后城墙上张贴的内容好奇得抓心挠肺。

    被这么多人看着,罗桥不禁有些紧张,把手掌在身侧衣服上用力的擦了擦,说道:“从去年一直流传到现在,想必大家对陛下新得的两样高产粮食都有所耳闻,多余的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在这里跟大家伙说一声与你们都切身相关的事儿,那就是陛下打算把粮食种子分给咱老百姓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安静的人群又起了一阵骚动,但又在他接下来的话中逐渐安静。

    “只不过,不管土豆还是玉米的种子都还不够多,更做不到家家户户都有份,所以陛下暂且让我家郡主负责在城里开个小铺子,等十一月份玉米收割之后就筛出种子到铺子里出售,每个人都凭身份户籍购买,一户人家最多只能买两斤种子,而玉米的种植之法都详细的写在了我身后的这些告示上面,等铺子开业的时候也会有人专门在铺子门口讲解。”

    离得近的一个年轻汉子不由问道:“请问那铺子开在啥地方?”

    “铺子尚未开门,等到选定了地方之后就会第一时间在各个城门张贴告示。”

    又有老汉问:“敢问这位官爷,那土豆玉米当真每亩能收四百多斤?”

    罗桥说道:“这是当然,我家郡主奉了陛下的命,刚在半月前从江南收了玉米回来,江南的上等肥田种植玉米亩产有四百六十多斤,京城这边的庄子略有不如,但均摊下来也有四百二十多斤。土豆更了不得,八百多斤呢!就算一亩地需要近百斤种子,减去之后还有七百多斤盈余呢。”

    近前的几个老人家被这个数字刺激得捂住了胸口一副将要厥过去的模样,旁边的年轻人忙伸手把他们扶住,脸上却都是激动的红晕。

    “官爷,到时候土豆种子也有得买吗?”

    “不知那种子需多少钱一斤?”

    “我们都没见过土豆玉米,到时候当真有人教我们该怎么耕种?”

    “是啊是啊,我也不识字,就算在纸上写了我也看不懂啊!”

    人群熙熙攘攘,罗桥一瞬间就被无数的问题给包围了。

    他连忙伸手压了压,努力大声的喊道:“不要急,都不要急!土豆因为太费种子了,暂时不对外出售,玉米种子也要等十一月收割下来后才能有,数量不多,所以才要限量,大家伙若是有想要的,随时注意听动静。”

    清了清喊得有些干涩的嗓子,又指着身后的那一排纸说道:“我家郡主细心,想到你们都没见过玉米长的啥模样,她就贴心的用彩墨画了个玉米棒子的模样,又把如何耕种玉米,要注意些什么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请了个说书先生给大家诵读,不识字的,没听清的就多听几遍,都是庄稼地里刨食的好把式,种玉米和种稻种麦虽不太一样,但也差不离十!”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身后,果然在一片白纸黑字中看到了一个格外显眼的金黄色,但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看清了它具体的模样。

    这边城门都被越来越多的人给堵住了,城里的人不急着回家,城外的人也不急着出城了,就连守城门的士兵都被吸引了视线。

    人群喧闹,罗桥站在凳子上喊得口干舌燥。

    终于,他自觉说得差不多了,正想让百姓自己去看告示,然后他也能从凳子上下来,歇一歇嗓子的时候,忽然在人群的后面又出现了一队人。

    这一队新出现的人明显与普通百姓不同,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格外嚣张。

    他们用力的推搡开前面的百姓,护着中间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长驱直入,一直到城墙下。

    “哗众取宠!”那公子看着城墙上张贴的一排告示脸色阴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张贴到城墙上来,这是想要借此聚众闹事吗?撕了,全都给我撕了!”

    他身周围的打手小厮闻言顿时就撸着袖子骂骂咧咧的冲了上来,迅速的与守在城墙下的侯府侍卫撞到了一起,也吓得围观百姓前面的往后退,后面的往前挤,跟着乱成了一团。

    罗桥脸色一变,大喝道:“住手,我们乃是奉安宁郡主的命来此张贴告示。”

    那锦衣公子当即“呸”了一声,“就算是郡主也不能在城墙上胡乱张贴!”

    吵闹混乱中,长刀从刀鞘拔出的声音显得格外微弱,直到出鞘的长刀脱手而出,带着凛冽的寒光贴着那公子的鼻尖掠过,又穿过几个人的间隙,“锵”一声插进了城墙脚下的地面上。

    扭成一团的两方人马都霎时安静了下来,那公子僵着脖子转头,看到了骑马站在一边,也正在看着他的云萝。

    云萝的眼神并不冰冷,却淡淡的充斥着极度的漠然,左手的刀鞘横在马背上,右手正缓缓收回掷刀飞出的动作。

    他还能感觉到刚才刀锋贴着鼻尖飞过的森凉,又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缓缓的沁出。

    伸手抹了一把,指尖湿腻,垂眸一看,但见一抹嫣红。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隐约感觉到鼻尖有一点刺痛,不禁抽了口气,又抬头看向人群外的云萝,“安宁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宁郡主”四个字让周围的百姓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由转头去小心的打量。

    豆蔻少女五官精致,一身浅青色的劲装,单髻玉钗束在头顶,露出白皙的脸和光洁额头,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有人小声轻呼了一声“小侯爷”!

    人群自动的为她分开了一条小路,云萝策马走过,一直到他的面前,伸手接过罗桥拔回来的长刀,就这么掂在手上,侧目看向闹事的人,“你是哪位?”

    那人的脸顿时一阵扭曲,又抹了一下鼻尖,咬着牙说道:“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

    “所以你明知我是贵人,还敢来闹我的事?”云萝握着手中长刀转了个方向,刀尖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尖,“京兆府都没说话,你倒是管得挺宽。”

    刀尖森凉,直透入心,他不由得后退一步离云萝远了些,面颊因为过度僵硬而轻微的激颤着,“郡主在城墙上随意张贴,本就违背了朝廷律令,在下好心提醒,你却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呵!此事我回去后定会告知我祖父。”

    “你祖父又是哪位?”

    他的面颊狠狠一抽,“我祖父乃是周侍中!”

    门下侍中?

    云萝手中的刀纹丝不动,只眼睑轻抬,“原来是宰相家的公子,难怪如此嚣张。听说侍中大人之前还眼馋本郡主手里的玉米和土豆种子,不想让这两样种子落到老百姓的手中,也难怪周公子现在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要撕本郡主的告示。”

    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顿时哗然,周公子也脸色大变,“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祖父一心为民,如何会有这般想法?再说,那玉米与土豆虽产量高,但口感却不比上精米白面,我周家传承千年,就算没有金玉满仓也不至于跟百姓去争抢这一点东西!”

    “那你为何急着出来撕我的告示?难道不是为了阻止我将玉米广而告之,分散给百姓吗?”

    周公子一时支吾,看着周围百姓异样的眼神,他的脸色连连变换。

    他虽心里头鄙弃庶人贱民,但这样的话却是绝对不能当众说出口的,不然岂不是正好入了卫浅的坑?

    心思急转,他说道:“郡主怕是误会了,在下不过是不愿看到您在城墙上任意张贴。”

第232章 就等人来撕

    周公子的说辞不过是给了他自己一个台阶,云萝是肯定不相信的,围观百姓中有没有人相信他,这个倒是真不好说。

    但云萝并不愿意由着他自己给自己搭台阶的走了下去,毕竟她在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一直在等着这么个跑出来搞破坏的人。

    谁会来搞破坏呢?肯定是那些不愿意让种子落到普通百姓手上的人。

    所以不管出来的是谁,对云萝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把长刀仔细的擦拭干净,然后收归入刀鞘之中横在身前马背上,垂眸说道:“因为看不得我在城墙上胡乱张贴就冲上来要撕我的告示?不知周公子如今在哪里任职,官位如何?”

    抬眸在他的身上转了一下,不等他回复就又说道:“若有官职在身,我记得今天并非休沐日,若无官职,你又凭什么来管本郡主的事?莫非侍中府的公子有那么尊贵,见了本郡主不行礼不说,还能指手画脚、任意指责?”

    周公子的脸色又是一变,忙拱手行礼道:“郡主恕罪,是在下失礼,并非有意冒犯郡主,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一二。”

    “不宽恕,不过我也没兴趣替侍中大人管教孙子。”

    样貌精致的少女坐在马背上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斜阳正洒落在她的身上,为她蒙上了一层融融暖光,就连她绷着的小脸都似乎比平时温软了些,竟莫名的乖巧。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一声、两声……隐藏在人群中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周公子的脸色变了又变,眼中是掩不住的羞愤。

    云萝可不管他是羞愤欲绝还是羞愤欲死,小脸肃然的说道:“做得出又何必费尽心思的还要扯一块遮羞布呢?我在江南几个月,上半年收成的玉米种子虽然不多,但也已经向周围百姓分散了一部分,原本在京城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却因为你们想要用我的种子来谋取私利,把我娘给气病了,我不得不把上万斤种子全压在手里。下半年收成后我还要因为担心百姓抢不过你们而限量出售,你知道让百姓们凭身份户籍来限量购买会给我增添多少麻烦吗?”

    周围的百姓渐渐的静默下来,云萝的小嘴嘚吧却还在说个不停,“下半年预计会有上百万斤玉米,筛去小的坏的瘪的,选出的种子没有百万斤也有九十万,凭户籍一户限量两斤我就得分成近五十万份,需要多少人忙多少天才能忙完?不仅我忙,百姓们也麻烦,原本可以一整个村子挑一个两个人专门来买需要的种子,如今却必须要带着户籍证明亲自过来排队,要耽误家里的多少事?因为担心你们会去私下里收集百姓手里的种子,我不禁限量,还要把价格尽可能定得高一些……”

    不能让她说下去了!

    周公子的脸色铁青,忽然大声打断了云萝的话,“郡主,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奇怪的话,不过我周家是绝对不会与百姓争利的!”

    “是吗?上个月我还没回京城,把我娘气病的人之中没有你周家?”

    周公子气极,衡阳长公主一年中有大半年在生病,还生了病就特别不讲理,偏偏手上还握着京城的半数禁卫,前几年尚有些收敛,近两年却是越发的张狂了,谁敢去招惹她?

    不过,因为那些种子,好像、似乎、确实……

    周公子的眼神似心虚的一飘,面上却义正言辞的说道:“长公主贵体有恙,我祖父也十分忧心,万不敢再去惹她生气!”

    云萝却仍不放过他,“那是哪些人盯着本郡主的玉米和土豆不放,想要藏起来谋取私利不肯散给百姓?”

    周公子咬牙,“在下如今也不过是一介白身,如何会知晓这些朝中之事,郡主怕不是问错人了吧?”

    该死的,哪有世家贵族做事会这般直溜的?又不是那些大字不识两个,也没什么规矩礼仪的庶人,这是脸面都不顾了啊!

    果然是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不通诗书礼仪没有教养,明明是个女儿家,却骑马握刀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真不知衡阳长公主为何竟还将她当做了宝,带出去都不嫌丢人!

    云萝不知道他心里在如何诽谤诋毁,但看他的脸色就可知肯定没想什么好事,于是说的话也一点都不带客气的,“一介白身?不知朝中之事?刚才冲上来指使着狗腿子要撕本郡主告示的时候倒是嚣张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兆府衙门也是你开的呢。”

    狗腿子们小心的关注着云萝的神色,又转头去看他们的公子,目光闪烁心里虚得一批,但如果公子有令的话,身为尽职尽忠的狗……小厮护卫,他们肯定是听自家公子的话,指哪打哪。

    可惜周公子并不是多有骨气的人,即便刚才还气焰嚣张,在被云萝拔刀指着之后,刀锋上森凉的触感就迅速的扑灭了他的勇气。

    他的鼻子尖现在还在冒着血呢!

    失策,原以为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就算有郡主的身份又怎样?还不是随便吓唬几句就给唬住了!没想到竟是个一言不合就直接拔刀的主,如今的乡下丫头也这么厉害了吗?

    明明去年来京城的时候一直安安分分的,除了有传闻说她牙尖嘴利,并没有其他更厉害的传言,在去年沐国公府的赏菊宴和除夕宫宴时打过照面,虽没有深入交流,但看着就是个乖巧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姑娘,对于说她牙尖嘴利的传言他之前也都是不信的。

    去了江南半年,再回京来怎么突然就这么凶了?

    周公子的目光游离,迅速瞥了眼身后城墙上贴了几十米的告示,拱手说道:“郡主既然这么说,倒显得是在下多管闲事了,不过官府若是事后问责……瞧我瞎操心的,您可是安宁郡主,陛下的亲外甥女,莫说只是在城墙上张贴几张纸了,就是砸上几个臭鸡蛋也没人敢惩治您啊。”

    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忘往云萝的身上抹黑。

    云萝无动于衷,罗桥则义正言辞的说道:“周公子慎言,我家郡主虽身份尊贵,却又岂是枉顾律法之人?回头自会将罚款如数送到官府,绝不推辞!”

    周公子的脸一黑,云萝却不耐烦再听他哔哔,忽然说道:“带着你的狗腿子离开,你们挡着别人的视线了。”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但是看到城墙上张贴的内容,周公子却还想再努力的拦截一下,“这里又不是谁家的私人地方,别人站得,我们怎么就站不得了?郡主你不也……”

    “锃”一声拔刀出鞘,一下子就把他之后的话全吓了回去,眼睛盯着那从刀鞘抽出的一段亮白,他僵着脸,扯着嘴角说道:“郡主这……这是又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了吗?”

