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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5章 姐姐快回去吧

    蒋华裳与顾安城私奔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出来,不仅高门大户人家皆有耳闻,就连寻常百姓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继西夷想要和大彧联姻,瑞王爷当众表达对安宁郡主的思慕之情后,又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八卦。

    戏文话本子里总有千金小姐与人私奔的戏码,但这种事情真实发生在现实中的还真不多见。

    高门大户的孩子都是从小就精心教养,哪怕顽劣不堪、不学无术,也很少会养出把情爱看得重于一切的人,不论男女。

    谈婚论嫁时,就算撇开长辈的意见,他们自己本身也会更重家世、重人品、重才学前途、重相貌,至于爱情嘛,有当然最好,若没有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夫妻情深义重的不是没有,但更多的还是相敬如宾。

    况且,聘者为妻奔为妾,本是父母掌中宝,金玉堆砌的富贵娇女,得是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堂堂正正的正妻不当去跟人私奔?得是多优秀的人才值得她们不顾家族、不顾父母长辈和兄弟姐妹的颜面,放弃手上的富贵日子不过,去经历那些担惊受怕和朝不保夕?

    最重要的是,能带着你私奔的男人,未必就把你多当回事。

    怎么算,私奔都不是明智之举啊。

    太子殿下带着一肚子的八卦出宫到庄子上来找云萝玩了,先是小嘴一刻不停的把京城里正沸沸扬扬的这个大八卦说完,之后又皱着眉头不能理解的说道:“也不知他们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蒋五娘之前就因为跟顾安城纠缠到一起而名声不好,还因此被顾世子退了婚,后来又被她家里人送到了庄子上,但其实只要她安安分分的等上两年,京城里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鲜事,人们很快就会忘了她身上的那点小打小闹,我看沐国公也不是狠心人,过年时还听说蒋夫人在悄悄的物色女婿人选呢。”

    虽然太子殿下才八岁,还是个孩子,但许多道理都已经听过学过,因此对做出这种荒唐事来的两人甚是不屑,“就算不能跟以前那样嫁一个富贵双全的夫婿,难道还能比与人私奔更差吗?她这事一出,本来都已经选定了婚期的蒋四娘也被退婚了,蒋三爷心疼女儿,差点跟沐国公打起来。”

    蒋四娘是沐国公府的三房嫡长女,比蒋华裳大一岁,芳年十七,原本定了今年的十月就要出阁,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嫁妆嫁衣,却忽然因为蒋华裳被退婚,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瑾儿想到了他之前被爹娘送到舅舅身边的那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不由得满脸别扭,哼哼道:“金枝玉叶的公府嫡女,也不知受不受得了外面的苦日子,可别轰轰烈烈的跑出去又因为吃不了苦而灰溜溜跑回来。”

    云萝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此时终于睁开眼侧头看向了他,“你关心这些事干什么?最近先生给你布置的作业太少了?”

    太子殿下瞪了她一眼,扬着下巴说道:“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是担心你天天待在庄子里,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的,改天回去后跟人说话都对不上来,被人笑话。”

    眼角瞥了下她身下的躺椅,颇有些痛心疾首的问道:“你这是打算在庄子里养老了吗?京城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待不住?”

    云萝肃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别胡说,我有正事要做。”

    “什么正事?庄子里养着的那么些庄户是干什么的?连种地这种粗活都要你堂堂郡主亲自来做!”

    云萝又闭上了眼睛,“并不是只有种地这一件事。”

    “那还有什么?”

    “养地龙。”

    “什么?!”在去江南之前,太子殿下是不知道地龙为何物的,但跟着郑嘟嘟撒了几天欢之后,他知道了用地龙喂鸡,鸡长得特别好,所以……“你养那个东西做什么?种地之后你又要养鸡了吗?”

    云萝侧目看他,眼神一言难尽。

    “你应该再增加几门课程,农书上有言,地龙能沃土,医书上说,地龙有通经活络,清热息风,清肺平肝通淋之效,用于高热神昏、惊痫抽出、眩晕头疼、肢节麻痹、中风……”

    瑾儿的眼神都是迷茫的,连忙打断她道:“你若是需要直接去地里挖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去养?这东西要如何养?它……是吃土的吧?”

    “我养它就是要把它们放回到地里去肥沃土壤,把地里的挖出来做什么?”云萝在躺椅上坐了起来,问他:“要去看看吗?”

    他当即应了一声,“好!”

    云萝就把他领到了屋后,屋后有一块约十丈宽的空地,原本种着花花草草,却在落到云萝手上后被她全部拔除,去年种了玉米,今年却被她养上了蚯蚓。

    瑾儿跟着到这儿,入眼望去就是一片四四方方的空地,地上除了有些烂七八糟的脏东西外,并没什么特别的。

    他略嫌弃的撇开眼,抬头问道:“哪里有地龙?”

    云萝随手拎起靠在墙边的小锄头递给他,指着那堆脏东西说道:“想看就自己去挖。”

    “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太子殿下甚是嫌弃,然后翻着白眼拎起小锄头就在边上刨了两下。

    忽然“咦”了一声,却原来才刨了两下就刨出了两条蚯蚓来,这可比他以前跟着郑嘟嘟去挖地龙的时候容易多了。

    于是太子殿下莫名的来了兴致,也顾不得嫌弃眼前这一大堆东西好像真的很脏,挥着比他胳膊也长不了多少的小锄头往更深的地方挖了过去。

    云萝就束手站在旁边看着他乱刨,直到他忽然“啊”的一声尖叫,一把甩开了小锄头连连后退,终于转身飞扑,直接挂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毫不怜惜的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子想要把他从身上撕下去,不想太子殿下竟死死扒拉着她,就连两只脚都勾着不肯落到地上去,并在明白她的意图之后哇哇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下去!”

    他的眼眶都红了,满脸惊慌,非常努力的忍着才忍住了没有当场哭出来。

    被区区地龙吓哭什么的,真是太有损太子殿下的威仪了!

    可是真的好……恶心!

    一条两条的蚯蚓太子殿下做一做心理建设还是能够下手去抓的,可是当忽然被他刨出扭结成一团的一大团蚯蚓时,他一下子就承受不住了。

    其中有几条地龙好像还被他给刨断了!

    “呕!”

    云萝顿时脸色微变,当即一点不犹豫的将他从身上撕下,又在他惊慌乱挣扎的时候把他拎在手上,好歹没有让他两只金贵的小龙蹄子落到地上去。

    身体悬空,太子殿下顿时大大的松一口气,然后指着前院的方向大声喊道:“出去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云萝垂眸冷眼相看,说了句“没出息”,之后倒也不再继续吓唬他,轻松拎着跟只猴子似的挂在她手上的太子殿下回到了前院继续晒太阳。

    月容和兰香听到太子殿下的尖叫都吓得跑了过来,看到自家郡主就这么把太子殿下像是拎猴崽子一样的拎了出来,不禁表情古怪,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瑾儿倒是没觉得被冒犯,毕竟他都已经习惯了,若是哪天云萝对他忽然温言细语、小心翼翼的,他恐怕还得受个大惊吓。

    双脚落到前院还算整洁的石板地面上,他原地跳了两下,又双手环胸用力的搓揉哆嗦了几下,好歹把身上炸起的鸡皮疙瘩给抚平了下去。

    在云萝面前,太子殿下从来就不是娇贵人。

    此事若是放在别的地方,换一个人在身边,太子殿下肯定就要惊慌哭闹发脾气了,可现在,哪怕心里还是在一阵阵的发毛,他也自己把自己给安抚住了。

    云萝伸手在他头上、背上轻抚拍打,每一下都拍抚在特定的穴位上,未了将他往外一推,“你可以回去了。”

    太子殿下侧目斜睨着她,脸上都是气呼呼的。

    这个时候,作为尽责的好姐姐,你不是应该小声温柔的安抚本宫吗?

    声音倒确实不大,可是一点都不温柔!

    他虽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都表现在了脸上,无奈云萝视若无睹,还推着他继续往外走。

    瑾儿真是生气极了,脚步虽不能自己的被推着往前走,身子却一个劲的往后倒,以此来减缓被推出门外的速度,又扭过脖子气急败坏的说道:“我才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要赶我走?亏得本宫特意抽出时间来看你,你知道本宫有多忙,时间有多宝贵吗?”

    云萝伸手把他的脖子扭了回去,脚下的步子一点都没有减缓,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我要回城,你还想留在这里跟谁说话?”

    他顿时“唉?”了一声,“你不早说!”

    然后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临上马车时还背着手洋洋得意的问她,“不会是本宫亲自来看望你,你受宠若惊,才终于想到了要回城吧?”

    云萝直接将他扔进了马车,“你想多了。”

    “唰”的掀开帘子,不服气的看着她问道:“那你怎么突然说要回城了?地不种了?地龙不养了?这庄子你不亲自管了?”

    云萝跟着登上了马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哪里做得了这么多事?想做什么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下面的人去做。”

    “那你怎么一直留在庄子里?”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来回的赶路上面,反正在府里也没什么事。”

    瑾儿脑瓜子一转,顿时眼睛一亮,“那你现在是有事要做了?你又想做什么?”

    云萝并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心,一路慢悠悠的从庄子到京城,再送瑾儿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正要分别,却不巧竟遇上了刚从宫里出来的西夷大王子斡其哈。

    看到云萝,斡其哈的笑容绽开,当即就快步走了过来,右手按在左边胸口,微微躬身说道:“太子殿下,安宁郡主,没想到能在皇宫的门口遇见你们,真是缘分。”

    瑾儿下意识往云萝的前面挡了下,做完后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从认识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她被谁欺负呢。

    每次都是她在欺负别人!

    他拱手朝斡其哈作揖道:“大王子这是要回驿馆了吗?”

    斡其哈笑道:“大彧的夜晚也十分精彩,怎么能早早的就回到驿馆里去呢?小王正打算趁着离开前的这段日子好好的领略一番。”

    瑾儿也笑眯眯的问道:“大王子已经定下了启程的日期吗?不知是哪一日,本宫到时候定要亲自前往送别。”

    “那小王就先在此谢过太子殿下,日子暂定在七日后。”又对云萝说道,“这些日子一直未能见到郡主,实在是遗憾,今日难得遇见,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郡主同游。”

    在瑾儿瞬间警惕的目光下,云萝淡定拒绝道:“抱歉,我对京城也不是很熟悉,不能陪你游玩。”

    斡其哈丝毫不气馁,又说道:“正好小王也不甚熟悉,就是因为不熟悉,才更应该四处转转,小王说得可对?”

    不管她回答说对或者不对,似乎都不对。

    云萝默然一瞬,再次拒绝道:“你说得对,不过我久不在家中,于情于理今日都应该在家里陪伴母亲和兄长。”

    瑾儿也连忙搭腔道:“大王子若是觉得独自游玩没趣儿,可以带上赫木将军他们嘛,本宫也可以再派两个熟悉京城的人作陪。”

    说着,他转身将云萝轻轻的往外推了一下,说道:“姐姐快些回去吧,姑母知道你今日回城,肯定在家里等急了。”

    绝对不能让斡其哈有接近姐姐的机会!心思不纯竟敢惦记本太子的表姐,想要把她拐到西夷那个穷乡僻壤去,反正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云萝顺势后退到了马车旁边,朝斡其哈告辞一声就登上马车。

    马车在她坐稳后就一刻都不多停留的驱使着离开,斡其哈想要追赶,却被瑾儿拖住了脚步,“大王子,本宫从未去过大漠,却听过不少大漠的传闻,一直都心甚向往之,不知是否有幸能听大王子与本宫说说大漠的风土人情。”

    斡其哈心里焦急,看着瑾儿的眼神也有些无奈。

    大彧的小孩都是这么精明狡猾的吗?还是只有这个小太子特别的狡猾?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知道你是故意在拖延我的脚步,目的就是不想让我追上安宁郡主。

    可是该死的,他还真不能不理会这个大彧小太子的好奇心。而不过是多说两句话的工夫,载着安宁郡主的马车已经离得越来越远,转个弯就不见了。

    马车载着云萝离开皇宫,却并没有一路平顺的回到长公主府。

    在与长公主府还隔着一条街的时候,从路边忽然冲出了一个人挡在路中间,惊得车夫差点没拉住马,一头撞了上去。

    马车骤停,马车里的云萝也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扑了下,忙伸手抓住车壁稳住身子,月容和兰香却当场摔成了一团。

    车夫的声音也在此时传了进来,“郡主,您没事吧?”

    “没事,外面怎么回事?”

    不等车夫回答,就有另一个声音抢在了前面,“卫浅,你出来!”

    这个声音……

    月容的脸色一变,都顾不得先坐坐好就轻声说道:“是安如郡主。”

    她可还记得宫宴那天,安如郡主诓骗郡主到小花园里,意图把郡主推进冰冷的水池之中,结果害人不成反而她自己掉了进去,之后又反咬一口说是郡主推的她!

    “听说安如郡主那天从宫里回府之后就一直病着,好多人上门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在月容飞快的将她所知的轻声说出时,云萝直接推开了前面的车门,看着挡在路中间的安如郡主,淡然问道:“有事?”

    这里并不是繁华热闹的街巷,两边都是高门大户人家,寻常百姓极少会往这里来走动,因此就显得特别安静,也就没有人来围观安如郡主当街阻拦安宁郡主马车的热闹。

    云萝刚从庄子上回来,因而并没有精心打扮,甚至可以说是穿着得相当随意简单,布袄长裙,青丝绾成两个髻,束着浅青色发带,连个装饰的珠钗都没有,比安如郡主身后的丫鬟还要朴素。

    然而即便这样简洁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一身灵气逼人,莹白的小脸在暮色中仿佛放着光。

    安如郡主看到她这模样不由得用力咬了下嘴唇,眼里浮现嫉恨之色。

    她身后的丫鬟悄悄的扯了两下她的衣角,神色中有些焦虑和紧张,似乎在催促着她。

    她缓缓垂下眼眸遮起眼里的神色,再抬头时就再找不到那点嫉恨,而是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涩然,说道:“我想与你单独说两句话,不知你有没有空闲。”

    你都把路给拦了,还问我有没有空听你说两句话?

    云萝好悬把这句话给忍住了,转而问道:“你想说什么?”

第256章 发脾气

    自那日宫宴之后,安如郡主就一直卧病在家中,据说连平时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们上门探望都被拒之门外,眼下应该是这大半个月来的她第一次出门。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云萝才刚刚回城,不过是送了太子回宫的这一点时间,她就在此地等候拦截了。

    然而,明明是她自己说的有话要说,云萝却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她说出什么具体的内容来。

    不由抬头看了眼天色,云萝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有话就直说,我还要赶着回去陪母亲用膳呢。”

    安如郡主表情微滞,又看了眼云萝身边的车夫和侍卫,“可否让他们先退下?”

    车夫和侍卫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然后就听见他们的郡主直言道:“何必多此一举?就算现在退下,过后该知道的他们依然会知道。”

    安如郡主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一下。

    不过云萝的话虽这么说,但看安如郡主的反应,她还是挥手让他们退到了远处,然后默默的盯着安如郡主,催促的意思十分明显,却一点都没有要请她到马车上去说话的意思。

    安如郡主被她这不按常理出招的行为弄得甚是憋屈,然而时间紧迫,她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又见云萝如此,索性带着几分强势迫人的说道:“妹妹是个直率人,姐姐也就直话直说了,能不能请妹妹离景哥哥远一些?”

    天边的最后一点残阳终于落下,天色一下子就暗沉了许多,紧接着有一阵风从街头巷口卷起,刮在人身上,让人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只是轻薄的小袄似乎也不够保暖了。

    这条安静的小街在安如郡主的话音落下后更安静了,这让她不禁有些心里不安,抬头去看,却见云萝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与之前并无区别。

    但她却觉得时间在这一刻过得特别慢,慢到她在云萝不带感情的目光下逐渐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终于,云萝开口了,“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要求我与景玥保持距离?”

    安如郡主蓦然涨红了脸,觉得被云萝给羞辱了。

    用力掐着手心,直感到钻心的疼痛才让她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并说道:“我与景哥哥自幼相识,景老太妃和皇后娘娘也对我极好……”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云萝直接打断她的话,“你既然喜欢景玥,就该去找他,而不是跑到我面前来提这种无礼的要求。你虽是王府郡主,我却也并不比你低微,无名无分还对着我摆出这一副正室对上贱妾外室的嘴脸,你不嫌有失身份教养,我却嫌恶心。”

    云萝说话向来直接不够婉转,但这样明显的恶言却极少。

    安如郡主大概是从没有被人这样直言骂到脸上过,不禁又羞又恼,还有满腔的怨恨再也忍不住的显露了出来,“你又是个多好的人品?要不是你勾着景哥哥,他何至于对你神思不属,再不肯多看我一眼?”

    云萝眉心一蹙,“他以前难道还曾思慕过你?”

    安如郡主的脸继涨红之后又猛的一白,右手紧紧的抓着胸口衣襟,摇摇欲坠的就要往后倒去。

    退到远处的侍卫丫鬟们虽听不见声音,但看见安如郡主的神色不对,全都不由得神色一紧飞奔过来。

    安如郡主的丫鬟虽是最先迈步的,却比不上云萝的侍卫人高腿长,更快速度的跑到了马车前。

    罗桥警惕的看了眼安如郡主,然后问马车上的云萝道:“郡主你没事吧?”

    安如郡主的丫鬟听到这话真是气极了,扶着她家的郡主朝罗桥怒目而视,到底是多瞎的眼才会觉得是安宁郡主受了委屈?

    罗桥朝她反瞪一眼,转头对跑到了跟前的兰香和月容说道:“郡主最不会与人争吵,偏偏那些世家贵女们都讲究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还是守着郡主身边吧,免得郡主想要跟人吵个架都没有帮手。”

    月容和兰香深以为然,当即就爬上了马车守在云萝左右,警惕的看着已经倒进丫鬟怀里的安如郡主。

    “安如郡主好深的心机!竟然故意做出这个娇弱的模样,让人觉得是郡主欺负了她,亏得这里没有外人。”兰香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忿,但好歹顾忌着身份有别没有大声说出来,而是凑在月容的耳边轻声说道。

    月容倒觉得安如郡主这模样不像是装的,像真的受了什么打击。

    不过谁在乎她呢?她之前在宫里还想把郡主推进水池子里呢,今日出门也只带了一个丫鬟,不知是不是偷溜出来的。

    那个丫鬟扶着自家郡主,又是焦心又是气愤,忍不住朝云萝说道:“安宁郡主对我家郡主说了什么?您好歹也要叫我家郡主一声表姐,何至于如此不留情面的拿话刺激她?”

    月容顿时脸色一沉,喝道:“放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敢这么跟我家郡主说话!”

    兰香也是沉肃着脸说道:“我家郡主不善言辞,从来都只有别人拿话说她的份儿,何曾拿话说过人?再则,今日难道不是你们半路拦截要来跟我家郡主说话的吗?”

    云萝侧目,她何时不善言辞了?

    一对二,那丫鬟哪里说得过月容和兰香两人?不由被气得红了眼眶,又不敢当真对云萝放肆,只能问怀里的主子:“郡主,您脸色好难看,哪里不舒服?”

    安如郡主只觉得心都被云萝的那两句话给纠疼了,这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正常的贵女,在被人说远离某个男子的时候不是应该感到羞愤吗?她为何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等羞耻的话来?

    明明是她先认识的景哥哥,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得到景哥哥的另眼相看?

    她抓着胸口艰难的喘息了几下,抬头幽幽看向云萝,也顾不得此时有其他人在场的说道:“不管如何,我与景哥哥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还请安宁妹妹注意避嫌,莫要做出让人猜疑的举止。”

    丫鬟和侍卫们皆都脸色一变,云萝却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然后直接伸手关上车门,“走吧。”

    车夫跳上了车辕,看着仍拦在路中间的安如郡主说道:“安如郡主,我家郡主要回去了,还请您让个道。”

    云萝的反应让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的感觉憋得她心头发堵,便堵着气站在原地,冷笑道:“凭什么要本郡主给你们让道?”

    车夫不禁为难,却听见身后的马车内忽然传出一声,“撞过去!”

    声音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多稀松平常的话。

    车夫一愣尚在迟疑,罗桥带着侍卫翻身上了马背,却忽然挥出马鞭抽在了拉车的马臀上。

    马儿轻嘶一声,当即扬起马蹄奔跑了起来。

    安如郡主没想到他们竟然当真敢,看着飞快接近的马车变了脸色,自不敢再拦在路中间,在丫鬟的推搡下狼狈的摔到了路边。

    马车轮子几乎贴着她滚过,扬起的灰尘扑了她满身满脸,引得她坐在地上便用力咳嗽。

    丫鬟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又来扶她,满脸愤愤的说道:“郡主,他们太过分了!”

    安如郡主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很快就消失在街尾的车马,神色晦暗,半晌,忽然苦笑一声,“虽然同是郡主,我还出自宗室亲王府,可她的母亲是皇上的亲姐姐,皇上对她比对自己的两个小公主都要好。”

    丫鬟悄悄的把被抓疼的手臂缩到背后,指尖微抖,垂头说道:“您何必妄自菲薄,咱简王府并不比衡阳长公主差,您又是王爷和王妃捧在心尖上的明珠,在京城的名声地位更是安宁郡主拍马也赶不上的。”

    安如郡主伸手抚在脸上,目光幽幽。

    若当真疼她,那天母妃就不会罚她禁足,还打她耳光。

    如今红肿虽已消退,但那份疼痛却始终记忆犹新。

    云萝很快就回到了长公主府,与大半个月没有见面的母亲和兄长一起用了晚膳,又听兰香和月容将她在庄子上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至于刚才遇到安如郡主的事情,云萝没有提起,月容和兰香也不敢随意提及。

    直到告辞母亲和兄长回到自己的院中,云萝都表现得无事一般,月容和兰香见她似乎真的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不由面面相觑,然后悄悄的松了口气。

    应该是错觉吧,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呢。

    但其实郡主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跟平常一样的清冷寡言,面无异色。

    伺候云萝洗漱之后,两人就退出了闺房,走到院子里,却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瓷盏被砸到地上碎裂的脆响。

    两人一惊,转身就又跑了进去,“郡主!?”

    刚到闺房门口,就听说屋里传出一句,“没事,下去。”

    踌躇了下,两人就带着满心的忐忑犹犹豫豫的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兰香轻声问道:“月容姐姐,郡主她是在发脾气吗?”

    好惊奇,从没有见郡主发过脾气呢。

    月容瞪了她一眼,也同样轻声的说道:“别胡说,或许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兰香咬着手指喃喃说道:“我就觉得遇到安如郡主之后,郡主的心情就不大好了,也不知安如郡主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月容却目光微动,不由想起了那天在宫里,安如郡主也曾意图害郡主,似乎是为了……瑞王爷?

    向来温柔得体的大丫鬟此时却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闺房,忽然瞠大了双眼。

    次日一早,天才不过微微亮,月容和兰香就起身到了正屋里去伺候郡主起床。

    却没想到她们站在郡主的闺房门口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动静,明明平时的这个时辰郡主应该已经起来了才对啊。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兰香隔着房门轻喊道:“郡主,您起了吗?”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月容不由眉头一皱,露出几分担心的神色,面对着紧闭的房门说道:“郡主,奴婢进来了。”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月容再不犹豫,直接伸手就把房门给推开了。

    两人在门口微顿,这是郡主昨晚忘了上闩,还是……

    走进屋内,兰香直接一脚就踢到了一片碎瓷,“叮”的在地面上划过,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月容吹亮了火折子,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瓷片把灯盏点上,屋里跟着就亮堂了起来,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却见上面空荡荡的除了枕被再无其他。

    兰香放下手里的水盆,匆匆过去伸手进被窝里一摸,转头说道:“一点热乎气都没了,也不知郡主何时出去的。”

    月容看着地上四散的碎瓷片若有所思,抬头跟兰香说道:“先把屋里打扫干净吧,郡主应该是早起练武去了。”

    “她平时不是这个时辰才起的吗?今天怎么早起了?”

    话虽不解,但她还是和月容一起先把屋子打扫了一遍,直到从床底下扫出最后一片碎瓷才终于把一个完整的茶杯拼凑起来。

    “郡主很喜欢这套水墨幽兰的茶具,坏了一只就不能用了。”

    月容直接将碎片扫到小簸箕里,“郡主还能缺一套茶具?小库房里就不知有多少,拣着好的拿出来让郡主再挑一套便是。”

    兰香认为她说得甚有道理,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小问题了。

    云萝正在演武场里跟府中侍卫的对招,主要还是如赵无城这样的侍卫头子,不然寻常侍卫可接不住她的招。

    刀剑相击,两个人影正在人群中飞快腾挪,打得十分激烈,原本各自训练的侍卫们不由自主的就被吸引了过来,鼓掌喝彩声不绝于耳。

    云萝与赵无城已经打了有半刻钟,她手中的长刀舞出了一道道虚影,直劈横砍,一招更比一招凌厉。

    终于,“戗”的一声,赵无城手上的铁枪忽然脱手被挑飞了出去,他神色一凛身形爆退想要去抢回来却已经来不及,颈上一凉,刀锋就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

    “郡主威武!”

    侍卫们喝彩连声纷纷鼓掌,赵无城看着这些丝毫不给他这个统领留面子的小崽子们,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问云萝道:“郡主可是心里不痛快?”

    今日的郡主特别杀气腾腾。

    云萝正把刀收入鞘中,头也不抬的说道:“没有,只是好久没有与赵统领对招,想念得很。”

    赵无城嘴角一抽,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受宠若惊。

    卫漓一身劲装走进了演武场,有些惊讶的看着场内的云萝,“妹妹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走得近了,就更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下的一点阴影,不由眉头微皱,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云萝直接就又把刀拔了出来,“打吗?”

    卫漓沉默了下,也随手拔出了刀,“来吧。”

    兄妹两迅速的战成了一团,云萝仗着力气大和刁钻的招式,卫漓仗着练武多年内力更深厚,两人一时间倒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等到天光放亮,他们才结束今天的晨练,卫漓收拾干净又和家人一起吃了早膳之后就到衙门里当值去了,云萝则翻开了账册开始处理积攒了半个月的家中事务。

    长公主如今已经把两府的中馈全部交给云萝打理,她自己则偶尔帮衬一点,云萝想让她安心养身体,也愿意把这些事情都接过来。

    今天,云萝在正院的小书房里处理中馈,长公主就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翻着手上的一本册子,忽然幽幽叹了一声,“你哥哥也该娶媳妇了。”

    云萝从账册上抬起了头,问道:“娘有人选了吗?”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又不是我娶媳妇,我哪里来的人选?你哥哥也真是不争气,那么大个人了,就没见他心悦过谁家的姑娘,难道这满京城的贵女都挑不出让他中意的?”

    云萝轻抿嘴,又问道:“娘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像我家浅儿这样的!”长公主答得不带一点犹豫,忽然又摸着脸忧心忡忡的说道,“都要娶儿媳妇了,眼看着就能当祖母,我是不是老了?”

    “并没有,娘现在看着还是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十八岁是没有的,怎么也得是个二十四五的花信之年。

    长公主听了顿时就眉开眼笑,将手中的册子往云萝面前一递,说道:“浅儿也看看,看看哪个比较适合当你嫂子?”

    云萝好奇的将册子接过,翻开看了一眼之后不由目光略有些古怪,“娘这个册子是哪里来的?”

