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出发府城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中旬,随着郑嘟嘟的放假,再过三日,文彬也从县学放假回家了。
而在这期间,郑玉莲和朱大郎奸情被撞破这件事也勉强算是有了个结果。
也不知究竟是付出了什么代价,答应了怎样的要求,在事情发生的几天后,朱家人请了轿子来把郑云兰接回去,郑玉莲则被郑大福关在家里,要给她落胎,还要赶紧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
给郑玉莲找婆家,这原本是孙氏这个亲娘的事情,只是孙氏从去年就一直瘫痪在床上,别说出门给她相看人家了,连坐起来都要人搀扶照顾。
孙氏有恙,身为长嫂的李氏也能为郑玉莲做主。这种因缘之事,李氏也确实比郑大福这个当爹的更方便处理交流。
然而,郑大福如今就算对这个小闺女失望透顶,却也是真的不放心把这事交给长媳去办,于是就托到了刘氏的头上。
刘氏顿时就被惊呆了,随之而来的是惶恐和为难。
这个事情可真是为难极了。
且不说她与小姑子的关系从来没有亲近过,就郑玉莲如今的名声还有她身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想要给她找个好人家简直跟登天似的,若是找得不好,郑玉莲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什么的,不得怨到她头上来呀?
刘氏简直要愁白了头发,避着外人,她还偷偷的家里抱怨老爷子真是会为难她,她宁愿给小姑子准备一副嫁妆,也不想做主去说人家。
郑丰谷也愁得很,后来还是云萝给他们出了主意,让他们到老爷子那儿问明白他老人家对小女婿的要求之后直接托到媒婆那儿,等媒婆那边有了回应再去询问老爷子的意思。
“你们就当一个在中间跑腿的,有事没事多问问老爷子,不要自己做决定。”
郑丰谷觉得他小闺女说得对,又跟刘氏两人关起门来商量了一晚上,然后就当真照着老爷子的要求到镇上去寻媒婆了。
白水村没有正经的媒婆,有个陈二阿婆倒是热衷于给人做媒,时不时的会客串一把媒人喜婆子,但她毕竟不是以此为生的正经媒婆,况且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的也被孙氏和郑玉莲得罪得差不多了。
郑丰谷直接找的镇上官媒人,虽然没有仔细说明郑玉莲的情况,但人家吃的就是这口饭,向来消息灵通,媒婆之间虽有竞争关系,但有时也会互通有无,对郑玉莲其实早有耳闻。
毕竟,她可闹出过不少事,又是郑丰谷的亲妹妹。
郑丰谷如今在整个庆安镇都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即便他只是个家有几十亩田地,开着小食肆的庄稼汉子,却谁也不敢忽视他的份量。
他可是养大了卫家大小姐的人!
卫大小姐就算回到了卫家,也没有与养父母生疏,养姐出嫁,她不仅送上了丰厚的添妆,还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赶来,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担起了送嫁之责,亲手抱着养姐上花轿。
腊月十九的一大清早,郑丰收家就请了屠夫到家里,宰杀了一头大白猪。
灶房里烧出了一锅又一锅的滚烫热水,刮毛、清洗、开腹、拆解……院子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实在不那么好闻,但却没人嫌弃。
云萝带着郑嘟嘟从食肆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升,照在已经被刮干净猪毛的大白猪上,往上冒着蒙蒙的热气。
郑嘟嘟顿时“哇”了一声,几步跑过去和双胞胎小哥哥一起围观,云萝看了一眼后则闪身进了灶房,跟云梅排排坐在灶膛前的长矮凳上,看云桃和三婶来来回回的忙碌。
云梅从兜里掏出了两颗小毛栗,分给她一颗,细声细气的说道:“要留着肚子,等会儿吃好多的肉。”
“啪”的一声,云萝轻轻一捏就把坚硬的毛栗壳捏碎了,掏出里面泛黄的果仁塞进嘴里,粉糯微甜,味道不错,她就侧过身把云梅兜兜里剩下的几粒毛栗子全掏了出来。
云梅不由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干脆把手上的那一粒也塞进了她手里。
到中午,一整头猪的肉都已经拆解完成,吴氏把两只前蹄和一扇排骨单独放到一边,进来跟还坐在灶膛前烘火的云萝说:“小桃说你后日就要去府城了,三婶给你留了几块肉,你到时候别忘了带上。”
云萝没有拒绝,答应了下来。
猪头猪尾上锅蒸,文彬坐着驴车回来的时候,肉香味已经飘得半个村子都能闻见了。
文彬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栓子、郑文杰和李继祖。
四人同在县学读书,平时休沐,偶尔也会结伴同行,但大部分时候,与文彬同行的都只有栓子,因为李继祖并不是每旬都回村,郑文杰也因为种种原因与两人并不亲近,甚至听说,在书院里碰见了也很少会打招呼。
“那你们今天怎么一起回来了?”在三叔家吃了一桌子的大肉,回到家后听文彬说起同行之事,云萝就问了这一句。
如果换个人问他,文彬说不定就含糊过去了,但这是三姐,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的直言道:“大概是因为我们今天租了一辆驴车吧。”
他一边整理着带回来的书籍,一边说道:“我们平时来回都是各花几文钱搭车的,今天放假,因为东西不少,我和姐夫还有继祖哥就商量着一起去租了辆驴车,在我们把东西都放好,将要启程的时候,大哥忽然找了过来,说要与我们结伴,结果到了村里也绝口不提分担租金之事。”
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云萝问他:“从县上到村里,租一辆驴车要多少钱?”
“平时只要六十文,今天书院放假,这租金也就顺势而涨了,要八十文钱,但我们平时搭车,只需三文钱就能到镇上。”
从白水村到庆安镇约二十里路程,从庆安镇到长乐县还有三十余里路,驴车单程走一趟也需要半天时间。
郑嘟嘟跟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又掰着手指算了算,突然生气的说道:“大哥明明应该付二十文钱的,哥哥,我们去问大哥要回来!”
文彬侧头看着他,“你这算得倒是没错,你们学堂里已经开始教你算学了吗?”
“没有,我自己学的!”眯着眼一副好得意的模样。
文彬就见不得他嘚瑟,嘴角一撇,问道:“那你再算算,八十文车资,我、姐夫和继祖哥三人分担,应该每人付多少钱?”
这可把郑嘟嘟为难坏了,他伸着十根胖乎乎的手指头算了半天,算得双眼迷瞪,两根眉毛纠结成一团都没有算出个结果。
看到他这样为难,文彬一下子就觉得心气儿顺了,连往书架上摆放书籍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郑嘟嘟却不是轻易会屈服的人,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八十文钱,三人分担,应该每人出多少钱?
想得太多,他晚上就睡得不踏实,第二天便赖床起不来了。
左右学堂已经放假,郑丰谷和刘氏一大清早就到食肆开门做生意,云萝蹲在屋檐下刷牙漱口的时候,文彬就站在东间的窗外,故意大声说道:“三姐,郑嘟嘟他起不来床,我们去府城吧,别等他了。”
屋里当即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郑嘟嘟抱着他的棉衣棉裤就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满脸的紧张和委屈,“等等我,不许把我落下!”
文彬看到他这紧张的模样,开怀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云萝拍了下他的脑袋,走进堂屋迅速的帮郑嘟嘟把衣裳鞋袜都穿上,然后让他自己去洗漱。
兄弟俩排排蹲在屋檐下,嘴里含着温水“咕噜噜”的漱口,一大一小两个,五官相似,动作一致,就连彼此往对方身上甩的眼刀子都是一样一样的。
洗干净,关上大门,姐弟三人就往村口的食肆走去。
吃过早食,云萝又带着他们一起到油坊去看了看。
油坊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榨油所需的木制工具之前就拜托给了村里的木匠李宝根,如今也打磨得差不多了,预计在过年前就能榨一轮。
罗桥这两天就在和里正商量,要在村里招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到油坊上工,招了伙计之后还要抓紧教他们榨油的技术和步骤,也是忙得很。
有时候,他莫名有种不务正业的错觉。
他明明是郡主的侍卫,却为何总是做一些管事才会做的事情?
因为油坊的事情,云萝去府城的时候就没有带上他,只带了兰香和两个车夫,以及六名侍卫相随。
文彬好歹年长几岁,还算自持,郑嘟嘟却是在马车里东摸摸西摸摸稀罕得不得了,半点没有离别爹娘的依依不舍。
终于,他把马车里面摸了一遍,小胖手开始对着紧闭的车窗蠢蠢欲动。
明明这条到镇上的路他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但坐在马车里往外看和坐在牛车上一路晃悠,总感觉连看到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
文彬简直受不了他的闹腾,忍无可忍,忽然伸手一把推开了窗户,顿时,外面的寒风呼啸着席卷进来,把凑在窗户边蠢蠢欲动的郑嘟嘟吹得脸都一下子绷紧了。
他“哇”的惊叫一声,一头扎进了车内的软垫上。
文彬躲在窗边却是一点都没有被冷风吹到,见郑嘟嘟这没出息的样儿,便冲他哼笑两声,慢条斯理的把敞开的窗户又给关上了。
“坐在外面车辕上看风景更美,你要不要出去?”
郑嘟嘟趴在软垫上揉了揉被风吹僵的胖脸儿,朝他哼哼了两声,“你去!”
云萝不管兄弟俩的争执,随着马车的摇晃忍不住眯起眼,有些困倦,但即便打瞌睡,她的腰杆儿也挺得直直的。
在靠近庆安镇的时候,车马迎面遇上了另一乌篷马车,两方擦肩而过的时候,云萝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好气派的马车,就连拉车的马都这样神骏,难道是卫家郡主?”
这个声音已不年轻,却仍习惯性的微微掐着嗓子,显出几分娇和嗲,不像是正经女子的腔调。
兰香凑到窗户边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反倒是文彬若有所思,“这好像是镇上媒婆的声音。”
云萝不由看向他,“你还能听出媒婆的声音?”
文彬顿时脸微红,有些羞赧的说道:“在金来家里看见过上门的媒婆,当时好奇多看了几眼,就记住了,她们说话的调子总是跟寻常人不同。”
郑嘟嘟听不懂这些,只是看到哥哥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就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被文彬恼羞之下一把用软垫摁住了脸。
兄弟俩当即又闹成一团,云萝默默的坐远了些,又听兰香轻声说道:“这一路过去就那么几个村子,年关下也不是说媒的好时候,她不会就是去白水村的吧?”
白水村如今就只有一个着急说媒的人——郑玉莲。
云萝听过就抛开了,不管是不是,郑玉莲究竟如何她并不在意,不过若是能尽快解决她的事情,让爹娘早点放下这个突然落下的责任,也是好事。
第286章 新报纸
顾及着郑嘟嘟还小,时间也不紧张,马车从白水村到府城的这一路就走得慢悠悠的,中午日头好的时候还停下在路边玩了好一会儿,因此当天傍晚没能赶到府城,而是在一个小镇上投宿客栈。
次日一早,他们继续上路,依然不紧不慢的,期间遇到好玩或好看的风景都会停留下来,一直到午后才终于进了府城。
老夫人早已等候多时,远远的看到云萝就先忍不住笑开,并对文彬和郑嘟嘟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还拉着胖胖的郑嘟嘟稀罕了一会儿,捏着他的脸说他真像她家的孩子,可把郑嘟嘟给得意坏了。
她的孩子等于三姐,所以他果然最像三姐了!
文彬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亲弟弟的神情显摆,仿佛他长得像三姐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不禁让文彬气得牙痒痒,若不是当着老夫人的面,他又想对他家的小胖子言语打击外加动手动脚了。
但其实他们俩的眉眼官司还真躲不过老夫人的眼,看到他们这活泼的模样,老夫人也忍不住的笑意舒和,觉得整个府邸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鲜活了。
她把小兄弟俩安排在了最靠近锦兰院的客院,离云萝很近。
近两天的行程,虽然不曾着急赶路,但梳洗过后坐下来,被暖融融的熏笼一烘,小兄弟俩就感觉到了困乏,于是被拉到了榻上去歇息,云萝则跟着祖母又回到了正院。
从云萝回到江南但现在已有一个多月,却有近一月的时间留在白水村,老夫人拉着她就稀罕得看不够,也有说不完的话。
询问了她这一月在村里的日子,确定她不曾受委屈,日子平顺又清净之后,老夫人又问道:“听说你在村里造了个榨油作坊,进度如何?”
云萝说:“房子已经造好了,现在就差几样木具和伙计,罗桥留在村里继续负责后续,若无意外,在过年前就应该能榨出第一批豆油。”
今天离过年只剩下八天了,看似很短,却足够做许多事情。
老夫人爱惜的摸摸她的头发,说道:“我之前听罗桥说,你想要把榨油的方子公布于众,你可知这会让多少银子从你的手指缝里溜走?”
云萝不由看了她老人家一眼,从神色中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并不像是不赞同的样子。
沉吟一下,便说道:“在我离开京城之前的三个月,豆油已经给我挣了上万两银子,如今又过去三个多月,挣得肯定比之前更多。”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把这个方子告诉世人吗?这还仅仅只是一个作坊的收益,若是扩大规模,把豆油卖到更多的地方,挣回来的将是金山银山。”
云萝的神色丝毫不变,“我知道,但是我要金山银山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在各地都买房子建报馆的据点吗?这所需要的银子可不下于一座金山。”
云萝觉得这不对,“报馆若是不能盈利自我周转,需要靠着外来的银子不断填补才能生存的话,很快它就会彻底垮塌。”
老夫人愣了下,随之若有所思,道:“此话虽有理,但据我所知,这大半年来,你那个报馆一直都是入不敷出。”
“那祖母你以为,它会一直亏损下去吗?”
老夫人又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笑了开来。
“罢罢罢。”她似笑似叹的说道:“你既然如此有信心,那便照你的去做吧,就算一直亏损也无妨,左右咱家并不缺这点银子。”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让云萝也忍不住的软了目光。
老夫人转头拿出一个锦盒塞她手里,说:“这是在城西六月坊的一处小院子,门房两边的倒座往外开门就是现成的铺子,因为那儿的地段稍偏了些,往来的行人不多,之前就一直闲置着,你拿去用来收发报纸却还算合适,院子里头的厢房里也能安置看守之人。”
祖母都这样说了,云萝肯定不会怀疑这个院子是否合适,打开锦盒拿出里头的地契看了看,地契上除了详细地址、面积之外,连地契上的名字都改成了她的,且盖了官府红印。
云萝把地契重新收好,问道:“这院子得多少银子?”
老夫人当即瞪了她一眼,“不过是个闲置小院儿,本就是自家的东西,以后也要分给你和逸之的,你难道还打算花钱问祖母买?”
云萝原本还真确实有这个打算,但现在却摇头,说:“不是,我就问问。”
老夫人就露出了笑容,保养得宜的脸上依然光洁白皙,只在眼角颊边有些微褶皱,镌刻着时光赋予她的气韵悠然。
其实老夫人和孙氏的年纪相仿,但是,孙氏瘫痪在床已是垂垂老矣,老夫人却依然光彩照人,看上去比李氏她们都似乎要更年轻一些。
云萝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问道:“祖母用的是什么面脂香膏?”
老夫人也伸手摸了下,不在意的说道:“就那么些东西,用来用去还是你做的最好使,冬日不干,夏日不腻。”
她笑眯眯的看着云萝,又说:“我们家人相较而言不太显老。”
哦,这就是天生丽质加上保养得宜。
云萝想到了她一直到十岁以后才开始抽条长大,而至今,她都未曾来葵水,莫名有点喜滋滋的。
发育得晚,于是以后也老得慢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胖到十五岁,她也是愿意的。
休息一晚,第二天她就出门顺着地契上的地址找了过去。才刚进巷子,就感觉到了前方的热闹,抬头便见那小院的四间倒座往外开了门,装饰成铺子的模样,此时正有人搬着各色东西进进出出。
文彬看着那个小院有些傻眼,半晌转头问云萝,“三姐,不是说是个小院吗?”
这看着可不像是个小院的样子,门房加倒座共五间宽敞的房子,宽度六丈有余,而且,还是个两进的院落。
站在敞开的门口往里看,能看到里面的正屋、厢房,还有堂屋旁通往后院的走道,所以,至少也是个两进的院子没错吧?
几人站在门外,很快就引起了忙碌的人们注意,一个穿着斯文长袍却高壮得像头熊的独眼伤疤脸大跨步走了过来,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何人,到这里来有何事?”
郑嘟嘟“嗖”的一下躲到了云萝身后,然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些许紧张,更多的却是好奇。
这壮汉看见郑嘟嘟的动作,默了下,然后嘴角轻扯,面颊抽搐,似乎是想要笑,却笑得格外狰狞。
在郑嘟嘟一点点往云萝身后缩的动作中,他应该也察觉了自己笑得有多吓人,干脆就绷着脸不笑了,看一眼文彬,再看一眼云萝,扫过他们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最后又转回到了云萝的脸上,表情有些犹疑。
这姑娘看着有点面熟,好像是郡主,可惜他当初见郡主的时候因为长得太高站在了最后面,眼神又不好,没能够把郡主的相貌看清楚,所以……这位到底是不是郡主?
听说郡主上个月就到江南了,但一直住在乡下养父母家中,没听说她啥时候回府城啊。
云萝将信物递给了他,说:“我过来看看你们安排得怎样了。”
看到信物,独眼再不怀疑,连忙双手将信物奉还,抱拳行礼道:“小的拜见郡主,承蒙郡主挂心,都安置得差不多了,等着下一波兄弟过来,我们就能返回京城。”
随着他的声音,很快就更多的人朝这边涌了过来,纷纷躬身行礼,“拜见郡主。”
云萝跟着他们在院子的里外都转了一遍,又听暂时管事的几个人将事情禀告仔细。
腊月初九,他们运送着报纸抵达越州府,之后被卫府的管事直接带到了这边,将钥匙交给他们之后就离开了,并不过多插手这边。
他们在离京前就知道了郡主预备在江南的越州府建立一处方便收发报纸,安置伙计的据点,霍军师还特意召集了几拨领队的头领叮嘱此事,所以他们来了这里后也不慌,一边有条不紊的往其他州府分发报纸,一边迅速的把小院改造完成了。
云萝听完之后,就说:“你们都是相对健全之人,以后恐怕还要继续往来运送,不过在其他兄弟们到来之前,暂时就不要回京了,这边的据点管理、分派事情、卖报都需要不少人手,需要你们先做着,等过年后开春,该来的人也差不多能到齐。”
是的,相对健全,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更不健全的兄弟无力谋生。
所以对云萝的安排,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哪怕往来运送比坐镇据点和卖报都要辛苦许多。
“任凭郡主差遣!”
云萝又指着后院说:“后面的五间抱厦和两间厢房都收拾出来,让留在这里的人都有个歇息住宿的地方。越州城的房子贵,租赁也不便宜,后面只有几间房,如果不嫌弃就挤一挤,若是想自己去赁房子住的,也由得他们自己。”
笑容吓到了郑嘟嘟的独眼刀疤脸当即说道:“郡主仁慈,为小的们想得这样周到,有个栖身之处就已经很好了,哪个不知足的竟敢嫌弃,简直枉费了郡主的一份心!”
云萝一一看过这些身体各有不便的人,垂眸说道:“我能力有限,如今也只能做这么点事,等以后报馆开始挣钱了,多设几个据点,也能多请些伙计。”
另一人动容道:“郡主太谦虚了,您此举对我们许多兄弟来说,无异于救命之恩。”
云萝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们因为保家卫国而流血、落了满身残疾,甚至失去谋生的能力,却要被人嘲笑奚落,甚至是默默的等死吗?