    刀与鞘摩擦,发出一阵轻响,显露在众人眼里的亮白越来越多,直到完全拔出。

    斜阳映照,刀身反射的光也似乎染上了橘色,最绚烂的是沿着刀刃的那一线,在刀尖处弯出一个曼妙的弧度,直至锋尖最亮的一点,刺得人眼睛疼。

    周公子“咕咚”的咽了下口水,心口“砰砰”的跳得飞快,但他相信云萝肯定不敢真拿刀把他给砍了。

    刚才不也只是吓唬他而已吗?虽然他确实被吓得不轻,但只是鼻尖一点擦伤,这点伤他回头说不定还能想办法做点文章。

    安宁郡主仗着陛下和衡阳长公主的宠爱凶狠跋扈,竟当街拔刀砍伤侍中府公子并恶意中伤之类的。

    这么一想,他忽然对云萝之后的行为充满了期待。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云萝举起了刀,旁边的人群因为她的动作而起了一阵骚乱,她却无动于衷,脸上的表情极其寡淡,眼中的神情是极度的漠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周公子的腿忽然就抖了起来,对于他之前的想法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当真要以身犯险去检验安宁郡主到底敢不敢真的砍他吗?

    不等他想清楚,长刀就已经裹挟着凛然之势,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的朝他劈砍而下。

    “啊——”

    胆子小的人被吓得尖叫,周公子瞠大双眸,这一刻,他的眼里只看得见那迎面而来的刀光。

    什么算计侥幸在这一刻都飞散远去,心底的某一个角落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嘶吼着要站直千万不能后退,更不能倒下。然而那点挣扎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眼睁睁看着刀锋逼近,他身体的反应比内心的挣扎更诚实。

    双腿从轻微的颤抖到抖成筛子,最后终于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如面条一般的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

    刀锋在他的面前不足半寸之地猛的停下,带来凛冽的风吹开他脸颊两边的碎发,也吹得他面上的皮肤生疼,仿佛被从中劈开了一样。

    他的双眼睁到最大,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刀锋,橘红的斜阳在刀锋上流过,仿佛流淌的鲜血。

    他感觉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但其实不过一会儿,停在他面前的长刀就又被收了回去,云萝驱使着座下的马儿后退了两步,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几乎明晃晃的写了“嫌弃”两个大字。

    “还以为有多大的胆子,没想到这么不禁吓,我难道能众目睽睽的真砍了你不成?”夜黑风高,幽暗小巷才是上佳之选啊。

    周公子瘫在地上愣愣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回过神后也没心思和胆量去跟云萝计较,下意识的伸手先往脸上摸了一把。

    然后,他摸到了满手的血。

    感觉到脸上仿佛被从中劈开的疼痛,再低头看看手上的新鲜血液,他的眼睛睁大又闭起再睁大,终于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但其实他脸上的伤并不严重,刚才,云萝手里的长刀根本就没有触碰到他,只是刀刃太锋利,她挥刀劈来的速度又太快,迎面的锐气在他的脸上割裂了一条细缝,从额头沿着鼻梁骨一直到下巴,血珠在一瞬间迸出。

    这点浅浅的伤都不需要抹药,过两天恐怕就看不见了,也绝对不会在脸上留疤。

    云萝驱着马儿又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晕倒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周公子,两条纤长的眉毛缓缓皱起,有些纠结的问一旁的罗桥,“他没发现他尿裤子了吗?”

    这么大个人,当众尿裤子比脸上多一条转眼就找不见的细缝更丢脸吧?

    罗桥“咕咚”的咽了下口水,他刚才也是以为自家郡主要当街砍了周公子呢!

    深吸几口气,努力安抚下乱跳的心口,罗侍卫看着地上的周公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该幸灾乐祸。

    所以,这种战五渣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挑衅他家郡主?

    罗侍卫拱手说道:“此地污秽,郡主不如到旁边去歇着吧,以免被冲撞了。”

    冲撞倒不至于,她又不是没见过农家肥,那个比眼前的场面可要……多了。不过能避开的话,她也没兴趣站在这里,当即就点头然后转身退到了旁边。

    到这个时候,周家的小厮也从突来的惊惧中回神,哆嗦着手脚连滚带爬的朝周公子扑了过去,“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随着他们的拨动,周公子身上的那股尿骚味更快的散发了出来,迎风飘出让围观群众不由连连后退。

    云萝朝那边看了一眼,对罗桥说道:“说完了就回吧,别挡着人看告示。”

    “是!”

    周家的小厮们哭声一顿,明明云萝的话不是跟他们说的,但他们就是觉得被警告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偷看她一眼,七手八脚的抬起自家公子就迅速的挤出人群跑远了。

    云萝等人也没有继续留多久,把该说的说,然后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在他们都走之后,南城门的的附近才真正的喧闹了起来,无数人挤在城墙下抬头仰望墙上的告示,哪怕他们大部分人其实根本就不识字。

    玉米种子很快就要拿到铺子里售卖。

    这个消息以极短的时间传遍了京城内外,并朝着更远的地方传出去。

    南城门在这天傍晚聚集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原本每天到了这个时辰就急匆匆回家的人们,今天却都不急着回家了,甚至若不是城门的守卫一拨拨的驱赶,他们能在这里挤到天黑关城门。

    而云萝回到家里后就没有再去理会城里的热闹,也没有派几个人过去城门口守着。

    于是,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那一墙几十米的告示被人撕毁泼了水的消息。

    兰香听闻后气极了,不由得说道:“那些人太过分了,郡主和温小姐叶姑娘辛苦了这么多天,却被那些人几桶水给毁了!”

    墨迹遇水就都化了开来,就算不从墙上撕下来也看不出原本的内容了。

    云萝却很平静,手上还在玩着一团泥巴,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就等着有人趁夜去毁了告示。”

    兰香听得一愣,“这是为何?”

    蔡嬷嬷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盈盈的说道:“昨日在城门口不知有多少人看到那一墙的告示,如今才刚刚过去一夜就被人毁坏了,百姓们看了该作何感想?加上昨日郡主与周家五公子的争执,人们稍一想恐怕就要想到朝中果然有人不想把玉米种子分给他们。”

    兰香恍然,又惊喜的说道:“这么说来,那人反倒是帮了郡主?”

    “正是如此,也不知是谁这么冲动,使坏不成反倒帮了郡主。”蔡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对郡主做的事并不多做评价,转而福身说道,“郡主,殿下让奴婢给您送来一封帖子,是十月初九沐国公府的赏菊宴。”

    “沐国公府的赏菊宴?今年还要去吗?”想到去年在沐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云萝就有些嘀咕。

    出了那么丢人的事情,她还以为蒋家再也不想办这个宴会了。

    蔡嬷嬷笑盈盈的说道:“要的,殿下与沐国公的交情甚好,沐国公也深得陛下信任,他家若有宴请,殿下就算不能亲身前往也定会送上一份礼。”

    兰香接过蔡嬷嬷手上的帖子,又递到云萝的面前,说道:“郡主回京后都没出去玩过呢,正好能趁此机会出门走动,也歇歇手。”

    云萝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后就随手放在一边,对蔡嬷嬷说道:“我会提前准备的,有劳嬷嬷走一趟。”

    “郡主折煞奴婢了,能常来郡主跟前走动,是奴婢的荣幸才是。”

    此时的京城南门,正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看着被撕坏又泼水晕染得一塌糊涂的满墙告示,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人干的?昨晚从我兄弟口中得知玉米之事,我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从城北赶到了城南,怎么就被人撕了?”

    “我今儿还特意把我读书的侄儿拉过来了,想让他把告示内容抄上一遍带回家去呢!”

    城门旁的茶楼上,大罗趴在窗口看着下方聚集不散的人群两股战战,小声的与身旁的娃娃脸兄弟说道:“这些百姓暂且不提,郡主若知道是爷命我们去撕毁告示的,会不会活撕了我们?”

第233章 谁要跟你下棋

    前一天傍晚才刚刚贴上的满墙告示才过了一夜就被人撕得七零八落,留在墙上实在粘得紧的还被泼了水,纸上的字因此而糊成了大片大片的墨团团。

    如果说昨天云萝在城墙上贴出告示的事情在京城里引起了一片小轰动,那么如今则是全城瞩目的大事件。

    到底是谁趁夜伸出了恶魔之爪,毁了详细介绍玉米以及如何耕种照料的告示?当真有人不愿意把不挑地的高产种子分到百姓的手中,见不得下层百姓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吗?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全城百姓,从街头到巷尾,从茶楼到酒肆,甚至关起门来的自家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并且在月容到南城门看了一会儿,然后红着眼睛忍着满脸愤怒和委屈的回去之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我认识这姑娘,她是安宁郡主身边的丫鬟!”

    “这是郡主知道她的告示被毁,特意叫丫头出来看看?我瞧她眼睛都红了,真是可怜见的。”

    “也不知是哪个丧良心的做出这种下作事,那玉米原本就是安宁郡主发现的,陛下都没有去夺她的东西呢,郡主仁善愿意把玉米种子分给大家,偏偏有些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又不是他们的东西,竟还要横加阻拦,就是见不得老百姓好!”

    大·丧良心·罗闷不吭声的从街上急匆匆走过,心里头委屈得想哭,又担心郡主知道后不好跟他家爷动手,就把他这个只是奉命行事的小可怜给撕碎了。

    大罗在这儿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周府内,昨日在城门口被云萝吓得失禁的周公子也正跪在前院的书房里。

    过了一个晚上,他脸上正当中的那条伤痕除非凑过去仔细的搜寻,不然还真找不见痕迹,再过两天,大概就要连这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他昨日被身边小厮抬回家,清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找镜子、请大夫,确认脸上的伤不过是被锋芒扫过破了点皮而已,模糊的铜镜甚至照不出那道细微的痕迹,他之前摸到的满手血也只是在那一瞬迸出的血珠,之后就没有再溢出了,才松一口气。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身下一片濡湿。

    这一个傍晚,周府五公子的屋里遭到了一**风骤雨般的洗礼,瓷器碎了一地,就连厅当间厚重的实木大桌都缺失了一个角落。

    不等发泄完毕,他祖父身边的小厮就过来请他,过去被祖父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一晚上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心态平缓,反而辗转反侧对那罪魁祸首越发的咬牙切齿,恶狠狠想着该怎么把昨日丢失的脸面找回,还发誓定要让卫浅也尝尝这颜面尽失的滋味。

    因为七转八弯想得太多,加上受惊过度又睡眠不足,早上起来的时候,周五公子就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脑壳都肿胀发疼,刚用清水抹了把脸,就又被祖父召唤到了书房里。

    “说,那南城门墙上的告示到底是不是你指使人去撕毁的?”周侍中一脸沉怒,连带着整个书房内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周五跪在下方瑟瑟发抖,他平时再嚣张,也不敢在这位周家的掌权人面前使幺蛾子,慌忙说道:“我没有,爷爷,我昨日回家后就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更没有派遣小厮出门,我我我……我没能在当时坏了安宁郡主的事,又怎会过了一夜再去撕毁?”

    他是有些不学无术,但又不蠢,过后再去撕毁那不是反帮了卫浅吗?

    是啊,都已经过去一个傍晚,看到的人不知有多少,再去撕毁只会挑起百姓的愤怒,也让那些想要把种子拦在手里的世家贵族们变得不好再妄动。

    谁再阻拦,势必成为百姓敌视的对象,他们在心里再瞧不起庶民,也不敢当真给自己身上招来那样大的民怨。

    “解气,真是太解气了!看以后还有谁敢拦着,怕不是想要被愤怒的老百姓往家中大门上泼粪扔臭鸡蛋吧!”傅彰拍着腿笑得十分开怀。

    自家徒儿的动静他当然是时刻关注着的,听说了她昨日在城门张贴告示,也听说那告示不过一夜就被人撕毁,他当时都没来得及深想就第一时间往衡阳长公主府来找云萝了。

    原本想要安慰被欺负的徒儿,再找出那干坏事的混账给徒儿出气,结果还没等他安慰上两句就反被徒儿给安慰了。

    听云萝解释之后他也迅速的转过了弯来,松一口气之余对做好事不留名的那位更是好奇加倍。

    这可不像是那些老狐狸会干的事情。

    难道是他们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儿孙?

    云萝却很淡定,给他添了一杯茶水,说道:“回到京城后都没抽出空去看望师父和师娘,你们近来可好?今日怎么不见师娘一块儿过来?”

    傅彰咧着嘴笑道:“又不是外人,你只管忙你自个的,京城里安生得很,一天天的尽混日子了。”

    “师父不是担着职务吗?”

    “就领着几个兵崽子巡防,能费多少力?还不如跟你师娘在家里对招比划。”

    云萝听得一愣,没想到你们的相处模式竟然是这样的!

    傅彰抓着茶杯一口闷下,砸吧着嘴说道:“可惜她最近不大方便。”

    “师娘怎么了?”

    他忽然清了下嗓子,常年被日头曝晒后的黝黑面膛都掩不住由内透出的红晕,左右张望的一圈,然后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个事儿还没跟别人说起过,你师娘说是不满三月都不能说出去的,不过你是我徒儿,自然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话说到这里,云萝就已经猜到了。

    “我要有小师妹了?”

    傅将军表情一顿,然后喜滋滋的说道:“你也觉得小师妹好吧?偏你师娘说什么男儿才能支应门庭,我看她就是重男轻女。”

    云萝默然,又说道:“这个时代,男儿确实要比女儿更易生存。”

    这句话说得傅彰也沉默了下来,皱着眉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便在云萝的头上用力揉了几下,说道:“瞎操心!有你这个师姐给她做榜样,肯定差不了!”

    云萝都没来得及把头上的大手扒拉下来,就又觉得肩膀一沉。

    榜样什么的,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做!