    长公主笑盈盈的说道:“各家夫人的手中都有,这个是介绍京城各家闺秀的群芳谱,除此之外还有一本详细描述各家儿郎的群英册,回头我就给你送过去,你也该仔细的看看了。”

    说到这个,长公主就不禁黯然,“明年你就及笄了,现在开始相看人家也不算早。”

    “……我还小。”

    长公主深以为然,又好奇的问道:“浅儿想要挑个怎样的夫婿?”

第257章 要吃吗?

    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

    她其实更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老姑娘。

    男人有什么用?用来暖床消遣传宗接代?养几个面首难道不香吗?

    云萝忽然抬头看向长公主,问道:“娘,我爹死了这么多年,你如今也还年轻,要不要再找一个?”

    长公主一愣,然后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点,笑道:“你还管起我的姻缘来了?当心你爹晚上托梦揍你一顿。”

    云萝一脸漠然,“这可不归他管。”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端起茶又是一声叹息,说道:“我可没兴致再去掌管别人家的事,你们兄妹两个就够我折腾的了。”

    云萝也觉得婚姻之事好像确实挺麻烦的,便不再提改嫁之事,却又问道:“要不要养两个面首?”

    长公主刚入口的一嘴茶顿时就喷了出来,忙拿着帕子捂在嘴边,忍不住的剧烈咳嗽。

    “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云萝默了下,轻轻的给她拍背,并说道:“这又不是多新鲜的事,史书上就有不少记载,放眼当下,听说惠安大长公主府上就养了好几个面首,而且她的驸马都还活着,我好几次都听到有人偷偷的称呼他为绿王……唔!”

    话未说完,就被公主娘一把捂住了嘴给硬生生憋回去。

    抬眼看,长公主殿下的脸都红了,有羞的也有气的,“以后不许再去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更不能宣之于口,姑娘家的名声不容有失。”

    闺女的名声如今就有点不大好,都是吴国公府的那件事闹的,加上元宵那晚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飞了半边屋顶,这凶悍的名声就越发的人尽皆知了。

    男子悍勇是优点,姑娘家这般凶悍却让人望而生畏,正常的婆婆都不会想要娶个这样厉害的媳妇,往后若是小两口吵架或婆媳闹矛盾,谁会被谁挟制是个大问题。

    云萝将捂着她嘴的手拿下去,却甚是淡定的说道:“话自己钻到我耳朵里来,听不听也由不得我想不想。娘你真的不打算养两个面首吗?”

    “你快闭嘴吧!姑娘家家的,你知道什么是面首吗就胡说?”长公主简直要原地爆炸。

    云萝淡定的把所谓群芳谱又从头开始翻阅,第一面上就是安如郡主。

    眼睑一垂,瞬间将这一页翻过,并说道:“面首不就是男妾吗?寻常女子不能如男子那般三妻四妾,但是娘您身份尊贵,养上几个又有何妨?暖床或是排遣寂寞逗乐子都由着您高兴,不喜欢了就打发出去,换上两个新鲜的。”

    长公主“嘶”了一声,无师自通的想到了那个“渣”字。

    看着平静依旧的女儿,长公主刺激之后又缓缓的皱起了眉头,试探的问道:“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

    跟亲闺女说这种话题,真是太羞耻了!

    云萝明白她未尽的意思,就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在乡下,因为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大都是一夫一妻两口子过一辈子,但是只要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就会出现小妾通房这种人物。世道如此,我无法改变,也不奢求以后的夫婿能够对我一心一意,同样的,我也不可能会把他多放在心上,彼此相敬如宾、各过各的就很好。”

    这话,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青春少女说出的话,她这个年纪不正该是少女怀春,向往男女情爱的时候吗?她缘何竟会这样冷静?简直是无欲无求!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长公主不赞同的说道:“世道虽如此,却也并非没有洁身自好的郎君。你看温尚书,这么多年就始终只守着他夫人一个,还有中书令刘喜和他下头的四个儿子皆都只有嫡妻,卫家历代以来也从无妾室庶子,认为妾乃乱家之本。”

    长公主认为云萝的想法太过冷淡,她不希望女儿把情爱看得太重,却也同样的不希望她对此无动于衷。夫妻相亲相爱相宜,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大乐事。

    云萝看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满脸的忧心忡忡,就反过去安慰道:“您宽心,我没想过要孤独终老。”

    长公主瞪她一眼,“你还想孤独终老?你就死心吧,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个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的!”

    “……”您开心就好。

    长公主也没心思给儿子相媳妇了,反倒开始忧心起了云萝的事情,靠在软枕上喃喃说道:“其实之前我还挺中意温墨那孩子,家教好,他本身的脾性人品也好,十八岁的举子不算差,又与逸之交好,以后肯定不敢欺负你。可惜早些年他家就给他定了婚约,与你的年纪也有差距,实在是可惜。”

    “常宁伯家的大公子自去年高中状元,就一时间成了被人追捧的乘龙快婿,张夫人挑媳妇都要挑花了眼。不过,常宁伯是个风流种,要不是张夫人厉害,镇得那些妾室不敢作声,他府上不知要出多少妖魔鬼怪呢,也不知那张大公子会不会与他爹相像。”

    长公主忽然将身子往云萝这边倾斜,试探着问道:“浅儿啊,你觉得阿玥如何?”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来,说道:“娘,听说有许多人喜欢他,以后不管谁嫁给他恐怕都没得清净吧?”

    长公主挑眉,“哪里来的不清净?之前倒确实有许多小姑娘一个劲的往他跟前凑,可惜几乎全都被他给吓退了,如今还敢凑上去的也就那么一个两个。以前,老太妃和你舅母总是担心他不开窍,对小姑娘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甚至是视为洪水猛兽一般,说不定景家就要断在他这一代了。”

    说到这儿,长公主就缓缓的住了嘴,想到景玥如今惦记的是她宝贝女儿,那心情顿时就不太美丽了。

    女儿太冷淡,太清心寡欲了她犯愁,可是只要想想她白白嫩嫩的宝贝女儿要被别人惦记走,心里也十分的不是滋味。

    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左右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不着急!

    景玥完全不知道,长公主不过是在脑子里转了个弯的工夫,就又把给云萝相亲的事情压了下去,他也不知道云萝昨天被安如郡主半路拦截,听了好一番过分失礼的话,回来后就把正喜欢着的一只茶杯给砸了。

    但他知道了云萝昨天从庄子上回城,也知道了她送太子回宫时在宫门口遇到斡其哈,斡其哈意图纠缠她的这件事。

    对于西夷大王子这等厚颜无耻、几次纠缠的行迹,景小王爷深恶痛绝,今天一大早就进宫去面见皇上,在含英殿内一待就待到了傍晚。

    正想出宫,又被皇后娘娘叫去长春宫,留了一顿晚膳。

    等他终于出宫,天色都已经暗沉,在宫门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犹豫了下就调拨马头朝着衡阳长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这个时辰,城里还不是很安静,还有许多人在夜色中或紧或慢的行走,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也不过是引得行人好奇的看两眼。

    两骑一路奔到了衡阳长公主府……的后门附近,抬头看着高耸的围墙,无痕不禁转头看向他家爷,一脸的欲言又止。

    大晚上的,您这是又想翻墙闯安宁郡主的闺房?此事若是被长公主和小侯爷知道了,必定要打断您的腿。

    腿断不断的景王爷才不在乎,他只想见他的阿萝。

    宛若一阵轻风拂过,他转眼就跃进了围墙之内,独留无痕在外守着坐骑。

    此时还没有到云萝平时休息的时辰,她还在汀香院的小书房里握着笔写写画画,月容在整理书架,兰香在小厨房准备宵夜,如歌一如既往的宅在房里做她永远都做不完的女工刺绣。

    将所有被翻乱的书都按照原先的整理摆放好,月容走到书桌边慢慢的磨起了墨,轻声问道:“郡主,您不去庄子上了吗?”

    “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暂时不去了。”一笔画完,她目光微转忽然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忙她自己的。

    很快,一张纸就画出了一个大致的框架,月容好奇的看了几眼,不由问道:“您这是想画什么?”

    这横横竖竖,一个框又一个框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幅画。

    云萝一点点的开始往空白处填上内容,却并没有回答月容的问题。

    月容见此就没有再继续多问,只安静的站在旁边伺候着。

    这一忙就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月容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更漏,提醒道:“郡主,就快要亥时了。”

    云萝也抬头往那边看了眼,低头说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好。”

    月容如今深知自家郡主的性子,听到这话并没有迟疑或反对,屈膝后就退出了小书房,却又很快捧了水盆进来,身后是端着一碗肉糜粥的兰香。

    云萝依然头也不抬,两个丫鬟便一个将水盆放在架子上,一个将粥安放于书桌的一角,然后又安静的退了出去。

    盆里的水,碗里的粥都在冒着袅袅的热气,书房里也迅速的弥漫开了肉粥的鲜香味,云萝终于将笔放下,任由宣纸继续摊在书桌上面,等待墨迹晾干。

    水盆里的温度正好,伴随着水花拨动的声音,她将手上沾染的墨迹仔细的清洗干净,然后才坐回到书桌前,捧起了那碗温度适宜的肉粥。

    一口粥尚未入口,窗户外忽然响起“笃笃”的叩击声。

    声音慢且轻,仿佛深夜被风拂过的撞击,云萝一手捧着碗,一手抓着勺子,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口。

    叩击声一顿,然后再次响了两声,没有落闩的窗户被“吱呀”一声开启了一半。

    景玥出宫后就直接来了这里,红色的螭龙袍让他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敢逼视的尊贵,神情和姿态却是散漫的,懒懒的撑在窗棂上,说道:“可是我哪里得罪了阿萝,让你故意对我视而不见,把我晾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

    云萝又吃了一口粥,滚烫的热度让她不禁小嘴微张哈了两口气,咽下到肚子里后才抬头看向他,淡然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大概是粥真的有些烫,她的嘴唇也比平时更红润了,看得景玥眼神一晃,忙心虚的偏移到了别处。

    小书房里响起她轻轻吹气和吃粥的吞咽声,他刚偏开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又落到她身上,跟着她张合的小嘴打转,忽然也觉得饿了。

    云萝的眼角微不可察的一抽,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似的,让她不由问了一句,“要吃吗?”

    “要!”景玥的回答飞快,不等云萝再回应就直接从窗外翻了进来,接过她手里的粥就舀了一大口,“一早进宫,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热乎饭。”

    皇上:朕的午膳喂狗了?

    皇后娘娘:呵!

    云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夜宵落到了他的手上,不由得眼睛都瞠大了些,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足以平息糟糕的心情,于是抬起一脚就朝他踹了过去。

    景王爷赶忙躲避,手上的粥碗却还捧得稳稳的。

    看看她面无表情的小模样,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粥碗,景小王爷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蓦的耳根一热,又咳了一声,小心的将碗放到书桌上,“要不,还给你?”

    云萝:“……”

    景玥的眼角一瞥,忽然看到了云萝刚刚写好还在晾墨的宣纸,视线顿时就被吸引了过去,眼里的精光一闪,“这是……”

第258章 分担凶险

    景玥被晾在书桌上的宣纸吸引了注意,云萝却对他的反应有点好奇。

    怎么感觉,他好像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作用?

    察觉到她的怀疑,景玥迅速的将外露的情绪收敛,装作一副疑惑好奇的模样,手指着说道:“这就是你将我冷落在窗外一个时辰写出来的东西?瞧着倒是与邸报有些仿佛,你做这个干什么?”

    云萝看不出他更多的情绪,便收回了目光落到书桌上,说道:“土豆先不提,玉米的种子却增长得很快,去年只在京城附近售卖,我只是贴个告示又分发了一些传单也足够宣传,但种子逐渐推广,离京城和江南都甚远的地方我再如此行事,所要花费的时间和人力就太大了。我把玉米的详细介绍和耕种之法印刷成报纸,传扬出去如何?”

    景玥双手拿起这一份纯手工的所谓报纸仔细阅读,手指触碰到尚未完全晾干的字迹,顿时被染上了黑色的墨迹。

    一张纸被线条划出了一块又一块的区域,上面也如她所说的写上了玉米的详细情况和耕种之法,以及目前所知的一些注意事项,甚至还有如何食用的一二三四。

    景玥却只将这大篇幅的内容一扫而过,然后目光落到了角落的那一块京城轶事上,不由得垂眸轻笑了一声。

    “你不仅仅只想传扬如何种植玉米和土豆吧?”

    土豆因为太费种子,虽然产量比玉米高了近一倍,朝民间推广的速度却完全比不上玉米,至今仍在自家的庄子上种植。

    云萝也不隐藏,直接说道:“我既然弄出了这个东西,就没想只做一期两期。如邸报一般,定期发售,且直接面向普通的老百姓。”

    邸报是只在上层传递的报纸,绝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见不上一次。

    普通百姓大多消息闭塞,通过口口相传听闻来的也大部分都早已失实。

    景玥不知想了些什么,垂着眼眸神色难辨,缓缓的将宣纸放回到了书桌上,忽然抬头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不过这事你不妨先进宫与皇上商议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怎么会把这个事情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呢?

    景玥莞尔,又眯着眸子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轻声说道:“这可不是一件轻松事,你知道朝廷每年仅仅只花费在邸报上的银两就需多少吗?”

    “嗯?”

    他摸了下她的头,说道:“这本身就是于朝廷有利的事情,怎能让你用自己的私房钱来替补费用?你攒点钱也不容易。”

    云萝:“……不,这其实能赚钱。”

    “前期总要花费许多,至于以后……阿萝,你想做什么我估摸着也能猜到一些,我不会阻拦,但此事凶险,你不妨多拉些人入伙,就当是花钱请他们来替你分担凶险。”

    云萝愣了下,心里的狐疑也越发的深。

    我还什么都没跟你说,你就猜到了我想做什么?还有,你怎么对报纸能赚钱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

    历代以来,朝廷的邸报可从没有赚钱一说。

    这些狐疑也从眼神中略微显露了出来,景玥见此不由得心底一虚,然后就当作没看见,忽然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沓银票塞到她手里,说道:“今日身上就带了这些,我景家就先投入一万两银子吧。”

    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云萝的手上就多了万两白银,也不知他为何会随身带着万两白银。

    站在窗前目送着景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云萝不由缓缓的抿紧了嘴角,若有所思。

    是错觉吗?总觉得景玥对她的许多事都有着非同寻常的理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次日,晨练之后,云萝就带着卷起的宣纸到了正院,用过早饭之后先将此事与母亲和兄长说了一声。

    听明白这东西的用处,长公主手里的杯盏当时就掉落了下来,卫漓也严肃了脸色,将屋里伺候的人全赶了出去,然后对云萝说道:“这事情不能由你出头!”

    长公主亦是将报纸展开,皱着眉头盯得死死的,以对云萝从未有过的沉肃语气说道:“你今日在家哪都不许去,我会进宫跟你舅舅说此事!”

    这却并非云萝的本意,“这恐怕不行,我还有很多想法,总要亲自跟舅舅探讨一下。”

    “你还有很多想法?”长公主激动之下顿时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咳得这样厉害了,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兄妹两连忙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轻拍抚慰。

    好不容易把这咳嗽压下去,长公主用力的抓着云萝的手腕,严厉的问道:“你还想做什么?你知道此事干系有多大吗?历代以来从未有人敢做这种事情,你以为是没有人想过此事吗?”

    云萝垂眸想了会儿,然后抬头说道:“娘,总要有人做的,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肯定会出现。”

    “那也不能你来做!你之前的那些事我们都能给你兜着,可这事……你这简直是要与所有的世家权贵为敌!”

    “娘,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长公主说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浅儿,没有一个掌权者会希望百姓知道得太多。”

    云萝了然点头,“愚民才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但我觉得这其实是更有利于下层地方官员对百姓的统治和压迫,皇上想要知道的消息全来自于官员,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筛选,就算哪里的百姓造反了,若是大臣们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能知道吧?”

    卫漓脸色一变,当即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却又不忍心责怪,最终也只说出一句:“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皇上自有他监察官员的方式,哪里能被全然蒙蔽?”

    云萝扒拉下他的手,说道:“安心,我也没想一开始就放出什么大招,可以慢慢来。”

    长公主扶着额,只觉得脑壳生疼,闻言甚是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声,“如何慢慢来?”

    “我先推广一下我的种子,搜集一些民间小新闻。”

    “比如?”

    “比如玉屏坊一个叫陈三的人外表老实憨厚,其实性子阴戾,关起门来就会殴打他娘子,常打得她娘子起不来床,他又端茶递水、一日三餐都捧到床前,不明真相的邻居们看见了就称赞他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他娘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嫁给他。”

    长公主顿时眉头一抽。

    云萝又说道:“福满楼的一个伙计每日醒来都会在床头看到一只死老鼠,吓得他夜不能寐,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经过多番查探,终于被他发现了罪魁祸首,原来竟是他某日回家途中捡到的一只受伤野猫。那野猫被他带回家中仔细照顾,伤好之后就翩然离去,却不想竟每日都趁着伙计睡着的时候偷溜进来,将他的口粮分享给救命恩人。”

    卫漓一个没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不由伸手握拳掩饰般的咳了一声,“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长公主的眼里也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神情略松。

    云萝没有回答卫漓的问题,反而说道:“连哥哥都对这些小新闻有了兴致,更何况是少有娱乐的普通百姓?等到时机成熟,还可以说一说大宅门里的阴私……”

    长公主刚舒缓的神情霎时又绷紧了,“不许!”

    云萝一点都没有被吓到,还绷着小脸特别正经的说道:“娘放心,我总不至于把他们的姓名明明白白的写上,化名还是很有必要的。对了娘,蒋五小姐和顾安城私奔的事有后续了没有?”

    长公主又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她真是宁愿女儿跑去砍别人家的镇门兽!

    吴国公:老夫最近可没来招惹你们!

    云萝终于还是进宫了。

    卫漓要去衙门当值不能跟随,长公主不放心女儿独自一人,于是也一起进宫。

    进宫时,泰康帝刚刚和几位高位大臣的小朝会,母女两就在含英殿门口遇上了从殿内出来的几位大人。

    胖乎乎的尚书令首先朝长公主拱了拱手,又笑呵呵的对云萝说道:“听说郡主刚参加完宫宴就出城到庄子上去了,亲自耕种那玉米和土豆,真该让我家那几个娇气包跟着学一学,走几步路都要人搀着,真是不像样!不过郡主金枝玉叶,也莫要为了那点事累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云萝便回了句:“谢大人关心。”

    尚书令抚着他胖嘟嘟的大肚子还欲再说,就听见身后一声冷哼,“士族贵女就该贞静贤德,整日里与农夫为伍像什么话?安宁郡主虽是在乡下长大,但你如今的身份已不同往日,有些不适宜的举止还是尽早改正的好。”

    长公主顿时俏脸微沉,“周大人有这闲心来管别人家的孩子,倒不妨把这点时间用在管教自家儿孙上,与农夫为伍总好过与狐朋妓子为伍。”

    周侍中顿时脸色一青,甩袖道:“长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安宁郡主毕竟是姑娘家,如何能与郎君相比?”

    尚书令摸着肚子说道:“周大人这话就不对了,郎君固然好,女儿家却也并不差,想当年,卫家的女将军可是杀得敌人闻风丧胆,多少军中好儿郎将她们奉为神女!”

    周侍中眼睑微垂,“你也说了是当年,须知今时不同往日。”

    “哎呀呀。”尚书令忽然惊呼了起来,“周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卫老夫人年少时能撵着你打,如今恐怕依然能随手将你拎起来啊,也亏得她如今远在江南,不然若是听到你这样说她孙女……”

    “苏成恒!”

    尚书令会怕他吗?不过看他涨红了老脸,好歹也没有再继续戳他伤疤,转头跟之后走出来的中书令刘喜说道:“刘大人一声不吭的,莫不是也以为女儿家比不上郎君?”

    刘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分外和气的看着云萝说道:“郡主若是有空,不如到府上来玩耍,可惜我家里连个姑娘也没有,一直不敢擅自请你。”

    尚书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咦咦咦?刘喜这个老古板竟然这般和颜悦色的邀请安宁郡主到他家去玩?!

    云萝对中书令也明显的更和善一些,“等刘大哥娶妻时,我定会与哥哥一起登门恭贺。”

    刘喜点了点头,然后与长公主拱手道:“老臣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与殿下在此唠嗑了。”

    “刘大人请便。”

    刘喜率先告辞离开,尚书令眨了眨他的眯眯眼,然后随意的朝长公主拱拱手,就飞快的追了上去,“刘念思你等我一下,老夫与你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平常可从未被你邀请到家里过!怎么,看到别人家白生生的小闺女你就眼馋了?”

    “闭嘴!”

    周侍中被落在了含英殿门口,脸色不由得阴沉,终是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跟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六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其他大人们也纷纷朝长公主拱手行礼之后各自离去。

    长公主侧身盯着周侍中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轻哼一声,然后才带着云萝进了含英殿。

    “浅儿不必理会那人的话,你只管照自己的心意来,不必有太多顾虑,好歹都有娘在这儿护着你呢,本宫的女儿可不是谁人都能欺负的!”

    “好。”

    泰康帝在殿内就听见了外头的争吵,此时又听到长公主的这番话,不由抬头笑道:“谁敢欺负浅儿?”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是都听见了吗?”

    泰康帝起身亲自将她扶到旁边座上,他自己也挨着坐下,不接这个明显不大妙的话题,转而问道:“阿姐今日带着浅儿进宫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第259章 大彧报馆第一期

    没有激起一点浪花,在三月春光明媚的时候,京城一个叫乌石巷的僻静小巷里,悄悄的开启了一家散发着墨香味的铺子。

    铺子分二层,约十丈见方,可称得上是一间相当大的铺子。

    偶尔有人从门口走过,好奇的转头往里面张望,却见整个一楼都空荡荡的,除了几张长条的柜台之外,也就正在摆放的几张屏风了。

    这越发引得人们好奇的探头张望,见一个灰衣伙计捧着个大木盆从屋里走出来,隔壁木匠铺的掌柜忙拉着他问道:“这位小哥,敢问你们开的是什么铺?几天前就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今日清早起来还闻见了一阵墨香,似乎就是从你们铺子里传出来的,难道是书画笔墨铺子?”

    这一个掌柜开口询问了,其他小铺子里也走出来几个人,对面胭脂铺的女掌柜扬声说道:“笔墨书画铺开在这儿可没甚生意,往来走动都是寻常人,哪个读书人会到这儿来寻觅?”

    伙计面相憨厚,看着就不像是个机灵人,闻言咧嘴一笑,说道:“不是卖笔墨书画的,地段好不好也不是很要紧,东家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的地方够大,不然施展不开。”

    虽把话答了却又没有说透,反倒是让不明真相的人更加好奇。

    其他人还想问,他却闭紧了嘴,朝着他们憨憨的一笑,然后捧着木盆将里面擦洗铺子后的脏水倒进了巷尾的排水沟里。

    他的双手十分有力,双脚却似乎不甚稳当,每走一步,右脚尖都会在地上从内而外的转上半圈,一跳一跳的显然是腿脚有疾。

    旁边铺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当即有人惊咦一声,这铺子怎么还找了个身体不健全的伙计?

    正这么想着,又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左手拎着个木桶走出来,也将里面的脏水倒进了排水沟中,跟之前那汉子说道:“一早忙到现在你都没歇会儿,当心你那条腿受不住,东家说几天前定了四口大缸,按约定今天就会送来,留着些力气待会儿还要搬搬抬抬。”

    瘸腿的汉子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咧嘴说道:“这有啥?难得郡……东家不嫌弃我们,可不能误了她的事。”

    一阵风吹过,吹起那中年汉子的衣袖,露出了他右边不见手掌的手腕。

    木匠铺的掌柜眼尖的正好看到了,顿时轻抽一口气,心口也怦怦直跳,看向隔壁这家不知到底要卖什么的铺子的眼神,莫名畏惧。

    总感觉不是啥善茬。

    正这么想着,迎面就看见一个刀疤脸甩着两条光呼呼的大胳膊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朝那中年汉子喊道:“军师,后院的东西都安置好了,你来看看还有啥问题没有。”

    木匠铺掌柜悄悄的缩回了自家铺子里,小心肝直颤。

    怎么连军师都出来了?别是从哪个山头上下来销赃的土匪吧?夭寿哦!

    其他铺子的人也被这接连出来的三个人吓了一跳,除了中间那个中年汉子看上去有些斯斯文文的,另外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善人啊,就连第一人那张先前还觉得憨厚的脸都突然狰狞了起来。

    这开的不会是啥黑店吧?

    巳末将近午时,两辆牛车各拉着两口七石的大缸晃悠悠的进了乌石巷,一直到那新开的铺子门口,朝里头吆喝一声,顿时就有一群二十来个汉子从里面涌了出来。

    这些汉子长相各异、年龄各异、身高各异,甚至大部分人身上都有明显的残疾,但一起从铺子里涌出来的时候却自有一股让人心颤的凌厉气势,让送水缸上门的老汉父子腿一软就差点跪下了。

    那之前被称呼军师的中年人脚步一顿,然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拱手说道:“有劳老丈和这位兄弟送来,我这就让兄弟们把东西卸下,不耽误你们下一趟生意。”

    虽然他是笑得很和气,但被他身后那些“兄弟们”一衬,却让人觉得越发狰狞。

    周围的其他铺子和邻近人家也有人在关注,看到这么一群人从这新铺子里出来,顿时也都越发的忌惮了。

    从这天开始,他们就每天都能看到有一车又一车的东西运送进乌石巷,皆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外人不可见。

    直到月底二十八日,正午时分,那铺子大门上方一直蒙着匾额的红绸终于被拉下,伴随着鞭炮的喧哗,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关注着这家铺子的人们看到了匾额上的“大彧报馆”四个字,顿时就被惊住了。

    这得是何等大的胆子才敢把大彧冠名到这一个小小的铺子上?

    等到鞭炮炸起的烟雾散去,他们终于又在匾额的一角看到了一方鲜红的印记,普通老百姓看不懂这印记有何特别之处,却从站在那匾额下的某位大人口中听到了“皇上御笔亲题”这几个字。

    此事于是迅速的从乌石巷往外散扬了出去,外面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难免有好奇的过来探听观赏,“报馆”二字也在京城里人尽皆知。

    只是,报馆究竟是什么?卖什么东西?或者是食肆酒肆?

    外面诸多猜测,因为皇上为一家小铺子御笔亲题这件事,关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倒是让乌石巷里那几家生意冷清的铺子都跟着沾光,热闹了起来。

    “真是胡闹!堂堂郡主竟跑去开铺子与民争利,皇上不但不制止,还御笔亲题送了匾额,实在是过于纵容!”

    百姓们或许一时间不知道这铺子究竟属于谁,朝中大佬却早有耳闻,对此的反应自然也是各不相同。

    今日又逢三日一次的小朝会,皇上尚未驾临,几位大臣就一边候着一边议论近来的大小事情,刚才那句话便出自门下侍中周大人。

    胖胖的尚书令摸着肚子悠然说道:“谁家还没几个铺子?区别也不过是有没有皇上圣赐的墨宝。安宁郡主年少贪玩,皇上也是一腔慈爱之心,周大人这般义愤填膺莫不是嫉妒皇上没有给你家也赐一块匾额?哎呀呀,这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大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跟个女娃娃争风吃醋……”

    “苏成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周侍中看他极不顺眼,冷言呵斥觉得哪都有他插嘴的话。

    尚书令似乎朝他翻了个白眼,可惜眼睛被满脸的肉挤成两条眯缝,实在看不清楚他眼里的神光。

    “许你说却不许我开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觉得安宁郡主甚合胃口,可惜家里没有合适的郎君,不然定要厚着脸皮登门向长公主求娶。”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上一凉,顺势看过去,就对上了对面景玥不善的目光。他不由得一乐,两只眼睛也眯得更细了,摆手说道,“哎呀呀,老夫说错了,瑞王爷钦慕安宁郡主,老夫可不敢跟你抢。”

    此话一出,殿内的其他大人也都不由发出一阵笑声。

    在外人面前,景玥可没有面对云萝时的那么容易害羞,不仅坦然的接受了这话,还朝尚书令拱手说道:“尚书令若有发现别的觊觎者,还请告知一声。”

    尚书令摸着肚皮笑得浑身的肉都抖了起来,“好好好,老夫定会及时告知。瑞王爷真是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啊,遇到了心悦的姑娘自然是要赶紧下手,若是迟了晚了便宜给别人,真真是要追悔莫及的。”

    一直没有加入到话题讨论之中的中书令忽然冷哼了一声,“埋汰谁呢?你那府上的小妾都要数不过来了!”

