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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孝心

    老太太的一声惊叫简直刺耳。

    云萝不适的侧了侧脸,面上表情却不变,淡淡的点头说道:“是啊。”

    “你个败家精!”孙氏越发激动,站了起来朝她张牙舞爪的就骂了起来,“手里留不住一个钱!早让你把钱拿出来我给你藏着,你还不肯,难道我还能贪了你那几个小钱不成?”

    “挣钱不花我挣它干嘛?只可惜还是少了点,买几块料子做两身新衣裳就花没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二姐买来一根银簪子呢。”而且,您老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萱就看着她摇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李氏倒是先一步插话进来,“小萝还要给姐姐买银簪子呢?”

    她是很乐意让话题就这么顺着往别处拐,自然看着云萝的时候都更多了些温和的笑容。

    云萝也脸色平静,点头道:“是呢,我看大姐头发上的簪子就好看得紧,大伯娘的簪子也好看,但我觉得最好看的还是您端午那天戴的。我还从没见我娘和二姐戴过银簪子呢!不过大伯娘是从秀才家里出来的姑娘,嫁妆什么的肯定比我娘和三婶要多得多。”

    李氏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直直的盯着云萝,却分不清这小丫头究竟是小孩子羡慕之下口不择言,还是故意这般说的。

    而本还着急小丫头没眼色竟真的被带走了话题的郑丰收顿时精神一振,目光不住的在小大房的几人身上搜寻了起来。

    小大房几人,穿的、吃的、用的都比家里其他人要好,这一点是大家都晓得并认同的,他心里羡慕却也没太大不满,可如果好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在晓得了大哥并没有把全部的束脩银子上交到家里来的这个时候。

    云萝扔下又一波炸弹之后就拉着刘氏出了门,顺手将姐姐弟弟和三叔家的两个妹妹也给拉上了。

    对了两招,她就很快明白过来,今天的事,没有她一个小辈能插嘴的余地和资格,倒不如退了出来,让大人们安安静静、一心一意的“商量”事情。

    而且,等回过神来,大人们也是不会允许几个孩子夹在中间看家庭大戏的。

    果然,云萝他们出来没多久,小大房的几个孩子也被赶出了上房,只除了一个长孙郑文杰还留在里面。

    就连郑玉莲都和郑云兰一块儿出了上房门口。

    那边姑侄四人皆都神色不善的瞪着云萝,云萝瞥他们一眼,然后将身边的几个人往屋子里一推,“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一声“砰”简直就如同撞击在姑侄四人的心上,郑文浩和郑云丹一下子气红了脸,郑玉莲更是呼吸一紧差点没喘过气来,当即张牙舞爪的就要往西厢那边冲过去。

    “小贱皮子!搅家精!一天不挑事你就不安心……”

    郑云兰急忙拦住了小姑,脸色尽管也不好看,但她可是真的不敢现在再去寻云萝的晦气了。

    今天的事就是因她的一句话而起,谁知道若再去惹她,那死丫头还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郑玉莲的叫骂声隔着房门不绝于耳,屋里的几人都有些不安,云萝却关了门之后转身将她和云萱的床铺清理了一块出来,把刚才随手放在床上的纸包一个个的打开。

    一个个的纸包被打开,从那里面瞬间就飘洒出了满屋的甜香,勾得年纪最小的文彬和云梅瞬间忘却了门外的叫骂,流着口水眼巴巴的朝云萝凑了过来,云桃也是忍不住的频频张望。

    云萝将几包点心往两人面前一推,道:“吃吧。不过每样只能吃一块,不许多吃!”

    两人都乖乖的点头,云梅直接抓起离她最近的一块桂花糕,文彬则冲着那一包他还从没见过的点心去了。

    这些天来,云萝时不时的买些吃食回来,文彬已经不是十天前的那个看到别人吃枣糕就忍不住馋到流口水的小孩儿了!

    “三姐,这个以前都没吃到过呢,好吃!”他又咬了一口,“里面还有馅,这是啥?好像花。”

    云萝凑过去看了一眼,没看出来,只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又翻过纸包看了看,才说道:“这是桃花。”

    “桃花还能吃呀?”

    “桃子能吃,桃花自然也能吃。”

    文彬眨巴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三姐,河湾上的两棵桃树上结了好多桃子,可是那个桃子不好吃,不如我们以后就摘了桃花来吃吧,不用结果子了!”

    那两棵桃树云萝也知道,结出的桃子个大色红、清香浓郁,相貌和气味都好极了,可就是滋味不大好,咬进嘴里能一路从嘴角酸进肚子里面,保证你三天咬不动东西,简直比她曾吃过的最酸的柠檬还要更酸。

    便是村里最贪嘴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去吃那个桃子,倒是曾有人摘了两箩筐挑去镇上售卖,价格定得老高,竟还卖得极好。

    不过才卖出了一小半,就被折身返回的客人们追着打了一路,从此再没有人去关注那两棵桃树了。

    云萝拈起一块桃花糕左右打量了一番,并不是很有食欲,随手就递给站在后头不好意思上前来的云桃,同时对文彬说道:“说得好像你会做糕点似的。”

    文彬啃糕点的动作一顿,仰着脑袋特别天真无邪的问了一句:“三姐你也不会吗?”

    “……不会!”

    不过托有一个爱吃的爷爷的福,她倒是记得许多做点心的方子。

    云桃终于也扛不住飘荡在鼻尖的诱惑,凑了过来。

    云梅抬起脑袋看她,将抓在手里的桂花糕往她嘴边凑过去,奶声奶气的说着:“四姐,你吃一口,可好吃了呢!”

    云萝腾了个一张空草纸出来,将每一样糕点都拣了两块放进去,再仔细的包好,另外放到一边。

    云桃凑在她身边,却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三姐,你真要送东西去上房啊?”

    她以为就三姐前些天要跟爷奶翻脸的架势,应该怎么也不会再往上房送东西了,没瞧见她这几天来就连往家里拿的肉都少了么?

    反正要是她有这么些好东西,那是肯定舍不得送给别人的。

    云萝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又低头包了一小包的蜜饯果干等物,“得了好东西要孝敬给长辈一份,那是应该的,这是孝道。”

    “那你怎么还……”还忤逆奶奶,威胁爷爷,一副要跟他们彻底翻脸的模样。

    云萝抬头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说道:“我愿意送给他们一份,不管他们领不领情,那都是我的一片孝心,可若是他们要求、甚至是逼迫我拿出更多的东西来,那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云桃就皱起了眉来一脸苦恼,说道:“那要真这么算的话,不都说要顺从,不能忤逆长辈吗?你不答应就是忤逆不顺从了啊。”

    云萝也是一愣,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带着淡淡恶意的浮光,幽幽说道:“我何时说过我是个孝顺的孩子了?我不过是表达一下我的孝心罢了。”

    “……啊?”三观又要重塑了喂!

第47章 衣料子

    云萝睨了目瞪口呆的云桃妹妹一眼,便不再理她,转手去解包着料子的那个包袱。

    几块花色鲜亮的细棉布,顿时让刘氏和郑云萱的眼睛都亮了。

    云萝蹬掉鞋子爬上了床,然后将这些料子一块一块的拿出来摊开,跟刘氏说着:“我看这些料子都不大,可能也就只够做一身衣裳。娘你选两块出来等会儿送去上房。”

    刘氏满脸的欢喜遮都遮不住,真觉得她小闺女就是懂事又孝顺,哪怕心里不舒坦,可也从不会忘了要孝敬长辈。

    手指从两块暗色的料子上划过,觉得这两块花色合适,连料子也是极好的,想必二老定会喜欢。

    看了看其他的料子,她不禁又有了些迟疑,迟疑的说道:“小萝,那你小姑……”

    云萝头都不抬,继续拿出一块料子来放到床上,语气更是平静得吓人,“爷爷奶奶养育了我爹,所以哪怕他们偏心刻薄不慈善,我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孝敬他们。小姑是养了你和我爹,还是养过我们姐弟三人?我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善良大方,什么人都能从我这儿得到东西了?”

    刘氏脸色一红又一青,看着小闺女欲言又止。

    云萝却不想听她那些话,干脆直接拣了花色最最老气的两块料子出来,一本正经的递给云萱,说道:“就这两块吧,我觉得最适合爷奶了。”

    这甚至不是刘氏方才选中的那两块之一。

    云萱抿嘴轻笑,顺从的从她手里接过去叠放整齐,小文彬也啃着桃花糕连连点头,说道:“这个好,小姑肯定不会喜欢!”

    刘氏看着刚还对她亲亲热热,眨眼就都不再搭理她的三个小儿女,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涩难受,眼眶都微微的泛红了。

    她也不过是想要家里能安生些,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看这满床铺的料子,虽每一块都不大,但数量却多得很,小萝也不缺那一块料子啊!

    云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口气。

    但她一点都没有要继续纵容的打算,略一思索便决定当做啥都没看见,转而又摊开了一块青布,再低头去拿包袱里最后的两块洁白细棉布,翻动的手却忽然一顿,随之将掀起的一角又平放了回去。

    “怎么了?”云萱见她没动静,不由侧过头来好奇的问。

    云萝摇了摇头,直接将包袱皮连同里面的两块细白棉布包了起来塞到墙角枕头边上,“还有很大的两块细白布,咱每人都能做一身细棉布的中衣,我就不拿出来占地方了。”

    床上已经花花绿绿摊了十多块布料,的确没什么空地儿了。

    云萱也没有多想,转而拿起一块粉红色的碎花料子放到云萝的身上比划,兴奋的说道:“这个好看,尺头也足,可以给你做裙子呢。剩余的,还可以再裁剪一件小衣。”

    云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摊在床上的她那两条小短腿,顿时脸微黑,秒拒:“不要!”

    小短腿穿裙子太丑了喂!还是等她再长长吧。

    因为她年纪还小,又要整日往山上跑,平日里穿的都是裋褐,也就是裤子,还真是从没穿过裙子,也没想过。

    云萱却不理她,还斜了她一眼,说道:“为何不要?我上次瞧见云蔓姐姐穿的一件石榴裙,可好看了呢!回头我去问问该如何裁剪,再给你做一件。”

    她妹妹长得这么好,穿了好看的衣裳肯定就更好看了!

    看着莫名的就激动了起来的云萱,云萝干脆伸手就将那布往云萱的怀里推,说道:“我不喜欢这个色的,给你吧。”

    “我已经有了一身,花色都跟这个差不多。”上次端午时云萝给她买的料子就是粉色的。

    云萝就惊讶道;“那又怎么样?你再用这个做一身呗,做一身云蔓姐姐那样的襦裙!”

    云萱小脸忽的一红,只觉得那可不是乡下丫头能穿的。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如何的,但至少在云萝所见的庆安镇这个范围之内,并没有女子不穿裤的习俗。

    这里的女子,尤其是贫苦人家的女子穿的多是宽大的裤子,再把上衣裁得长长的,一直盖到大腿。

    这能节省布料,更方便了她们的日常劳作。

    郑云桃站在旁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一块芝麻糖,忍不住的有些羡慕。

    正羡慕着呢,就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块桃红色的料子,不由一愣抬头看去,正对上三姐清澈的双眼,听到她说:“可以给你和六妹妹都做一身新衣裳。”

    成年人足够做一身衣裳的料子,分成两个加起来也才刚好十岁的小孩子,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郑云桃一愣之后当即眼睛一亮,小心的摸了摸,激动中还有点不敢置信,“三姐,你要把它送给我吗?”

    “嗯。”

    云萝见她喜欢,也挺高兴。她很早就发现,郑云桃似乎格外喜欢艳丽鲜亮的颜色。

    比如,那一朵大红花。

    就是好像没见到她把那花戴出来过。

    至于云梅,她还小,又是个懵懂的性子,只要有吃的就很高兴了。

    郑云萱和刘氏一起将每一块布都抖开看了看,大概的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之后再叠整齐,加上云萝收起的那两块,总共是十二块细棉布,三块粗棉布和两块麻布,都是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做一身衣裳的尺头。

    刘氏摸着这些料子,忽然叹了口气,“小萝,你老实跟娘说,你买这些都花了多少银子?”

    “嗯?”

    她就抖了下正抓在手里的那块料子,说道:“你瞧,这个跟咱端午那日买的料子差不多,想来价钱也应该相差不大。还有这几块料子,虽也是细棉布,但听说比寻常的绸缎还要更精贵,我也不知价格,但粗略算了一下,单只是这些怕就得花上三四两银子。”

    云萝不由得一愣。

    刘氏便又说道:“哪怕虎头他大舅给他算便宜些,左右也得有个三两银子。小萝,娘晓得你跟虎头好,但你们好归好,可千万莫要让虎头吃了亏。”

    屋里的其他人亦都看向了云萝,两个小的还有些懵懂,云桃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三两银子?好多好多钱!

    云萝听到这话也是沉默了下,然后看着刘氏,一点儿都不心虚的说道:“娘,你知道的,我端午那天卖了一只二两银子的黑兔子,加上白兔子还有以前也存了些下来,我把所有的银钱都让虎头帮我花了,省得奶奶……”

    “砰!”

    外头忽然响起的巨大撞击声成功打断了云萝的话,也将屋里几人的注意力瞬间吸引了过去,刘氏更是“噌”一下几乎跳起来。

    这声音似是从上房那个方向传来的,莫不是好好的商量不成,打起来了?

    不等人想个明白,孙氏的尖利的骂声就已经响彻了这一方空间,“你们把我杀了吧!杀了我这个老婆子,就再也不会有人碍着你们!来,来,往这儿打,往这儿使劲的打!”

第48章 孙氏撒泼

    老太太撒起泼来,那简直就是个老流氓,连郑大福都要退避三舍,更不用想其他的小辈们能拿她如何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也就只有当时在上房的那几个人清楚。

    “还是小萝聪明,早早的把二嫂你给拉了出来。”吴氏坐在小二房的屋里,摸着肚子仍是一脸心有余悸,“我真傻,真的!还以为在那儿至少能帮着孩他爹说上几句话呢,可从头到尾哪里有我插嘴的地儿?倒是最后娘闹了起来,差点没把我给推下院子。”

    那门口到院子可是有半尺高的两个石阶呢!

    吴氏忍不住的又小心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脸色忽青忽白的,难看极了。

    刘氏陪着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抚,见她神色松快了许多才问道:“刚在上房都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娘竟突然闹了起来?”

    吴氏的神色又变得很奇怪,对着刘氏和一屋子好奇的眼神说道:“起先倒是还好,多是孩他爹和大哥在说话,爹都不怎么开口,娘除了脸色不大好之外,也是一直紧闭着嘴。”

    顿了顿,她微微拧起了眉头,继续说道:“事实摆在那儿,大哥再是抵赖寻借口也无甚大作用,最后爹亲自开了口,说要大哥往后不许再私藏束脩银子,必须要全数交到家里。”

    “大哥不同意?”刘氏紧张的问道。

    吴氏就摇头,道:“大哥应下了。孩他爹还说往后要时常去镇上探探情况,可不许大哥再有瞒着家里私藏银子的事儿发生。大哥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倒是大嫂……”

    “大嫂怎的了?”

    “大嫂很不高兴,说他们一家子住在镇上,可不跟住在村子里似的,那是什么都要花银钱,要是把束脩全都交给了家了,他们往后吃啥用啥。爹就说他们每次回镇上都是带足了粮食的,家中地里出了什么东西也都是挑好的紧着他们吃用,怎么就没得吃了?况且,除了吃食,家里还每月给他们五百文钱的花销,怎么都够了。大嫂仍不肯松口,爹就让她把云兰几个孩子留在家里,也能省些花销。”

    “啊!”刘氏顿时就惊了一下,在她的所有印象中,爹还从没这般不客气的对待过大嫂呢!

    因为屋里仅有的两个凳子被吴氏和刘氏占据而只能蹲在边上的云桃也忍不住插嘴问道:“每月五百个大钱还不够他们使唤的?”

    那可是五百个大钱呢!粮食也都是家里带去的,怎么还不满足?

    吴氏就伸手拍了她一下,说道:“你懂啥?你大伯娘使唤惯了那许多银钱,哪里肯松手?”

    云萝也拍了下云桃,让她别打岔,抬头问吴氏:“爷爷说要把大姐他们留在家里面,大伯娘就屈服了?”

    吴氏一撇嘴,说道:“她倒是想不屈服呢,还说大不了回娘家问她爹娘兄弟们借钱去。”

    “哦~老爷子肯定气坏了。”

    吴氏觉得萝丫头这唤着“老爷子”的调子怪怪的,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却只见她脸上一如既往的没啥表情,只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人。

    刘氏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大嫂这话说得可是过了。不过,娘怎会闹了起来?她可稀罕大嫂呢。”

    在这个家里,孙氏第一稀罕她的小闺女郑玉莲,第二稀罕长孙郑文杰,再之后就是长房的这一对夫妻了,就连另外的两个儿子都比不上李氏在孙氏眼里的分量。

    吴氏抿了下嘴角,神色微微的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后才说道:“是孩他爹,他脾气冲,可忍不下大嫂的那些话,当下便说大嫂既要去娘家借钱,那索性就多借一点把这些年私藏的银子都还了。还说要趁着大家都在仔细的查一查家里的银钱,可别在咱都不晓得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全跑大哥兜里去了。”

    哦~云萝当即明白了定是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孙氏敏感的神经,然后就闹了起来。

    当然,郑丰收当时说的话肯定没这般和软,指不定还嚷嚷要孙氏把银钱都拿了出来呢。

    凭啥大儿子一家子能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他这个小儿子就得在家里吃糠咽菜还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孙氏是个把银钱看得有多重的老太太啊!本来得知了大儿子竟私下里藏了那么多银子,心里就指不定疼成了怎样。只那是她向来看重的长子,她往后的老封君的好日子还得靠他们呢,这才没有闹起来。

    然而不闹,心里的那一口气却不知憋堵成了啥样,这才会在郑丰收和郑丰年闹的时候克制着不开口,却没想到被小儿子一针给戳炸了。

    而孙氏的这一闹,今儿的事情竟也好似没了个结果。

    云萝垂眸细想了想,也不再听吴氏转述的话,双手撑着膝盖就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外头走去。

    紧挨着她蹲在旁边的小文彬见她出去,也忙站了起来颠颠的跟上,小声问道:“三姐,你干啥去?”

    云萝站在门口看向对面门窗都紧闭,听不见丝毫动静的两间房,目光幽幽,忽然低头俯到文彬的耳边轻声说了好一会儿。

    文彬听得其实不是很懂,但他一向亲近云萝,也愿意听她的话,自是认真的记了下来,然后双眼亮晶晶的冲着云萝点点头后,转身“哒哒哒”的奔出了大门。

    云萝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就看到郑丰年兄弟三人依次从上房走了出来,相互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出了上房之后就一人往东去,两人往西来。

    在郑丰年走到东厢的屋檐下,就要伸手去推门的时候,这边也走到了屋檐下的郑丰收却突然转身冲着他喊道:“大哥,等你下次休沐回来,可莫要忘了把你的束脩银钱也都带回来!”

    为了方便管理学堂里的学生,郑丰年他们每个月都是提前一旬就要交下一个月的束脩,等他下次休沐,还正好是能带回他分得的下个月的束脩。

    什么?束脩每年或是每半年交一次?