这是不对的!
云萝离开院子,在堆放着几沓剩余报纸的铺子里找到了文彬和郑嘟嘟。
“三姐三姐,你看,我都没见过这张报纸!”郑嘟嘟举着一张报纸指给她看,说,“哥哥说这是话本子!”
文彬用力咳了一声,瞪一眼郑嘟嘟,然后略显心虚的瞄了云萝一眼。
话本子可不是啥正经书,三姐晓得他看了话本子,会不会不高兴?
跟着云萝出来的一人见此便说道:“自从院试后在报纸上刊登了京城案首写的那篇文章,报馆里就时常会收到各书生投来的文章,据说有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置之不理未免可惜,但刊登在大彧月报上又不大合适,长公主就说要另外开一份报纸,专门用来刊登那些文章,这就是第一期,不过,似乎并没多少人愿意掏钱购买。”
说到后面一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云萝将这份名为《文秀报》的报刊迅速的浏览了一遍,转头问那人,“卖得很不好吗?”
那人都有点不敢说,莫名有种当着人闺女的面说她娘坏话的心虚感,支吾了半晌才说道:“倒是卖出了几份,有个兄弟特意跑到小舜镇上去叫卖,然后……然后听见那些书生们说……说还没他们写得好呢,白费了八文钱。”
云萝不由默然。
跑到江南书院的门口去卖秀才,甚至可能连秀才都不是的人写的文章,你们真是好大的勇气。
卷起手上这份报纸塞进袖子里,云萝从荷包里掏出了八文钱给他,“我拿走一份,这是八文钱。”
她决定回去后要好好的研究一下这份《文秀报》。
离开这里,郑嘟嘟哒哒的跟在她身边,抬头好奇的问道:“三姐三姐,这些报纸不是你的吗?为啥你也要花钱买啊?”
文彬悠悠漫步,斜睨了他一眼,说道:“笨蛋,这些报纸出入都是要记账的,三姐今天若是白拿了一份,账上的数目就对不上了,到时候就要负责此事的人掏钱赔上。”
郑嘟嘟朝他用力的哼上一声,转头跟云萝告状道:“三姐,哥哥他骂我是笨蛋,你快打他!”
文彬:“……告状精!”
“坏哥哥!”
第287章 因为你太胖了
在吵吵闹闹中,云萝带着文彬和郑嘟嘟在外面玩了半天,回来后她与老夫人商议了一下,然后派人向江南书院的林山长递上了拜帖。
到傍晚,随着小厮一起回来的还有林山长的回帖,说他明日要出门访友,请老夫人和安宁郡主在廿六那天上门做客。
掐指一算,还有三天。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云萝也并没有闲着,晨起练武,然后陪祖母一起吃早食。
年节将至,府上要置办不少东西,最忙碌的却要数会见从各地汇聚过来的管事们,云萝帮着祖母理账、主持中馈,一天下来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
老夫人早就知道云萝的算数极好,一本账册在她手上从头翻到尾,账也就算好了,比府上几十年的老账房都要迅速又准确。
两天时间,一年汇总的最主要账册就全被她翻了一遍,挑出几本有错漏的,其余则盖上红印封存起来。
老夫人的心情是极好的,就连有两名管事发生了错漏,一名管事出现了亏损,她也没有过于责难。
“自郡主回来之后,老夫人的胃口都好了不少,之前还特意吩咐下来,今年要多定些烟花爆竹,好在除夕夜给郡主赏玩。”大丫鬟又给老夫人添了一碗饭,表情也是十分的欢喜。
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就你多嘴,不过是些玩意,哪年都少不了。”
可以前也没这么多呀。
郑嘟嘟抱着碗筷好奇的问道:“啥是烟花?”
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烟花就是放到天上去的爆竹,在天上炸开的时候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郑嘟嘟想象不出来,表情有些懵懂,又问道:“啥时候放烟花?一定要在除夕吗?”
“除夕最热闹,城里的富裕人家大都会在子夜放烟花,漫天的花火,把天空都照亮了。”老夫人耐心的解释,又说道,“但最好的烟花却在京城,等嘟嘟再大些,让你姐姐带你去京城玩耍。”
郑嘟嘟转头看了眼云萝,不知想到什么,两根眉毛忽然扭了扭,然后跟老夫人说:“京城好冷的,连河道都结了冰,三姐说,京城的冬日,积雪能有一尺厚,我就算去了也不敢到外面玩耍啊,冻坏了咋办?”
老夫人忍俊不禁,笑得更开怀了,说:“穿得厚实一些,再在怀里捂个小暖炉,就能出门了。你姐姐去年过年时在家里堆了个屋子那么高的雪人呢。”
郑嘟嘟顿时“哇”了一声,“那得多少雪啊?”
江南冬天也会下雪,有时候下得还挺大,却总是积不了几天就会迅速融化,若想要堆个屋子那么高的雪人,恐怕要把方圆几里地的雪都收集过来才行。
“我最喜欢踩雪,但是我娘总不让我玩。”经常把鞋子打湿,还要被揍。
家里常备竹梢,高高的插在门框的缝隙里,就等着他犯错,随时都能拿下来抽打。
对此,郑嘟嘟是很不服气的,为啥爹娘从来都不打哥哥?
心里想什么,他几乎都在脸上表露了出来,老夫人看着他那肉呼呼的小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越发的乐不可支。
晚膳后,她目送着高低不同的姐弟三个身影告辞离开,一路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不由笑叹道:“这可真是热闹。”
锦兰院中,书房里的灯烛火光明亮,云萝坐在书桌前提笔书写,火盆放在脚下,上好的银霜炭缓缓燃烧,驱散了书房里的寒冷。
文彬和郑嘟嘟与她隔着书桌坐在对面,两双脚在火盆边晃悠,一人捧着书籍,一人则在专心的解九连环。
翻过最后一页,文彬费了两天时间,终于把这一册书看完了,探头往书桌上看了一眼,见三姐仍在专心的书写着什么,就没有出声打扰。
云萝却察觉了他的动静,不停,说道:“想看什么书自己去找。”
文彬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反而问道:“三姐,我能抄几本书吗?”
卫府有藏书楼,整整四面墙,抬头望不到顶,其中珍贵典籍的比例更是十分惊人。
据说,先祖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别人抢金银珠宝,他老人家却把别人不要的书籍全收拢了过来,还为此特意建了一座藏书楼用来收藏那些书籍,哪怕他本身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哪怕一直到云萝她爹那一代,卫家才终于出了个正经的读书人。
听祖母说,江南书院的林山长自从第一次进入卫家的藏书楼之后,就经常找各种借口来借书。
借不够,他还要抄。
云萝也进过藏书楼,她如今小书房的书籍就有一部分是从藏书楼里找出来的,包括文彬此时手上的那一卷。
对于文彬的请求,云萝没有犹豫,直接从书桌里抽出了一本空白册子递给他,又指了指笔架上挂着的笔,说:“自己挑一支顺手的。”
她无权将这些书籍送人,但让文彬抄上几本还是能做主的。
郑嘟嘟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哥哥和三姐头对着头的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眨了眨眼,然后默默的转了个身。
学堂都放假了,为啥还要读书写字?
这一抄就抄到了郑嘟嘟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云萝亲自送他们回客院歇息。
次日就是腊月廿六,云萝依然天不亮就起床,推门出现却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竟是昨晚下了一场雪。
她蹲在院子里捏着雪球玩了会儿,然后开始练武,练到一半的时候,文彬也过来了,先是绕着院子跑了几圈,把好好的雪白都踩得七零八落的,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蹲马步。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已经很熟练了,就算云萝不在,他也每天都有练习,虽没有练出多厉害的功夫,但身体确实是倍儿棒。
他是要走科举之路的,所以武艺好不好不是十分要紧,主要还是强身健体。
晨练结束,姐弟俩一起到了客院,郑嘟嘟仍睡得四仰八叉,小呼噜打得欢实。
文彬皱眉看着他,表情是满满的嫌弃,直接上手就用力的摇晃了几下,“郑嘟嘟,起床了!”
郑嘟嘟咕哝几声,转个身又缩进了被窝里面。
文彬轻哼一声,“再不起来,我们可不管你,把你一个人落在这里了啊。”
鼓囊的被窝蠕动了几下,刚钻进被窝的郑嘟嘟又挣扎着钻了出来,眼睛还紧紧闭着,嘴上却先撒起了娇,“不要!”
“那你快起来。”
他从侧着到躺着再到趴着,整个人都在扭转挣扎,床榻却仿佛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把他牢牢的粘吸在上面,拱了半天都没有拱起来,费尽力气,也不过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看不见的缝,然后又迅速的闭上了。
文彬就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轻轻的“嘙”一声,郑嘟嘟张开了小嘴直接用嘴巴呼吸,肉肉的脸更是在枕头上挤压变了形。
云萝都忍不住的伸手戳了两下,细嫩又有弹性,让人戳了还想戳。
郑嘟嘟由着他们又捏又戳的,顶多扭两下以作反抗,但就是睁不开眼睛。
然后,他忽然听见三姐在他耳边说:“嘟嘟,上学要迟到了。”
郑嘟嘟“唰”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往床边平时放衣裳的地方摸过去。
一摸,摸了个空,他又摸了几下,然后才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入目有点陌生,好像不是在自己的家里。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件棉袄就兜头落到了他的身上,眨眼给他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会滚动的球。
“我为啥要穿这么多?”
“不多,我们穿的跟你一样。”
郑嘟嘟顿时一脸怀疑,目光不住的在云萝和文彬两人身上打转,“为啥我看不出来?”
文彬当即一把刀扎了过去,“因为你太胖了。”
可惜郑嘟嘟从不觉得自己胖有什么不好,闻言反而更挺起了小身板,特别义正言辞的说:“村里人都说,三姐小时候也胖乎乎的,我们家就我最像三姐!”
莫名又被扎了心的云萝:“……”这个弟弟不能要了,还是把他留在府里吧。
留肯定是不能留的,用过早食后,老夫人就带着他们出了门,登上马车,缓缓的朝城门口走去。
林山长家并不是府城内,而是在小舜镇上,从他家徒步而行,登上小舜山、进入学院,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郑嘟嘟趴着窗户看外面的人来人往,看街边的铺子和各色摊贩,两只眼睛简直要忙不过来,还指着外面的东西不断询问。
老夫人就与他一一讲解,十分的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心情愉悦。
她似乎又尝到了当祖母养小孙孙的滋味。
逸之当年也是这样,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小嘴一天到晚都问个不停的呢。
马车从街上行驶过去,又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小舜镇的方向前行。
一出城,放眼望去就是白茫茫一片,车轮碾过,发出“簌簌”的声响,更多的却是碾过泥泞时飞溅起来的泥水。
郑嘟嘟看着旷野中未曾被人破坏的雪地,眼睛都亮了,一脸的蠢蠢欲动。
然后,他忽然指着窗外说:“三姐三姐,雪地里躺了个人!”
第288章 我还是个孩子呢
行驶的马车缓缓的在路边停了下来,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路边躺着一个人,雪地里还留着一串从路边到那儿的脚印,看起来甚是凌乱,像是在最后的意识迷糊之际胡乱走动,偏离了官道。
从这里,甚至还能看到那应该是个姑娘,穿着浅红色上袄,靛青的裙摆。
走得更近一些,她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精致绣花鞋也落入眼中,不过此时这双绣花鞋上早已经沾满了泥泞脏污,都看不清上面绣的究竟是什么。
她侧卧在地,几乎整张脸都埋在积雪里,侍卫们在两步外停下了脚步,兰香和另一个丫鬟走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然后将这姑娘翻了个面,随之发出了一声惊“咦”。
云萝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见是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即便紧闭双眼,被冻得脸色发青也不失秀丽之色,两弯细眉紧蹙着,分外的惹人怜惜。
只是,看她的衣着,应该是富裕人家的姑娘,也不知为何会独自一人晕倒在雪地里。看雪地上残留的痕迹,应该是在清晨雪停之后才到这里的,这是天不亮就从家里出门了?
哪户人家这么心大?
云萝想过去给她把脉检查下身体,却被兰香拦下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名为秋菊的大丫鬟转身去找老夫人,兰香则凑在云萝耳边轻声说道:“郡主,这好像是陈家的姑娘。”
“陈家?”云萝愣了下才想起来她那个被打断了腿圈禁在府中的祖父就姓陈,便又问道,“是老爷子的本家,还是他的私生子?”
她恢复身份两年有余,见过一次祖父和他的情人,却还没见过那两人的私生子及其子女呢。
听说,那两位叔叔在成年之前一直被养在他们的爹娘身边,长到十六岁就迁出了卫府,但老夫人并不禁止他们进府看望父母,只是每次都走的角门。
老夫人虽恼恨夫婿出轨,更是手段惊人的直接将其双腿打断,与他的红颜一起关在卫府偏院中双宿双飞,却并不曾虐待他们的两个私生子,当然,也绝不会优待。
兰香见郡主这么淡定,莫名的被哽了一下,说:“据奴婢所知,陈大如今有三儿两女,长女十七,已在去年出嫁了,次女才不过九岁。陈二有一子三女,长女名唤秋娘,与郡主的年岁相同,离奴婢最后一次见她也已经有快三年了,与这位姑娘的相貌差不离。”
说着话的工夫,老夫人也下了马车走过来了,垂眸看了眼躺在雪地里的小姑娘,眉头轻挑,似乎有点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冷淡,“还真是陈二家的大丫头,这一大早的就倒在这里,是半夜就从家里出来了?”
陈氏两兄弟并没有住在府城,而是住在离府城三十多里的一个小镇上。
他们倒是想要背靠着卫府留在府城,可惜老夫人并不愿意让他们依靠,且府城的花销也不是当年被从卫府赶出来的他们能承受得起。
不过老夫人虽不待见那俩私生子,却还不至于对这么个小姑娘见死不救,于是就吩咐丫鬟们把他抬到后面的马车上,并让车夫驾车送她回去。
刚吩咐完,陈秋娘就悠悠转醒过来,迷糊中听到了老夫人要把她送回家去的话,慌忙说道:“我不要回家。”
老夫人已经转身,闻言就又转了回去,问道:“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陈秋娘这才认出老夫人,神色不由得一慌,吃力的爬起来要对老夫人行礼,“秋娘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并不阻拦,由着她起来又跪在马车上磕了一个头,一脸的冷漠。
陈秋娘小心的抬头瞄了她一眼,神情是畏惧的,紧张的咬着嘴唇,两弯细长的眉毛愈发的往中间聚拢,拧着衣角说道:“爹娘要把我许配人,得了彩礼好给兄长说亲,我……我不愿意嫁给一个咳血的病秧子,便跑了出来,求老夫人给我做主。”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颇有些意味不明,“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轮得到我来给你做主?”
陈秋娘不由得脸色一白,眼睫上迅速的凝结了泪珠,将落未落。
但她不敢反抗老夫人,甚至连正眼相对都不敢,一时就觉得世界都灰暗了,倒还不如刚才真真冻死在雪地才好。
越想越觉得悲从心来,不禁抽泣一声,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也终于滴落下来,灼得她冰冷的手背都不由得颤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真是我见犹怜。
老夫人却丝毫不见怜惜,反而神色中还露出了几分厌恶,觉得她真是颇有那人年轻时的风采,不亏是血脉相承的亲祖孙。
当然,身为有风度的老夫人,她还不至于对着一个孙辈的小姑娘恶言相向,只是不耐烦的说道:“给你留两个人,不管你想回家还是想去哪里,都由得你。”
说着看了眼身旁的秋菊,那丫鬟心领神会,屈膝领命。
索性今日出门并没有带许多丫鬟,虽少了一辆马车,但在车辕上坐一个,马车内伺候一个,也不显拥挤。
侍卫们护拥着马车再次启程,留下原地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一个丫鬟,陈秋娘跪坐在乌篷马车内,目送着老夫人的宽敞大马车远去,脸色仍白到透青,缩着身子轻轻打着冷颤,问站在马车旁的丫鬟,“老夫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秋菊双手交握在腹前,垂首恭送老夫人和郡主,听到陈秋娘的话便转头说道:“老夫人要去拜访林山长,不知陈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奴婢早些送你过去,也能早些回去伺候老夫人。”
陈秋娘眼睫一颤,却不回答秋菊的问题,反倒又问道:“与老夫人一起的是大伯家的妹妹吧?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呢,却偏偏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与云萝同岁,却早出生了几个月。
秋菊抬眸看向她,姿态恭谨,言语中却带着警告,“郡主好性儿,从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不过,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下次见面,陈姑娘莫要忘了向我家郡主行礼问安,妹妹什么的恐怕不大合适,还是叫郡主比较好,或者,称大小姐也是可以的。”
什么玩意儿,还敢跟她家郡主攀亲,亏得老夫人不在这儿了,不然怕是要大嘴巴子打过去。
陈秋娘缩了下身,泫然欲泣,配上她衣衫微湿,脸色苍白的模样,确实十分的楚楚可怜。
“是……是我唐突了,多谢秋菊姐姐提醒。”
秋菊无动于衷,“奴婢不过是个丫鬟,当不起陈姑娘的这一声姐姐。”
陈秋娘不禁有些无措,求助的看向站在马车另一边的车夫。
车夫正在抬头看天,然后转头跟秋菊说:“秋菊姑娘快上马车吧,小的瞧着这天色怕是还要下雪。”
秋菊“唉”了一声,手按在车辕上直接就跳上了马车,车夫也跳上车辕,转头问陈秋娘,“陈姑娘是要回镇上,还是到哪里去?”
陈秋娘这回没有再含糊,垂首捏着衣角轻声说道:“我想去找祖父,劳烦小哥送我一程。”
哦,那就是要去卫府了。
车夫面无表情的转回身,扬鞭策马,带着马车掉了个头朝越州城返回。
他们往府城返回的时候,前往小舜镇的马车上也正在谈论此事。
“祖母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管她?”
这句话让老夫人愣了下,随之莞尔道:“我才不管她呢,不过是见人有难顺手为之,就算今日遇到的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云萝却觉得,还不如救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呢。那陈秋娘看似可怜,但她言行中的某些小动作,总让人觉得不适。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祖母说:“你别看她楚楚可怜的,其实心思多着呢,跟她那个奶奶一样,当年可不就是凭着这副模样把你祖父勾得三迷五道的。当然,你祖父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找夫婿可得擦亮眼睛,长相才华固然重要,人品更是重中之重。”
怎么突然说到她找夫婿上了?
老夫人却觉得这才是要紧事,比分析陈秋娘的心思品性重要多了,拍着云萝的手说道:“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左右还有我和你娘给你盯着呢。祖母我当年的眼光不怎么样,但你娘有眼光啊,一眼就相中了你爹。要不是出了点意外,你爹不在了,他们如今必然是被世人艳羡的恩爱眷侣。”
想起早逝的儿子,老夫人的眼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泪光。
云萝见状,便说道:“我还小呢,祖母不如先操心哥哥的婚事。”
老夫人顿时把外露的情绪一收,忧心的说道:“翻过年,你哥哥就十九了,娶亲早的,如今孩子都要呱呱落地了,他却连个定亲的姑娘都没有。你娘写信说她相看了全京城的姑娘,急得嘴上都起泡了,你哥哥还不紧不慢半点不着急,真是跟你们爹一样一样的。”
云萝不禁弯起了眼角,问道:“祖母对孙媳妇可有什么要求?回去后我跟哥哥说,让他照着您给的条件找媳妇。”
气氛又松快了起来,老夫人默默的盘算起了江南这边有什么好姑娘,各地的世交家中又有哪些合适的人选。
文彬忽然凑到云萝耳边,轻声问道:“三姐,你也要嫁人了吗?”