    尚书令老脸一红,强辩道:“那都不过是些玩意,我夫人的地位可是稳稳的,谁都动摇不得!”

    刘喜甩袖,不屑与他为伍。

    泰康帝就是在这个时候驾临的,原本喧闹有着窃窃私语的殿内顿时一静,大臣们站了起来列好队,作揖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平身,坐。”泰康帝落座在龙椅之上,又在大臣们各自归位后问道,“老远就听见了诸卿的辩驳声,都在说些什么?”

    尚书令当即开口,不顾周侍中难看的脸色说道:“听说安宁郡主新开了一间铺子,还得了皇上御笔亲题的匾额,周大人也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过于中正,对此颇有些微词呢。”

    周侍中当即站了起来,说道:“皇上恕罪,臣确实以为安宁郡主身份尊贵,却这般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与民争利实在欠妥当,恐于名声有瑕。”

    泰康帝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说道:“她这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动静可谓极小。”

    周侍中的脸色一僵,上次的热闹可还有他孙子的份呢。

    其他人似乎也都想到了当日周五郎在城门口被云萝一刀吓得昏厥失禁的事,不由脸色各异,尚书令更是当场“哈哈”了两声,大大咧咧的说道:“当初周大人家的五郎也是出了回风头呢,如此相较而言,郡主这次开铺子都可算得上是悄无声息。”

    泰康帝掩嘴轻咳了一声,摇头叹息状似无奈的说道:“那丫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特意跑进宫里来问朕要这个匾额不说,还刮走了一沓子银票,美其名曰日后铺子有进账了与朕分红。”

    下方几位大佬顿时心中一动。

    都是狐狸修成了精的人物,只是听到皇上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立刻想到了更多更深的事,若当真只是个寻常小铺子,皇上何至于在朝会上特意说起?

    彼此与交好之人迅速的对了一眼,有人就说道:“这报馆也不知是作何用的,臣等想要去添个喜都因不知详情而无从下手啊。”

    泰康帝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

    这话真是一点都不能安抚人心,上次安宁郡主把吴国公府的镇门兽给劈开了您都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呢。

    总感觉安宁郡主又要搞出大事情。

    景玥侧身与那位大人说道:“用不了多久,各位应该就能知晓,不妨再等上几天。”

    尚书令当即说道:“听瑞王爷这话的意思,敢情也是知晓内情的呢?”

    景玥垂眸一笑,道:“郡主的私房有限,本王也投了几两银子。”

    诸臣:……你们这是要出大招呀!

    在满朝文武的猜度盼望中,四月初十那天,京城百姓早起出门的时候忽然到处都是汉子们扬着报纸的吆喝声。

    “大彧月报第一期,特价销售,只需三文钱,三文钱你就能了解京城时事,了解民生百态!”

    “俊俏小伙的床头惊现死老鼠,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欲知详情尽在大彧月报第一期!”

    “玉米种子今年将会如何安排,神奇土豆究竟是何模样,敬请关注大彧月报……老伯,来一份吗?第一期特价只需三文钱,错过这一次,以后就要涨价到五文了!”

    今天正是朝廷休沐日,许多出门会友的官员率先看到了这个被称呼为报纸的东西,略一思索就与安宁郡主的那个大彧报馆对上了号。

    从官员到学子再到百姓商贾,迅速的被这新鲜事物给吸引了注意,就算有不识字的也纷纷凑到了正在诵读的人跟前,并热烈讨论。

    毫无疑问的,大彧月报火了,福满楼那个被野猫报恩的伙计也火了。

    宴月楼的雅间里,闭紧的房门隔绝不了外面的热烈讨论,卫漓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与云萝说道:“这第一期虽没有涉及到丝毫与朝政相关的内容,但从中嗅出异常的人并不会少,明日的御案怕是要被弹劾你和母亲的奏章堆满了。”

    云萝正拣着米花咬着“咯吱”响,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交给她和舅舅便好。”

    卫漓叹了口气,无法阻止妹妹的决定,那他就只能好好护着她了。

    视线从窗外街上扫过,他说道:“也并非所有的大臣都会抗拒此物,又有舅舅与我们站在一方,等多出几期让更多的百姓看到知道,有些人想再拦下就没那么容易了。”

    云萝并不担心这些,做都已经做了,与其担心不如想想怎么做得更长久。

    她忽然耳朵一侧,然后转头看向了雅间门口。

    有人从楼梯上来停在了门口,先是“笃笃笃”的伸手叩了几下,然后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

    卫漓脸上的笑容顿时落下,看着来人的神色满满的全都是嫌弃,“怎么哪都有你?”

    “左右也不是来找你的。”景玥反唇相讥,面对云萝却瞬间换了个表情,将手上拎着的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的揭开,说道,“街头新开了一家烧鸭店,每日限量三百只,时常一开门就被抢购一空,今天运气好抢了一只,特意带来给你尝尝,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去给你买。”

    话说完,纸包却彻底打开,将里头那只黄褐色的烧鸭显露在了几人的眼前。

    云萝下意识吸了下鼻子,然后一只油汪汪的鸭腿就被递到了她眼前,浓香扑鼻。

    卫漓坐在对面眉头直跳,忍无可忍的说道:“谁会把这东西带进茶楼里来吃?”

    景玥丝毫不以为忤,将整只烧鸭都撕成一块一块的方便云萝拿捏,并说道:“我现在不就带进来了?只能怪他们茶楼里没有阿萝特别喜欢的点心。”

    “你可莫要教坏了我妹妹,若是待会儿被掌柜的撵出去,定是被你连累的!”

    “那个掌柜的有那么大胆量敢来撵我们?”

    云萝小小的咬了一口烧鸭腿,又小小的咬了一口,对于面前两人的争执,她丝毫都没有想要掺和进去的意思。

第260章 我也喜欢女儿

    因为那份新鲜出炉的小报,弹劾云萝和衡阳长公主的奏章如雪花一般的飞到了皇上的案头,堆积如山,却少有能够被皇上“临幸”,大多数连看都没有被看上一眼就扔进了火盆里付之一炬。

    这还是云萝第一次被朝中官员弹劾,就连之前她行事张狂、当场劈开了吴国公府大门前的镇门兽,御史们弹劾的也是教女不严的衡阳长公主。

    初次经历弹劾,云萝其实还觉得有些新鲜,这与她前世在军中触犯纪律后被批评教育有些类似又大不相同。

    触犯纪律后好歹还要写上几千字的检讨,眼下这件事却被她的皇帝舅舅一手压了下去,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云萝。

    当然,写检讨她是从来都不惧的。

    她家学渊博,幼时开蒙便是国学词典,奶奶曾想要把她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虽后来出了点意外,但知书达理的目的也算是勉强达成了,写起检讨来都是洋洋洒洒一大篇,辞藻丰富、语气极其诚恳,还能每次都一写两份,沈念只需重新抄写一遍就够了。

    所以第一期大彧月报上的内容几乎全都出自她一人之手,虽是满篇的大白话,遣词却又层层推进,就连书生学子们都看得甚是过瘾。

    作为试水的第一期,除了民生八卦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但对于少有娱乐的大彧百姓来说,再小的八卦都能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况且,这报纸本身就是一件让人稀奇的稀罕物。

    云萝一边关注着外面的反响,一边又要为第二期内容做准备,同时一车车的报纸从报馆里运送了出去,运出京城朝更远的州府发散,而乌石巷里的人家也终于知道了这新开的铺子卖的究竟是什么,归何人所有。

    一时间,每天在报馆门外探头探脑的人更多了,木匠铺的掌柜也不觉得那些不像伙计的伙计是山上下来销赃的土匪了。

    这天,云萝正在报馆二楼设计第二期的内容,楼下的伙计忽然来报说有客拜访。

    不禁有些疑惑,谁会拜访她拜访到报馆里来?如今这里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好地方。

    放下笔,随意的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墨迹,云萝就直接下楼了。

    那几个人就站在乱糟糟的屋子中央,听到下楼的声音便转过身来,朝云萝拱手道:“见过郡主。”

    云萝的脚步一顿,视线迅速的从他们身上扫过,然后走到近前,道:“刘大哥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来人正是中书令刘家的大公子刘雯,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和一个姑娘。

    刘雯先指着身旁的人介绍道:“这是我本家兄弟刘霖,这是秦御史家的二公子秦泽和秦大姑娘,我们对郡主的大彧月报都甚是好奇,冒然来访,还望郡主不要嫌我们烦扰。”

    云萝第一眼就看向了秦大姑娘,这位有所耳闻却一直都没遇见过的刘雯的未婚妻。

    确实如温如初所言,是个温柔雅致满身书香气的姑娘,娉婷婀娜,并没有很出色的容貌,但气质舒雅温柔,又落落大方。

    她朝云萝说道:“机缘巧合,一直都不曾与郡主见面,但郡主的事迹却早有耳闻,心感佩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云萝嘴角轻抿,摇头说道:“如今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应该是我感到蓬荜生辉。”

    刘雯却说:“郡主过谦了,这实在是一方风水宝地。我如今日日在家闲读书,无聊得紧,不知郡主这里还缺不缺人手?在下不才,也就写文章还稍稍拿得出手。”

    云萝愣了下,“你确定?”

    “祖父也认为,与其在家闭门读书,不如到郡主这儿来增长些见识。”又指着刘霖说道,“我这位本家兄弟虽只有秀才的功名,但于文章一道也十分精通,且生性洒脱、不喜官场,不知是否能在郡主这儿谋一个差事?”

    这哪里是想要谋个差事?分明是刘家给她送来的一个大礼包。

    秦书媛与她兄长对视了一眼,也说道:“小女不才,却也读过几本书,观郡主之行事,心中甚是仰慕向往,不知是否有幸加入其中。”

    这些主动送上门的助力,云萝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知有多少人关注着这里的动静,中书令的嫡长孙带着本家兄弟和秦御史家的公子小姐前来并参与到了报馆编辑的事情,也迅速的被人知晓。

    这天傍晚,刘喜刚从中书省衙门里出来,就被等候着的苏成恒忽然拉到了一边,咬耳朵道:“听说你家大郎都跑到安宁郡主的报馆里谋职去了?”

    满朝文武,尚书令不是最魁梧的,但绝对是最胖的,中书令刘喜却身形干瘦,两人站在一块儿就是巨大的反差。

    刘喜不由得往旁边让了让,总觉得跟这一大坨肥肉站得太近,连空气都浑浊了。

    “是又如何?”

    苏成恒“哎呦”了一声,“你可想好了?皇上说什么安宁郡主年少贪玩瞎胡闹,那都是借口,借口!那报纸你看了没有?如今还只是满篇的民间轶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触须蔓延到权贵世家,甚至是朝政大事啊!”

    刘喜神色不改,连话都没有换一句,“那又如何?”

    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刘喜的肩上,尚书令的两只眯眯眼都要拧成了一团,“你觉得这当真是安宁郡主一个小女娃娃的小打小闹吗?分明是皇上授意,就如之前那玉米土豆一般,把安宁郡主推在前面,不管她为此做出什么荒唐事都可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含糊过去,满朝的大老爷们谁能剥下脸皮去跟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认真计较?”

    当然,暗戳戳的针对又要另说。

    刘大人张嘴就又想说一句“那又如何”。

    苏成恒脸上的肥肉一抖,连忙挥着肥厚的大掌阻止他开口,而后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是要继续剥离朝政大权啊,真是……你是打定了注意要一门心思的站在那边了?”

    刘喜斜了他一眼,肃容道:“我父亲的毕生心愿就是平定边关,朝政归一。皇上仁善英明,并非昏庸之辈,我自当跟随他左右。”

    他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又背对着尚书令说了一句,“皇上仁善,但并不懦弱,又正当壮年,我们却活不了几年了。”

    不管尚书令听到这话之后的脸色如何,他这一次是真的径直离开了。

    云萝不知道这两位大佬的对话,她正在忙着排版大彧月报的第二期,预备四月二十五日发放。

    第二期的内容与第一期的大同小异,民间轶事和一个介绍玉米的版块,还加了一则告示,今年的第一茬玉米预计在六月收割,去年领取了种子的外地百姓收成后不必奔波入京还种子,安宁郡主会安排人带着契书到各县城回收并就近出售。

    这一期发售,京城又掀起了一阵热潮,虽然一份报纸要价五文钱,但放出去的上万份报纸依然不出一天就被抢购一空,更多的报纸则被捆扎包裹好,装上马车送出了城外。

    在人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开始流窜起了一群肩上挎着个布包的灰衣汉子,他们有的瘸着腿,有的少了几根手指,有的瞎眼或缺了半边耳朵,有的虽肢体不缺但骨骼扭曲,有的干瘦如柴宛若病痨鬼……

    他们走街串巷或找个隐蔽角落耳听八方,将搜集来的无数轶闻八卦汇聚到报馆之中。

    “这些人曾是优秀的斥候,因伤残离开军中,也因伤残失去了谋生的能力。”景玥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着那边屋檐下席地而坐,与六旬老汉唠嗑闲话家常的灰衣汉子,目光晦涩。

    无痕坐在前面车辕上,也看着那边说道:“郡主仁善,给了这些兄弟们另一条活路,他们虽因伤残不能上战场,也干不了重活,但走街串巷探听消息却正是他们所擅长的,又费不了许多力气。听说,郡主付给他们的薪资很是不少?”

    景玥眼里的晦涩迅速散去,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街上卖报的每卖出一份就有一文钱。”

    无痕“嚯”了一声,“每天只需卖出一百份就有一百文钱,一月就是三两银子,还真不少!可惜一个月才出两份。”

    “以后会增加的。”景玥在车壁上叩了两下,“走吧,去傅府。”

    马车缓缓驶离,那边的灰衣汉子似有察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云萝今天没有去报馆,而是在她师父府上。

    傅府现在正被紧张的气氛笼罩,正院中人来人往,每个人走路都是小跑着的,傅彰则叉着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五月初的日头并不灼热,他却整个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

    几乎不由自主的,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正房的窗外,趴着窗户恨不得从缝隙里穿透进去。

    屋内,不时有女子的闷哼声传出,夹杂在稳婆有条不紊的指挥声中,甚是磨人。

    傅彰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担心影响了媳妇生孩子,不敢随便打扰,便拿头“砰砰”的撞窗棂子。

    云萝都看不下去了,过去把他扯离了窗边,强行按在廊边的石凳上,“放心,师娘的胎位正,脉象稳,又身体健康,不会出问题的。”

    季千羽五更天的时候突然肚子疼将要临盆,傅彰慌忙之下竟是直接跑去长公主府把刚起床的云萝拉到了傅府,结果云萝也只进去给师娘把了个脉就被从屋里赶出来,傅彰还被媳妇的娘家嫂子季夫人指责了一顿。

    媳妇临盆,竟然让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进产房看诊接生,真是太荒唐了!

    傅彰不敢回嘴,蔫头耷脑的带着徒儿等在了院子里,却真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稳,简直比上阵杀敌还要煎熬。

    云萝把他按在凳子上后,垂眸看到他那两条抖成弹簧的腿,默默的撇开了眼。

    管家忽然匆匆进来,说道:“将军,瑞王爷来了,正在前院花厅。”

    傅彰用力的按了下抖个不停的腿,想也不想的说道:“在前头干啥?请王爷进来吧。”

    管家下意识看了眼产房,迟疑道:“这……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又不是外人,你没瞧见老爷我站不起来了吗?”

    管家……管家默默的退出去前院把瑞王爷请了进来。

    景玥并非空手进来,手上还拎着好几个盒子,随手放在石桌上说道:“这是祖母早就准备好的补药,让我带过来交给大夫斟酌着使用,若是还缺什么,本王立刻派人回去拿。”

    “劳烦老太妃记挂着。”又指着旁边的石凳说道,“王爷且在这儿坐会吧,我现在腿抖得厉害,有些站不起来。”

    景玥垂眸看了眼他那抖得几乎要把座下的石凳都给掀翻的双腿,就近挑了个离云萝最近的凳子坐下,说道:“傅叔不必过于紧张,夫人一向身体健壮,必能平顺的生下小公子。”

    傅彰用力的咳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怎么都说要生个小子?咋就不能是个闺女呢?”

    “傅叔喜欢女儿?”

    傅彰眉毛一扬,连腿都好像没那么抖了,“自然是软乎乎的小闺女最好,白白胖胖就跟小萝小时候一样。”

    云萝:不提小时候,你还是我敬爱的师父!

    景玥侧头看着云萝,眼眸之中一片波光潋滟,轻声说道:“我也喜欢女儿。”

    云萝:“……”看我干嘛?

第261章 跟小萝一模一样

    从五更到日上中天,产房里的呻吟不绝,外面等候的傅彰也是分外心焦,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在午时过后,约未正时分听到了稚嫩的啼哭。

    傅彰顿时激动得霍然站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秒双腿一软,直直的朝着地面扑倒下去。

    云萝连忙伸手将他中途拉起,免除了他极可能会摔断鼻梁骨险境。

    也亏得云萝天身神力,不然寻常小姑娘还真拉不住他这个熊一样魁梧的身板。

    傅彰不由得老脸微红,将将站稳之后又用力的咳了一声,朝屋内喊道:“夫人怎样了?生了个小娘子还是小郎君?”

    屋内并没有马上给出回应,等了几息后才有丫鬟开门出来,屈膝道:“恭喜将军,夫人生了个小娘子。”

    傅彰的那双虎目顿时发出了一阵粲然光芒,右手握拳用力的在左手掌心捶了一下,又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原地转了两个圈,“哈哈”笑了两声,撩起衣摆就要往屋里闯。

    却在产房门口被再次拦下,婆子把这门,恭敬却又不失强硬的说道:“还请将军再稍等一会儿,夫人尚未打理清爽呢。”

    傅彰瞪了瞪眼睛,虽满心的迫不及待已经从脸上溢了出来,但终究还是没有强行闯入进去。

    近五个时辰都等过来了,他不介意再等上这一时半刻!

    只是人虽站在门外,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侧耳倾听着屋里的动静,然后眉头一皱,道:“怎么没听见夫人的声响?”

    恰好季夫人怀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可见的疲色和不可抑制的喜色,说道:“千羽太过疲累已经睡过去了,将军不妨先看看你家千金。”

    傅彰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抱,却又在中途缩了回来,用力搓着掌心,伸长了脖子往襁褓里张望。

    云萝也走了过去探头张望,只见襁褓包裹着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毛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实在称不上好看。

    季夫人却笑着将襁褓往她这边递了过来,笑着问道:“郡主可要抱抱您的小师妹?”

    云萝不由得浑身一紧,然后默默的伸手把这个脆弱的小东西搂了过来。

    傅彰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了她的怀里,一双手蠢蠢欲动,满脸欢喜的说道:“这小模样跟当年捡到小萝时一模一样呢。”

    景玥低头看着皱巴巴的小毛头,又抬头看了看如花儿般娇嫩的云萝,眼里不由得溢出了几丝笑意。

    季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将军怕是记错了,外甥女分明与你长得一般模样,可比不得郡主精致秀美。”

    傅彰瞪大了眼睛,虽然完全没看出来小闺女到底哪里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但这话的本身就让他甚是熨帖,连连点头道:“嫂子言之有理。”

    云萝也无法从这张皱巴巴的脸上看出具体模样,于是默默的看了眼师父的脸,然后抱着小师妹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emmm……没关系,女大十八变,小师妹若是日后对自己的相貌不够有信心,她可以教她神奇的化妆之术。

    傅彰可不知道的相貌被徒儿嫌弃了,过了初时的兴奋劲,终于敢伸手从云萝的怀里把襁褓抱了过去。

    其实包着襁褓的婴儿并不难抱,解开襁褓直接抱起那个软绵绵的身子才是真的让人胆战心惊,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她给揉碎了,常让云萝感觉头皮发麻。

    傅彰小心的托着手上那小小的一团,轻轻摇晃着,脸上也露出了标准的傻爹笑。

    可惜不管他怎么逗弄,新上任的傅大姑娘始终睡得安安稳稳。

    刚出生的傅大姑娘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很快就又被季夫人抱进了屋里,傅彰也跟着进屋去看了看昏睡过去的季千羽。

    师娘平安产女,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云萝安下了心后就没有在傅府多做打扰,与景玥一起告辞离开了。

    坐在景玥的马车里,面对景玥似乎格外……荡漾的眼神,云萝忽然有点后悔刚才登上了这辆马车。

    总感觉他又要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来。

    果不其然,他缓缓收敛了过分外露的眼神,却忽然问道:“阿萝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云萝眼角一抽,对着一个未成年的少女问出这种话,你是禽兽吗?

    难得看到她有外露的表情,景玥不由轻笑了一声,倾身凑近过来,又轻声说道:“我喜欢女儿,如果能多像一些阿萝,就更好了。”

    这已经是调戏了吧?

    云萝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发红的耳垂上,忽然伸手捏了捏。

    景玥顿时浑身一僵,完全没想到云萝竟会对他做出这般行为,一下子所有的表情都凝滞在了脸上,双目微瞠,呆呆的,还有点萌。

    云萝却在一捏之后就收回了手,手指拢在袖子里,淡定的说了句,“你想多了。”

    景玥伸手摸了摸被捏的耳垂,耳朵里面也嗡嗡的根本就没有听清她的话,只觉得触手滚烫,并且还朝着脖颈面颊飞速的蔓延。

    他的眼中也一点点燃起了火焰,倏忽间亮得惊人,“你……”

    行驶的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停顿,正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云萝身上的景玥不由得往前方车门的方向一倒。

    “砰!”脑袋重重的磕在壁板上,景玥跟着就“嘶”了一声,第一反应却不是关心自己的脑壳,而是转头去看云萝。却见她一手扶着窗户稳坐如松,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目光淡淡的。

    一簇火焰瞬间从心底席卷而起,景玥强忍着怒火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无痕的声音传入进来,“爷,有个姑娘忽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此时已晕倒在路中央。”

    景玥却对这个突然窜出来晕倒在马车前面的姑娘没有一丝好奇和关心,更甚是冷酷的说道:“绕过去。”

    马车于是又缓缓的行驶了起来,拐个弯就要从那姑娘的身旁绕过去。

    此时所在的这条街巷并不宽阔,但也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架势得小心些便能绕过倒在地上的那个姑娘。

    马车朝着那女子逐渐靠近,又将要绕过,无痕却忽然“咦”了一声,“爷,好像是蒋五小姐。”

    景玥正扶着额头坐回原位,闻言一愣,又与云萝对视了一眼,然后叫停了马车。

    车门打开,景玥率先走了出去,看到马车边那个穿着布衣,身无配饰的女子,面上不由浮现一抹讶异。

    这活脱脱平民女子的装扮与曾经京城双姝之一的蒋五娘真可谓是云泥之别,若非从头发的缝隙里看到了她的脸,大概连沐国公和蒋夫人路过都不能将她认出。

    看来这私奔的日子并不好过。

    无痕已经走过去将扑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那张脸也就更清晰的显露在了几人眼前。

    果然与蒋华裳长得一个模样,只是与一年前相比,明显的更消瘦更憔悴,肌肤都不如以前细腻有光泽了。

    “这……应该是蒋五小姐吧?”无痕都有些不确定了,语气中也多了点迟疑。

    无痕作为景玥的侍卫,与蒋华裳的交集并不多,但有限的几次见面,蒋五小姐无不是光鲜亮丽、光彩照人,自从被送到庄子上,也有将近一年没有在京城出现了。

    云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蒋华裳的身旁蹲下,先看了眼她的脸色,然后将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只一瞬,云萝的眉心忽然一蹙,按在那手腕的两根手指也不由得更用力了一分。

    男女有别,无痕将她翻过身来后就迅速的撤回了手,此时只是蹲在旁边看着,察觉云萝的神情有异,便问道:“郡主,可有何不妥?”

    云萝收回手,淡然说道:“她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而且,似乎之前就曾小产,身体尚未调理好就再次怀孕,加上奔波劳累和担惊受怕,如今又有了小产的迹象。”

    无痕顿时轻抽了口气,抬头看向他家主子,“爷,该如何处置?”

    景玥神情冷漠,发自内心的并不乐意管她,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先放上马车。”

    无痕闻言就要伸手,却被云萝抢先了一步,直接将蒋华裳打横抱起,“我来吧。”

    云萝抱着人进了马车,景玥便没有再进入,而是与无痕一起坐在前面车辕上,侧身说道:“阿萝你先照顾一二,沐国公府距此还有一段路程。”

    无痕就问道:“直接送她去沐国公府吗?”

    “不然,你想自己收留?”

    无痕顿时闭上了嘴,专心的赶起马车。

    他如今可是有媳妇的人,收留落难小姐什么的,又不是嫌日子太舒坦活腻味了。

    云萝坐在马车里,看着眼前的蒋华裳若有所思,“她这是一直躲在京城不曾远走他方,还是受不了外面的苦逃回来了?”

    景玥倚着车门看她,“你怎么对此好奇?”他家阿萝可不是喜爱闲事热闹的小姑娘。

    云萝的眼皮往上撩了下,然后转头看着他说道:“报纸上面都是市井轶闻也没什么趣,名门闺秀与人私奔是不是更有噱头?”

    景玥掩嘴轻咳了一声,笑道:“你这是打算专版刊登流言轶闻了吗?”

    这倒没有,她开设报馆的初衷也并非在此,但这却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不然一下子放出大招,容易出事。

    她看了看面容憔悴蜡黄的蒋华裳,还是决定暂且放弃了这个打算。

    朝姑娘家的名声下手,过于卑劣,刊登这些风流韵事也会拉低了大彧月报的档次。

    想通后,云萝当即对蒋五小姐的事没了兴趣,只想把她安全送回到沐国公府,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马车走过两个街口,蒋华裳也悠悠转醒过来,从迷茫的看着车顶到目光逐渐聚焦,她忽然表情惊慌,猛的坐了起来。

    然而坐到中途就力气不继,又猛的倒了回去。

    云萝伸手在她的身后托了一下,免去了她的后脑勺撞击车板的伤害,说道:“蒋姑娘,半路相遇,我们正要送你回家。”

    蒋华裳转头看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卫……安宁郡主?”

    云萝点了点头,“你身体不适,还是安稳躺着的好,免得再出意外昏厥过去。”

    蒋华裳的脸色接连变换,忽然以手肘支撑着又要坐起来,惊慌道:“不,我不能回去,不要送我回蒋家!”

    云萝侧头看了眼景玥,又看向她,“那把你在这儿放下?”

    蒋华裳顿时一愣,“什……什么?”

    云萝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继续面不改色的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回去沐国公府,那我们自然是只能把你在这里放下,又或者,你可以告知我们你如今的落脚之处,顺道送你一程也不是麻烦事。”

    蒋华裳颤抖着嘴唇,嗫嚅道:“我如今已无处可去。”

    “哦。那你是想在此下车?”