    镇上的书院才是规定的每年交一次束脩,私塾却都是每月交一次。

    这是因为有许多学生并不能完整的读满一年的书,有许多自认为没天赋又家中不富裕的学生,他们学到一半就会自动放弃,或是本就只想来识得几个字的,也会觉得一交一整年,很没有必要。

    而且,每月交一次能让那些家境困难的学生负担不那么重,这样的规定也让许多人家更愿意送自家的孩子来学上几个月。

    但即便如此,庆安镇上成百上千户人家,可拢共两家私塾加起来收到的学生也不足一百人,更不必说是镇外各村子里的人了。

    至于离庆安镇更远的那些地方的私塾是不是也这样规定,他们就不知道了。

第49章 都是不省心的

    郑丰年本是垂着脸要往东厢过去的,听到身后三弟那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就转过了身来,微垂着眼睑,似伤心又似无奈的说道:“三弟,过去确实是大哥做事有欠妥当,大哥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了。”

    说着,他还真的双手作揖朝这边一拱,又幽幽叹息道:“唉,你是没到镇上去住过,不然就该知道镇上的花销究竟有多大,我和你大侄儿每月还都要花费不少的钱财来买些笔墨纸张。别看大哥私留了那么些银钱下来,但其实我们依然过得紧巴巴,为了省那么几文钱,文杰练字用的都是最低等的纸墨。你也是念过两年书的,该知道用那样的纸和墨来练字,字还没好就已经糊了。”

    郑丰收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反唇相讥道:“说得倒是跟真的似的,可我见大嫂和侄儿侄女们的日子都过得好着呢。”

    郑丰年依然垂着眼睑,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那是我老丈人心疼他这个唯一的闺女和外孙外孙女呢,总是时不时的贴补她些首饰衣料子银钱的,可我一个当人女婿的,还能也让老丈人来贴补?好歹我也是个考了秀才功名的大老爷们呢!”

    郑丰收压根就不相信,说李老秀才会偶尔贴补闺女,他信,可他大哥这话中的意思,那是偶尔贴补吗?

    就差直说他的媳妇和儿子闺女们全是李家养着的了!

    云萝静静的听着这一番状似有道理极了的诉苦,忽然说道:“镇上的日子那么难过,那大伯怎么就不回家里来呢?我看栓子他都是每日晨起去镇上读书,到日落时分就会下学回到家了。”

    栓子就是当日给了云萝一个黑面饼子的陈阿婆的大孙子,也在镇上书院里读书。

    云萝每次进山、回来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也时常能遇见那个少年。

    他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已有些陈旧的青布衫子去上学,一回到家却立马换上满是补丁的裋褐,然后或是帮家里干活,或是坐在门口拿着根似乎是自己做的、奇丑无比的类似笔一样的物件沾着水在石头上写字,他的弟弟妹妹就围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念他书写的每一个字。

    哦,他还是虎头的玩伴,似乎关系还极好,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玩耍到一块儿去的!

    郑丰年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又垂下眼皮叹息,一副喟然忧伤的模样,“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呢?那些时间本是都可以用来读书的。若非万不得已,哪个读书人愿意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在赶路上?”

    “……”你对读书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郑丰年又抬头看向云萝,微微眯着眼说道:“小萝啊,你还小呢,许多事都不懂。大伯这么拼命读书还不是为了咱家跟咱家里的这些人?若是明年大伯能考中举人,你,你二姐以后说婆家都能说一户更好的呢。”

    “……”为了那二两银子,你可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啊!

    云萝转头去看郑丰收,就见郑丰收正冷笑连连,张嘴就直往对面那人的心窝里戳,“那也得等你什么时候考中了举人才行呀!大哥你都考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还要再考多少年才能考个举人回来。”

    他今天在镇上可不只打听了学堂里先生束脩的事,人都说他大哥想考中举人,难。

    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考过来,他大哥或许还真的也就这样了。

    郑丰年顿时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郑丰收一眼,那眼神中竟颇有几分阴冷。

    然后他怒哼了一声,甩袖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砰!”

    云萝看着对面推开又紧闭的房门,忽然抬头跟郑丰收说道:“三叔,就算大伯不行了,还有大哥呢。听说大哥读书可好了,比大伯还要好!”

    郑丰收顿时就脸色一变。

    刘氏扶着吴氏从屋里走了出来,询问上房的情况,郑丰收当即神色一收,小心的问候着吴氏的肚子,郑丰谷则是讪讪的叹息摇头,并不多说什么。

    其实今日闹了这么半天,郑丰谷始终只是沉默的坐在那儿,都没能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能说啥好。

    云萝就问他最后对长房的处置结果。

    郑丰谷愣了一下,神情竟似还有些茫然,半晌才说道:“你爷爷说了,让你大伯往后不许在私藏束脩,必须得全部交到家中来,你大伯也应下了。我觉得吧,这事儿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不然这一家人闹闹腾腾的,何必呢。”

    他刚才从上房出来的时候,脸色还要比现在更难看一些呢,然而听了郑丰年的那一番诉苦之后,竟是立马就神态缓和了,隐隐的还有些怜惜起了那一房人。

    云萝能怎么办呢?她除了觉得她爹可真是个善良软和的老实人之外,也就只能转身进屋,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此时的上房屋里,孙氏半躺在床上唉唉叹气,嘴上还时不时的骂咧上几句。紧挨着她坐在床沿的郑玉莲正给她抚着胸口顺气,脸色也是难看得很,“都怪云萝那个死丫头!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整日的闹腾个没完,好像不挑点事儿出来就浑身不舒坦!”

    郑大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将大半张脸都沉进了阴影里面。

    外头兄弟两的声音清楚的传进了屋里,更惹得孙氏忍不住大骂:“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娘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拔到这么大,孝敬没有,往自己的窝里扒拉东西倒是一个个都滑溜得很!”

    她一直都是知道大儿子有私扣下束脩没全部上交的,她虽心中不快但也觉得大儿子跟家里另两个地里刨食的可不一样,藏点私房也没啥。

    可她没想到他竟藏了那么多!

    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都疼得快要碎了!

    但她不舍得骂大儿子,憋了满肚子的火气自然就得另外寻找发泄对象。

    郑大福微微抬起头,视线似乎能透过门墙清楚的看到外头,半晌才沉沉的开口说了一句:“都是些不省心的!”

    明明这么多年来都相处得很是和睦,即便偶有争闹也不过是些每家每户都避免不了的小磕碰,他坐在大家长的位置上面,掌控着一大家子的人,也颇为得心应手。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维持着一家和睦的那个平衡忽然就被打破了,家里面也忽然开始争闹不休没个清静的时候。

    郑大福又底下了头,眼微阖,整张脸都透出一股子的阴沉可怖。

    孙氏见到他这模样,也不由得噤了声。

第50章 太婆都没有

    外面,云萝不想再听郑丰谷那些感慨叹息,转身进了屋之后就看见云萱正低头比划着那块粉色的、本想给云萝做裙子却被秒拒后推给了她的料子,手上拿着个尺子颇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云萝就又爬上床铺,从角落翻出了那个包袱,打开。

    里面还有两块细白棉布,她揭开上面的那一块,就看到了夹在两块料子之间的那几张薄薄的淡黄色纸张。

    虽从没有见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传说中的银票。

    薄薄的巴掌大的一张纸上面,有银号、有日期等许多文字,最显眼的却是中间直直的那一条上的“五两银”四个大字,哦,是“伍两银”。

    往下翻了翻,共有银票六张,两张五两,两张二十两,一张五十两,还有一张一百两的,正好二百两银的票子。

    云萝垂眸沉默半晌,然后默默的将这几张银票对折又对折后,塞进了怀里。

    “二姐,你先来看看这两块料子吧,我想要两身用这个料子做的中衣。”

    云萱当即放下手中那一块粉色料子凑了过来,用手一摸便惊讶的说道:“这个料子摸着可真软和,贴身穿在里头肯定舒坦极了。”

    同样都是细棉布,那质量和手感也是不一样的。

    云萝就将两块布全推到了她的怀里,说道:“都交给你了,我只要两身中衣就成,剩下的那些你也给自己做两身,再给弟弟……够不?”

    云萱一眼看去就觉得肯定够了,但她还是用尺子认真的丈量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足够了,都够咱屋里每人做上两身了呢。”

    “那就每人做上两身吧。”

    云萱却摸着这细软的料子很有些舍不得,“我就不必了,近来可是做了好些新衣裳呢。”

    云萝一愣,“不是才一身吗?”

    郑云萱小脸微红,状似无意的瞄了眼被她放在边上的那块粉色料子,眼中的欢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云萝就伸手一指,道:“加上这个也才两身而已。二姐,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些,委屈了别人也千万不能委屈自己!”

    这可真是浑话呢!郑云萱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嗔道:“这话可千万莫要让外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呢?”

    可惜云萝并不以为意,反而越发一本正经的说道:“女子在这个世道本就生存不易,你若不自己对自己好一些,又能盼望谁会对你好?二姐,你得听我的,以前且不说,往后若是有了什么好东西,你得首先就想到你自个儿!”

    这才是人之常情啊!那些宣扬着让人有了好东西就得先想着别人的,都是灭绝人性的混账!

    云萱笑着摇头,显然是十分不赞同的,“若是每个人都只想着自个儿,那该成了什么样子?”

    云萝眉头微扬,说道:“只想着自己和先想着自己怎能一样?二姐,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要过得好,你就得万事都先想着自己,在自己有余力的时候再去想别人!”

    没错,她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小姑娘!

    云萱听着这话终于是愣了下,目光微微闪烁好像真的有听进去了些。

    云萝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只将料子交给她,又拿起那块粉红色的说道:“家里也没事,我们现在就去找云蔓姐吧。”

    郑云萱就又忍不住的红了脸,总觉得她那一点小心思全被妹妹看在了眼里,怪难为情的。

    她伸手要去夺料子,说道:“不……不必了,就做个寻常的便成。云蔓姐每日都坐在家里绣花自是穿什么都方便,我可不成,做起活来该多不便呀。”

    而且,做了裙子还得配双好鞋子,不说绣花鞋吧,好歹也得配一双细棉料子的鞋才好看呀。

    这般一算,她顿时越发的不敢想了。

    云萝精神一振,总是微微耷拉着的狐狸眼都瞪大了几分,说道:“这么不方便的衣裳,你一开始的时候还想给我做?”

    云萱就说:“总有歇下来的时候。”

    “这不就成了?”

    云萱闻言一愣,而在她怔愣的这一会儿时间里,云萝已经够着小短腿穿好了鞋子,一手抓着料子,一手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于是郑云萱也就顺着她的拉扯挪了脚步。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整齐的摆放在一边的那两块暗沉色料子和两包点心,云萱不由得脚步一顿,捏了下妹妹的手说道:“小萝,啥时候把这些送去给爷奶?”

    “……”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沉默一瞬,云萝将粉色料子往二姐的怀里一塞,说一句:“你先等我一下!”然后转身捧了那些东西就出屋往上房去了。

    “小萝,你干啥去?”在院子里忙碌的刘氏见她跑得挺快,忙在身后问道。

    云萝头也不回的便说道:“我给爷奶送两块衣裳料子和点心!”然后人已经进了上房。

    堂屋里没人,东间的房门却开着,刚在门外还能听见的声音却在她开口之后忽然消失了。

    云萝神色平静的折身往东间走去,站在门口往里瞧,正正的对上了里面三双望出来的眼睛。

    其实,还挺有点儿吓人的。

    此时孙氏仍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却不忘拧过头来瞪她;离床不远的窗边,郑大福大半个人沉在阴影之中,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郑玉莲则坐在床沿,扭着身子转过头来瞪她,“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云萝压根就不理她,径直进了屋,将手上捧着的两块料子和两包点心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头,说道:“奶奶,我选了两块料子,正好能给你和爷爷做一身衣裳。这料子我摸着很是轻薄,正好天气也越发的炎热,眼下就能用上。”

    又转头跟郑大福说道:“爷爷,我每一样点心都挑了两块,你和奶正好各个滋味都能尝上两口,每一块都好吃得很,小文彬可稀罕了!”

    郑大福深深的看着这个若无其事的又出现在他面前的孙女,好像从昨日到今天,家里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好半晌,他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有心了。”

    云萝也没啥大的反应,淡定的点了点头,竟这么应下了老爷子的夸奖。

    孙氏随手在柜子上翻了两下,刚有一点缓和的脸色再一次拉下,硬邦邦的就问道:“怎么只有两块?”

    云萝转头看她,似乎很是诧异的问道:“你和爷爷一人一块正正好,难道奶奶是嫌弃不够?”

    孙氏就拉着脸盯她,郑玉莲也阴沉着脸色,伸出手万分挑剔的翻了两下料子,尖着嗓子说道:“就这么两块粗糙的料子你也敢送来孝敬你爷奶?真是丢了出去都没人要捡!”

    云萝耷拉下眼皮,淡淡的问道:“那不知小姑都孝敬给了爷奶些什么好东西,不如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郑玉莲的表情顿时一僵,就连刚要张口声援小闺女的孙氏都一下子被噎住了。

    你个还在靠着爹娘兄嫂过活的、从没孝敬过爹娘东西的亲闺女,谁给你的脸让你竟敢挑剔小侄女送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孝敬?

    云萝看都不再看那两人一眼,转身就往门口颠颠的走去。

    临近门口,一只脚都已跨出了门槛,她却忽然回头跟郑大福说道:“太婆都没有呢!”

第51章 哎呦我肚子疼

    云萝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屋里的三人却瞬间听明白了意思——太婆都没有的东西,你一个当姑的有什么资格眼馋?

    再是分了家,太婆就是太婆,便是郑大福和孙氏得了什么好东西,照理来说也应该送一份去二房孝敬给他们的老母亲。

    郑玉莲气得脸都扭曲了,冲着门口云萝离开的方向便怒骂道:“什么破烂玩意也敢往这儿送,瞧把你给张狂的!”

    窗外忽有幽幽的一声飘了进来,“有本事,你一口都别吃啊。”

    那两块料子老气得很,郑玉莲八成是不会有念想的,不过两包点心可就不一定了。

    吵了两嘴,云萝神清气爽的走出上房,面对着郑丰谷和刘氏担忧的目光,淡定的朝站在屋檐下的云萱招了招手,“二姐,走吧!”

    云桃推开了窗户,趴在上面探出脑袋来问道:“三姐,又出啥事了?小姑在骂谁呢?”

    “哦,没事。奶奶嫌弃我送的两块料子不够多,小姑又嫌弃那料子磕碜破烂,扔外头去都没人要捡。”

    “啊?”云桃顿时惊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心里话,“逢年过节的,大姑送来的东西还没你那两块料子值钱呢,她们怎么从不嫌弃?”

    要真那么嫌弃,你倒是扔出来啊,我保证立马就把它们捡了回去!

    云萝默默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又说:“我和二姐要去找云蔓姐问衣裳花样,你去不?”

    “我去!”

    那颗小脑袋瞬间从窗户上缩了回去,随之房门打开,云桃从屋里飞奔出来,怀里还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块桃色的料子。

    她正愁着要怎么做一身好看的衣裳呢!

    从她的身后,传来小云梅急急忙忙的声音,“四姐,等我!我也要去!”

    云萝则指着她怀里的料子,问道:“你要自己做衣裳?”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脚尖在地上磨了几下,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云蔓姐姐帮我把料子裁剪好,到时候我就能全部自己做了!”

    她早就开始学做针线女红了,如果只是把几片料子缝到一起,她缝的针脚可密实着呢,完全可以给自己缝一件衣裳出来。

    就是可能会慢一些。

    她又抬头跟云萝说:“三姐,你还有好几块料子,都要做成衣裳的话二伯娘和二姐可忙不过来,要不我帮你做一些?你放心,我娘都夸我针线做得好,一定不会给你做坏的!”

    学了两年还是连个补丁都缝不好的云萝:“……”

    她其实自我感觉还是极好的,那针线做的,针脚又平整又直溜,不打一丁点褶子,就是两针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大,总是被人嫌弃。

    她是有些生气的,明明就已经缝得很好了,做外科手术的时候,哪个医生敢把针脚缝得这么密实?肉都要戳烂了!

    东厢上房,李氏站在窗户前,从推开了一点点的缝隙中往外看着亲亲热热一起出门去的姐妹四人,脸色阴沉。

    窗门合上,发出极轻微的“嗒”一声,她转身跟屋里的其他几人说道:“这小的那两房人倒是好得跟什么似的,亲亲热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从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郑丰年正敲着桌子想事情,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叫你让孩子们跟小两房的孩子多多玩耍你不听,现在倒是埋怨起她们不跟你们亲近了?”

    李氏的脸顿时又是一沉,郑云丹也在旁边委屈兮兮的说道:“明明是她们不跟我玩,云梅就喜欢跟着她姐姐,四姐也不乐意跟我耍。我每次想跟她玩耍的时候,她都说要跟二姐去打猪草,没空跟我玩。”

    “那你就不能跟着一起去?”

    “我才不要呢!”她顿时尖叫了起来,“那么脏,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把我的鞋子都弄坏了!”

    李氏也拉着脸说道:“你也不看看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孩子!一天到晚都脏兮兮的,眼皮子浅又没见识,咱家的孩子可不能学了那些不好的习气!”

    郑丰年想想他那几个侄儿侄女,确实不是啥上得了台面的,也就闭嘴不说了。

    过不多久又听见外头郑玉莲的叫喊声:“这都啥时候了?怎么还不做晚饭呢?今儿是轮到谁做饭?三嫂,三嫂!”

    小三房的屋门紧闭,只有吴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天色还早着呢,可不到做晚饭的时辰,小姑你今儿这么早就饿了?”

    郑玉莲站在上房门口,气得跳脚,“大哥他们还得回镇上去呢,再不做晚饭,难道让大哥他们摸着黑的赶路?”

    吴氏仍在屋里喊:“大哥大嫂都不急,小姑你急个啥?难道你也要跟着他们去镇上?哎呦,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起不来了!”

    郑丰收的声音也紧跟着传了出来,“你个婆娘就不能安分点躺着?惊着了我儿子咋办?你刚可是差点被推下了院子呢,不成不成,回头还是得请了六叔来给你瞧瞧。”

    郑玉莲一噎,便又将目光转向在院子里帮着劈柴的郑丰谷堆放木柴的刘氏,张口便说:“二嫂,三嫂不舒服,今日的晚饭就你去做了吧!赶紧的可以去做了,大哥大嫂他们还都等着吃呢!”

    那姿态和语气,真是特别的理直气壮。

    刘氏愣了一下,还真的打算放下木柴去灶房里做晚饭。

    不过她还没将木柴放下,吴氏的声音就又从屋里传了出来,“那可不成,今日本是轮到了我做饭的,要是二嫂帮我做了,那我岂不是欠了二嫂一个人情?这往后可就得几倍的还呢,不然我哪里能安心?”

    郑玉莲怒道:“你又不肯出来做,那难道你想让咱一家人全都陪着你饿肚子不成?”

    “急啥?天还早着呢,我歇息会儿也就好了。”吴氏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咱又不是那多金贵的人物,可没有稍一点不舒坦便到床上去挺着的福气,更没有当了十多年媳妇还十指不沾阳春水、二房三房轮着伺候的福气。咱啊,就是个贱皮子!”

    顿了下,似乎是喝了一口水,她又说道:“可怜我肚子比盆大,受了惊吓都不得休息,还得撑着起来伺候老爷、太太,一屋子的少爷和小姐!”