    傅彰告辞的时候,云萝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挑出了一车的东西,全都是适合孕妇使用的。

    云萝虽然回京城不过一年,其中还有五个月是离开京城去了江南,但她小库房里的东西还真不少,毕竟有公主娘和兄长不停的往她这边送东西,连远在江南的祖母都得了好东西就往京城送,小半是给长公主和卫漓的,大半是云萝的。

    京城里有关于玉米的各种传言仍在沸沸扬扬的传播发酵,甚至有远在几百里外的其他州府之人听闻了消息后不惜辛苦的到京城来探听消息了。

    南城门边的告示虽被撕毁,但当日傍晚全程围观的百姓极多,不管进城还是出城的人,看到挤挤攘攘的人群谁都会忍不住的多看上几眼,有正好赶上的书生竟然在第二天告示被毁后将上面的内容完整的复述了出来。

    如果云萝只是把告示往城墙上一贴,诸多各有心思的世家贵族们还能继续阻拦种子的发放,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云萝的行事竟连一点弯绕都没有,直接当着无数人的面把世家的小心思给叫破了,加上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发现告示被毁,更进一步的激发百姓的火气。

    如此一来,谁还敢再在明面上行阻挠之事?

    日子转眼到了十月初九,与去年一样,云萝一大早就梳妆打扮,穿戴整洁,然后与哥哥卫漓一起出门前往沐国公府。

    长公主前两日贪凉着了风,被云萝压在了屋里养身子,各种药膳汤羹轮番上场,就算长公主殿下每次都只能吃下小半碗,可一天七八十来顿的吃着,让她无时无刻不保持着饱腹的状态。

    不仅如此,她还要在每天日头最烈的时候到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

    什么?日头太烈晒伤了娇嫩的皮肤怎么办?

    云萝已经给她调配了顶好的养颜膏,滋润美白,只需一点点就能让皮肤水当当的。

    所以,今年的赏菊宴只有云萝和卫漓参加,长公主则留在府中。

    兄妹两乘着马车前往沐国公府,卫漓在门前就下了马车走左侧门进府,云萝则继续坐在马车里面从右侧门进入。

    沐国公府的花园里早已经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并不比去年冷清,似乎都没有被曾经的那件事影响了兴致。

    “云萝!”温如初一眼就看到了刚进花园的云萝,当即就拉着叶蓁蓁迎了过来,“你怎么现在才来?宴席都快要开始了。”

    “不是还没开始吗?”

    温如初另一只手拉着她往花园里走,声音轻快的说道:“你还真是来吃席的啊?赏花赏景才是今日的主题呢。你刚才不在,有好多人都跟我提起了你,说你时常待在家里不出来走动,她们想要与你结交都无从下手。”

    云萝被她拉着往前走,对于结交小姐妹并不太热衷,但也不反感。

    她就这么被温如初拉到了京城各家小姐的圈子里。

    去年她初来乍到,虽有蒋华裳给她领路,但她觉得没什么趣,就寻了个空隙溜到假山上面躲清静,如今被温如初拉着,听她在旁边叽叽喳喳的给她介绍引见,又有许多姑娘主动过来与她攀谈结交,她就算想要故技重施也找不到时机了。

    花园里,有人在作诗,有人在作画,还有对花花草草不是很感兴趣的人围出了一块空地投壶射箭,或是在凉亭里下棋抚琴、高谈论阔。

    走过半圈,云萝在望雁亭中看到了几个熟人。

    “这不是安宁郡主吗?刚还与逸之说起了您,没想到抬头就看见了,走了这么许久,郡主不如进亭来歇歇脚?”

    说话的是一个蓝衣公子,年纪与卫漓相仿,笑盈盈温雅有礼,正是蒋三公子。

    他的对面,手执白棋正与他对弈的正是卫漓。

    卫漓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眼旁边懒洋洋倚在美人靠上的景玥,还没想好是该叫妹妹继续去玩呢还是招呼她到亭里来,就听见蒋三率先开口,看到景玥脸上骤然加深的笑意,小侯爷顿觉得心里头一阵憋气。

    除了这三人外,亭里还有另外两位年轻公子,一人紫衣锦袍身姿昂扬,一人素衣儒衫气质文雅,正是简王府世子宗琦钧和中书令刘相的长孙刘雯。

    云萝没有犹豫,举步走进了凉亭里,与几人相互见礼。

    寒暄过后,卫漓就把她拉到了身旁,隔绝景玥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给她倒了一盏茶,“玩了这么久,先喝口水,若不尽兴,宴席过后还能继续赏玩。”

    又给温如初和叶蓁蓁也分别倒了一杯茶,还将旁边的点心盘子往她们面前推过去。

    云萝喝了一口茶,看一眼旁边的棋局,说道:“哥哥继续下棋就好,不必特意照顾我。”

    蒋三公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闻言便问道:“郡主可会下棋?”

    云萝不夸张也不谦虚,只说:“知道规则,但下得不好。”

    景玥适时的开口说道:“不如我与你下一局?”

    卫漓侧身再次将妹妹遮挡得严严实实,不客气的说道:“还是不用了,你棋艺高超,何必欺负小姑娘?”

    景玥面无改色,仍然懒散的靠在栏上,目光所在的方向一直都是云萝,哪怕她此时被卫漓遮得严实,说:“不过是打发时间,我可以让她几子。”

    卫漓再次拒绝,“你若觉得无趣,大可以到园子里走走看看,想必有的是人愿意给你打发时间。”

    蒋三公子坐在对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表情分外惊奇。

    宗琦钧则诧异的看着景玥,“你想下棋?我陪你下便是了!”

    景玥当即无情的撇开脸。

    谁要跟你下棋?

第234章 陛下来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袅袅琴音,为满园的热闹增添了一丝静谧。

    望雁亭内,卫漓见妹妹与温、叶两位姑娘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而景玥只是倚在美人靠上看着,并没有没脸没皮的凑上去,也暂且放下心来,专注于跟蒋三公子的对弈。

    却不知,温二姑娘正坐立难安。

    “景王爷怎么老是看着这边?是我脸上有什么,还是身上有哪儿不妥?”温如初凑在云萝的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问道。

    云萝抬头就对上了景玥含笑的目光,迅速敛下眼睑,侧头说道:“没什么不妥的,可能是在看这边的风景。”

    温如初扁扁嘴,眼珠一转就盯上了另一边的靠椅,“那我们换个座儿,也免得挡了他的风景。”

    叶蓁蓁闻言收回悄悄打量的视线,然后看着云萝暗搓搓的偷笑了起来,忽然问道:“云萝,江南好玩吗?你这一去就是小半年,我们都要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京了。”

    温如初奇怪的看了表妹一眼,这个问题前几天跟云萝相会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起过了吗?怎么又问?难道是太向往江南风景,亲眼看不到,就忍不住的反复询问,百听不厌?

    云萝却看到了叶蓁蓁眼里的揶揄,不禁默然。

    叶蓁蓁捂着嘴笑弯了眼,又问道:“你这小半年一直都与瑞王殿下朝夕相处吗?”

    当即,温如初又朝对面瞄了一眼,手挡在嘴边轻声说道:“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让他护送你去江南,我当时听说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就怕他会欺负你。”

    云萝的眼神略有些古怪,“欺负我?”

    “对啊。”温如初没有看到她眼底的古怪,自顾自说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景家的小王爷脾气古怪,不近女色,前年底他刚从西北回京的时候不知一瞬间迷倒了多少闺中少女,其中不乏有胆子大的主动追求,结果却无一人能靠近到他的身周三尺之内,甚至……”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叶蓁蓁接着说道:“大部分姑娘在被拒绝之后就放弃了,再碰面也只是远远的多看几眼,但也有不甘心想要继续纠缠的,我听说有一位小姐爱慕瑞王殿下至疯魔,不顾名声跑去瑞王府自荐枕席,结果却被瑞王殿下派人用被子卷着大张旗鼓的送回了她家,连累得全族人都颜面尽失,那小姐也被家人送到了庄子上。”

    温如初激动得“啪”一下拍上了大腿,顿时引得凉亭内的其余人都转头看了过来,看得温二姑娘一瞬间面红耳赤,到了嘴边的话也被瞬间吓得缩了回去。

    她拢拢袖子又扯一下有点起了褶子的裙摆,板着腰杆儿一副端端正正大家闺秀的坐姿,笑不露齿的说道:“我……我就拍个蚊子,动静大了些,见谅见谅。”

    在场的都是熟识,谁还能不知道温二姑娘的性子?

    刘家大公子刘雯莞尔笑道:“前两日还听伯母说你近来略有长进,真该让她来看看你刚才的模样。”

    温如初顿时美眸一瞪,“刘大哥你再这样,我可要去找书媛姐姐给我做主了!”

    刘大公子脸微红,瞬间退散。

    这位书媛姐姐乃秦翰林家的大姑娘,也是刘大公子未过门的媳妇,因为陪家中祖母出门礼佛尚未回来,所以今日并没有来参加沐国公府的赏菊宴。

    而温如初看到刘大公子这害羞的模样,小表情可得意了,一得意就端不住她那副大家闺秀的娴静端庄样,扬着眉毛小嘴嘚吧嘚的说道:“我可是有靠山的,书媛姐姐都跟我说好了,她家中无姐妹,出嫁时要我做她的送亲小娘子呢,你要是不多捧着我一点,当心我让你娶不着媳妇!”

    蒋三公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棋都没心思下了,当即就兴致勃勃的说道:“就算捧着你也不能轻易的让他娶走媳妇啊,可曾想好到时候该如何为难他?”

    温如初皱起眉头纠结道:“还未想好呢,两年前送我大姐姐出嫁,我事后想想便觉得太便宜我姐夫了,都怪当时年少无知,想不出太为难人的招儿。”

    做送亲小娘子,她可是有经验的!

    新郎娶妻,可不仅要过拦门的大小舅子,还要哄好了送亲的小娘子,而这送亲小娘子一般都是由新娘家中的姐妹来担当,自家没姐妹,就请交好的尚未成婚的手帕交。

    有点类似后世的伴娘,但又不同。

    伴娘要一路陪着新娘到夫家,送亲小娘子却只需要送新娘上花轿。

    蒋三公子干脆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笥里一扔,凑过来说道:“你们小娘子一般都是怎么为难新郎官的?念词做赋,猜谜斗诗?”

    “哪里?我又不善此道,岂能拿短处去跟他人的长处相比?我上回就藏了我大姐姐的绣花鞋,让我大姐夫可劲儿的给我塞银子。”

    “哎呦,这法子好!不过光塞银子哪里够呢?拿着新娘子的绣花鞋,你就等同于是手握尚方宝剑啊,想让新郎官干啥他就得干啥。”

    简王世子宗琦钧用力的咳了一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身为友人,到时候文云很可能会邀请你作御陪他去秦家接亲,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蒋三公子不由得沉默下来,对上温如初笑嘻嘻的表情,他嘴角一抽。

    刘雯已经被臊红脸,此时也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你可别跟着乱出馊主意了,为难了我,也是为难你自己!

    又一行人从花丛绕了过来出现在凉亭外,双方相互见礼的时候,云萝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轻声问道:“若到那一天,阿萝想让谁来当你的送亲小娘子?”

    他好提前去收买。

    他呼出的气息缓缓的吹拂在耳边,莫名的让云萝从耳根麻痒到了脖颈,有些不适的侧了下身,看向趁着卫漓不注意就悄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景玥。

    表明心意之后,真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云萝有些头疼,然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又说不出太严厉的话,莫名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不能激怒他,不能激怒他,不能激怒他!

    卫漓回头就看到刚才还在对面靠椅上的景玥转眼便出现在了云萝身旁,顿时眉心一抽,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警惕!

    而且,这相互对视,含情脉脉的姿势是怎么回事?

    小侯爷心头的警铃大作,转身强行挤入到两人之间,一只手把景玥推得远远的,另一只手则护着云萝到新来的那行人面前,对领头的红衣女子作揖道:“母亲身体不适,我带着妹妹也不是很方便,以后还要请表姐帮忙照看一二。”

    红衣女子二十来岁的模样,已作了妇人的装扮,闻言当即就伸手把云萝拉了过去,笑着说道:“久闻妹妹的大名,可惜我刚回京城你就又去了江南,盼了小半年,如今总算是见着了,比我想的还要更可人喜欢。乖,先叫声姐姐来听听。”

    她出自平川侯府赵家,嫁的是英国公世子,闺名赵婂。

    平川侯府过世的太夫人与云萝的曾祖父乃是同胞的亲姐弟,如今的老平川侯与卫老夫人是亲表兄妹,到了云萝这一辈其实已经是远亲了,但却是与卫家最近的血脉亲人,两家的走动也从不曾断过。

    平川侯府并不在京城,去年云萝刚回京的时候,赵婂带着夫君孩儿回娘家去了,今年他们回京时又逢云萝回江南,所以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相见。

    虽不曾见过,但云萝之前对这位表姐也有所耳闻,又有兄长在旁边介绍,当即就唤了一声,“姐姐。”

    世子夫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摸着云萝的小手手说道:“真乖,以后想去哪里又觉得不方便的就只管来找姐姐,姐姐带你去玩!”

    什么是想去又不方便去的地方?

    卫漓默了默,他好像不应该把妹妹引见给赵家表姐。

    眼睁睁看着阿萝被隔绝拉走的景玥也眸色幽幽的看着卫漓,这个朋友看来是没法要了,还是绝交了吧!