“……没有。”
文彬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忧伤了叹了口气,说:“我晓得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是景公子也会有别人。”
云萝眼角一跳,“跟景公子有何关系?”
文彬眉头微扬,带着几分得意的说道:“景公子不是心悦你吗?去年他护送你回来的时候,我都看出来了,不只是我,爹娘也看出来了。”
老夫人从沉思中回神,诧异的说道:“阿玥?”
云萝下意识反驳,“没有的事,他们都看错了。”
老夫人却若有所思,也不知到底相信没有。
云萝警告的瞥了文彬一眼,垂眸端正的坐在坐凳上,默然不语。
郑嘟嘟左右看看,神色懵懂,听得不是很明白。他便晃着两条小短腿去抓桌几上的点心,抓了一块先递给云萝,在云萝伸手接过的时候,他忽然攀着她的手臂靠近过来,高高的举起他的手来捏了下她的耳朵,问道:“三姐,你热吗?”
点心被反手塞进了他的嘴里,云萝一脸冷漠的把他从手臂上撕下去,“坐好,别乱动。”
马车在官道上拐了个弯,缓缓的进入小舜镇。
街上两边的商铺因为书院的放假而冷清了许多,甚至有些铺子已经关门歇业,等来年书院开学前再开。
但镇上仍住了不少人,有本地居民,书院的先生和外地学生,因此,进入巷弄里后,反而并不见冷清。
林山长家就在巷子的深处,一路过去,不时能遇到穿着儒衫的学子走过,其中一个小院里还在开文会,吟诗作对的很是热闹,酒香、肉香和点心的甜香味都飘出到院子外面来了。
郑嘟嘟不由凑在窗户前皱着鼻子嗅了两下,文彬也凑在窗户前往那边看,目光微亮,有些好奇和向往。
就连老夫人都轻笑了一声,说:“真有活力。”
又对文彬说:“过年前后,城里有许多书生举办的文会,待会儿就问林山长讨要几份请柬。林山长家的小公子与你年纪相仿,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请他带你一起去,文会上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文彬面色赧然,下意识看了眼云萝,然后对老夫人说:“谢卫奶奶。”
郑嘟嘟不甘落后,当即说道:“我也要去!”
文彬并不想带他,就问他:“你会吟诗作赋对对子吗?琴棋书画你会哪一样?你难道想要去背《千字文》给他们听?”
郑嘟嘟呆了呆,转头问云萝,“三姐,啥是文会?”
云萝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文会就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读书念诗写文章,弹琴下棋画画,完了还要评比出好坏来。”
郑嘟嘟于是就明白了是咋回事,转头跟文彬说:“那我不去了,这是你们大人的事。”
文彬斜睨着他,“你不是说你已经长大了吗?”
“没有,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第289章 求文章
马车停下的时候,林山长家的大门早已洞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从门内悠然走出来,拱手朝老夫人笑道:“我估摸着您也该到了,正要出门迎接。”
老夫人笑着与他见礼,“哪里敢劳烦林山长亲自迎接?是我们扰了你难得的清闲。”
“不敢不敢,老夫人可是别人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说着,又向云萝行礼道,“拜见郡主,之前就听闻郡主回了江南,正想寻个日子上门拜访,没想到被郡主抢了先。”
老夫人说:“她是小辈,理该她来拜访你。”
又指着文彬和郑嘟嘟说:“这是郑家的两个小郎,在府中无事,便带了他们一块过来拜见。”
林山长欣然,并邀请他们一起入内,“时常听承志说他表叔家的表弟十分聪慧,读书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将来必然也要入江南书院的。”
承志就是袁承的字。
文彬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说道:“表哥过誉了,学生并没有那么厉害。”
林山长见他窘迫,反而大笑了两声,含笑道:“那小子虽性子跳脱,看似不着调,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很少会这样夸人,能被他挂在嘴上,必有过人之处,你也莫要妄自菲薄。”
文彬赧然一笑,神态有些拘谨。
对面的大门忽然“吱”一声打开了,从门内探出一颗脑袋,看着对面门口的云萝惊喜道:“卫家妹妹,果然是你!”
云萝转身就看到了温尚书家的大公子温墨温子然,一张娃娃脸上,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既讨喜又可亲。
“温大哥,你不回家过年吗?”
温墨从门内走了出来,先朝老夫人和林山长行礼,然后才与云萝说:“寒冬腊月的来回也不便,中秋前后刚随着先生和同窗游学,回了一趟京城,我决定明年秋闱之后再回京。”
“你不是已经考过举人了吗?”
“嗯啊,所以我秋闱后再回去,过个年就又要考会试了。”他忧伤的叹了口气,说:“顺便还要成个亲。”
云萝:“……”
老夫人不由得一乐,说道:“那是多大的喜事啊,可没你这样玩笑的,仔细白家小娘子听说了,以后给你穿小鞋。”
温墨便轻咳了一声,微红着脸朝老夫人拱手说:“小子无状,请老夫人恕罪。”
林山长抚着胡子把他也请进了门,那一瞬,云萝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一个“卧槽”的表情,似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与他对门住着的是书院的山长。
他刚才为何要好奇的出门来看?
云萝都忍不住往对门多看了两眼,又转回头看着温墨,说:“你这院子真是个风水宝地。”
林山长闻言转头,笑得甚是儒雅斯文,“在温墨入住之前,这个院子已经空置了大半年,前头租赁的学生总是住不了多久,温墨还是第一个住足了一年有余还不退租的。”
云萝默然,不由问道:“这院子的主人家可有对先生不满?”
林山长莞尔,摸着胡子摇头,“并不曾。”
温墨清了下嗓子,跟云萝说道:“这院子就是先生家的。”
不然你以为仅仅对着门就会吓退以往租赁的学生吗?还不是因为租赁山长家的院子,压力真是太大了!
林山长一边将他们往屋内领,一边说道:“家里地方不大,人多了就住不开,这院子原本是为我长子娶亲后准备的,没想到他考中进士当官去了,这院子便空置了下来。房子凭白放着容易坏,不如租出去。”
听您的口气,长子科举去当官,好像还挺失望的?
几人随着林山长进了大门,发现这院子确实不大,三间三厢,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布置得却十分雅致,白墙黛瓦,廊下的花盆里郁郁葱葱,阶上还摆放着几株含苞待放的茶花。
老夫人在两盆茶花前停了下脚步,赞道:“这茶花养的好,一看就是林太太的手艺。”
林太太匆匆从后院出来,正好听见这话,屈身道:“老夫人谬赞了,妾身也就这点本事还勉强拿的出手。”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上端着个托盘,香甜的气味就从那托盘上飘出来。
几人相互见礼、寒暄,然后分主宾落座。丫鬟又送上了茶水、点心,林太太便对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把二郎叫回来吧,客人都到了。”
小厮领命,飞快的跑出了门,老夫人问道:“二郎这是到哪里去玩了?”
“旁边院子里有文会,他一早就被人叫过去玩了,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应该能听见那里的动静。都是些小郎,闹哄哄的,晓得的知道他们在开文会,不晓得的怕是要以为他们凑在一块儿吵架呢。”
“小郎精力旺盛是好事,等到我们这个年纪,想玩都玩不动了。”
林太太笑了一下,说:“我家林先生也是这样说的,他就从不拘着孩儿们玩耍,我却见不得他们跟猴儿似的闹腾,总忍不住想打他们。日子久了,我在家里倒成了坏人,几个孩子有事没事都更愿意找他们爹。”
林山长倾身过去,说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太严厉,你偏不肯改。”
老夫人笑道:“你家的几个郎君和姑娘却都是极好的,若听见外人说一句林太太不好,定要冲上去与人争斗一番才罢休。”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太太忽然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老夫人快别取笑他们了,分明是些无法无天的主。”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舒心。
她看向云萝,说:“小侯爷和郡主才真正是人中龙凤,老夫人有福。听说那《大彧月报》是郡主主办的,林先生见了便赞不绝口,一期不落的全收集了起来,只可惜京城离江南太远了,他每每都要迟上十天半月才能买到报纸。”
老夫人装模作样的谦虚道:“都是小孩子玩闹,也没想到会做出多大的成就。”
林山长便问道:“不知老夫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老夫人笑着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就说道:“今日拜访,是想求山长的一篇文章。”
林山长一愣,“哦?”
云萝拿出了那份《文秀报》递给他,说道:“报馆收到了许多书生投递的文章,《大彧月报》的篇幅有限,置之不理又未免可惜,就打算再另开一份报纸,专门用来刊登此类文章。不过,如今只有秀才之下的读书人来投递文章,虽不乏有精彩之作,但终归不够出彩。”
林山长随手把报纸放在了桌上,“我明白了,郡主是想要我做那抛砖引玉之人。”
“您的文章怎么会是砖石?应该是最顶级的美玉,吸引天下的读书人趋之若鹜。”
明明有着拍马屁之嫌,但被云萝说出来,却莫名的格外有说服力,虽然事实也确实差不离。
身为江南书院的山长,整个大彧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将他奉为偶像,敬之慕之向往之,一旦《文秀报》上出现了林山长的文章,文秀报就能瞬间提升一个台阶,就连其他的名士大儒恐怕也要忍不住的多几分关注。
林山长抚着胡子思索了下,伸手又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翻看起来,并说道:“这《文秀报》我之前也买了一份,每一篇文章都有其出彩之处。”
“但还不够吸引人。”云萝说,“尤其是江南书院的学生,随便一篇练笔之作,恐怕都要比报纸上的更精彩。”
林山长莞尔,“这倒不至于,并不是每个学生都善于写文章的。”
温墨竖着耳朵听到现在,不由转头跟云萝说道:“可需限于类别?隔三差五的就要写上一篇文章,我都积攒了一大箱子了,你若想要,就送给你。”
“好,我回头就把它们送到京城去。”然后继续看着林山长,期待他的答复。
林山长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摩挲着报纸沉思半晌,问道:“郡主可有具体的安排?”
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临到门口,突然轻缓了下来,然后,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背着手慢悠悠的迈步走进了大门,穿过院子进入正厅,先拱手唤了声:“父亲,母亲。”
然后朝老夫人作揖道:“小子给老夫人请安,见过郡主。”
声音舒缓,特别的斯文。
林太太瞪了他一眼,说道:“早和你说过今日有客人要来,你还在外面玩得忘了时辰,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老夫人伸手把他拉到了跟前,说道:“不过几个月不见,二郎又长高了不少。”
林二郎笑着拱手,眼珠一转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文彬,就问道:“你就是郑文彬?我时常听我姐夫提起你,久仰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文彬站起来与他见礼,拱手说道:“表哥也曾在心中提及兄台,在下郑文彬,如今在长乐书院就读。这是我弟弟郑文安,开蒙还不足一年。”
随着文彬的介绍,郑嘟嘟也像模像样的朝林二郎拱了拱小胖手,叫一声,“林二哥哥。”
看到郑嘟嘟,林二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个度,几步走过去捏了一把小肥肉,丝毫不见外的说道:“你这肉是怎么长的?好软!”
林太太在对面咳了一声,并警告的瞪他一眼,问道:“你们那文会举办得如何了?坐在这里也怪没意思的,你不如带两位小郎一起去玩会儿?”
林二郎不悦的反驳道:“娘,我们那可是正经的文会,不是闹着玩的。”
“行行行,那你就带他们去参加你们的文会吧。文彬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与你同科,且还比你小了两岁呢,初来乍到,你要多看顾着些。”
林二郎这才点头答应下来,“成!”
郑嘟嘟就好奇的问道:“就是巷子口附近在烤肉的那个文会吗?”
林二郎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挥挥手说道:“那不过是顺便的事,主要还是讨论学业功课,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可是我不会写诗做对。”
“这有何干?你还小呢,背上一段《千字文》就够了。你会背《千字文》吧?”
“我会!”
“那就走吧。”
文彬先看了眼云萝,得到她的点头同意之后就欢喜雀跃的跟着林二郎出去玩了。
温墨也想跟他们去玩,却被林二郎嫌弃年纪大了,还是个举人。
温大公子偷瞄了林山长好几眼,忍不住的满脸忧伤,就是不知忧伤被嫌弃,还是忧伤要继续坐在山长的眼皮子底下。
云萝则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为了求得林山长一篇文章,她不惜将这几天列举出来的《文秀报》的计划和盘托出,还意外得到了林山长的指点。
在林家用了一顿午饭,到临近傍晚告辞离开的时候,云萝成功求得了林山长的文章一篇,温墨的文章一沓,温大公子甚至还承诺会帮她去找同窗们搜罗些好文章。
玩了一天,文彬也与林二郎交上了朋友,还约定了过两天要一起去参加别的文会。
放假了,又临近过年,府城里的各种文会真是多得不得了。
腊月廿七,运送报纸的船只姗姗来迟,终于停靠在了越州城的码头,也从京城带来了新一期的新闻。
头版就是一篇皇上亲书的新年贺表。
别处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但江南这边,云萝却是亲眼看见这一期报纸被迅速的抢购一空,哪怕此次运送过来的报纸比往常多了两倍有余。
第290章 除夕钟声满城花
那篇充斥着深厚皇恩浩荡之气的贺表被一扫而过,云萝转眼就看向了别处。
然后,她发现,自从把报馆交给公主娘掌管,纸上报道的东西就越发的大胆了,与朝政相连的速度也快到飞一般,民间八卦占据的篇幅越来越小。
果然应该把事情交给最适合的人去做才好。
廿八一早,文彬就被林二郎拉去参加文会了,郑嘟嘟醒来的时候得知哥哥将他落下,还拿走了他的报纸,顿时老大的不高兴,吃早食的过程就是一个向老夫人和云萝不断告状的过程,却不知反把老夫人逗得一口气多吃了一笼小肉包子。
再有两天就到除夕了,该处理的事情也在这几天处理得差不多,老夫人就开始教云萝如何维系世交之间的情谊,逢年过节该有怎样的准备,收礼、送礼的轻重要如何衡量,情谊深厚的该送些什么,交情一般的要怎样保证不失礼。
失礼固然不好,但太多礼了让对方感觉不适和猜疑,也不好。
“你以后嫁人,就算不是世家宗妇,也必然是当家主母,身边虽有忠心能干的下人,许多时候都不必你亲自动手,但这些事情你自己也要懂得,以免被人糊弄了都不晓得,或是看不出别人送礼的深意。”
云萝径直点头应下,乖巧得不得了。
祖孙俩一教一学,正其乐融融,却忽然被外面的声音打断气氛。
“承蒙老夫人庇护,让我住在府中,我来给老夫人请安,还请姐姐通报一声。”
老夫人停下了教导,转头看向门外,眉头一皱。
她差点忘了府里来了个陈秋娘呢,也是那丫头这两天还算安分,躲在马厩后的知心院里没有出来乱晃,在不在都没区别,让人不由得就把她给忽视了。
面对陈秋娘的拜见,守门的丫鬟当即就回道:“老夫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陈姑娘还是请回吧。”
陈秋娘却说:“听说浅儿堂妹也在这里,自廿六那日一见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再与堂妹相交……”
“陈姑娘。”守门的丫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陈姑娘虽出身小门小户,但好歹也在府中常来常往,多少应该晓得些规矩才是,你岂敢直呼我家郡主的名讳?这声堂妹也是极不合适的,还请陈姑娘下次一定要注意。”
“你……你好歹也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丫鬟,怎能这般出口伤人?我与……郡主血脉相连,又稍长了两月,叫声妹妹也不为过。”
老夫人忽然站了起来,云萝也紧跟着站起,却拦住了她,说:“祖母你先坐会儿,我去就好。”
让老夫人亲自去处理这点小事,未免也太给人面子了。
若非涉及到孙女,老夫人是根本就懒得跟个小丫头计较,此时听云萝这么一说,她犹豫了下,然后就又坐了回去,脸色也逐渐缓和。
云萝转身出门,终于把九连环的第六个环解开的郑嘟嘟抬头看她一眼,然后从高椅子上跳下来,也蹬蹬的跟在了她身后。
门外,丫鬟都被陈秋娘那大言不惭的话语惊呆了,一时间都不晓得要怎么姿态恭谨又不失风度的怼回去。
她虽只是个丫鬟,但却是卫家的丫鬟,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万万不能轻易丢了仪态。
余光看见云萝从屋里出来,她忙转身,屈膝行礼,唤一声:“郡主。”
陈秋娘也抬头看向了云萝,轻咬粉唇,无辜中带着几分忐忑,小心的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和老夫人了?”
她今日穿了身藕色的袄裙,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明明廿六那天在雪地里救起她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包裹之类的事物。
藕色浅淡,勾勒出纤细的身姿,配上无辜又可怜的表情,确实有几分楚楚动人。
只是,她是不是施展错了地方?
云萝反正是无动于衷的,并直言道:“明知道会打扰别人,为何还要过来讨嫌,且赶也赶不走?”
陈秋娘顿时一呆。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云萝神色冷淡,继续说道:“这里是卫府,不姓陈,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安分些别到处乱跑。我祖母允许你们进门是她的宽容,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并不代表她会喜欢看见你们到眼前来晃悠,你们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年轻时曾瞎了眼。”
守门的丫鬟忽然低下了头,肩膀轻轻的颤抖。
陈秋娘却又羞又恼,脸都白了,站在那儿摇摇欲坠的,“你怎能……怎能这样说?不管如何,祖父也是你的亲祖父啊。”
“所以你才能踏入卫府,站在这里装模作样、扰人清净、大放厥词。”云萝真是半点不晓得怜香惜玉,甚至言辞越发的毒辣,“祖父的是非对错,我当小辈的不予置评,不过你身为奸生子的女儿,许你入府已是我祖母的宽宏大量、格外开恩,谁许你跑到正院来?又是哪来的胆子竟敢直呼本郡主的名讳,与本郡主攀亲说故?”
低头憋笑的守门丫鬟瞬间挺直了腰杆,对院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说道:“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谁放陈姑娘进来打扰老夫人和郡主的?”
几个粗使婆子连连告罪,其中一人说道:“奴婢们都忙着洒扫,陈姑娘忽然就悄没声息的过来了,老婆子想着府中没有别的姑娘,陈姑娘又与郡主年纪相仿,说不定郡主愿意逗个闷子,犹豫了下,就没能拦住。”
丫鬟便训道:“瞎了你的狗眼!郡主何等尊贵,想要玩伴自然有别家的小姐,哪里容得阿猫阿狗到眼前来乱窜?”
郑嘟嘟别的没怎么听懂,但听出来了这个扭扭捏捏的姐姐想要跟他三姐玩耍,顿时挑剔的打量了几眼,然后绷着小脸义正言辞的说道:“有我陪三姐玩,她才不会闷呢!”
云萝薅了下他的脑袋,对陈秋娘说:“把你的小心思都收起来,安分待在知心院里,不然就回你自己的家。”
知心院还没她家在镇上的房子好呢,天知道站在整个江南顶端的顶级权贵——卫府之中为何会存在着那么一个破败院子,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更是飘荡着浓浓的马屎味。
但她此次是来躲难的,真不敢轻易离开回家去,一时间便觉得十分窘迫,终是忍不住捂脸,“嘤嘤嘤”的跑走了。
老夫人在屋里吩咐道:“去那边知会一声,把人给管好了,再有下次敢把卫府当做自家似的瞎晃悠,别怨我把角门都关上。”
这就是不让他们的子孙进府来探望两人的意思了。
“是。”大丫鬟秋菊领命,从屋内出来朝云萝屈膝施礼后就快步朝陈秋娘追了上去。
云萝转身回屋,问老夫人道:“祖母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何还要允许他们进府来探望祖父?”