    东厢那边终于是撑不住了,“砰”一声房门大开,李氏站在门口往对面说道:“三弟妹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你若是不乐意,我们不吃便是了!”

    吴氏瞬间接上话茬:“那敢情好,我还能多歇会儿,少做六个人的饭食呢!”

    李氏再次被气得倒仰,抓着门框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毕现,然后她愤而回身,拎了那随身携带的包裹,拉着最小的一儿一女就走了出来,往大门口冲去。

    上房的郑大福都坐不住了,忙走了出来,冲着刘氏便喝道:“老二家的,还不快去烧饭?难不成真要让你大哥大嫂和侄儿侄女们饿着肚子回镇上去?”

    这明显的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刘氏一脸茫然,又被公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又要往灶房里走,却忽听得吴氏异常惨烈的尖叫,“哎呦,我肚子疼,这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还以为是多金贵的人呢,就晓得折腾老娘!哎呦呦,二嫂,二嫂!”

    “……”

第52章 读书人就是讲究

    今日本该吴氏做饭,她却仗着肚子躲进了屋里,郑大福不好跟儿媳妇纠缠,便转头指派起了刘氏,却不料吴氏又在屋里喊了起来。

    喊了几声,察觉刘氏毫无动静,她就又换了对象,“郑丰收你个没用的!他们这是要让你绝后呀,都来害你的儿子!哎呦,二嫂,你快进来帮我瞧瞧!”

    郑丰收也在喊着:“你可莫要吓我,哎呦哎呦,你真是我姑奶奶!我我我……我去寻六叔去!”

    刘氏小心的看了眼公爹的脸色,终低着头匆匆的冲进三房的屋里。而郑丰收也在下一瞬冲出了屋子,看都不看院子里的人一眼,直冲冲的奔出大门,似乎真的找郑大夫去了。

    正蹲在路边墙角后玩耍的小文彬眼睁睁看着他三叔从他眼前冲了过去,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却在冲出了一段路之后忽然慢下了脚步,优哉游哉的往河边晃荡过去了。

    小文彬:“……”

    “三叔这是干啥呢?”虎头从他后头探了出来,看着前后反差如此巨大的郑三叔,也是一脸的懵。

    文彬茫然回头跟虎头哥哥默默对视,完全不知道是咋回事啊!难道是他不在的这么一会儿,家里又生了事?

    想不通,两人也就都不想了,继续躲在墙角边上耍着石子玩儿。

    可并没有过多久,虎头忽然压着声音喊道:“来了!”

    文彬回头看去,果然看到大伯、大伯娘和四个堂哥堂姐妹从那边拐了过来,显然是要回镇上去了,但是今天他们竟然没有让他爹赶牛车送他们!

    文彬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然后和虎头一起躲回到了墙角后头。

    又等了一会儿,虎头忽然大声喊道:“你说啥?年大伯每个月都扣留了二两多银子没交给大奶奶?他为啥要这么做?”

    刚从旁边经过的郑丰年几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就听到文彬稚嫩的声音从墙角的后头飘了出来,“你真傻!银子谁不喜欢呢?我也超喜欢的!”

    虎头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似乎是过了那一个惊讶的劲,只问道:“那这事儿你们是咋知道的?”

    “嘻嘻嘻,是我三姐去镇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的。然后她昨天跟大姐吵嘴,把这个事儿给说了出来。”

    “那我先前从你们大门外路过,咋听见好像是三叔在跟谁吵吵呢?”

    “就是三叔啊!他今儿一早就跑到镇上打听大伯束脩的事情去了,回来后就跟大伯吵了起来,吵得可厉害了,爷爷都生气了呢!”

    虎头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嘿嘿,我还从没听谁那样跟年大伯说过话呢,三叔也不怕惹了大伯生气。”

    文彬顿时精神一振,脱口而出道:“怕啥?我三姐说了,大伯和大哥都是咱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不管他们以后当了多大的官,都必须要对咱好,不然就是……就是忘……忘……啊,就是忘恩负义!三姐说,读书人的名声可重要可重要了!”

    虎头就点头说道:“你说得倒也是,而且这事儿说出去也是年大伯不对,你们可没有分家,他偷偷把束脩藏了起来,传出去可不好听!”

    “分家就可以了吗?”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分家之后你们就变成两家人了,他家的银子还跟你家有啥关系?”

    “那我不要分家!我爹说,大伯和大哥以后是要当官的,当了官之后,我们也就都成了官家人。虎头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官家人吗?”

    “官家人?应该就是当官的人家吧?”

    郑丰年一房六口人慢慢的朝着村口走去,比起刚才气冲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此时在他们之间更多了些异样的沉默。

    直到快要走到村口,郑云兰状似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若是能分家单过,就好了。”

    若是分家,他们就不用受制于爷奶和两个叔叔,爹每个月的束脩也不用再上交,便是往后爹和大哥当了官,也能少许多拖累。

    郑丰年闻言目光微动,下一秒却是严厉的瞪了嘀咕的郑云兰一眼,轻声斥责道:“不许胡说!你祖父祖母都还在,岂有分家的道理?况且,为了供我和你大哥读书,你两位叔叔付出良多,眼看着就要到了能回报他们的时候,又怎么想着与他们分家?传了出去,你爹的名声,你大哥的名声都还要不要了?”

    郑云兰就抿了抿嘴角,又瞅一眼沉默着走在旁边的大哥,才鼓着气跟郑丰年说道:“这些年咱虽扣留了些,但每月上交的一两银子也差不多能抵消家里供大哥读书的那些花费了。况且,即便是分了家,爷爷和奶奶自是要跟着咱大房过的,至于两位叔叔,爹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大不了分家的时候多分他们点就是了。”

    她算得轻松,却完全忽略了她爹考中秀才也不过才几年而已。

    即便只算最近的这几年,他们每月上交的一两银子其中有一半是转手又交还给了他们,以用作他们在镇上的花销。另外家中还得供他们吃的住的穿的,郑文杰在书院里读书,每年十两银子的束脩是家里出的。郑丰年和郑文杰要去县城、去府城考试,所需考试费用及盘缠也都是家里给的。

    那一两银子顶个啥用?

    郑丰年又瞪了郑云兰一眼,只是那眼神并没什么威慑力,轻飘飘的倒更像是只做了一个样子出来。

    “休得再胡言!”他轻斥道,“我和你两位叔叔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自当同舟共济祸福与共,你身为我的女儿,又怎能说出这等混账话?”

    郑云兰就瞅着身旁的大哥,幽幽的说了一句:“眼下就已经这般了,若是等爹和大哥有了更大的出息之后,家里面还不知要怎么给你们拖后腿呢。”

    此话一出,就连郑文杰都飞快的看了他爹一眼,李氏更是冷哼一声,却一左一右牵着最小的一儿一女,并没有开口提与此有关的任何话题。

    迎面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笑呵呵的与他们打招呼,“丰年,你们这是又要回镇上去呢?”

    郑丰年也与来人作了个揖,笑得温和又矜持,说道:“原来是宝生大哥,你今儿回来的也挺早啊。”

    来人名唤李宝生,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农家汉子,算起来,他跟陈阿婆的儿子李宝根还是堂兄弟。

    李宝生笑着点点头,“是呢,田里都干完了,就早些回来。今儿你二弟怎的没赶牛车送你们回镇上去?”

    “我见今日天色还早,去镇上也并不很远,就想着不必麻烦我二弟来回的赶路了,正巧,我也已有许久不曾好好的欣赏欣赏这沿途的风光。”

    李宝生目送着郑丰年一家人离去,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学起了刚才郑丰年拱手作揖的样子,只是动作还没做完,他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头说了一句:“读书人就是讲究!”

    然后他扛起锄头,继续往家里走去,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还要欣赏啥沿途的风光,有个啥看头哦?”

    且不说郑丰年六人是如何的一路走去却愣是没能搭到一辆顺路的牛车、马车或驴车,只得靠着两条腿紧赶慢赶,总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了镇上。

    不说从没一下子走过这么多路的六个人是怎样的在进屋那一瞬间就倒下了五个半,剩下的半个在挣扎着去打了些水来让各人都随便洗漱了一把之后,也倒下了。

    就说白水村这边,云萝算着时间的回去,却发现往常应该已经要开饭的这个时辰,今天竟才刚刚开始燃起炊烟,而往常都是早早的吃了晚饭后让她爹赶着牛车送他们回镇上的大伯一家,也都不见了踪影。

    四个小姐妹站在院子里,不由得面面相觑。

    文彬早已经回来了,一见到云萝就双眼亮晶晶的蹦了过来,然后终于等了个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小嘴嘚吧嘚的把他今日干的,回来后从三婶那儿听说来的事儿全都跟她说了一遍。

    而听了他的话之后,云萝却不由无奈的看着他,“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只是让你先去找虎头商量好事情,但大伯他们往常都是吃了晚饭后才会回镇上的,你们那么早的就等在那儿有什么用?”

    “可他们今天就是连晚饭都没吃,很早的就回镇上去了啊!”

    这话竟说得好有道理,瞬间就让她无言以对,不知道接下来是该继续教育弟弟,还是夸奖他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然后,她说:“这么说来,大伯他们今日回镇上竟没有带接下来十天的粮食?”

    那他们接下来的十天是要靠存粮过活,还是买米度日?

    不过总共也就十天的时间,便是真要买米度日,以他们这些年扣留下的钱财来说,应该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吧?

    至少在目前,云萝是希望大伯一家能在镇上过得轻松又愉快的,因为他们在镇上过得越松快,就越能显现出村子里的拘束和沉闷。

    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压在他们身上的沉重负担呀!

    为了求证这个事情,她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却又是没有进山,而是跑去了镇上,然后在那院子的外头见到了六个好像身体被掏空的人。

    云萝:“……”

第53章 再遇金公子

    “是你这个小丫头呀,你蹲在这儿干啥?”

    云萝正目送着郑文杰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书院,期间还不甚撞到了身旁的某同窗,忽听得耳边一个略耳熟的声音,转头看去,入目就是一个浑身金闪闪的人影正往她迈着八字步的晃悠悠走来。

    金多多,金来金大少爷!

    他晃到云萝的面前,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忽然一乐,笑眯眯的说道:“呦,你这是卖兔子发财了呀?竟然换上了新衣服。”

    他可还记得那天她身上补丁累补丁的破麻布衣裳呢!

    几天不见,行头就有了大改变,他刚才差点都没把人给认出来。

    云萝抬头看向他,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事?”

    金来的脾气似乎挺好的,哪怕面对一个乡下小丫头,他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嫌弃或轻视,哪怕他一直自以为这个小丫头坑了他的二两银子。

    此时面对云萝这不是很客气的询问,他也没气恼,摇头晃脑的说着:“少爷我能有啥事要找你的?虽然你卖给我的那只黑兔子没两天就跑了,但我也不会为了区区二两银子来找你讨个公道不是!”

    云萝:“……是你自己没看好让它跑了,关我什么事?”

    “你这话说得好像也挺对。”他愣了一下后点头,又目光在她身上一溜,说道,“我这不是看你蹲在我家书院门口嘛,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怎么,你难道也想进去读书?”

    云萝却惊讶于他的前一句话,“你家的书院?”

    “是啊,少爷我就在这儿读书!而且你不知道吗?这书院是镇上的几家富户凑钱修建起来的,又花银子请来了先生,不然靠那几个学生每年几两银子的束脩,还得每天供他们吃一顿午膳,还哪里来的银子给先生发束脩!”顿了顿,他又着重强调了一句,“我家出的银子是最多的!”

    这些事,云萝还真不知道,一直以来,她也没特别去关注过书院里的事情。

    此时听金来这么一说,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

    庆安镇加上周围的十里八乡,能来书院里读书的学生总共加起来好像也不足一百个,也就比那些个私塾里的学生多一些。

    而根据郑文杰每年交十两银子的束脩来算,几十个学生也就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看着很多,但刨去书院的日常开销,能分给先生们的束脩却是连私塾先生都比不上了。

    听说,书院里共有三位先生,其中两个秀才,一个举人。

    金来见云萝呆呆的,就有点忍不住澎湃在胸口的强烈的表述欲望,嘚吧嘚的继续说道:“不仅仅是咱庆安镇,大彧境内的几乎所有书院都是由当地的富户筹钱修建的,而所有有志于科举的学生,开蒙之后都需进书院学习。瞧见那门口的牌匾没有?”

    他指了指前方的书院,“庆安书院!庆安镇隶属于江南越州府长乐县,所以县城的书院叫长乐书院,府城的书院则叫……哦,咱越州府可厉害着呢,府城的书院就是江南书院,放眼整个大彧,那都是最最顶尖的书院!”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一脸的与有荣焉,就差再双手叉一个腰了。

    “江南书院是卫家出资修建的,听说那里面大儒满地走,进士多如……咳咳,总之就是那里的每一个先生都是极好的,里面多的是从外地甚至是京城过来的学生,寻常的进士贡生想进江南书院里当个先生,那都是不成的!”

    “卫家?”

    “咦?你连卫家都不晓得吗?那可是咱江南最最尊贵的人家,虽行着商贾之事,赚了大半个江南的银子,但却有着太祖皇帝册封的侯爵,还是世袭罔替的。”

    商贾虽不再如前朝那般地位低下,朝廷还允许他们科举入朝,但历朝以来的士农工商还是让他们比不上耕读人家来得清贵。

    但卫家却并不在商贾之列,他们当年上交兵符退出朝堂,只一心做起了商贾之事,那是受了圣上的嘉奖和赏赐的,况且这一代的侯爷出身更尊贵,还深得当今圣上的宠爱。

    不过这些云萝都不知道,她只是抬头看着金来,问道:“江南书院这么好,你怎么不去那儿读书?”

    金公子顿时默了默,随之翻起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说道:“你晓得啥?江南书院只收成绩顶顶好的秀才和已经考中了举人的优秀学生,我还小呢,等我过几年考中了秀才,自然也是要去江南书院里读书的!”

    “哦~”

    金公子跳脚,你那轻蔑的波浪线是啥意思?这事儿,你必须要给我说清楚!

    可面对无甚表情的云萝,他莫名有些心气儿不足,哼唧了一会儿就缓过了神来,又问:“你这小丫头,差点被你躲了过去。你还没回答,你怎么会来这儿的呢?”

    云萝斜他一眼。

    不一直都是你在嘚吧个不停,让我想说话都插不进嘴的吗?

    但她还是回了他一句:“我来看我堂兄。”

    “你堂兄?谁?”

    “郑文杰。”

    金来一愣,而后忽撇了下嘴角,毫不掩饰的在云萝面前露出了轻蔑和不屑来,“哦,原来那郑文杰竟是你的堂哥呀?”

    目光又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云萝两圈,想不通这个瞧着还挺顺眼的小丫头怎么竟会是郑文杰那个讨厌鬼的堂妹,都是从一个家里出来的,差距咋会这么大呢?

    云萝也好奇,问道:“你跟他有仇?”

    “有仇倒是说不上,不过是看他不顺眼罢了。”金公子继续撇嘴。

    “他做了什么让你看不顺眼的事儿?”

    “唔!”他摸着下巴仰头仔细的想了想,忽而说道,“勾引别人家里清清白白的小姐姐,算不算?人家小姐姐不稀罕搭理他,他还死缠烂打的,更恶心的是,分明是纠缠,他还偏要摆着个正经的脸孔,真是欠教训!”

    云萝顿时精神一振,目光都炯炯的亮了几分,张口便问道:“他勾引谁家小姐姐了?你家的?”

    “他敢?我打不死他!”他家里唯一的一个小姑娘可才三岁呢!软乎乎胖嘟嘟的……

    他盯着云萝那脸,忽然忍不住的嘴角抽了抽。

    云萝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你那是什么眼神?”

    金公子将目光一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有些脸色古怪。

    半晌,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就往书房大门走去,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跟她说了一句;“别怪我挑唆啊,我瞧着你那堂哥不是个靠谱的,你可得防着他一些,不能太相信了他!”

    然后晃起满身的金光,进了书院里面。

    等到傍晚下学回家之后,他掂着一路滚进他怀里来的肉团子,忽然说道:“妹儿呀,哥哥遇到一个小姐姐,跟你长得可像了!”

    有人自以为发现了看到胖姑娘觉得眼熟的原因,有人正快马往府城赶,而云萝也觉得今天这一趟的收获真是出乎意料的大,不仅欣赏到了大房几人的狼狈模样,还意外得知了郑文杰竟想要勾引不知谁家的小姐姐。

    于是云萝也不在镇上多做停留,只花钱买了一碗米面来吃,又啃了两个肉包子之后就出了镇子。

    进了村子之后,见头顶的太阳还没升到天空当中,云萝就又拐道往山上去了一趟。

    今日倒是有一点收获,却可惜那落入套子里的一只兔子应该是前天的,死去多时加上天气炎热,皮毛都有点脱落,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蹲在边上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捏着鼻子把这只表皮开始腐烂的兔子拎了起来,匆匆往山下回去。

    对穷苦人家来说,别说只是有点味儿,便是当真坏得不成样子了,剔去不好的部分还是照吃不误,毕竟这可是肉啊!

    路过陈阿婆家门口,从她家院子里奔出了两个小孩,一个四岁的小男娃和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云萝姐姐!”

    云萝转过身看向他们,“喜鹊,柱子,有事吗?”

    这两人正是陈阿婆的大孙女和小孙子,也就是栓子的弟弟妹妹。

    在这时代的乡村里,给孩子取名多的是花儿草儿鸟儿,各种动物甚至是家中随处可见的一样物件,算起来,喜鹊这个名字已经是极好的了。

    至于云萝他们兄弟姐妹们的名字为何少了许多乡土气息,那是因为她家有一个读书人啊。

    可即便这样,郑丰年给他自己闺女取的名是兰花牡丹,给他二弟家的就立马都变成了萱、萝,到了郑丰收家,又变成了桃子梅子,哦当然,你也可以想成是桃花梅花。

    姐弟两跑到了云萝的面前,柱子手上还捧着一本《千字文》,说道:“云萝姐姐,我问过我哥哥了,我哥哥答应把这本书借给你。”

    云萝一愣。

    她上次确实说过想问栓子借一本识字的书,只是这两天都没动静,她就以为他是不愿意。

    毕竟书在这儿很是珍贵,并不是能随便借给别人的东西。

    她倒是可以去卖一本,可卖来了之后呢?她能保得住?

    “谢谢。”她将这薄薄的一本《千字文》接了过来,随手又解下背篓将里面那只兔子拎了出来,说,“这是回礼,就是我昨天没有进山,这兔子都不新鲜了。”

    但剥了皮再洗洗干净,还是可以炖一锅的。

    柱子不禁有些眼馋,喜鹊却连忙后退了一步,摆手说道:“这可不成!不过是一本我哥早已经不用了的书,哪能又要你一只兔子呢?我哥一听说是你要借书,马上就答应了,只是你这两天都没往我家门前过,这才等到了现在。”

    喜鹊其实比云萝还要小一岁,但她却长得虽瘦巴巴的,却比云萝还要高那么一点点,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又往后退了些。

    柱子也说道:“云萝姐姐,你上次送给我家的山鸡都还没吃完呢。”

    云萝想了下,就又把兔子放回到了篓子里,点头说道:“替我谢谢栓子,我看完了之后就会马上把书还回来。”

    “没关系的,云萝姐你尽管慢慢看。”

第54章 撕书

    云萝藏好了书,与喜鹊和柱子告别,回到家的时候炊烟早已升起,外头忙活的人们也都回到了家。她见小文彬也在家,就让他分了几块红糖糕送去给小柱子,不多,也就四块而已。

    兔子被刘氏拎了下去处理,小文彬没多一会儿也颠颠的跑了回来,笑呵呵的与她说道:“柱子起先还不肯要呢,不过我跟他说这是三姐买的,可好吃了,我把糕给他,他把他的木轮子给我玩一会儿,然后他就答应了。”

    云萱从针线上抬起头来,笑看着小文彬,说道:“你可不能欺负柱子。”

    “我不会欺负他的,他比我还要小呢!”小文彬认真的回答,又转头来问云萝,“三姐,你为啥要送柱子红糖糕?”

