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以她为先
正红旗,钮钴禄氏?
住在驴肉胡同里,想来身份不会太高。
和静便又问道:“你可知这位太太夫家主人的名号?”
“这位太太是初嫁新妇,本为英廉府上的小姐,不知七姐之前可认得。”
和静闻言登时惊住。
“英廉府上嫁出去的小姐?”她吃惊地印证道。
永琰点头,又道:“她夫君叫做和珅,如今为皇阿玛御前一等侍卫,今日亦在随扈侍卫当中。”
和静沉默了一刻。
英廉府上嫁出去的小姐,夫君是和珅。
这便绝不会出错了。
救了永琰的,竟然是冯霁雯。
“又是她。”她不知是喜是忧地叹了口气。
永琰听得一愣。
什么叫做‘又是她’?
“你有所不知。”和静说道:“去年香山枫会,九妹在香山别苑中不慎落水,便是她跳入池中及时相救的——只是公主在外落水不宜对外宣扬,我纵是有心谢她,也只能在所能顾及的范围之内帮一帮她。”
上次在淑春园中,事后冯霁雯还向她道过谢,只是她……担心冯霁雯会以恩相挟,故而仍然未有挑破。
可没想到,和恪那份还没还清,永琰又被她救了一命。
这牵扯,当真是越来越深了。
永琰听罢冯霁雯还曾救过和恪,不由倍感意外。
“没想到还有这些渊源。”他讲道:“她虽有时说话不中听,但心地却是不错的……她救我时,尚且不知我身份。”
和静听罢没有说什么。
坦白来说,她之前因外面的流言蜚语,对冯霁雯是存有极大成见的,虽帮过她,包括邀她参加牡丹会,可全是看在她曾救过和恪的份儿上,而对她本身的人品,向来不敢恭维。
也正是因为信不过冯霁雯的人品,所以一直才没将她救过和恪之事明言。
可几番接触下来,虽瞧着她性格确实不大好,可大多是别人先犯得她,而非她主动招惹。
只能说不是个好欺负的。
且那次她在淑春园中与自己道谢,也只是道谢,并没有借着此事攀附或是巴结,道完谢便寻了藉口离去了,反倒让她有些吃惊。
再者,正如永琰所言,一个愿意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人,心地应是不错的。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这厢对冯霁雯逐渐改了观,永琰则问道:“那日在牡丹花会上,出于谨慎,我特意托了冯氏代我将玉牌转交给鹤公公,用来与七姐传信,可是出了差池了?”
和珅与他说过,但他不知细节。
和静点头,将当日的情形说给了他听。
听到冯霁雯险些被冤枉盗窃皇子玉佩,永琰不禁倍感意外。
怪不得她回去之后那样生气,逼问他玉牌的来处。
最终没问出什么来,干脆将玉牌砸在他身上,要他滚蛋……
当时他无疑也是气愤的。
可如今想想,到底还是自己太过不谨慎了。
只想着为避人耳目不可将玉牌直接交给七姐,而是由鹤公公从中转交较为妥当,却忽略了冯霁雯的安危。
实则那件事情本身,就是有着不小的风险在的。
只是当时他尚且不知皇上有巡京之意,除了借着牡丹花会向和静传信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想到这些,永琰心中不禁涌现了几分愧疚之意。
他在宫中这几年可谓尝尽冷暖,从下人到外祖家人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越是如此,别人的援手便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隐约记得额娘弥留之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为人在世,仇可以不报,但恩一定要偿。
他听进去了一半。
恩他会还,但仇也必然要报。
虽然他知道自己力量渺小,甚至连自保都是问题。
但倘若有机会,他一定会加倍偿还。
他想,他既侥幸活了下来,必然就是有机会的——
他暗暗抿紧了唇。
……
和珅接下了钱应明一案,结案前暂不必去宫中当值,故而次日一早,便直接去了理藩院。
“大爷接下来怕是有的辛苦了,奴婢昨晚守夜,见过了子时,书房的灯火都还没灭呢。”內间中,小仙对冯霁雯如是道。
过了子时都还在书房呆着?
这人该不会一整夜没睡吧?
冯霁雯讶然地想。
而当她来到书房中欲铺纸练字儿时,瞧见了书桌上那厚厚一沓纯手抄的随笔之后,不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随手翻看了几张,其上记着的皆是理藩院所办之案的相关事项。
字迹略有些潦草,可见是梳理时随手所记,然字体却也另有一番飘逸的美感。
可这厚厚一沓,没个一整夜只怕真也难梳理的出来。
冯霁雯这才忽然想到昨晚他同自己说,须得尽早熟悉理藩院那边的规矩与办案流程——
却也没料到他动作竟如此之快,半刻都没耽搁,愣是拿歇息的时间给顶上了。
皇上又没圈定期限,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都不顾虑自己的身体吗?
想到他今日用早饭时略有些疲惫的面庞,冯霁雯皱了皱眉,将他来不及收拾的书桌细致地整理了一遍。
皱眉罢,又忽然皱了皱鼻子。
奇怪,她如今怎么好像变得越来越爱多管闲事了?
……
和珅去了理藩院,大致熟悉了一番环境。因理藩院同大理寺不同,其主要的职责并非审查案件,加之和珅只是临时挂理藩院侍郎衔,奉皇上之命查办钱应明上诉一案,其余的概不掺和,故而并无公务需要交接。
他心中对理藩院这边的情形大约有了底儿,又估摸着该到了下早朝的时辰,便往了英廉府拜访太岳父冯英廉去了。
“正想让人去请你来着。”
冯英廉说道。
他恰刚回府,官服还未来得及换下,直接便将和珅请去了外书房说话,自个儿在太师椅上落座之后,又示意和珅也坐,一面正色说道:“你既未涉及过官场,更不曾办过案,陡然接手皇上吩咐下来的这份差事,一时觉得无从下手也属正常之事。但你心思机敏,洞察力强,要想办好应也不算过难,暂时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摸清楚了,再从中寻求解决之法——一步步来,莫要着急。”
和珅受教地点头:“太岳父提醒的是。”
冯英廉正要再说什么,只听和珅在前面说道:“实则孙婿今日前来,另有一事需向太岳父打听详情。”
另有一事?
冯英廉“哦?”了一声,示意他讲。
见和珅在此关头专程与他提起,冯英廉不由下意识地以为必然是一件比钱应明一案更加重要之事,故而满脸肃然之色。
“是同霁雯相关之事。”和珅先道了这么一句,又补充道:“应是去年乞巧节前后所发生的一桩旧事。”
老爷子脸上的肃然之色一下子没绷住,塌了。
正事说的好好地,怎么忽然就转到他丫头身上来了?
而且去年乞巧节前后……
那不正是月牙儿为了福康安那小子跳护城河的时候儿吗?