    她费力的撑起身子,缓缓倚靠在车壁上,双手用力抓着裙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说道:“能否求郡主收留我几日?”

    “不能。”云萝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管她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惊哀怨,直说道,“这两个月来,沐国公府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我若收留你,不但会落一个窝藏的罪名,更可能因为我的任性而影响了沐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交情。”

    蒋华裳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就当我求你。”

    云萝依然不松口,反问道:“为何要求我?我与你并不熟,你宁愿来求我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自己的父母亲人?”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了她的心口,她忽然大声嚷嚷了起来,“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不帮我便罢,不必你来教训挤兑我!”

    云萝嘴角轻抿,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平静而淡漠,并不为她的言语感到不适。

    景玥却见不得蒋华裳这般不客气的模样,当即脸色一沉,转身过来冷声说道:“蒋五小姐若不想回府大可在此下车,好心救你一回,你倒还赖上了!”

    蒋华裳此时才看清坐在前面车辕上的其中一人竟是景玥,顿时脸色一变,“瑞……瑞王爷?”

第262章 别让他跑了

    从去年六月被送进庄子,到两个多月前与顾安城私奔,再到现在的再次回京,时间虽不足一年,但蒋华裳所知的消息却显然已经严重滞后,因此看到景玥与云萝同乘马车,便觉得十分惊异。

    这满城的贵女都眼巴巴看着,却谁曾有幸登上过景小王爷的马车?

    蒋华裳的心神不稳,刚才又被云萝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当真是没有分出心神去关注坐在外面车辕上的人。

    如今因为她的言语不当被景玥当场发难,蒋华裳不禁有些狼狈,惊异过后便是不可抑制的怨愤,对云萝的怨愤。

    她已经这般可怜了,为何还能对她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卫浅的一边是镇南侯府,一边是衡阳长公主府,收留她几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难道是因为她当日与顾安庭退婚吗?

    是了,顾安庭与卫小侯爷感情甚笃,卫浅身为卫小侯爷的亲妹妹,自是向着顾安庭的。

    云萝看着她眉眼间透出的怨气,生气倒是不至于,但面上的神色却是可见的淡了,说道:“若非看在蒋家的面儿上,我们本不想多管闲事,任你躺在街上对我们也没有半分影响。顺道送你回沐国公府可以,但若是把你收留回自己家中……蒋小姐也是幼承庭训,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请不要再提这种无礼的要求。”

    蒋华裳的脸色顿时刷白,明明云萝目光澄然,语气也不轻不重,但“幼承庭训、知书达理”这八个字却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了她的脸上,打得她目光涣散,倚在车壁上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我与二郎两情相悦,无论家世身份还是才学性情皆无不相配,为何所有人都要阻拦我们在一起?”她喃喃轻语,却不知是想要说服别人还是说服她自己。

    云萝自己没有遇到过这种可以抛弃一切的爱情,所以不能轻易评判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是问了句,“那你为何又回来了?”

    是啊,为何又回来了?明明已经抛弃了一切双宿双飞。

    蒋华裳身侧的手蓦然紧缩,缓缓的垂下了眼眸再不言语。

    云萝见状也不再说话,在前面驾车的无痕却又问道:“蒋小姐,是送你回沐国公府,还是在哪儿下车?往前再转过两条街就到沐国公府了。”

    蒋华裳的气息瞬间粗喘了几分,却低着头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无痕于是也好像明白了,径直驱车前往沐国公府,没有再多问一句。

    景玥背靠着门框,忽然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笑声悦耳,却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

    云萝看到对面蒋华裳的脸色又白了一层,不禁眼角一抽,又见车门折叠在外,便将上方卷起的门帘子放了下来,与车外的世界暂时隔绝。

    听到身后的动静,景玥侧头盯着轻晃的门帘子,心情很不美丽。

    为了与阿萝有独处的机会,他今日出门特意弃马坐车,却为何要突发善心捡了蒋华裳?

    不对,应该是蒋华裳为何好死不死的刚好倒在了他的马车前?

    无痕忽然看到了他家王爷的额角略微红肿,不由问道:“爷,您这额头怎么了?”

    景玥从车帘子上收回视线,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嗯,亲卫统领也该换人了。

    认真算起来,这是云萝第三次来沐国公府,前两次都是来参加老夫人举办的赏菊眼,这第三次却是在送蒋家私奔的五小姐回府。

    蒋华裳虽在姐妹中排行第五,但她是国公夫人亲生的女儿,身份地位仅次于早几年前就出嫁的嫡长姐,也因此,她的私奔对家族名声,尤其是家中姐妹的影响特别大。

    首先就是三房嫡长女蒋四小姐被退婚,正在议亲的六小姐也没了后续,去年出阁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虽不至于被休或和离,但据说在婆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就连已在夫家执掌中馈的大小姐都被婆母收了掌家权。

    家中姑娘做出了那样有辱门风之事,受影响的还不仅仅是姐妹,连郎君们出门都跟着抬不起头。

    年长的那几位好歹有了足够的承受力,年仅十三,原本今年考个秀才十拿九稳的蒋家四郎受家里的气氛和外面同窗的奚落影响,竟连四月的府试都没有通过,又羞又恼之下当天夜间就发起了高热,把他亲娘二夫人心焦得差点当着婆母的面和长嫂打起来。

    在这样的前提下,当云萝看到从沐国公府内气势汹汹的冲出一群人时,就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和意外了。

    蒋老夫人被左右两个儿媳妇搀扶着走到了面前,欠身说道:“有劳王爷和郡主特意走这一趟,请到屋内稍坐。”

    景玥拱手回礼,“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只是恰好在街上遇见蒋五小姐昏倒在地,如今人就在马车上,老夫人看是先把马车赶进府内,还是在这儿让大力婆子把五小姐抬进去?”

    老夫人看了眼那被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真想就这么把人扯下来,都有脸做出那样不顾体统的事了,还要什么颜面?

    但她就算不顾这个孙女的颜面,还得顾及其他孙女和整个蒋家的颜面。

    于是长叹一声,脊背也越发的佝偻了,对牵着马的无痕说道:“还要劳烦这位小哥把马车赶进府中。”

    无痕欠身应是,沐国公府的门丁也将门槛拆卸了下来,以便马车通行。

    蒋大夫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着马车转动,再是恼恨蒋华裳行止不端,恶狠狠骂着就当从没有生养过这个女儿,死在外头都不会去管她,却终究是亲生的骨肉,哪里做得到当真不关心?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来再次邀请道:“这恐怕还得费些工夫,王爷和郡主不妨到府里喝杯茶?”

    “不了。”云萝拒绝道,“天色不早,老夫人家中也还有的忙,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这儿离我家并不远,我走几步便到家了。”

    “这如何能成?郡主何至于竟缺了这一点时间?”想说府上套个马车送她,却觉得套个马车的时间恐怕蒋华裳那边也该忙完了。

    其实她主要还是想更详细的问问他们遇到蒋华裳的情形。

    景玥神色一动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便说道:“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快回去吧,不必站在这儿作陪。马车和人您先使唤着,若想问五小姐的事您也只管问无痕便是,他在外面赶车,比我们看得更清楚。本王先护送阿萝回府。”

    “这……”老夫人心下迟疑,然而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就说道,“既然如此,老身就不多留了,今日家里乱糟糟的恐怕也不能好好接待你们,改日得空了老身再登门道谢。”

    云萝和景玥便把无痕暂且留在了沐国公府,与蒋老夫人等告辞。

    目送两人离开,转身之后,蒋老夫人便蓦然沉下了脸色,“她还有脸回来!?”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变了脸,只是顾及着婆母当面,暂时没有说出难听的话。

    蒋家人是如何的闹腾,跟已经离开的景玥和云萝并无干系。沐国公府和衡阳长公主府相距不远,两人走得并不快,但走过半程也只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从傅府出来就已是申时,又在路上耽搁了那么一下,时间便飞快的到了申末酉初,两人拣着近道从小巷子里穿过的时候,两边的人家里纷纷传出饭菜香味。

    云萝不由摸了下肚子,饿了。

    景玥时刻关注着她,见此便说道:“穿过这个巷子前面就有食肆,要不先吃了晚膳再回去?”

    云萝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很快就到家了,我娘和哥哥肯定在等我吃晚饭。”

    “说不定以为傅夫人还未临盆,你也仍在傅府呢。”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不会,我虽然被师父匆匆拉出门,但娘她肯定有派人注意师父家的动静。”所以她还不知道师娘已经生完孩子是不存在的。

    景玥便摸了下耳垂,就是之前在马车里被云萝捏的那一只,总觉得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发烫,烧得他一颗心都不能平稳跳动。

    他想问问阿萝刚才为何忽然对他动手,却又不敢问,过了最激动的那一个时刻,他就忍不住的有些胆怯了。

    就当是阿萝对他终于有了些不同吧,毕竟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对人动手动脚的小姑娘。

    这么一想,景小王爷就禁不住的心情大好,眉眼弯弯,面容柔和,整个人都仿佛在发着光。

    云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怎么有点傻?

    出了小巷就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街边除了食肆酒肆还在忙碌,其他的如布庄当铺等都已经要开始关门,街上行人皆都脚步匆匆,忙着回家。

    走过街又穿过两条小巷,云萝远远的就看到了长公主府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候张望,看到她便快步迎了上来,“派了人去傅将军府上接你,却说你早已经离开,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还是走回来的!

    卫小侯爷先瞪了景玥一眼,又插入到两人之间成功的把他们隔开。

    景玥自觉如今还争不过他,便不与他做无谓的争斗,脚步一转直接绕到了云萝的另一边,并帮云萝回答道:“路上遇到点事,绕了个道,或许就与你家的马车错过了。”

    卫漓眉头一皱,什么事让你们连马车都没有了?

    三人一起进了长公主府,卫漓虽然不怎么欢迎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但也只是警告的看了他几眼。

    然后他也知道了他们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蒋五娘回来了?”长公主得知此事后不由得挑眉,“风头出了,名声也坏了,兄弟姐妹、家族声誉都被她坏得差不多了,千辛万苦的跑出去终于能双宿双飞,怎么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又跑回来?当这是过家家呢?”

    卫漓也是皱着眉头,问道:“有见到顾安城吗?”

    云萝摇头,“并没有,我们当时在马车上,也没看清,但无痕说她是从巷口突然冲出来的,或许被马车惊了一下,当场晕倒在地。”

    顿了下,又说:“我把她抱上马车想要送她回家,她醒来后却说不想回去,想让我收留她。”

    卫漓当即说了句,“荒唐!”

    哪有私奔的人请别家姑娘收留的?且不说妹妹与她并不熟识,就算交情颇深,一旦把人收留回来,他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卫漓想到的事情长公主当然也能想到,顿时那脸色就不大好看了,“真是昏了头,她以前可不是这样不知所谓的人。”

    云萝倒是没有想到她自己身上,只是觉得她若把蒋华裳收留进来,自家势必要与沐国公府起龃龉,说不定还要影响哥哥与顾安庭的友谊。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没有交情,内心里还有些不喜欢的人给自己添这么大的麻烦,她是不干的。

    “我让她选,是送她回沐国公府,还是当街放下她,她虽然心里有怨气,但还是选择了回沐国公府。”

    长公主被气乐了,“她还有怨气?真该让她躺在街上不去理会,救她一回倒还救出仇人来了!”

    这也就是一句气话,哪怕以后再遇到这种事,长公主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对蒋华裳置之不理。

    不看蒋华裳的面,还得看沐国公的面呢。

    但蒋华裳的表现仍是让她很生气,对蒋华裳的印象也是一跌再跌,“可惜了她家那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这么个姐妹在前头,连说亲的档次都要往下跌一层了。”

    视线随意一扫,她忽然朝景玥凑过身去,蹙眉道:“你这头上是怎么回事?”

    景玥本是安静的听他们说话,闻言便伸手摸了摸额角。

    他自己看不见,但触手感觉似乎确实有点肿起,还有些疼,“马车骤停,不慎磕了一下。”

    卫漓瞬间把目光落到云萝身上,关切问道:“妹妹可有磕碰?”

    “没有。”她当时抓住了窗户,连多摇晃一下都没有。

    至于景玥,他肯定是走神了,白瞎了一身好武艺,竟连基本的警惕都没有,当时若有人刺杀,大概也就是一招的事儿。

    幸好景玥不知道云萝在想什么,不然定是要叫屈的。

    怎么不想想究竟是谁让他失了神呢?

    长公主目光微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说道:“脑袋的事可马虎不得,浅儿,你先给阿玥看一下。”

    云萝随意的瞥了眼,特淡定的说道:“没事,抹点祛瘀的药膏就好。”

    “那你给阿玥配一些。”

    云萝不觉得有什么,当即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给景玥送药了。

    卫漓却似乎察觉了什么,不由看向母亲,眉头微皱。

    蔡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屈身道:“殿下,晚膳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就开席?”

    “开吧。”

    入夜,景玥告辞,云萝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卫漓却没有着急离开正院,让下人们都退出门外后,他问长公主道:“母亲可是看中了景玥?”

    长公主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先看着吧。”

    见儿子的眉头下意识皱起,长公主不由得一乐,又有些失落的叹一口气,“小娘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们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一直把人留在家中,那是害了她。你妹妹如今也不算小了,明年及笄,转眼就能出阁,只是……”

    她的声音可疑的停顿了下,然后才接着往下说:“那孩子的性子清冷却直率,又有一身好本事,我们看着自是千好万好,但对那些想要娶媳妇的人家来说,却会觉得太彪悍了不好管教。就算想要娶个厉害媳妇,也会因为你妹妹太厉害了而担心往后若是夫妻吵架、婆媳不睦,他们会在你妹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卫漓神情不悦,“妹妹从不轻易与人动手!况且,他们娶个媳妇回去,难道就是为了管教,为了和和顺顺言听计从吗?”

    “这倒不至于,其实许多人家更想要一个厉害些的媳妇,尤其是宗妇长媳。”长公主自己也更偏爱有能力有手段的儿媳妇,并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寻摸,“只是你妹妹并非甘愿困于内宅之人,别看她现在把两府的中馈处理得很好,平时也不怎么爱出门,但若是当真让她一辈子都与内宅事务为伴,她定是不愿意的。”

    卫漓点头,“那就找个家境简单,不会束缚她自由的人。”

    长公主当即横了他一眼,“本宫的女儿金尊玉贵,为何要降低要求去凑合那些平庸之人?要嫁,就得嫁那最优秀的!”

    卫漓顿时嘴角一抽。

    虽说满城的世家贵族郎,但其实与云萝年纪相仿又品性良好,有才有貌且无婚配,还要家中简单,婚后也不会过多管束她的,当真不多。

    长公主却觉得这样的要求还远远不够,想起了前些天的事,不由得一副肝儿疼的模样,“浅儿她性子冷,难与人亲近交心,我之前曾问过她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她竟然说最好是婚后也能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的,对方想纳多少小妾她都没意见,但她想要做什么,对方也莫要来管她,这如何能成?”

    卫漓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顿时被惊得连咳了两声,忽然有点同情景玥了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真是要操碎了心,“你妹妹如今虽被传出了彪悍的名声,但到我跟前来探口风想要结亲的其实也不少,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思来想去,都比不上阿玥。”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卫漓如今虽然看景玥哪儿都不顺眼,但那只是因为妹妹被惦记了,并不是认为景玥有多差。

    他身份尊贵又兵权在握,不及弱冠便已有军功在身,如今虽闲在京城,偶尔往城外的戍卫营转转,但他存在的本身就是西北三十多万将士的定心石,放眼整个大彧,哪个与他年龄相当的郎君能够比得过他?

    卫漓虽看他不顺眼,也自以为不算差,却从不敢否认他这个好友早已经把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长公主抚着身侧的软枕,语气轻幽的说道:“瑞王府中的事情定然不少,但他家与我们家一样人口简单,浅儿如今处理起两府的事务都能游刃有余,进了瑞王府后肯定也难不倒她。老太妃是个明事理的,她自己本身也不是躲在内宅的人,不敢说她会把孙媳妇当亲孙女一样疼爱,但半个孙女总还是有的,皇后嘛,以后不好论,至少现在她确实很喜欢浅儿,其他人就不重要了。”

    景玥如今在世的嫡亲就只有这两位了,其他的同宗旁系并不被长公主放在眼里。

    “先看看吧,左右你妹妹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她说道,“以前是不敢想,毕竟他那性子实在不是会怜惜人的,那么多小娘子朝他前赴后继,却全被他给打了回去,我那时候总担心他有特殊的癖好,每次看到你与他走近都心戚戚。”

    卫漓瞬间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又觉得母亲说得其实也没有错,景玥那混账确实有特殊的癖好,他喜欢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小萝只有八岁的时候,他就盯上了。

    禽兽!

    云萝不知道她的公主娘和兄长正在讨论她的亲事,她正在自己的小库房里查看她的收藏,想要挑出几样来送给新出生的小师妹。

    月容跟在她身后,轻声抱怨道:“郡主时常忘记奴婢们,一不留神就独自出府了。您随身不带奴婢,就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会让别家的姑娘们笑话的。以后可得改一改才好,也让奴婢们觉得自己不显多余。”

    云萝正拿着一个赤金璎珞圈仔细打量,闻言就随口说道:“我习惯了,有些事自己动手也不费多少力,你们不必时刻跟随我,只需把我交代下去的事做好,闲暇时可以自己去找些趣儿。”

    月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郡主就是对我们太宽厚了,哪里能不伺候主子自己跑去玩的?时常让郡主独自一人,连个给您捡帕子的丫鬟都没有,就已经是我们失职了。”

    云萝不置可否,也是发自内心的不想改变这个习惯。

    放下璎珞圈后又拿起了一对绞丝银镯,上镂刻着喜鹊闹春的花纹,垂挂的银铃浑圆可爱,声音清脆。

    新生的婴儿手腕细小,这手镯太大了,但若是套在脚上应该正好。

    她便暂且将它放在一边,继续看下一个。

    月容也被这些小巧可爱的玩意吸引了注意,不禁说道:“这些东西都小小的,即便样式差不多,也好像特别可爱呢。”

    云萝“嗯”了一声,“小狗比大狗可爱,小猫比大猫可爱,人也是一样的。”

    “还有胖的也比瘦的可爱。”

    云萝将目光从玲珑彩球转移到自己的手上,十指纤纤,瘦而不柴,一根根仿佛玉琢一般,怎么看都比满手肉窝窝的时候更可爱。

    她亲自挑选,把给小师妹的见面礼准备好,打算下次过去的时候亲手送上。当然,除了给小师妹的礼,给师娘的补品也不能少,而且明天就可以先派人送过去。

    一应准备妥当,时辰也不早了,她坐在床头翻了几页医书,然后吹灯睡下。

    蒋华裳回到沐国公府后就仿佛再次消失了一般,没有流传出丝毫的流言蜚语,仿佛她仍私奔在外,不曾回到京城。

    倒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沐国公府送来了两箱礼,特意指明了是送给安宁郡主的,送礼的缘由却说得含糊不清,显然并不愿提及蒋华裳的事情。

    云萝收了礼,然后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除了家里人,她也没有对别人提及丝毫。

    京城里喧闹又平静,除了端午那天皇上亲自到西镜湖边主持龙舟大赛,喧腾得天上云彩都比平时变换得快了些,之后便又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的平静。

    五月初十,大彧月报的第三期发行,开篇就是端午龙舟赛的描述,语句简朴却行文流畅,读得人酣畅淋漓仿佛亲眼所见,并且在文章的末尾出现了三期以来的第一个署名——雨林居士。

    人们纷纷打听这位雨林居士是何人,以前似乎从不曾听说过。

    好奇的人多了,报馆这边又没有刻意隐瞒,外面的人很快就把雨林居士与刘霖对上了号,一时间他在京城的声名大涨,但某些学子却在茶楼酒肆中大声的批判他所做的文章毫无文采可言,通篇白话,简直是有辱读书人的清名。

    刘霖对此不置一词,也根本就没有将外面对他的议论放在心上,不管是赞颂的还是批判的。

    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一般,忽然对报馆事业焕发了极大的热情,连他的族兄弟刘雯都不禁诧异,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是被他强拉着来的,其实内心里还有那么点不情愿,怎么发表了一篇文章之后就忽然展现出了这么大的热情?

    云萝将此看在眼里,却没有刻意的说什么,只是一点点的开始把自己的想法跟刘霖透露。

    这天,云萝正在翻阅账册,计算着按照这个趋势,报馆何时能够回本。

    一个一直亏本需要贴补银子的报馆是走不长久的。

    敲门声响了两下,然后就听见秦书媛秦大姑娘的声音问道:“郡主,我能进来吗?”

    云萝应答了一声,又在她进来后问道:“有事?”

    秦书媛犹豫了下,说道:“我见郡主这些天似乎一直在把更多的事务交给霖公子,报馆之后的进展也逐渐透露,难道您要脱手离开了吗?”

    云萝微讶,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不由认真的打量着秦书媛,或许,是她观察太细致敏锐?

    对于这个问题,云萝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于是就直言道:“不会完全脱手的,但在找到合适的管理者之后,我确实不会把全部的精力投注在这里。”

    秦书媛不禁蹙起了秀眉,“郡主开办这个报馆,难道只是个游戏?”

    这话就颇尖锐了,与秦大姑娘温柔的气质甚是不符。

    云萝在心里斟酌了下语言,说道:“此事在一开始就直接惊动了皇上,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游戏,只是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管理这些大小琐事。”

    秦书媛脸色稍缓,不解的问道:“郡主还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很多都不能做也做不了。其实我本不擅长报馆之事,只是突然想到了,又觉得有可行之处,就把这件事给做了起来。”

    秦书媛不由失笑,“郡主若是都说不擅长了,那还有谁擅长此道?”

    “你就比我擅长,我不过是比你多了些想法而已。”

    被夸了自然是高兴的,哪怕秦书媛认为她说得并不对,“您说您不擅此道,那不知您擅长什么?”

    云萝愣了下,然后忍不住有些失神。

    她擅长医术,擅长近身搏杀,给她一把狙,她还能在千米之外一击毙命。

    可惜这些似乎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去当个大夫,而且这个世界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有许多,她不敢说比他们厉害,顶多比他们多了些见识而已。至于近身搏杀,她身为郡主,御敌搏杀根本就轮不到她,就算有刺客,身边也有一大群人保护她。

    秦书媛明显的察觉到她在失神,不禁有些疑惑,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

    “郡主?”

    云萝瞬间回神,抬眸与她说道:“别的事都可以先放一边,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培育出更多产量的粮食种子,让更多的人能够吃饱穿暖。玉米土豆现在的产量似乎就已经很高,但我觉得还可以更高一些,除它们之外,还有水稻麦子小米粟,甚至瓜果蔬菜。但要做这些事,凭我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就算种子真培育出来了,远处的人们若是不知道也将毫无意义,所以我需要一个能让更多普通人听到我声音的宣传途径。”

    她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秦书媛看着她,却忽然觉得整个胸口都胀满了,有什么在激荡欲要喷涌而出。

    “这就是您开办这个报馆的初衷吗?”她轻声问道,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云萝点头,“对。但仅仅只是把报纸印刷出来是没有用的,还得要让人们喜欢,等到全大彧的百姓都竞相购买的时候,哪怕印在最角落的一则告示都必然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秦书媛若有所思道:“除了粮食农作,郡主还想给天下百姓宣扬什么?”

    “各地的民生风俗、人间百态,朝廷的政令和律法,某地欺压百姓的酷吏豪奴……”

    不等云萝说完,秦书媛就倒抽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脑袋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又有点刺激。

    不知何时,刘雯和刘霖也出现在了门口,见云萝看向他们,便一起走了进来。

    “郡主大义,可惜在下还要科举入仕,不能长居在此。”

    刘雯如今已有举人功名,原本去年就可以参加春闱考进士,但被他祖父压了下去,让他再等三年。

    云萝自然不会阻拦他的前程,便说道:“无妨,你只要别把你媳妇约束在后宅就行。”

    刘雯脸微红,含着几分羞意的看了眼秦书媛,说道:“我家并无此等规矩,我母亲知晓书媛在此处事,甚是羡慕和欢喜。”

    秦书媛也被闹了个大红脸,这话说的,好像她已经嫁给了他似的。

    既然话已经说开,云萝索性就把更多的安排和想法都跟他们说了说,因此离开报馆的时间都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与他们告别离开报馆,云萝登上马车时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招集更多几个人了。

    马车一路出了乌石巷,又穿过青雀街,到正元街上的时候,前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坐在车辕上与车夫说话的兰香“咦”了一声,转头各种车帘子与云萝说道:“郡主,是顾世子呢。”

    云萝掀开窗帘朝着格外喧闹的方向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顾安庭,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一大群人正围着指指点点。

    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很快就回来了,禀告道:“郡主,刚才顾世子在街上遇见了顾二公子,两边起了争执,现在还对峙着呢。”

    顾安城也回京城了?

    隔得有些远,云萝看不清顾安庭具体的表情,却也能看出他的脸色明显很难看,就对那侍卫说道:“去问一声顾世子,是否需要帮忙。”

    侍卫就又匆匆的奔了过去,挤进人群看不见,但很快,云萝就看顾安庭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头与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侍卫就看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郡主,顾世子说不需要帮忙,郡主也莫要往那边靠近,以免起冲突时惊着了您。”

    云萝也就真的没有过去,问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侍卫合计了一下,说道:“顾世子孤身一人,顾二公子身边倒是还有两个汉子,浑身的肌肉虬结,手上拎着大刀,不知是顾二公子雇佣的镖师护卫还是走江湖的。”

    顾安庭武艺精湛,对上一心读书只会点三脚猫招式的顾安城自是想怎么摩擦就怎么摩擦,就是不知道顾安城身边那两个带刀壮汉的武艺如何。

    云萝没有靠近,却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远远的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因为人群聚集,她坐在马车内只能看到高坐在马背上的顾安庭,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才勉强看到顾安城的人头。

    兄弟两显然是在相争,顾安庭高坐马上,顾安城虽矮了许多但气势却不弱,大概是身后的两个壮汉给了他底气。

    那侍卫见云萝站在车辕上看,便蹬蹬蹬的跑了过去,听了会儿后又蹬蹬蹬的跑回来,说道:“顾世子让顾二公子跟他回去,顾二公子却说还有事要忙,等事情做完了自会回去,不用顾世子操心。”

    兰香在旁边说道:“顾世子和顾二公子可是一直不睦呢,也不知顾世子能不能把顾二公子带回去,带回去后又会怎么处置他。”

    罗桥看着那又转身挤进人群里去听消息的侍卫,说道:“怎么处置都是轻的,杜六小姐和王二小姐都没掰扯清楚呢,他又跑去跟蒋五小姐私奔了,养出这种儿子,广平王爷上辈子怕是造了不少孽。”

    兰香“噗嗤”笑出声来,又悄悄的说道:“私奔还不到三个月呢,他就跑回来,可见这私奔并没有戏文里说的那样好,只可惜蒋五小姐陪他一起坏了名声,却落个这样的结果,不晓得以后要怎么过。”

    若是私奔到底,她虽不齿这两人的品性,但也要赞叹一声他们对彼此的坚贞,结果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受不住外面的苦跑回来了,真是虎头蛇尾平白的惹人笑话。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那边两方终于打起来了,云萝清楚的看到,顾安城在顾安庭动手的一瞬间就飞快的躲到了两个壮汉的身后,那两壮汉更是拔出刀朝顾安庭冲了过去。

    两把宽背大刀与修长的剑撞在一起,伴随着清脆铮鸣的还有零星火花,似乎只一招,灵巧的长剑就落入了下风。

    围观的人群瞬间退散,却又没有退得太远,似乎舍不得错过精彩的打斗好戏,倒是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了。

    云萝看着那碰撞在一起的刀剑,目光一凝,就想要跳下马车过去。

    才刚有动作,忽然看到景玥在人群的那边,正策马靠近。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远远的就朝她笑,反倒是把两人之间正在打斗的三个人给忽视了。

    云萝便又在车辕上重新站好,远观着顾安庭一对二的打斗。

    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有个身影退出了人群,悄悄的朝着最近的巷子口跑去。

    云萝当即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指着他说道:“别让他跑了。”

    罗桥才发现顾安城竟趁着那三人打斗的时候溜了出来,顿时笑了一声,然后带着另两个侍卫朝他追了过去。

第263章 得罪得透透的

    那边,顾安庭在刀光剑影中跟人打斗;这边,顾安城却趁机偷溜出了人群,想要窜进巷子里逃走。

    也不知他既然不肯回广平王府,又为何要回京城来,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被顾安庭抓回去?