    赏花游园吃宴斗文采,流程与去年没有两样,不过身在其中,云萝却感觉府中的巡逻守卫比去年认真了不少。

    一直到花宴结束,宾主尽欢,没有出一点出乎预料的意外,而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在花宴上看到蒋华裳的身影。

    云萝回京一个月,虽忙着玉米的事情基本可算是闭门不出,但过去小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蒋华裳在两个月前被送到了庄子上,外界纷纷猜测、众说纷坛,但究竟为何却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辞别后各自回家,温如初和叶蓁蓁强行挤上了云萝的马车,把卫小侯爷都挤到了外面去骑马,三个姑娘就在马车里头对着头的说悄悄话。

    “唉,都没看到灵素姐姐她们。”温如初唉声叹气。

    叶蓁蓁咬着块点心捂嘴说道:“她们怎么会来呢?多尴尬呀。”

    “这有什么?那些人家不都是今天你咬我,明天我咬你的,可该上门的时候还是笑脸盈盈的上门,好像之前的事全都没发生过。如今安庭哥哥虽然与蒋家姑娘退了亲,但我看两家还是互有往来,并不曾因此反目呢。”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一旦定下就不会轻易更改,即便一方有错,只要不是太过分,也能忍就忍了。

    退婚,那是走到了撕破脸,两家结仇的地步。

    蒋、顾两家是因为两位老太太几十年的交情,加上闹出事情的不仅有蒋家姑娘,还有顾家二公子,相互都留了脸面才避免结仇,但情谊也肯定不能如同以往了。

    温如初想通后就又叹了口气,“最委屈的就是安庭哥哥了,我听说太妃在给他物色新的未婚妻,也不知又会给他定个什么样的。”

    云萝对这些事情不发表意见,只是先送她们回鲁国公府,然后又掉头回长公主府。

    然而,才刚刚坐下来喝了半盏茶,说了几句花宴上的事情,就见大管家带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衣衫凌乱,满头满脸的黑灰,连鞋子都少了半只。

    “郡主,庄子里起火了,玉米地被火烧了好大一片!”

    云萝霍然站了起来。

    急匆匆出门,在城门附近遇到了景玥。

    卫漓此时也没心情去计较他怎么也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在此等候,见面后甚至都没有寒暄两句就快马出城,等到庄子上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

    庄子里却仍十分热闹,所有人都聚集在被烧毁的那一片焦黑土地上,身上湿哒哒沾满了黑灰,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理会自己有多狼狈,而是看着眼前的一片焦地神情张惶。

    “郡主!”

    看见云萝到来,他们更慌张了,纷纷下跪行礼,即便被免礼了也多数人都腿软得站不起来。

    他们庄子的玉米地被火烧了,郡主若是问责,他们能逃得掉吗?

    云萝此时也顾不上他们的心惊胆战,带着人先迅速的将被烧的这一片巡查了一遍,旁边火把的光芒在她脸上跳动,映得她脸色沉沉的分外冷冽。

    “郡主,被烧了有将近十亩地,看旁边未被燎着的地上,应当是有人往地里摊了干草秸秆,再点火燃烧,不然玉米秆子里都是水,也烧不起来。”

    侯府的大管家也跟着出城来了,他巡查之后迅速的统计了出来,并汇报给云萝。

    云萝站在灰烬的边缘,能清楚的看到前面未被牵连的玉米秆之间摊着许多干草,不过近前的都被人扫干净了。

    庄头抖着腿颤巍巍的凑过来,躬身说道:“午后将近未时的时候,周更家的二娃看到玉米地里冒起了烟,跑回来跟小的说,等小的跑里看时,火势就已经蔓延开来……”

    说着他忍不住的哽咽起来,抹着眼泪说道:“郡主把庄子交给小的管理,如今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都是小的看顾不当。”

    云萝就近剥开了一个还竖立在秆子上的玉米苞,须子鲜嫩,里面的玉米粒也小小的晶莹剔透,还散发着淡淡的烤玉米的清香。

    这是熟了吧?

    她将它从秆子上掰下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顿时咬到满嘴的水,还有一股生涩味儿。

    哦,半熟。

    她握着这根半熟的玉米轻且悠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庄头说道:“先别忙着自责,叫人把边缘的一圈的检查一下,被火焰燎到的不能再活的玉米都砍了。”

    庄子反应了会儿,然后迅速的回头去叫人干活。

    云萝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米发呆。

    这玉米还太嫩了,就算想水煮着吃嫩玉米也只有一嘴水,连个具体的味儿都尝不出来。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手里的玉米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会儿,笑道:“一掐都是水,也不知这么嫩的玉米吃着味道如何。”

    卫漓瞪了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景玥拿着玉米的手随意的背在身后,“既然事实无法改变,倒不如往好处想一想。幸好只少了这么小片地,往后应该在几个庄子里都加派人手,不能再出这样的纰漏了。”

    云萝抿了下嘴角,眼中有一丝流光划过,极浅又极冷,说道:“你说得对,是该加派人手看护起来,不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往地里堆干草都无知无觉。”

    不过眼下还不是问责的时候,总得先把眼下的这个残局给收拾了,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再来好好的审一审究竟是怎么会让人在玉米地里放出火来的!

    多新鲜啊,玉米地里都是青秆,一掐都是水,却竟然被人放了一把火给点着了,还一烧就是近十亩地。

    这地里的干草都是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片地方明显不是几个人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庄子里的人都瞎了不成,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察觉,等点起火冒出烟来了,竟然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最先发现!

    云萝也没有下去到旁边休息,而是带着人沿着焚烧的痕迹一点点检查过去。

    火虽然被扑灭了,但继续往里的至少两株玉米被燎到或是被灼热的温度蒸熟,就算继续留在地里也不过是等着发霉发馊,而不会继续生长了。

    如此长长的一溜过去,就又是几百株玉米的损失。

    正忙得满身黑灰,又有人策马奔进了庄子里,云萝抬头就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似乎是在宫里见过的。

    景玥站直了身看向那一队人马,目光一闪,轻声说道:“陛下来了。”

第235章 您不能做的事,我能

    等到地里的残局收拾好,时辰也已经到了半夜,但在这个平日里早已经躺在床上会见周公的时辰,今日却除了不懂事的小孩之外全都无心睡眠。

    云萝举着火把亲自在田地周围绕了两圈,检查是否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在没有留意到的角落是否还有未完全扑灭的火星。

    之后她留下大半侍卫守在庄子的各个路口角落,才带着其余人到了院子。

    每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黑灰和泥土,云萝、卫漓和景玥不例外,被惊动出宫亲自来查看的泰康帝也不例外。

    院子就是个简陋的农家大院,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宽敞了。

    可是如今整个庄子的人都挤在了院子里,也一下子就把宽敞大院挤得满当当。

    打来井水随便的擦了把脸和手,在这个过程中,云萝又迅速的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对之后的责问也就有了个底。

    但在那之前,她先问了声泰康帝的意见,“舅舅,您审还是我审?”

    泰康帝的脸色有些难看,浸在井水里的双手洗得都格外用力,仿佛在拼命的压抑着什么。

    听到云萝的话,他正搓揉着自己手指的动作一顿,神色微缓,说道:“对这庄子里的人事我比不得你熟悉,还是你来审吧,若有需要舅舅帮忙的,只管开口。”

    话音未落,似乎觉得把这样的事情交给还是个孩子的外甥女有点太为难人了,紧跟着又加了一句,“有舅舅在后面给你撑着,你只管放心去做。”

    身为九五之尊,在眼前这个状况下还能顾及着云萝的心情,可见是真把这个外甥女放在心里的,云萝听着心头一松,不由便弯了下嘴角,说道:“我知道,有些事情舅舅您不能做,但是我做了却没关系,谁让我还是个孩子呢?只是麻烦舅舅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都要给我兜着些了。”

    泰康帝一愣,脸色越发松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把天捅破了舅舅也会站在你这边。”

    舅甥俩各自心里都有了底之后,云萝擦着手的就走到了正屋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底下全庄的男女老少,说道:“地里的事暂且忙完了,但今日的事情还没完,谁能跟我说说,那玉米地里的许多干草秸秆是从哪里来的?”

    此时已是深夜,院子四周的火把燃烧出金黄的火焰,随风摇曳,在院子里映照出大片的阴影,所有人都面色惶惶,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个时候,庄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颤巍巍的站在最前面躬着身说道:“回……回郡主的话,其中,其中有一部分是当日移苗的时候就在地里的。七月的日头烈得很,摊些干草秸秆在地里,能……能预防玉米的秧苗被晒蔫了。”

    云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三个月前留在地里那一层稀松的甘草秸秆经过日晒雨淋后,至今都不曾霉坏,还被人点了一把火烧毁了十亩地?”

    庄头“扑通”跪了下来,哆嗦着说道:“郡主明鉴,小的……小的……”

    云萝分外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庄稼被烧毁的愤怒,然而这平平静静的神情却似乎给了人更大的压力。

    见庄头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理由来,其他人也都鸦雀无声,她就说道:“你们不少人应该都听说过我从小就在乡下长大吧?对于田间地头的那点事我虽不精通,但该知道的也不至于会被人糊弄过去,还是你们都忘记了,在玉米移苗的时候在土地的空隙撒上一些干草预防晒伤和土壤中水汽蒸发的法子,是我告诉你们的。”

    她又看着庄头,道;“三个月前的那些干草早就烂了,你身为庄头,是无论如何都推卸不了责任的,还是说,你在为什么人遮掩?”

    庄头顿时一激灵,慌忙喊道:“小人冤枉,小人如何敢包庇贼人?只是小人也实在不知那地里怎么会突然多了那么多干草啊!”

    “你不知?”

    他哆哆嗦嗦的说道:“郡主明鉴,那火是从地中间开始烧的,小人虽每日巡逻,但因为土地广阔多只是绕着边缘走上一圈,是真的没有发现里头什么时候被人放进了那么多的干草。”

    云萝无动于衷,“看来是我给你的工作太多了,让你连田地都看顾不好。”

    庄头不由得心里头一突,呐呐说道:“这次确实是小人疏忽大意,没想到那贼人竟会偷偷把东西藏在地里头,还请郡主宽宏大量,再给小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小人以后一定不敢再偷懒,一定勤勤恳恳不放过一个角落。”

    云萝不禁眼睑微抬,“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竟然以为你还能继续当这个庄头?”

    庄头的脸在火把的光芒下忽然抽了几下,说道:“郡主有所不知,小人这个庄头可是皇上指派的,毕竟这儿以前是皇庄,如今虽被陛下赐给了郡主,但您冒然撤销小人,恐怕也不太好吧?”

    云萝忽然笑了一声。

    她是极少笑的人,总觉得要在脸上做出各种表情实在费力又没有必要,于是常年的面无表情、神情淡漠,此时这一笑,就仿佛雪山中乍然绽放的芍药,连双眼都映出了潋滟水光,娇艳动人。

    整个院子都因为她的这一笑而静宁了一瞬,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动人,“看来,你就是那罪魁祸首!”

    “郡主何至于如此武断的就给小人定了罪?小人不服!”

    他叫喊着就要站起来,却被从两边冲上来的侍卫给用力的压了回去。

    云萝不理他的叫嚣,转头问旁边的泰康帝,“舅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庄里的好些人都是奴才吧?”

    泰康帝将狠厉的目光从那庄头身上收回,说道:“不错,当日将这个皇庄赐予你的时候,不是也一起把这些人的身契都给你送过去了吗?”

    舅舅?

    庄头愣了会儿,蓦然瞪大了眼睛,“皇……皇上!?”

    皇上竟然都出宫到庄子里来了,而且他刚才还在地里一块儿清理被毁的玉米!

    他腿脚发软,再站不起来,脸色雪白,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的说道:“小人冤枉,皇上饶命,郡主饶命!这这这真不小人干的,就算再借给小人几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这种事啊,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泰康帝不语,云萝就问道:“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小人不知,小人疏忽没有及时发现庄子里来了贼人,但这事当真不是小人干的啊!”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找借口!

    云萝的神色又淡了下来,对那押着庄头的两名侍卫说道:“拖下去打,打到他肯说实话为止。”

    两侍卫二话不说就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朝旁边拖,吓得庄头不停挣扎还又喊又叫,“郡主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屈打成招,小人不服,我不服!”

    云萝冷眼一扫,声音平淡得不起一丝波折,“本郡主做事还得管你个奴才服不服气?这是哪家的规矩?”

    明明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庄头被这话噎住,用力的瞪大了眼,却也挡不住两个身强力壮侍卫的力气,被拖到了旁边按在地上就打。

    人群中忽然冲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两男一女,朝着那边就扑了过去。

    “别打了,快别打了!”她阻止不了,转头就朝着云萝跪下磕起了头,“郡主明鉴,这事真不是我家男人干的,他也没胆子干出这样的事来,求郡主手下留情饶过我们吧,我给您磕头了!”

    额头磕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在暗黄的火光下,很快就能看到他们的额头出现了一块暗色。

    云萝的目光从那妇人和她身后的两男一女身上扫过,然后落到庄头身上,“这是你的妻儿?看到他们如此为你求情,你却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两名侍卫停下了动作,但尽管才打了几板子,但庄头仍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含含糊糊咬着牙说道:“小人真的不知。”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不顾性命和妻儿的为他们卖命?”

    “郡主若是一定要将罪责推到小人的身上,小人卑贱之躯也反抗不得,但放火烧玉米之事当真与小人没有丝毫关系,没做过的事小人不会认也不敢认,只请郡主仁慈莫要牵连无辜,放我妻儿一条生路,小人感激不尽。”

    他趴在地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言辞恳切,像极了被逼到绝境却无处述求的苦命人。

    云萝看着他,忽然又笑了。

    然紧跟着,她的笑容一沉,冷冷的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自幼长在乡下,受尽了贫苦,说不定还受过不少富贵人的气,就会对你现在的境况特别的感同身受?”

    庄头的脸藏在阴影里,撑在地上的几根手指却忽然痉了一下。

    “看来你们还对我下过不少工夫。”云萝忽然指着跪在地上的庄头媳妇和儿女说道,“把他们也看押起来,还有他们家里的其他人,一个都别落下。”

    此时的她,像极了为富不仁的恶毒大小姐,而奉命去抓人的侍卫则是她的狗腿子们。

    庄头终于有些挡不住了,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在云萝挥挥手之后被侍卫按了回去,还捂上嘴不许他再发出声音。

    云萝已经把注意力从庄头的一家转移到了其他的庄户身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儿,特别淡定的说道:“看来庄头要换人当了。我不喜麻烦,就在诸位中选新人吧。”

    此话一出,刚才还被她一连串动作吓懵了的庄户们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云萝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又都忙了这么久,不如就都回去歇着吧,顺便趁着睡觉的这会儿好好想想这段日子以来庄子里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等明天起来后再到这里禀报,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选出我认为最合适的人管理庄子。”

    如果刚才只是骚动,那么现在,好些庄户之间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云萝说完话,就真的把他们放了回去,只留下庄头一家或被压在地上,或被麻绳捆绑,却无一例外的全都用布堵了嘴。

    “人都在这里了吗?”