“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说到孙女的这段黑历史,护短狂魔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了,却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两个人过日子,还需得往前看才能过的长久。”
和珅闻言愣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之后,旋即忍不住失笑摇头。
可也不好明说老爷子误会了,只极有礼貌地先道了句“太岳父字字珠玑,孙婿领受了”,才又说道:“可小婿近来听霁雯说起去年乞巧节前后,在静云庵中落水一事,总觉得有几分蹊跷,心中始终难安,思前想后,方才决定同太岳父了解一番当时的详具经过——”
这下换冯英廉愣了。
月牙儿于静云庵中落水之事?
哦,原来要问的竟是这个么?
倒是他这个做长辈的给想偏了……
他就说,好好的孙婿怎么说小肚鸡肠就小肚鸡肠起来了呢。
原来是放着眼前的正事不急着去处理,反而将他家丫头的安危放在了首位。
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冯英廉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难言的发涩。
他忍不住在心底欣慰地喟叹了一声。
由小见大。
他果然没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孙女儿托付错。
“说到此事,确是有几分蹊跷在。”他敛起心中情绪,转入了正题与和珅讲道:“当时据月牙儿身边的丫鬟招供,她是受了月牙儿身边前管事嬷嬷的唆使谋害月牙儿性命,而那位嬷嬷在赶去静云庵的路上马车自桥上跌落,当场身亡,线索便就此中断了。”
“此事我后来也着人暗中调查过,但均一无所获。”冯英廉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做事干净不留一丝线索,倒真像是主仆间的私怨所致。”
但他很清楚绝不会这样简单。
可他查无所获,纵是守株待兔,却也未等到对方再次冒头——令人不知该庆幸还是该不安。
和珅听罢目露思索之色。
他笃定事情做的哪怕再干净,可只要发生过,便一定有迹可循。
若什么都查不到,多半是入手的位置不正确。
想到那名疑似作案丫鬟的汪家大公子身边的静姨娘,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待按着此人在官府处登记的户籍所在地将其身份查明,再作打算不迟。
他心下有了计较,但因事情尚未明确,便暂时未有同冯英廉提及。
只是道:“太岳父亦不必过于忧心,此事彻底查明之前,我必会护得霁雯周全,不叫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威胁。”
此事他必要彻查到底,直至抓住那只幕后黑手为止。
正如他方才所言,他不愿让冯霁雯受到任何隐性的威胁,哪怕一丝一毫。
冯英廉则嘱咐道:“此事我也一直让人在月牙儿身边留意着,你若是有什么发现,万不可瞒我,更切忌贸然行动。”
事情做的这么干净,只怕其背后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孙婿明白。”和珅态度恭孺地答应下来。
……
天色临昏,汪宅中,四姑娘汪黎珠自母亲孙氏的院子里出来,一双眉头皱的死死地。
自从她兄长汪黎隽被父亲汪士英亲自下令责罚,伤了一条腿之后,大受打击的母亲便也一直卧床不起。
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女,她****都要来床前伺候。
倒不是她真有多么地孝顺,而是还有两个多月便是选秀之期,她没有什么出彩的才艺,便想着从孝道上做做文章,也好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加身,纵然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至少也不能让人在这个时候抓住把柄,借机指责她不孝。
故而这段时日她几乎都没什么机会出门儿,简直要闷坏了。
和府里其他庶出的姑娘不同,汪黎珠是有着单独的居院的。
虽然不大,但在人口不少的汪家,已是没得说了。
她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远远地就瞧见有一名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等在那里正张望着。
“那不是三姑娘身边的小桃吗?她怎么来了?”汪黎珠身边的丫鬟说道。
汪黎珠微微动了动眉头,那名叫小桃的丫鬟见着了她,已然小跑了过来,匆匆福了一礼,便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同汪黎珠说了两句话——
“……”
汪黎珠听罢眼睛一亮,视线中夹杂着一抹落井下石的兴奋:“当真?”
“是奴婢察觉了不对,悄悄跟在三姑娘身后,亲眼瞧见她从后门儿送信人那里把信接过来的……也就一盏茶功夫前的事儿,奴婢觉得不对劲,立即就跑来给四姑娘报信了!”
“如果消息没错儿,回头必重重赏你——走,去后云阁!”
后云阁是汪府庶出小姐们的闺阁,本分上下两层,却因三姑娘汪黎芸同嫡出的汪黎珠交恶的缘故,无人愿意与其往来,故而如今二楼之上只住了汪黎芸一人。
汪黎珠带着几名丫鬟提起裙子脚步匆匆地直接上了二楼,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待上了二楼,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汪黎珠眼中闪过一抹冷笑。
“开门!”她对丫鬟吩咐道。
丫鬟得令,上前一把将虚掩的房门推开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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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来的是女子闺房里特有的茉莉馨香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烧焦之气。
似是纸张被烧着的味道。
“四妹?你来做什么?”
汪黎珠跨过房门门槛,不顾忽然受惊的汪黎芸问询,目光直接定在了八仙桌下一只正燃着的火盆上。
火盆中隐隐可见是几张信纸与信壳,此际已被火舌吞灭了一半之多——
果然有猫腻!
“快把火给我扑灭了!”汪黎珠连忙地道。
看到她身侧站着的丫鬟小桃,汪黎芸这才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见两名丫鬟冲着火盆而来,忙地上前阻拦,一面看向汪黎珠,冷着脸忍怒质问道:“四妹忽然闯进我房中究竟是为何意!”
“少跟我在这儿装无辜了!”汪黎珠皱着眉头看向丫鬟急急地道:“不必理会她,还等什么,赶紧把火给我扑灭了呀!”
“是!”
汪黎芸被汪黎珠身边横行惯了的丫鬟一把推到桌边,腹部撞到了桌角之上,疼得脸色当即煞白。
见两名丫鬟一个去取茶壶,一个将火盆移了出来,她心底陡然一沉,当即顾不得许多,忍痛扑上前去,欲阻止二人。
“嚓!”
那名丫鬟手中提着的茶壶被她生生撞离了手,砸落在地上碎成一片,茶水迅速地洇漫在地板上,碎瓷跟着迸溅到一旁的汪黎珠身上,惹得她一脸嫌弃皱眉跳着脚闪躲,一面不管不顾地催促道:“把火盆给我掀了!快!”
再不灭只怕就留不住证据了!
汪黎芸狠狠推了那名丫鬟一把,火盆却被另一名丫鬟一脚踹翻了来。
“哐当!”
急乱之下,那丫鬟的力气用的过大了些,导致火盆在空中翻了个儿,最终火盆倒过来扣在了地上,带火的纸片却飞的到处都是,汪黎珠受惊一阵惊叫,连忙地退到门外去。
“都给我踩灭了!”她拿帕子掩着口鼻指使着丫鬟们。
几名丫鬟惊慌失措地扑着散在各处的火苗。
其中被烧了一半的信封为牛皮纸制,不慎飞到了隔开内外间的纱幔旁,火苗一点便着,火势沿着纱幔突地向上蔓延,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席卷了半边纱幔!
“不好了……烧起来了!”
“走水了……快,快去让人取水过来灭火!”