    但不论如何,他想要趁机溜走是不可能的。不等他走到最近的巷子口,前路就拦了一个人,他本能的后退,却发现后路也被人堵了。

    “二公子走得这么匆忙,是不打算管你那两个同伴了吗?”

    顾安城的脸色一变,沉声喝道:“滚开!”

    罗桥却握着刀往前一送,“此路不通,还是请二公子跟我们回去吧。”

    顾安城脸上的神色变换,转头看了眼那边站在马车上的云萝,冷笑了一声,说道:“安宁郡主何时与我那大哥这般要好了?连我们兄弟之间的事都不惜插手搅和进来。我大哥真是有福,到了如今还有郡主殿下对他青睐有加。”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罗桥直想拔刀朝他捅过去,冷着脸说道:“我家郡主行事磊落,倒是顾二公子,好歹也是熟读圣贤书的才子,思想却这般龌龊,难怪能做出勾搭嫂子,与人私奔之事。”

    言语如刀,直往人的心口上戳。

    顾安城的脸色铁青,而被这侍卫一耽搁,那边的顾安庭也终于发现了他已不在人群之内,转头往这边看来,同时手中的长剑一抖,瞬间挑飞了其中一人的大刀。

    “啊!”

    那被挑飞了武器的壮汉捂着手腕惨叫一声。

    两人合围的招式被打乱,很快,就另一人也被同样打落武器,手臂上血流如注。

    顾安城后退了两步,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咬牙就朝罗桥奔跑着撞了过去。

    罗桥被他这突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当即后退一步,微侧身,张开手臂便环住了顾安城的臂膀,然后狠狠的将人按在了墙上。

    刚才堵在后方的两名侍卫也迅速奔上前,一起按着用力挣扎的顾安城,直将他按压得四肢胀痛,胸口都仿佛要炸了。

    “放开我!混账,大胆,你们唔唔唔……”

    顾安庭走过来的时候,顾安城的脸都在墙上挤压到变形了。夏衫轻薄,他如今穿在身上的也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力的挣扎下很容易就会被撕裂开,一只袖子已经从肩膀处脱离,露出了里面的一大片肌肤。

    顾世子顿时嘴角一抽,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他忍不住的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才走上前去把他从罗桥三人的手中“解救”出来。

    他从没见过顾安城这样狼狈的模样。

    挣扎后的披头散发衣衫凌乱都且不提,单只是那青布衫就穿不到以前的顾安城身上。

    “看来私奔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顾安庭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顾安城顿时对他怒目而视,“你别得意!”

    “得意?”顾安庭用力拧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疼得惨叫出声,满脸痛楚,他的表情中却没有一点兄弟爱,冷声说道,“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从疼痛中缓过一口气,顾安城本能的与他反驳,“我本就没想要回去,是你在街上把我拦下,还是说这整个京城都成你家的了?”

    顾安庭脸色一变,当即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掼,“混账!你若不想回,只管在外游荡,我回去后就禀明父亲和族老,将你逐出家门,从此再不是我顾家人!”

    顾安城也是变了脸色,都顾不得被摔到地上的疼痛了。

    刚才那句话,他自己其实也在刚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了不妥,心里不由暗骂一声真是被顾安庭气昏了头,说出这种不该说的话。然而,让他对顾安庭示弱是绝对不可能的,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要将他逐出家门这种话。

    哪怕带着蒋华裳私奔,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会被逐出家门,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就偏疼他,又有母亲在他身旁出谋划策,若非祖母护着,顾安庭恐怕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然而,顾安庭毕竟是广平王世子,他若当真请出族老来提出要把顾安城逐出家门,其实未必不能成。

    心里有了畏惧,姿态也就强硬不起来,眼珠转了转,说道:“我也没说不回去啊,只是还有点事需要处置,完事后自会回家领罚,不管父亲如何责罚我都毫无怨言,倒是不劳大哥费心。”

    顾安庭见他如此就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不管你还想做什么,但现在,你要么就自己乖乖的跟我回去,要么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扛回去,若是万一治不好瘸了,王府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瘸子。”

    顾安城瞬间将自己的双腿往回缩,他从不奢望能够在武力上赢过顾安庭。

    目光瞥过那两个已经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壮汉,心里暗骂了一声“废物”,两个打一个竟然都打不过顾安庭,刚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气势十足,还把他给压制了吗?

    然后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说道:“好,我跟你回去,只是……”

    顾安庭眉毛一扬,“还敢提要求?”

    顾安城不由得气堵,却还是说道:“我跟你回去没什么,不过这两位却只是与我在半路相逢,以为你欺压我才会为我出气,还请放过他们。”

    这就是他故意拿话骗了单纯厚道的老实人,让他们主动冲出来教训欺压弟弟的坏兄长的意思?

    顾安庭轻嗤了一声,“身为庶民,却竟敢对王府世子拔刀相向,当街斗殴,这等危险人物岂能轻易放过?”

    景玥骑马在后面,忽然问道:“需要本王帮你把这二人送到京兆府大牢里吗?”

    顾安庭当即就说:“有劳了,我正好要带人回去,抽不开手。”

    事情就这么暂定了下来,顾安城虽目光闪烁,却也没有再继续多说别的。

    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已逐渐散开,顾安庭拎着顾安城上了马背,调转马头要回广平王府,景玥则像拖死狗一般的拖着那两个壮汉到了云萝的跟前。

    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站在车辕上,倒显得云萝比他还要高了一头。

    景玥感觉到了她忽然的好心情,虽不知为何,但心情好总不会是什么坏处。

    朝她马车来的方向看了眼,问道:“这是刚从报馆出来?”

    云萝轻点一下头,就看向他身后拖着的两人,“你先把他们送去京兆府吧。”

    “一起?”

    云萝瞥他一眼,直接转身进了马车,坐稳之后才从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天色不早,我还要赶着回家。”

    不过话虽如此,马车却还是小小的拐了一个弯,从京兆府大门前走过,多行了大概二三里路。

    那两个汉子被扔进了大牢,顾世子当街与人刀剑相向,把顾二公子抓了回去的事也暄腾腾的热闹了一阵,许多人都在好奇,顾二公子都回京城了,那与他私奔的蒋五小姐呢?

    但外面一直都没有蒋华裳的踪迹,沐国公府也表现得格外安静,甚至还派人去广平王府询问蒋华裳的去向,质问顾安城为何他回来了,蒋华裳却不知所踪。

    好像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家五姑娘去了哪里。

    云萝在报馆里听了一耳朵,秦大姑娘还问她是否可以将那两人之事润色后编成故事发表在下一期的报纸上。

    云萝就建议她先把故事收录着,等以后或许可以再开一份报纸专门刊登此类故事,但大彧月报上还是不要出现这种风月之事的好。

    都是民间轶闻,没有太吸引人的内容?

    怎么会呢?八月的院试,朝廷有什么陈规和新规都可以详细的写一写,京城的规矩如何,其他各地的规矩又有什么不同。

    清平坊一户人家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下高利贷,债主上门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此事若是依照律法该如何评判?那户人家除了偿还高额的利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律法明令,放印子钱是犯法的,最低判什么刑,最高可判多少年?

    手就是这么一点一点伸出去的!

    秦大姑娘和两位刘家郎顿时忙碌了起来,云萝则揣着账本去找霍军师对账了。

    纸墨都不是便宜的东西,虽然云萝也想要造出更廉价的纸张,但目前仍在试验阶段,尚无成果,加上卖报人的一文钱抽成,一份报纸三文钱只能勉强保本,一份五文能赚两文。

    到现在为止已经发表了三期,京城的销售量目前大概在一万份左右,毕竟京城虽富裕,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五分钱来买这份报纸的,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识几个字,就算真想看,也可以几个人合伙买一份嘛。

    第一期平价卖,第二、第三期抛去零头分别盈余十八贯和二十一贯。

    但这只是毛利,还不够支付伙计的工资。

    “从账本上看,每出新的一期都会有一定的增长,可见正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报纸。王六子他们运出城外的报纸如今还不好算具体销量,但不管如何,至少半年内,这账上的收支都平不了。”

    霍军师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翻页、拨算盘、提笔写字,完事后幽幽一叹,抬头与坐他对面的云萝说道:“郡主至少要亏损半年,即便半年后开始盈余,您之前投入的大笔银子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赚回来。以我的意见,您可以适当缩减给伙计们的佣金,即便减去三成,也不比寻常铺子的月例少。”

    云萝拿过他新写出来的账册翻看,却并不接受他的建议,“半年我还亏得起,以后会越赚越多的。你觉得我在别的州府县城设几个据点如何?从京城出去后,报纸直接送到据点,再由据点安排人卖报。”

    霍军师思考了下,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便于管理,也免除了运送之人的多番手脚。只是,哪怕只在州府大城里设立据点,花费也十分巨大。”

    这就是又要往外撒大笔银子了。

    云萝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银子,说道:“又不是买铺面,也不用在意地段好不好,只要有个屋子能供人来回就够了。”

    “买?”霍军师睁大了眼睛,又提议道,“我觉得,租赁个小院也不失为好办法。”

    “还是买吧,租赁虽短时间便宜,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故,不如买下来安心。”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凡州府大城的屋子,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郡主,您有那么多银子吗?”

    “……会有的!”

    那就是现在还没有咯?

    云萝现在确实没有这么多钱,她倒是可以去问母亲和祖母要,她们肯定不会拒绝,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于是这天她回家后就先去自己的小库房里逛了一圈,里面珠宝首饰和珍贵的摆件布料倒是有许多,可她又不能拿着这些东西出去换钱,娘知道了肯定要问,知道她缺钱肯定又会给她塞银票。

    这不好。

    她心里虽惦记着怎么来钱,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所以长公主和卫漓都不曾知道她缺钱买房子。

    时间就到了大彧月报第四期发布的日子,正版头条就是县试、府试、院试的规则条例,今年八月份京城院试的具体安排。

    于是这一期的销量忽然暴涨了好几千份,不仅读书人购买,连之前舍不得花钱的许多普通百姓都忍不住掏钱买了一份。

    甚至还有商人前来报馆,想要大批量的购买报纸,运往别处销售。

    不过全都被云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也是在这一天,庄子上有人来,说地里的土豆枝叶已经泛黄,预计近几天就能从地里刨出来了。

    云萝忽然想到了她之前让庄户小伙们压榨的豆油。

    其实两个月前就已经榨出油来了,只是也不知是哪个环节没弄好,那豆油十分的浑浊,怎么沉淀也滤不出澄清的油脂,还有一股很浓的腥臭味。

    她只闻了一下,就受不了了。

    而且豆子的出油率极低,按那个出油率来算,就算豆子不值钱,这豆油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

    所以她让三个小伙继续研究,怎么让榨出的油质变得澄清,怎么提高出油率。

    这两个月她一直忙着报馆的事情,也不知豆油研究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她就出城到了庄子上。

    庄子不大,一半种玉米,一半种土豆,第一茬种下的玉米枝叶也已经发黄,可以收割了,只是结出的苞子却比后面种下的明显小了一圈,显然种植太早,气温寒冷也影响了它们的产量。

    云萝看了一圈就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越迟种植的玉米,结出的苞子反而越大,玉米粒也相对的更加饱满。

    这是喜温不耐寒?

    若果真如此,为了追求它的两季而忽视产量和种子的优胜,显然是不划算的。

    暂且放下此事,她转到了土豆地里,枝叶都已经泛黄,从旁边抛开泥土,就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黄疙瘩。

    云萝看着那一串土豆若有所思,然后对跟在身后的庄头周更说道:“之前因为土豆不多,所以大的小的都一窝催芽做了种子,下一茬你不妨试试挑出个头大的切块种一片,又将个头小的种子另外种植,平时需一样的伺候,三个月后比较两片地的产量和大小。”

    周更连忙答应下来,小心的看了眼云萝的脸色,就躬着身说道:“二月时,郡主将饲养地龙之事交于小人,如今已零零散散的往地里放了许多。因为郡主曾有言,此技无需隐瞒,尽可告知庄户,如今庄子上几乎家家都有一堆废料,养出的地龙用来喂鸡,那母鸡几乎每天都能生蛋,废料过几天铲到地里,就是上好的肥。庄户们对郡主十分感激,凑了两筐鸡蛋,还请郡主莫要嫌弃。”

    云萝愣了下,“替我多谢大家。”

    见她并没有推辞,周更松了一口气,连神态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如今庄户们的日子松泛不少,这都多亏了郡主。”

    云萝把刚挖出来的一串土豆连着茎叶一起递给他,迈步离开了土豆地,对紧紧跟随的周更说道:“我看差不多了,明天就安排人把土豆都挖出来吧。”

    “是。”

    “之前把土地从庄户们手里收回来是为更快的培育出土豆和玉米的种子,如今玉米种子已经往外散了一回,下一茬土豆也不够土地种植,要把种子往外散出去才好,庄子上的地就留出一片做试验地,其他的让庄户们佃了吧。把租交够了,不管想种什么类型的粮食都随他们自己愿意。”

    周更眼睛一亮,虽然如今郡主也并没有亏待庄户,但能够佃地自己耕种,显然是更合心意的。

    于是连忙应答下来,又迟疑了下,问道:“不知郡主想要收几成租?”

    “以前是几成?”

    “五成。”

    云萝脚步一顿,这么多?

    周更却显然并不觉得稀奇,还说:“如今有郡主的玉米和土豆种子,那样高的产量,一亩地都比得上以往的两亩甚至更多,去了租子粮税和一家子嚼用,一年到头也能余下不少了。”

    云萝就问他,“附近的其他庄子都收多少租?”

    “大多数也是五成,偶尔遇到主人家宽厚,减一成也是有的。”他似乎自觉说错了话,慌忙看了云萝一眼,结巴道,“小人……小人不……不是那个意思,郡主自也是极……极宽厚的。”

    “嗯,那就收四成租吧。”

    “是是,唉?”

    云萝不在意他的惊讶和狂喜,说道:“你下去知会吧,不必跟着我。”

    目送着周更脚步轻快的跑去通知庄户们,云萝又看了会儿这一片属于她的地,然后也转身缓缓的走进了庄子里。

    兰香跟在她身后,抬头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闪闪发亮。

    “郡主,接下来可是要去别的庄子上看看?”

    这个庄子不小但也不大,只种了几十亩地的土豆,还有更多土豆则种在其他庄子里。

    但只有这个庄子是单独属于云萝个人的,所以她留在这里的时间更多,有些事情和想法也会在这里实施。

    “不忙,先去油坊看看。”

    还没榨出豆油来的时候,她就先挑了个荒地建起一座油坊,虽然挺简陋的吧,但该有的都有。

    云萝还没有靠近油坊,远远的就先闻到了一股冲鼻的气味,也说不清到底是臭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很不好闻就是了。

    兰香第一时间拿出帕子让郡主捂鼻,自己也捂了一块,脸上是满满的嫌弃,“榨香油的作坊几里外都能闻见香味,这豆油……做出来的菜不会也是臭的吧?”

    云萝捂着鼻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转身离开还是好歹进去看看,毕竟,来都来了。

    不等她考虑出个结果,那油坊的门忽然打开,一个穿得乌七八糟还蒙着半张脸的小伙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出来就扶着墙拼命的咳嗽,间或还“呕”一声。

    兰香:“……”

    云萝:“……”

    原来榨个豆油竟是这么折磨人的事吗?

    又一个人从他身后的门内奔出,倒是没有咳嗽或什么,而是摘下了蒙面的布巾不停眨眼睛,越眨,眼泪就越是哗哗的往下流。

    顶着那么两只通红的眼睛,他忽然看到了站在前方的两人,愣了下,“郡郡郡主?!”

    那扶墙咳嗽的小伙闻声转过头来,也是眼泪汪汪的模样,瞪着两只大眼睛意图忍住强烈的咳嗽感,但这个如何能抑制得住?一边强忍着,一边又拱着往嗓子眼上冒,“呕咳”一声,一屁股往后跌坐到了地上,模样狼狈又滑稽。

    兰香顿时笑出声来,“你们在里头干啥呢?站在一里外就闻到了臭味。”

    两个小伙终于回过神里,下意识往前一步,又迅速的后退了回去,那掉眼泪的小伙挠头说道:“每日回家去,连我娘都嫌我臭呢。”

    兰香又笑了一声,正色问道:“郡主特意来看你们,就是不知你们的豆油榨得如何了。”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苦,还是那个人回答,“榨是榨出来了,比之前的清,量也多了不少,只是不知为啥总有股去不掉的臭味,尤其是榨过的油渣,熏得人脑壳疼。”

    云萝虽不知豆油是如何压榨出来的,却从没听说过油渣会臭成这样。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弄的?

    听到外面的声音,第三个小伙也终于从油坊里走出来了,见到云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云萝之后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榨油的详细步骤,蒸煮,摊开发酵,然后装进麻袋里用力的挤压,就会留出浑浊的油汁,在经过蒸煮过滤沉淀,上层确实浮出了清亮的油,就是有点臭。

    两个多月前,他们的第一滴油就是这么榨出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也就一直在这个方向上努力,从浑浊到清亮,臭味却怎么也祛除不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越来越臭了。

    云萝听得仔细,但听不听其实也没差别,她又不会。

    兰香用勺子舀起了一些仔细观察,虽然没有如郡主所说的色如琥珀,但焦黄略黑的色泽也不是不能接受,伸手触摸,粘稠滑腻,确实是油汁的模样,可惜……

    “这臭味若去不掉,可没人敢吃。”

    云萝捏着一粒豆子若有所思,“要不换个方法试试,不用蒸煮,把它炒出了香味然后直接压榨。”

    她明明听不知谁说过,榨油的时候是很香的,而蒸煮发酵的每一个步骤中散发的味道应该都算不得香吧?

    三个小伙和兰香皆都瞪大了眼睛,“这硬邦邦的干豆子怎么榨得出油来呢?”

    云萝却说:“试试!”

    三个小伙面面相觑,郡主既然有令,他们当然是要听从的。

    从油坊出来,云萝在靠着墙的一口大缸里看到了黑乎乎已经长毛的粘稠液体,吓得她当即屏住了呼吸。

    这简直是生化武器!

    兰香也看到了,连忙拉着她后退,转头狠狠的瞪了那缩头缩脑的三小伙一眼。

    刚才第一个出来又咳又呕的小伙咧嘴讪讪的说道:“都是好豆子榨出来的,也是油的模样,虽不能吃,但实在舍不得倒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就……就……”

    兰香于是又瞪了他一眼,这堪比臭水沟里挖出来的东西,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云萝倒是若有所思,其实,可以做肥皂吧?又不是吃的东西,就算有味儿,但只要便宜,说不定也有人买呢,好歹给她投入的那么多豆子回一点本。

    想虽这样想,但她并没有当即说出来,只是让三人继续试验,然后就带着兰香离开了油坊。

    走出一段路,闻不到那个刺鼻的味了,兰香才大大的松一口气,又举起袖子嗅了嗅,苦着脸说道:“身上都沾了那个味儿,郡主回去后就赶紧沐浴换一身衣裳吧。”

    云萝却在想别的事情,看着庄子外的大片田地,说道:“如果我现在重新送吴国公府一对正经的镇门兽,他们会不会愿意借我一个榨油师傅?”

    兰香:“……”所以您之前是故意给他们送了一对不正经的镇门兽去气人家的吗?

    云萝轻轻捏着手指,表情特别正经的说道:“这附近几十个庄子,就只有顺水庄有一座榨麻油的油坊,而顺水庄是吴国公府甄家的。麻油与豆油虽不同,但应该会有相通之处吧?”

    这个时代,凡是有点技术的都必要藏得严严实实,连师父教徒弟都要留一手,生怕被人抢走了饭碗,让她想要找个榨油师傅都无处寻。

    兰香眨了眨眼,说道:“一两香油一两金呢,就算吴国公府财大气粗,肯定也舍不得把这个技术流传出去,更何况郡主您……”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已经把甄家得罪得透透的!

    云萝眼睑耷拉,面无表情的快步回了院子。

    沐浴更衣自是一番折腾,见一天才过了一半,就骑马去了最近的一个庄子。

    这个庄子是镇南侯府名下的,比她的那个小庄子要大多了,种了两百多亩地的土豆后还有几十亩玉米。

    她同样的跟庄头吩咐了明天开始挖土豆,等这一茬玉米收割之后就把庄子恢复成以往的管理模式,不必再收归到一起种植土豆玉米,佃户们自己想种什么粮就种什么粮。

    第二天,两个庄子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挖土豆,云萝出去看了会儿,然后又转到了那片呈现着三种生长状态的玉米地里。

    第一个五亩是二月初就开始催芽,第二个五亩在二月中旬,其余的全都已进了三月,本意是想让两季玉米之间的时间更充足,然而事实上是越迟种植的反而生长的越好。

    如果把种植的时间再往后退半个月一个月,会不会长得比现在更好?

    明年试试。

    她便回到了院子里,把她观察的结果一一记录下来,又根据记录的内容加以润色,写出了一篇文章,还在最后面提了个小建议,土豆比玉米更耐寒,上半年种土豆,下半年种玉米或许更合适。

    写完这一篇,她又将土豆的介绍书写下来。

    京城附近大概在二月和七月种植,江南地区暖和,正月就可以种下了,第二季需在八月后,西北边寒尚无经验,但根据各地的气候,估摸着可能至少要三月份才能下种……然后写了从催芽到切块再到下种该怎么操作,从收获到储存再到食用又该如何处理,并着重写明土豆发芽之后会产生毒素,不可再食。

    然后呢?现今收获的土豆将会随运送报纸的伙计送往各地,每人限量购买两斤土豆,十文钱一斤,因为数量不多,能不能买到就看各自的缘分了。

    “每人两斤?这也太少了!”月容听说之后不由诧异,“土豆与玉米不同,一亩地需要上百斤种子,两斤土豆岂不是只能种植巴掌大的一块地?”

    兰香却觉得不少了,“本来数量就不多,能买到两斤就已经是好运气,总得大伙儿都分一分。”

    云萝没有说,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土豆的生命力虽顽强,但万一有人买了种子后却种不好呢?

    写完之后,她当天就让人把它送到了京城报馆里,又召集了一批短工,她亲自盯着他们把挖出来的土豆一层层的在垫了干草的箩筐里码放好,等下一期大彧月报发表的时候就要随着队伍送往各地。

    土豆还没有全部挖出来,油坊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豆油终于榨出来了,不浑浊不发臭,颜色金黄清透,闻之有一点淡淡的豆腥味。

    三个小伙又是激动又是懵逼,硬邦邦的炒豆子竟然真的榨出油来了!

    兰香当天就用豆油炒了个菜,做好后她自己先闻了闻,又试了试味道,皱着眉头说道:“还是有一点味儿,不过若不仔细辨别的话几乎察觉不出,而且也并不难吃。”

    云萝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是正常的豆腥味,问题不大。

    确认了终于成功榨出豆油,虽然出油率仍有待改善,但云萝如今也还算满意。

    大彧月报的第五期终于发布,半个月来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了些的京城再次喧闹起来,而一车车的土豆也从庄子里运出,各自奔向远方。

    押车的都是身有残障之人,瞎眼断手瘸腿不一而足,但若是遇上匪徒,他们绝对比寻常的汉子更有决断和杀伤力。

    京城角落的那个种子铺又开了起来,同样的限购两斤,却比年前卖玉米种子的时候清闲了许多。

    毕竟时间还宽裕,京城之外也已经有人送出去了,最主要的是,云萝她一点都没有宣传。

    她剩下的数量也不多了,若是有人凑巧寻到这里来,就是缘分,若是到了七月还卖不完,她就拿出去送给城外的百姓。

    土豆大部分都散了出去,云萝也就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相信广大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哪怕只有一斤两斤,种子落到他们手里绝对要比留在她手中要流传得更快。

    而如今,她更关心她的豆油,毕竟想要在全国各地建立卖报的据点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就盼着这豆油能给她带来一座有一座的小院子,没有小院子,面积足够的屋子也行。

    长公主和卫漓平生第一次吃到用豆油炒出来的菜,长公主有点吃不惯,卫漓却接受良好,甚至似乎更喜欢。

    “妹妹想要怎么卖?”

    饭后,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商量起了此事,对于云萝堂堂郡主却惦记着赚钱之事,不管长公主还是卫漓都没有一点意见。

    卫家手上还有江南最大的商号呢,生意遍布整个大彧,连疆域之外也有涉足。

    钱是个好东西,那些整天嚷嚷着金银俗物、铜臭俗人的要么是嫉妒别人比他有钱,要么就是伪君子。

    云萝大概的已经把后续想好了,就直接说道:“如今产量还不多,直接卖到酒楼里不划算,卖给高门大户应该会有一个更好的价格。”

    长公主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你辛辛苦苦弄出个来钱的道儿,可不能亏着了自己。”

    卫漓却说:“高门大户都有固定的采购点,不会冒然接受其他人。”

    长公主伸手点了下他,“瞧你那呆样儿,这豆油如今只有我家有,他们想要就只能来问浅儿买。”

    “他们未必会轻易接受这新鲜事物。”

    “这还不简单?”长公主素手一扬,说道,“明儿就给你们舅舅送上一罐,保准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问上门来。”

    这随意的样儿,仿佛当今皇上就只是个专职打广告的。

    事实上,也差不多。

    皇上不过是在跟大臣闲聊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昨日安宁送来了一壶油,说是她刚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朕让御厨试着做了两个菜,那滋味倒确实是清香可口,还没有寻常油脂那般油腻。”

    说到吃,第一个感兴趣的就是圆胖的尚书令苏大人了,于是皇上大方的留几位大臣吃了顿午饭,用的就是云萝刚送进宫的豆油。

    不管是当真觉得好,喜欢,还是看皇上的面子,云萝的豆油就这么开张了。

    她也没有特意为此去开个铺子,而是直接把数量不多的豆油放到了卫家名下的一家杂货铺里,定价两百文。

    这价格跟一两黄金一两油的香油相比显然是差远了,虽然也不便宜,但普通百姓咬咬牙也是能买得起的。

    尤其京城的物价本就比别处的要高。

    六月二十的第六期大彧月报上出现了第一则广告,虽然只在边角之处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但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随之,豆油的销量暴涨,连带着杂货铺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而同时,油坊的产油量也有些跟不上卖出的速度了,不得不限量销售。

    霍军师看着报纸一角那一段浮夸的广告词,又看了看放在他眼前的那二两银子广告费,不禁若有所思。

    emmm……他好像找到了为报馆增加盈利的好办法。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跟坐在对面的云萝说道:“听说郡主的豆油因此则……广告而销量暴涨,只出二两银子的广告费似乎太少了点。”

    云萝微微瞠大眼眸,又缓缓的垂下眼角,然后用那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显得既乖巧又正经,“广告之前,谁都不能保证效果如何,所以即使对方因此暴富,我们报馆也不能事后再追加广告费用。”

    霍军师点了点那一锭银子,说道:“但郡主事先并未说定价格,且这二两银子也是今日才送过来。”

    云萝淡淡的“哦”了一声,“我作为第一个试验此法之人,自然是有优惠的。况且,这个给报馆创收的办法是我想出来的,照理来说,你应该倒付我一笔薪资才对。不过,报馆也有我的份,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这说得一本正经的好像还当真那么回事,霍军师眼里便不由浮现笑意,又叹气道:“好吧,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小的自当遵从,二两就二两。不过,郡主以后若是还想打广告,可没有这个价了。”

    刀疤脸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嘴里“啧啧”的,没想到军师不能当军师了,还能当个奸商,跟郡主都这般斤斤计较。

第264章 景玥离京

    找到了正确榨油的方法,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良就相对简单了许多。

    之前磨磨蹭蹭几个月都没有什么进展,豆油虽榨了出来,但不是浑浊就是臭,实在让人不能把它当做是一种可食用的东西。

    如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通过豆子生熟程度的不同,炒制时间的长短,整粒豆或破开成几瓣,干湿度的区别,多番比较后又将豆子的出油率提高了一个台阶。

    油坊的伙计增加了好几个,为了加大豆油的产量,油坊往外扩建了几间,是原来的足足三倍大。

    在经过暑热,天气逐渐凉爽的时候,京城里已经到处都是豆油的香味,连带着豆子的价格都往上涨了一点。

    大彧月报又发表了两期,总有聪明的商人能及时发现商机,捧着大把的银子想要在报纸的边边角角得到两句话的位置,两期报纸,两则广告,挣的竟是比单纯卖报的钱还要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报纸出现的时间还短,愿意花钱购买的人并不多,但卖出的虽然不多,上面的内容却总是能流传甚广,被许多人知晓。

    霍军师总觉得亏了,尤其想想郡主之前与他提过一嘴的宏伟目标——在每个繁华的州府城镇设立一处据点,不仅仅只用来卖报,还能收集各地新闻。

    这得费多少银子啊?