老夫人呷了口香茗,哼笑道:“你当那真是好事啊?那两个贱种可不是什么好品性,说多么孝顺更是笑话,娶的婆娘、生的儿女也是差不多的品类,我就偏不隔绝他们,让他们来折磨那两个贱人,乐得我能多吃两碗饭。”
云萝不由目光古怪,忍不住有点想多了。
她虽没有说出口,但老夫人却似乎看出了什么,便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我便是再厌恶他们,也不至于使些下作手段要故意把他们养歪养废,分明是那贱妇疑神疑鬼,总以为我要害她的两个儿子,拢在身边日夜防备,时间久了,还能有什么出息?”
云萝也觉得祖母不至于使阴谋手段,毕竟对她来说,若当真想要对付两个孩子,有的是办法,完全没必要去弄脏自己的手。
老夫人并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许多,闲话两句后就继续之前的教导。
之后一直到年后,陈秋娘都再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倒是秋菊去知心院传了老夫人的话后,回来时也把陈老爷的话带了回来。
无非就是些色厉内荏的无用叫嚣,老夫人听了连冷笑一声都不屑。
除夕夜,云萝、文彬和郑嘟嘟三人陪着老夫人吃年夜饭,守岁玩猜谜、讲故事,还亲自动手包了几个不那么圆润的糯米汤团。
一整个晚上,老夫人的笑容都没有落下,将近子夜吃汤圆时,更是兴致勃勃的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三人,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除夕了,今年身边伴着三个孩子,整个府邸都因此鲜活起来,尤其是郑嘟嘟,一个晚上没停过小嘴,又脆又甜,闹得老夫人都想把他留在身边,不还给郑家了。
吃过汤圆已是将近子夜,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悠远的钟声,瞬间传遍了越州城的内外。
老夫人带着他们出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对未曾见过此情此景的三个孩子解释道:“这是栖云观的钟声,九声落下,便翻过了年。”
钟声悠远,已敲响了第三声,正院里的丫鬟们飞快的走动了起来,从一边的厢房里抬出了两个巨大的烟花,在院子的平地上摆放好。
钟声敲起第八声,老夫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火折子分给云萝和文彬,说道:“第九声钟声响起的时候,立刻把烟花点燃。”
又对跃跃欲试的郑嘟嘟说:“你还小,等你再长几年,卫奶奶带你放烟花。”
郑嘟嘟虽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的让到了一边。
云萝和文彬迅速的走到一个烟花前面,在丫鬟的指点下找到了引线,在第八声余音悠悠时吹亮了火折子,并在第九响传出的瞬间,点燃了引线。
“咚——”
“砰!”
硝烟带着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朵绚烂又巨大的花火,在一瞬间把整片天空都点亮了。
此花未歇,彼花又开,连绵不绝。
院子外、府邸之外的城里也紧接着升腾起了更多的烟花,把暗黑的天空渲染得五彩缤纷。
郑嘟嘟忍不住“哇”了一声,双眼睁得溜圆,用力的抬起脖子看漫天绽放的烟花,刚才不能亲自放烟花的一点失落也在这绝美的风景中烟消云散。
“卫奶奶,你看那个,像一只羊。”
“三姐三姐,掉下来了,像下雨一样!”
满院子都是郑嘟嘟的大呼小叫声,把一个没见识的小土包子演绎得活灵活现,一直到被带下去休息还乐滋滋的,困倦被驱散,精神得不得了。
正月初一,云萝难得睡了个懒觉,一直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辰时过后,卫家的宗亲同族就结伴来拜年,老夫人往外发了数不清的压岁钱,云萝则收了满怀,文彬和郑嘟嘟也没有被落下。
老夫人看到他们那一堆压岁钱,笑得不知有多开心,直说:“长辈给的压岁钱不能拒绝,只管放心大胆的收着。往年都是我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钱,今年可算是挣回了一点。”
这样她发压岁钱的时候都不觉得十分心疼了呢。
郑嘟嘟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文彬却觉得他又不是卫家的孩子,只是跟着三姐占了便宜,这么大笔的压岁钱却不好当真收下,打算回头要交给三姐。
云萝不知他这点心思,午后,拜年的族人少了,她就拎着几样礼独自前往知心院。
那里还是一样的破旧,三间屋塌了一间半,剩下的一间半也破破烂烂的,连窗户纸都在漏风。
这与堂皇的卫府真是分外的格格不入。
云萝到的时候,陈秋娘正在把两块嫩黄的点心包进帕子里,见到她,慌忙将手帕往袖子里一塞,又侧身遮挡石阶上的食盒,扯着袖口轻声问道:“郡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来看望祖父的吗?”
云萝对她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拎着东西径直往屋里走进去,随口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来给祖父拜年。”
不管心里喜不喜欢,看不看得起这个祖父,平时可以忽视,年节却不能再当作不存在。
没错,她就是这么懂事守礼的小姑娘!
第291章 郑嘟嘟的悲伤
这是云萝第二次来拜见亲祖父,看到的依然是个乱糟糟、脏兮兮的老头,完全不能想象他与祖母站在一起琴瑟和谐的模样。
当年太公选他做女婿,固然看重他的才学,但相貌定然也是不差的,不然一个寒门学子怎么配得上他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
就算只是个赘婿,那也是镇南侯府的赘婿,是大彧女侯的夫!
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在陈举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身上已经再也看不见丝毫曾经的风流俊美,活脱脱一个又残又脏的糟老头子。
所以,出轨需谨慎啊。
听到动静,陈举人用力的从床上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
他形容憔悴皮包骨,脸上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沟壑,眼眶凹陷,更显得两只眼珠子往外暴突,看起来甚是可怖。
但云萝什么可怕的场景没见过?不过一个枯槁的残废老头,除了一点点视觉上的冲击之外,感觉不到任何威胁。
她进屋后随手把拎着的几样东西放在相对整洁的桌子上,朝着床榻上作揖拜了一下,说:“孙女给祖父拜年,祝您老福寿安康。”
这可真像是句嘲讽。
陈举人两只暴突的眼珠忽然转了一下,手又不知从被窝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奋力的朝云萝扔过来,并恶狠狠的喊道:“滚出去!”
他的表情很凶,声音却粗哑得难以分辨,仿佛长时间没有喝水,被粗糙的食物划伤了嗓子。
云萝转头看向了从她进来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老妇,声音淡得听不出丝毫质问,“留你在府中,是祖母感念你与我祖父情深义重、两心相悦,卫家花钱费粮的养着你,也是要你这个贴心人好好照顾我祖父,却为何我祖父不仅身上不洁,连吃食都似乎被苛待了?”
老妇浑身颤抖,小心的抬头瞄她一眼,形容十分的可怜。
陈举人如今未必把这个曾经的红颜知己多放在心上,但他显然更厌恶云萝,或者说,他仇恨着所有的卫家人,因此就“呵呵”的怪笑了几声,两只眼珠子死盯着云萝,说:“我如今这样都是谁害的?你以为我稀罕待在你卫家?不孝的狗东西!”
云萝侧头看他,“您若是不愿留在卫府,我倒是可以送您出去,不知您想去您两个私生子的谁家?听说他们都很孝顺,您去了他们家中,肯定能安享晚福。”
陈举人顿时脸色一变,他在这里尚且能活命,真到了那两个不孝子的家里,怕是不出半月就要被饿死。
看他的脸色,云萝就明白了他的心思,随之眼眸低垂,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来您并不想去,那孙女就先行告退。”
后退两步转身就走,不过刚走出两步就又停了下来,侧首对角落的老妇说道:“我希望你能把我祖父打理得干净一些,毕竟他若是染病死了,你也就没了继续存在的必要。”
她对这个亲祖父没感情,就算以亲疏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祖母那一边,但看到他脏得整个屋子都在散发着恶臭味,实在有些糟心。
看到老妇颤巍巍的跪了下来,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云萝往旁边一让,默了默,然后没有解释的径直离开。
门外,陈秋娘慌忙站直了身体,拧着袖子有心要跟云萝搭话,然而,不等她定下心,云萝就已经从她面前翩然走过。
她看着云萝离开的方向站了会儿,然后匆匆转身进屋,屏住呼吸将老妇用力的扶了起来,“奶奶,你怎么跪在地上了?难道是堂妹她责罚了你?”
陈举人在床上瞪眼,“什么堂妹?别忘了你是陈家人,卫家的崽子跟我陈家没有一点关系!”
陈秋娘在暗地里撇嘴,陈家是多富贵的人家?她倒是想跟卫家有关系呢,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啊!连这一声堂妹,她都只敢在私下里偷偷喊,不敢让外面的人听见。
这里要不是卫府,她才懒得来看两个又脏又臭的老不死呢!
云萝回到正院,立刻就得到了老夫人全方位的关心和问候,一副“乖孙女你受委屈了,竟然要去面对那两个腌臜的老贱人”的模样,逗得云萝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老夫人顿时捧着她的脸,稀罕得不要不要的,“小姑娘就该多笑笑,我家小萝笑起来的模样多好看啊,再没见过比我孙女更标致的姑娘。”
就连文彬和郑嘟嘟都稀罕的凑了过来,长这么大,他们都没见三姐笑过呢,平时能得她一个软和些的眼神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被人这样围观,云萝哪里还笑得出来?瞬间就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与他们对视。
郑嘟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忽然挑出他今日收到的最大最好看的荷包塞到了云萝的手里,“三姐,给你!”
然后仰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云萝……云萝想换个弟弟。
大年初一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从初二开始,老夫人每天都要带着云萝出门做客。
文彬有时候会跟随,有时候则会跟他新交的小伙伴去逛街游玩参加文会。郑嘟嘟在跟着哥哥去玩了一次,发现文会竟然不是像上次那样围着炉子烤肉吃之后,他就不想再跟了。
不过初三那天,他和哥哥一起去袁家给姑婆姑丈拜年。
一直到初六,卫府设宴招待客人,云萝主理此事,老夫人则坐在旁边,偶尔给她指点一二,做个查漏补缺的活。
宴席平稳度过,宾主尽欢。
期间,陈秋娘曾意图往办宴席的园子里凑,却尚未靠近就被拦了回去。
初七,文彬提出了告辞,说回村里还要拜年走亲戚。
云萝就把他们托付给了来府城给老夫人拜年的金家人,请他们一路照顾,送小兄弟俩回村,而她自己则继续跟着老夫人去拜年,直到过了初十才空闲下来,然后直奔白水村。
村里,过年的气氛尚未消退,虽不如前几天热闹,但依然有客人前来,或出门做客,如今家家户户谈论的都是去年腊月新修建的榨油坊。
那豆油黄橙橙、金灿灿的,可香了!
剩下的豆渣加水和面摊成饼还能继续当粮食,虽然味道很奇怪吧,但肚子饿狠了,吃土都香。
实在吃不了,挖个坑沤肥,填补田地的肥力也是极好的。
这几年来,通过各种增加田地肥力的办法,村里养出了不少肥沃的良田。
那草子在每年秋收后撒到地里,到春耕的时候就长老了,收下籽后连根带茎叶的翻到土壤下,肥得很!
去年,癞子家的一亩田因为肥力过足,一阵风过去,稻秆都倒伏了,收割的时候费了不少劲。
多新鲜啊,田地竟然还会有肥力过足,把庄稼都补倒了的时候。
云萝到村里之后,先往老屋、二爷爷家、三叔家和云萱家分别送了礼,然后拜访里正,与里正签了一份契约:一年内,油坊的收益全部归她,一年后,油坊交给村里,但她到时候会把如何榨豆油的方子公开告知世人。
其实,云萝一直觉得,她就算把方子公开,真正会尝试着去做的人未必有许多,毕竟建一座油坊可不便宜。但只要有那么些人去做,豆油的数量增加必然导致价格下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家家户户都吃得起油了。
油水足,每个人所需的粮食就会减少,同样的粮食能养活更多的人。
云萝默默的把这个事情在小本上记了一笔,然后开始劝说郑丰谷和刘氏到府城去过元宵。
“爹,娘,府城有元宵灯会,一整条街上都是各色灯笼,我带你们去看看。”
刘氏却拒绝道:“三年前,你不是带我们看过中秋的灯会了吗?都是灯,应该也没啥差别,就不去打扰老夫人了。再说,怪冷的,躲在家里烘火不好吗?”
您说得好有道理!
其实云萝自己也觉得元宵节好冷,大晚上的出门去看灯,还不如躲家里舒服自在。
所以刘氏拒绝,她也就真的不再继续劝说,而是跟她商量起了要带文彬一起走的事情。
郑丰谷和刘氏虽然舍不得长子远离,但考虑之后还是同意了让他跟云萝出去见见世面,不就是大半年没得见面吗?有云萝看着,肯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但是临到要走,刘氏还是忍不住的心生不舍,“这么快就要启程了?”
“也不是马上就走,现在还冷,且越往北越冷,路上行走不方便,还是要等稍暖和一些再动身。”
刘氏连连点头,“之前听你说,京城那边的河面跟平地似的,能在冰上走马车,一场大雪落下,一夜就能没到人的大腿,那得多冷啊,还是开春了再去吧。”
云萝说:“那倒不用,我们慢慢走,路上就要走很久,遇到好玩的地方再停留两天,时间就更费了。”
刘氏还是觉得时间紧迫,她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收拾准备好呢,晚上睡觉时就和郑丰谷念叨起了这件事,然后,被明明已经睡着,却不知啥时候又醒过来的郑嘟嘟听见了!
三姐要带哥哥去很远的地方玩,还要玩大半年才回来,但是不带他?!
家里瞬间就翻了天,云萝和文彬接连被吵醒,大半夜的披衣而起,一家人聚在堂屋里哄郑嘟嘟。
向来好说话的郑嘟嘟今天却特别难哄,就算三姐亲自哄他都不好使。
想想三姐要带哥哥去玩,却不带他,还要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他就觉得太伤心了,悲伤逆流成河,“哗哗”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郑丰谷从门外端了个火盆进来,放在屋中间,以免更深夜凉的把几个孩子冻着了,看到哭闹的小儿子便只觉得束手无策,只能帮他擦一擦鼻涕眼泪,说:“快别哭了。你还小,还不能跟你哥哥那样出远门。”
郑嘟嘟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一扭头直扑云萝的怀里,两只小胖手用力抓着她的一片衣角,一边哭嚎一边用力的摇头说:“不要不要不要!我也……嗝,我也要去!”
眼泪都沾到衣服上了,很大可能还有鼻涕,云萝真是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伸手抓住他的后颈想要把他拉开,他却抓得更用力了,挂在她身上,钻进她怀里,还控诉道:“三姐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哇——”
文彬的眉头跳了跳,下意识想要再刺激刺激他,不过对上云萝警告的眼神,他好歹忍住了没有火上浇油,而是说:“你这样说,三姐得多伤心?她明明对你比对我好。”
这话也是说得气鼓鼓的,三姐竟然为了郑嘟嘟瞪他,好气!
郑嘟嘟悄悄从云萝怀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用那双湿漉漉泛红的眼睛看着文彬,“那为啥带你去玩,却不带我?”
文彬朝火盆便靠近了些,斜睨着他说道:“才不是去玩的呢,你晓得外面有多危险吗?路不好走,天气骤变还要被大雨淋湿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还可能遇上山贼,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还会水土不服。你晓得啥是水土不服吗?就是吃不好、睡不好、上吐下泻哪哪都不舒服。所以我们不带你是保护你呢,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刘氏在旁边听得脸色发青,都不想放文彬出去了怎么办?
郑嘟嘟却半点没有被吓到,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不怕!我也要去!”
文彬:“……”
真是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的小鬼头!
第292章 三姐,娘答应了
郑嘟嘟闹了半夜,甚至把相距不远的郑丰收两人都惊动了,拍门来问发生了啥事。
哭到后来,他自己哭累睡着了,却仍然紧紧抓着云萝的衣角,还要时不时的睁开眼看她一下,睡得很不踏实。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云萝或文彬,绝对不让两人一起离开他的视线,甚至在开学之后拒绝去学堂,愁得郑丰谷和刘氏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这个年,夫妻俩其实过得不太安稳,归根结底全是因为郑玉莲的那一点破事。
老爷子突然性情大变,对郑丰谷这个以前从不重视的二儿子投注了极大的期望,只相信郑丰谷能给他的小闺女找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敢再期望郑玉莲能嫁个好人家,只要过的去就行,不傻不残,哪怕年纪大些、家徒四壁呢,总好过继续把小闺女留在家里。
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他都不敢把事情交托给长子和长媳,放眼望去,值得他依靠的就只有郑丰谷这一个儿子。
这一次,连孙氏都没有再出幺蛾子。
当然,就算她想闹腾,也无处施展。
在床上瘫了一年多,她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曾经被她寄予厚望的长子到底有多不可靠,而曾经任由她捏扁搓圆的次子也已今时不同往日。
如果说郑丰谷还只是脾性强硬不少,但好歹会经常来看望两位老人,郑丰收却因为双胞胎和云梅的接连出事,老两口却偏心长子息事宁人,对他们的成见极深。虽不至于断绝往来,但若非必要,他绝不轻易到老屋。
所以,看来看去,郑大福觉得只有次子才顶得起事,而且那两口子一向厚道,肯定不会坑害亲妹子。
这真是给夫妻俩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从年前到如今正月都过了大半,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媒婆往村里跑了好几趟,郑玉莲的亲事却依然迟迟定不下来。
刘氏那样厚道的性子都忍不住跟人抱怨,时至今日,小姑为何还能这样挑剔?她明明连朱大郎那样的人都看得上,媒婆来说的那几户人家虽然有些不如意,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未必比不过朱大郎。
贫困人家娶不起媳妇,年纪大了,死了婆娘或一直光棍,有个女人愿意跟着他们过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他们并不会很在意女方的贞洁。
寡妇都不愁嫁,郑玉莲却为何宁愿跟侄女婿厮混都不愿意正经的嫁人?
是的,刘氏总觉得郑玉莲并不是真的以为那些人有多么多么不好,而是单纯的不想嫁人。
这可真是愁死个人!