几番折腾下来,火是得幸被灭了,后云阁二楼中的陈设却被整整烧没了一半,府里的人均被惊动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院正堂中,汪士英手掌握拳重重地敲打着茶桌,望着两个女儿和一群因为救火而满身脏污的丫鬟,气得头顶都要冒烟儿了。
因为行贿之事被罚俸不说,他如今在钦天监里可谓处处遭人排挤,处境艰难,偏生家里的糟心事也一桩也接着一桩,处处不让他省心!
前些天刚打断了那惹事生非的兔崽子一条腿,心中有怒之余不免多少又有些后悔,如今妻子卧病在床,家中中馈无人打理,管家事事都要来向他请示,今日更甚,府里的小姐竟直接把半座阁楼都给点着了!
她们这是要上天吗?
啊!?
“爹,今天这事儿可不是女儿胡闹!”汪黎珠站了出来,指向汪黎芸道:“是有下人瞧见了三姐私收男子书信,我急着赶去查看真相,三姐心虚之下将书信投入了火盆焚烧,这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她唯恐天下不乱地直接称汪黎芸私收男子书信。
汪士英面色赫然再变,惊怒交加地看向汪黎芸:“此事是真是假!”
“什么男子书信,四妹空口无凭,可不要随意出口伤人。”汪黎芸显然也还未从这场惊变中回过神来,声音还有些紧绷着,却矢口否认道:“我所烧之物,不过是几首抄来的诗词罢了。”
她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一来她与他之间往来本十分清白,若是承认,人心可畏之下,她深知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再者,她说什么也不愿将他牵扯进来。
他如今的局面已经足够艰难了。
“呵,抄来的诗词?既是寻常诗词,三姐又为何要投入火盆中一举焚之?见我让丫鬟上前扑灭,又惊慌失措地上前阻止?三姐,你敢说你当时的举动不是心虚所致吗!”汪黎珠面色咄咄逼人。
汪黎芸抿紧了唇,未有与其争辩。
“放肆!”汪士英见状一拳重重地砸下,直震的桌上茶具都晃动起来,他怒不可遏道:“你七月便要入宫选秀,却敢于私下同男子暗通书信!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咱们汪家满门都要被你连累!”
“女儿没有做过出格之事,父亲若是不信,只管罚吧。”汪黎芸挺直了瘦弱的脊背,不愿多费半分口舌。
她自幼便在汪家养成了这个习惯。
见她满面倔强,汪士英更是怒上加怒。
哪有一丝做女儿该有的模样!
“来人,把这个不孝女拖去祠堂——”近来满肚子怒气没处撒的汪士英似终于找到了出气的机会一般,问也不再多问汪黎芸半句,径直便道:“施以家法处置!直到她肯知错认错为止!”
一听“家法”二字,下人们皆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大公子的右腿便是不久前在这‘家法处置’中折的……!
而三姑娘不过区区一个弱女子,焉能承受得住?
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老爷这处罚未免也太重了些……
就连汪黎珠都愣了一下。
她倒没想到汪士英会下这样的狠心来重罚汪黎芸。
但旋即,她眼中便闪过了一抹得意的笑。
罚吧。
罚的越重越好,最好是把她的腿也给打断了,届时连选秀都参加不了才好!
直接打死了更干净!
本来就是个碍眼的东西!
……
轰隆隆——
深夜中,丁子昱为一阵雷声惊醒过来。
不知是不是方才做了噩梦的缘故,他竟发了一身冷汗。
他觉得胸口闷极,似压了一块巨石一般,便双手撑着床板坐起了身。
雷声轰鸣的窗外仍是漆黑不见五指,屋内却有着昏黄的光影晃动,尚且有些不清醒的丁子昱转过向隔了一扇屏风的右侧望去,只见屏风后豆灯火苗微晃,屏风之上投着一道伏案书写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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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异样
“钱兄,你还没睡?”他出声询问道。
他原本单独租赁的院子因为备考及日常所需,已经供应不起。不得已之下,便与同样生活窘迫的钱应明在城西一座偏僻的街道后合租了一座简陋破旧的小院,而因另外一间卧房年久失修,住不得人的缘故,二人便暂时挤在了同一间屋里。
“还没有,在写一些东西。”钱应明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口气一如既往地有些冷硬。
他与丁子昱的关系尚算得上友好,丁子昱也习惯了他如此说话的口气。
丁子昱大概知道钱应明在写些什么东西。
无非是礼部徇私枉法,科场浑浊黑暗等要交由理藩院的证词。
望着他投在屏风处的剪影,丁子昱无声叹了口气。
他并非是不赞同钱应明欲要伸张正义的做法,但依他看来,钱应明的举动实在太过激烈,也太过张扬了。
这样只怕会惹来许多麻烦……
诸如此类的话他已同钱应明说了不下十次,但钱应明回回都据理力争地反驳他,且言语间还多含讥讽之词,大意是说他软弱好欺,自愿屈服在官府的淫威之下,丢吾辈读书人的脸面云云。
丁子昱无意与其争辩,唯有压下心头的无奈,遂也不再进行劝说。
也罢,各人自有各人的想法,他本不该过度掺和。
他自己的前途尚且一片渺茫,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操心过问他人的决定呢。
至少钱应明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而他如今举目都不知该落向何处才好。
丁子昱望着在夜风中翕动、发出沙沙声响的窗纸,想到昨日自己让人送出去的那封书信,心底滋味繁杂。
她看到信之后,该是觉得自己十分没用吧?
想到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她若未通过选秀,他便上门提亲之言,丁子昱嘴角不由溢出一丝苦笑来。
如今她还未有参加选秀,他却已经赶在前头落榜了。
或许,他当初就不该多此一言,使她心存念想吧。
是以他下定决心将这封信送了出去,许是一件好事。
已没有转机之事,念头自然是越早断了越好。
也省得耽误她了……
丁子昱眼底一派无可奈何的苦涩。
人生最无力之事,大概便是在最落魄之时,却遇到了最想与之长相厮守之人吧。
故而,他余生许是只能以遗憾抱之了。
……
两日后。
云南再次传来急报,称缅兵变本加厉,再犯边境百姓,且与驻守旗军发生了直面冲突,竟动用火枪,致旗军死伤过百,气焰嚣张。
乾隆震怒交加,当朝拟旨征缅,并命八阿哥永璇挂帅,军机大臣傅恒为副帅,出征之日定在三日之后。
其实朝中但凡有些眼力劲儿的之前都看得出这一仗必打无疑,据称内务府早早便得到了授意,连军饷都筹集完备了。
而一直不主张征缅,且没什么眼力劲儿的王杰为此一直愁眉不解。
自早朝后回到家中,中饭都没怎么用,只两口便打发了。
下午告病称身体不适,未去宫中,而是在书房中闷了大半日。
其夫人方氏听闻后,命厨房熬了解乏补气的枸杞猪骨汤,亲自端来了书房。
她柔声劝道:“皇上既要打这一仗,老爷劝也劝不住,不如便放宽了心,莫要再多去理会此事了,也省得白白给自己增添忧虑。”
坐于书案后的王杰一心烦闷,却也不忍在妻子面前表露过多,恐会使她跟着不悦,便颔首应了下来。
朝政上的事情,他向来不愿与自己多说,是怕自己担心,方氏心中领会,便也未再多行追问。
只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
“前段时日同老爷说起的过继之事,韩城族中那边已有回音了,信上提起的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七岁,最小的才将满两岁……”方氏笑着说道:“老爷您看,要不要抽个空闲,咱们亲自回一趟韩城,瞧瞧哪个更合眼缘一些?”