    当然,路要一步一步走,这据点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全部设立起来的,就算银钱充足,还要预防出乱子。

    云萝的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江南。

    八月初,第一批运送报纸出京的人终于全部回来了,历时近四个月。

    他们有的只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打转,来回路程加上贩卖报纸的时间也只用了不足十日,有的却远赴千里,单纯在路上的时间就耗费了两个多月,期间遭遇了天气骤变,路险难行,匪徒拦劫,刁民算计,还与当地的豪绅官吏交过手。

    最晚归来的一队人去了西南,在云萝亲自给他们检查身体状况的时候,领头的人就坐在旁边的板凳上,与她将此行的情况一一述说。

    “我们原本是依照郡主的吩咐直接前往岭南,却走岔了路口进入渝州,又遇上暴雨,不慎迷失了方向。那地方山多路险,我们几次找准方向又在密林中迷失,在林子里转了大半个月,终于遇到一个樵夫,一问之下竟到了黔州,再往前不远就是滇南道的境内了。”

    他用力的抹了把脸,再次说道:“那地方湿气重毒虫多,当时好几个兄弟都病了,小的便擅作主张带着他们转了个方向,打算先去最近的靖州把病给看好了,没病的也趁机先歇两天,之后再转道去岭南。却不想还没到靖州府城,就在城外遇上了流民,他们大概是见我们人数不多还一个个都病蔫蔫的,也不管我们车上运送的到底是不是吃的就冲上来把东西给抢了!”

    “流民?”霍军师坐在另一边听着,听到这儿顿时坐直了身子,诧异道,“没听说滇南今年有灾情啊,哪里来的流民?”

    云萝此刻正在看诊的是一个右手缺了两根手指的汉子,她记得很清楚,明明出发前还是个虽干瘦却精气十足的人,现在却面颊凹陷,脸色蜡黄,身体里的精气都快要耗干了。

    他那两只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露出了浓郁的愤恨之色,气怒道:“滇南总督甄庆一手遮天,为了防止消息外漏,他在滇南通往外界的出口全都派了重兵把守,我们若非阴差阳错的直接从林子里钻出来,恐怕还走不到靖州城外!为了让我们顺利逃出滇南,把消息带回京城,十多个兄弟把命留在了那里!”

    那领头人也红了眼眶,说道:“滇南从三月就开始连下暴雨,湖海河道的水位皆都暴涨,五月初九夜晚,玉池决堤直接冲毁了下方的整个瑶坪县和周围几十个村庄,玉州城整个被淹,临近的几个州府皆有受灾,百姓流离,想要逃往岭南黔州巴蜀之地,却全被封了路口。我们原本还想继续追查,却不慎被官府盯上了,关卡路口皆不通,不得不钻进林子里,也是运气,竟找到了之前闯进去的那条小路,三十多个兄弟却只逃出了不到二十个。”

    霍军师顿抽了口冷气,“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有丝毫消息传到京城!”

    云萝的脸色冷得几乎能掉下冰渣子,却仍有条不紊的给手上的病患开好了方子,然后才转身与霍军师说道:“您去外面另请个大夫吧,我先带陈平回家一趟。”

    陈平就是这一队人的领头者。

    霍军师肃然道:“这里交给我就好,郡主尽快回去吧。”

    云萝就放下了手上的动作,陈平站了起来朝霍军师拱手行礼后就跟着云萝往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路,刘雯快步追了上来,“郡主,可否带在下同行?”

    云萝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

    三人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跟刘霖说道:“第九期的头版先撤下,是否要更换内容我明日再给你答复。”

    因为初十就要发售,如今第九期报纸都已经要进入印刷阶段了,内容自然也早已经定下。

    刘霖如今负责报纸编辑的大半工作,听到云萝的要求不由愣了下,然后沉默的点了点头。

    云萝这才急匆匆的离开。

    她回到家的时候,长公主正在院子里修剪着一盆月季,脚下落了一地的残枝。

    云萝快步走进来,没有寒暄虚言,直奔主题道:“娘,滇南自三月开始连降暴雨,五月初九晚玉池决堤,冲毁了瑶坪县和几十个村庄,玉州城被淹,附近州府皆有灾情。”

    长公主见到女儿时露出的笑容还未展开,手里的剪刀就“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候在旁边的蔡嬷嬷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了长公主,却下一秒就被长公主伸手推开,凝神看着云萝,“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我之前派出到岭南的卖报队在经过渝州山林时迷了方向,凑巧进入滇南,在靖州城外被流民袭击。据说,滇南通往外界的出口皆有重兵把守,不让受灾的百姓逃出来。”

    长公主用力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睁眼问道:“那些人现在何处?”

    “我把领头人带来了,现在就在前院,您出去见他,还是让他进来?”

    长公主摇头,“不必了,我直接带他进宫。”

    云萝一愣,“您不先核实一下?”

    “你不是已经问过话了吗?”

    蔡嬷嬷匆匆的下去亲自安排进宫的车驾,母女两站在一块儿,却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在这一刻流走得极快却又极慢,云萝忽然说道:“听说滇南总督是老吴国公的义子,吴国公与他一块儿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如今滇南水灾,那边的官府不仅没有上报朝廷请求赈灾,反而用重兵把守出入的关卡,隐瞒消息。京城至今没有相关的流言,却不知吴国公是否也不知晓。”

    长公主顿时气息一滞,快步往前院走去。

    两年前,她走几步路都需要人搀扶着,经过两年的精心调养,如今的身体虽不能跟很多年前相比,但偶尔也能健步如飞了。

    云萝跟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到了前院,进了花厅。

    陈平和刘雯就在此等候。

    见长公主进来,两人连忙躬身行礼,长公主却不与他们寒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对陈平说道:“滇南水灾的消息就是你带回来的?本宫即刻带你去见皇上,也希望你能句句属实。”

    陈平当即跪了下来,“小的不敢欺瞒!”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长公主又看向了刘雯,似乎犹豫了下,说道:“请大公子走一趟中书省衙门,将此事悄悄的说于刘大人知晓,并请他即刻进宫商议大事。”

    刘雯此时心里也是抓挠得很,想要知道此事的详情后续,但他并非不知轻重,当即应承下来,也没有在长公主府多留,悄悄的离开找他祖父去了。

    长公主也带着陈平进宫,云萝却被留在了府里。

    所以她并不知道宫里是如何商议这件事的,但长公主宵禁之后才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上已是凌晨。

    云萝和卫漓一直在正院等她,虽然心里好奇,但见她神色困乏,兄妹两就都没有开口多问,一起服侍着她躺下之后便各回各院。

    第二天正逢大朝会,文武百官凡四品以上的全都进了宫,因而泰康帝扔下的这一枚深水炸弹当场炸翻了全朝的大臣。

    云萝也一大早就出门到了报馆,提笔书写,滇南道自三月始连降暴雨,五月初九夜里玉池决堤,冲毁城镇村庄无数,滇南的无数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滇南官府却不知为何不仅没有将灾情及时上报朝廷,还派重兵把守大小关卡,不许灾民出滇南。

    她没有加上丝毫的个人情绪,只是平平的将事情本身叙述出来,用词稍加润色之后就交给了刘霖。

    刘霖接过稿子时,两只手都是抖的,“此事当真能刊登在报纸上吗?”

    “能!”云萝回答得十分肯定,“我让我娘帮忙问过皇上了。”

    刘霖看着上面的内容也是心中激愤,又听说已得到皇上认同,便定下心来,当即把之前的头条换成了这个,然后快步去找霍军师,让他可以安排下面的兄弟开始印刷大彧月报第九期了。

    离初十还有六天。

    云萝在报馆里转了两圈,见无事可做就打算离开,却刚出大门就遇见了景玥。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事,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皱充斥着懊恼和疲倦,就这么站在门口。

    在看到云萝时,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垂眸轻声说道:“我忘了。”

    云萝一怔,就没有及时的抽回手,“什么忘了?”

    他却并没有回答,仿佛那三个字也只是陈述了一下事实,而不是要跟她说,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云萝见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就把他扶进了报馆,进入到她在这里的书房。

    他就懒懒的任由她拉着走,时不时按一下额头两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今早听说了滇南道水灾之事,他才猛的想起,前世也有这件事,但事迹败漏传到京城却还要在几个月后。

    他对这段时间的大小事故印象都不深,因为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正被体内的剧毒折磨得奄奄一息,吐血、昏厥,难得清醒一会儿,还要和当时刚来京城不久,竟敢大言不惭的说能治好他的云萝争吵发脾气。

    当时,他们两人真是相看两相厌,她会出手救他,全是看在两家同病相怜,同一阵营的份上,绝对不是对他本人有多喜欢。

    整整两年,他都在这样半醒半昏的状态中度过,外面发生什么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祖母和其他人也不会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事。

    一直到他痊愈,他才从案卷和旁人的口中知道,泰康十八年,滇南道暴雨连绵,玉池决堤造成了十万百姓的死亡和百万灾民。滇南道总督甄庆联合当地官府封锁消息,禁止灾民逃出滇南,最终引发流民暴动。

    甄庆派兵镇压暴民,死伤无数。

    被洪水卷走的,灾后病死饿死的,与人冲突被打死的,被甄庆派兵围剿的……整个滇南道的人口因此锐减三成。

    一直到年底,京城才知道这件事。

    因为不曾亲历这场大事,仅在事后很久才从案卷和他人口中得知,终究如同故事一般,之后他又忙于整顿西北就把这些事给抛开了,重活一世亦未能想起此事。

    是不是还有别的要紧事不曾留意和忘记了?

    当时的朝中派系众多,比如今混乱不知多少,皇上高坐尊位却并无几分实权,衡阳长公主病逝,中书令刘喜、尚书令苏成恒和门下省周侍中三足鼎立,地方上盘剥贪污严重……

    滇南之事是如何传到京城的?

    泰康十八年六月,岭南总督叶诀追击海寇不知所踪,十月忽然现身滇南,遇暴民,亡。

    景玥霍然睁开了眼睛,正关注着他脸色的云萝都不由被小小的吓了一跳,一瞬间,被他眼里的厉色给惊住了。

    缓缓的皱起了眉头,指尖搭上他的手腕,“思虑过重,心火焦灼……头疼了吧?”

    景玥眨了下眼,缓缓的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云萝通过指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脉搏在迅速的趋于平稳。

    下一秒,她忽然被投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阿萝。”

    她欲要挣扎的动作一顿。

    他也顿了下,然后说:“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云萝默默的放下了手。

    他搂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还在她头顶蹭了蹭,“我打算跟皇上请命,去滇南调查水灾之事。”

    云萝忽然伸手将他一把推开,肃然道:“我不止一次听说,滇南是甄庆的地盘,各州府衙门皆如同虚设。”

    怀里没有了软乎乎的小姑娘,景玥就觉得心也跟着空落了大半,但听到她这关心话语,又稍稍的满胀了一点,“如今西夷还算安稳,三十余万西北将士正闲得慌,抽调一半过蜀地扎营在滇南外,你觉得甄庆他敢不敢杀我?”

    这是打算搞内战?

    云萝眼角一抽,说道:“西北与西南的地形气候环境皆大不相同,滇南也有十万边军,很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真打起来,你未必能赢过他们。”

    所以,他说不定就真敢杀人呢。

    景玥缓缓的严肃了表情,又伸手捏了捏她放在膝上的小爪爪,说道:“只是威慑而已,我倒是希望他真的敢动手,也省得办起事来还束手束脚的。”

    云萝好像明白了点,不禁若有所思。

    景玥莫名的出现在眼前,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云萝始终不知道他来此一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她在报馆内又坐了会儿,仔细的想了想他说的那几句话,怎么想都觉得他一开始的表现怪怪的。

    可究竟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暗叹一口气,她也起身离开了报馆,往附近的药铺里去走了一趟。

    回到家,先去正院给公主娘请个安。

    长公主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即使白天睡到午后也依然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疼。

    云萝给她按揉了几下,见她缓和之后又把这手法教给蔡嬷嬷,然后就回了汀香院。

    刚才从药铺里买的药材都已经搬了过来,如今正堆放在西厢房,她专门用来研究药物的屋里,这里还有专门为她准备,仅供她一人使用的药柜。

    月容带着两个二等丫鬟忙忙碌碌的把药材分类摆放进靠墙的药柜里,见云萝进来,就好奇的问道:“郡主今日怎么亲自去买药材?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云萝走过去将她需要的几样一一挑出,随口说道:“顺路。”

    月容仔细甄别着药材名称,然后将其中几包单独的放在了桌上,“郡主是要配新药吗?好几样药材奴婢都不曾见过呢,药柜上也没有与它们相同的名字。”

    “嗯。”她把月容放在桌子上的那几包药另外放在顺手的空抽屉里,并贴上药名,然后才与月容说,“找几个人过来帮我研磨药材。”

    “是。”

    汀香院的几个丫鬟就都被召集了起来,一点点的把云萝挑出来的药材研磨成粉。

    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做事,又是最简单的捣药研磨,所以并没有人出现差错。

    到晚上临睡的时候,云萝已经配置出了大批驱虫、祛湿、解毒、防瘴气的药,有的搓成药丸,有的则是膏状便于涂抹,还有的呈粉末状,小瓶子小盒子装了满满的一箱。

    第二天,朝中就传出了瑞王爷将前往滇南调查水灾的消息,同时,他也收到了来自云萝的一大箱子药丸和药膏,甚至还附上了每种药的药方。

    滇南道十分适合草药生长,方子上的药材都能在那里找到,大可以就地取材配出所需的药,就算技术不熟,效果没有她配的好,也好过没有。

    景玥仔仔细细的把几张方子都记得滚瓜烂熟,然后折叠成方块塞进锦囊中贴身收藏,又站起来在书院里转了几个圈。

    想见阿萝!

    八月初六,天还未亮,城门刚刚开启,一队十来个人就骑马悄然离开了京城。

    天亮后,又有一队人从瑞王府出来,护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城了。风吹起窗帘的一角,景玥的脸就出现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同时,云萝拎着她的一箱子各色化妆品,在景老太妃亮晶晶的目光中翻上了瑞王府的墙头,转眼就不见踪影。

    没办法,不管前门还是后门侧门角门,都有人在悄悄盯着呢,就连这墙头,她都精挑细选了好久。

    人都已经走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还盯着瑞王府做什么,如今瑞王府内除了侍卫和下人,就只有一个老得据说昨天又掉了半颗牙的老太妃。

    为了让老太妃还能吃得下肉,云萝应承了给她补牙的事。

    特意绕了个大圈远离瑞王府所在的那一片街坊,云萝漫步行走在人群中间,默默的想着,她这辈子可真是多才多艺。

    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味,她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看到了街边的肉饼摊。

    太阳虽然升起来了,但时辰却还早,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赶着去上工的,身边随处可见捧着个饼或者馒头包子边走边吃的人。

    那肉饼摊前等了不少人,小贩忙而不乱还能兼顾着跟等待的顾客聊天,一起谈论瑞王爷刚才带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出城去,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也不知要去干啥,难道是西北又不平静了?

    一个小豆丁挤过人群,哒哒哒的跑到了肉饼摊前,高举伸长的手臂露出一截藕节般的手腕,微喘着气脆生生的说道:“给……给我一个肉饼!肉要多多的!”

    旁边等着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有人笑着说道:“你这小不点,吃得下一整个肉饼吗?”

    “吃得下!”似乎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腆起了圆滚滚的小肚皮,说道,“我的肚子有这么大呢!”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妇人左手挎着篮子,右手则忍不住的弯腰摸了一下,“哎呦,还真是不小呢,起码也要三个饼才能填的满!”

    周围一阵哄笑,连旁边摊子的人也笑着转过了头来。

    小豆丁无辜的看了看他们,又把手举得高高的,“大叔,给你钱!”

    摊贩把钱从他手上接了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小客官请稍等,您前头还有四个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又扳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退开一步站在了旁边。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来就与云萝的目光对上了。

    眨眨眼,他咧嘴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云萝的目光恍了一下,随之敛目走了过去,看着锅里被烘烤得面皮金黄,还在“滋滋”冒着油的肉饼,伸手打开了荷包,“多少钱一个?”

    “四文钱一个。”摊贩头也不抬,专注于煎烤肉饼,回答之后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惊艳。

    这姑娘好俊!

    云萝数出了二十文钱,“先来五个!”这巴掌大的肉饼,她能一口气吃十个。

    摊贩手里的铲子忽然滑了一下,差点戳坏锅里的一个饼。回过神后连忙把铲子拿稳,抬头问道:“姑娘是要给家里人带吗?”

    “不,我自己吃。”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云萝却越发的面无表情了,干脆将二十文钱放在了锅边的案板上,指着最底下那个肉饼说道,“焦了。”

    摊贩当即没心思去想些别的,飞快的把那个饼翻转过来,见只是有些焦黄,才松了口气。

    小本生意,一个饼都不能损失!

    铲起两个递给等候的客人,他转身又迅速的揉了两个下锅,“滋”的一声,窜起一股带着板油香的白雾。

    云萝的衣角忽然被轻轻的扯了两下,她低头看去,就见刚才那个小豆丁捏着她的一片衣角,睁大眼睛扑闪的看着她。

    “姐姐,你是哪家的?我从没在这儿见过你。”

    刚才摸了他小肚皮的妇人飞快的瞄了云萝一眼,然后跟小豆丁说道:“你这小皮猴,见着个好看的姐姐就拉着人问东问西,也不怕遇到坏人被拐了去。”

    她显然是认识这个小孩的,跟他说了一句后,又跟云萝说道:“我没有说姑娘是坏人的意思,您别见怪。”

    云萝冷淡的点了下头,并不在意,又低头去看小孩儿,看到他露出在袖子外的那一截肉胳膊,不由伸手捏了一下,“我家住在康平坊。”

    “康平坊在哪里?”

    “顺着正元大街一直往北走,就能看到了。”

    “哦~”还是不明白!

    小豆丁不明白,旁边的大人们看她的眼神却变了。

    那里可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随便去的地方。

    云萝又在小孩儿的小胳膊上捏了一下。

    郑嘟嘟小时候也是这么胖的。

    emmm……或许还要更胖些。

    肉饼很快就熟了,她接过用油纸包裹的五个滚烫肉饼,转身离开。

    转身时,看到先她一步拿到肉饼的小孩儿正拎着油纸站在捏小泥人的老汉面前,一边“呼哧呼哧”的给肉饼吹气,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挂在架子上的那些色彩斑斓的小泥人。

    她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挑了两个泥人送给他。

    八月初十,在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为中秋做准备,还有一部分人则在翘首关注今年院试的时候,大彧月报的第九期也发布了。

    一瞬间,不管是为中秋做准备的,还是家中有子弟在参加院试的,都不由得把目光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滇南水灾,百姓流离,官府却不仅不上报朝廷请求赈灾,反而封闭关卡禁止人员出入?

    就是最没见识的人都觉得这事有问题了。

    次日,弹劾安宁郡主的奏章又一次如雪花般的飞上了泰康帝的御案,说她泄露朝中机要,妄议朝政。

    当天中午,吴国公府就被禁军给围了,皇上说,他更想知道滇南水灾为何迟迟不报入京城?滇南总督为何派兵把守出入关卡禁止流民外出?甄庆身为甄家养子,且是上了甄家族谱的养子,他在滇南的行为甄家人是否知晓?

    一瞬间,朝臣们安静如鸡,他们突然发现,皇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能随意被他们左右的皇上了,就算是对那些不甚恭敬的封疆大吏,他也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样客气和小心对待了。

    总觉得景家小王爷就是皇上手里握着的大杀器呢,还有岭南总督叶诀,因为温大郎和卫小侯爷的交好,促进了温夫人和长公主的交好,进而让叶诀早在几年前就明确的倒入了皇帝的阵营。

    咦,叶诀呢?

    他身为岭南总督,不仅要追击海寇,镇守边境,在一定程度上也对紧邻的滇南形成了威慑和监督,让滇南总督甄庆不敢乱来。如今滇南发生这么大的事,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被隐瞒不算稀奇,叶诀难道也没有半点察觉?不然怎么会至今没有上报朝廷?

    叶诀出事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京城里的许多人都有了这个推论。

    若没有出事,那就是与甄庆勾结到了一起。

    朝中许多人因此弹劾叶诀,户部尚书温大人也受到牵连,毕竟叶诀可是他的小舅子,叶诀唯一的女儿也一直养在鲁国公府。

    泰康帝都要被这些人气笑了,滇南出事,弹劾岭南总督叶诀的奏章竟然比弹劾滇南总督和道台的还要多。

    这些天,秦书媛的神色中也总有一股子杀气,几乎将她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破坏殆尽。因为她几乎每天都来报馆,身为御史的父亲竟然被某些同僚给弹劾了。

    “郡主,我听说章鹤御史十分宠爱他的一个小妾,因此冷落了嫡妻不说,甚至还因为那妾室几句无中生有的告状而掌掴夫人,且时常叱骂嫡长子,反倒对那小妾生的庶子宠爱有加。此等宠妾灭妻,罔顾伦常之人,定要将他刊登在报纸上让天下人都看看。”

    “还有那何为之,他的儿子上个月看中了一个良家女子,得知她家境贫寒无力反抗之后就强行掳回府中逼其为妾,何为之不仅不加以管束,还为他遮掩,真是个斯文败类。”

    刘雯不由无奈道:“你这是公然拿着报纸为你报私仇啊。”

    刘霖却说,“我倒是觉得,只要事情属实,未尝不可刊登,这种官员私事应该会很受百姓欢迎。郡主不是想要让更多的百姓都知道律法吗?正好还能跟百姓说说,他们以后若是万一遇上这种事情,该如何应对。”

    云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就怕求告无门。”

    在场三人皆是脸色一变,云萝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反倒自己先抛开了,翻看了下秦书媛写的这两篇稿子,然后递给刘霖,“写得比我好,你看着办吧。”

    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不管有没有效果,做了总比不做好。

    刘霖泰然接过,说道:“郡主近来决断编辑的事越来越少了,这是真打算以后都不管了吗?”

    “不会不管的,只是管得少,你觉得我让你当个馆长如何?”

    “馆长?”他将这两字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说道,“这名称倒很是贴切,不过,在下认为,您应该去请一位有名望且处事公正的名士来当这个馆长,而不是推我这么个毛头小子上位。”

    名士?

    “你有推荐?”

    “江南书院的林山长……”被三人齐刷刷的用眼神凌迟,刘霖不由得话音一顿,随后说道,“都是在江南,名士认识的有很大几率都是名士,郡主不如托老夫人去请林山长推荐几个人选?”

    秦书媛道:“我听说国子监祭酒要卸任了。”

    谁料刘霖竟连连摇头,“不合适不合适,国子监里的官味儿太浓了,不适合来我们这个小地方。”

    云萝看了他一眼,“人家还未必愿意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呢。”

    刘雯笑道:“郡主太谦虚了,只要是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这报纸的巨大能量。”

    这事情也不过是暂时说道几句,云萝又不会一下子抽出身,还可以慢慢寻摸。

    不过,也不能再多耽搁了。

    结果她当天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这天傍晚,她在晚膳时随口提起了想要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接手管理报纸编辑的事,她也能从中抽身出来做别的事情。

    然后长公主忽然放下了碗筷,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我如何?”

    不等云萝和卫漓反应,她又接着说道:“我如今身体大好,原本手上的那些东西也都交还给了你们舅舅,想想以后要没事可做,天天坐在府里发呆,就慌得很。既然浅儿想去做别的事情,那报馆不如就由我来替你掌管可好?”

    之前没想过,如今想想,却觉得公主娘意外的合适呢。

    因为她觉得馆长不一定要很会写文章,但一定要会看会审核,知道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最好能与朝廷有紧密联系,及时知道最新消息,却又不涉朝政。

    长公主她之前是掌着半数禁军的,但如今已经全还给泰康帝了,天天在家养身子,偶尔进宫跟弟弟交流交流感情,能指点朝政却又不涉朝政。

    于是云萝当即就愉快的拍板定下了这件事,那利索劲反倒是让毛遂自荐的长公主还愣了下。

    云萝则觉得,亲身上阵管理太浪费她的时间了,她还是比较适合心血来潮时就出个主意,然后交给更适合更专业的人去做。

    豆油正在源源不断的给她赚来钱财,油坊的产出已经不仅仅只满足京城了,还借着卫家的商队朝更远的地方流传。

    到九月,京城三个月的盈利就全清算出来落到了云萝的手中,厚厚的一沓银票,从第一个月的几百两到第二个月的几千两,八月份的盈利已经到达了近万两白银。

    也就是说,三个月的时间,她在京城卖出了近十万斤豆油。

    咦,这么算算好像也不是很多呢,京城繁华,足有百万人口,且寻常人家都普遍比别处更富裕,却三个月也才消耗了不到十万斤豆油,明显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云萝把银子清点过后放到藏私房的匣子里,然后起身去找长公主了。

    “娘,我之前说过要在外面各地设立报馆的据点,现在银子有了,我要出去买房子。”

    长公主愣了下,问道:“你要去哪里买房子?”

    云萝就报出了几个地名,“银子不是很多,就暂时先设几个,冀北,岭南,江南,与京城一起正好在大彧的疆域内环了一圈,但据地到底设在哪些州府,我要先去看看。”

    长公主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笑了一声,“你这是想要回江南吧?”