今天,镇上的媒婆又来了,刘氏不得不硬着头皮到老屋去接待媒婆,顶着李氏的冷眼,她如今也已经很淡定了。
媒婆姓管,人称一声管妈妈,是庆安镇上数一数二的官媒,纵横庆安镇几十年,从没有她说不成的媒,如今虽然在郑玉莲这儿碰了不止一次壁,但这并不能消退她的激情。
千挑万选,她今日又挑中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那小伙姓马,家就在镇上,家境虽不富裕,却也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因为抚养弟妹耽搁了年岁,如今年已二十有八,弟妹都已成家,他也能安下心来给自己做打算了。
马大郎下头有两个弟弟,都十分敬重长兄,知道兄长是因为他们才耽搁了自己,如今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小日子,不再是兄长的拖累,便主动说不愿跟兄长分父母留下的祖宅,等大嫂进门之后,若不嫌弃,他们愿对她如大哥一般敬重,若大嫂嫌弃,他们愿按月给钱,就当是赁了如今暂住的屋子,日后也会尽早搬离。
除了三间三厢的房产外,还有八亩良田,两个弟弟也都不要全让给了兄长,马大郎愿意拿出其中的一亩良田做聘礼,另有银戒指、银手镯和若干衣裳料子。
江南地贵,一亩上等良田的官方价格是十八两,但在很多时候,你就算拿着二十两银子都未必能买到一亩良田。
所以马家拿出的这一份聘礼当真是不轻了。
“马家之前穷是因为爹娘去得早,留下一屋子孩儿,如今二郎三郎都已长大娶亲,两个妹妹也都嫁得不差,马大郎独得一座房子和八亩良田,以后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很能够过日子了。”管妈妈对刘氏说,“太太是金贵人,虚的我不敢说,也不敢瞒太太,马大郎的腿脚有些不便,但那是硬伤,除了不太好看之外,并不影响日常过日子,且有一把子好力气。”
刘氏觉得这个人选真是很不错的,她甚至觉得郑玉莲有些配不上人家,就算人家年纪老大,家里穷,还瘸了腿。
就凭着他当年以一个半大小子的年纪,养大了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且两个弟弟都是知恩的好郎君,就可知马大郎的人品也肯定差不了。
刘氏转头去看公爹,见他老人家的脸上有意动,就知道他肯定也满意。
当然,儿女说亲不能太随意,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的。
郑大福就说:“若妹子所言属实,这马大郎虽年纪大了些,但他愿意拿出这么大笔聘礼,应该也有不少人家愿意把闺女许配给他,怎么……”
他虽然很想说他的小闺女千好万好,但内心里也明白,郑玉莲真没那么好,甚至在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前景惨淡,就连丧偶的鳏夫都未必看得上她。
马大郎可说是这一个月来最出挑的人选了,还有这么多聘礼,就是穷苦人家的黄花大闺女都能娶得。
管媒婆就看了刘氏一眼,未语先笑,“说了老爷子恐怕要笑话的,马家大娘的夫婿在咱白水村的肥皂作坊里做伙计,曾有幸见过玉莲姑娘,说与他大舅哥听,马大郎不由就起了心思,觉得玉莲姑娘如今不过年少任性,其实本性不坏,是能当家撑门面的好姑娘。”
说来说去,主要还是因为郑玉莲是郑丰谷的亲妹妹。
但两家说亲,不论贫穷或富贵,都免不了利益的考量,马家是因为郑丰谷,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因为云萝的存在才对郑玉莲有了那点心思,并不是多么奇怪和不能接受的问题。
甚至郑玉莲应该感谢云萝,云萝的存在让她在婚姻市场上的竞争力都增加了许多,让她今时今日不至于落到无人问津的下场。
郑大福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深知他如今没有挑剔和介意的资格,正考虑此事的可行性时,忽然听见被关在西间的郑玉莲趴在门后说:“爹,你要把我嫁给一个又穷又老又丑的瘸子吗?”
郑大福顿时脸色微青。
郑玉莲趴在门后继续说道:“我不要,嫁给这样的人,我宁愿一根绳子吊死!”
郑大福连呼吸都急促了,顾不得有外人当面,丢不丢脸,呵斥道:“胡闹,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要死要活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缓了口气,他又继续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由不得你!”
西间发出了一阵混乱的碰撞声,仿佛郑玉莲在屋里横冲直撞,声音十分的激烈。
郑大福简直是坐立不安,又朝着管媒婆赔笑道:“让妹子见笑了,这孩子被她娘惯的无法无天,有些不知好歹,我却觉得这马大郎很是不错。”
管媒婆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郑玉莲的胡闹,此时更能做到面不改色,“老哥哥老嫂子一看就是疼闺女的,不过您说的也对,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没有由着姑娘家自个折腾的道理。玉莲姑娘如今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往后恐怕更难说亲,我走遍这十里八乡,却也挑不出比这更好的人才了。”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也明显,管媒婆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她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溺爱女儿的人,本是穷苦农家女,倒是养出了一副刁蛮的小姐脾气。
郑大福呐呐的点头,看到他这样,刘氏都不由得急了,在旁说道:“爹,儿媳倒是觉得这马大郎与小姑挺合适的,不如挑个日子先相看相看?”
郑大福尚未回应,就先听见郑玉莲在屋里尖叫道:“刘月娘,你按的什么心,你要是觉得合适,有种你自己嫁给他啊!”
刘氏也不由得脸色铁青,反倒管媒婆劝慰了一句,“这姑娘也不要恼,郑二太太真真是一心为你考虑……”
“咚”的一声也不知什么被砸到了门上,十分响亮,把堂屋坐着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又听见郑玉莲骂道:“下九流的瘟老婆子,为了挣那点媒人钱,真是什么鬼话都说的出来,也不怕死后下地狱被拔舌头,滚开!”
事情似乎又搞砸了,刘氏将管媒婆送出来的时候不得不跟她赔礼说好话,管媒婆被气得不轻,差点连刘氏的面子都不顾了。
把人送走之后,刘氏转身看了眼老屋,她以前都会折身回去问候婆母和公爹的意思,有时还能商量一下,但这一次,她也被气坏了,当即头也不回的气冲冲回自家去。
回到家时,郑嘟嘟正缠着文彬气哼哼的说着:“你们就是不肯带我,不喜欢我了!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们出去玩,你们要是敢偷偷跑走,我也会跑出去的,我一定会跑出去的!”
刘氏头疼不已,加上刚才在老屋受的气,语气便也不由得重了些,说:“一个个都是不着家的,你想去就只管去,看我会不会惦记你!”
这话冲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没想到郑嘟嘟那个小没良心的当即眼睛一亮,几乎从原地蹦起来,十分响亮的答了一声,“好!”
然后转身“哒哒哒”的跑进了云萝的屋里,大声喊着:“三姐三姐,娘答应了,娘都答应我跟你们一起走了!”
刘氏,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拦住,无力的说道:“不是,没有,你听娘跟你解释。”
郑嘟嘟却表示“不听不听不听”,钻进云萝的屋里就躲起来了。
刘氏呆了半晌,分外沉重的放下了手,转头对上长子惊讶又疑惑的目光,“娘,有出啥事了?今天不是有媒人来给小姑说亲吗?又不成?”
刘氏的心情更沉重了,真觉得这事比给自己闺女找夫婿还困难,想当年,云萱和栓子的亲事就是水到渠成,她确实没怎么费心。
但这事她不好跟年幼的儿子说,便无力的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去玩,又转头看一眼云萝那屋,透过窗户还能看到云萝坐在书桌前看书,郑嘟嘟在叽叽喳喳的说话,但就是看不见他的人影。
刘氏:“……”这种儿子生了有何用?天天就想着出去玩,一点都没有离家的不舍和惶恐。
第293章 真是个小机灵鬼
刘氏脱口而出一句赌气的话,却被郑嘟嘟当了真,之后无论她再怎么解释劝说都被他当作耳旁风,生动的演绎了何为“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简单的说,就是“不听不听我不听”,他甚至开始自己动手收拾起了外出的行囊,一刻都等不及的模样。
年前去府城,他已经看着娘亲收拾过了一次行囊,所以现在自己动手做起来也是一副很有经验的架势,把他最喜欢的衣裳和玩具都搬了出来,意图塞进一个小小的包袱之中。
刘氏看他忙得满头汗还乐颠颠的模样,无奈头疼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小。”她再次意图劝说,“这可不是去府城,慢悠悠的也不需两天就能抵达。你三姐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光只是坐马车可能就要好几个月,路途颠簸,甚至有时候可能连马车都不能坐,要用两条腿走路,你哪里能跟得上呢?”
郑嘟嘟抱着他的木马转了个身,气哼哼的说道:“我走路可快了,哥哥都追不上我!”
“他那是让着你呢,不然你真当以为你这两条小短腿能跑得过你哥哥?”
郑嘟嘟从喉咙底下咕哝了两声,背着身不说话了,但态度却丝毫没有软化,反正三姐和哥哥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家里!
刘氏强行把他的身子扳了回来,苦口婆心的说道:“嘟嘟是个乖孩子,听娘的话,你现在还小,等长到你哥哥那么大的时候,再跟着你三姐去很远的地方玩好不好?”
郑嘟嘟的眼睛里浮现了点点水光,十分委屈的说道:“我不想当乖孩子。”
刘氏一噎,又说:“你三姐和哥哥要出去,你也要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家里现在住着的那些侍卫哥哥们也要跟着离开,家里就只剩下爹娘了,这么大的房子,只爹娘两个人住着,害怕了咋办?”
郑嘟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娘,你们都已经是大人了,不怕不怕。”
刘氏:“……”
眼珠一转,郑嘟嘟又说道:“娘,你和爹害怕的话,就把二姐叫回来啊。”
“你二姐已经嫁人了,以后就是你姐夫家的人,哪里还能经常往娘家跑?”
郑嘟嘟无法理解这句话,还疑惑的问道:“明明一直都是我家的,姐夫咋能霸着不放呢?太过分!”
他决定要去把二姐叫回来,这样就算他不在家里,爹娘也不会寂寞害怕了。
不过这个事情现在还不能跟娘说,万一他没把二姐叫回家里来,娘拿这个当借口不许他跟三姐去玩咋办?
郑嘟嘟暗搓搓的打着他的小心思,还忍不住为此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刘氏的劝说再次以失败告终,这若是放在别人家,恐怕要拎起扫把就打了,小小年纪,主意却这么大,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不是欠打还能是啥?
但不管郑丰谷还是刘氏,都性子相对和软,当不了严厉的父母,甚至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云萝对两个弟弟的教导比他们当爹娘的还要多,云萱也被她一心护着,几乎面面俱到。
有云萝的例子在前,不知不觉的,郑丰谷和刘氏也下意识的做什么事都跟孩子们有商有量,很少会因为孩子调皮而扬起手就打,一直打到听话为止。
也就郑嘟嘟年纪最小、最调皮,偶尔把刘氏气急了会抓着他打他的小屁股,郑丰谷却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他。
离云萝要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郑嘟嘟的心思也越发浮躁,听不进爹娘的劝说,至于云萝,她虽觉得郑嘟嘟年纪还小,恐禁不起长途跋涉,但见他这样坚持,却也不想打击他,所以不支持,但也不劝。
一起走,她自当尽力照顾好他,留在家里,更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云萝在一开始就把其中的风险和艰难仔细的跟郑嘟嘟说了,然后告诉他,他只要能说服爹娘,她就带他走,若爹娘不同意,哪怕他到时候躺地上打滚都必须留在家里。
所以刘氏当时赌气的一句话被郑嘟嘟瞬间抓住,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连云萝都为他的坚持感到惊讶。
这天,郑嘟嘟趁着家里人都有事情忙碌的时候溜了出去,直奔村尾栓子家。
一个时辰后,云萱被他拉了回来,朝着刘氏得意的说道:“娘,你看,我把二姐叫回来了,让二姐陪你和爹,你们就不会害怕了!”
看到闺女,刘氏当然是高兴的,但看到云萱明知道嘟嘟这几天在闹腾啥,还纵容他跟他回来,刘氏就没那么高兴了。
她用力点了下郑嘟嘟的额头,嗔骂道:“你就仗着你二姐宠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又瞪了眼云萱,道:“你就纵着他吧!且不说危险辛苦,只说他这么小个人,跟着跑到外面去不是给小萝添麻烦吗?”
云萱抿嘴一笑,说:“我倒是想不理他呢,可他撒娇撒泼的,硬是把我拉了回来。”
或许真有这个原因,但云萱若是真的不愿,就凭郑嘟嘟这么个小人,他能拉得动谁?
云萱倒未必赞同郑嘟嘟出远门,她其实就是禁不起小弟的撒娇。
郑嘟嘟还在用力的把云萱往刘氏面前推,说:“我都把二姐叫回来了,你也不要再拦我了好不好?小孩子都要说话算数,大人更不能出尔反尔,你明明早就已经答应我了。”
还一直劝劝劝的,您要不是我娘,我早就不跟你玩了!
刘氏把云萱拉过去后推到旁边,瞪着郑嘟嘟说道:“咋就这么不着家?留在家里还能亏了你不成?”
郑嘟嘟就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见娘竟然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就又眼巴巴的看向了爹。
郑丰谷那颗老父亲的心呦,怎么也硬不下来。
轻咳一声,他转头跟刘氏轻声说道:“要不就应了他吧,不然以他这倔脾气,还有的要闹呢。”
郑嘟嘟的小耳朵非常灵光,把这句悄悄话完整的听进了耳朵里,顿时眼睛一亮,不等刘氏回应就转头兴奋的跟云萝说:“三姐,你看,爹也答应了!”
郑丰谷:“……”
不,我并没有!
但禁不起郑嘟嘟的坚持,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
日子到了正月末,文彬和郑嘟嘟各自收拾行囊,告辞了家人,跟着云萝再次离开了白水村。
这次,他们不再只是到府城,但府城依然是必经之路。
村里人知道小兄弟俩要跟着云萝到很远的地方去游玩,甚至是要去京城,年长者都觉得郑丰谷和刘氏瞎胡闹,嘟嘟才几岁,咋能放他出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个时代出远门,凶险并不仅仅来自外界,还有本身的疾病,一个水土不服就能毁了一个好好的人。
年轻人,没见识过太多凶险的人却不以为然,只对能够到京城去的这件事表示羡慕。
他们有生之年都到不了京城,甚至连府城长啥样都没见识过,多少人一辈子都窝在出生的地方?
三个孩子一下子都走了,郑丰谷和刘氏顿时觉得家里冷清了许多,甚至整个村子都好像少了点鲜活气,对远行的三人亦是满怀惦念。
郑嘟嘟却像是被放出去的鸟,欢快极了,这次还与年前到府城去不同,他这是要去更远的地方游玩,是要去见大世面的!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啥是大世面。
一行人先到府城,在府城留了两天,老夫人也给他们准备了许多路上需要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无所不包,无一不精。
她的孙女,就算是出门在外也要过得金尊玉贵,舒适惬意!
二月二,龙抬头,府城里举办了盛大的活动,云萝带着两个弟弟去见世面,然后像每一个丧心病狂的老师一样,给他们布置了一篇写文章的作业。
郑嘟嘟才开蒙一年,还未曾学习如何写文章?
没关系,就把心里想的那些话写下来,不必拘泥于格式,就算前言不搭后语,错字满篇,语句不那么通顺,也没关系。
二月初三,云萝辞别祖母离城北上,带着文彬和郑嘟嘟开始了这一次的大彧环游。
他们白天赶路,遇上风景好的地方就停下来流连一会儿,时间的长短根据风景的好坏而定。遇上热闹就看一会热闹,文彬有时候还会去跟路途上遇见的行人聊天。
到晚上,赶得上宿头就去投奔客栈,赶不上便窝在马车里过一夜,最后面的马车里还放了不少小营帐,支愣起来足够他们一行人露营。
过了正月,天气就可见的暖和了起来,扎营的时候烧上一堆火,铺上厚厚的毡子,夜宿荒郊也不会觉得寒冷。
文彬会趁着休息的时候读书写字,或听偶尔同路的行人说话,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好好的逛一逛,把他觉得稀罕的事记录下来,有时候还会发表一番感叹,累积下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有的文采平平,有的却读起来使人觉得心中通畅。
郑嘟嘟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玩耍,玩了两天以后,他突然开始有点想家。
第294章 讲故事
启程三天,一行人尚未走出江南道的地界,这天晚上他们夜宿一座小镇的客栈,夜深人静时,云萝已经宽衣睡下,却忽然被敲门声惊动。
“笃笃笃”的响了三下,然后听见文彬的声音轻轻的传进来,“三姐,你睡着了吗?”
兰香迅速的披衣而起,点燃了桌上的灯盏,转头见郡主已经穿戴整齐后,才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房门开启,文彬侧身钻了进来,皱着眉头有些愁闷的说道:“本不想来吵你的,只是嘟嘟不知为何躲在被窝里哭,问他为啥他也不说,就一个劲的抹眼泪。”
云萝理着袖口褶皱的手一顿,然后快步出门到了隔壁。
油灯在桌上静静的燃烧,灯芯往外挑了一些,使得火苗高窜,也把房里照得更明亮。
郑嘟嘟就坐在被窝里抹眼泪,看到云萝进来,还不好意思的转了个身,不让她看见他红通通、水润润的眼睛。
云萝径直走过去,伸手一摸,摸到他露在被窝外面的肩膀冰凉,就把被子往上拉,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
“怎么了?”
郑嘟嘟抽了下鼻子,却低着头摇晃两下,有些难为情,还有点委屈的说道:“没事。”
话说着,泪珠就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落到被子上迅速晕染。
云萝看了眼被头上的那点水迹,问道:“没事你哭什么?是身子不舒服?”
说着就要想解开被窝去给他把脉,结果被郑嘟嘟扭着身子避让了过去,急忙说道:“没有没有,我真的没事!”
云萝怀疑的看着他,“那你做噩梦了?”
郑嘟嘟摇摇头,迟疑一下,又点了点头。
云萝:“……”
兰香却忽然神色一动,问道:“嘟嘟少爷可是想家了?”
郑嘟嘟顿时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的觑着云萝的脸色,明显被说中了心事,却不知为何不敢承认。
云萝也愣了下,又奇怪的看着他,道:“想家就想家,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们现在走得也不是很远,就算送你回去也费不了许多时间。”
“不要!”郑嘟嘟飞快的,急忙拒绝,从被窝里挣出了双手,抓着云萝的袖子紧张的说道,“我才不想家呢,三姐你不要送我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能跟三姐出来的,才不要就这么被送回去呢!
虽然有些想爹娘,但他还能忍住。
他睁大了眼睛,巴巴的看着云萝,水汽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在眼眶里凝聚,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三姐,我不要回去,也没有想爹娘!”
云萝摸了摸他头顶,说道:“好,不送你回去,不过想爹娘才是正常的,我也想呢。”
郑嘟嘟的眼泪于是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抱着三姐的手臂哭得可伤心了。
站在床边的文彬也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里涌上来的热气驱散,人却不自觉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了过去。
他也有些想家了,明明之前在府城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想念。
云萝转身把文彬塞进了被窝里,让小兄弟俩挤成一团,她自己也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暖着,一本正经的说:“好了,我们来讲故事吧。”
她的声音清冷,语调平平几乎不起一点跌宕,把本该波澜迭起的故事讲得平平淡淡,几乎没什么趣味,但文彬和郑嘟嘟却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来,随着夜晚的加深,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虽然行程不快,但对孩童和小小少年来说,其实还是有着不小的负担,如今静下心来,自然就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
云萝见他们睡熟,就小心的收回脚,给他们掖了下被子,然后带着兰香悄然回到了隔壁客房。
伺候着云萝睡下,兰香忽然说道:“两位少年都还小,白天有事占据心神自不会多想,夜晚安静下来却难免会想家。郡主,下次不如让奴婢照顾两位少爷吧。”
云萝犹豫了下,却拒绝道:“不必,既然跟着我出来了,就要尽早习惯。”
话虽如此,但之后的几天她却还是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两个弟弟,尤其是晚上的时间,她会挑着书上的历史人物给他们讲故事。虽然讲得不如说书先生那样精彩纷呈,但对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语态的文彬和郑嘟嘟来说,说书先生讲得花里胡哨,还不如三姐讲的更能让他们静下心来。
他们并不是每天都能赶上宿头,赶不上就会在野外找个平坦的地方扎上帐篷,反正带了那么多侍卫呢,并不需要太过担心安全问题。
况且,又不是往深山老林里钻,就算在野外也是在官道附近,一般不会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出现的小动物则大多成了他们的腹中肉。
因此,每当夜宿野外的时候,云萝给弟弟们讲故事时还总是会围着一群人旁听,无形中把这群大老粗们的文学水平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原来秦始皇幼时还是个被亲爹抛弃在他国受尽欺负的小可怜;原来苏妲己妖妃祸国,只不过是替残暴的君主背了黑锅,人们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为当权者的错误找上几个替罪羔羊,似乎这样就会显得他们更高尚、更无辜。
侍卫们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他们家郡主真是厉害,就连讲故事都跟说书先生不一样,不是那种大快人心的大圆满,却发人深省。
“发人深省”这个成语还是他们刚从文彬小公子那儿学的,路途上并不是能够经常遇到新鲜事,有时候难免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云萝就让文彬在闲暇时给郑嘟嘟上课,侍卫们跟着旁听,不奢望他们能精通诗词歌赋,但哪怕只是多认识一个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这个时代的文盲率是很高的,在某些贫困的村子里,甚至可能一整个村子都没有一个识字的人,而此时护送着云萝的这些侍卫们,其大部分都出身贫苦,没什么机会上学读书。
读书使人开智,读书使人明理,读书能促进社会的发展……
云萝一直觉得,读书还是很有用处的。
看吧,她的侍卫们跟在郑嘟嘟后面一起学《千字文》,还没学过一半呢,就连平时说话都文雅了不少。
云萝刚这么想着,就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有人怒骂道:“我×你姥姥的,活的不耐烦了,竟敢打劫到你爷爷的头上来!”