她与王杰成亲多年皆无所出。
方氏并非小肚鸡肠之人,相反地,她还曾为此劝过王杰纳妾,只是王杰态度坚决,一直不愿点头。
方氏既喜又忧。
夫妻之间琴瑟和鸣,一心一意对待彼此,本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二人如今均已年过四十,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始终也是一件令人十分遗憾的事情。
方氏同王杰商议了许多,王杰才勉强同意从陕西韩城老家王氏一族中过继一个男孩子来养。
王杰此时听妻子又提起此事,不由地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他本意是不愿过继的,但为了让妻子高兴,也只能道:“夫人莫急,且待我忙过这段时日,便向皇上以回乡探亲为由告假。届时回了韩城,再细商此事也不迟。”
方氏闻言欣然点头应好。
……
和宅。
冯霁雯不知今个儿究竟是什么日子。
早上刚听闻了朝廷下旨征讨缅甸,大军不日便要出发——边境这是要开始打仗了。
没有哪个皇帝不想扩大版图,尤其是大清如今国力昌盛,乾隆一心想成就自己的十全武功,不多打几场仗怎么能凑得够数儿呢?
难怪前些日子那首王安石的诗得以保全被刻意传的沸沸扬扬的,原来是为了在打仗前收一收文人们的心,压一压他们手里头的笔杆子。
冯霁雯以为,皇帝要打仗,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个道理,况且云南离京城遥隔千里,怎么着也不至于影响到她这种不怎么关心家国大事之人——
可不知怎地,打仗的消息刚一传开,她家里头传信儿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
最先过来的是奉恩辅国公弘融府上、紫云身边儿伺候着的丫鬟阿欢,说是借着出府采买的机会来替她家格格传句话,让冯霁雯去一趟国公府与其相见。
冯霁雯听罢怔了一下。
紫云知道她与奉恩福晋看不对眼,一直都是来和宅寻她,如今让丫鬟传话请她过去,想必是出不来了。
这显然是被禁足了。
冯霁雯问及紫云被禁足的原因,阿欢吞吞吐吐地道不明白,冯霁雯见她似是为难,便也不好多问,只道自己收拾一番过后便会登门拜访。
阿欢当即便回去了。
冯霁雯也没耽误,回了房更衣收拾。
可就是这间隙,据小茶禀前院儿又来了人——竟是汪家过来的。
一提到汪家,冯霁雯便要皱眉。
汪家来人干什么?
难道是汪黎隽的腿侥幸好全了,汪士英要摆席面宴请亲朋好友庆贺一番吗?
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却听小茶补充说道:“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丫鬟,说是汪家三姑娘身边伺候的。”
汪家三姑娘?
那不是汪黎芸吗?
冯霁雯闻言一愣。
一码归一码,撇去对汪家的不喜,对于这个人前人后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汪家表姐,几番接触下来,冯霁雯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
可二人顶多也就是个泛泛之交,平时遇到了会说几句话,在私下却是没什么往来的。
于是她一面坐到梳妆镜前由小仙梳发,一面疑惑地向小茶问道:“汪三姑娘差丫鬟前来,可有说明是为何事吗?”
汪黎芸可不像是会没事儿约她出去吃茶看戏的人。
可她这句话刚在心底落音,便听小茶回道:“那丫鬟说是她家三姑娘病了,想请太太去说说话儿……”小茶答罢连自个儿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真是奇怪,真要说话,怎么不等病好了再请太太过去啊。”
冯霁雯也觉得不大对劲。
单不说病不病了,纵然是换作寻常,汪黎芸请自己去汪家说话,都已经足够异常的了。
“你确定没听错,是三姑娘身边的人?”她留了个心眼儿。
小茶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冯霁雯皱了皱眉,一时略有些迟疑。
“那丫鬟走了没有?”
小茶:“已经走了,说是出来的急,不便多留,将话带到便抬脚离开了。”
冯霁雯听罢更为迟疑起来。
不是她不愿意去。
而是汪家不是旁的地方。
若真是汪黎芸请的她,她必然是要过去的,可怕就怕是汪家那不安生的兄妹俩又要对她使什么幺蛾子,亦或是……那位‘静姨娘’的诡计。
好歹是被坑过不少回的人,长了记性的冯霁雯如今对待这些人格外地提防。
她思前想后,到底没有贸然做出赴约的决定,而是对身后正为自己梳头的小仙吩咐道:“待会儿你从秦嫫那儿支点银子出来,略备些礼物去一趟汪家,就说我临时有事不便亲自登门,便差了丫头前来看望抱病的三姑娘。”
话罢又道:“一定要亲眼瞧见三姑娘才行,探一探究竟。”
小仙会意地应了声“是”。
冯霁雯想了想,又对小茶道:“小茶陪着一道儿去,凡事多留个心眼,将东西送到,见着三姑娘便回来,其余的概不要去管。”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有小茶在,至少不会吃什么亏。
“是,奴婢记下了。”
可不料冯霁雯这厢刚将此事交待完,一个倭坠髻尚且还没来得及挽好,那边又有人上了门来——
她暗叹一声今日可真是够热闹的。
只是这回来的竟然是玉嬷嬷。
玉嬷嬷之前也来过一回——是托她代太妃将棋谱转交给程大人那次。
而由于那次她出于谨慎自作主张地收了程大人一百两银子的缘故,事后太妃还生了她一场气,觉得她没出息,那本棋谱怎么着也值个一千两,收一百两同没收有什么区别……是嫌她要少了。
不知这回玉嬷嬷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这才真正是一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冯霁雯一点也不敢怠慢她,随意从妆奁中挑了一对绿玉凝华拧金丝钗递与小仙与她簪上,略检查了一番仪容无不妥之处,便立即往花厅见玉嬷嬷去了。
她来到花厅前,恰遇了红桃从厅内行出,手里提着茶盘,脚步匆匆,一张涨的通红的脸上神色不虞。
“太太——”
她略一施礼,动作不能再敷衍,侧身让了让冯霁雯,便兀自疾步离去了。
小醒扭头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不悦地皱了眉头。
没规矩。
“哪里找来的丫鬟,既没规矩又不懂礼。”
冯霁雯刚抬脚踏入花厅之内,便听得站在一侧的玉嬷嬷如是道。
“嬷嬷方才教训她了?”冯霁雯笑着问道。
“不过是提点了她两句而已,岂料她脸子撂的比当主子的还快,那模样就差没将茶盘甩我脸上了。”玉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
冯霁雯却莫名觉得很有喜感,忍俊不禁起来。
“太太别光顾着笑。”一旁的小醒皱眉说道:“这个红桃,是该好好地教一教规矩了。”
她看不顺眼许久了。
冯霁雯自也看不上红桃,但她到底不是自个儿身边的丫鬟,且人家在和宅里待的时间比她都长。
再者自打从得了和珅不准红桃靠近椿院的命令之后,她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在自个儿跟前晃悠,更别提是得罪了,故而和珅这个主子都没发话的情况下,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太也实在不好无故插手。
“回头再说此事。”冯霁雯应付了小醒一句,便向玉嬷嬷询问了来意。
“太太有些日子没往静云庵去了,太妃近来总有些念叨您。”玉嬷嬷看着她讲道:“太太今日若是无事,便去一趟静云庵陪太妃说说话儿罢。”
冯霁雯听罢倍觉错愕。
她没听错吧?