    云萝表情肃然,一本正经的说道:“确实要把据点尽快的建立起来,以后做什么都方便许多,这第一批据点最重要,我不放心交给别人,顺道,回江南一趟。”

    明明是特别正经的一席话,长公主却被逗得乐不可支,一把将女儿搂了过去,说道:“好好好,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我不拘着你。但是,你必须得把人给带足了,可不许仗着武艺就以为天下无你不可去之处。之前好像听说,郑家的姑娘十一月就要出嫁了?”

    “十一月二十六。”

    “哦?看来你是赶不回来过年了。”不等云萝说话,她紧跟着又说道,“这样也好,老夫人独自在江南很是寂寞,以前都是你哥哥每年去住上两个月,但每逢过年却都在京城。如今他有差事在身不能来去自由了,就换你去陪她,陪她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好。”

第265章 夜半撬门的不速之客

    既然做了决定,云萝就没有再多耽搁,毕竟如今离二姐出嫁的日子也只有两个多月了,若非直奔江南,留给她的时间便十分紧张。

    没错,她的第一站并非江南,而是决定出京城后,过渝州入黔直奔岭南,先把那里的据地定下,然后再转道回江南,过年后再北上冀州,最后就可以回京城了。

    其实渝黔山多路险,往岳阳方向的官道更容易行走,送报的队伍原本要走的就是这一条路线,只是第一次行走又遇上暴雨迷了方向,竟阴差阳错的从渝州进了滇南。

    为了让家人里放心,这个大概的路线她并没有隐瞒,卫漓得知后当即强烈反对,长公主却是思考良久,然后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办法啊,出了京城他们就管不到她了,她是走渝州还是岳阳,还不都由她自己高兴?

    过完重阳,第二天她就带着一队侍卫轻车简从的离开了京城,侍卫依然由罗桥统领,丫鬟却只带了兰香一个。

    毕竟这一趟的路并不好走,月容虽是丫鬟,却更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一路同行若遇上意外,还不知要谁照顾谁。而兰香虽不能跟云萝相比,但寻常宵小也近不得她身。

    云萝在早晨坐着马车出城,但出了京城没多远就换到了马背上,策马扬鞭,等到日落时分,一行人已经远在三百里外的一座小县城。

    休息一晚,又给马送上了最好的精饲料,第二天一早就继续出发。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连续十天都没有遇到落雨天气,气温也适宜,一天只需在中午休息一会儿就能继续赶路,因此前行的速度极快。

    当然,这个快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的,在他们进入到山地时,这个速度也一下子减缓了下来,甚至许多地方他们必须得下马徒步而行。

    马车早在中途换马的时候就被云萝弃了,虽然当时不管兰香还是罗桥这些侍卫们都不太赞同,认为郡主身份贵重,岂能跟他们一样风吹日晒?虽然过去的几天她一直都没怎么用上马车,但随身带着,好歹郡主累的时候可以进去休息,哪怕只是晚上偶尔赶不上宿头,睡觉时用来遮风挡雨也是好的。

    可惜郡主殿下并不听他们的,之后一路跋涉,连身强力壮的侍卫们都有些扛不住了,她却依然精神奕奕,甚至,偶尔接触到她投过来的目光时,总感觉他们好像被嫌弃了。

    整整三千多里路,跋山涉水竟只用了不到二十天时间。

    半个多月跋涉,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的,形象实在称不上好,然而当行走在县城的街道上,与周围的百姓相比,他们瞬间被衬托成了最靓的崽。

    这里是桂州下辖的百安县,无论街边的房屋样式,还是行人身上的服饰皆都与别处大不同,罗桥走在云萝的身边,轻声说道:“以前曾听府中的管事说起,滇南黔桂之地聚居百族,风俗千奇百怪,同族之人抱团居住在村寨中,十分排外。而此地的汉人大多是被流放到这儿的罪民和罪民之后,听说性情十分凶狠,与百族之人相互敌视,时常会打架斗殴,甚至打死人都不奇怪。”

    兰香正在好奇的看街边一个妇人,对她衣服上面斑斓的纹饰甚是好奇。

    大概是她的视线让人感觉不舒服了,那妇人忽然抬头瞪了她一眼,眼神恶狠狠的格外凶。

    兰香不由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转回头,不自觉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了些。

    云萝侧头看了那妇人一眼,又对兰香说道:“别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她缩了下脖子,轻声说道:“我就是以前没见过好奇多看了一眼,她瞪人的样子也太凶了。”

    身后的侍卫们也有些不适,总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怎么良善,让他们心里头瘆瘆的,只有用力握着手中的刀才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罗桥紧紧的跟在云萝身侧,轻声问道:“郡……公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出门在外,为了方便,云萝和兰香都做着男子打扮。

    云萝没有回答罗桥的问题,而是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和两边铺子,缓缓说道:“你没发现吗?”

    “什么?”

    “流民。”

    罗桥一惊,顿时想要转头去搜寻,却又听见他家郡主说:“别乱看,这个地方各族杂居,如今又有流民涌入,治安可没有京城和江南那样好,说不定多看一眼就会激怒人家,发生流血冲突。”

    兰香连抽气声都不敢太大,顿时想到了刚才那个狠狠瞪她的异族妇人,“这也太野蛮了。”

    罗桥就用眼角的余光朝四周打量,发现这些人好像长得都差不多,穿着破破烂烂的,蓬头垢面,表情麻木,看人的眼神却格外凶。

    所以,谁是流民谁是本地居民,还真不好分辨。

    虽然没看出来,但他相信郡主的判断,就不由得问道:“这些流民都是从滇南逃出来的吗?”

    “嗯,从这里往西不到一百里就是滇南。”

    罗桥不由得心头一跳,他这一路都是跟着郡主行走的,加上他从未到过此地,还真不知道这里离滇南这样近。

    不由小心的问了一句:“公子,您不会是想要去滇南吧?”

    “不去。”

    “那……那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听说经岳阳取道岭南才是最好走的路,岭南最繁华之地在禺州。”

    “顺道来看看。”反正路程差不多,走哪条路不是走呢?

    罗桥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这有啥好看的?而且,一点都不顺道啊,分明是放着平坦的大道不走,翻山越岭故意往这里来的。

    走过大半条街,终于看到了一家破旧的客栈。二楼屋檐下挂着的幌子迎风招展,原本应该是红色的,风吹日晒久了,如今已褪成浅褐色,下边一角还咧开了一道口子,耷拉下来很是扎眼。

    那客栈掌柜老远的就看到了他们这群人,眼中有打量有警惕,但在他们进门之后就立刻迎了上来,“几位客官,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应付这种事自然不用云萝亲自出面,罗桥迎了上去,“吃饭宿夜还要把这些都交代清楚?”

    “呦,瞧您说的,小的就是随口一问。不过,您这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像是江南那边的口音。”

    罗桥一挑眉,“你倒是好耳力。”

    掌柜的呵呵一笑,说道:“百安县虽是个小地方,但我们客栈这平时也是迎来送往的,见多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客官,这点耳力还是要有的。”

    罗桥目光微闪,“你这一嘴官话也说得相当标准啊。”

    “小的就靠这养家糊口呢,能不把话说利索些吗?客官要几间房?”

    罗桥从怀里拿出了一锭银子,“十间上房。”

    掌柜的目光在那银子上一定,然后笑道:“我们这小地方哪里有这么多上房?莫说上房了,就是中等房都只有八间尚有空余。”

    罗桥回头看了云萝一眼,然后将银子递给掌柜,“那八间房我们都要了,另外,尽快做些吃食端上来,再备些精饲料喂马。”

    “好嘞!”他将银子迅速接过,转头朝站在墙角的伙计喊道,“耗子,赶紧带几位客官上楼!”

    那伙计便走了过来带着他们上楼。

    他似乎不喜说话,走路时也含胸驼背的低着头,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在转身的间隙,云萝看到了他左边脸颊上的一个黥字。

    匆匆一瞥,她并没有看清黥的是个什么字,但这个伙计的身份大概是可以确定了。

    被流放的罪民。

    云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挑了个临窗的客房便带着兰香进去了,至于剩下十八个侍卫要如何安排七间房,自有罗桥负责。

    没过多久,那伙计就送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壶热茶。

    饭菜简单,但胜在热乎,即使如今的天气还不寒冷,但连着汤一起吃下一大碗热饭还是让人觉得十分舒坦。

    兰香放下碗后十分舒心的呼出了一口气,又拿袖子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水,扯着衣领子说道:“九月都快要多去了,怎么还这样热?”

    京城的九月末都要把小袄穿上了,江南暖一些,夹衣却也不能省。

    云萝也吃出了一脸汗,加上这几天在林子里钻来钻去,都没有机会好好的清理自己,如今身上都臭了,估计待会儿能洗下两斤泥。

    天刚黑下来,这个小县城就仿佛一下子变得极度安静,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见火烛。

    天上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月牙,投下极微弱的一丝光,让人在黑暗中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街边似乎有一团团的阴影。

    窗户开启了一条缝,兰香眯着眼努力辨认,轻声问道:“那些就是从滇南逃出来的流民吗?”

    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本地居民和流民一起走在街上,简直分不清到底谁更像流民。

    但是到了晚上,有去处的人都回家了,留下一些无处可去的人夜宿街头。

    窗门悄悄的合上,兰香在黑暗中摸到床边,然后在床外侧占了个窄窄的位置。

    “公子,之后我们要去哪里?”

    云萝在刚才沐浴后就躺床上了,如今也闭着眼睛,但显然并没有睡着,听到兰香的询问便说道:“先在此停留两天。”

    兰香顿时一惊,“什么?”

    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就不由得大了些,顿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兰香几乎要瞬间惊跳起来,这整个百安县都让她感觉十分不安。

    云萝转了个身面朝着外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声音依然冷静,“明天去打听一下滇南现今是什么境况。”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兰香还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她,轻声问道:“公子是担心瑞……景公子吗?”

    “他早一个月出京,就算路上走得慢,现在也该有动静了。”她从渝州经过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西北大军经蜀中南下,直奔滇南道。

    兰香悄悄的凑近过去,把声音压得很低,“之前不是还说从滇南通往外面的道路关卡全都被重兵把守吗?如今这里却出现了流民,肯定是景公子做了什么。”

    “不,也有可能是甄庆知道了朝廷已经知晓滇南水灾之事,继续遏制灾民出逃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该如何是好?”

    “明天先在这里打听打听。”

    “可是,我们都听不懂他们的话呀,如何打听?”

    云萝不由睁开了眼睛,转头默默的看着身旁的人,虽然屋里太黑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兰香不知道他们又被郡主殿下嫌弃了,还在说:“公子您打听这个做什么?知不知道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呀。总共就二十个人,即使我们全部冲进滇南,说不定最后还要景公子来救我们呢。”

    她是这样冲动不顾后果的人吗?

    云萝都不想说话,索性转个身背对兰香,又闭上了眼睛。

    兰香见她不说话就以为自己猜对了,顿时苦口婆心的劝诫道:“您不是要在岭南买房子吗?这里肯定不合适。听说禺州是岭南最繁华的地方,那里还有许多从海外来的稀罕东西,不如我们明天就动身尽快过去?”

    “离萱姑娘出嫁只有一个多月了,我听说从岭南到江南足有三千多里,就算快马加鞭的赶路,单只是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要近半个月。我也不晓得这里到禺州远不远,路上要走几天,到了那里总不能一下子就买到合意的房子,耽搁上一个月半个月的都不能说是耽搁。再说,都到了禺州,您不趁机给家里人买一些海外来的好东西吗?”

    “郡……公子,公子?”

    郡主殿下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兰香幽幽的叹了口气,实在是心慌得很,完全睡不着!

    然而,毕竟有半个多月不曾好好歇息了,累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床铺虽不柔软,但只要能躺下就感觉很舒服了,加上吃饱喝足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是心里有事也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连半夜三更有人拨开了她们的门闩都没有察觉。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吱”一声,随之蓦的一静,然后门缝继续慢慢的扩大,一直到足够一人通行才停止。

    期间,门轴转动又陆陆续续的发出过一点摩擦声,但似乎并没有惊动到屋内熟睡的两人。

    一个黑影从门缝中飞快的钻了进来,转身又把门合上。

    关上门后,他转身面对着屋内,似乎在黑暗中辨认了下方向,然后悄悄的朝着床榻靠近。

    一步,两步,在他将要踏出第三步的时候忽然脖子一紧,下一瞬就被狠狠的掼到了地上。

    “唔!呃!”

    脖子被紧紧掐着,让他只能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这点声音还没有他的后背与楼板猛烈碰撞的声音响亮。

    兰香霍然坐了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往床内侧一摸,没有摸到人,顿时又是一惊,“公子?”

    “在这儿。”

    黑暗中响起云萝经过变声的少年音,听了半个多月,兰香也已经很熟悉了,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摸黑朝她这边靠近,“公子,怎么了?”

    “抓到一个小贼。”

    兰香的呼吸一促,手在桌上摸到了火折子,拔出盖子刚吹起了一点火星,就又听见云萝说:“灭了。”

    她便下意识的把盖子盖了回去。

    但刚才那一瞬的火星也让她勉强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似乎是郡主正压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还在挣扎着,两只脚打在楼板上发出“咚咚”的巨大声响。

    她好像又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了,像是窝在外面屋檐下的那些流民被这个声音吵醒,如今正在幽幽的盯着这里。

    兰香身上倏的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快步朝刚才看见的郡主的方向靠近,努力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外面的人好像都醒了。”

    不止露宿在外面的流民醒了,罗桥他们也都醒了,此时已经聚集在门外,伸手轻轻的一推就把房门推开了。

    他们愣了下,然后一齐涌了进来。

    云萝掐着脖子把人拎了起来,一个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此人一下子就安静了。

    说起来长久,其实事情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几息而已。

    罗桥在黑暗中辨认了方位,朝她迅速的走过来,“公子,您没事吧?”

    云萝觉得他的脚步声有点重,就说道:“轻点,这楼板太吵了,我们去楼下说。”

    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跟着云萝穿过走到,下楼梯到了一楼。

    下到一楼,云萝却没有到前面大堂,而是开了后门进到后面的院子里。

    后院圈着一人多高的围墙,西边紧挨着围墙搭了个马棚,马棚旁边有一间小屋子,似乎是柴房。

    云萝的目标就是这间柴房。

    大部分侍卫都守在柴房门口,云萝带着兰香和罗桥进入。

    一进去,把门关上,罗桥就把扛在肩上的那个人往地上一扔,兰香则点燃了油灯。

    亮光从柴房门的缝隙中透出去,却传不到院子外面。

第266章 是为了景公子吗?

    静静摇曳的灯光迅速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让云萝他们看清楚了那撬门而入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人。

    看清人,兰香顿时一惊,“掌柜?”

    此时被扔在地上还无知无觉的,可不正是这客栈的掌柜吗!

    罗桥也是皱起了眉头,“这敢情还是家黑店?”

    云萝坐在柴火垛上,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见掌柜短时间应该主动清醒不过来,就伸手在他身上几处用力拍打了几下。

    “唔!”

    随着云萝的拍打,掌柜的脸上逐渐出现了痛苦之色,眉头紧拧,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然后他痛哼一声,猛的睁开了眼睛。

    豆点大的灯火只能模糊的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投到人脸上便交叠出了重重阴影,格外的诡谲。

    掌柜的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三张光影扭曲的脸,人还未完全清醒,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张嘴尖叫。

    罗桥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成功将他的尖叫堵了回去,只发出一声憋闷的呜咽。

    “叫什么?三更半夜的撬开客人房门倒是利索得很,那时候咋不见你害怕呢?”罗桥说完还不解气,另一只手握拳就朝他的肚子上狠擂了一拳。

    掌柜的眼眶蓦然睁大,眼珠子也跟着往外突出,却又因为被罗桥捂着嘴而发不出声音来。

    别说惨叫了,他连呼吸都喘不上来,很快整张脸都被憋得涨红,扑腾着四肢神情痛苦。

    前后不到一刻钟,他第二次感觉到了窒息。

    罗桥自然是发现他的状况了,却依然捂着他的口鼻没有轻易松手,一直到他的脸色从红转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开始翻起了白眼,才把手松开。

    即便松手了,掌柜一时间也仍然发不出声,只能瘫在地上张着嘴用力喘气,整个柴房里都是他“呼哧呼哧”的声音,油灯的火苗似乎被这气息所影响,轻轻的跳动了几下。

    云萝等他的气息稍微喘过来,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就问道:“掌柜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掌柜的眼珠急速的晃了几下,“我……我走错了门,不是有意冒……冒犯小公子的。”

    “哦?那不知你原本是想要开哪个门?”

    “这个……我……我起夜上了趟茅房,迷迷糊糊的回来时就走错了,对,走错了!”

    “是吗?用削薄的竹片从门缝中拨开门闩,期间都不曾发出什么声响,都是因为你是走错了门?”

    掌柜的脸色一变,这小公子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还坐在门内看着他把门闩拨开推门进去?

    这么一想,他身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云萝此时手上就拿着那一条薄竹片,指腹在边缘轻轻的剐蹭着,说:“我看你撬门闩的手法熟练得很,不是第一次做了吧?这准备的工具就十分趁手,能轻松的插入到门缝之间,且边缘锋利,若不甚露出马脚,用来杀人也足够了。”

    掌柜不由得抖了一下,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话,但他却觉得她好像说的并不是竹片能杀人,而是她想用竹片杀了他。

    “小公子可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我我就是做个小本生意,哪……哪里敢杀人?再说,这竹子也杀不了人啊。”

    云萝就把那竹片贴在了他的脖颈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要不,我试试?”

    竹片温凉,贴着皮肤并不如铁剑那般刺骨,但掌柜却觉得此时贴在他脖颈上的竹片比长刀利刃还要更加的可怕。

    最可怕是这小公子的眼神,平静幽深,仿佛杀个把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从指尖到手臂,然后整个人都激颤了起来。

    竹片在他脖子上轻轻的划拉了两下,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这竹片确实很锋利,他之前还曾不小心自己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不敢再狡辩,慌忙说道:“小公子饶命,是我见财起意想要多赚一笔,便趁你们熟睡看能不能摸上一点,但绝没有要害你们性命的胆子啊!”

    所以,能把这危险的东西先从往脖子上移开吗?

    在他脖子上轻轻划拉的竹片一顿,云萝抬眸看着他,“以前做过多少次?”

    “没……没几次,毕竟会来我们这地方的多不是什么有钱人,倒是偶尔有商队经过,可他们人多势众的,我也不敢动手啊。”

    罗桥忽然伸腿踢了他一下,冷笑道:“我们这二十个人在你眼里,原来还算是势单力薄的?”

    掌柜的脸上露出了痛色,不由得把身体蜷缩起来,眼角的余光从罗桥挎在腰侧的长刀上扫过,又扫过兰香手里拎着的双刃,整个人都团得更紧了。

    他怎么就这样没眼力见的去招惹了他们呢?就算……但他们气急之下将他给一刀砍了还是很容易的。

    他如今脖子痛,肚子痛,背上痛……真是哪哪都痛,缩着身子眼珠却骨碌碌转着,说道:“以前我自是不敢的,但如今随着滇南的灾民涌入百安县,城里到处都乱得很。你们一看就是刚从外地来的,不说身上带着多少值钱的好东西,单单只你们那二十匹马,就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

    喘了口气,他又说道:“饿极了的人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也是我们这儿太穷了,就算不曾受灾,家家户户也没有几斤余粮,因而也都格外的护食和……凶狠,反倒把想要抢劫的流民震慑住了。你们二十个人确实不少,可是你们知道外头有多少流民吗?就算是本地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们呢。”

    兰香心里发毛,不由往云萝身边靠近了些。

    掌柜的看见了,就朝她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然后就又被罗桥给踹了。

    云萝垂眸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掌柜,说道:“据我所知,滇南官府并不曾把水灾之事上报朝廷,通往外界的各个关卡也都有重兵把守,禁止灾民出逃,你们这里的灾民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掌柜的愣了下,觉得她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想了一会儿就说道:“既然滇南官府隐瞒了此事,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之前百安县里确实没有从那边过来的灾民,月初才忽然涌入了许多人,为了一口吃的还死了不少人呢。”

    云萝算了下时间,若是快马加鞭,路上也没有耽搁的话,九月初景玥就应该到滇南了。

    兰香和罗桥大概也想到了这个事情,不由对视一眼,然后兰香轻声说道:“公子,是不是景……”

    她也想知道是不是跟景玥有关。

    于是就问掌柜的,“滇南为何不再阻拦灾民出逃?如今滇南的形势如何,你可知晓?”

    掌柜的不禁看了她好几眼,眼里有探究和打量,“你……您问这些做什么?您到底是什么人?”

    “路过的,好奇就问一下。”

    罗桥又一脚踢了过去,恶狠狠的说道:“少废话,我家公子问你什么,你只管老实回答就是,说不定还能给你减轻些罪罚!”

    掌柜的又遭了一回痛,他倒是想硬气的反抗呢,可他们问的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外面知道这些事的人一大把,而他因为开着客栈,所以知道的可能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

    揉了揉身上的疼痛部位,他不敢再多问,说道:“听说,月初的时候,滇南来了个京城的大官,似乎还是个王爷,之后,那些关卡就放行了,我们百安县是滇南往这边来的第一个县城,如今城里的流民恐怕比本地居民还要多。”

    云萝又问:“那王爷是从这儿经过入滇南的?”

    “这倒没有,听说是从蜀中那边过去的。”

    “现在滇南里面是什么情形?”

    “这个我如何能知晓?”见罗桥的腿又蠢蠢欲动的,他赶忙又说道,“不过我听最近从那边过来的灾民说,那王爷是带着十几万大军到滇南的,最先抵达的大军一到就把官府给围了,也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云萝:“……”

    兰香看了眼云萝,然后问掌柜的,“还有呢?”

    “还有?”他挖空了心思的回想,好一会儿才说道,“前两天有消息从那边传过来,说王爷在组织人员重新修整玉池的堤坝,需要大量人工,凡被选上的都能每天分到三大碗米饭。不过我觉得那肯定是假的,从没听说过服役还能每天吃上三大碗干饭,更何况受灾的百姓何止千万,一窝蜂的涌上去,多少米饭都不够他们吃的。”

    他又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说道:“小公子,我把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能不能……饶了我之前的冒犯?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云萝觉得她想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还省了她明天出门去跟那些听不懂话的人打听,真是意外的惊喜。

    所以在掌柜满眼希冀的目光中,她站了起来,打开柴房门叫进来两个侍卫,指着掌柜说道:“看好他。”

    掌柜顿时瞪大了眼睛,张嘴就要喊,却再次被眼疾手快的罗桥给一把捂住了嘴。

    被叫进来的两个侍卫缓缓的拿出了一捆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绳子,与罗桥联手一起将掌柜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还往他嘴里塞了一团脏兮兮的抹布。

    云萝看着他们捆绑的绳结,走过去说道:“你们这个结打得不好,很容易就会被人挣开,我教你们一个新的。”

    “唔唔唔!”掌柜的拼命挣扎,总觉得要“吾命休矣”,然后他发现,他越挣扎,捆绑着他的绳子就收得越紧,很快他便疼得不敢再乱动了。

    两人守在柴房里,云萝又留了两人守在门口,其他人则各自回到客房里去休息了。

    从后院进入到客栈内的时候,厨房那边忽然响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踢到门槛的声音。

    因为天色太暗,油灯又留在了柴房里,他们也看不见周围的场景,因此就格外的容易紧张。

    罗桥转个弯就要往那边摸过去,却被云萝伸手拦住了,“回房休息。”

    “公子?”

    “这个客栈里除了掌柜就只有一个伙计,黑灯瞎火的,他对这里可比我们要熟多了,若当真闹了起来,谁知道外面那些流民会不会趁乱做点什么。”

    可留着这个小伙计,真让人无法安心睡觉啊。

    但郡主都这么说了,罗桥肯定不会反驳她的命令,大不了就接下来更警惕些。

    他们脚步轻轻的上楼去,三十多只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在他们上楼之后,从厨房门口探出了一个模糊的暗影,很快就又缩了回去。

    上了楼,除了云萝和兰香,侍卫们两人一间,全都房门大开,并且另有两人直接把铺盖卷搬到了云萝门外的走道上。

    云萝站在门口跟罗桥说话:“你明天带上四个人乔装一番去滇南找景玥,他就算有人,但肯定很缺各类物资,你问清楚,然后最快的速度回江南去找老夫人,让她安排送东西过去。”

    罗桥顿时一惊,说道:“这怎么行?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好公子,怎么能离开你身边?若万一……”

    “没有万一。”云萝说道,“我明天也会带着人离开,直接去禺州把房子定下来。离此地越远,流民就越少,即便遇到本地村寨里的人,我应付他们也比你们更有经验。”

    罗桥很想问,您从未到过此地,哪里来的经验?

    云萝却已经把事情定下了,并说道:“去滇南的这一路才是最危险的,要不,你再多带两个人?”

    罗桥忙说道:“不用,公子您身边才应该多留些人,我带上两个兄弟就足够了。”

    “四个,不能再少了。”

    罗桥很想反抗,但主子下了命令,他只能听从,唯有想办法尽快把事情办完后去找她。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公子,您是为了景公子才特意从渝黔往这里走的吗?”

    “不是。”

    “……”

    “滇南总督是甄家的人,他若是倒了,在我舅舅眼皮子底下的甄家也就没什么值得忌惮,想怎么收拾就能怎么收拾。”

    罗桥:不,郡主,您不用跟小的解释!

第267章 你蠢怪我咯

    似乎才刚睡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

    与繁华的京都不同,在这个应该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百安县的街道上却一直安安静静的,即便有行人走过,也大都低着头不怎么与旁人接触,抬头看人时的眼神中充满着警惕和不善。

    云萝从稍稍开启的窗户缝隙中看了会儿外面的破败街道,然后轻轻的将窗户合上。

    身后,兰香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结成了一个不大的包裹背在肩上。

    主仆两开门走出去,侍卫们也都整理完毕,罗桥的脸色有些凝重,见她出来便轻声说道:“公子,我观测到有不少流民一直在客栈外游荡。”

    这客栈里除了掌柜和伙计就只有他们这一伙人,他可不觉得掌柜昨晚上的那一席话是危言耸听。

    这些流民八成还真盯上他们了。

    云萝的脸色倒是很平静,说:“待会儿我们直接冲出去,尽量不与他们起冲突,但若是冲突无法避免,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是。”

    一队人迅速又安静的下了楼,楼下暗沉沉的,大门还紧闭着,掌柜被捆绑在后院柴房里,那个脸上黥字的伙计也不见踪影。

    他们便也没有刻意去寻找,兰香进厨房里掀开米缸,迅速的煮了两大锅饭,不等冷却就拌进盐巴,捏成一个个饭团后放进布囊之中。

    包括云萝在内,每人都分到了一个装着饭团的囊袋。

    趁着等待的这一会儿工夫,云萝迅速的画出了一份从此地进滇南的详细路线交给罗桥,又迅速的塞了两个饭团到肚子里,然后将剩下的一拎就去了后院。

    “公子,这掌柜的该如何处置?”

    掌柜在柴房里被四个侍卫内外轮番的守着,担惊受怕的整个晚上都没能睡着,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又挣扎了起来,嘴里塞了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布满血丝,流露出惊恐和哀求。

    云萝站在柴房门口看了他一眼,“不必再管他。”

    然后接过缰绳,一队人开了后门直接打马朝城外奔去。

    客栈的后门也聚着一群人,不管他们原本想要干什么,当二十骑马从门内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慌忙避让,云萝率先从他们让出来的空隙里冲了过去。

    兰香、罗桥等人紧随其后,二十个人纵马疾驰亦是声势浩荡,仿佛随时都能把两旁的人卷入到马蹄底下。

    事情似乎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却在将要奔出客栈后门的那条小巷时,忽然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云萝扔了过来,同时人群中还有人喊了一声:“别让他们跑了!”