    侍卫罗桥拱手回禀道:“庄头两口子,他们的两儿一女,两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全在这里,一个没少。”

    从还在江南的时候,第一次护送云萝回村开始,罗桥就成了她的专职侍卫,无论云萝出门到哪里,他都会带着人护在前后。

    云萝随着他的话扫过一眼,目光在最小的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一顿,然后面无表情的移开,“全关到柴房里去。”

    “不审了?”

    云萝看他一眼,他顿时就闭紧了嘴,带着几个人把庄头一家全关进了柴房里。

    他们全被堵了嘴,又挣不过侍卫的力量,唯有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哀求还是怒骂。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泰康帝这时才问云萝,“为何不连夜审讯?事情尚未完结,怎么就放庄户们回去了?”

    云萝沉默了下,说道:“我又不会刑讯,您也不能送我个刑部或大理寺的大人来帮我审问,再审下去我怕我会直接把庄头给打死了。”

    泰康帝一脸冷漠,“打死便打死了,这种背主之人死不足惜。”

    “我倒是觉得未必真是他干的。”

    泰康帝一愣,然后又说道:“那又如何?总归是知情的。就算不知情,但他身为庄头却让庄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便是他的失责!十亩地的玉米,四千余斤玉米,至少三千的种子,一户两斤就是一千五百户人家,来年收成至少三十万斤,再选种子种下第二茬,转眼就是几千万斤,又能惠及多少百姓?”

    这样的算法可真是无穷无尽了。

    云萝也心疼得不得了,在如今种子的推广阶段,每一粒都是珍贵的,便是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种上了,十亩地的玉米被一把火烧成了棒子,放在寻常人家简直能逼死人。

    压下心头涌动的戾气,云萝对泰康帝说道:“庄户们今晚恐怕要睡不着了,一夜沉思后想必能想起不少平时不会在意的事情,到时候我会把结果给舅舅送过去。您不好离宫太久,就尽快回去吧,之后的事您只需在后面看着就行,记得有人找您告状的时候要向着我。”

    泰康帝不禁莞尔,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并在她不虞的目光中忽然笑了开来,“好,那舅舅就只等着给你撑腰了!”

    就如她之前所说,有些事情他身为皇帝不能做,尚未成年的云萝反倒能够放开手脚,谁让她还是个孩子呢?不懂事瞎胡闹又闯祸了,大臣若是进宫去找他告状,他先和一和稀泥,和不了就骂她几句嘛。

    谁家还没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而同样的事情,比云萝年纪更小的瑾儿不能做,因为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比她稍微年长但也还是少年人的景玥与卫漓也不能做,因为他们都已入朝,有官职在身。

    云萝虽有郡主的封号,但她首先是个姑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而且自幼在乡下长大没学过许多规矩,还被衡阳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宠着纵着,冒冒失失的做出些大人不敢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合适……正常了!

    就算大臣们都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他这个皇帝授意的又能如何?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世家贵族相处,不就是追求一个面上光吗?

    至于他们会不会暗搓搓的对云萝下手……

    泰康帝想到那个可能就不由得眉头一皱,说道:“你自己也要注意些,别一下子把人给逼急了,往日出门就多带些人。”

    “舅舅放心,赵统领现在都打不过我。”赵统领就是衡阳长公主的扈从统领。

    泰康帝顿时一默,他想到了之前听说的,他这个外甥女遗传了先祖的天生神力这个事情。不过目前还只在传说中,一直也没有亲眼见识,他其实心里是有些怀疑的。

    这么娇娇的外甥女怎么可能跟卫家那位先祖一样呢?想象浅儿一手举起了千斤巨鼎……画面太美,朕都不敢想!

    泰康帝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庄子回去京城,云萝他们也随便收拾了收拾就找个屋歇下。

    虽然睡得迟,但到了该醒的时辰还是早早的就醒了过来,而比她更早的是庄户。

    不过她没有着急去见在大门外等候的庄户,而是按部就班的先练武一个时辰,然后洗漱吃早饭。

    坐在餐桌前,卫小侯爷正在朝着对面的景小王爷用双眼发射死亡光波,满满的嫌弃毫不掩饰的表现在了脸上,若不是之后还有要紧事,他真想把人赶出去。

    以前也没发现他这么没脸没皮啊!

    云萝才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呢,总觉得他们的争斗插不进她这个第三者。

第236章 打一顿解解气

    吃饱喝足就要开始干正事了。

    云萝不是刑讯的专业人员,但她深知人类乃是逐利的生物,只要遇到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往往能够爆发出无穷的潜力。

    对庄户们来说,能做庄头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在这个诱惑的趋势下,他们必然挖空了脑子的去回想过去两三个月里他们遇见过的异样,并急于向云萝回禀。

    毕竟若迟了一步被其他人抢了先,庄头的位置就离他们更远了。

    庄子不大但也不小,五百余亩土地共有庄户三十二家,男女老少共计一百六十余人,有部分人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打发到庄子上的奴才,其他人也全依托于庄子靠着佃田过活,日子贫苦,都不能跟白水村相比。

    白水村真是个富裕的村子,不说现在,便是放在几年前大部分人家还吃不饱饭的时候,放眼大彧也是一个让无数百姓向往的富裕村子。

    不到中午,庄户们提供的各种消息就全汇总到了云萝的手上。

    她翻看着字迹千奇百怪的一张张纸,默默的递给了身旁兄长,对站在面前的罗桥说道:“你直接跟我说结果吧。”

    小侯爷看她这般,又好笑又有些无奈的说道:“能写出这么多字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罗桥连连点头说道:“是啊郡主,大部分人幼时家贫,连饭都吃不起,如何还有闲钱用来读书?小的也是进了卫府之后才识得几个字。”

    “我知道。”云萝看着罗桥,忽然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

    罗桥顿时涨红了脸,支吾了半天后说道:“郡主,我还是给您说说从庄户们那里得来的消息吧。”

    卫漓已经迅速的将那几页纸翻过一遍,字迹虽潦草,条理却十分清楚,他看过之后就顺手递给了旁边的景玥,同时也好奇的问了一句,“我也不知罗侍卫以前的名字呢,不方便告知吗?”

    罗桥吭哧了半晌,不甘不愿的说道:“据说我娘将要生我时正在河边洗衣服,肚子突然抽疼,她都没来得及把河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捞上来,让那件据说才过了两遍水的新衫子被水冲走了。”

    这样的事情对小侯爷来说还挺新鲜的,思索了下,不由问道:“所以,你以前是叫罗河?”

    云萝却觉得没这么简单,若真叫罗河,他如今也不至于改了名字后还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所以,她想了下,一本正经的说道:“说不定叫罗一件呢!”

    景玥嘴角一抽,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然后也加了一句,“也有可能叫罗衫子。”

    罗桥更是满脸生无可恋,连声音都不由大了些,“什么罗一件罗衫子的?小的以前叫捞起!”

    “噗!”景玥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抬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这名字挺别致,比如今的好,通俗易懂还能让人印象深刻。”

    罗桥抹了把脸,默念三遍“这几位都是主子”,然后也不管他们想不想听正事,径直说道:“据庄户所说,庄头钱四其实不怎么管事,日常都让他的两个儿子出面,两个儿子解决不了的才会去找他。”

    说起了正事,三位主子也都收起了玩笑,云萝问道:“所以有问题的是他的两个儿子?”

    “不,是他的大孙子。”

    庄头钱四的大孙子名为钱传荣,今年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却因为父母溺爱而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一个庄头的孙子放到外面不起眼,但也足够让他在庄子里横行了,大部分的庄户都曾被他祸祸过,只是都默默的忍下了。

    钱传荣四体不勤,最好惹是生非,但从大概一个月前开始,他忽然勤快了起来,主动替他父亲叔父承担起了每天到玉米地里去看顾的活计,他祖父和父亲、叔父起先不放心还跟了他几天,但见他确实做得有模有样,还把那几个平时跟他厮混的小伙儿都召了过来,天天在地头转悠,难得没有招惹是非。

    “庄子里的地以前都是佃给庄户的,但因为种植玉米,土地被全部收回,再根据庄户们的做工多少给他们分粮食,如此方便管理,但也方便了钱传荣偷摸的做小动作。”

    “庄户们都没发现他的那些小动作?”

    “有不止一人看到过地里堆积的干草,钱传荣还借口说那是给地里添肥的,在事情发生前,谁也没有想到那竟然是用来点火烧玉米的。”

    卫漓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做得并不隐秘,查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庄头却为何咬死不承认不松口?”

    景玥敛目说道:“你大概不曾真正见过那些横行乡邻的恶霸吧?这种人,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恶行,但若是外人进去探查询问,却很难能够问出事情的真相来。”

    卫漓惊道:“这是为何?”

    “因为普通人大都懦弱,遇上不平事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反抗,而是能否忍得下。这类型的恶霸往往背后有靠山,手上还掌控着普通人急需的东西,比如土地,比如粮食,甚至还有可能是性命。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怎么敢得罪恶霸?外人就算能给他们撑一时的腰,总有离开的时候,而他们却还要继续在恶霸的手底下讨生活。”

    卫漓若有所思,忽然转头问云萝,“妹妹在乡下生活这么多年,可曾被人欺负?”

    云萝一愣,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此类事件。”

    卫漓的脸色不大好看,“这钱四莫非也以为庄子里没人敢把他攀咬出来?他依仗的是什么?什么让他以为他一个奴才能跟郡主叫板?”

    景玥冷笑道:“说不定是庄头当得久了,便以为这个庄子也是他的私有物了呢。”

    卫漓顿时骂了一句,“岂有此理!”

    云萝的行为则更直接一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出门朝柴房的方向走去,“说这些没意义,不如去问问到底是谁看不得我好。过了一个晚上,不知钱四想通了没有,也不知钱传荣的嘴是不是跟他爷爷的一样硬。”

    一行人便跟着她去了柴房。

    “钱家的老二昨晚上埋怨了几句,但刚起了个头就被钱庄头喝止了,小的留意到现在也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守着柴房的侍卫一边轻声回禀着,一边将柴房的门打开了。

    一开门,就见半屋子的柴火堆积,在柴火的缝隙间也必然有蜘蛛老鼠蚂蚁和各色虫子横行,但在云萝看来,这环境其实算不得糟糕,乡下多少人家住的屋子还没这个柴房好呢。

    然而,庄头一家人不过在此住了半个晚上,就仿佛惨遭摧残,一个个全都神清憔悴,庄头的女儿更是抓耳挠腮,露在外面的脸上、脖子、手背上都起了大片的红疹子。

    这么娇?

    云萝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看向了缩在一对中年男女身后,神情瑟缩但看着她的目光却又含着一丝贪婪和放肆的少年。

    对云萝的事从来都无比敏锐的景玥顿时目光一冷,缠在腰上的鞭子悄然落到手上,然后鞭影飞掠,直接卷上钱传荣将他凌空扯了过来。

    钱传荣在半空中惊叫,又在落地后发出一声惨叫,趴在地上痛得浑身颤抖。

    钱家的其余人也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最激动的当数刚才挡在钱传荣前面的夫妇,几乎连滚带爬的要站起冲过来。

    罗桥带着侍卫们“锃”的一声拔出了刀,厉喝道:“退下!胆敢冒犯郡主,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两人惧于锃亮的刀光不敢再上前,唯有满目心疼和担忧的看着趴地上的钱传荣,偶尔瞄向云萝等人的眼神敬畏、惧怕、忐忑不安,还藏着几分怨恨。

    庄头昨晚上被按着打了几板子,到现在也有些站不起来,便靠在柴火堆上紧张的说道:“郡主,你若有气只管冲小人发作,跟小人的孙儿无关。”

    云萝低头看看地上的钱传荣,又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又不是我动的手,你却跟我说这种话,莫非本郡主看起来更像个软柿子?”

    钱庄头哆嗦着嘴,呐呐说道:“小人不敢,只是小人卑贱,不知这位公子是哪位贵人。”

    云萝眉心一蹙,“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呢?”

    景玥贴心的把鞭子递到了她的手边,笑道:“要不打他一顿解解气?”

    云萝一默,不跟他闹,便敛袖在钱传荣的面前蹲下,“谁让你来烧地的?”

    钱传荣的表情一慌,猛的抬头看向云萝,眼珠游离,瞳孔激颤,“我我我没有,郡……郡主明……明鉴。”

    “你没有?”云萝垂眸冷眼看着他,“但庄户们都说,你平时游手好闲,从一个月前开始忽然变得十分勤快,有时候连晚上都没得歇,还不知从哪里运来了大量的干草秸秆说要给土地添肥。”

    “诬蔑,这都是诬蔑!”

    “他们为何要诬蔑你?”

    他因为慌张而脸色煞白,眼珠不停的颤悠着似乎想要想个借口或理由出来。

    钱庄头靠在那边忽然说道:“郡主明鉴,小人的这个孙子被家里人宠坏了,平时就有些张狂,难免得罪了庄户们,他们心里有怨也是有可能的。”

    钱传荣仿佛被醍醐灌顶,飞快的点头说道:“对对对,肯定是这样没错,郡主你可不能被那些贱民给蒙蔽了?”

    云萝不听他们这个拙劣的借口,却对他最后的那个“贱民”很不喜欢,“贱民?贱得过奴才秧子吗?”

    钱传荣顿时面颊一抽。

    自小在庄子里作威作福,他早已经忘记了他全家人都是奴,以前是皇上的奴,如今则跟着皇庄一起成了安宁郡主的奴。

    一把刀忽然架在了他的肩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脖颈,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森凉。

    他听见身后的祖父母和父母惊呼了一声,又听见他曾经不以为然的从乡下来的安宁郡主跟他说:“火烧玉米,便是定你一个谋逆之罪也不为过,你当真要为了唆使你犯下此等罪过的人抗下罪责,置你自己和全家人于死地吗?”