“……”云萝沉默着把郑嘟嘟塞到了马车角落里,然后推开窗户往外看,“怎么回事?”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罗桥始终护卫在马车一侧,此时便躬身说道:“前面拦了几个小毛贼,您不必担心。”
这得是多大胆的小毛贼才敢来打劫他们这一群人?她此次出行,可是带了二十多精壮的侍卫。
侧头看到文彬和郑嘟嘟好奇的表情,云萝目光一动,忽然说道:“文彬你带着嘟嘟到去前面看看。”
文彬愣了下,郑嘟嘟却已经跃跃欲试的拉着他就要往马车外钻,最后成功把他拉了出来,直奔前方。
云萝坐在马车里动也不动,只是跟罗桥说:“你去看着点,只要两人性命无虞,不管干什么你都不要插手。”
“是。”
罗桥刚应下还没动身,就听见了前面传来郑嘟嘟的一声惊呼,他一惊,下意识看了眼云萝,然后飞快的朝前奔去。
云萝却依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是凝神沉思,问兰香,“你之前有听说这里有山匪出没吗?”
兰香摇头道:“此处四野开阔、坡地平缓,实非匪徒盘踞的好地方,这一路过来也未曾听说有劫道之人。”
但其实,他们这一路过来,因为没有刻意往城镇里走,已经有两天没有遇到人了。
但云萝也觉得这里不是个拦路抢劫的好地方,因为人若想逃,四面八方都是逃生路,就连两边山坡都十分平缓,树木长得稀稀拉拉的,树冠都秃了。
云萝的目光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向了山坡上那些稀稀拉拉的植被,缓缓的沉下了眼眸。
前面似乎起了冲突,她甚至听见了“锃锃”的拔刀声,郑嘟嘟的惊呼声也变了调,显出了几分紧张和惊慌。
云萝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但她却不是往前去冲突之地,而是转身上了旁边的山坡。
兰香紧跟着她,不由得皱眉说道:“这山也太荒凉了。”
云萝蹲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还拔出匕首往地上戳了几下,将泥土往外翻,全是些干巴巴的土坷垃,几乎看不见一点湿意。
兰香也终于看出点什么来了,迟疑道:“这么干?得多久没下雨了?”
六七年前,江南也出现过一次干旱,那还只能算得上是一场小干旱,却也让几州的百姓受灾,尤其是夏收时的那场大风暴雨,更让许多百姓人家几乎颗粒无收。
回想起当年场景,兰香忽然打了个颤,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慌,“这里发生旱灾了?”
当年江南的干旱,云萝的印象不是很糟糕,因为庆安镇的受灾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她所见的也就是村民比以往更加的缩衣节食,粮价上涨,借粮的人多了不少,村里还来了一拨流民,但除了大家都比较紧张之外,并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不知道天灾对百姓的伤害。
她又往山坡上走了一段,沿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树根往下刨土,一直刨到两尺的深度仍不见一点水汽。
这情况可比七年前白水村的那场小旱灾严重多了。
而且,如今已是三月初,原本此地应该正是积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节,怎么会两尺以下的泥土都不见水汽呢?这是从去年干旱到了现在?
行走一个月,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里已经分属冀北道的地界,但与冀北道的首府幽州还隔着好几个州府的距离。
打斗的声音渐歇,郑嘟嘟“呼哧呼哧”的跑了回来,径直冲向马车,却没有在马车里找到三姐,不由得一呆。
慌忙转头四顾,在山坡上找到云萝的时候,他掉头就又跑了过去,拉着她往前面跑,喘着大气说道:“三……三姐,快去看,那些山……山贼跟书上写的,一点都不像!”
这些拦路打劫的匪徒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与其说他们是劫人财物的贼寇,不如说他们更像是难民。
不,他们本就是难民,天灾人祸,去年庄稼地里颗粒无收,他们活不下去了便聚集于此落草为寇。
云萝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有二三十人全都被侍卫们押着跪在地上,一个个皆神情惶恐,哆哆嗦嗦。
一个或许是领头人的汉子看到云萝过来,便鼓足了勇气求饶道:“公子饶命,去年大旱,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我们实在是饿极了,只想抢……抢到一点粮食,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其他人也跟着他求饶,甚至还有磕头的,那模样实在是可怜。
为了方便行走,云萝此时做着男儿打扮,所以被认成是个公子也没错处,但她看着这一地的难民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动容,更显得冷漠和凉薄。
她冷漠的扫视而过,看向了文彬和郑嘟嘟。
两人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看着这些可怜巴巴的人便不由得露出了同情之色。
云萝便问他们,“你们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文彬没想到三姐竟然会问他这个,不由得愣了下,转头看了看这些可怜的灾民,便斟酌着说道:“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拦路抢劫终归不是好事,不如责罚一顿后放了他们?”
“如何责罚?”
文彬顿时就为难了,不住的看着这些人,想要找出能责罚他们的办法。
但是能罚什么呢?要钱没钱,要物没物,就连力气恐怕都没有几分,看他们刚才被侍卫大哥们轻易制服就晓得了。
郑嘟嘟扯了下云萝的衣角,说道:“打他们一顿!”
这可真是简单粗暴。
文彬却觉得不合适,指着那些人对郑嘟嘟说道:“你看他们,一个个都皮包骨连力气都使不出来,被打之后若是病了肯定没钱请大夫吃药,然后说不定就死了。”
郑嘟嘟被吓了一跳,咬着手指拧起了眉毛,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们不跟他们计较,放了他们吧。”
罗桥听到这话不禁欲言又止,但看了郡主一眼,他又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安静的站在旁边。
云萝看着文彬问道:“你觉得呢?”
文彬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还是放了他们吧。”
“好。”云萝当即就示意侍卫将人放开,没有对两个弟弟的绝对做出置喙。
侍卫们领命松手,那二三十人面面相觑,终于从茫然中反应过来,当即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跑进了林子里。
在逃跑的过程中,有一块淡黄色的东西从刚才最先求饶的领头人身上掉了下来,他脚步一停,但看了看身后的云萝等人之后,他终是没有转身回来捡,飞快的消失进了林子里面。
转眼间,这里就只剩下了云萝这一行人。
一个侍卫走过去将那个掉落的东西捡了起来,“咦”了一声,转身呈到云萝面前,说:“竟然是一份报纸。”
这是一份被叠成了小块的《大彧月报》,发行的日期是正月廿五,云萝因为二月初离开了江南,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卖报人,所以她也不知这份发行了一月有余的报纸上面刊登了些什么内容。
将这份被叠成小方块的报纸一层层展开,文彬和郑嘟嘟也都好奇的凑了过来,就着云萝的手一起
还未完全展开,文彬就指着头版说道:“好巧,头版就说的是冀北旱灾。”
冀北的横州、复州、潍州三府的大部分地区,与之相邻的汀州、汝州、邳州、陈州等府的部分地区,从去年正月后就滴雨未下,致使地里的庄稼严重减产,甚至有些地方几乎颗粒无收。
当地官府意图瞒报灾情,以至于朝廷一直在去年的十月才得到消息,当即派遣官员前往冀北暗中查探究竟,并提前预备了大量的赈灾物资,只等灾情确认就能即刻送往冀北。
然,寒冬腊月,大河被冰封,官道行走不易,即便是就近调拨粮食也要花费许多时间,为防百姓饥荒,朝廷已下令本地官府先开粮仓赈济,本报过后还会将各地赈济的钱粮数额刊登出来,若发现某地上报的赈济数额与实际发放的出入过大,朝廷必严惩不贷!民间的有识之士若有证据证明官员贪酷,亦可将证据递交给此次冀北赈灾的钦差大臣——户部温尚书。
文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指着那些打劫的灾民离开的方向,问道:“朝廷既然已经派出钦差来赈灾,他们怎么还会为了果腹而在此拦路抢劫?是这位温尚书贪污了,还是本地官府阳奉阴违、不听从钦差大臣的指令?”
眉头一皱,他又说:“如今都已经三月了!”
第295章 相信自己人
面对文彬的问题,云萝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把报纸后面的内容都大略的翻阅了一遍,然后递给文彬,说:“你可以试着自己去查明究竟。”
文彬不禁若有所思,“若按报纸上所列的日子推算,从朝廷确认冀北灾情,派遣钦差赈灾到如今已有三个月,即便寒冬腊月行走不易,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也不该超过一个月,两个月还不够那些大人们赈灾完吗?”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说:“好像确实不行,滇南水灾,至今没有看到报道说瑞王爷已结束赈灾回京。”
云萝却说:“他现在之所以还未离开滇南,是留在那里修建堤坝,恢复民生,赈济之事却早已经完成,之前逃离的灾民也大都回到了原籍。”
文彬愣了下,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也是书上没有的,因此听着就不禁有些茫然。
云萝也就没有再多解释,见此时天色已不早,估计又要赶不上下一个宿头了,索性就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扎营。
一顶顶最多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小帐篷在空地上支起来,与马车一起围成了一圈,然后捡柴火的、进林子寻摸吃食的分头行动。
可惜,干柴有许多,想在林子里找到吃食却困难得很,许多树干上连树皮都被剥走了。
云萝也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并让文彬将这干旱后的山林状况仔细观察,记录下来。
夜色降临,没有人在附近找到新鲜的食物,甚至连清水都没有,只能拿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储备在水囊中的水随便对付一顿。
都不是娇气的人,就连郑嘟嘟都能把干粮泡水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他就开始犯懒,东倒西歪的意图靠到云萝或文彬的身上。
侍卫们看得有趣,又为刚才遇到的事情感到惊诧,罗桥皱着眉头说道:“这儿离大河也不过两日路程,怎么旱成这样?”
他们两日前在大河边靠岸,因为位置偏僻了些,以至于走了两天都没有遇上城镇。当然,也可能是他们错过了。
但大河里水流奔腾,蔚为壮观,怎么看也不像是缺水的样子。
云萝之前没有特别注意,但现在回想,却发现这一路来其实早已经有了干旱的迹象,只是她潜意识的以为北边不如江南雨水丰沛,所以在看到沿路有些荒芜的景象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
而如今冰雪消融,无数的支流汇聚而下,大河正是水流丰富的时候,浇灌了沿岸的大片土地,但这里显然已超出了它的浇灌范围。
大彧的地势决定了河流的走向,自西向东,自北向南,丰沛的河水能浇灌南边的大片土地,往北的土地却要依靠延伸的支流浇灌,而如今,冀北道境内的几条支流近乎全部干涸。
云萝用树枝迅速的在地上勾画出了冀北的地形,将报纸上刊登的几个受灾州府一一描绘出来,然后画了一个大范围的圈。
她就着这个圈给文彬和郑嘟嘟讲解冀北的山川、河流与地理,又点出了他们此时所处的大概位置。
郑嘟嘟刚开始还能跟得上,但很快就听晕了,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迷茫和懵懂。
与他相同情况的还有大部分侍卫,仅有那么两三人还能勉强跟上云萝的速度,他们也正是这一月来学识字学得最好的。
这一讲,就是整整一个时辰,文彬迅速的吸收着新知识,把云萝讲的与他之前看的地理志结合到一起,受益匪浅。
而郑嘟嘟,他今晚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在结束的时候,他指着代表他们此时所在的那一点说:“我们现在在汀州!”
盯着地上那个复杂得如同麻花的圈圈,两个侍卫在拼命记忆,闻言便顺着那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往上看,并“啪啪啪”的鼓起掌,赞扬道:“嘟嘟少爷真聪明,我们如今可不就在汀州嘛!”
郑嘟嘟于是弯起眼笑得可得意了,小胖手继续在地上点着,“潍州,复州,衡州,汝州,邳州,陈州。”
然后手指直往上,穿过旱灾区域,一直到冀北道的最北边,用力一点,“这里是幽州!”
虽然除此之外他就再没有听懂别的更多,但云萝还是赞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厉害。”
郑嘟嘟更得意了,捧着云萝的手说道:“三姐,以后你还教我。”
“好。”
文彬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低头在空白册子上勾勾画画,意图把地上那个杂乱的图形更清晰的记录下来。
一直等到他记录完,云萝才跟他说:“回头我给你画一幅舆图。”
文彬……文彬默默的把手上的册子收了起来,又有些迟疑的问道:“我能看舆图吗?”
这可不是轻易能看的东西,律令有言,私藏舆图是要被判刑的。
云萝的眼神往上一飘,肯定的说道:“看看也无妨,不过是些大概的方位。”
像她年前请祖母帮忙送到京城去的那份舆图那样精细是不可能的,行走在路上,她没有随身带那么多工具,也没有许多时间,画的顶多就是个粗略版地图。
时间不早,文彬和郑嘟嘟被打发到马车上去睡觉,云萝坐在火堆旁又烤了会儿火,然后才上马车去歇息。
上车前,她转头往漆黑的林子里看了一眼。
火堆哔啵,燃烧了一夜,将围绕着它的几个帐子都烘得热乎乎的,三班轮换守夜,保准了安全的同时也让每个人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山林的清晨并没有多少生机,好多树枝上都光秃秃的,或是才将将冒出几个叶芽,以此来表示它们经历了一年的干旱,如今仍然还活着。
就连夜间的露水都吝啬得很,不过稍稍打湿了枝头而已,但凭着这一点湿气,枝头的叶芽也似乎比昨天的要稍微长大了一点。
云萝看着那一点点努力生长的叶芽看了很久,直到文彬拎着揉眼睛的郑嘟嘟起来,在兰香准备早食的时候,云萝领着两人钻进了林子里。
郑嘟嘟尚未完全清醒,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转头看周围的景色,发现不管往哪边看都是差不多的一片暗黄。
“三姐,我们要去哪里?”
文彬则转头在营地里看了一圈,问道:“三姐,罗侍卫他们去哪里了?”
郑嘟嘟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一滴泪水,眯着眼睨他,道:“笨,肯定还在睡觉。”
文彬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说话,嘴巴却控制不住的嘲笑他,“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笨蛋,罗侍卫他们啥时候睡过懒觉?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睡不饱吗?”
云萝不插手他们的兄弟之争,在林子里转着转着就登上了一座山岗。
站在山岗顶上,郑嘟嘟突然指着山岗的另一边说道:“那里有好多人!”
他这一声直接就把那里的人惊动了,有人转身朝这边走上来,走得近了便认出正是刚才小兄弟俩争论的罗桥。
“郡主。”他朝云萝拱手作揖,又与文彬和郑嘟嘟行礼道,“就等着两位小公子过来了。”
两人不由得转头看向云萝,啥意思?
云萝没有给他们回答,而是领着他们到了人群聚集处。
从山岗翻过又往下走,文彬的脚步越走越慢,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方的人,这不是昨天拦路抢劫又被他们放了的灾民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又被侍卫们抓起来了!
罗桥跟着他停下了脚步,说道:“昨晚大伙儿都睡下以后,守夜的兄弟到附近巡逻,发现了这些人在我们营地旁边鬼鬼祟祟的打转,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为防意外,侍卫当时没有马上惊动他们,而是跟着那个人到了此处,这才发现他们的寨子离我们的营地这么近,且他们显然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好心放过而收手。”
文彬的脸色不大好看,迟疑道:“会不会有误会?他们或许并没有坏心。”
虽然他也说不清,若没有坏心,这些人为啥要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到他们的营地旁去打转。
罗桥说道:“我也希望这只是误会,但我觉得您应该到他们的寨子里去看一看,看过之后,您大概就不会以为他们是无辜良善的普通灾民了。”
“寨子里有什么?”
罗桥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文彬自己去看。
他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因为寨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色,那里的情景甚至不利于少年郎的健康成长。
但郡主显然不这么想,所以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文彬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郑嘟嘟也用力抓紧了云萝的衣角,一起缓慢的朝山寨门里走过去。
那些昨天见过的面孔看到他们,要么避开了目光,要么就朝他们求饶,模样依然可怜。
但这一次,文彬绷着脸没有再露出同情之色。
虽然还未看见寨子里到底有什么,但他显然更相信罗桥这个自己人。
第296章 祁阳县令
说这里是山寨,真是极客气的说法。
实际上,这个山寨不过搭了几间茅屋和草棚子而已,再用篱笆在外面绕了一圈,简陋又寒酸。
文彬在那些茅屋里看到了散落的车架和箱笼,起初他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如今虽破破烂烂的,但显然不是受灾逃难的贫困人能够拥有。
那么它们来自哪里?
“他们抢劫了很多人?”
罗桥说:“他们不仅抢劫路人的财物,我等还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埋骨之地,那一坑少说也有好几十人。”
文彬顿时被吓得变了脸色。
罗桥见此就把未说完的话收了回去,转而说道:“这一伙人在最初或许确实是因为日子艰难不得不落草为寇,但时至今日,恐怕再无一人无辜,若是轻易放过,以后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所害。”
文彬面露愧色,说道:“是我疏忽了,只是见他们模样可怜就轻易的放过他们,他们昨晚上在营地周围打转,可是仍不死心,要对我们动手?”