    云萝就从怀里拿出了那本《千字文》,说:“我问栓子借了一本书。”

    “啊,书?”小文彬瞬间被吸引了目光,就连云萱也忍不住的放下针线凑近过来。

    “小萝,你借书干啥?”

    “先教小文彬认几个字。”

    小文彬就惊讶道:“三姐,你认识字吗?”

    云萝瞥他一眼,道:“认识一些,不认识的不是还可以问爹吗?”

    郑丰谷和郑丰收当年也是读过两年书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还记得多少。

    她指着封面上的三个字说道:“这是《千字文》,听说每一个刚开始读书的人都是从背诵《千字文》开始的。”

    《三字经》、《弟子规》这些蒙学书籍,现在似乎还没有,反正她是不曾听人说起过,上次去书画铺里也没见着这两本启蒙书。

    小文彬认真的盯着封面上的三个字看,然后跟着云萝翻开第一页,一句一句的读了下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云萱坐在旁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默念。

    小文彬起初的声音还很小,似乎很不习惯这么读书,还有些不好意思,可随着云萝一句一句的领读,他也不知不觉的就放开了嗓子,朗朗读书声清清脆脆的传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听到这富有韵律的声调,皆都不由得愣了下,还是郑丰收最先反应了过来,惊讶的说道:“这是怎的?小文彬在读书呢?”

    转头去看郑丰谷,却见他也是满脸惊讶,显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郑大福敲了敲手中的草鞋,看向朗朗读书声传出的地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神情中似有些不悦。

    而孙氏的反应更是直接,一听到郑丰谷的话就“噌”一下站了起来,“读书?读啥书?”

    郑丰收就说:“娘你没听见吗?小文彬正在读书呢,这读的……好像是《千字文》?”

    他犹豫了会儿才说出口,毕竟他虽也读过两年书,可读得又不好,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这开蒙的《千字文》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对着书或许还能读上一段,扔开书本背的话,可别开玩笑了!他就还记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一句,可现在屋里读的早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

    “鸣凤在竹。”

    “鸣凤在竹!”

    “白驹食场。”

    “白驹食场!”

    前一声轻一些,院子听得并不甚清楚,后一声则朗朗清脆,越来越吐字清晰、抑扬顿挫。

    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听得津津有味,似乎都觉得这脆生生的读书声甚是悦耳。

    孙氏却面上神色变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踩着小碎步“噔噔噔”往西厢飞快的冲了过去,又抬脚将二房那屋的门给踹了开来。

    “砰!”

    读书声霎时停止,本是坐在床沿的云萱霍的站了起来,一脸惊吓,盘腿坐在床上的云萝和文彬也齐刷刷转头望向了门口。

    “奶奶,你干啥踹家里的门?”文彬面对着孙氏的时候还是有些下意识的瑟缩,但有三姐在身边,他又莫名的有点无惧胆大,就歪着脑袋问了这么一句。

    随着云萝的逐渐放飞自我,郑小弟在她的影响下也没以前那么害怕孙氏这个家里的权威人物了。

    放在以前,此时他肯定是缩着身子一声都不敢吭。

    孙氏的两条眉毛倒竖着,颧骨高耸,深深的挤压出嘴角边上两条法令纹,活脱脱一个黑巫婆的形象。

    她目光阴沉沉的从三人身上刮过,怒道:“还问我干啥,你们躲在屋里干啥呢?”

    文彬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肩,随之却又挺起了身板,特别骄傲的说道:“奶奶,我们在读书呢!”

    “读书?”孙氏的声音徒然拔高,尖利利的直刮人耳朵,“我呸!也不瞧瞧自个儿都长的什么样,还想读书?你有啥资格读书?你那本事那福气那命吗?”

    说着,她已朝床边冲了过来,劈手就来夺摊在云萝腿上的书,嘴上还骂咧咧的,“我让你读书,我让你读书,看我把这作恶的东西给撕了!”

    云萝将腿上的《千字文》双手一合再往后一躲,就躲过了孙氏的第一波抢夺。

    但她并不打算给她第二次伸手抢夺的机会,躲过之后直接将那书往孙氏的面前一送,说道:“这书是从栓子那儿借来的,奶奶你若是撕坏了,我可赔不起。”

    孙氏劈过来的手顿时僵在书本边上。

    她真敢撕吗?撕了之后敢不赔吗?知道一本书值多少个大钱吗?

    刚才一瞬间冲涌上头顶的那股气一滞,孙氏就再也伸不出手去撕书了,哪怕云萝主动的把书递到了她面前。

    院子里的其他人此时也追到了门口,就连躲在屋里不知干啥的郑玉莲都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又听了一耳朵她娘的骂声,当即便冲着云萝和文彬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想读书?你能读出个啥玩意儿?不晓得安分的坏东西,一天到晚不折腾些事情出来就浑身不舒坦了是吧?现在竟还连自个儿的亲弟弟都挑唆上了。不想着安安分分的过日子,读啥书?那书是你们能读的吗?”

    云萝就将书又往怀里收了些,她虽刚才激了孙氏那么一下,但也是真的有点担心激动过头被撕了书。

    此时又听郑玉莲这么一番谩骂,捏着《千字文》书册的手指微紧,目光一扫屋子里这一大群人,张嘴便怼了回去,“为什么我们就没那资格、那本事、那福气和那命来读书?我不过是想教弟弟认几个字罢了,也没花用家里的一文钱,奶奶为何要这么急忙忙的冲了进来阻拦?”

    目光又从看不出心思的郑大福身上扫过,声音淡而凉,“大伯能读书,我爹和三叔也都读过书。大哥能读书,二哥也能跟在大伯和大哥的身边读书认字。怎么就我弟弟没资格读书呢?不过是我在屋里教他识几个字,奶奶都不允许吗?那过几年,等三叔家的弟弟也长大了,他能读书吗?”

    郑丰收本来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态,闻听此言,顿时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吴氏的大肚子,眼中忽有异彩闪现,脸上的表情也在刹那间变了。

    “小萝说得也没错!”他说,“不过是自己在家里教小文彬识得几个字,怎就不能呢?我虽只读过两年书,读得也不好,但等我儿子大一些之后,也是要教他读书识字的。”

    他自己虽读不好书,但也晓得读书是一条最便捷的通天大途。原先是没想起来,现在被云萝这么一提醒,他当即也起了点心思。

    不管成不成,他都是希望他的儿子能到这条路上去走一走的。

    况且,识得几个字,便是去镇上寻活计也能比别人寻得的更好。

    吴氏摸着肚子,也说道:“我还道发生了啥大不了的事,瞧把娘给急的。要我说,这可是好事呀,文彬先在家里学着也费不了啥,有啥不懂的还可以问问长辈,咱家可都是读书人呢!如果他能读得好,那更是天大的好事,送他去读书,说不准过个几年,咱家又能多一个秀才相公!”

    郑玉莲忍不住在旁冷笑:“三嫂说得可真容易,秀才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说考上就考上了。读书不用花时间呐?家里的牛谁来放?”

    吴氏当即反问了过去:“小姑这是盼着小侄儿就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当个放牛娃呢?”

    “三嫂你这话是啥意思?”

    吴氏却不顺着她的话,反而眼珠一转,说到了另一边,“要我说,兰丫头他们也都不小了,来来回回的陪着大哥大侄儿在镇上,那不是耽误事吗?不如让他们都留在家里,好歹也能给家里帮把手,现在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能稍微松快些。瞧瞧文彬,才这么丁点大呢,就快要成正正经经的放牛娃了。”

    凭什么她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在家里当牛做马的干活,大房的几个孩子却天天在镇上享福过舒坦日子?

    她知道,如果文彬都没得读书,那么她肚子的这个就更加没了指望,所以这时候她必须要帮着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在这个家也有十来年了,她自己虽大字不识两个,但也晓得读书的好处,更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能跟大侄儿那样读书明事,甚至是考取功名。

第55章 人之初、性本恶

    面对着这一屋子的吵闹,小孙子干净的双眼,还有云萝手上拿的一本《千字文》,郑大福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一直故意忽略此事,却万万没想到竟被年幼的孙女给直接撕了开来。

    他是担心小孙子读书不好浪费钱吗?

    不,他是担心他开了眼之后就不愿意放下书本了!

    书读不好,家里顶多也就费一点儿笔墨钱,多不过一两年的工夫。

    可若是读得好呢?

    家里已经负担不起了!

    可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家里就又要闹翻了。

    别说向来精怪的小儿子,便是向来憨实的老二,如果到时候告诉他,他的儿子读书太好了,但家里负担不起,所以就放弃了吧,他恐怕也得翻脸。

    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给他们这个希望,不管好的坏的,都不要去试探。

    他们只需要一心一意的,把他们大哥和文杰给供出来,就够了!

    那是他们的亲大哥和亲侄儿,有了出息难道还会忘了他们不成?

    可现在,他的这个孙女又一次把他努力遮掩着的事情给撕开来,他该怎么对着一屋子的儿子儿媳和孙儿孙女们说,他不同意小孙子在家里自己读书识字?

    他忽然仔细的看了看云萝,问道:“萝丫头是啥时候识得字的?竟都能在家里教弟弟了。”

    云萝目光清透,一本正经的说:“我平时听大哥在那儿读书,听着听着也就会了。”

    郑大福顿时脸色一黑,“胡言乱语!读书岂是这么简单的事?况且,你大哥开始背这《千字文》的时候,你都还没出世呢。”

    云萝依然面不改色,睁着眼睛说瞎话:“背完之后又不是再也不读了,我前些时候还听见他在教二哥背书呢,二哥怎么也背不会,我倒是随便听听就都会了。”

    我还能给你背一段你从没听过的《三字经》呢,你要听吗?

    人之初,性本恶,性相远,习相异……

    是的,本小姐是坚定的“人性本恶论”支持者!

    人性若本善,那你倒是让孩子们生下来后就解放天性、自由自在的生长呀,再学一些本事和技能也便够了,思想品德教育还要个啥?

    教什么?教本性善良的孩子们怎么样更恶毒一点?

    那你们这些大人也太坏了!

    郑大福的脸更黑了,只觉得她这句话解释不像解释,刺倒是不少。

    旁边的其他人也纷纷露出无语、无奈、纠结的表情来。

    你这样敷衍真的好吗?老实说出来是谁教得你读书识字,咱又不会揍你!

    郑大福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千字文》上转了转,道:“你与栓子倒是玩得挺好,他还愿意借书给你。”

    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的。

    “栓子跟虎头好,不过我倒是经常看到他在他家门口的石板上头教喜鹊和柱子识字。”云萝摇头说道,“陈阿婆也是个好人,她上次还给了我好大的一块饼子呢,我问阿婆借书,今天喜鹊就把书给我了。”

    这一句句的话,全是刺呀!

    老三两口子还在旁边紧盯着,就连老二两口子都默默的站在边上,一点没有要出言喝止他们小闺女的意思,显然也是心动了。

    郑大福简直是心力交瘁。

    刘氏站在那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好多次欲言又止。

    她不敢忤逆公婆,看不得他们生怒忧愁,却也不愿阻拦孩子们读书。

    她没啥见识,却也知道,能读上一点书总是好的。像她的相公,因为曾读过两年书,农闲下来去镇上寻点活计都要比别人更容易些,同样的东家,分给他干的活还总是能更轻省一点,而工钱却反而更多。

    她不敢期盼儿子能去镇上读书,还要考秀才啥的,但只是在家里自己学上一点,应该也无妨……吧?

    云萝忽然吸了吸鼻子,转头跟她说道:“娘,灶膛里的火都熄了吗?我闻到焦糊味了!”

    刘氏一呆,随之“呀”的一声惊呼,忙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刚才婆婆踹门和骂人的声响那么大,她都吓坏了,哪里还记得灶膛里正在烧的火?

    加上这事儿一闹,晚上恐怕又得好几个人没得吃饭了。

    云萝却觉得,没晚饭吃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担心,尤其那还是一锅烧焦的稀饭。

    是的,孙氏又一次将家里的粮食缩减了,几天前还能吃粥,现在已经只能数着米粒吃稀饭了。

    熬粥煮稀饭,人就得时不时的拿着铲子搅几下,不然米粒沉淀到锅底,会慢慢的黏在底上然后焦糊,面上却还水当当的,再一搅,顿时整一锅都是焦糊味儿了。

    外头一院子的人围着桌子把稀饭吃得稀里哗啦,云萝三姐弟却躲在屋里吃着各种口味的糕点,吃得食不下咽,好想来碗水。

    刘氏捧着一块绿豆糕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只感觉良心都在火海油锅里被煎熬。

    “娘,你怎么不吃呢?”文彬啃得满脸渣渣,抬头问道。

    刘氏沉默了会儿,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娘不是很饿,这些糕点就留着给你慢慢吃吧。”

    “天儿这么热,再放下去都要放坏了,三姐说,不能吃放坏的东西!”又给她塞了两块,然后转头去跟云萝说道,“三姐,你说我以后还能跟你认字吗?爷爷奶奶刚才都没说呢。”

    云萝瞥他一眼,说:“怕什么?我教,你学着就是。奶奶要是再来闹,咱就去找里正和族老来给咱评评理。”

    可没有供养着大儿子大孙子读书,却不许小孙子在家里自己学着认识几个字的道理。

    又没有吵着闹着的也要去学堂里读书。

    他们可是一点都没有给家里增添负担呢,就连书都是自己找别人去借的!

    就看你们有没有那脸让别人知道,家里有个秀才大伯,还有个马上要去考秀才的大堂哥,小堂弟想识得几个字却还要问别人去借书。

    这一个晚上,郑丰谷又一次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不过今天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他媳妇陪着他。

    以前,他是真的从没有让自己的儿子也去读书的心思,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而是……就是从没想过这回事儿!好像潜意识里就认为了他们两家人,包括他们的孩子们,身上所背负的全部责任就是要全心全意的供着大哥和大侄子读书考科举,读书啥的,只需要交给大哥和大侄儿就够了。

    可是今儿傍晚,突然听到了儿子的朗朗读书声,郑丰谷的心里忽有些滋味难言。

    他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就好像有长着软刺的藤蔓纠缠在心上头,让他难受得慌。

    同一时间,在上房的郑大福也是辗转不能睡,孙氏倒是在睡前冲着西厢那边骂了几声之后,一躺到床上就呼呼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一直到外头安静得似乎连蛙叫虫鸣声都没有了,也不晓得到了什么时辰,郑大福才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两个声音在读书,一个音调平缓嗓音却清灵,一个脆生生活蹦乱跳。

    “天地玄黄。”“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辰宿列张!”

    “……”

    “谓语助者。”“谓语助者!”

    “焉哉乎也。”“焉哉乎也!”

    郑大福猛的睁开了眼睛,只感觉脑袋都昏沉沉的,好似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了。

    此时天色已亮,白色日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屋里却还蒙蒙的。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外头院子里说话,说:“你先跟着我完整的读上三遍,然后我再一句一句的教你。理解了意思,你记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好的三姐!没问题三姐!”

    “三姐三姐,我也想学!我就站在旁边听着,不会打扰你和小文彬的!”

    云萝他们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忙着上山、干家务活、打猪草、放牛、做针线,还要读书。

    他们并没有因为读书而耽搁了原本就要做的活计。

    村里的人听见他们几个孩子走在路上还念念叨叨的,得知了他们在家里读书,都纷纷夸赞郑大福有福气又疼爱孙子孙女,隔壁的大牛媳妇天天听着墙那边的朗朗读书声,更是羡慕得眼都红了,好几次话里话外的都想让她儿子过来串门,顺便学几个字。

    郑大福走在外头,听见村里人的一声声夸赞和羡慕,面上笑呵呵的应着,胸口却有一股心火正越烧越烈。

    他觉得,他那小孙子或许还真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因为这才不过短短几天,小娃儿就已经能顺畅的背出很长一段《千字文》了,还能将那里头的意思都说得头头是道。

    更让他惊讶的还是三孙女,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竟连读书都变得那样厉害,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看起来才那么点点大,却一字一句的教导着弟弟妹妹读书识字,他听着竟觉得她似乎比学堂里的先生还要教得更好些。

    他记得,以前长子和长孙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背得可辛苦了。

    郑大福只觉得心火灼烧,越是看着小孙子读书,他就越难受,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并不是真见不得小孙子好,这毕竟是他的亲孙子呀,他怎么会不盼着他好?只是家里的情况确实是负担不起又一个读书人了。

第56章 读书忙

    三十多年前,家中有整整三十六亩良田,手上还有余银几十两,家中人口也简单,年年都有不少的结余。

    然后,他送长子去读书,几年后,又送二儿子和小儿子也都去读了两年书。

    可随着家里的人口越来越多,日日所需的花销也越来越多,家里一下子就紧巴了起来,到他长孙郑文杰出世,他手中已无余钱,辞了长工亲自带着两个小儿子下田耕作,连良田都卖出了十来亩。

    然后,终于等到了长子考中秀才。

    那时,家中虽只剩下二十多亩良田,但因为长子高中秀才,免了徭役,他又跟另外两名同窗一起开了个学堂,在读书的同时还能再挣些束脩回来。

    家里终于宽松了些,可还没能松一口气呢,紧跟着长孙也要读书,要进学堂,要进书院了。

    郑大福看着跟在二儿子身旁从后院牛棚里出来,嘴上还念念叨叨的小孙子,又看到三儿子那盯着他媳妇的肚子而越来越亮的眼睛,忍不住的急喘了几口气。

    变了变了,人心都变了!

    “文彬啊,明日你就不用出去了,爹把牛牵出去放在能看见的地方,也不用你一直在旁边盯着。”郑丰谷觉得他儿子读书读得挺好,比他当年可是厉害多了。

    他当年背一篇《千字文》用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来着?哦,可能花了有三个月呢,还磕磕巴巴的老是忘记。

    文彬听见这话连忙摇头,说道:“不用了爹,我厉害着呢,可以一边放牛一边背书,啥也不耽搁。”

    三姐说了,不能为了读书而忘记自己要干的活儿,因为读书其实也没啥了不起的。

    他其实觉得读书超厉害,不过三姐那么厉害,肯定说啥都是对的!

    而另一边——

    “小萝,你这么一说我就马上记住了啊!”虎头蹲在山脚刘阿婆的屋外头,拧着眉头一脸气愤的说道,“我就说肯定是那先生教得不好,一上来便让我们跟着他读,都不晓得他说的啥意思,我哪里能记得住?”

    他就说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读不好书?都是先生不好耽误人呀,不然他现在说不定也能去考个秀才了!