这话的意思是太妃想她了?
说好的回回都嫌她话太多,呆的时间太长呢?
她家太妃娘娘的那股子高冷劲儿去哪儿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深宫里一直长时间受到高冷皇上冷落的嫔妃忽然得了皇上主动召见……令人受宠若惊。
哈哈。
冯霁雯在心底兀自窃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大约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可是,她今日似乎有些抢手,辅国公府那边的紫云还在等着她过去——
是以唯有道:“劳嬷嬷回太妃一声儿吧,就说我今日尚有其它事情须得出门儿一趟,明日一早准备妥当了再去静云庵看望她。”
玉嬷嬷闻言却露出迟疑的表情来。
她打量了一番冯霁雯的衣着打扮。
确实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可是太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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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请求
“太太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吗?”她到底还是多问了一句,并道:“若非是今日必办不可的急事,不若就暂时往后推一推吧。”
冯霁雯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这作风,实在不像是玉嬷嬷。
“太妃可是身体抱恙吗?”她不答反问道。
玉嬷嬷闻言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有不妥之处,当即敛起眼底异样的神情,摇头道:“太妃一切安好,只是想找太太前去陪着说说话儿而已。”语毕,又恐冯霁雯再觉察不对一般,补充了一句:“加之太太上回带回来的玉容膏也该用的差不多了吧?该去取了。”
冯霁雯听罢,这才笑道:“原来是这样。那玉容膏我想起来时便用,也会常常忘了抹,故而还剩了不少呢。这也倒不急,我便明日去取吧。”
玉嬷嬷这回没敢再露出犹豫的神情,只轻轻点了点头,道了二字:“也好。”
“那玉嬷嬷稍坐坐再回去吧?我让丫鬟备些茶点过来。”冯霁雯说罢便欲向小醒吩咐。
“不必了。”玉嬷嬷赶在前面摇了头:“回去尚且还另有些事情忙活,便不在此多留了。”
也不便再多留了。
玉嬷嬷向来是个冷清的性子,做事循规蹈矩,不喜与人多言,故而冯霁雯也并未觉察出什么异常来,闻言只道:“那我让小醒送嬷嬷。”
“不必劳烦了。老奴不过也只是个下人而已,劳不上太太差人相送。”玉嬷嬷的语气同往常一样不咸不淡。
冯霁雯不以为意地一笑:“无妨,就让这丫头送嬷嬷出去吧。”
在她眼中,从未将玉嬷嬷当作下人来看待过。
而是同太妃一样,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玉嬷嬷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冯霁雯一眼。
见冯霁雯正对她微微地笑着,玉嬷嬷似从她眼中领会到了她的心意一般,面上原本冷冰冰的表情稍稍一滞过后,竟忽而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来,望着冯霁雯说道:“太太今日这对钗,配得极好。”
口气很难得地有几分温和慈祥。
冯霁雯却险些要瞠目结舌。
玉嬷嬷竟然冲她笑了?
还夸了她。
今天的太阳一定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吧……
没出息的她,再度觉得受宠若惊了。
“嬷嬷今个儿戴的耳坠子也很好看。”她咧嘴一笑,有几分孩子气的开怀。
玉嬷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其上坠着的是一只景泰蓝镶黑玛瑙椭圆形耳坠,她略有些失神地说道:“这是太妃赏的。”
许多年前了。
好像是她刚进宫时,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当时得了主子这么贵重的赏赐,高兴地跟什么似得……
一眨眼,这都三十几年过去了。
真快啊。
……
一个时辰后,和宅的马车在奉恩辅国公府门前缓缓停下。
小醒和小亭扶着冯霁雯下了马车。
平时冯霁雯出门儿带着的多是小仙与小茶,而这俩丫鬟今日被她打发去了汪家办事儿,故而便改为了小醒和二等丫鬟小亭作陪。
小亭甚少出门儿,望着国公府的大门多少有些胆怯。
小醒瞧了她一眼,遂对冯霁雯说道:“太太,不如叫小亭留在马车旁等着吧。”
这丫头若跟进去再因胆小而出了差池,从而丢了太太的人,便不好了。
冯霁雯不如她想得这般多,但见小亭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情,便也就点了头。
小醒独自一人陪着冯霁雯进了国公府,同门房直接道明了身份与来意——只道是和家的太太来看望紫云格格,劳他通传一声儿。
门房知道紫云近来被禁足,但上门儿的客人总归不能赶,加之又是女客,也没什么值得格外避讳的,便请了冯霁雯主仆二人暂时去前厅,命了丫鬟看茶。
暗下则又吩咐了下人去将此事告知奉恩福晋一声儿。
奉恩福晋章佳氏听闻冯霁雯上门,自是不悦。
她向来反对女儿与冯霁雯‘这种人’往来。
“去告诉这位和太太,便说格格染了风寒,为免将病气儿不慎过给了她,还是请她回去吧。”章佳氏冷着脸对前来传话的下人吩咐道。
下人刚要应下,却听一旁的嬷嬷轻声建议道:“近来格格正同福晋您闹着脾气,又被您禁足在家不得外出,倘若连个客人您都不让见,此事传入格格耳中,指不定还要怎么生您的气呢。依奴婢看,这位和太太既同格格走得近,又上了门来,不如就让她见一见格格吧,有人能陪着格格说说话儿也是好的。”
章佳氏闻言皱眉想了想,到底还是听了进去,改口对下人道:“将人请去格格的院子里吧。”
母女间没有隔夜仇,她这回虽是铁了心要替女儿拿主意,但也不愿见女儿成日郁郁寡欢——既然不可在此事上面让步,那便尽量地在其它的地方随一随她的意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章佳氏问道。
“回福晋,大约是巳时中了。”嬷嬷道:“福晋该出门儿了。”
阿桂府上的大奶奶瓜尔佳氏近来身体抱恙,作为小姑子的章佳氏说好了今日要回娘家探望大嫂。
“东西可都备好了?”