罗桥点头,又说:“他们至今仍在此徘徊,或许确实有官府赈灾不力的缘故,也可能是从不劳而获中尝到了甜头,不愿再回去辛劳耕种。”
文彬想说他们也许不知道朝廷来赈灾了呢,但他转念就想到了昨天捡到的那份报纸。
郑嘟嘟安静的听到现在,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指着那些瑟瑟可怜的人,睁大了眼睛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是不是坏人还真不好评判,但肯定不是好人。
云萝也没兴趣去评判他们,身为奉公守法的良民,她直接把这些人捆成一串送到了最近的官府里。
这是他们到了冀北之后进入的第一个县城,在城外还看见了两个破败的村庄,入目所及,一片荒芜。
街上的行人或有气无力,或脚步匆匆,沿街开放的铺子里也生意惨淡,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走过,不少掌柜和伙计都探头看了出来,然后又迅速警惕的缩了回去。
但是,街道虽冷清,行人也大都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但入目所及,并没有许多无处可去的流民。
两个侍卫在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悄然脱离了人群,罗桥在经过一家食肆的时候进去买了些吃食,并顺便答应了县衙的位置。
吃食不是什么精细的吃食,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硬得能砸死人,一口咬下去,牙齿都要松动了。
就是这样粗劣的窝窝头,却要四文钱一个。
“这在江南,都能买一斤大米了。”一个侍卫啃着这崩牙的窝窝,忍不住嘀咕道。
罗桥咬了一口就不敢把这东西递给郡主了,闻言说道:“知足吧,有的吃就不错了,你是没经历过七年前的那场灾荒吗?当时要不是有老夫人早早预备了粮食,江南的粮价不知要涨成啥样呢。”
见他不给,云萝就自己动手拿了一个,咬起来费牙,咽下去费嗓子,味道还又苦又涩,几乎尝不出麦面的滋味。
罗桥想阻止已来不及了,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把一个窝窝头吃进肚子里,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郡主且先忍忍,小的让人往别处去找找,好歹是个县城,总不至于连个稍微好点的食肆酒楼都没有。”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云萝也不想为难自己的胃,便点点头,然后指着身后的那一串流民土匪,道:“先把他们送去县衙吧。”
然而,他们到县衙之后却被告知县令不在县衙内,县丞以及文书也都跟着县令出城了,就连县尉都亲自带着衙差出外巡视,以防下面的百姓因为饥荒发生动乱。
县衙之内就留了两个差役值守,被忽然从外面进来的一群人吓得脸都白了,得知他们目的之后看了那被捆作一串的匪徒们,心里略松一口气之余,又不禁为难。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就拱手说道:“公子恕罪,非是小的们推脱,实在是大牢里也已经人满为患,恐怕……”
云萝眼眸一抬,“你们县里有那么多作奸犯科之人?”
两个衙役面颊一抽,另一人连忙说道:“主要是去年灾情严重,许多百姓都吃光了家中余粮,走投无路之下就……就难免起了些不好的心思,因此,城里也跟着乱了一阵,直到县尉大人带人抓了几个首恶,才逐渐平息下来。平时我们这儿的人还是很质朴善良的。”
他们平时对待普通百姓或许嚣张,但又不是没有眼色之人,一看眼前这些人的装扮就可知这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目光从众侍卫腰间挎着的刀上飞快扫过,两人对云萝的姿态越发恭敬了。
刀剑之类的凶器可不是谁都能够拥有的,普通百姓就连买一把菜刀都需要详细登记,铁匠铺的用铁量亦有衙门定时核查,若出入过大,是要被问罪的。
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贵人,怎么会到他们这个穷地方来?而且还遇到了拦路抢劫的流民!
云萝倒是不想为难这两个衙役,但她更不想继续带着这帮匪徒,便说道:“一个牢房里多塞进去两个人也不是难事,把他们分开关押就是了,不知县令大人何时回来,到时候我再来拜访。”
县令大人是你想拜访就能拜访的吗?
两个衙役虽然觉得这位小公子气势不凡,但竟然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要拜访他们的县令大人,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看向云萝的目光不由更多了些打量,兰香见状,下意识往前一步,侧身将郡主挡在后面,罗桥也轻咳了一声,上前说道:“之前听说冀北旱灾严重,许多百姓在家中过不下去流落他地,但我们一路过来,却见城中已是井然有序,并没有遇到许多流落街头的灾民。看来贵县的县令倒是个好官,这么快就把灾民都安置妥当了。”
两个衙役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一人说:“这是自然,我家大人虽年纪不大,还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身,但自从来了我们祁阳县之后,那是一心为百姓做事,人都瘦了一圈。这一次旱灾,我们乌大人是附近几个县第一个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的,还说若是朝廷问罪,他愿一人承担。”
另一人也说:“幸亏钦差大人也是个讲道理的好官,知道此事后不仅没有问罪大人,还赞我们大人赤……赤心啥的。可惜钦差大人没有在汀州府停留许久,很快就往灾情更严重的潍州去了,我们也没有那个荣幸能够见到钦差大人。”
云萝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们的县令可是叫乌来福,泰康十七年的同进士,祖籍江南?”
顿了下,她又加了一句,“长得白白胖胖的。”
两个衙役愣了下,一人说:“我并不知大人名讳。”
另一人则小心的说道:“我恍惚听见太太曾叫过大人名讳,也不知有没有听错……咳咳,但我们大人确实是江南人氏,新上任时长得老有福气。”
兰香“呀”了一声,转头跟云萝说道:“若真是和袁公子同门同科的乌公子,可就太巧了。”
两个衙役不由得惊疑不定,看着他们仿佛想要把他们看出一朵花儿来。
云萝却没有再透露更多的信息,问了他们祁阳县最大的客栈在何处之后,就把一串土匪留在县衙,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衙役们看着这三十来个土匪有些腿抖,县衙里如今就他们两个人,这些土匪若是挣脱了绳子暴起伤人,他们可抵挡不住啊!
心里mmp,还是不得不留一人看守,另一人则飞快的跑到了大牢那里去搬救兵,让守着大牢的狱卒们赶紧把人关押进去。
在大人回来之前,至少不能再出乱子。
云萝很快在县衙附近找到了据说是祁阳县最大最好的客栈,被生意惨淡的掌柜热情的迎了进去,端茶递水,并很快让厨房收拾了几样还过得去的菜式。
等用完餐,几个侍卫也从掌柜的口中把本县以及周围其他州县村庄的事情了解了不少。
云萝始终表现得很平静,仿佛只是无聊的看客,且还是个不爱发表见解的看客。
宿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客栈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云萝开门就看到了一个黑胖青年,灰褐色的袍子穿在身上,还有些皱巴巴的。
愣了下,云萝才看着眼前这张黑胖的脸,眼角一抽,“乌来福?”
来人可不真是前年春闱上榜的江南学子乌来福嘛,只是当年又白又胖,一看就知没吃过苦受过累的地主家少爷,如今不仅被晒黑了,连身上堆积了二十多年的肥肉都消减了不少。
乌来福看到她也是愣了一下之后猛的瞪圆了眼,那双曾经被肥肉挤压成线的眼睛如今也能瞪得溜溜圆,不过依然不大,显得老实又有几分可爱。
“郡郡郡……”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位卫家的郡主殿下,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昨夜回来,听闻白天有人送来二十多个土匪,且据说还是与他相识之人。他今日就一早过来了,毕竟待会儿他还要出城去视察下面的各村呢。
云萝默默的将他打量了一遍,“两年不见,乌大人的变化挺大的。”
乌来福从惊吓中稍稍缓过神,闻言便挠了下头,笑得一脸憨厚,说道:“郡……公子的变化也不小,下官差点没认出来。”
他见云萝此时一身郎君的装扮,就及时的收口换了个称呼,又说:“昨晚回来听留守的衙役说公子送来了二十七个土匪,如今都暂且收押在县衙大牢里。又听衙役说公子似乎与我相熟,还说袁公子与我同门同科的,我当时就想到了承志,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公子。不知公子到祁阳县来有何贵干?”
云萝把他让进了屋里,说:“只是路过,不巧正好遇上了一拨拦路抢劫的流民,且在他们盘踞的山寨里发现一个埋骨的土坑,恐怕害了不少人,就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县衙,听衙役喊乌大人,我才想起你似乎在冀北任职。”
乌来福不禁动容,道:“下官不过一微末小官,竟能得公子牢记,实在是荣幸之至。”
“是与表哥相聚时曾听他说起。”
仿佛错觉一般,云萝觉得他的笑容忽然更真诚了些,问道:“他如今在京城一切可好?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与他相会。”
云萝想了下,说:“我看他过得是如鱼得水,而且在我离京前,表嫂也有了身孕,如今应该已经临盆了。”
“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
云萝与他聊了几句,得知他今天还要出城巡视春耕,便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正好文彬和郑嘟嘟听到动静从他们的房里走了过来,云萝给他们做了介绍,乌来福当即就对文彬说道:“我晓得你,以前在书院的时候,老是听承志说起,说他有个表弟读书可厉害了,幸亏他早生几年,不然怕是要被表弟抢了风头,听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听到熟人,还是亲人的名字,文彬也稍微放松了些,拱手朝乌来福说道:“拜见乌大人,大人谬赞了,学生不过是仗着年纪小。”
乌来福晃了下头,笑着说:“承志可极少夸人,我们在他眼里都跟蠢货似的。”
文彬赧然一笑。
云萝就跟他说:“冀北的春耕与江南大不相同,且又逢干旱,我们待会儿要跟乌大人出城巡视,你多留意些。”
“好!”
第297章 求雨
乌来福知道文彬是云萝带出来长见识、游学的,因此对于带着他到乡下巡视的事情很是上心,几天时间,却让文彬受益良多。
冀北的干旱依然不曾缓解,甚至因为久不下雨而越发严重,但祁阳县受灾的百姓却大都被安抚、安置了下来。
“此事说来还要多亏了郡主的报纸,不然上官们恐怕并不想把灾情上报朝廷。”巡视的间隙,乌来福打发了身边的衙役,跟云萝说道,“听说知府大人原本今年就要任期结束,很可能会被召回京城,因为旱灾,他能保住知府的位置就阿弥陀佛了。也是因为汀州的灾情不是十分严重,像潍州府的知府就被下了大狱。”
这虽然是天灾,但也与官员的政绩相连,若非逼不得已,很多地方官员都不愿意把治下的灾情上报朝廷。但从另一方面讲,地方官员隐瞒灾情,也是失职犯罪,到时候轻则丢官贬职,重则抄家砍头。
所以哪怕不愿意,但真正敢把灾情隐瞒下来的地方官员其实并不多。
乌来福用力的撕咬下一大块饼,嚼得腮帮子上都鼓起了筋,喝一口水囊里早已凉透的水,勉强咽了下去。
这个过了二十多年精细日子的地主少爷,不仅黑了瘦了,日子也过得粗糙了许多。
他说:“看到报纸上刊登滇南水灾的消息时,我就晓得冀北旱灾的事情瞒不住了。也幸亏有郡主的报纸通传天下,把这里的灾情传回了京城,传到了朝堂之上,不然都不晓得还要有多少受灾的百姓会活不下去。”
他又喝了口凉水,冷水入口冻的他不禁呲牙咧嘴,说:“钦差温大人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他带来了赈灾的粮食,还有大量的玉米种子。听说那玉米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生长,我之前从我爹的来信中得知,江南已经大量种植玉米,产量奇高,可惜冀北地区太过偏远,若非此次旱灾,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到这里。”
他之前还曾想过请他爹在江南收购些种子,再运送过来。可惜他只是个小小县令,虽掌管一地百姓,但其实许多事情都做不得主,还要听上官的意思,不敢做这样大的动作。
毕竟他只是个地主家的儿子,朝中无人依靠,被上官碾压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是如今安宁郡主就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多了许多胆气,嘀嘀咕咕的把他满腔郁闷和憋屈全说了出来。
云萝听得认真,忽然说道:“我要在冀北设置一处报馆的据地,方便以后报纸的运送和分发,有新鲜消息也能互通有无,就放在祁阳县如何?”
乌来福顿时一呆,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用力眨了眨,手里的饼都掉到了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粘的土,然后不敢置信的问道:“您难道不把据点设在幽州吗?”
幽州才是冀北的中心啊。
云萝拿着一截干树枝在地上划拉,“以后会去的,但暂时,我是为了方便报纸的运送,让来往的人有个停靠歇脚的地方,这里就很合适。”
寥寥数笔,她就把冀北的地形图在地上画了出来,然后指着边界的大河说:“从京城到冀北,乘船沿河直下,只需不到十天,但是登岸后一路到幽州,却依然路途遥远。从这里上岸就是汀州府的地界,不绕远路的话,当日就能到达祁阳县,再从祁阳县中转,把报纸散往冀北的其他州府。”
是的,云萝他们之前就是绕了远路,且没有在最近的地点靠岸,才会走了三天才到祁阳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走的并不快。
乌来福不由呐呐的,“那这儿也不是最好的地方呀,祁阳县小,统共就那么两条街,府城才是最繁华的。”
“可是我又不认识汀州府的知府。”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认识他乌来福,所以她才会把地点选在祁阳县。
乌来福突然有种天降金大腿的错觉。
当然,云萝选这个地方对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祁阳县的县令是乌来福的话,她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她可是知道的,至今仍有许多人看《大彧月报》不顺眼,千方百计想要阻碍报馆的发展。
所以她选的几个地方都有自己人。
岭南有总督叶诀,江南就不必说了,唯有冀北,还没有特别合适的地点。
但这里是绝对不能忽略避开的。
乌来福咽了咽口水,盯着地上那粗略的线条,说:“如此一来,我祁阳县的人口说不定也能增长不少呢。”
人口也是政绩的一部分啊!
云萝从来都不是拖沓之人,既然定了是这里,她第二天就把文彬交托给乌来福,并派了两个侍卫跟随,而她自己则找上了牙行。
祁阳县只是个穷县,人口不多,面积却不小,直接体现在实处就是她能够用更少的钱买下一个更大的院子。
相比于禺州和江南越州城,这里的房子真是太便宜了!
加上从去年干旱至今,许多人家里已无存粮,甚至到了卖儿卖女卖房子的地步,就算是那家境富裕的人家,也有许多人在旱灾出现的时候逃出了外地,让云萝轻易的就把县衙附近的一片地方全买了下来。
有乌来福这个县令在,房子的红契转眼到了她的手上,乌来福抽出空到那几座院子里转了转,不禁咋舌。
“需要这么大一块地方吗?”
云萝甚是淡定,说:“本来是不用的,但我见这几个院子都空置着,就一起买了下来,总能派上用处。”
乌来福点点头,这话倒也没错。
这一年来,县城里的房子都没人要了,便宜的很,堂堂郡主肯定也不差这点银子。
云萝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算了算,院子虽然买了,但之后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依然不少,还要留出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就没多少了。
钱在用的时候总是不经用,古今皆如此。
在文彬跟我乌来福涉足民生政事的时候,云萝一边派了侍卫出去寻找卖报人,将他们引到此处,一边让人到街上去招募短工,把几座院子重新整理、翻新、布置。
整个祁阳县都因为她的这番动作而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要讨论,不知哪里来的公子在这里买了半条街的院子,招募短工修整房子,开出了好高的工钱。
文彬跟着乌来福天天田间地头的跑,风吹日晒,很快就黑了一层。
郑嘟嘟也没歇着,颠颠的跟在云萝身后,帮她计数,帮她分派东西,小身板壮得跟牛犊子似的,百以内的加减已经算得很溜了。
三月下旬,天气已经逐渐变得有些炎热,附近的溪流已彻底断绝,再也舀不出水来,打水的井绳也结了一段又一段,有些井甚至再也渗不出一滴水来。
文彬回来得一天比一天迟,小小的少年绷着脸,满脸严肃,似乎被外面惨烈的世界惊住了。
他跟云萝说:“听乌大人说,祁阳县还算是好的,潍州、横州那边的河流早已经断水,井挖到了十丈以下也未必能挖出水来。”
郑嘟嘟这段日子跟着云萝也见识了不少,就坐在旁边托着下巴问道:“没有水,庄稼还能活吗?”
文彬沉默了下,说:“再不下雨的话,大概就活不下去了。”
不仅是庄稼,人也要活不下去了。
云萝在城里,已经看到过好几次因为抢水而发生的斗殴事件。
为了求雨,民间开始组织祭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郑嘟嘟见了,就会问云萝:“三姐,这样真的能让老天爷下雨吗?”
云萝一时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只是看着头顶偶尔飘过的一点浅薄的云,若有所思。
其实,这些所谓的祭祀求雨,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空气中的尘埃能凝结水滴,热气上升会加速这个过程,空气的震荡又能使水滴落下,便行成的雨。
然而,这是需要很多前提条件的,且只是烧一堆火,敲几声锣也远远不够。
在县衙附近的一口井也要见底,一个晚上都渗不出两桶水的时候,云萝在离城十几里外找到了一个山谷,四面环山,宛若一个冲天的喇叭。
这天似乎格外的闷,天上的太阳都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发射着白惨惨的光芒。
乌来福脸上的汗水大把大把的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身上的两层衣衫也全部浸透了,“才刚进了四月,怎么就热的跟六月天似的?”
这老天爷该不会还要继续旱着吧?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他看着堆叠在山谷底下的柴火,不禁迟疑的问道:“您这求雨的法子当真有用?不用杀猪宰牛、奉上祭品吗?”
云萝看着仿佛被蒙上一层轻纱的天空,“试试。”
她也不能肯定有用,不行就当是做了个失败的实验吧。
这样的天气其实这一个月来出现过不少次,许多人都以为肯定要下雨了,但这雨就是落不下来,怎么也落不下来!
山谷底下的柴火堆被迅速点燃,熊熊大火燃烧,灼热的温度烤得人有种脸上的皮都要爆裂开来的感觉,周围的空气涌动,热气升腾,越发的憋闷喘不过气来了。
燃烧过半,云萝拿着鼓槌把身旁的大鼓敲响,随着“咚”的一声,唢呐、钹、锣……各种声音紧跟着无序的响起,杂乱无章,又闹疼腾的,吵得人脑壳都要炸了。
山谷里的空气都跟着震荡了起来,木材燃烧后的灰烬顺着热气升腾上空,把这震荡也传到了天上。
山谷如同一个天然的喇叭,把有限的声音无限放大。
乌来福忽然大喊了一声:“有云飘过来了,好多的乌云!”
锣鼓唢呐震天响,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中几乎无人听见,但他并不在意,只把手中的大钹“嚓嚓”敲得更用力了,浑身的肉都跟着他的动作抖动。
“咚咚……”鼓声沉重,引发周围空气的激烈震荡,云萝也抬头看到了天上汇聚过来的乌云。
“嘀嗒!”第一滴雨滴落到脸上,不等人反应过来,雨滴就化成了丝,落到脸上、身上、焦黄的土地上。
除了窸窸窣窣的落雨声,其他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乌来福、文彬、郑嘟嘟、云萝的侍卫,还有祁阳县的几个衙役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她,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品种。
云萝默默的把鼓槌塞进一直跃跃欲试的郑嘟嘟手里,冷着脸说道:“看我做什么?继续敲。”
沉默了下,然后停下的各种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喧闹,更用力,甚至有两个衙役忍不住跑到了尚有余烬的山谷底下,仰着脸一边敲锣一边大喊大叫。
这场雨落了约半个时辰,淅淅沥沥的并不大,却滋润了以山谷为中心的方圆二十多里地,让干涸许久的土地吸饱了雨水,蔫黄的植物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多余的水流进溪河,在河床底下铺了浅浅的一层,滋润了下游更多的土地。
干涸的井也重新渗出了水。
这场雨就像是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很快,其他的地方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起了雨,干旱似乎结束了。
云萝却有些烦恼,自那天之后,身边的侍卫、县衙里的衙役就总是用一种仰视、崇拜的目光看她,亏得她事先就要求了他们不得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郑嘟嘟更是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满脸都是“三姐真是棒棒哒”,“三姐最厉害”,“三姐竟然会求雨,简直是仙女转世”的表情。
她能说她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吗?天时地利人和,在很多时候,其实天时往往比另外两个更重要,她只是正好添了最后的一把火。
解释两遍之后,见郑嘟嘟依然激动得跟猴子似的,忍无可忍,云萝干脆把他扔给了文彬,让文彬带着他去给乌县令做个倒贴口粮的小帮手。
雨虽然下了,但县衙却更忙碌了。
在忙碌中,文彬迅速成长,就连郑嘟嘟也对衙门里的某些流程头头是道。
第298章 您就是三姐的亲娘吗
云萝在祁阳县停留了很久,从三月初到四月下旬,近乎两个月的时间。
等她终于要启程离开的时候,新的报纸都送来了三期,报馆在冀北的第一个据点也安置完毕。走出城外,土地依然干燥,河流中积蓄的水并不多,但大地已然焕发生机,玉米秆子也长到了大腿那么高。
乌来福送他们到十里亭,拉着文彬很是依依不舍,“今日一别,相见无期,下次见面你我恐怕就是同僚了。”
文彬抿嘴一笑,说:“谷阳县与长乐县相邻,往来十分方便,等大人何时回乡探亲,学生必定登门拜访,到时候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乌来福摸了下眼睛,说道:“两地相隔这样遥远,路途不易,也不晓得要等到啥时候才有机会回乡。你年岁还小,不必着急科考,很该跟着郡主多走些地方,以后先生们虽也会带你们外出游学,却很难走得这样远。”
毕竟游学是要花钱的,且是大笔大笔的银子,一般人家根本就撑不起这样的花费。
就算花得起这个钱,也很少有先生能如安宁郡主这般,直接把文彬塞进县衙里接触民生和处理政事。
乌来福看着这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少年,都忍不住有点嫉妒。
本是乡下穷小子,却因为父母捡到了卫家的郡主,精心养育一场,这一家人在整个江南道的地位都超然了。
果然,人还是应该善良一些,多做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报就来了。
文彬朝他拱手一揖,“谢大人提点,学生记下了。”
云萝见他们话别得差不多了,就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乌大人就此留步。”
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十里亭,郑嘟嘟趴在马车窗户上朝外面送别的乌来福等人挥手,等到走远了才往后坐稳了些,又羡慕的看着骑马而行的云萝,问道:“三姐,我们这就要去京城了吗?京城远不远?还要走多久?京城好玩吗?”