    他这心思明晃晃的,一点都不加掩饰的就表露在脸上,云萝看着不由得默了默。

    她觉得吧,秀才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考。

    她把书本一合,妥帖的藏进怀里,脚尖点着地上的几个字,说道:“今天你就先把这八个字给记住了吧,可别又跟前两天似的。”

    前两天,她教他认字,他当时就将她教的都记住了,便觉得这太简单,结果第二天,他成功的把昨天记住的全部都忘记了。

    至于他几年前曾学过几个月的那些字?

    早就忘记到不知哪里去了。

    虎头又用力的瞅了那八个字一眼,然后站起来颠颠的跟在云萝身后,问道:“小萝啊,你真要教我打猎?”

    “你想学,我就教你。”

    自从跟着她去捉了三天的兔子之后,本来还能因为云萝的拒绝而放弃的虎头近来总时不时的想要跟着她进山。

    云萝见他一个壮壮实实的少年,身手也灵活得很,让他跟着在外头转了两天,然后也就同意了让他跟着进山,并开始认真的教他如何在山中行走、寻找猎物、布置陷阱等等。

    虎头听见她明确的答应下来,也很高兴,转而却又担心上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云萝不由得惊讶,“林子那么大,我还能因为你跑去打猎就没猎打了?再说,我也没打算以后都要靠捕猎为生啊。”

    “那你想……哦,你以后是要嫁人的,说不准都不能在咱村里住了呢!而且你一个姑娘家,总是干这些也不大好。”

    云萝扶额,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把事情想去那么远的。

    难道是因为老看着家里给他姐姐准备嫁妆,受刺激了?

    虎头却又说:“我要不要去给张师傅磕个头?你的本事是他教的,你现在又要教我,他会不会不高兴?”

    “我师父不在。”

    “哦,也是。那……”

    “啰嗦!我教,你学着就是了。。”

    “这成吗?”

    “那要不,你拜我为师?”

    两人嘀嘀咕咕的就走远了,一直坐在院子大门外择菜的刘阿婆这才抬头看了两个远去的背影一眼,然后端了盆子、篮子转身进院子里。

    “砰”一声大门紧闭。

    第二天傍晚,云萝和虎头下山时,刘阿婆第一次开口喊住了她,并将她叫进屋里,把几本纸页都已经陈旧泛黄的书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整套的韵书,可以当字典词典使用,最重要的却是可以学雅言,也就是官话。

    云萝惊讶的抬头看向她,却第一次不敢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东西,“阿婆?”

    “拿着。”她依然耷拉着脸神情冷肃,左边脸颊上夹杂在皱纹之间的一块暗色印记格外狰狞,声音嘶哑似有砂砾在她的嗓子里翻滚摩擦,“我见你已识得不少字,也似学过点雅言,你又不用科考,学那些个诗词经书没啥大用,先学这个!”

    她深深的看了云萝一眼,又说道:“把官话学会了,你往后想去哪里都方便。”

    这就是学会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吗?

    当然,这时候的官话跟她曾从小顺溜到大的普通话,可不一样。

    云萝不禁犹豫。

    眼前的这一整套韵书对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她曾经也在郑文杰休沐在家里学雅言的时候,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又偷看了他学习雅言的韵书。

    身为曾精通多国语言的天才,重学一门与普通话类似的本朝官话并不是很难的事,只是难免有些口音,而且还是本地方言叠加着她曾说得最溜的普通话口音。

    一直都想有属于自己的韵书好仔细钻研,现在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面前,而且还是厚厚的一沓,足有十多本的整套韵书,比郑文杰的那一本可珍贵多了。

    犹豫半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伸手把这一套书给接了过来,抬头认真的与刘阿婆说道:“我明天就去买笔墨纸张,等我把书抄好了,就马上还给你。”

    “不必麻烦。这书对我早已无用,就给了你吧。”

    云萝看她好一会儿,然后欢快的把这一套书仔细放进了篓子里,转身又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说道:“阿婆,我给你把水缸都打满了吧,家里的柴火都还够用不?我明天再给你捡些回来。我看你旁边的菜地都空了大半了,要再种一茬吗?我帮你开地啊!”

    刘阿婆冷冷看着她,凉飕飕的吐出一声:“滚!”

    然后她就拎着篓子愉快的滚了。

    郑云萱打了猪草回家,想进屋里去拿了针线来做,不料推门进去就看到妹妹盘腿坐在床上,正低头翻看着一本书。

    “小萝,你干啥呢?”

    云萝正在努力研究韵书,那繁杂到能将人绕晕的韵律让她十分想念汉语拼音。

    她已经有了不少基本,不然的话,这简直像在看天书。

    见到二姐进来,便示意她先去把门关上,然后才凑过去轻声说了一句:“我新得了几本书,二姐你也帮我看着些,别让人发现了。”

    云萱下意识的也压低了声音,问她:“你又是从哪借来的书?”

    “不是借的,这几本书已经是我的了,而且,比咱现在学的《千字文》要值钱一百倍都不止。”

    云萱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小心肝都忍不住“扑通通”的跳个不停,差点没腿软的直接跌坐到地上去。

    哎呦不行,让她缓缓!

    她好歹也跟着读了几天的书,特意了解了一下书本的价格,知道最便宜的一册《千字文》都得好几十文钱,那一百倍是……

    她扳着手指算得眼珠子直转圈圈,怎么都算不出来。

    “你你你……你从哪得的这书?”

    “这是个秘密。”云萝那上挑的眼角微微一弯,往常淡漠冷肃的面容都在瞬间和软了许多,凑近到云萱耳边小声说道:“等二姐把字认得差不多了,我就教你说官话啊。”

    郑云萱本就圆溜的杏眼瞬间瞪得更圆了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官……官话?咱还能学官话?那那……那可是大户人家才会说呢。”

    云萝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点头说道:“等我先研究研究,学好了再教你。二姐你帮我看着些门,别让人闯了进来。”

    “成!”云萱的眼睛都在不自觉的放着光,再看着云萝手中那本书的时候,甚至都带了些小心翼翼。

    然后她转身拿了针线笸箩坐到门口,不敢让人看到妹妹又新得了书。

    心情终于稍微的平复了一点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学官话,只要看看书就能学会呀?”

    “一般来说,是不行的。”

    “那……”

    “我又不是一般人。”

    云萱瞬间就被说服了,反正在她的心里,自家妹妹向来都是极聪明的,似乎就没有她不会的事儿。

    心中激动着,就连手上拿着的针线都好半天没有动静,怔怔的也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第57章 下面呢?

    “二姐,你怎么了?”郑云桃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搬着小凳子,又端来针线笸箩,要跟云萱一起做针线。

    她请云蔓姐姐帮她把那块桃红的料子裁了,然后拿了回来她自己做。不过她现在做针线的速度还很慢,二姐都已经做好了三姐的两身中衣,她却一件裙子都没能缝好一半。

    云萱下意识的侧过身子往门口挡了挡,回神与云桃说道:“没啥,就是……有些恍惚。”

    “你这是累着了吧?”最近她们割猪草都得走越来越远的路了,她有时候晚上起夜,还能看到二姐和二婶在屋里做针线。

    唉,有油灯就是好,她也想去挣些钱来买点儿灯油。

    不然的话,她的新衣裳要到啥时候才能做好呐?

    门外又有车轮滚滚的声音,云萱和云桃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往大门外看去。

    今日五月十九,明儿又是大伯和大哥休沐的日子,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是他们到家的时辰了。

    驴车在大门外停下,云萱、云桃还有小云梅探着身子,视线从柱子边上绕过,正好能看见大门外,郑丰年和郑文杰先后下了驴车,郑文浩紧跟着跳了下来,然后三人转身,将李氏和两个姑娘扶了下来。

    郑丰年和郑文杰依旧是一身的细布儒衫,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李氏等人却没有穿着往常回来时的粗布衣裳,而是换上了细细软软的棉布裙子。

    云桃的目光忍不住在郑云兰的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郑云兰今天穿的是一件浅黄色细布裙子,长长的裙摆逶迤垂落,甚是飘逸。上身穿的是白衫子,外头还罩着件淡黄半臂。

    腰上一根绣花的腰带束得紧紧的,头上双螺髻,左右各戴着一朵珠花,还有一根蝴蝶状的银钗子,袅袅婷婷的站在那儿,显得特别清秀和干净。

    这还是云萝第一次在家里看到这个大堂姐打扮得这么好看,比端午那日在镇上瞧见的还要更精心。

    这是被掀开了遮羞布之后,彻底的放飞自我了吗?

    察觉到云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郑云兰翘着兰花指轻撩了下垂到颊边的碎发,嘴角勾起一抹略显得意的微笑。

    然后她一手挽着李氏,另一只手轻提裙摆,跟在爹和大哥的身后,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走进了大门。

    云桃挽着袖子露出半截被晒得红通通的手腕,看了看郑云兰,然后转头跟云萱说道:“这么热的天,大姐竟穿了这么多层衣裳,你看她满头大汗的,脸都被闷红了。”

    正迈过门槛的脚尖在门槛上重重的磕了一下,郑云兰瞬间被疼得眼泪花花都冒了出来,挂在李氏的手臂上,几乎跌倒在地。

    胡说!她才不热呢,不过是稍微有点儿闷罢了。

    云桃头顶的窗户忽然打开,云萝趴在窗棂上探出了头来,看到还站在大门口郑云兰那一身小白……哦不,是小黄花的样儿,从她的领口看,她身上至少裹了三层衣服。

    浅黄色半臂、白色小衫子,中衣。

    唔,可能还有个肚兜?

    这在大户人家或许是极为常见的,毕竟大家小姐的,再是热的天,你也不能只在肚兜外面罩一层衣料子,那像个什么样儿?

    怎么也得罩上两层才行!

    可在乡下,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大热天的,放眼望去,哪个不是单衣薄衫、挽起袖子露着胳膊的?等到农忙时候,更是男男女女都要下田耕作,哪个不是挽起裤管露出大半截的腿来,也没人会说他们不知羞耻、有伤风化啊!

    云萝看了郑云兰两眼,然后低头跟坐在窗下小板凳上的云桃说道:“瞧见没?你那一身新衣裳做好了之后也得这么配着穿才好看,所以你根本不用着急,尽管慢慢做着,等过几个月天气凉爽了正好能穿。”

    郑云兰忍着脚尖的疼,都不知道云萝这是在夸她穿得好看,还是在骂她傻。

    云桃低头看看手里裁好的料子,又抬头看看郑云兰,顿时觉得三姐说得有道理极了。

    云萝就又跟她说:“我听二姐说,细白布好像有多余的,你问她要一块呗,也做一身中衣中裳,到时候搭配着穿在新衣裳的里头,会更好看。”

    说得好有道理!云桃当即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了二姐。

    她头顶,云萝继续跟她说:“你挑几块布头,缝一条好看些的腰带出来……不会绣花?不会绣花你可以找三婶啊,她不是绣得挺好的么!你用布头剪了一双鞋面?全身上下都是一个色的不好看,我这里有好多布头,够给你那小脚剪一双鞋面出来了,我帮你挑一块,你拿去做一双新鞋子,就做一双绣花鞋!”

    云桃就一直点头点头再点头,深深觉得三姐说的,全都对极了。

    大房几人站在大门口,看着西边屋檐下自顾自聊了起来三个小姐妹,期间再夹杂几声小云梅稚气十足的小奶音,忽然就觉得他们好像被排挤了。

    爹带着两个弟弟应该是下田去了还没回来,刘氏和吴氏都在灶房,窸窸窣窣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上房也很安静,不知娘和小妹是没听见门外的动静,还是出门去了。

    郑丰年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在这个家里,他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冷待呢。

    西边屋檐下,云萝从窗户里拎出了一包袱皮花花绿绿的碎布,说着:“这些东西留着有什么用?留着等以后哪件衣服破了好补一补?”

    “是的呢。”云萱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云萝就捏出了细细长长的一条,“你觉得,这个也能剪个补丁出来?”

    “……留着,或许也有用呢。”

    “可我觉得这个正好能缝一条发带出来。”云萝又扯了下自己头上的那根发带,说道,“你瞧这个,得两文钱呢。咱自己做的,可能没这个好看,但值上一文钱还是可以的。”

    云萱顿时眼睛一亮,手中的针线都暂且放下了,来拿云萝手里的那根布条。

    “我们还可以做几朵绢花。”云萝继续说。

    “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呀!”云桃凑在边上回答道。

    云萝就一愣,默默的放下碎布,转身缩回到了窗户里面。

    本来看到那些碎布,就灵机一动还以为能赚几个零花钱呢,看来还是想得太美了。

    绢花什么的,她也不会做啊。

    但她会用纸折小白花,褶皱匀称、层层叠叠,她折的小白花从来都是小伙伴中最好看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花有人要没有。

    她将书本小心的藏好,保证旁人看不出一丝的痕迹,然后从小文彬的食盒里摸了两块果干,开门找小云梅逗趣去了。

    “六妹妹,你叫我啥?”目光清凌凌的特别正经。

    “三姐姐!”

    “不对,你要叫我好姐姐。”

    “好姐姐!”意志真是超级不坚定,轻易的就改了口。

    “你大声的喊一句三姐姐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好姐姐,我就把果子给你吃!”

    “三姐姐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好姐姐!”

    云萱:“……”妹妹最近好似越发的不害臊了。

    云桃:“……”那我这个亲姐姐算个啥?

    院子里的大房几人:“……”几天不见,突然有点不认识这个侄女了。

    就连在灶房里忙碌的刘氏和吴氏都忍不住的探了头出来,吴氏更是冲着她小闺女说道:“这是在干啥呢?都晓得你三姐姐是个好姐姐!呦,大哥大嫂回来了?怎么都没个声响的?娘刚带了小姑出门去了,说是要去陈二婶子家里坐坐。”

    郑丰年还愣了下,不明白好好的,娘怎么带着小妹去了陈二婶家,两家往常好像也没多大交情啊。

    倒是李氏神色一动,看着吴氏笑问道:“娘这是要给小妹说人家了?”

    陈二婶可不就是村里那个虽不是正经媒婆,但也经常给人说媒的吗?

    吴氏就看了她一眼,三个妯娌中,也就只有大嫂是喊小姑做小妹的,跟小姑的感情也最好,毕竟当年,她还奶过这个比她儿子还要小了好几个月的小姑呢。

    “我也不晓得。”吴氏说,“不过小姑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哎呀饭都要烧焦了!”

    吴氏匆匆的转身回了灶房里头,刘氏朝着院子里几人笑笑,也进了灶房。

    大房一家又被孤零零的扔在了院子里。

    郑丰年就轻咳了一声,对着身旁身后的妻儿说道:“行了,也别都站在这儿了,先回屋去吧。”

    身周围冷冷清清的就自己一房人,还真是不习惯。

    到了晚间,一家人吃罢晚饭之后就坐在院子里乘凉,刘氏在灶房帮吴氏一起洗碗,她还得看着些正在另一口锅里扑腾的猪草。

    郑丰年和李氏围在郑大福和孙氏身边,问候着这十天家里的情况,还有孙氏今日带了郑玉莲去陈二婶家的情况。

    云萝几人则都躲到他们自己屋前头的檐下,排排坐在石阶上面,听小文彬背《千字文》。

    最前面的一段他已经背得很流利,但越到后面就越是忍不住的要打磕巴,偶尔还要错上几个字,一直到“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这就是今天要学的十六个字。

    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们从目不识丁到学会了整整一百十二个字,从一开始的一天学四个字,到后来一天学八个字,再到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一天学十六个字了。

    这速度看似不算很快,但对曾目不识丁的蒙童来说,也确实不慢。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云萱进屋去拿了油灯出来搁在台阶上,云萝看着他们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拉。

    那字真是又大又丑,但至少,没少一笔也没多一笔。

    如此,她已经很满足了,一点都不嫌弃。

    或许,明天可以试着再多教八个字?

    “你们在干啥?这是在……写字!?”

    耳边突然想起的咋呼声打断了这边的平静,也将另一边谈天的大人们吸引了过来。

    云萝抬头就看到胖墩墩的郑文浩正站在云桃的身后,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划拉在地上的那些大字。

    文彬也抬头看着他,挺着身板儿,神情特别骄傲的说道:“我们正在学《千字文》呢,二哥你不认识这些字吗?”

    郑文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地上说道:“这写得也太丑了,谁能认得出来?”

    看到这些字,他真是一瞬间就找到了满满的优越感。

    文彬也瞪大了眼睛,不服气的说道:“才不丑呢!三姐说我们刚开始学,能写成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一点都没有写错!”

    郑文浩撇着嘴角不屑一顾。

    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忽然找到了往日里他爹和大哥嫌弃他字写得不好时的那种感觉,他现在也能同样的嫌弃别人了!

    但他没想太多,他的爹娘大哥却明显是想了。

    先前见他们几个小孩凑在这里嘀嘀咕咕的,郑丰年和李氏也只当他们是凑在一块儿玩耍,虽然对于他们将他家的孩子排挤在了外头有些不高兴,但也并不很在意。

    一直以来,似乎都是这样的,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们玩成一团,大房的几个孩子则又是另外一团,相互之间总也玩不到一块儿。

    可现在,他们听见了什么?

    郑丰年神色一怔,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往那边走过去,低头往地上一瞧。

    油灯的光线不足,还随着夜风总是摇晃着,但加上头顶还算明亮的月光,郑丰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地上用树枝划拉出来的那些字,歪歪扭扭、又大又丑,但好像都没有写错。

    下一秒,他直接盯上了郑文彬,状似不在意的说道:“文彬这字儿倒是写得不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怎么以前都没见你写过?”

    文彬看了他三姐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思开口说道:“就从上次大伯你们回镇上之后开始学的,我都会背好多字了呢。”

    郑丰年的目光就一闪,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语气温柔的说道:“是吗?那你现在就背一段。”

    文彬当即就脆生生的背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一百二十八个字,一口气背了下来,中间虽有几个磕巴,还背错了三个字,但对一个才学了不到十天的五岁小孩子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郑丰年只觉得心口都禁不住的震了震,看着这个仰着脑袋瞧他的小侄儿,忽然心里有些很不是滋味。

    郑文浩却在旁边催促道:“下面呢?你接着背啊!”

    文彬就看向他说道:“下面的还没有教呢,我不会背!”

    郑文浩明显不相信这话,“不会背就直说呗,找什么借口呀?要不我背几句让你听听?”

    郑丰年看了眼小儿子,沉声说道:“不许胡闹!”

    你学了两年,也不过能磕磕巴巴的背完全篇《千字文》,还没你堂弟背得顺溜呢!

    郑丰年又认真的看着这个以前都没怎么刻意关注过的小侄子,眼中闪着些不知名的思绪。

    又低头去看地上那些字,才发现竟不只有一个人的字迹,而顺着那字迹的方向,竟是三弟家的大闺女!

    这时他忽然想起刚才好像有听到小侄儿说他三姐。

    “文彬啊,这都是谁教你的?”

    “我三姐啊!”

    “哦?”郑丰年转头去看云萝,眼里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多了些探究,问道,“小萝啊,你又是谁教得你读书识字?”