“都已备妥了。”
章佳氏点点头,道:“去让下人喊永蕃和永萼过来吧,这便要动身了。”
“是。”
……
冯霁雯被国公府内的下人引着来到紫云所在的明思院前,错愕地发现,院子的大门儿竟从外头拿大铜锁锁的紧紧地。
乍一看,院子里就跟没人住似得。
她本以为紫云所谓的禁足大概也就是被几个丫鬟看着,不让出来,可谁成想竟连大门儿都给锁死了。
这丫头近来是犯了什么大错儿吗?
丫鬟上前拿钥匙将大门打开,冯霁雯被请着来到正屋门前,却又惊异地发现,就连堂屋的外门儿同样也被锁的密不透风。
这足禁的,真也是令人插翅难逃……
丫鬟上前又将这道门儿给打开。
踏进去的一刹那,冯霁雯觉得纵然瞧见紫云此时是被五花大绑在房间内,她已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好在并没有……
她刚一跨过门槛儿,身后便立即有丫鬟从外面将两扇门儿稳稳地合了起来,同一刻,来不及感受内心凌乱的冯霁雯只听得一阵小跑着的脚步声直冲着自己而来,眼前一道深粉色的身影晃过,夹杂着沙哑的哭音撞了她一个满怀。
“月牙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冯霁雯有些哭笑不得地将她稍稍推开了些,问道:“我听到阿欢的传信儿,就立即赶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就被禁足了呢?”
紫云在她面前抬起头来,一双原本水灵灵的圆眼睛此刻赫然肿成了两只桃核儿,且眼底青黑一片,似是一夜未眠的迹象。
冯霁雯被她这幅憔悴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又见她瘪嘴似要哭出来,忙拉过她的手,“坐下说。”
二人在中间隔着张高脚方形小茶几的一对儿藤心圆凳上各自落座下来,冯霁雯方又问道:“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紫云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说道:“前几日,我跟我那阿桂府上的二表妹吉菱去了趟状元楼,本只是馋了他们家的醉虾,想去解解馋而已……”
难不成吃了几只醉虾就被禁足了?
不应该吧。
“然后呢?”冯霁雯皱眉看着她。
“可是……可是意外撞见了刘公子等人。”紫云说到这里,很有几分委屈:“刘公子今年科举过了会试,那日刚巧在状元楼设宴同一群好友庆祝……我事先当真不知此事,可后来被我额娘知道了,一口咬定我是特意去寻刘公子的,训斥了我一顿之后,便直接禁了我的足。”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冯霁雯恍然点头,宽慰道:“到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之前不也被禁过足的吗?只待你额娘消一消气,应当便会放你出去了。你也该学着跟福晋服一服软,也省得再吃亏。”
“真有那么简单我还哭什么呀!”紫云这才道出关键来,急急地道:“可她这回不单单是禁我的足这么简单,更是连带着把我的亲事都给订下来了!”
“亲事订下来了?!”冯霁雯大吃一惊地问道:“哪家的公子?”
“就是那个今年年初刚回京便被抬了旗的于敏青的儿子于齐林!”紫云红着眼睛抽泣道:“可我连他是方是扁都不知道,加之其又是于齐贤那人渣的堂弟,我怎么能嫁给他呢!”
原顺天府府尹于敏青因在任上作风良好,加之去年在追剿白莲教余孽中有功,今年初回京便被皇上抬入了汉军镶蓝旗旗下,就任正一品领侍卫大内臣——是和珅如今的顶头上司。
而他的儿子于齐林在上月凤西茶楼一事中似乎也有过掺和,只是眼皮子活走得早,才未有卷进之后被都察院弹劾的风波之中。
这门亲事的好坏,冯霁雯不敢随意置评,只又问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我听我额娘那意思显然是**不离十了,她恐我又胡闹,只让了媒婆上门相看,又递了画像过去,说是于家那边已然点头答应了!”紫云不忿道:“我阿玛还说这门亲事能成,全赖得他之前同于敏青有几分私交在,若不然就凭于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万不是我能高攀的起的……这话当真荒唐,我压根儿还懒得去高攀他们呢!”
“可眼下也不是置气的时候……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冯霁雯紧锁着眉头问道。
一听她提起这个,方才还满面不忿的紫云顿时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道:“我能试的法子都试了,可额娘和阿玛就是不买账……我还能有什么路好走?”
冯霁雯闻言叹了口气。
古代女子最大的束缚便在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月牙儿,你能帮帮我吗?”
冯霁雯闻言一怔,遂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
能帮的她肯定会帮,但这丫头若是说出什么过于不顾后果的要求,她必然是不依的。
人活在世,每一个决定都有相应的后果,而其决定带来的后果日后能否承受得住,她必须要时刻提醒紫云才可以。
对上她的眼神,紫云忽然露出了一个苦笑来。
“实不瞒你,我前两日还想着要让你帮我离家出走来着……可想了想,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
冯霁雯反而有些讶异于在此关头她还能存有理智。
如此倒还好……
“我也反复地想过了,暂不管于家这门亲事能否推得掉,我日后也总归也是要嫁人的……原先我一直以为嫁人必然要嫁自己喜欢的,可近来才发现,我生在宗室,许多事情根本由不得自己。”紫云眼底有几分无力的苦涩,缓缓摇了摇头,道:“挣扎了这么久,我也总算大致明白的差不多了……京城同广州,到底还是大不一样的。”
听她这么说,冯霁雯既是欣慰又有心疼。
“所以,我如今只求一个甘心。”紫云将眼眶中的泪水往回忍了忍,声音却有着无法克制的哽咽沙哑。
甘心?
冯霁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甘心,指的该不是刘鐶之吧?