云萝策马走在旁边,伸手把他的脑袋往窗户里面推了下,说:“不远了,若是走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到京城过端午节。”
他就扳着手指数了数,还转头问马车里坐他旁边抓着他腰带的哥哥,“哥哥,啥时候端午节?”
“五月初五。”
郑嘟嘟觉得哥哥的回答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但是回答得又好像没有错,不禁鼓起了腮帮子,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所以,现在离端午还有多少天?
文彬也凑到窗户边上,好奇的问道:“三姐,京城里是怎样过端午节的?”
云萝想了下,“无非就是挂艾草,吃粽子,也没什么特别的。”
“《大彧月报》上曾有一期报道了端午佳节,皇上出宫与民同乐,亲自主持赛龙舟,西镜湖上彩旗招摇、锣鼓喧天,今年还有吗?”
“若无意外,这似乎是一个固定的节目。为了拔得头筹,那些官宦勋贵们有的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定制龙舟,演练划船。”
小兄弟俩的眼睛顿时都亮了,他们还不曾见过赛龙舟呢。
庆安镇地方小,端午就是赶集,几乎从没有过组织赛龙舟这种大型活动,县上倒是有,但文彬也不过前年院试后才入县学,年纪又小,去年端午放假就直接在家里度过。
罗桥忽然凑了过来,说道:“西镜湖广阔水也深,参与龙舟的都是十四岁往上的郎君,不被允许到湖上参赛的年幼郎君在看了上午的龙舟赛后就会汇聚到西镜湖北面的浅湾。那浅湾宽二十丈有余,水最深处也只到成年人的胸口,又有各家小厮侍从把守着,倒是很适合小郎君们玩耍。”
对上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云萝默了下,道:“要是受得住颠簸,我们就加快速度,尽早抵达京城,到时候我帮你们找几个小伙伴一起去赛舟?”
两人甚至都不带考虑一下的,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好!”
其实最快的速度是乘船,哪怕逆流而上也比在陆地上奔跑要快,但云萝在有选择的前提下,拒绝坐船。而一路北上,见识过渡河时她的反应的其他人也全都默契的仿佛忘记了这个选项。
一路快马兼程,除了有一次郑嘟嘟不甚吃坏肚子,并没有出现其他大的意外。
离京城越近,路上的车马行人就越多,这里是大彧的中心,说一句这里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不为过。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尤其是正午的日头照下来,马车里头如同蒸笼一般。
车门、窗户全部敞开着,郑嘟嘟的两只小胖爪子抓在窗框,脑袋往外探,宁愿被尘土扬得满头满脸也不愿意躲进马车里面去。
他羡慕的看着旁边骑马的人,尤其是哥哥竟然也坐在马背上,不由嫉妒得重重“哼”了一声。
文彬听到哼声,转头看他,飞扬的眉毛表露着他心里的得意。他扶了下头上戴着的遮阳帷帽,特别假惺惺的说道:“等你再长几岁,考进了书院,就也能学习骑马了。”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还觉得哥哥这是在对他显摆,于是更用力的哼了一声。
为了少晒一会儿太阳,驱车驾马的速度也加快了,越过了好几队车马行人,云萝看着出现在前方的华盖马车,速度略缓。
兰香说:“郡主,前面好像是英国公府的马车,也不知是哪位主子从城外回京。”
在她说着的时候,前方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一颗脑袋从窗户探出来往后看了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
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并停靠在路边。
云萝很快就追上了他们,便见那马车靠这边的窗帘掀起,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赵婂正坐在里面笑盈盈的看着她,“我道是谁这般英姿飒爽,气势不凡,原来是表妹回来了,你这一去,可是又有将近一年没有在京城露面了。”
云萝撩起眼前遮阳的帽帷,喊了声:“表姐。”
赵婂出身平川侯赵家,卫家姑太奶奶的曾孙女。
她的目光从云萝身后的车马扫过,更靠近窗口,问道:“路上还顺利不?表姑祖母的身体可好?”
“一切顺利,祖母也身体康健。”云萝转头看了眼来时的路,问道,“表姐这是从哪里回来?”
赵婂笑了下,说:“庄子上的几亩桃子李子熟了,我在家里无聊得紧,就去摘了些果子,也算是得些野趣。正好路上遇见了,你待会儿也带两筐回去,省得我再叫人送去府上。”
“好,多谢表姐。”
赵婂看着云萝这边马车上趴在窗口的郑嘟嘟,笑道:“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郎君?长得好生讨喜。”
云萝便说:“这是我二弟,郑文安。”
又指着身侧骑马的文彬说:“这是我大弟郑文彬。”
赵婂愣了下,没想到云萝竟然会把养父母家的两个儿子带到京城来。
但很快她就收起了外露的神色,看着两人说道:“原来是两位郑小郎君,瞧着就是钟灵毓秀的人儿。”
文彬赧然一笑,转头看云萝。
云萝就跟他说:“这位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文彬便拱手施了一礼,“见过世子夫人。”
郑嘟嘟也学着他哥哥的模样,抱着胖乎乎的拳头说:“见过世子夫人。”
赵婂便笑道:“叫什么夫人?你们是浅儿的弟弟,跟她一样叫我一声表姐就好。”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又笑了一声,看着郑嘟嘟说道:“这小郎君跟我家大郎差不多年纪,真叫我姐姐还是我赚了呢。”
无论哪个年代的女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更年轻一些。
郑嘟嘟好奇的问道:“浅儿是谁?”
赵婂忍不住逗他,“你都不知你姐姐叫什么名字?这可太让人伤心了。”
郑嘟嘟茫然的看着她,又转头看向云萝,神情既无辜又迷惑。
文彬就凑在他旁边轻声说:“浅儿就是三姐,三姐回到自己家里后就又取了个名字,叫卫浅。”
郑嘟嘟的两根眉毛往中间一拧,更不解的问道:“三姐不是我家的吗?我觉得云萝也很好听的。”
童言稚语,赵婂听得十分可乐,不由跟云萝说道:“得空了,你带他们到我家来玩儿,我让大郎招待他们。”
云萝心中一动,问道:“大郎怎么没有陪你去摘果子?”
“他哪里有空陪我?小小的一个人儿连船桨都拿不动,却天天吆喝着端午要去赛龙舟,府里的满池荷花也快要被他给祸祸没了。”
云萝看了郑嘟嘟一眼,但更多的话却暂且没有说出口,又寒暄两句后,两家的车马合成一队,一起朝京城前行。
又前行了约半个时辰,远远的就能看见京城高耸的城墙了。
但等他们走到城墙下,却又花了半个时辰。
郑嘟嘟已经在马车里坐不住了,钻了出来与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仰头看着眼前高耸巍峨的京城,忍不住“哇”了一声。
惊叹之后,他又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城门上方的两个字,转头问云萝:“三姐,这咋写着长安啊?不是京城吗?”
文彬说道:“笨蛋,长安城就是京城,就如同越州城是越州府的府城。”
郑嘟嘟晃了下脑袋,似懂非懂。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去纠结这个,而是止不住的赞叹,“这城墙好高!城门好大!有三个门呢!”
这土包子的模样引得旁边的人不由侧目,有面带善意而笑的,也有神情倨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的。
但不管是怎样的眼神,全都被云萝无视了,郑嘟嘟起先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三姐这样淡定,他也就迅速的淡定起来,两只眼睛一刻不停的转溜着,忙得很。
云萝高坐在马背上,已经看到了城门前等候的几个熟悉的身影。
赵婂也看到了,转过头来跟云萝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先走一步。”
云萝与她告别。
队伍转眼分成了两支,英国公府的侍卫簇拥着赵婂的马车走在前面,先一步与迎过来的卫漓等人相遇,笑着颔首,卫漓他们也只是拱手作揖,算是打了招呼。
错身而过,卫漓转身迎上了云萝,“妹妹。”
又与文彬说道:“母亲听说你们兄弟俩要来京城,十分高兴,得知你们今日将会抵达,一大早就起来安排,此时进城吃午食正好。”
其实是有些迟了,现在就已经午时,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文彬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郑嘟嘟也迅速安静,紧张的缠着手指头。
云萝各摸了下头,然后和卫漓一起进城。
京城还是那样热闹繁华、人流如织,一路过去,卫漓亲自为文彬和郑嘟嘟介绍沿途的风景,言辞舒缓,仿佛与友人间的闲话,渐渐的让小兄弟俩放松了下来。
进入康平坊,离衡阳长公主府就不远了。
远远的,云萝看到长公主府中门大开,她的公主娘亲自站在门外迎接。
郑嘟嘟懵懵懂懂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文彬好歹知些世事,刚松缓的精神就一下子又绷紧了,紧张、忐忑、还有受宠若惊。
走到大门前,长公主快步从台阶上下来,先拉着云萝上下前后的打量一遍,着重在她的脸上看了好几眼,然后转身,直接将郑嘟嘟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笑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这么讨喜的小郎君,怪不得你们三姐总是惦记着。”
被夸了呢,郑嘟嘟忽然就一点都不紧张了,仰着脸打量长公主,好奇问道:“您就是我三姐的亲娘吗?”
长公主将他放到地上,又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点头说道:“真聪明,我就是你三姐的亲娘,你可以叫我伯母。”
郑嘟嘟纠结道:“叫婶婶不行吗?”
“为何是婶婶?”
“因为您看着一点都不老!”
这话顿时就把长公主给逗乐了,伸手在他脸上稀罕的揉了两下,转头与文彬和声缓语的说道:“外面这样热,快别站着了,赶紧进屋吧,屋里备了些清凉的汤水,先消一消暑气。”
第299章 打群架
衡阳长公主对文彬和郑嘟嘟十分亲切,不仅亲自相迎,提前收拾好客院,备上精美的膳食,之后的言谈中也仿佛寻常长辈,与云萝说起她不在时,报馆的进展,京城和朝堂中事,都没有避开小兄弟俩,甚至还对文彬多有提携。
郑嘟嘟如今年纪还小,才刚刚开蒙而已,对这些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兴致,主要还是他听不太懂,便坐在旁边挨个的品尝各色点心。
这些点心都做得十分精致好看,每一种口味都是不同的形状,味道好,模样奇趣,深受小孩子的喜欢。
吃过午饭,又被带下去梳洗干净,午觉就直接睡到了傍晚。
被云萝从床上挖起来,兄弟俩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一来就给三姐丢脸了。
不过长公主显然并不介意这点小事,吃了晚饭之后就又打发他们继续去睡觉,还说:“路途辛苦,便是大人都受不住,你们小小年纪却能不吵不闹不叫辛苦,实在难得。现在到了京城,很该宽心的歇上两天,万万不能把身子给熬坏了。”
虽然睡了半下午,但依然觉得困乏的文彬和郑嘟嘟就告辞,又回到了客院睡得天昏地暗。
云萝倒是半天就歇过了神来,并没有早早的退下,而是把她这一路过来买的一些东西叫人拿了上来,分给公主娘和兄长卫漓。
都不是什么稀罕珍贵的东西,有些甚至是她沿途经过顺手买的,在京城应该也能找到相同或类似的物件儿。
但长公主和卫漓依然很高兴,看着云萝拿出的一样样东西,再听兰香在旁边把每一样东西的来路都仔细介绍一遍,就仿佛他们也和云萝一起经历了那些地方。
一直到深夜,长公主才依依不舍的放云萝离开,卫漓还将她送到汀香院门外才罢休。
汀香院内,丫鬟们也是翘首以盼,等待她们空缺了大半年的主子。
次日,文彬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紧挨着他,郑嘟嘟整个人都不知何时横转了过来,头顶着床围,双手摊开,一只脚搁在他的胸口,另一只脚则几乎要踹到他脸上。
怪不得喘不过气来了!
文彬没好气的把胸口上的胖脚丫甩开,又屈指在眼前的脚底板上挠了两下。
胖乎乎的脚指头跟着动了两下,郑嘟嘟扭着身子在床上翻一个身,然后又没动静了。
文彬坐了起来,追着他的脚底板继续挠着,终于把郑嘟嘟从睡梦中挠醒过来。
被人吵醒,郑嘟嘟老大的不高兴,哼唧了两声,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就先伸腿朝文彬踢去。
兄弟俩紧跟着在床上闹成了一团,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等候的下人,敲了两下门,恭敬的问道:“二位公子可是要起身了?”
两兄弟听到声音,马上停止打闹,文彬迅速的给自己套上衣裳,过去打开了门。
郑嘟嘟此时也不瞌睡了,跪坐在床上仰头看从外面领头进来的人,问道:“兰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兰香看着闹得头发和衣服全都乱糟糟,满头大汗的两人,含笑说道:“郡主担心你们人生地不熟的不习惯,特意叫奴婢过来伺候二位公子。”
两人其实不怎么需要人伺候,穿衣洗漱都不假手于人,顶多就是帮忙端个水,拧个布巾子。
蹲在水盆前漱口的时候,郑嘟嘟含糊着问道:“我三姐呢?”
兰香躬身站在旁边,回答道:“郡主去演武场了,她让奴婢转告二位公子,她练武结束就会过来找你们,与你们一起用早食。”
文彬犹豫了下,问道:“我们不用去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吗?”
“殿下已经出门,平时在家也不讲究这些虚礼,都是怎么自在就怎么过。”见文彬的神色中有些不安,兰香顿了下,又说道,“殿下如今掌管报馆诸事,几乎每日都很早就出门了。”
文彬眼睛微亮,“报馆?”
“你想去报馆?”云萝从外面走了进来,随手把长刀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说,“今天先带你们去找几个赛龙舟的小伙伴,过了端午之后再带你到报馆里去看看。”
郑嘟嘟把手上的布巾子一扔,蹬蹬蹬的跑了过来,伸手在刀鞘上摸了摸,听到这话更是双眼放光,连连问道:“三姐三姐,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既然是找赛龙舟的小伙伴,那就要去西镜湖那边。”
虽然离端午还有几天,但西镜湖边已经到处都是节日的氛围,湖面上还有各家的龙舟在往来游走,辛苦演练,为几天后的龙舟赛做准备。
两个小土包子站在湖边看得眼花缭乱,都有些挪不动脚了。
云萝也在湖面上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人。
恰好一条龙舟划到岸边,二十多个公子热热闹闹的从龙舟上下来,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着水,也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汗水。
其中一人抬头就看到了云萝,起先没在意,毕竟这几天总是有许多来看热闹的人群,等他定睛一看,忽然就惊了,“安宁郡主,您是何时回京的?”
他一句话让身周的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过来。
“蒋三公子。”云萝朝他点头示意,“昨日回来的,听说这里十分热闹,就好奇过来看看。”
蒋三郎转头往湖面上搜寻了一圈,然后朝她走过来,说道:“今日似乎并没有见到逸之来此。”
“哥哥他今日当值,一早就上衙去了。你与我哥哥今年不是队友吗?”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他好像是跟她哥哥在同一条龙舟上的?
蒋三郎无奈叹气,“迟了一步,逸之已经与别人组队,今年要沦为对手了。”
他身后的公子们上前来与云萝见礼,对于这个很少在各家宴会上出现的安宁郡主,大部分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听说她去年九月就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了,如今才回,这是在外逗留了大半年?
好生潇洒!
又有一艘龙舟靠岸休息,他们转头看到那上面下来的人,下意识又看向了蒋三郎,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那队人领头的竟是广平王府的二公子顾安城。
蒋三郎的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来,他虽然怨堂妹蒋华裳自私妄为、做出有辱门风之事,连累家中其他姐妹也跟着坏了姻缘,如今沐国公府内的几房人还因此闹得有些僵,但这些关起门来就是自家事,他更厌恶的是顾安城。
真是个不知廉耻、毫无担当的混账东西!
蒋三郎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也不愿跟他在这里起冲突,平白的给人看了笑话,索性眼不见为净,收回目光跟云萝说道:“我们要去那边的茶楼中暂作修整,郡主还有这两位小兄弟可要与我们一道?”
云萝也从那边收回目光,“不了,我已经和温二娘等人约好,眼下时辰也差不多,我们该过去与他们汇合了。”
既然如此,双方便就此分开,云萝带着文彬和郑嘟嘟沿着湖边往浅湾的方向走去。
身后,有人好奇的议论着,“安宁郡主身边的那两个小郎是谁家的?眼生得很。”
“好像确实不曾在京城见过,难道是从江南来的?不知是卫家旁支还是世交家的郎君,竟能得安宁郡主亲自作陪。”
“他们这方向是要去浅湾吧?那儿都是些小娘子和小鬼头,这两天可是比这儿还要热闹,听说昨日温家小郎和苏相的小孙子因为两舟相撞打起来了,几十个小孩跟下饺子似的全掉进了水里。”
此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都不觉得几个小郎打群架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谁还不是从小郎过来的?
云萝暂时还不知此事,所以当她过来看到岸边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时,不禁有些惊讶。
两边分别都有二十多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手上拿着特制的小号船桨,朝对面一边比划着一边呼喝叫骂,最前面的几个人甚至已经开始动起了手来,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而围绕着他们,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其中也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加入进去的。
云萝远远的就停下脚步,看着几乎要扭打成一团的小郎们,以及夹杂在其中意图劝架的温如初等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弟弟,不禁犹豫——她该不该过去到那里给弟弟们找小伙伴?现在转身离开的话,算不算放了温家几人的鸽子?
不等她做出决定,那边温如初却已经看到她了,当即伸手招摇,“云萝,我们在这儿,快过来帮个忙,我要拉不住他们了……哎呦!”
被己方小郎错手拍了一船桨的温二姑娘顿时就怒了,趁着那小郎心虚的时候一把抓住了船桨,然后把那个小郎往人群外推搡,竖着眉头凶巴巴的说道:“臭小子你能耐了,竟敢打姑奶奶我!不许打架,要打架就全都回家去,今天、明天、一直到端午过后都不能划船了!”
云萝默默的看着,真是一点都不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