    云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看地上,淡淡的说了两个字:“你猜。”

    郑丰年:“……”

    孙氏在旁边瞪眼,见她竟还敢对大伯这般不恭敬,忍不住骂道:“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你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云萝将手上的枝条在地上横着一划,一下子就把满地的大字都划了个干净,低着头幽幽的说道:“大伯你担心什么?我弟弟又不会跟你和大哥争抢读书的名额,我们都说好了,只是自己在家里识得几个字。”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牵起小文彬的手要回屋里去,踏上台阶时还顺手将油灯也一起带进了屋。

    屋外一下子暗了下来,月光蒙蒙,照得郑丰年脸上一片晦暗。

    院子里的气氛也因为她的这句话忽然变得异样,就连刚才还只是在津津有味的看着侄儿侄女和自家闺女蹲地上写大字的郑丰收都一愣,然后心里忽的咯噔了一下。

    小萝这话是啥意思?啥叫不跟大哥大侄儿抢读书的名额?这读书还要抢的么?

    这一晚,又有好几个人不能安然入睡。

    云萝却睡得好极了,第二天又是早早的起来听弟弟背书,蹲地上写字。

    云桃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忍不住的凑到了云萝的身边来,又是犹豫半天,才问道:“三姐,你昨晚说的那话是啥意思?”

    “什么话?”云萝头都不抬一下。

    “就是你说只是在家里自己识得几个字,不会跟大伯和大哥争抢读书的名额。”

    云萝就侧头看向了她,淡然说道:“你担心什么?等你弟弟长大能读书了,说不准大伯和大哥都考上了举人呢。”

    “啊?”云桃更加困惑的瞪大了眼,又问,“这又是啥意思?”

    云萝就瞅了毫无动静的东厢一眼,凑到云桃的耳边轻声嘀咕道:“咱家总共才多少家产?供大伯和大哥读书考科举就已经是极限了,再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来供小文彬去外头读书。”

    这事情,云桃显然是从没有想过的,此时听云萝一说,顿时也惊呆了。

    可仔细想想,好像说得也没有错。

    那她弟弟怎么办?

    “为啥说等大伯和大哥都考上了举人,就没啥担心的了?”

    “考了举人之后,官府就会每年给他们送银子,最重要的是,举人不仅免除徭役,还不必再交赋税,到时候肯定有许多人捧着自家的田契地契想要挂靠到大伯和大哥的名下,咱家自然也就不用为区区几十两银子的读书花费担心了。”

    云桃似懂非懂的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其实等大哥考上了秀才,咱家就不用花许多银子了呢。大伯不就是考了秀才之后不仅不用再费银子读书,还能往家里拿银子吗?”

    “大伯那点束脩银子也就够他去府城科考一回。”

    “啊?去考试还得花钱呐?”

    “当然!且不说进场考试的花费,单只是来回府城的路费,住在城里的住宿费、吃食生活费就要不少,若想住得离考场近一些,那花费更贵。大伯先前几次去往府城,每次身上所带的银子都不曾少于二十两。”

    云桃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偏云萝还嫌刺激不够大,又悠悠的加了一句:“而且大伯考中了秀才之后就愿意开学堂教书,那是因为他自觉得考举人无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每三年都去参加乡试想要搏上一搏。可你觉得大哥若是考中了秀才之后,也会愿意放弃读书去教书挣钱吗?县城,甚至是府城里,都还有更好的书院在等着他呢。”

    听完云萝的这一番话之后,云桃顿时连识字的心思都没有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晃进了三房的屋里。

    她觉得她弟弟真是太命苦了,还没出生就已经被截断了日后出人头地的希望。

    云萝目送着她回屋里去,听见从那屋里传出的细细碎碎的说话声,眼中有流光闪过。

    低头看见郑小弟已经将学过的一百二十八个字从头默写了大半,写了好大的一块地儿。

    她摸了下他的脑袋,跟他说:“等我下次去镇上就买些纸和笔墨回来,这样你也能用笔在纸上面写字了。”

    文彬眼睛一亮,随后又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三姐,纸和笔都好贵的。我看到栓子哥哥都是自己做了一支笔,然后沾着水在石板上面练字。”

    “哦?那给你做一支笔,也让你沾着水在石板上练字?”

    “好呀好呀!”

    云萝就想起了曾不止一次见过的,栓子那根奇丑无比的笔,不由得信心大增。

    她觉得,她那么点手艺还是有的!

    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当第三天傍晚,郑小弟双手接过他人生中的第一支笔的时候,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叹一句:“好大呀!”

    笔杆倒是细细巧巧的,打磨得也十分光滑一点都不刺手,但是其中一端用丝线紧密缠绕着的那一撮毛,简直就像是个扫把!

    不不,这就是个小拖把!

    云萝忍不住的眼角一抽,半边脸上的肌肉都跟着微微的抖了一下,不禁伸手扶额,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就这么点手艺,将就着用吧!

第58章 人心浮动

    云萱凑过来细细的看,也被这模样惊奇的毛笔给逗乐了,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这与她见过的笔相比较起来,可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品种呀!

    云萝耷拉着眼皮瞅她、瞅她、用力的瞅她,瞅得她不得不收起笑容,轻咳了两声后,试探着说道:“要不,我帮着改一改?”

    话虽如此,但她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甚至连毛笔都没有能仔细的观看过,改了半天也不过是把那一撮兔毛弄得小巧了些,看着仍像个拖把。

    云萝其实还有银子,她完全可以花钱去买一支不那么贵的毛笔用来给弟弟练字。

    除了零零碎碎的几个大钱之外,她身上还有当日卖兔子得的几两银子,那也是完全不曾动用过的。

    但这只是对她而言,在郑家人的眼中,她应该是把钱都花光了,全都买了那些个在他们看来很有些不得用的料子和吃食。

    此时再拿钱出来买笔墨,完全就是在扎孙氏和郑大福的眼,也不知是否又会生出些事来。

    所以为了少些麻烦,云萝决定还是先不去动那五两银子了。

    至于当日藏在包袱里给她带回了家的那二百两银票,她倒是没想要特意去还,但非必要之时也是不会去动用的。

    况且,就算她想还,也没处去找人啊。

    面对这身无分文的境况,云萝却并没有什么不安或是挣钱的迫切感,她甚至没有去思考身边是否有挣钱的门路和法子,也好让自己的荷包能充盈些。

    要保住那么几两银子都得费尽心机,很显然现在还不是赚钱的好时候。

    其实,但凡郑大福和孙氏稍微公平一些,不要那么偏心,她都不会这样藏掖着,免得白白辛苦了自己,结果却全度被别人占了好处。

    况且她毕竟还小,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难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所以也只能一如既往的,隔三差五的上山捕猎,然后填饱肚子,若还有多余的猎物,她才会考虑带下山,或是交给虎头让他帮忙卖了,或是带回家中给家人打个牙祭。

    只是随着干旱日渐严重,她布置的陷阱能捕捉到的猎物寥寥无几,让她不得不亲自动手去追捕,加上身边多了个郑虎头,在保证自己吃饱之余,她已经好几天没带回家多余的猎物了。

    孙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看着白嫩嫩的云萝,眼中几乎要冒出绿光来。

    家里的其他人,脸上的愁容也一天比一天更盛。

    村边那条灌溉了整个村子的河只剩下河底浅浅的一条溪流,大半个月前浇灌过的田地也早已再次干枯,许多水田都干裂开了大大的口子。

    不过幸好,这一季的水稻也差不多到了能收割的时候。

    随着六月的到来,天气越发炎热,日头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干旱也忽然一下子严重了起来,就连向来不知愁滋味的虎头,都开始忧心忡忡的。

    “小萝,你说啥时候才会下雨呢?”

    此时,他正蹲在滴滴答答的细流旁边给一只兔子脱皮开膛。

    自从云萝带着他进山之后,这些粗活就全都交给了他来做。

    更让云萝感觉惊喜的是,郑虎头的手艺竟相当不错,她终于能时常吃上不是烧烤的肉了!

    这几年来,她时常吃烤肉,真是吃得心都憔悴了。

    她脑子里倒是有无数的菜谱,可晓得菜谱又不代表她还能有那手艺。

    不知道为啥,她烹饪出来的食物总有些滋味难言,便是那制作最方便的烤肉,她也是练了好久才勉强能入口,也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此时,她正仰着脑袋看头顶蔫耷耷无精打采的树叶,透过树叶的缝隙,还能看到澄蓝的天空,飘荡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好看极了。

    听到虎头忧心忡忡的感叹,她目光不曾从那几朵白云上移开分毫,随口说道:“快了。”

    她已经观察了这几朵云好些天,从晴空万里到小朵白云,从散散落落的几小朵到今天已连成一片片,晃悠悠遮蔽了半边天空,不仅好看,她似乎还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水汽。

    等它们再长长,且不要随风飘到别处去,说不定真的很快就能下雨了呢。

    她的语气太随意,虎头也只当她是在安慰他,只顾着埋头清理兔子,而云萝在那两个字之后也没有再多说。

    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

    况且,眼看着就是开镰收割的时候,现在下雨竟未必是好事了。

    粮食本就因干旱而减产,现在一粒粒谷子挂在穗上,若突来一场风雨,却是一场新的灾难。

    吃饱喝足,两人又在山上晃悠了半天,虎头已经开始学如何选择布置陷阱的位置了。

    他学得倒是很认真,而且比识字要学得快得多得多。

    文彬已经将《千字文》学了大半了,云萱云桃也跟在后头学会了二百多个字,只有郑虎头,学了后头的就忘记前面的,进度还比不上整天有大半时间都在忙活各种家务活计的两个女孩子。

    他对曾雄心勃勃的想要考个秀才这事儿已经彻底放弃希望,若不是云萝在旁边盯着,他连识字都想要放弃了。

    他觉得学了打猎这一门本事就已经很好了,识字什么的根本没啥大用啊。

    只可惜云萝一点都不认同他的这个想法,不仅盯着他读书识字,还说打猎只是一门技艺,学着傍身可以,但却并不愿意看到他往后真的以打猎为生。

    虎头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因为带着虎头,所以云萝只在附近转悠,并没有往深山里去,也因此到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的收获相当惨淡。

    两人一起下山,在路口分别之后,云萝就往自家的院子走去。

    此时正是夕阳黄昏时候,太阳在山顶上将落未落,红彤彤的将半边天空都点燃了。

    田地里忙活了一天的人们也正三三两两的往回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着愁绪和苦闷,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夹杂在他们的言谈之中。

    江南地区多水,哪怕几月不下雨,但在庄稼最要紧的时候水还没有这么紧缺,而眼下,着急的人家都已经开始收割第一季稻子了。

    看田里的情况,虽减产已是显而易见,但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然而最最要紧的是,第二季庄稼紧跟着就要播种,互相帮衬着好不容易弄出了几分秧田,种子也发芽抽苗了,然没有更多的水可该怎么插秧?

    毕竟,每年的第二茬庄稼才是最要紧的,囊括着庄户人家一年里大半的口粮。

    往年正常的时候,第一季水稻都是带着满田的水成熟的,这边收割,那边将浸饱了水的土松上一松就能紧接着插秧。

    眼下,土地干裂,急需要雨水。可若当真现在就下起大雨,对即将成熟的粮食来说,又是新的灾害。

    最好是能下几场淅淅小雨。

    云萝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夕阳映照下,或扛着锄头或担着簸箕的村民。

    不过几天没注意,这些熟悉的身影却好似都佝偻了许多。

    “六哥,你家的秧苗长得好。”

    “有啥用呢?老天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落雨,田里都裂了口子,都不晓得能不能把秧给插上呢。”

    “唉,咱这儿可是有好些年没这么旱了。”

    云萝抬头看向天空,西面火腾腾的燃烧着,东面则飘荡着几朵棉白的云。

    她双眼微阖,在炎热中,似乎真是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点点细微的水汽。

    或许,真的快要下雨了。

    郑丰谷挑着两只水桶出门来,看到小闺女站在门外抬头看天,不由得也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天,“小萝,你看啥呢?”

    云萝收回目光,看到他肩上挑着的水桶,不禁疑惑问道:“爹,你怎么现在去挑水?”

    家里一般都是早上就会挑水把灶房和院子里的两只大水缸都盛满,若无意外,足够一家子使用一天了。

    说到这个事情,郑丰谷也没了好奇心思,忍不住的叹一口气,说道:“这么久没落雨,两口井的水位一日日的下降,眼看着就要见底了。今日里正跟大伙儿说了,往后村里的每户人家都要省着些用水,不能再跟先前似的,可着劲儿的用。”

    他抬手拍了两下水桶,又说道:“这样的水桶,大人每天能打半桶,小孩儿减半,再不能多打了。”

    云萝看了眼那两只水桶,这是家里专门用来挑水的水桶,一桶水也就差不多三十升左右。

    大人一天十五升水,小孩七八升,要吃喝要洗漱,完全不够用啊!

    但尽管如此,她却还是认同里正的这个规定,甚至如有必要,还可以再节省一些。

    她并没有去特意关注村里的两口井,但刘阿婆院子里的井却是常见,那口井只供阿婆一个人使,水位也在一天天的下降,吊水的绳子都已经接了两次。

    而村里的那两口井可是养着整个村子的上百口人呢。

    她又抬头看着郑丰谷,问道:“那爹你现在是要去哪儿挑水?”

    “我去河里舀些水。”

    云萝不由皱眉,“河水早就浅得连衣服都不好洗了,舀起了也全是泥沙。”

    当然了,沉淀沉淀,还是一样能用的。

    郑丰谷没有再多说什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挑着水桶就往河边大步的走去。

    远处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辆简陋的驴车正往这边过来。

    明日又到了郑丰年和郑文杰休沐的日子,他们每次回来,总是要在镇上花十几二十文钱雇佣一辆驴车或牛车。

    云萝目送爹挑着水桶往河边去,又转头看着那缓缓靠近的驴车,目光微冷,然后转身进了大门。

    院子里,郑大福正指挥着郑丰收一起将院子里的那口大缸挪到廊檐下,日头晒不到的地方。又敲敲打打的并了几块板子要盖在缸上面,以阻止水汽的蒸发。

    郑丰收虽不是木匠,但并几块木板子敲出个水缸盖子这样简单的事,放在谁家都是随手就能做的事儿,也就做得好不好看的区别。

    孙氏本在忙活着指挥两个儿媳妇将从大缸里舀出来的几桶水拎进灶房里去,一眼看到进门的云萝,那利眼霎时就飞了过来,看到她两手空空,背上的篓子也轻飘飘的,张嘴便骂:“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啥都不干还要一家子伺候你,有本事你以后都别回来!”

    驴车晃悠悠在大门外停了下来,云萝转头看一眼,然后与孙氏说道:“奶奶,大伯他们一旬也才回来这么一趟,你何必他们还没进门就开骂呢?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好歹,大伯还是个秀才呢,最是要脸面的,不然也不会缩衣减食的每次都要花十好几文钱来雇了车回家,可落不下脸来走二十里山路。”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特别动听,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院子里外的人都听个清楚,那赶车的车夫顿时就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很是诧异和古怪。

    庆安镇就那么点大,租赁的车就那么几辆,这车夫也不是第一次送郑丰年他们回来了,对这一家也算是熟悉。

    不过前几次他每次送郑秀才回来,这一屋子的人都会闹闹腾腾的迎出来,好似有多盼着郑秀才他们回来似的,还从没听到过这样的风凉话呢。

    此时,那车夫看着大门内背对着他的那个一身灰扑扑打满了补丁的麻布裋褐的小丫头,又看看从他驴车上下来的满身精细棉布衣裳的郑秀才一家,忽有些感觉怪怪的。

    以前还真没太注意呢,只觉得这郑家大屋子敞亮亮的。但现在仔细瞧着,似乎日子过得也并不怎么宽裕。

    家里的人都是粗麻布补丁累补丁,也不晓得是传了几个人的,郑秀才一家却是穿戴得体体面面。

    不过也是,要供出个读书人,可不得一大家子都节衣缩食的吗?他家隔壁村的卢秀才还是全族人都省吃俭用的供着他呢。

    刚到家门口,还没下驴车就迎面来了这么两句话,面对着车夫奇怪打量的目光,郑丰年不由得脸皮子一阵阵发紧,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可侄女的那话又不是跟他说的,叫他如何插话?

    偏孙氏还不晓得轻重,听到云萝这转移目标的话,当即大怒,直登登的冲了出来,并骂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张搅风搅雨的嘴!你大伯是吃了你的还是用了你的,让你这么埋汰他?作死的贱皮子,一天天的往山上跑,尽顾着自个儿的肚子,也不给家里留一些,明晓得你大伯他们今日要回家来,可就等着你的肉来下锅呢!”

    说着这话儿,她已走过了半个院子。

    云萝眼角耷拉,平静的说道:“奶奶你可冤枉我了,近日干旱,山上的猎物越发少了,便是以前,我也不能天天都逮着猎物啊。不过,仔细算起来,大伯还真的吃了我不少东西呢。”

    驴车夫听得越发咋舌,这是一家子省吃俭用,郑秀才却不愿走路而次次花钱雇车不算,还要七八岁的小侄女上山去打猎来给他们吃?

    这读书人咋就这么金贵呢?

    “呸!”孙氏因为云萝的顶嘴而更加怒火高涨,飞快的捣腾着两条腿冲到云萝的面前,伸手就要揍她,“我看你是皮痒了……”

    郑丰年的脸皮狠狠跳了两下,看着车夫越发古怪的神情,硬着头皮冲进了大门,堪堪将孙氏挥出的手挡了下来,“娘,你这是做什么?大老远的就听见家里闹腾腾的。若是小萝又闯了什么祸惹您生气,您好好教导她便是,怎的还动起手来了?”

    他用力的咬了咬那个“又”字,眼角的余光还不忘打量着门外的车夫的神色。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云萝微掀了眼皮,然后脚步横移,“哧溜”的从旁绕了进去,独留下那母子两人在大门口唱大戏。

    文彬刚跟着爹把牛赶了回来,本是蹲在屋檐下划拉着大字,又围观了一场大戏,目光在大门口溜了溜,然后起身朝云萝颠颠的迎了过去。

    “三姐!”

    郑丰收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抬头朝着大门口张望,看着又过了一旬休沐回家来的大哥一家,神色却没有了往日的热情谄媚。

    他可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想了十来天,从没有那样认真仔细的想过一件事情,细想之下便发现,小萝说的那些话竟无一丝错处。

    除非大哥或是大侄儿能考中了举人,不然的话,他未出世的儿子哪怕是文曲星下凡,恐怕也没得上学堂里去读书,最多不过是跟小文彬似的,在家里由自己教着识得几个字。

    当然,他也可以跟以前一样,一心供着大哥和大侄儿,就等着他们有了出息后也能跟着沾光。

    以前从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可自从云萝把事情撕扯开了之后,他就总觉得不得劲,大哥和大侄儿再亲,能比得过亲儿子吗?

    想到这些,郑丰收不由得目光连闪,然后放下了手上的那一块板子,冲郑丰年笑嘻嘻的喊道:“大哥今儿回来得挺早啊。正好,我这儿还少个搭把手的,大哥你过来帮我递个木板呗!”

    刚将激动的母亲安抚下去,又听到弟弟的这话,郑丰年不由得脸色僵硬。

    他有多久没在家里干一点活儿了?

    不过还不等他想出个借口来推拒,孙氏就先狠狠的一眼朝郑丰收瞪了过去,怒斥道:“干你的活儿,休想偷懒推到你大哥身上去!你大哥是什么身份,他那只手是用来握笔写字的,可不是干这些个粗活的!”