果然,就听紫云讲道:“月牙儿,我想写一封信让你代我转交给刘公子——他若对我当真无意,我便也可彻底死心了。”
冯霁雯闻言一惊,下意识地否决道:“这如何能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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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赏感谢:木槿花红、不知叫啥好6、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乐燕山、十月的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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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智商碾压
说的伤人些,刘鐶之对紫云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已十分明显,依她看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再去求证什么。
可她也明白,正如紫云所言,她所求无非就是一个甘心而已。
纵然对方拒绝,可至少单方面将自己的心意讲明了,日后不会留有遗憾——
但未出阁的小姐与男子私通书信……这若不慎传了出去,紫云的名节便也要跟着彻底毁了。
“月牙儿,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为此拿自己的名声去冒险。可我当真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紫云讲到此处,声音已哽咽至模糊,“我想了许久,定亲一事也并非是不可妥协,但仅有这一件事情是我非做不可的。”
换而言之,能妥协的她皆已试着妥协了,而此事则是决不可再以妥协处之的。
这显然是铁了心要求一个所谓的‘明白’了。
冯霁雯了解她的性格,听到此处,便知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了。
纵然她不帮,紫云也必然会去想旁的办法——说不定其中的风险还会更大。
再者冯霁雯认为自己所站的角度也并非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角度,她再理智,却也还是紫云的好朋友。
所以在考虑问题之时,不可能完全不去理会紫云的感受。
况且,若一封信真能换来紫云的死心,从此不再执着于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她亦觉得是值得的。
冯霁雯将其中利弊细致地思忖了几遍,最终还是道:“我可以帮你,但这封信要怎么写,你得听我的才行——”
紫云闻言稍作犹豫了片刻后,旋即重重点头。
因为她知道,不管冯霁雯怎么做,皆是真心为了她好。
她很领这份情。
……
冯霁雯从奉恩辅国公府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此时已过了午时,紫云本留了她吃饭,但被她婉拒了。
毕竟被关在小黑屋里由丫鬟从门外递饭进来……这种做客的方式,实在是有些无法言表的尴尬。
冯霁雯捏了捏藏在袖中的信封,想着待会儿回到家中,让厨房下一碗面对付一顿即可。
到底饭点儿已经过了。
马车一路不急不缓地回到和宅。
原本想着用一碗面应付过去的冯霁雯,却没料到这个时辰家里竟还有人在等着她回来吃饭——和珅不知是什么时候从理藩院回来了。
同样也还没用午饭的他,见冯霁雯回来了,方才吩咐了厨房备饭。
椿院正堂,冯霁雯边在椅上坐下,边向和珅问道:“爷怎么这个时辰还未用饭?”
“我听闻夫人去了辅国公府,想必不会留下用饭,便等了夫人片刻。”重新落座的和珅笑着说道。
他怎么猜到自己不会留在国公府用饭的?
冯霁雯疑惑地转头看着他。
和珅便道:“若无必要,夫人应不是喜欢留在陌生之处用饭之人。再者,夫人出门前也未交待过厨房中午不回来用饭。”
这心思缜密的……
冯霁雯默然了片刻,唯有道:“下回爷不必等了,无端地伤脾胃。”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又哪里是他口中所说的‘片刻’。
饿肚子的感觉可不好受。
和珅不以为意地摇头道:“也没多大会儿,不过看了几页书的功夫罢了。”
冯霁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见一侧的茶案上随手摆放着一本蓝皮书儿,书皮儿上赫然是《聊斋志异》四个字。
冯霁雯傻眼了片刻。
这不是她的书吗?
怎么和珅也看这类书?
和珅含笑讲道:“见夫人喜欢,便也随手翻来看了看,聊作打发时间之用。其中确也有些意趣。”
聊作打发时间之用?
怎么听起来很闲的样子……
不过如今想来,这人自打从接手了钱应明一案之后,好像除了第一晚熬了回夜之后,直至今日都没见他怎么忙活过。
每日在理藩院待不了两个时辰,没事儿就往家跑,似乎还跟伊江阿出去听过两回戏。
与其说是挂职办案,他倒更像奉旨在家休沐一般神定气闲——同大家普遍设想中的‘爷接下来该是有得忙了的’情形可谓南辕北辙。
冯霁雯忍了两天没问,直至此刻见他竟在家看起了聊斋志异,实在是忍不住了。
“爷不着急吗?”她看着茶案上那本《聊斋志异》问道。
“着急也没用。”和珅不必去猜,也知她指的是什么,笑吟吟地说道:“那位钱举人性格刚烈,执意要告倒礼部,肃清科场,实非我所能够劝服的。前日里又在理藩院前大闹了一场,我亦拿他没有办法。”
“……”
就这还笑的出来呢?
冯霁雯沉默了一下,适才道:“那此案难不成就这么一直拖着吗?”
“且再等两日吧,等两日应当能好劝服些。”
今日劝服不了,等两日就好劝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是典型的‘很多事情放一放自然就会被时间冲淡了’系列吗……?
冯霁雯觉得自己有时候可能真的不太懂这些所谓聪明人的逻辑。
见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和珅忍不住有些想笑。
便又道了一句:“就在昨日,京衙县令被罢黜了。”
冯霁雯觉得这话题转换的有点快,却还是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忽然被罢黜?”
似乎也没听到这位知县大人犯什么事儿了啊。
和珅含笑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直将冯霁雯看的满头雾水,再开口,却是摇头笑道:“看来夫人是真的饿了。”
冯霁雯满脸怪异地看着他。
话题一个接着一个转,这个还没说明白又说起了下一个……现在怎么又忽然扯到她饿是不饿这上头来了?
请问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听闻人在饿极的情形下,脑袋反应也会略有一些迟钝。”和珅一脸认真地说道。
冯霁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不是说适当的饥饿可以令大脑更加清醒吗?
不对……
这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喂?
是在暗指她脑袋不够用吗?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的言语左右了思维,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冯霁雯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智商平庸有错吗?
不够精明就合该被人拿言语耍弄吗?
太过分了。
仗着自个儿脑袋聪明便肆意碾压她这稀疏平常的智商,一大老爷们儿难道都不会觉得羞耻吗!
冯霁雯一连在心中发出了数句不忿的质问,暗暗咬了咬牙,自椅上起了身来,忍着怒道:“爷这话说的倒真也是没毛病,我这脑袋若是有您一半儿好用的话,想当初在香山别苑里也就没机会能够嫁得了您了——”
当初可不就是被这人给顺手坑了吗?
她翻了个白眼抬脚便往內间而去,留和珅一人坐在原处,怔了好一会儿之后,却是大为忍俊不禁起来。
他家夫人……炸起毛来的样子,还真是尤为地招人喜欢啊。
口味清奇的某人自顾自地感慨着。
“夫人说的在理——”
冯霁雯这厢刚要踏入內间之际,忽听得身后和珅语气奉承地说了一句。
在理你妹啊在理!
背对着和珅,她气得瞪大眼睛脸颊鼓起。
……这人是猴子请来的气人精吧!
……
自得其乐的和珅在经过其夫人冯霁雯一顿饭的冷落之后,终于败下阵来,再也自得其乐不起来了。
他对自己因心血来潮而取笑自家夫人智商的行径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与检讨,满怀诚意且郑重地同夫人道了歉,并奉上了一本钟繇的《力命表》拓本作为赔礼。
楷书鼻祖钟繇的书法真迹早已亡佚,一册正统的拓本都是重金难求。
这于痴爱书法的冯霁雯而言无疑是如获至宝。
可她若就此让步的话,同被人打了一巴掌又赏了个甜枣儿有什么区别呢?
做人可不能这么没有原则。
可为什么她会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
冯霁雯,上回你在面对那块儿御赐的松烟古墨时的坚定劲儿呢!
那怎么能一样,墨是死的,可钟繇大师的拓本却是有生命的啊!
罢了,只不过是被人讽刺一回智商,便能换来一册钟繇拓本,这买卖值……
跟钟繇大师的拓本相比,尊严算得了什么?