    钱传荣的牙齿也开始打架,“什么谋逆?我我我不过是烧了几亩地的玉米……”

    “传荣!”钱庄头目眦欲裂,慌忙打断他的话,却已经来不及了。

    钱传荣一激灵回过神,脸色也越发惨白。

    他他他承认了?!

    可是这个承认与否对云萝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是谁唆使你的?你又为何要做这种事?”

    说着,将手中的刀往他的脖子更贴紧了些,一下子就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并不是多有骨气的人,钱庄头昨晚能为了保护孙子而无惧板子,钱传荣此时却做不到无惧刀剑。

    即便起初还想表现得硬气点,但当云萝一刀刺穿他掌心之后,他就再顾不得硬气还是软弱,也顾不得是否与人有约定,倒豆子般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约一个半月前,他进城去吃酒,不知怎么的竟吃多了,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竟发现身边躺了个貌美的小娘子。

    小娘子哭哭啼啼的说她不过是出门逛街,不巧与丫鬟走散却正好撞上了吃醉酒的钱传荣,被他强行拉进客栈里夺了清白。

    钱传荣不禁又急又慌,看到小娘子娇娇怯怯的哭又忍不住的有些心痒难耐,正左右为难时,客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然后一个公子哥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小姐千娇百宠,却被我一个庄户给占了身子,小姐的兄长当时就扬言要打死我,还是小姐替我求情我才能逃过一劫。大公子说我既然占了他家小姐的身子,就该娶了她,可是我身份卑微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而且他也舍不得把妹妹嫁给我,除非……除非我能做出点什么来表现以后一定会对小姐好的决心。”

    “这与你放火烧玉米地有何关系?”

    钱传荣捂着不停流血的手掌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失血过多加上惊惧让他脸色惨白,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我不想的,不是我自己要烧的。”他哭着说道,“是大公子,他说如果我敢把庄子里的玉米地给烧了,他不仅会把他妹妹嫁给我,还会……还会帮我脱离奴籍,从此过上被人伺候的好日子。”

    这分明就是哄他的话,哪个奴才在背主之后还能安然脱离奴籍的?

    可怜他竟然还真的相信了!

    又或者是美色太惑人,让他迷失了心智?

    云萝不关心这些,只问他,“你口中的大公子和小姐是谁家的人?”

    他犹豫了下,在看到云萝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时,立刻脱口说道:“是冯府中人,冯家的大人在吏部当差,好像是郎中啥的。”

    话音未落,卫漓便呵斥道:“一派胡言!你说的这位冯大人家中仅有一个不足十岁的公子,小娘子在去年腊月才满周岁!”

    钱传荣呆了呆,慌忙说道:“不可能!我亲眼看到冯大公子和冯小姐进了冯府的后门!”

    卫漓沉着脸,“你当真亲眼看到他们进了冯府?确定那是在吏部任郎中的冯大人府上?”

    钱传荣的神情都有些迷茫了,不停的念叨着:“不会有错的,我亲眼看到他们进了后门,进去时还跟守门的婆子说了两句话。我后来特意绕到前面正门那儿,还看到了那位冯大人下衙回来。”

    可总不至于他睡的是半年前才过周岁的小娘子,带人上门捉奸的是个不足十岁的小郎君吧?

    云萝转头问兄长,“这位冯大人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钱传荣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却听小侯爷说道:“他的父母亲人全都在乡下,也没听说过有弟妹上京。”

    哦,还是个寒门学子出身?

    钱传荣却显然并不死心,“说不定正是冯大人的兄弟和妹妹呢,亲人进京探望兄长,谁家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

    云萝与卫漓面面相觑,这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237章 灭口

    当日下午,云萝就带着钱传荣直奔京城,而钱家的其余人却仍被关在柴房里,所有的哭诉求饶都被她当成了耳旁风,无动于衷。

    “这一家人的后续,妹妹心里可有章程?”回京途中,卫漓好奇的问道。

    云萝想了下,问道:“按律令,该当何罪?”

    “故意毁坏农田庄稼原本就是重罪,背主之奴若是送交官府至少判流放,不过遇上这样的奴才很少会有人真的送去官府,大都私下里自己就解决了。以钱传荣如今的罪过,杖毙都是便宜了他,他的家人知情不报甚至还刻意隐瞒试图糊弄主子,也死不足惜。”

    “太严厉了。”云萝不甚赞同,“难得做一世人,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就要他们的性命?如今大彧的疆土辽阔,朝廷都在鼓励百姓多生孩子,他们活到如今的岁数也是花费许多,一顿打死了岂不白白浪费?倒不如让他们留着有用之身干点有意义的事。”

    小侯爷都要被感动到了,没想到他家妹妹看着冷冷清清的,却是个这么善良大度的姑娘!

    可是人生在世,又处在他们的这个位置,太善良了反而容易吃亏被人欺负。

    不过这种事情应该缓缓的跟妹妹说,免得过犹不及她受不住,

    于是斟酌一下,他问道:“那妹妹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云萝不知道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她兄长的脑子转了多少弯,想了多少东西,闻言便毫不犹豫的说道:“听说各地的矿场都极缺人,送他们去挖矿如何?不行的话就送到苦寒之地去开荒,多开出一亩地就能给国库多添一份税粮,相信他们也很快就会明白,十米上等地的粮食究竟有多珍贵。”

    卫漓骤然一默,又在心里幽幽叹息了一声:为了保住钱传荣一家的几条小命,为了教导他们改过自新,妹妹也真是煞费苦心!

    太善良了!

    景玥侧头说道:“不如送去西北?西北地广人稀,多的是荒地等着人去开垦,又有我的人看着他们,保证他们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云萝欣然应允,“好,事情了结后我就请舅舅把他们流放到西北去!”

    钱传荣被侍卫带着跟在后面,听到被风吹进耳朵里的话,听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这跟说好的,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冯府坐落在东城的成戍坊,说是个三进的宅邸,但目测只有三间的宽度,住一家四口带着十来个下人绰绰有余,但若是几代人一起住,就捉襟见肘了。

    可就是这么个窄小的三进院,放在地段偏僻的成戍坊,也需要好几百两银子才能买得到。

    云萝翻身下马,钱传荣也被扔到了地上,被侍卫押着问道:“看清楚了,你说的冯府可是这个地方?”

    钱传荣还惊惧于刚才路上听到的话,此时的神情就有些慌措和不太肯合作,盯着眼前的冯府大门目光闪烁,“我……我记不清了。”

    云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如果你刻意求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钱传荣顿时激灵道:“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没错!”

    “你没记错?”

    “没有,不会记错的,我上个月就是躲在那棵桂花树后看到冯大人回家!”

    顺着他的指示转头看了眼让那棵桂花树,也不知这桂花树生长了多少年,足有合围粗,在后面藏个人藏不严实,但若不仔细看的话,也未必能发现得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景玥,不等开口,他便好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他的几个人悄然离开,绕到了冯府后门的巷道。

    罗桥上前去拍门,卫漓有些惊讶的问道:“就这么直接登门吗?”

    云萝目光略深,“哥哥,我现在是一个被宠坏的,不懂规矩,行事莽撞的小孩子。”

    卫漓一噎,但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转眼就把事情捋清楚,也大概的把握了他待会儿应该如何表现。

    兄妹两说话的这个时候,冯府的大门被敲开了,门房看到门外的阵仗后吓了一跳,小心忐忑的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小人好进去与我家老爷太太通禀。”

    罗桥转头看了眼云萝,见郡主没有要直接闯入进去的意思,便说道:“我家主子乃是镇南侯和安宁郡主,今日特来拜访冯大人。”

    门房更吓得手中门闩都差点落了地,他家大人只是个五品的郎中,听着好像比县太爷还要高两级,但放在皇城脚下,真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如何竟招来了侯爷和郡主的登门拜访?

    反应过来,他忙道了一声稍等,就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今天正是休沐日,大人也在府中未曾出门会友。

    并没有等多久,一个年将而立的男子就从冯府内急匆匆的奔了出来。

    一身藏青色的居家绸衫,脚踩软底布鞋,一边走还在一边伸手飞快的整理着鬓角一缕随风飘荡的发丝,也不知怎么从发髻里跑了出来。

    他面白无须,相貌清俊,快步走来扬起一片袍角,宛若踏风而行。

    倒是个难得的好样貌,还有着少年人没有的成熟风度。

    看到云萝与景玥的时候,他目光一顿,然后作揖道:“下官拜见侯爷,拜见安宁郡主,不知二位驾到,有失远迎。”

    卫漓拱手回礼,“是我们冒然登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冯大人见谅。”

    冯大人连道“不敢”,然后在前引路将人领进了府中,迟疑的问道:“小侯爷和郡主今日登门,不知有何吩咐?”

    问这话的时候,他不由转头打量了被侍卫押在后面的钱传荣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押着个人上门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但这人是谁,又为何竟押到了他的府上?

    云萝见他在打量钱传荣,便问道:“冯大人认识身后的这个奴才吗?”

    他愣了下,然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会儿,摇头说道:“此人眼生得很,下官并不曾见过,不知郡主何出此言?”

    云萝神情淡然,双眼却始终在观察着他的反应,说道:“他是我一个庄子里庄头的孙子,昨日午后在庄子里放了把火,烧坏了十亩地的玉米,审问后他吐口说是受到了贵府公子小姐的唆使才会做下那等事。”

    冯大人顿时被惊得瞪圆了眼,眼珠都几乎要从眼眶里脱出,一下子把他之前身上的沉稳端正破坏得一干二净。

    额头也在瞬间冒出一层汗水,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拱着手把腰弯成了九十度,说道:“郡主容禀,下官的一双儿女大的才八岁,小女儿更是不过虚三岁而已,连路都走不稳当,如何做得出唆使他人放火之事?况且,玉米事关百姓生计,下官也是贫寒出身,最是知晓对百姓来说什么最重要,上个月下官还收到了从家乡来的一封家书,在乡下的父母询问下官,传说中荒地上都能种植的高产粮食是否属实,要到何处去购买种子。下官也盼着十一月郡主的种子铺开门,想要买两斤种子寄回家乡。”

    他说得情真意切,让人看不出丝毫说假话的痕迹。

    云萝眼眸微眯,便不客气的说道:“可我家这奴才说,当日诓骗他的分明是一对年纪更大的兄妹,妹妹大概十四五岁,兄长在二十左右,借他喝醉时使计把他给套了进去,还说他若敢把庄子里的玉米地给烧了,那兄长就会把妹妹嫁给他。”

    话虽说得含糊,但冯大人能年纪轻轻就从什么都没有的寒门学子爬到五品吏部郎中,就必然是个聪明人,细想一想就大概的明白过来所谓使计是使的什么计,不禁面色扭曲了一瞬,然后试探着问道:“那对兄妹与他说,他们是下官府中的公子小姐?”

    “不止如此,他还亲眼看到他们进了大人的府上。”

    “什么?”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当头落下。

    云萝不等他回神就紧接着问道:“冯大人的儿女年幼,定然不会是那算计唆使之人,但不知府中近来可有兄弟姐妹或别的亲朋上门做客?”

    冯大人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怒色,但他也深知此事事关重大,如现在这般的直接问上门来,反倒要比在暗中盯着他更好应付。

    只是朝中人做事,除非是众所皆知的死对头,其他人却向来都是面上笑嘻嘻,捅刀子的事情则要放在背后干,讲究一个面上光。

    他从刚入朝时的不习惯到如今的游刃有余,今天忽然遇上云萝的直面相对,他反而又有些不习惯了。

    想通之后,他心里头的那一点怒气也跟着烟消云散,还当真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您家这个奴才看到那对兄妹进入下官府中是什么时候?”

    “具体的日期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八月的二十八或二十九。”顿了下,又说道,“他那天还看到你下衙回来,进门的时候门房与你说,小姐儿淘气,撵着狗儿跑,摔到地上把手心擦破了皮。”

    冯大人顿时“啊”了一声恍然,随之又困惑道:“启禀郡主,那日下官府上并无客人借宿或上门拜访。之前因为赶考借住在府上的两位同乡一人落榜,四月就回乡了,另一人也在七月份候到缺,出京赴任。中秋前,我老家的父母托几位行商捎来几箱特产,下官留他们在府上住了几日,也在十九那天送他们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上门的客人。倒是我夫人偶尔会带着小儿小女与找交好的夫人聚会,又或是请别家夫人上门做客,但其中或许有年轻姑娘,但绝对没有郡主口中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说着,他又是一作揖,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妄言,郡主若不信,只管着人调查便是。”

    云萝不置可否,只说:“他们虽说自己是冯府的公子小姐,但说不定就是哪两个大胆的奴才假扮的,未必就是客人使坏。而且,他们为何会进了你家后门?还是守门的婆子亲自把他们迎进去的。”

    冯大人脸上的困惑和恼怒不似作假,“此事下官也甚是不解,不如将守后门的婆子叫来由郡主审问?”

    “可以!”

    这么直率的吗?不稍微婉转一下?

    冯大人有种莫名被噎的错觉,然后挥挥手让人去把后门守门的婆子押过来。

    云萝也指使了两名侍卫跟着一块儿过去。

    冯大人见此行为,不由得嘴角一抽,然后垂下了眼睑,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还是很心烦的,不是因为云萝不够婉转的行事,而是今日这件事的本身。

    他虽只是个五品小郎中,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但身在官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能知道一点。

    皇上和世家贵族们因为玉米已经闹了有好几个月了,自古以来,利益相争便如同性命之争,他一个小人物缘何竟莫名其妙的被搅入其中?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搅入到了皇上和世家的争斗之中,冯大人就觉得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对云萝的直言不讳也就没心思计较了。

    唉,其实安宁郡主这般直来直去也挺好的,总好过暗戳戳的派人盯着他,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他的府邸给翻了个底朝天。

    他只是一个五品的吏部郎中,辛辛苦苦爬了这么多年也怪不容易的,平时看着光鲜清白,但若认真来找的话,总有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小尾巴。

    越想越不安,还要努力做出镇定冷静的模样,不然让小侯爷和安宁郡主怀疑他是心虚怎么办?