    郑丰收顿时就扯着嘴角冷呵了一声,但瞥见脸色难看的老爷子,他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低头抡着木锤子“砰砰砰”的敲了起来。

    那敲打的声音又急又响,似乎这样就能发泄出他心中满腔的郁愤。

    随着云萝的进一步挑拨,从她指出家中两位老人的偏心,到端午时卖兔子后引发的冲突,再从揭开郑丰年私藏束脩,到教家中几个姐妹弟弟们读书识字,家里的气氛一点点浮动、紧凝,似乎再没有了以前的其乐融融。

    尽管这从来都只是浮于部分人表面上的其乐融融。

    以前一直都捧着大哥的郑丰收和吴氏都不再继续捧了,时常能看到这夫妻两个躲在屋里嘀嘀咕咕。

    老实人郑丰谷和刘氏也随着独子书念得越来越好而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些小心思,连发呆的次数都比以前多了许多。

    云萝冷眼看着家里的这一点点改变,不急不躁不焦虑。

    在必要的情况下,她从不缺乏耐心。

    况且,就目前而言,她也还没有那么急切的想要分家。

    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

    就算着急,那也应该是让别人去着急。

    这个月的束脩全部都上交给了家里,没有能私藏下一文钱。尽管才刚过了一旬,但几年来都大手大脚的用惯了,哪怕有些积蓄,李氏也觉得这一旬过得分外拮据。

    以前每个月手里都能得二两半银子,粮食等物也是从家里可劲的拿,他们一家六口人在镇上过得真真是自在舒坦。

    可现在,每月到手的钱呼啦啦变回了五百文,父子两个花费在笔墨纸张上的钱却半点不少,又有其他人的吃用,短短一旬时间,竟已把五百文钱花得差不多了。

    甚至连向来对她分外看重的婆婆,都有些变了态度。

    不过对于这一点,李氏倒并不很担心,好歹婆媳相处十几年,她有的是手段把老太太哄得顺溜溜的。

    最让她不安的,却是二房的那个小侄儿。

    她好歹也是读书人家里出来的姑娘,也曾跟着父亲和兄长们学过字读过书,自晓得一个孩子刚开蒙时学得有多困难,那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学。

    可不过一旬不见,那郑文彬竟已将《千字文》学过了一半!

    明明上次回来,他十来天时间也不过学了一百十几个字,这次回来,隔了十天,却已将《千字文》学过半。

    太快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还不只是囫囵吞枣的认识会背。

    这学的,比文浩,甚至是比文杰都要快,若长此以往,保不准二弟夫妻不会起些不该有的心思,觉得他们的儿子也能读出个前程来。

    她看着对面屋檐下凑在一起学得旁若无人的小姐弟,目光闪烁,思索着要怎样才能打消小二房的人继续读书的心思,以免他们抢了本属于她儿子的东西。

    这家里就那么点东西,别人占得多了,她的儿女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第59章 双胞胎

    郑丰收挑了一担浑浊的河水回来,“哗哗”的倒进了大门边的那口大水缸里,一半水混着一半泥沙。

    按人头分,家里十八口人,每天能分到共七桶干净的井水,再没有多余的。

    家里这么多人,尤其是郑丰年他们回来更是大手大脚,这点水哪里够用?

    所以郑丰谷和郑丰收两兄弟就被指派了出去,担着木桶去河里舀水。

    河水已经很浅了,挑水的人却不少,混着大半的泥沙挑回家,倒进这一口大水缸里,等泥沙沉淀沉淀,再将上层干净的水小心的舀出来倒进另一口水缸里。

    郑大福还整理出了好几口大大小小的水缸,想要多存点清水下来,不然心中难安。

    倒了水之后,郑丰收就将水桶和扁担随手一放,抹着满头的大汗,笑嘻嘻的往这边凑了过来。

    “小萝,你今儿不进山呐?”

    文彬抬头喊了声:“三叔。”

    云萝则摇头说道:“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收获。”

    她直接让虎头去查看陷阱了,不过估摸着是不会有收获的,近山的猎物都几乎绝迹,哪里还会有落入到陷阱里面去的?

    虎头一心想学打猎,还自己做了把弓出来,可惜手艺实在是太粗糙,还没个弹弓来得有杀伤力。

    昨日跟他一起吃的两只兔子,都是她跑入深山,亲身上阵捉来的,而虎头目前也就会布个陷阱,且被她禁止进入深山。

    他虽性子急躁大大咧咧,但答应她的事却从不曾失信,所以她相信他一定不会作死的跑到深山里去。

    不过留在家里,就得饿肚子,早上刚吃的半碗稀饭早已消化,但有昨天的那两只兔子打底,倒也没饿得慌。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的怀疑自己可能是只骆驼。

    因为从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每当她吃饱了肚子之后,在未来的两三天哪怕不吃东西,她会觉得饿,但却并不难受。

    郑骆驼摸着空空的肚子,默然。

    郑丰收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叉着腿唉声叹气的,就差没伸出舌头来吐气了。

    “贼老天真是不让人好活,还没到六月就热得人发昏,再不下雨,就连水都快要没的喝了!”最近,他突然跟云萝他们亲近了许多,总时不时的凑过来跟他们搭上几句话,此时又说,“昨儿听你大伯说,镇上的米粮都涨价了,最劣等的糙米现在都要八文钱一斤。”

    这是涨了整整一倍呀。

    这在江南地区是很少见的。

    江南是鱼米之乡,现在又正是临近庄稼收获的时节,往年每到这个时候,粮价都多多少少的会下降一些。

    今年却不降反涨。

    云萝听到这话,也不由得蹙眉,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一片片飘浮的云,说道:“我听虎头说,现在肉包子都要四文钱一个了。”

    说到肉包子,郑丰收就想到了那日被小丫头坑去的几大只肉包子,至今想起仍忍不住的心堵。

    他藏点私房钱下来容易吗?总共也就那么几十个大钱。

    摸了摸心口,缓过一口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开心了起来,看着蹲在脚边划拉大字的小侄儿,压下了声音,喜滋滋的说道:“你三婶这两天老是喊肚子不舒服,我今儿偷偷的带着她去找六叔看了看,你猜怎么着?”

    吴氏怀孕已七月有余,因为一直安安稳稳的,也就一直没有找大夫诊过脉。

    这在这儿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大部分女人怀孕生子,若非必要,从怀孕到生产都不会浪费那个银钱去请大夫看诊。

    而郑丰收今天偷偷的带了吴氏去找六爷这件事若是被孙氏知晓,老太太势必会闹上一场,哪怕他们可能并没有花钱。

    看着他这眉开眼笑的模样,云萝眉梢微抬,回道:“三婶怀了个弟弟?”

    “这个六叔倒是没有说,我问了,他还说他没那本事。”他哼哼了两声,又喜滋滋的说道,“不过你六爷说你三婶肚子里有两个娃呢,这两个娃里,怎么也得有一个是儿子吧?”

    双胞胎?

    云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因为吴氏的肚子看上去并不大,也就跟正常的怀胎七个多月的肚子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小一点,所以她从没怀疑过三婶肚子里会有两个胎儿。

    她虽有前世的本事,但谁有事没事的就偷偷给人把脉呢?

    况且,她只是跟云桃和小云梅的关系还算好,跟三叔三婶可真说不上有多亲近。

    郑丰收已经开始畅想有了儿子之后的美好日子,看着小文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他未出世的儿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文彬禁不住打了个颤儿,悄悄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云萝对于郑丰收这一门心思的想要生个儿子的行为无法苟同,但能理解,所以也就没有开口怼他,只问了一句:“那三婶身子还好吧?”

    说起这个,郑丰收就忍不住的撇了下嘴角,眼珠溜溜的往坐在对面屋檐下的李氏转过去,脸上也带出了些忧愁和不忿,刻意放开了声音说道:“大问题倒是没有,只是说啥啥弱了些,我也不晓得那是个啥意思,反正你六爷的意思是,那两孩子太小了,得吃些好的补一补。”

    云萝听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又低下头去看小弟写今日新学的几个字。

    如果真是双胞胎的话,那么大的一个肚子,确实是小了些。

    可是在这个家里,想在孙氏的手下吃得好一点简直跟做梦一样,便是想要吃得多一点,老太太都能张嘴骂上几个时辰。

    身为兄弟三人中最精怪的那一个,郑丰收其实心里都明白着呢,只是见云萝不搭理他了,他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当日差点被活埋的阴影一直留到现在,可从没有消减过,尤其是想到侄女当时看着他的那个眼神,至今想起仍控制不住的想打冷颤。

    他想不明白,他老郑家咋就出了这么个闺女。

    以前还软乎乎的,也就力气比一般的孩子要更大一些。可那日之后,他就忽然觉得他这个侄女往后是要干大事的!

    看着小文彬在地上划拉出来的大字,其中有几个字就连他都早已经迷糊认不大出来了,看得他眼睛一阵阵发亮。

    “小文彬怎的这么聪明呢?才大半个月,竟然就识得这么多字了,说不得过个几年,咱家又能出个小秀才!”

    文彬听了,不由得脸微红,咧着嘴又有点得意,脸上就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来,却说道:“是三姐教得好,虎头哥哥说,三姐教得比他以前学堂里的先生都要好。”

    郑丰收连连点头,说道:“小萝是教得挺好,等以后三叔家的弟弟长大了,也让你三姐教他读书识字。”

    说着还偷摸的瞄了眼云萝。

    不是只说说,他还真的是打了这个主意,他虽读书不好,但也读过两年书,听着,小萝教得竟好似真的比他以前学堂里的那个先生要好一些。

    瞧瞧,这才几天呐,不说小文彬,便是旁边顺搭的他大闺女都识得几百个字了。

    以前都没发觉,也从没有想到过,供养了几十年的亲大哥和亲侄儿,竟还没有个八岁的小侄女来得可靠。

    云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这算什么?也不过是事先多学了几个字。在镇上、县里、甚至是府城的书院里,好先生多得很,那些先生才是真正的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呢。在他们眼里,秀才举人都算不得什么,进士状元才是他们的目标。”

    郑丰收目光闪烁,然后状似混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道:“那岂是咱能高攀得起的?我也不贪那些虚的。”

    那得费多少银子啊?可不是自家能供得起的,除非……

    云萝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般的打量了他两眼,忽然嘴角一弯,微垂着脑袋,似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些挣钱的法子,只是我懒得动手,反正挣得再多,也分不到我的头上来。”

    郑丰收一愣,忽的眼睛一亮。

    云萝却不理他,只转头看着对面,继续混不在意的自言自语:“反正我也没啥要用大钱的地儿,时不时的能挣个几文钱就够使唤了。”

    郑丰收刚升腾起来的喜悦顿时“piaji”跌落下来,瞧着侄女那淡定的,混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急道:“怎么会够呢?你就不想每日都吃饱穿好还有零嘴儿?”

    郑小弟闻言都忍不住的抬头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叹了口气。

    连他这个小孩子都晓得的道理,三叔竟然还说这种话,他都不好意思提醒他。

    云萝指正了弟弟的一个错字,抬起眼皮冷笑了一声,说道:“三叔你忽悠我呢?我挣点小钱还能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可要是挣得多了……呵。”

    文彬又抬头瞅了眼郑丰收,嘀咕着说道:“卖几只兔子,奶奶都不消停呢,老想着让三姐把银子都交出去给大伯大哥读书,给小姑攒嫁妆。”

    郑丰收不由得目光微闪,还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让云萝交出银子的这个事情,其实还有他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功劳。

    毕竟那么些银子,他看着也是眼热得很,如果能拿出来,哪怕到不了他手上,也算是有他的一份。

    把郑丰收的心挑了起来,云萝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和弟弟凑在一起,专心的一个教一个学,就好像刚才那一番话都只是随口胡说,全然不在乎郑丰收听了这些之后是怎样的抓心挠肺。

    她并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有赚钱的法子,也是真的不乐意去白白受累给别人赚那个钱。

    在她的眼里,郑丰年他们一家就是一群吃不饱的白眼狼。

    所以对于搅乱了三叔满腔心思的这个事情,她一点都不心虚,反而很有些期待后续的发展,因为她就是故意的。

    而郑三叔也一点都没让她失望。

    不知是他想了些什么,还是关起门来跟吴氏商量了些什么,他越发的对他大哥一家轻慢了起来。

    或者说,其实从得知郑丰年扣留了束脩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大哥一家靠不住的种子,那颗种子经过云萝的一轮轮浇灌,终于生长发芽了。

    而现在,云萝又将他的心高高挑了起来,一心都是她所谓的挣钱的法子。

    于是,回头他就把家里的牛架上车赶了出去,赶去河边拉水。

    这可比人力挑水要快得多了,还省力气。

    他和郑丰谷轮流着舀水、拉水,不到傍晚就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几口水缸全部都灌满了,而此事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牛被他们给累坏了。

    等到了傍晚郑丰年他们要回镇上的时候,老爷子去牛棚里看了看,看到了蔫头耷脑的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顿时心疼不已。

    犹豫再三,他第一次没有叫二儿子架牛车送老大一家回镇上。

    郑丰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吃惊极了。

    他还真是从没遭到过这般待遇,哪次他休沐后回镇上不是由弟弟们赶车送他的?

    哦,除了上次被说破他扣留束脩的时候。

    可那次是被吴氏挤兑的,他受不了那个气才领着妻儿甩袖离开。

    真真是趾高气扬、理直气壮。

    也是自那次从村子走到镇上,他就再不想安步当车了。

    二十里山路,对他这个虽生长于山野但其实从不曾吃过劳作之苦的秀才老爷来说,真的太艰难了。

    可老爷子都发话了,他又刚犯了错还没有翻篇,便是有满腔的不甘愿也只能压下,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

    郑大福看了他两眼,又从低头站在他身后看似恭敬的李氏几人面上扫过,再看向站在边上满脸都是挡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小儿子,以及目前来看还算安分的二儿子,然后耷拉下了眼皮,只觉得满心憋气。

    没一个是省心的!

    一个个的都只想着自个儿的那一点小心思,却不想想老大家眼看着就要更出息了,他们作为兄弟,莫不是还能吃了亏不成?

    他将手中编了一半的草鞋在地上用力的敲了敲,似乎这样就能敲去憋在他心头的那一口郁气,然后挥挥手让老大一家尽快动身。

    这一路到镇上,可也得走好一会儿,老大长这么大,都没走过那么远的山路呢。

    哦,大半个月前,好似走过一趟儿了!

    于是,时隔半个多月,郑丰年一家六口又享受了一把步行二十里山路的滋味。

    不知是因为已有过一次经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趟下来,竟好像比上次要来得轻松了点儿。

    但不管他们艰辛是否,云萝却是没上次的空闲去过多的关注他们了,不仅仅是她,全家上下包括最宝贝大房的老爷子老太太都暂时的想不到他们了。

    因为,对庄户人家来说,重要程度仅次于秋收的夏收就要开始了。

    夏收,对庄户人家来说,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之一,尤其今年眼看着干旱日渐严重,庄稼减产,而下一季的水稻收成如何全看老天爷何时下雨,更显得这一季的粮食格外重要,眼看着成熟能收割了,自是都磨刀霍霍。

    早些收回来,就能早点安心。

    便是家中有余粮的人家,也丝毫不敢放松,更何况,这年代,穷乡僻壤的有几户人家能有余粮呢?便是有,又能有多少?

    谁家不是过得紧巴巴?

    郑家有良田二十七亩,放眼全村,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然而这么多的良田,对只有郑丰谷和郑丰收这两个壮劳力,其中一个还甚是喜欢逮着空就偷奸耍滑的他们来说,负担不可谓不重。

    毕竟,庄稼的收割是一个有时效性的活,从开始到结束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天时间。

    所以在这个时候,不仅女人和孩子们都要跟着下地,连平常时候几乎从不沾手家务活的老太太和郑玉莲都负担起了做饭烧水看场的活儿,早上、中午还得送饭到田间。

    云萝当然也不能例外。

    不过这是大事,她并没有要退却的意思,而且收割稻谷这种没啥技巧的体力活儿,她几乎能顶得上一个壮劳力。

    又一行到头,云萝直起身往后看了眼,握着镰刀的手轻甩了几下以缓解些微的酸痛。

    她的左侧,郑丰谷一马当先,老爷子虽年纪大了,动作却依然利索,弓着腰背一刻都不肯歇,与小儿子郑丰收齐头并进,再落后一些,是刘氏。

    吴氏肚子很大了弯不下腰,就带云萱和云桃将收割下来的水稻收拢堆积到牛车上,等牛车装满,再由郑丰谷或郑丰收赶着车运送到晒场。

    秸秆连着谷穗先晒上一天,晒得都酥脆了,才能更好的脱粒。

    更后头,文彬和云梅各拎着个小篮子,将遗留在田里的稻穗谷粒拾捡起来,不时的还帮着姐姐们抱几捆秸秆。

    云萝的目光从吴氏那圆滚滚的肚子上扫过,轻抿了抿嘴角。

    “三姐,你看,我捡了这么多谷子呢!”

    郑小弟拎着他的小篮子颠颠的跑了上来,将他这半天的成果显摆给她瞧,笑得龇牙咧嘴的。

    云萝一把握住他忍不住去挠脸的那只手,仔细看他的脸,就能看到她脸上被稻叶穗子刺出了一道道的红痕,显得他本就被日晒雨淋得不那么白的两边脸颊都黑红黑红的。

    文彬挣了挣手,没挣脱,不由歪着脑袋疑惑的唤了一声,“三姐?”

    云萝抬眸瞅了他一眼,然后才低头去看他的小篮子。

    篮子小小的估计也就能勉强塞下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此时挤挤攘攘的装了大半篮的穗子和谷粒,金灿灿的。

    “嗯,够你吃上一天了。”她摸了摸他的脑袋,顺手也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他不禁瑟缩一下,又忍不住的想要去挠。

    云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头看脚下的影子,此时已近中午。

    所以她干脆放下镰刀,拉了小文彬和乖乖跟在他身后的文梅上了田埂,寻到放置着水罐等物的地方,将帕子用水打湿,然后直接捂到他的脸上。

    他顿时“嘶”的一声,随之却眯起了眼,似十分享受。

    云萝如法炮制,也在云梅的脸上捂了捂,又将他们红通通的手背手腕都洗了洗,还不忘警告道:“忍不住自己的手,当心挠破了皮,往后脸上留了疤可别哭。”

    郑小弟当即缩了爪子。

    尽管他还小,但可晓得要美了,而且,他还听说,脸上有疤的人都不可以读书。

    倒是云梅,才不过三岁年纪,还依然懵懵懂懂的,所幸她足够乖巧听话,三姐姐让她不可挠,那她就乖乖的听话。

    云萝却看着他们脸上手上的那一道道划痕和红点皱眉。

    虽都是习惯了日晒雨淋,但毕竟年纪还小,再是粗糙,皮肤也依然娇嫩。

    况且稻叶锋利,还有谷穗上的芒刺更是扎人,便是成年人在稻田里钻一天也免不了浑身刺痒。

    两个小的躲在田坎下的阴影里,用凉湿的帕子捂着脸,都觉得舒服极了,不过一放松下来,先前被忽视了的感觉就人迅速的涌了上来。

    “三姐。”郑小弟扯着云萝的衣角,从湿帕子后露出一双溜溜的大眼睛,闷声说道,“奶奶和小姑怎么还不送饭来呀?我都饿了。”

    文梅的肚子恰在此时“咕噜噜”的响了两声,吓得她连忙从湿帕子里抬起头来,双手捧着肚子似有些害羞。

    “快了。”

    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该送午饭来了。

    因为夏收是个大事儿,所以往常只吃两顿的他们也能改善伙食了,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能让人吃饱。

    唔,除了云萝。

    尽管孙氏额外开恩,给了她与她爹一样的分量,但她真的没怎么吃饱,最多不过六七分而已。

    即便如此,她也不知遭了孙氏的多少白眼,如果不是看她确实能干,老太太恐怕早就翻脸了。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无视孙氏的脸色,也就无所谓她老人家开不开心了。

    郑丰谷也一行到了头,看到那三个躲懒的小家伙一点不气恼,还冲着他们呵呵笑了两声,转身就又要新起一行。

    “爹,都中午了,奶奶和小姑应该就快要送午饭来,你就歇一会儿吧。”云萝说着就随意一看,还真看到了孙氏和郑玉莲远远的行走在田间,“我都看见了,在那边!”