    云萝忽然拔出了长刀,霎时仿佛有一抹雪光在空中掠过,反射着清晨的日光,晃得近前几人都不禁闭上了眼睛,然后那石头在离云萝还有一臂远的时候,瞬间从中裂成了两半,刀身轻挑,就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来路反弹了回去。

    “啊!”

    两块石头,顿时将两个人砸得头破血流,鲜血从额头流淌下来,把他们的眼睛都给糊住了,透过蒙蒙血光,他们看到了云萝眼里刺骨的寒光。

    也是一转头的工夫,二十匹马就与他们擦身而过,出了巷子口就直奔城门。

    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因为他们的策马而起了一阵骚动,嘈杂声中不时有几个字眼钻进耳朵里,“他们想跑”、“追不上”……

    百安县又穷又小,就连城门都只有一个,城墙上大片剥落的泥土,也不知有多久不曾修缮了。

    城门口守着几个瘦巴巴的兵丁,有气无力的倚靠着墙,听到马蹄声才猛的站直身体,朝这边看了过来。

    伏在马背上,云萝看到了他们眼里的贪婪,更多的却是畏惧。

    策马的速度丝毫不减,云萝就这么带着人直接从他们中间穿过,冲出了县城。

    一直走出很远,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背上那如同被针刺着的目光。

    在路口,一队人分成两队,罗桥带着四个人去滇南,云萝则带着其余人直奔禺州。

    路上依然有许多灾民,一个个都表情麻木的往前走着,也不知究竟要到哪里去。

    中午,他们避过了流民,在路边的树荫底下休息,兰香一手饭团一手捶打着双腿,问道:“公子,此去禺州还有多少路程?”

    “从舆图上看,从百安县到禺州约有一千八百里。”

    兰香没收住力气一拳砸在大腿上,顿时倒抽了一口气,“一千八百里?”

    云萝看了眼她的大腿,说道:“接下来也不赶时间,可以慢慢走,在半个月内抵达就好。”

    那也要每天跑一百二十里呢!

    不过跟之前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的赶路相比,忽然觉得每天跑一百二十里好轻松啊!

    连啃了两个饭团到肚子里,她细想想忽然觉得不对,“我听说从京城到禺州只有三千多里,可是我们这一路到这里就已经走了不止三千里吧?再加上一千八百里,那就是足足五千里路啊!”

    云萝默默的啃了布囊里的最后一个饭团。

    唉,想吃肉。

    兰香看着她家郡主,分外忧伤的叹了口气,“我只算了京城到岭南的路程,不管从岳阳走还是从渝黔穿过,除了道路不好走之外,路程是一样的,却没想到同在岭南,百安县与禺州竟相距这么远。”

    云萝将空布囊整齐的叠起来放在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不是给你看过舆图吗?”

    “公子你画的舆图与我之前见过的不大相同,纵横交错着那么多线条和奇怪符号,我看得眼睛都花了,根本就看不懂。”

    “所以,你蠢怪我咯?”

    兰香:“……”郡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剩下的十三个侍卫散落在两人的周围,隔着一点距离却又并不远,主仆二人说的话自然是被他们清楚的听见了。

    听到云萝的最后一句话,有两个侍卫当即忍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搭话道:“公子,从此地到禺州的官道好走吗?”

    云萝想了想,摇头道:“估计不是很好走,不过比黔州却要平坦多了。”

    另一个侍卫好奇的问道:“公子之前也不曾来过岭南,怎么晓得这里的官道好不好走?”

    “多读书。”

    给了个宽裕的时间,之后的路途就比之前松缓不少,期间还遇到了好几拨流民,他们有时候会伸手帮衬一把,但若遇上那贪心不足、品性不佳的,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只要不是遇上有组织的大规模流民,他们这一队十五人就已经足够应对了,而离开百安县之后,这样的大规矩聚集他们也只遇到过一次,就在离百安县的两日路程,后来遇到的流民就越来越少了。

    在百安县,云萝带着人直接冲了出来,未曾跟城里的流民发生激烈碰撞,城外的那一次却不可避免的打了起来,并以组织流民闹事的领头人被一刀劈成两半作为终结。

    十月十二,他们终于抵达禺州城外,比原定的半个月整整提前了两天。

    在禺州几乎看不到滇南来的灾民,这里也似乎丝毫都没有受到滇南水灾的影响。

    找间客栈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云萝就带着人出门在城里逛了起来。

    京城富丽堂皇,江南文风鼎盛,而禺州则是海商聚集。

    走在街道上,随处可见从海外传入的舶来品,香料宝石,各种风格与本朝截然不同的物件,看得云萝身后的这些人眼花缭乱。

    云萝便给他们都分了些钱让他们自己去玩,顺道打听一下城里那些地方最热闹繁华,哪里又价廉物美的好房子,申时到客栈里集合。

    队伍一下子就分成了好几拨,云萝也只带着兰香和一个叫李金的侍卫从街头走到街尾,将这一路的环境尽都收入眼中。

    “公子,您不买东西吗?”兰香见她这一路只是闲逛,脚步都不曾多作停留,就不由得问道。

    云萝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你想买什么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兰香脸一红,“怎么能让公子等奴婢?”

    “没事,你去吧。”

    “难得来一趟,您不给老夫人、夫人、公子还有郑家的老爷太太他们买些东西吗?我见这里的舶来品比别处便宜好多,种类也多了不少。”

    云萝想了想,正好她们现在就站在一家铺子门口,于是就转身走了进去,“那就去看看。”

    这是一家首饰铺,一进去就有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然后朝云萝说道:“这位公子想要买点什么?”

    云萝依然是男子的装扮,一袭青衫,头发也只用一根同色发带束着,经过勾勒的五官也似乎变了模样,瞧着就像个斯文的小书生。

    她进店后四处看了眼,问道:“有什么精巧的首饰头面?”

    伙计便问道:“不知公子是为谁而买。”

    “祖母,母亲,姐姐。”

    这是大生意啊!

    伙计不由得更热情了点,说道:“小店昨日才刚新进了一批头面,公子请稍坐,小的这就去拿来于您挑选。”

    在铺子的一边靠墙处,用屏风隔成了一个个的小雅座,云萝三人就被让进了其中一处。

    伙计很快转身出去,又很快捧着几个锦盒进来,放在桌上小心的打开,顿时就有绚烂的光芒从里面折射了出来。

    这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从耳环手镯到项链发饰,皆都以赤金为底,镶嵌着剔透的红宝石,十分艳光四射。

    最出色的是那顶发冠,那镶嵌在最中间的一颗红宝石足有大拇指大小,闪得刺眼。

    云萝也是第一个就拿起了这顶发冠,仔细打量,问兰香道:“你觉得二姐戴着这个出嫁如何?”

    兰香愣了下,说道:“那定是要把村里人都给镇住了!”

    村里人?

    伙计也愣了下,目光状似不着痕迹的迅速在云萝身上扫过,这小公子虽穿着简单,却不大像乡下人啊。

    心里虽起了嘀咕,面上除了些许疑惑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神色,笑眯眯的说道:“公子的姐姐要成亲了?那这一套头面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主要是这宝石通透色正,小的经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纯的红宝石呢。”

    真巧,她也看上了这红。

    第一眼就看到了合眼缘的东西,云萝的心情也不错。

    放下发冠,又将另外几样都一一检查,一对耳环,一对手镯,还有一条项链,式样并不繁复却不失精致。

    她检查之后就直接放到了手边,表示这个她要了。

    伙计眼睛一亮,笑容越发真切,殷勤的打开了第二个锦盒。

    不过之后的东西,云萝却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倒是兰香给挑了三条珍珠手串,说是要回去送给兰卉、月容和如歌,又给她自己挑了一支珊瑚发簪。

    “我可是跟着公子出来见过大世面的,月容姐姐她们不知有多羡慕。”从首饰铺出来,兰香拎着几个盒子,双眼亮晶晶的,精神显得格外亢奋,“真想多买些东西回去倒卖,这么大颗的珍珠手串竟然只要二两银子,拿到京城去一倒手,就能翻好几倍呢。”

    突然不舍得送人了怎么办?要不,再看看别的?

    她这心思几乎都快要写到脸上来了,云萝装作没看见的撇开眼,忽然目光一顿,然后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公子?”

    兰香和侍卫李金连忙跟上,然后他们也很快发现了情况,不由得露出惊喜之色,“那不是……”

    兰香一时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她甚至没有见过那个人,但她认识那人身上穿着的衣裳!

    “大彧月报第十一期出来了,朝廷又出新规,往后征税,可用玉米替三成,三斗玉米替两斗谷麦……大爷,买份报!”

    “有福。”

    “唉,谁叫我?”他闻声转身,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云萝愣了下,眼里的神色从疑惑到思量再到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郡郡郡……”

    “叫公子。”

    “公子。”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然后忽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第268章 你终于来了

    从京城到禺州,三千余里路,快马加鞭需十余日,时间抓紧一些,不计较银子,勤换马,七八日也能到达,但若是坐着马车,可能就需要半个多月了,再运载上沉甸甸的货物,石有福他们在路上走了整整一个月,正好与云萝他们同一日到达。

    别看一张报纸轻飘飘的,但若是几百份几千份乃至上万份的摞在一起,真是跟石头一样沉重,若是遇上落雨天气,还要小心遮挡,不能让雨水渗入到装着报纸的大箱子里。

    一份报纸的价格在禺州要比京城贵一些,足足要八文钱,但即便如此,卖出一万份也才八十贯,都不够他们路上的费用和车马损耗,真是每走一趟都损失一回。

    云萝跟着石有福到了他们在暂居之处,在禺州城南最混乱的一个街坊里。

    这里人员混杂,多是些穷苦人家,有在码头街道上摆摊为生的,也有为人洗衣洒扫挣那几文辛苦钱,还有一大帮在码头上扛活做苦力的……

    因此,从繁华街道进入到这里的时候,就仿佛一下子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嘈杂、混乱、污浊,几乎每一个从他们身旁跑过的小孩都是脏兮兮的,还有蒙头垢面的妇人拎着木盆跟对面的娘子对骂。

    她们之间的地面上有一滩明显的水渍,混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气味,以拎盆的妇人为.asxs.,几乎要泼到对面的墙上。

    而这两个人也明显是因为此事在争吵。

    石有福看着这脏乱的样子,越发显得局促不安,呐呐说道:“这城里的客栈都太贵了,最便宜的就是大车店的通铺,却也要三文钱一晚上,车马另算,我们这么多人单只是住一个晚上就得花去百多文钱,实在不划算,所以……”

    云萝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问道:“赁了多大的院子?租子多少?”

    石有福挠了挠头皮,说道:“我们在过来的途中遇到了两拨兄弟,说起禺州之事,也说了落脚地,知道他们在这边赁的院子尚未到期就直接过来了,他们也是从前一拨兄弟那儿接手过来的。院子不小,大大小小足有八间房,每月的租子是二两银子。”

    跟住大车店比可是便宜太多了,还不用这么多人挤一个通铺,每天自己做吃食,好不好吃另说,反正比在外面卖节省许多。

    在巷子里七拐八弯的走了约有一刻钟,石有福忽然指着前面说道:“公子您看,那黑油小门的就是咱现在租赁的院子。”

    说是黑油小门,但门上的油漆却早已经斑驳,围墙比成年的壮汉略高,青砖堆砌,外面还刷了一层白色的石灰,但因为年代久远加上未曾仔细修缮,那围墙上粉刷的石灰也大片大片的剥落了下来。

    此时那黑油小门半遮掩着,门口石阶上坐着一个胡子拉渣的灰衣汉子,手上拿着个锤子正在对着一个车轮子敲敲打打。

    听到了声音,他当即抬头看过来。

    先看到了云萝,他愣了下,然后看到跟在云萝身边的石有福,又愣了下,再看向云萝的眼神就不由得多了些警惕。

    他握着锤子站了起来,“有福哥,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石有福飞快的看了眼云萝,然后快步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就缓缓的瞪大了眼睛,“郡主,你你你咋会在禺州?”

    石有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叫公子!”

    那汉子就一眼一眼的往云萝身上瞄,“有福哥不说,小的还真认不出郡……公子,不过仔细看,倒是与几年前的小侯爷有些像呢。”

    云萝便问道:“你见过我哥哥?”

    “可不!”他说,“您兄长与王……景公子从小就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小的之前曾在景公子身边待过几年,与您兄长也是很熟的。”

    石有福把半遮掩的黑油小门推开,“公子,请进屋里说话。”

    云萝便带着人进去了,一眼就把这院子的格局收进了眼底。

    石有福一脚踢开路当中的一把柴刀,不好意思的说道:“昨日刚到,今日一早就急匆匆的出门卖报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把这院子收拾干净,公子先到屋里坐会儿吧。”

    云萝却没有进屋,问他:“院子里留着几个人?”

    “有两个兄弟身体不大舒服,就留在屋里休息,还有就是陈九了。”

    陈九就是在门口修车轮子的汉子,为了不打扰在屋里休息的两个兄弟,他才特意坐到院子门外去敲敲打打。

    此时,陈九也拎着他的锤子和车轮子跟着走了进来,靠着墙壁放好,然后问道:“公子,出京前,我们听军师说您似乎想要在各地州府多建几个据点,您可是特意为此事前来禺州的?”

    “对。”

    陈九和石有福的眼睛顿时齐齐一亮,迅速的对视了一眼,然后石有福便问道:“不知公子打算将据点设在何处?”

    “现在尚未确定,不知何处有适合的院子。”

    陈九就说道:“公子,我觉得这地儿就挺好,乱是乱了些,但便宜,离热闹的街坊码头也不是很远。”

    石有福也说:“曾听军师说起,报馆开了半年,却月月亏损,且离京城越远,亏损得就越多。您把卖豆油的收益全部都拿了出来,只为了让我等往来方便,却实在不必把太多的钱花费在买房子上,反正我们又不是开铺子,还要讲究个地段好坏,我等只需一个容身周转之处就足够了。”

    在屋里休息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疑惑的看着云萝,一直听到这儿才似乎终于把云萝给认了出来。

    他们之前都是曾见过云萝的,毕竟这些人是景玥带着她去亲自挑选,再根据他们的身体状况安排路线。

    她把这个院子打量了一遍,却摇头说道:“就算不讲究地段,这里也太小了。”

    陈九挠头道:“这还太小啊?其实我们还能再挤挤,挨着屋子的两侧铺过去,一个屋至少能睡二十人。”

    云萝眼角一抽,“据点与你们宿夜的地方不能混为一处,而且,这里就算只是用来宿夜也不够,因为以后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们是往来运送的,那些不便远行跋涉的人将会被安排些轻便的活计,卖报、分派人员、记账、看守库房,甚至是近距离的运送。”

    陈九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忽然重重的吸了下鼻子,说道:“公子,您真是我等的大恩人,我替兄弟们给您磕头!”

    说着就跪了下来,不等旁人反应,“砰砰砰”的三个响头就磕完了。

    云萝:“……”

    如果她现在告诉他说,她很快就会从这里挣到许多钱,他信不信?

    云萝虽然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但之后还是对这里多关注了几分,然后发现这里好像真的不错。

    并不仅仅是价格低廉,还因为这儿离码头不远。

    至于说人员混杂过于混乱?她并不觉得这些曾在战场上厮杀的兵丁汇聚到一处会被人欺负呢,哪怕他们几乎全都身有残疾。

    当然,规矩还是要的,不能仗着人多势众就反过来去欺负别人。

    云萝暂时划出了一个范围,然后才带人去找了这片街坊的中人。

    不出三天,她就分别花了二百三十两和三百八十八两银子买下了大小两个院子,小的那个作据点,大的则用来安置人员。

    这两个院子要如何安排,云萝在离京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如今就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理,而她则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直接闯入了总督府。

    不,月亮高悬空中,正是最明亮的时候,而禺州城内也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这里虽然也有宵禁,但明显比京城要松散了许多,一直到夜半三更,酒楼茶馆勾栏院里依然十分热闹。

    云萝蒙面束发,换上一身黑衣劲装,身影隐藏在墙角屋檐下的阴影里,朝总督府的方向飞快靠近。

    她在抵达禺州的第二天就派人送上了拜帖,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应,她就觉得事情有些不正常了。

    毕竟她可是在上面用了叶蓁蓁教给她的暗语,只要被叶总督和他身边的亲信看见,必定会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

    叶蓁蓁怀疑她父亲可能出了意外,所以在知道云萝要来禺州的时候特意托付她打探消息。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云萝要来禺州,那当然是云萝告诉她的。

    总督府就坐落在城中,隔着两条街就是岭南道道台府和禺州府的知府衙门。当云萝进入到这附近的时候,街道两旁就猛的安静了下来。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下当日叶蓁蓁与她说的总督府格局,然后走到总督府的东面围墙下,迅速的攀爬了上去。

    越过围墙,悄然落地,果然,跟叶蓁蓁说的一样,这里是一个小花园。

    穿过花园,绕过一片不小的人工湖,影壁之后就是总督叶诀的居室。

    然而,那居室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云萝在影壁前犹豫了下来,终于还是绕了过去。

    她才刚进院子,西侧的书房门就忽然打开,月光投射下来,只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幽幽的对她说:“你终于来了。”

    云萝:“……”

第269章 回江南

    岭南总督叶诀率领水兵追击海寇,在茫茫碧海之中不知去向,至今已四月有余。

    如今,岭南大军由行军司马和长史共同掌管,叶诀留在禺州的亲信曾在六月就往京城发出总督在海上失踪的信报,但显然,这份信报并没有成功送达。

    而且,禺州城内至今没有叶总督在海上失踪的一星半点流言。

    云萝从总督府翻墙出来的时候,时辰已经过了三更,皎洁的月光下,整条街道都显得分外安静,她藏身在黑暗的阴影之中,很快就远离了这一片区域。

    之后,她继续为建设报馆的据点忙碌,似乎不曾夜探过总督府。

    院子虽然已经买了,但装饰修缮也不是一个小工程,她亲自指挥了两天,然后把事情交给了石有福他们。

    他们卖完了报纸,原本应该要预备打道回京了,却被云萝留了下来,让他们等下一拨队伍过来时候两队汇合,然后一半人留在禺州,一半人回京城。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底,云萝把事情交代完毕,然后整理整理东西就决定要离开了。

    在禺州的这半个月,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一点波折。经过这么多期,报纸也似乎已经被禺州的百姓接受,未曾遭到本地官府的阻挠和驱逐。

    进禺州时,云萝身后带着十四人,离开禺州时,一队人加上她自己也只有十一骑。

    “也不知罗大哥他们见到老夫人了没有。”

    中午休息的时候,兰香挨着云萝不由嘀咕了一声。

    分别已有足一个月,罗桥他们若是行程顺利的话,应该早已经回到江南见到了老夫人,但若是不顺,或许至今还被困在滇南。

    云萝从不担这种毫无用处的心,“与其担心,不如把自己的事做好,也要相信同伴会把他们的事做好。”

    兰香悄悄的吐了下舌头,忽然搓着手臂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离开禺州不过百里地,却好像冷了不少。”

    十月末将近冬月,京城都快要开始飘起雪花了,禺州却仍暖和得很,穿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外衫都能被捂出一身汗。

    如果中午还只是有点轻微的差别的话,到晚上他们的感觉就一下子深了许多,夜深风凉,似乎需要穿上小袄才足够保暖了。

    因为时间还算充裕,所以这一回云萝并没有着急赶路,速度不快不慢,路上也还算顺利,没有遇到拦路打劫的,倒是兰香被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孩儿骗走了十两银子。

    一直到江南,兰香仍对此事耿耿于怀,觉得她的一片好心被人糟蹋成了碎片,十两银子可是她近半年的月例呢!

    抵达江南越州城的时候,正是十一月十五,卫府昨天就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云萝将会今日回来,所以一大早,卫府的卫德大管家就出了城在十里亭翘首盼望。

    终于,将近正午时分,远处的官道上奔来了十骑快马,他顿时眼睛一亮,飞快的走出到亭外,然后抬头看着飞快的策马奔到他眼前的云萝,“老奴拜见郡主。”

    “大管家。”

    卫德笑眯眯的看着她,却一点不影响他狠狠的瞪了她身后的兰香一眼,斥道:“真是越发的不懂事了,大冷的天怎能让郡主迎风奔马?若是着凉了,或是把脸给吹坏了,不必等老夫人动手,我就要先狠狠的罚你们!”

    兰香和侍卫们皆都缩着脖子不敢为自己分辨,云萝则摸了下自己的脸,然后对卫德说道:“大管家别责怪他们,是我自己喜欢骑马,他们都听我的。”

    卫德转眼又是和蔼的笑脸,伸手牵着云萝的缰绳,说道:“郡主可要爱惜自己,这大冷天的骑马实在不是啥好滋味,老夫人也十分担忧您的身体,特意吩咐了要把马车备上,不可让您受了风寒。”

    云萝早已经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华盖马车,又听卫德这么说,便翻身下马,朝马车走过去。

    长辈的心意不可辜负。

    卫德亦步亦趋的跟着,亲自伺候着她登上马车,且说道:“老夫人原本也是想出城来接您的,只是身体不适,老奴不敢让她出来又着了凉风,好不容易才劝阻下来。”

    云萝已经进了马车,闻言顿时转头问道:“祖母生病了?”

    “前两天着了点风,有些咳嗽,如今虽未痊愈却也好了大半,郡主若不放心,回去后您再给老夫人瞧瞧?”

    “嗯,快走吧。”

    帘子拉下,车门关上,卫德坐在前方的车辕上亲自赶车,缓缓的朝越州城走去。

    马车里,上好的银霜炭在小炉子里缓缓的散发出热气,把整个马车里面都烘烤得暖融融的,小炉子上架着一口炖盅,正“咕噜噜”冒着热气,散发出无比诱人的肉香味。

    云萝忽然就觉得饿了。

    她用几子上的厚布包裹着右手,轻轻的揭开了那炖盅的盖子。

    肉香味瞬间浓郁,直扑鼻而来,在那一团热气散去之后,云萝看到了炖盅里红通通的大块五花肉。

    这肉明显已经炖得很久了,肉皮饱满晶莹,只需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把它们夹碎。

    卫大管家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炉子下面温着一碗饭,虽没了刚出锅时的那股香味,但现在已到午时,进城再到府上还需一个时辰,委屈郡主先将就一口。”

    云萝弯腰从炉子下方的口子里掏出了两个盖在一起在的碗,把上面的碗揭开,就见一大碗冒尖的白米饭。

    云萝看着这饭碗,又转头看看还在“咕噜噜”冒泡的红烧肉,默默的把手伸向了桌几上的筷子。

    大管家真是好贴心!

    似乎是怕颠着郡主,卫大管家把马车赶得慢悠悠的,踱步一般,从十里亭到城门前就走了小半个时辰,再从城门走到卫府,又费了半个多时辰,不多不少,前后所费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时辰。

    兰香和九个侍卫全都被饿得前胸贴后背,若非还要顾及点形象,都想趴在马背上了。

    马车直入府内,等到终于停下,云萝从马车内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笑眯眯看着她的卫老夫人。

    云萝的脸上虽无明显变化,目光却在瞬间软了下来,“祖母。”

    老夫人亲手把乖孙女从马车上扶下来,也不急着叙话,而是说:“我让人准备了热水,赶紧去泡会儿,去去身上的寒气和疲乏。”

    自离开京城,云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心的泡过澡了。

    水温微烫,几乎在瞬间就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额头、鼻尖上也迅速的沁出一层汗珠,仿佛连头顶都在冒着热气。

    她舒缓悠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嘴唇紧闭,整个人都没入温水之中。

    等她从浴室出来,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就坐在云萝的屋里,等她沐浴之后,亲手给她擦拭头发,一点点的把满头青丝烘干。

    而在这个过程中,祖孙两也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话。

    主要还是老夫人在说。

    “罗桥他们在一个月前就回来了,五个大小伙一个个的都瘦脱了形,把阿玥的信带了回来。”

    “赈济灾民最要紧的就是粮食,蜀中之地自古便是天下粮仓,离滇南又近,从那儿调派粮草更方便,损耗也更小。阿玥说了,离京之前,皇上给了他一块便宜行事的令牌,他又抽调了十万大军横陈在滇南和巴蜀之间,暂时不缺粮。”

    云萝躺在榻上动了下脑袋,问道:“那他缺什么?”

    若什么都不缺,罗桥他们就不会不顾身体的只用了十天就从滇南奔到江南。

    老夫人给她梳理发丝的手顿了下,说道:“缺药材。他信上说,水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城相继出现了役症,大夫和相应的药材都急缺。”

    云萝原本迷迷糊糊的,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到这话顿时猛的睁开了眼睛,抬头道:“役症?”

    卫老夫人一巴掌就把她的脑袋给按了回去,瞪了她一眼,道:“急什么?我已经发出告示,让我卫家所属的商队全都就近搜集药材和大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滇南,如今说不定都已经把役症压下来了。”

    云萝蹙着眉头有点郁闷,“我当时在禺州。”

    如果罗桥当时分出个人到禺州来告诉她这件事,她现在肯定已经……

    正如此想着,脑门上又忽然被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若只听声音的话,真的是特别响亮。

    “收起你那个大胆的念头。”卫老夫人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不顾自身安危的跑到那样危险的地方,若是有个万一,你让我和你母亲怎么活?”

    云萝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就算想去,这里不是前世,能够“咻”的一下就从江南飞到滇南。

    快马加鞭或许能在十天内到达滇南,可如此极耗精力,她极有可能到了那里之后不仅没办法看病救人,反而要被人照顾。

    可若是慢慢的过去……

    她又睁开了眼睛,问道:“他信上有说,役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吗?”

    “他到滇南的时候,有一些地方便早已经出现了疫情,罗桥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役症已得到控制,也有了治疗之法,只是药材急缺,他把周围能搜集的全搜集了也不过杯水车薪。所以,放心吧,我已经让卫家下属的所有商队都去搜集他需要的药材,刚几天前得到消息,皇上也在紧急调拨药草。”

    然而,皇上的速度还没有卫家商队快,他们分散在大彧各处,得到老夫人的命令之后就迅速的运转了起来,将商人的效率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到半个月,最先的一拨药草就送进了滇南。

    而云萝听说疫情已得到控制,且有了治疗之法后也放下心来,不再惦记着这件事。

    她相信祖母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哄骗她的,哪怕是因为担心她不顾安危的跑到危险之地去,老太太也不会使用这样卑劣的谎言。

    安心之后她就很快睡着了,哪怕她面上不显,但这两个多月的奔波其实还是很辛苦的。

    老夫人见她睡着,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的轻柔,示意丫鬟把床上的被子抱过来,而她则继续给云萝在熏笼上烘头发,并轻轻的按摩头皮。

    这一觉,云萝睡得十分舒服,就连警觉都降低了许多。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一片漆黑,而她身上盖着被子,头发已彻底干燥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肚子也饿了。

    守在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就隔着门轻唤了一声,“郡主,您醒了吗?”

    得到答复后,她拿着灯开门走了进来,将屋里的灯盏一一点上,然后屈膝说道:“老夫人见郡主睡得香,不忍打扰就先走了,还让小厨房里备着饭菜,等郡主醒了随时都能食用,郡主现在可要吃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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