    云萝看着他额头上冒出的一层又一层汗水,丝毫不认为这其中还有她盯着他看的原因在里面。

    卫漓咳了一声,像要缓和下气氛,“冯大人不用太紧张,认真说起来,你与此事本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本侯相信你定然不会短短几年就忘了家长父老与世家们沆瀣一气。”

    冯大人连连点头说道:“多谢小侯爷理解,下官还盼着继京城和江南之后,能够更快的把种子分送到我家乡去呢,盼着家乡父老们能吃饱喝足,家有存粮。”

    “陛下也盼着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能够不为口腹忧虑,家有余粮,手有余钱。”

    “皇上勤政爱民,必能成千古明君。”

    卫漓看着他意有所指道:“冯大人若真能这般想,陛下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

    “这自然全都是下官的肺腑之言。”

    他更紧张了怎么办?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还是紧张得太早了,因为冯府小厮和一名侯府侍卫一起从后院过来,“老爷,赵婆子死了!”

    侯府的侍卫也朝卫漓和云萝禀告道:“侯爷,郡主,我们过去的时候,那婆子已经悬在梁上,气绝而亡,罗队长如今正守在那里。”

    冯大人又一次瞪大了眼睛,目光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惊恐,忽然猛的抽了口凉气,翻着白眼就一副要气绝昏迷的模样。

    死死死了?!

    一瞬间,他手脚冰凉,汗水却浸透了内衫,若非扶住了身旁椅子的扶手,他差点腿软的直接瘫到地上去。

    这下可就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他僵硬的转过头去看着云萝,“郡……郡主,此事当真与下官无关。”

    “我知道。”云萝平静的走出门外,“说了你可能不信,冯大人,那个凶手帮你洗清了嫌疑。”

    冯大人懵懵的跟在后面,有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缘由。

    “郡主何出此言?”

    云萝没有正面给他解惑,还直接闯进了内院,穿过内院到后门,然后在门边的小屋子里遇到了冯府的女主人。

    冯大人看到她就不由脸色一变,拉着她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如何还能继续在屋里坐着?”

    冯大人想说什么,但估计是顾及着外人太多,嘴巴张了张又闭上,然后转头与云萝说道:“郡主,这是内人宁氏。”

    这位宁氏夫人屈膝行礼,“郡主。”

    她相貌只能算是清秀,一双手显得粗糙,不像官夫人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手。不过她神态温婉,看着就觉得很舒适。

    云萝回礼道:“夫人放心,此事若与冯大人无关,定不会冤枉他。”

    冯夫人抿唇一笑,回首与冯大人对视了一眼,说道:“我家大人自来小心谨慎,虽不敢说一心为民,但也时常记挂百姓民生,他不会也没有胆量去做出格之事,郡主定要仔细查询。”

    云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向已经被从房梁上放下来的那个婆子,罗桥跟在她身边,轻声说道:“郡主,王爷亲自跟上去了。”

    “真有人来灭口?”

    “小的过来时王爷已经不在,是他身边的无妄跟我传的话,说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那人翻墙而出,显然是早一步得知了我们来冯府的消息,可惜这个婆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第238章 谁跟你讲道理

    冯大人看着面不改色的检查被灭口婆子的云萝,两条腿又忍不住的有些发软,心里不住的念叨着“我是斯文人,我是斯文人”,然后默默的递上了一把刀子。

    云萝一愣,“冯大人这是何意?”

    冯大人哆哆嗦嗦的说道:“验尸不都要开膛破肚的吗?这婆子着实可恶,勾结恶人陷害主子,这种人也不必管她死得是否体面,无论是要开膛还是……咳咳,都是她活该。不过,下官建议郡主还是找个仵作吧,您金尊玉体可不能被这污糟事给脏了手。”

    罗桥从旁边侧头看了他一眼,“冯大人多虑了,我家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一身好武艺,杀人也是很厉害的。”

    冯大人顿时手一抖,那刀差点就脱手掉落。

    但他硬是握紧了,然后拿眼角一眼一眼的小心往云萝身上瞟,干笑道:“啊,哈哈,郡主不亏是将门出身,确实不能与常人相论,让我等凡夫俗子汗颜啊,呵呵……”

    说不下去了!为何安宁郡主会用这样冷淡的眼神看他?丝毫都没有因为他的马屁而欣喜或不悦。

    那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云萝见他说完了,就转身继续忙自己的,看完现场之后还指使着人把那婆子的尸身也带走了。

    冯大人:“……”

    送出门外,又目送着人马离去,等到再看不见人影,冯大人的脸色缓缓的沉凝了下来。

    他的夫人站在他身边,不禁担忧的唤了一声,“夫君。”

    他伸手拦住了她的声音,小心的左右看看,然后拉着夫人转身进了府,关上大门后才忽然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夫人啊,为夫遇上大麻烦了,也不知是谁竟对我有此深仇大恨,我分明处处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

    冯夫人安慰道:“身在官场,再小心也总难免有与人结怨的时候,我看小侯爷与安宁郡主都不是跋扈之人,应当不会为难我们。”

    冯大人眉开眼笑,那张俊俏的脸也仿佛在发光,满口称赞道:“还是夫人通透,真不愧是为夫的贤内助。”

    夫人被他夸得红了脸,含羞嗔了他一眼,相貌寻常却也分外动人。

    冯大人扶着夫人一起进了内院,在不被注意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微滞,眉头不自觉的紧锁。

    哪里有这么简单呢?

    即便小侯爷和安宁郡主暂时放过了他,可若是不能把背后的那个人挖出来,他真是连睡觉都无法安生!

    不过这位安宁郡主倒是有些出人意料,行事虽不太守礼,但意外的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呢。而且,皇上竟当真把她推到了人前,由着她牵扯进他和世家的争斗之中,也不知是不在意这个外甥女,还是对她过于信任。

    另一边,离开冯府的云萝也正在打听这位冯大人。

    “之前哥哥一听到钱传荣的话就把冯大人的家境说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位冯大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吏部郎中,放在权贵满地的京城实在不起眼,卫漓却能在第一时间就把此人想起,且连他的小女儿去年十一月过的周岁都记得清清楚楚,显然就有些独到之处。

    卫漓组织了下语言,说道:“他名为冯谦和,蜀中人士,是泰康八年的榜眼,原本应该入翰林院任职,却因为得罪权贵被发放到郴州下属的济源县任知县,六年知县,他修桥铺路,又修建沟渠从几百里外的湛河引水穿过整个济源县,据说济源县的百姓如今仍有许多在家中供奉着他的长生碑。”

    “三年前,他任职期满被召回京城,入户部任郎中,后又被调任到吏部,却始终平平淡淡,反倒没有了在地方上的果敢和成绩。”

    云萝的注意力留在了第一句话上,“他因何得罪权贵?得罪的又是哪个权贵?”

    小侯爷纠结了下,说道:“究竟如何我当时年纪尚幼也不甚清楚,只是据传言所说,他当年高中榜眼后被老吴国公看中想要招为女婿,却被他以家中已有贤妻,不可无故休弃为由拒绝了。据说,老吴国公很不高兴,他老人家也无需刻意做什么,只要稍稍表现出那么一点意思,下面自有会看眼色的人给冯谦和使绊子把他排挤出翰林院。”

    “吴国公?甄家?”云萝估摸了下那位冯大人的年纪,忽然脸色古怪,“甄贵妃可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姐妹?”

    卫漓的嘴角一抽,妹妹的关注点似乎有点与众不同。

    可是对上她充满期待的双眼,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唯有如实相告,“老吴国公有两个女儿,甄贵妃行二,她面前还有一位姐姐,但是个庶出,且比她年长近十岁,几年前就病逝了。”

    不管死不死,反正那位都不会是老吴国公想要许配给冯谦和的。

    云萝默然许久,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在宫外嫁不出去了,所以就把人送进了宫里给舅舅当贵妃?”

    卫小侯爷顿时被这话中的内容给惊住了,可细一想想,竟觉得好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连忙将这不应该出现的想法甩出脑海,挖空心思的想要替舅舅找个合适的理由,最终说:“其实老吴国公还算明事理,可惜他老人家死得早,他长子承爵之后才动了送妹妹进宫的念头。”

    “这位冯大人平时的为人如何?有什么常来常往的好友或仇敌吗?”

    听了一耳朵的八卦,云萝先让人把冯家那个赵婆子的尸体带去义庄存放,而她自己则带着人回到了长公主府。

    公主娘早已等候多时,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让云萝泡个澡先去去晦气,然后才舒舒服服的坐在榻边,由她亲手给她擦头发。

    等头发擦干烘干,该说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又有洗漱干净换了身居家常服的卫漓过来陪母亲和妹妹,气氛逐渐放松,仿佛庄子上被烧了十亩地玉米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不过在夜幕降临后告辞母亲的时候跟卫漓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兄长不要再插手此事的后续,由她自己来处置。

    卫漓犹豫了下,答应了,长公主也没表示反对,只是转头就往云萝的身边又拨了一队侍卫。

    夜深人静时,汀香院内悄然进入了一个人影,然后在云萝卧房的窗外响起了有节奏的轻击声。

    云萝并没有睡,而是合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后当即就坐了起来,侧身将窗户打开。

    夜色撩人,景玥却觉得盘坐在窗内的小姑娘比夜色更撩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看着窗内青丝披散,藕色小袄被勾勒出玲珑弧度的云萝,忽然发现他等待多年的小姑娘其实已经长大了。

    云萝察觉到他的神情似有异样,不由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再抬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景玥默默的移开了视线,耳根有些发烫。

    不敢说,说了会被打死的吧?

    他迅速压下心里头的异样,再转眸看向她时,表情也变得特别正经,问道:“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睡?”

    云萝想也不想的就说道:“等你。”

    景玥顿时心头一热,即便明知道她说的跟他想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的暗搓搓窃喜。

    嘴角轻勾,双眼也更亮了几分,轻声说道:“下次就不必等我了,你只管歇下,乱了作息当心明日头疼。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情,敲窗若不应的话,我会把纸条从缝隙中塞进来的。”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继续说道:“那人倒是狡猾,从冯府翻墙出来之后,即便没发现有人跟在身后也在城里绕了好几个圈,我一直暗中跟随,最后见他进了吴国公府。”

    云萝将纸条打开,一眼扫过便知跟他现在说的是同一个意思,不由喃喃自语道:“还真跟甄贵妃有关。”

    “甄贵妃?”

    “嗯,我听说那位冯大人自升官到京城之后虽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但也性子平和不与人结仇,看似温雅有礼,实则油滑至极。而目前所知,与他有仇怨,还能把手伸到皇庄里来的只有当年曾被他拒婚的吴国公府。”顿了下,又有些困惑的说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想要结亲却被人拒绝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当年冯大人被排挤出翰林院也算是让他们出了一口气,甄家何至于记恨到现在?难道甄贵妃到现在还惦记着他?”

    她仿佛看到了她舅舅头顶上的青青草原。

    景玥愣了下,忽而失笑道:“不过是觉得一个寒门学子也敢拒绝国公府的嫡小姐,实在是不识好歹,也让甄家的面上挂不住。如果拒婚的是与他们同等地位的人家,却不过是一笑置之的小事而已。”

    一家有女千家求,家有好儿郎也是一样的会被许多人家和姑娘惦记,总要选一个并拒绝大多数,若是每拒绝一家就是结一家的仇,那天下都要乱套了。

    而甄家之所以记恨冯谦和,未必是因为甄贵妃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更大可能是他们自以为尊贵,却没想到在冯谦和这个寒门出身的新晋榜眼眼里,公府千金竟还比不得他在乡下娶的媳妇金贵,因而失了脸面,怀恨在心。

    又逢朝云萝的玉米伸手,此事他们当然不能亲自出面,总要拉出个替罪羊,于是就把始终横亘在心里的冯谦和给算计了进去。

    云萝也觉得大概如此。

    将手中的纸条凑到灯火上点燃烧成了灰烬,她转头问景玥,“那个人能抓到吗?”

    “你若想要,随时都把人抓来。”

    “那我明天一早就要人。”

    景玥神色一动,“你明日要去吴国公府?”

    云萝也不隐瞒他,并把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也一块儿拒绝了,“嗯,明天去拜访吴国公府,你的身份不方便,就别再跟着了。”

    “……”竟然被阿萝嫌弃了!

    云萝莫名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委屈,不禁默然,然后伸手“啪”一声把窗户合上,并挂上了闩。

    景玥的眸光骤然一暗,缓缓的伸手抚上心口。

    不着急,前世一直到沉睡大漠,阿萝都没有动过凡心呢,她现在还小。

    是的,她还小呢,还可以仗着年龄干许多大人不能干的事情。

    次日一大早,昨晚说好的今天一早就要的那个人很及时的落到了云萝手里,也不知景玥对他做了什么,这个能面不改色的掐死赵婆子并将她伪装成悬梁自尽的青年,此时却神色惊惶的缩成了一团,被从无痕的手上交到云萝手里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救世主。

    这可怜的模样却丝毫引不起云萝对他的怜悯,也不管他为何一副精神遭受到巨大创伤的模样。

    只要她想,她也能做到让人精神奔溃,甚至可以保证不动用任何的暴力手段。

    今天,她连每天固定的练武时间都省略了,起来后就带着一大群侍卫和一个杀人凶手急匆匆的出门,并及时在吴国公上衙门办公之前把他堵在了府门内。

    吴国公已年近不惑,但大概保养得不错更兼勤加锻炼,看上去还很年轻,且身材魁梧,一身多年身居高位养出来的威严气势。

    如往常一样,他穿戴好官服正预备要出门,却在门口被云萝带着人堵了回来。

    目光从云萝身后的侍卫们身上扫过,他目光一闪,神情却不见丝毫恼怒,还拱手客气的与云萝说道:“安宁郡主这一大早的就带着人上门来,不知有何贵干?”