    文彬顿时跳了起来,就连老爷子都忍不住的直起身子往那边张望。

    忙活这半天,其实大家都早已经饿了。

第60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正当中午,孙氏捧着个大水罐,郑玉莲则拎着两个篮子,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摇摇晃晃的走在田埂路上,一副随时都会跌倒摔落进田里去的模样。

    孙氏年轻的时候还是吃过些苦的,不过自嫁到郑家之后,她就当起了小地主太太,即便后来家里不那么宽裕了,她也再没有下地干过农活。

    后来娶了两房勤劳的儿媳妇,她就更是连家中的那些活计都分配给了两个儿媳妇,最多不过是在农忙时候如今日这般的来送个水和饭。

    郑玉莲则从小就没吃过苦,一心当自己是那千金小姐,平时若非必要,她连大门都不乐意出,更何况此时日头毒辣,才不过两三天,就将她的脸都晒黑了许多。

    所以她拎着两分量不轻的篮子跟在孙氏身后,满脸的不乐意和嫌弃。

    途径其他人家的田地,孙氏时而慢下脚步与村民互相招呼,郑玉莲却拉着个脸,跟在孙氏后头一声不吭。

    此时,从另一条田埂路上过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眼瞧着就要与孙氏两人碰上了。

    云萝远远的看见,暗道了一声“糟”,本是站起来的动作一顿,然后又重新坐了回去,冷眼看着那边的两方相遇。

    两方相遇,刚还能跟同村人笑脸相迎的孙氏忽的没了笑模样,仔细看,她的脸色还有些僵硬。

    似乎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冲着来人低了头,唤一声:“娘。”

    来人正是也同样来送饭送水的赵老太太和郑云蔓。

    对云萝他们从来都笑眯眯特别温柔慈祥的老太太面对孙氏却也一样的没有半点笑容,只淡淡的点头,“嗯”了一声。

    郑云蔓朝对面唤一声,“大奶奶,小姑。”

    刚还垂眉耷眼的郑玉莲在见到郑云蔓之后,却像是被打开了身上的某一个开关,瞬间精神奕奕,目光灼灼的看向对面,一句话连脑子都不带过一下的就脱口而出,“云蔓你怎的没下地去帮家里收割早稻?我家可是连云梅都下了地呢。”

    此话一出,周围都为之一静,在旁边田里干活的村民都不由得将目光投注了过来,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郑云蔓愣了下,不过没等她开口,赵老太太就一个眼刀朝郑玉莲飞了过去,毫不客气的斥道:“亏你还有脸说这话,小云梅都下地帮忙去了,你这么大个姑娘在干啥?挺在家里摆长辈的架子?”

    郑玉莲在见到郑云蔓之后,脸上那控制不住都快要溢出来的尖酸蓦的一僵,身旁孙氏也脸色微变,忙插嘴说道:“娘,我这不是想着玉莲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该好好养一养的时候,可不能把脸给晒粗了,我和她爹还盼着能给她寻个好人家呢。”

    赵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终想着要给小辈留些脸面,不好再说难听的话,便只淡淡的说了句:“都是庄户人家,谁家的姑娘不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就你这闺女最娇贵。”

    孙氏顿时就不高兴了,张嘴就想说一句“那咋不见你让云蔓干丁点粗活”,不过直面婆婆,她到了嘴边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倒是郑玉莲不甘心的嘀咕了一句,“那些粗手粗脚的村姑怎能与我比?我往后可是要享福的。”

    声音低低,但还是被赵老太太给听见了。

    老太太眉头一皱,有心想提点几句,可看着对面这对母女,她又感厌烦,便索性什么都不再说,转身领着郑云蔓往自家的田地走去。

    一路过去,在临近田地里忙活的同村人纷纷与老太太打招呼。

    “大娘,有好些日子没见您了,您一向可好?”

    “好好,就是人老了,懒得动弹。”

    “那你可得再多走动走动才行,你家云蔓丫头的婚事还要你操劳呢。”

    “到时候还得靠你们帮忙呢,我一个老婆子,有啥能操劳的?”

    “云蔓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再过小半年就是秀才娘子了,隔年说不准还能成举人娘子呢。”

    目送着这一个笑呵呵,一个羞怯怯的远去,孙氏的脸色很是难看,清清楚楚传进耳朵里的那一声声对云蔓和李三郎的称赞更是刺耳极了。

    李三郎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运气好让他刚巧蒙对了答卷罢了,那个案首啥的,也不知李家是给了官老爷多少好处才得的。

    瞧他那黑黑壮壮的丑样儿,真是哪都比不上她的大孙子!

    孙氏思绪万千,满心的怨念,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都没有发现浮游在她小闺女脸上的诡异神色。

    而这边的云萝远远的看了一场,尽管什么都没有听见,但她也能脑补出一场精彩的大戏来。

    所以随着孙氏和郑玉莲的靠近,看到她俩那阴沉的脸色,云萝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亦半点不好奇。

    就连郑大福也不过是看了她们一眼,然后也无所谓脏不脏的席地而坐,并伸手接过满满的一大碗饭低头扒了起来,从始至终连半句问话都没有。

    孙氏见状,只觉得满腔气闷无处发泄。

    可她能因为胡氏跟老头子闹脾气,却万万不敢在人前说上赵老太太的半句不是。

    赵老太太虽非郑大福的亲娘,但这个继母在他亲爹死后也不抛弃他,硬是将他和他妹妹养大成人,还风风光光的把他妹妹嫁了出去,之后又一心操持他的大事。

    尽管后来发生了退婚之事导致老太太气怒之下强行分家不与他过,但郑大福自认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便是分了家,那也是他亲娘。

    况且孙氏当年的进门不大光彩,这些年来,她在家里撒气撒泼啥都她说了算,但是走到外头,在郑家人、尤其是赵老太太的面前,她始终是心虚的。

    便是面对胡氏,她都没这么心虚气短。

    “吃吃吃,就晓得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不能找老头子撒气,孙氏转头就将火力对准了她的儿孙们,冲着三两口扒完一碗饭后又转头去盛的郑丰收骂了起来。

    郑丰收懵了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心里话,“干了这半天的活,谁还能不饿啊?再说,难得能吃上一顿干饭,当然要抓紧些,不然岂不都落进了小萝的肚子里?”

    天降好大一口黑锅,砸得云萝顿时觉得连干饭都吃着不香了,抬头就冲着郑三叔冷笑了一声,捧着碗幽幽的说道:“三叔,我吃得一点都不比你多。”

    但也没比我少啊!

    郑丰收及时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龇牙露出一个略带谄媚的笑容,夹起两根笋干就要往她的碗里送,笑嘻嘻说道:“三叔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嘛,真是太禁不起逗了!来来,这笋干香得很,平日里可吃不上。”

    “啪”一声,笋干还没到云萝的碗里就被横空飞来的一筷子打了下去,怒火越发高涨的孙氏已瞪起了眼珠子,狠狠剜了云萝一眼之后,继续朝郑丰收开火,“你咋不干脆来把我给吃了算了?一天天的就想着自己那一张嘴,吃啥啥不够的!”

    这下子,郑大福都忍不住皱起眉来了。

    他将掉落到地上的两根笋干捡起来吹了吹,沉声道:“吵吵啥?你带这些东西来,不是让人吃的?净糟蹋东西!”

    然后将那其中一根笋干放进嘴里用力的咬了一口。

    孙氏将筷子一扔,怒道:“我这一天天的伺候着你们,忙得脚后跟都摩去了一层皮,倒是还得不了一句好了?我这都是为了谁?”

    郑大福顿时就软了下来,无奈道:“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你这般闹腾是要干啥?大家忙活半天了,都累得很,你就不能歇歇?”

    孙氏的嘴角绷得死紧,但终于还是没有再闹,只泄火般的将盆里的饭一股脑全舀进了每个人的碗里,也不管各自定好的份额了。

    本来就吃不饱,现在还少了半碗饭的云萝顿时就表示不高兴了。

    她瞥了孙氏一眼,又瞥一眼老爷子,真想问一句,您当年是怎么看上这么个女人的?还不惜违背婚约差点将我二奶奶给逼死。

    可惜,哪怕仅仅看在虎头的份上,这话她也绝对不能问出口。

    况且二奶奶对她那么好,可比眼前的这个亲奶奶疼人多了。

    吃完饭,又坐着稍微歇了会儿,就又要下地继续干活了。

    午休?那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个时候,吴氏却捧着肚子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其他人都没一下子反应过来,孙氏倒是当先拉了脸,张口就骂道:“就晓得耍懒的懒婆娘,你当是揣了个金娃娃呢,还连动都动不得了。别给我装模作样的赖地上不起来,谁家媳妇怀了娃就不用干活?你有那娇贵享福的命吗你!”

    这话一说出来,刚还紧张的人都下意识的放松了几分,毕竟仔细想来,吴氏仗着肚子装病这个事情是有前科的。

    前不久,她还仗着肚子闹着不给大房一家做晚饭呢,平时也没少借此来指使她男人忙前忙后。

    云萝看三婶的脸色,却觉得她这一次并不是装的。

    她满脸的汗水分不清是热的还是难受的,但她发白的脸色和禁不住微微颤抖的唇角都显示着她此时的身体,确实不大好。

    云萝伸手去扶她,手指不经意的搭在其手腕上。

    脉象浮动,明显是动了胎气,而且,严重的营养不良,竟还隐隐有几分早产的迹象。

    郑丰收此时也回过神来,不管其他只慌忙来扶着吴氏,仔细看媳妇的脸色,脸上更添几分焦虑,抬头跟孙氏说道:“娘,你这说的是啥话?吴氏她肚子里可怀着我儿子呢,怎么就偷懒装病了?前两天我带她去找六叔,六叔说她怀了两个,还怀得不大好,让我给她吃些好的补补身子,也不能累着了。”

    孙氏一听,当即跳了起来,指着郑丰收便叫骂道:“啥?你还去找了你六叔?啥时候的事儿?你哪来的银子去请郎中给你媳妇看病?”

    郑丰收听得一愣,随之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他娘就只听到了这个?

    吴氏怀了双胎这个事情,郑丰收也就只在跟云萝闲谈的时候说起过,其他的人,因为紧跟着这两天忙夏收,倒是都还没来得及告知。

    哦,那天李氏也在院子里,就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个事儿。

    所以此时听到郑丰收的话,除了孙氏之外,其他人都注意到了重点,老爷子还挺高兴的。

    但一听到老婆子脱口而出的这话,顿时也拉下了脸来,朝她斥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况且,老三媳妇这是一下子怀了两个,自然跟那些怀一个的不一样。既然累了,就让她在家好好歇着!”

    孙氏张嘴就要反对,然对上老头子警告的目光,不由得一噎,随之沉默,算是应承了下来。

    可暗暗的,她还是打算回头找老三家的逼问一番。

    竟敢藏私房钱,真是反了天了!

    稻叶窸窣声响,虎头闷头穿梭在田埂路上,从他家的稻田到了这里,刚探出个脑袋就见到眼前这紧张的情形,不由得一愣。

    好奇的看了两眼,又跟长辈们招呼之后,才凑到了云萝的身旁。

    “这是干啥呢?”

    “没事,三婶身子有些不舒服。”

    “身子不舒服就回家去歇着啊!”郑虎头说得一脸理所应当,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自己在那儿点点头,道,“我奶奶都说了,这两天瞧着三婶在田里忙活,看得她都心慌慌的。”

    一听到胡氏,孙氏首先就黑了脸,用力瞪一眼虎头,瞪得郑虎头一脸懵,不晓得自己哪儿又让大奶奶瞧不顺眼了。

    郑大福轻咳一声,适时的转开话题,问道:“虎头啊,你家忙活得怎样了?”

    虎头一晃脑袋,道:“我瞧着差不多该有一半了,我爹昨儿晚上说是收了有六亩多,今儿又忙活了这么半天,怎么也得有八亩了。”

    “收得挺快啊。”

    “那是!”虎头满脸的嘚瑟挡也挡不住,咧着嘴说道,“我跟我爹和爷爷在前头收割,我奶奶和娘在后头收拢,可不就快得很吗?我爷爷还夸我来着,说幸亏有我,不然还收不了这么快呢!”

    十一岁的少年,又吃得好、养得壮实,确实能顶上大半个壮劳力了。

    郑大福看着这侄孙,很是欣慰,心中隐隐的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二弟家中虽人口单薄,可这干起活来却是半点不含糊,两天就收了六亩,都快要赶上他家了。

    仔细想想,自家虽人丁兴旺,可下地干活的也就他父子三个,两个儿媳妇其中一个还大着肚子只能算半个,剩下的就是几个小的了。

    算来算去,若是抛开萝丫头不算,竟跟二弟家差不多。

    至于郑丰年一家,他压根就没意识到要把他们给算上。

    虎头似乎还嫌大爷受的刺激不够多,又说道:“李三哥今儿也来帮忙了。”

    从刚才就一直神思不属的郑玉莲听到“李三哥”三个字,忽然精神一振,眼底都现出了一点亮光,直勾勾的看向虎头。

    郑大福也是一愣,“李三郎来了?”

    “是呢,刚到没两个时辰。原本是能来得更早些的,不过他家铺子今日正好进货,他就趁早先在家里忙活了会儿,之后才赶来我家。他还说赶明儿要再叫唤上几个兄弟,趁早把粮食都收了,也能早些安心。”

    郑大福点点头,夸了一句:“倒是个好儿郎。”

    想想自己也有个大女婿,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主动来帮衬过什么,甚至连逢年过节都少有往村里来的时候,竟还比不上人家未过门的!

    郑玉莲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连连变换,最终不甘的咬了唇,难掩阴阳怪气的说道:“李三郎是读书人,你们怎么还让他来你家干这些粗活?也不怕耽搁了他读书。”

    虎头顿时就不高兴了,斜斜的瞥了郑玉莲一眼,说道:“书院都特特放了农忙假,就是要让那些读书人回家来干活的,怎么就耽搁读书了?”

    候在旁边的云桃忽然看了祖父母一眼,然后朝虎头问道:“学堂里现在就放假了吗?那我大伯和大哥怎么没放假?”

    “这我可不晓得。”虎头摇头道,“或许是各个书院放假的日子不一样吧,再说,大伯又不是学生,他是先生呢!”

    李三郎自去年考中了秀才之后就离开了庆安镇,去县城的长乐书院读书,并不在镇上的书院。

    云桃于是又看了祖父一眼。

    县城的书院都放假了,镇上的书院和大伯自己开的学堂怎么反倒没放假?

    他们那是啥意思?往年放农忙假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干多少活啊,现在怎么竟还欺瞒上了?

    眼看着云桃那暴脾气就要发作出来,云萝忽然伸手将她一扯,耷着眼皮瞅她,口气凉凉的说道:“扶三婶回家去歇着。”

    云桃的小嘴儿抿得死紧,满眼的愤愤不平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一把甩开云萝的手,转身就去扶她娘。

    不过她年小力弱,哪里能扶得起吴氏来?

    所幸郑丰收使了力将吴氏扶起来,看一眼他爹娘,又看了眼云萝,然后沉着脸半抱着吴氏往家里走去。

    “忍着些。”他不耐烦的冲吴氏骂着,“你当自个儿是多金贵的人呢!仗着个肚子就整日作妖,若生不出儿子来,你连个屁都不是!天生的贱命,便是死在田间也不值得人家落两滴眼泪!”

    这一番叱骂,吴氏竟意外的一句话都不回,孙氏已经张开的嘴也被一噎之后又不甘不愿的闭上了。

    郑大福紧皱着眉头,目送踉踉跄跄走在田埂路上的老三两口子,半晌朝孙氏说道:“回去后请他六叔来瞧瞧。”

    孙氏又是一怒,“寻医问药的不要银子呐?谁还没怀过孩子怎么的,就她娇贵!”

    “你……”

    孙氏却觉得在对待儿媳妇这个问题上面她才是绝对的权威,便不管老头子的难看脸色,一甩手就拎了篮子水罐,带着小闺女朝郑丰收追了上去。

    锅里还温着两个鸡蛋呢,可万万不能叫老三给瞧见了!

    而郑玉莲虽有心想再与虎头说上几句话,却愣是没找着插嘴的机会。

    半途,她还想从田埂上拐到二叔家的田里去瞧瞧,再不行,哪怕只远远的看上李三郎一眼也是好的呀。

    可惜孙氏半点不明白她的心思,硬拉着她着急慌忙的往家里奔去。

    这两天整天家里晒场的两头忙,还得下地来送饭送水,可把她小闺女给累坏了,怎么也得多吃两鸡蛋补一补。

    这边田里,目送着几人离开,其他人也要开始继续忙活了,只是气氛难免有些古怪。

    虎头自然也察觉了,但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就因为三婶身体不舒服要回家歇着不能干活了,所以就都不高兴了?

    这也太过分了!

    瞄几眼郑大福,他缩了下脖子,也不敢多待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一把塞进云萝的手里,笑嘻嘻的说道:“李三哥今日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各色馒头,还有两只烧鸡,我都尝了尝,这个白面的最好吃。我还学你上次吃的那样,往里头塞了好些鸡肉,我爷爷见了都说这个吃法好。”

    云萝将馒头侧过来,果然看到这馒头被从中间掰开,里头塞了许多褐色的鸡肉,烧鸡味配着麦香,让她都忍不住的差点没留下口水来。

    她真的好久没吃饱了!

    因为忙着夏收,她这几天连山上都没去。

    此刻,她只想顺从心意,于是就抱着馒头大啃了一口,再咬一口,然后将里头的几块鸡肉都挑了出来分给文彬和云梅,馒头则全都她自己笑纳了。

    郑大福看着那围成一团吃得津津有味的三个小孙儿,烧鸡的香味飘荡在鼻尖,甚是浓郁,却让他很不是滋味。

    郑丰谷倒是乐呵呵的看着小闺女和小儿子吃得眼儿都眯了起来,一副憨实,万事不愁的傻样,不过当看到小云梅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方才的情景,脸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些。

    而刘氏或许是同为女人、同病相怜,也是难得的心不在焉,时不时扫一眼吴氏回去的方向,神色中有些忧郁。

    将最后一块烧鸡塞进二姐云萱的嘴里,云萝就新起了一行再次收割起来。

    少了郑丰收和吴氏,田里竟忽然有些空荡荡的,放眼看去,偌大一片田地之中除了三个大人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孩子了。

    郑大福看着眼前这寥寥几个人,阴沉的脸色直到送吴氏回家去的郑丰收和云桃回到田里,才略微缓和了几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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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贵女有点冷介绍:
从国医天才、豪门千金,到以打猎为生的乡下丫头,不过是一场爆炸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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