    云萝却不是来跟他寒暄的,直接就质问道:“国公爷为何要指使人烧我的庄子,毁我的玉米?”

    吴国公一愣,诧异道:“郡主何出此言?无缘无故的我去烧你的庄子做什么?”

    “有缘故,你就要来烧我的庄子?”

    吴国公忽然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就是看胡闹不懂事的小孩儿的眼神,“郡主言重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我非得去烧你庄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真被烧了一个庄子又算得了什么?不伤筋也不动骨,若是有龃龉,还不如直接打一顿来得更痛快呢。”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有理的,就算拿出证据他也可以不承认,然后继续扯皮,直到一方扯不过另一方。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杀人放火,只要权势足够,也都能一手压下来。

    所以云萝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事,她也没打算要跟吴国公扯皮辩论,比谁说不过谁。

    她甚至不是来跟吴国公讲道理的。

    此时天色已亮,早起的百姓看到这边这么热闹,也渐渐的围过来看热闹了。

    云萝就在这个时候把刚到手上的凶手推了出去,指着他说道:“这个人,国公爷肯定会说不认识,不是你府中人,但一个大活人在世上总有别人认识,知道他的来历。这个人昨天潜入吏部郎中冯大人家掐死了他家守后门的婆子,翻墙而出在城里绕了几圈后进入你吴国公府。”

    两句话说出口,围观的百姓就已经起了一阵骚动,吴国公脸色微变,却仍镇定。

    云萝继续说道:“而在大概一个半月前,有人算计了我庄子上的奴才,唆使他放火烧玉米地。那两人主动告知说他们是吏部冯郎中家的公子和小姐,还被我家奴才看到他们进了冯大人府上的后门,给他们开门的就是昨日被此人掐死的赵婆子!”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吴国公也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说道:“不知我家在何处得罪了郡主,去年在宫里因为一点小事就鞭笞了贵妃娘娘,如今更是把这莫须有的罪名硬按到我吴国公府。”

    “甄贵妃是因为她自己犯了宫柜才会被罚,与我有何干系?倒是我要问问国公爷,我与你家有何怨仇?你可知前天的一场火烧坏了十亩地的玉米,再有一个月,它们原本是要被运送到铺子里卖给需要种子的百姓的,十亩地至少能供应一千五百户百姓。”

    “一派胡言!我念郡主年少,多有忍让,但郡主也莫要以为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能定我吴国公府的罪!”

    云萝眼睑一撩,“玉米虽珍贵,但终归也只是些粗粮而已,谁敢因为几千斤尚未收获的粗粮就来定国公爷的罪?但国公爷也不必矢口否认,显得本郡主好像多无理取闹似的。明明是你不想让老百姓得到玉米种子,才来坏我的庄子……”

    “安宁郡主!”吴国公忽然打断她的话,“无凭无据你休要信口雌黄,坏我甄家名声!”

    云萝木着小脸“呵”了一声,“我还没说你家因为当年冯大人拒绝休妻再娶你家小姐,你们就一直怀恨在心,刻意打压他呢!”

    “轰”的一下,围观的群众忽然就炸了。

    吴国公脸色铁青,指着云萝怒道:“安宁郡主,你这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云萝“锃”的一下拔出了刀,面无表情的说道:“谁跟你讲道理?我今天是来找你算账的!你烧我庄子,毁我玉米,我没进宫去找我舅舅告状就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第239章 我要进宫

    吴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热闹得犹如集市闹市,从云萝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到她的连番质问和吴国公的否认反斥,最后更是直接拔刀相向,扬言她就是来算账的,不讲道理。

    围观的百姓畏惧于那在晨曦中反射着寒光的长刀,又为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而忍不住心血沸腾,不敢靠近却又不舍得离去。

    吴国公被她这一番操作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气极而笑,心里又有点不屑的想着,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再是给了她的高贵身份也无用,竟然把这乡下泼妇的行迹施展到了他吴国公府上!

    闹吧闹吧,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能闹出个什么花来,难道还敢提刀把他给砍了不成?

    他倒是盼着她能伤他一下,到时候就算她有皇上和衡阳长公主给她撑腰,砍伤国公也休想好过!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当云萝一刀将他大门外的石狮子从中劈成两半的时候,他的两条腿忽然软了一下,一时间都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羞辱。

    是的,羞辱!

    自家门口镇守的石狮子被人当面劈开,不吝于主人家被人当众打了一个大耳刮子,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云萝还仿佛半点没有觉得,她缓缓的收回了刀,刀身与石头相触摩擦,发出一阵略刺耳的刮擦声。

    “这石狮子值多少银子?”她手上拎着刀,侧头问身旁的罗桥,“我要砍他家的几个石狮子才能与我的十亩地玉米价值相仿?”

    罗桥“咕咚”的咽了下口水,很想说账不能这么算,然对上自家郡主寒泠泠的目光和那被利落的剖成两半的石狮,他硬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肃了脸色特别正经的说道:“回郡主的话,小的不是很了解行情,不知吴国公府门前的这一对镇门兽造价如何。不过小的之前曾听说西城有一户人家迁新居,打造的一对镇门兽花了足足二百八十八两银子,眼前的这一对要比那户人家的大一些,估摸着可能需要三百多两银子吧。”

    其实不是这么算的,普通人家的镇门兽和国公府的镇门兽能相比吗?这样事关身份、颜面,乃至风水的物件,是用区区银子就能算清的吗?

    云萝看了眼旁边那只完好的石狮子,手指在刀柄上轻触,又逐渐平静,“虽然价格上还有些差距,但还是给他们留一只镇门兽吧,免得犯了风水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罗桥:“……”您还不如把两只都劈了呢,镇门兽都是成对的,留下一只您让吴国公府怎么处置?是重新给它配一个呢,还是把它撤下去换一对新的?

    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会心里膈应,倒不如一开始就被人全毁个彻底。

    难道你以为毁了一只镇门兽,价格也能折半吗?

    但这些都是吴国公府要揪心的事情,云萝在砍了一刀之后,在心里头憋了两天的郁气就稍稍的释放了一些,抬头看向站在几层台阶之上的吴国公。

    也就在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捂着胸口忽然喷出了一口血来。

    云萝缓缓的闭上了嘴,看着被甄家下人七手八脚、七慌八忙的搀扶住的吴国公,目光纠结。

    就这承受能力,让她接下去很不好施展手脚啊!

    国公爷被气到吐血,终于把他身后的府内其他人也给震了出来。

    一大群人声势浩荡的冲了出来,当先便是一个年近不惑的老夫人,目光凌厉,气势惊人。

    她看到胸前沾了大片血迹的儿子,又看了眼虽然还站立着,但中间一条细缝且两边明显错开的守门石狮子,身形就是一晃。

    “老夫人!”身旁身后的儿孙和丫鬟婆子见此都慌忙喊了一声。

    站她身边的二公子甄放当即就朝云萝指责道:“安宁郡主何故到我吴国公府来撒野?”

    罗桥手中的长刀一动,反斥道:“嘴巴放干净点,谁撒野呢?分明是你家先来招惹我家郡主,我家郡主今日不过上门讨个说法!”

    甄放嗤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罗桥,“哪里来的狗?在这里狂吠!”

    云萝眼睑一抬,“谁家养的狗?见了本郡主也不知行礼!”

    一句话把刚出门的甄家人全都骂了进去。

    尤其是她骂完之后竟然还皱起了眉头,明显不悦的自言自语,“真是气昏了头,我竟然把无辜的狗子给骂了。”

    这自言自语得甚是大声,把围观的百姓都给逗笑了。

    甄家人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甄老夫人拦住了满脸怒气勃发的甄放,目光沉沉,语气却有些舒缓,“郡主此番可不像是来做客的模样,倒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将我家的镇门兽都给劈了。”

    云萝神色不变,“老夫人何必明知故问?你既然带着这么些人杀气腾腾的出来了,定然是已经知晓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甄老夫人眯起了眼睛,语气更缓和了,“是老身多言了,不过,郡主说我家派人唆使你庄子上的奴才闹事烧了玉米,还意图把此事嫁祸到吏部的冯郎中身上,这罪名实在是太滑稽了些,不知郡主有何证据?”

    云萝反手一指,“我就是证据!”

    甄老夫人气息一滞,然后悠长的叹息了一声,似乎十分无奈的说道:“郡主可真是……年少活泼。我家唆使人烧你的庄子做什么?十亩地的玉米又顶得了什么事?据老身所知,京城附近可是种了三千多亩地的玉米呢,江南还有差不多这个数字,谁还能阻拦你把玉米种子发散出去?况且,那是多好的东西啊,我家也绝没有阻拦老百姓辛勤耕作,吃饱肚子的恶毒心思。”

    顿了下,她看着云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既然无奈又宽容,“我不知郡主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不过你若一定要认为是我家使坏的话,那就当是我家使坏吧,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赔偿才会愿意揭过此事?”

    果然是人老成精吗?这话说的可比刚才吴国公有水平多了,虽然把事情认下了,也说了愿意给云萝赔偿,可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却绝对不是这样的。

    云萝自己都差点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了。

    当然,她今天又不是来跟甄家人讲道理的,且她也不会要甄老夫人的所谓赔偿。

    她若贪财,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有肥皂一物名扬天下。

    “赔偿就不必了,我不缺那点东西。”她缓缓的把长刀收入了鞘中,“不管承不承认,事情究竟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不然您老敢对天发誓,你家若是干了此事,就断子绝孙吗?”

    甄老夫人脸色一变,怒气从眼底瞬间往上涌,“郡主缘何对我家有这般大的恶意?”

    古人还是很迷信这个的,甚至许多人连听到别人说上一嘴都受不了。

    “你们若是没有做过,又怕什么?”云萝始终淡定,“我今天还只是砍了你家的镇门兽,若下次再敢对我使这种卑劣手段,我就劈了你家大门。”

    甄放顿时压不住火气,怒道:“我吴国公府乃是御赐的爵位和宅邸,想我先祖当年……”

    “轰!”

    云萝忽然将手中的长刀连着鞘高举,对着吴国公府的正门直劈而下。

    刀鞘在砸落地面的瞬间就炸裂了开来,伴随着轰鸣的是一串耀眼火花,然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到那块青石板裂开了。

    这仿佛仅仅只是个开始,裂缝在崩断了第一块青石板后紧接着就窜到了第二块,然后第三块、第四块……石板断裂的“卡兹”声响中,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所有人,不管甄家人还是围观的百姓,甚至云萝身后的自家侍卫全都被吓住了,凝神屏息大瞪着眼睛,一瞬间仿佛连世界都静止了,唯有地上的那条裂缝以刀锋为.asxs.,迅速的朝着前方蔓延。

    终于,蔓延的速度停止了,此时裂缝距离吴国公府大门前的第一层台阶不足三寸。

    云萝缓缓的收回了刀,看着炸裂了一地的刀鞘碎片,忙将刀锋递到眼前来仔细检查,见刀锋上只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顿时松一口,又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太子表弟果真是个好弟弟,送的这份生辰礼物竟能承受住她的五成力量,只是在最轻薄的刀锋处崩了个小口子而已。

    可是,这样的宝刀竟然被崩出了一个缺口!

    它不完美了!

    云萝死死的盯着那个米粒大的缺口,明明面无表情的跟之前的神色也没甚区别,但站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卫却忽然打了个冷颤,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激灵倒是让他们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郡主脚下那条足有三丈长的裂缝,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站在云萝身后的那个侍卫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与身旁兄弟低头看着崩断了青石板的裂缝,似乎想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以云萝落刀的点为.asxs.,裂缝往前延伸了长长的一段,也往后蔓延了一点。

    一声又一声的抽气接连响起,云萝的视线也终于从刀锋缺口离开,抬头看向了刚才似乎想要瞎比比,现在却只剩下瞠目结舌、两股战战的甄二公子。

    触到她的目光,甄放顿时一个哆嗦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砰”一声,后背撞到了大门上。

    废物!

    他看到云萝的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两个字。

    可是他又不敢跟她有意见,万一她一个不顺心把他也给砍了怎么办?绝对会被一刀劈成两半的!

    虽然她至今也没有当众砍人的前科,但万一,万一他就成了那个第一人呢?几天前周五郎还在南城门口被她吓到失禁,真真是颜面尽失,至今没有敢出门来会友。

    甄放的目光游离,看向前面地上那条又深又长的裂缝,觉得那就像是一把长剑,欲要把整个吴国公府都一劈两半。

    甄老夫人也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若非身旁的一个丫鬟坚强的挺住了,她怕是也要跟她的儿媳妇们那样瘫软到地上去。

    吴国公府的侍卫们在反应过来之后,越发的严阵以待,一个个都握紧的刀柄,似乎随时都会拔刀护主。

    但云萝觉得今天这样就已经差不多了,带着侍卫们打道回府。

    罗桥小心的瞄着云萝,犹犹豫豫的问道:“郡主,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他指的就是昨天潜入冯府掐死了赵婆子的那个凶手。

    这个是其实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所以他都不明白郡主为何一定要把他抓来,还带到学校这里。

    云萝看也没有看那人一眼,直接说:“把他送去给冯大人,冯大人家昨天死了一个守门的婆子,如今找到凶手,送去官府定能得到秉公处理。”

    罗桥一脸懵逼,不明白为何要多此一举,云萝却注意到吴国公的脸上有一丝杀气在瞬间划过。

    她敛目,转身离开,忽听见身后甄老夫人气急败坏的说道:“太无法无天了!备车,我要进宫去面见皇后娘娘!”

    云萝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想告状,只管去就是了,她难道还会怕被皇后娘娘责骂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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