冯霁雯内心几乎是含着羞愤的泪水,却偏生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妥协了。
和珅见状在心底了然地“哦”了一声。
原来他家夫人也不完全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物。
而是他上回的东西没送对。
嗯……以后送东西可得注意了。
某人暗暗在心里拿小本子把自家夫人的喜好记了下来。
“爷先坐着消食吧。”正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冯霁雯一改之前的气闷,笑眯眯地对和珅道了一句,抱着爱不释手的《力命表》朱拓册,便要往书房去。
和珅却忙起身负手相随,道:“这拓本是刚拿两本柳公权的真迹与人交换得来的,尚未来得及细观,夫人可否大度一些,让我也跟着开一开眼界?”
冯霁雯想了想,十分大度地点了头,道了两个字:“走吧——”
正所谓的一笑泯恩仇,便当是如此了……
……
接下来的时辰,直到日暮,冯霁雯都未曾出过书房的门儿。
和珅于半个时辰前出了门赴宴,交待她可停笔出去走走,稍作歇息,冯霁雯嘴上应下来,一双眼睛与一双手却全然不受控制,全神贯注的模样似是入了魔怔。
直到书房中光线逐渐昏暗至影响视线,她方才意识到时辰已然很晚了。
“太太还练着呢!”
秦嫫推开门进来,瞧见室内一片沉暗,不由摇头皱眉道:“怎么也不点盏灯?这都什么时辰了。”
“一时忘了时辰。”冯霁雯放下笔,直起腰来的瞬间却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站在书桌前一弯腰便是一两个时辰,此刻抽回神来,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跟僵了似得。
“您这样怎么能行!”秦嫫见状连忙上了前来,按着她的肩膀在一侧的椅上坐下,一面替她揉捏着肩膀手臂一面嗔怪地道:“奴婢今日有事出去了一趟,几个丫鬟也不知轻重,说是不敢来打搅您,可这么长时间站着哪里是个办法?”
这些丫头们,到底还是太不知轻重了。
“不怪她们,是我之前吩咐过,练字儿的时候不能有人在旁边守着。”冯霁雯解释了一句,神思逐渐回笼间,才想起来问道:“小仙和小茶可回来了?”
“俩丫头早便回来了。”秦嫫答了一句,继而又忍不住教育了冯霁雯一阵儿。
冯霁雯将她的话一一应下来。
她平日倒也不是这么没有分寸之人,只是今日初得了这么个好东西,新鲜的厉害,一时没忍住忘乎所以了。
“奴婢之前只听过读书读痴的,却还是头一回见写字儿也能写痴的。”秦嫫忍不住笑着叹气说道。
冯霁雯的注意力一时间似乎还未能从那一行行字上抽回来,闻言有些略显迟钝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定在了书桌一角处搁放着的雕麒麟玛瑙石砚台之上。
不知怎么回事,冯霁雯忽然想到了今日玉嬷嬷戴着的那对儿玛瑙耳坠。
玉嬷嬷当时笑着说,是太妃赏的。
窗外一缕昏黄的余光透过未关紧的窗棂缝隙洒在砚台之上,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神思涣散的冯霁雯一个激灵般陡然回过神来。
她忽而有些不安。
“太太这是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正替她按捏着的秦嫫忙地问道。
“没什么,许是在书房里闷得久了,一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冯霁雯皱着眉摇头,拿右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
闷的厉害。
“哎,您瞧瞧,奴婢方才怎么说来着?您这么不管不顾,身子定是吃不消的。晚饭已然备好了,奴婢扶太太回房去吧,走上几步,应当就无大碍了。”
冯霁雯点点头,顺着秦嫫的搀扶站起了身来,离了书房而去。
“爷去何处了?”心神不宁间,她有意转移开注意力,便随口向秦嫫问道。
秦嫫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爷没跟太太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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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早上五点起的床坐车,现在人在医院,用手机码字中,泪目。下月月初要飞外地,为防止断更,奴婢正拼命存稿中~~~~(>_<)~~~~
179 真病了(月票×150加
#没存稿也要强行加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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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霁雯郝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讲道:“似乎是说了来着,但我没听清。”
当时一心都放在纸笔之上了,与之无关的话似乎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非刻意不听,而是听罢确实分不出心神来思考,自然而然地也就记不得都听过些什么了。
只隐约记得和珅似乎是说自己“赴约”去了,至于赴的什么约、谁的约,以及晚间可还会回家用饭,皆记不清了。
秦嫫闻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笑着说道:“听闻今日是金尚书府中的二公子和二姑娘的生辰,今晚在静央楼中设宴庆生,大爷早前几日便收到了金二公子的请柬,此时应已在席上了——听刘全儿说,二爷似乎也去了的。”
冯霁雯闻言一面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面疑惑地问道:“金二公子和金二姑娘的生辰?”
究竟是谁的生辰宴?
“金二公子长了金二姑娘两岁,生辰却巧在了同一日,皆是四月廿二,故而年年的生辰,多是在一处庆的。”秦嫫似有些不解冯霁雯怎会连此事都不知道。
虽说女子的生辰八字不可外传,可金二姑娘历年生辰都同其兄长一同庆贺,这在京中闺秀圈里,不该是人尽皆知的吗?
冯霁雯不知秦嫫正暗自有些纳闷,自顾自地轻轻“啊——”了一声,眼中满带着恍然与思索。
恍然的是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思索的则是……金亦禹生辰,没忘邀和珅前往,想来必然也不会少了刘鐶之吧?
这俩人的关系可是出了名儿的铁。
冯霁雯凝神想了想,心下有了主意。
紫云那封信,她之前还愁着要如何交到刘鐶之手中才最谨慎,而眼下金亦禹的生辰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只是必然不能是由她出面。
如此太过显眼,也不切合实际。
倒不如让和珅从中转交——
一来他同刘鐶之乃是咸安宫官学里出来的同窗,又都在宴席之上,相互间递个东西纵是被人瞧见,却也不会遭人怀疑,二来的话……和珅办事稳妥,想来要比她自己经手还要来的周全些。
这个法子应当可行。
冯霁雯打定了主意,回到房中便欲向小仙吩咐,让她去一趟静央楼,将信和话带给和珅。
只是话到嘴边说了一半,却又被自己给咽了回去。
冯霁雯犹豫了一瞬。
此事到底有些风险,越少人经手,才越不容易出差池。
“太太?”小仙不解地看着她。
“罢了,我亲自去吧。”冯霁雯道:“替我更衣梳发。我有事找爷,须得立即去一趟静央楼。”
再晚些,只怕宴席散了,刘鐶之也回去了。
和珅如今多是在御前和理藩院行走,与刘鐶之没什么交情来往,过了今晚,恐就难等到如此合适的机会了。
小仙怔了一下:“太太不用罢晚饭再去吗?”
冯霁雯摇了摇头,一面往內间行去,一面道:“下午吃的晚,此时倒也不饿。”
“那怎么成?”秦嫫闻言跟了上来说道:“今晚厨房熬了芝麻梗米粥,不然奴婢给太太盛一碗来?太太多少吃些省得路上犯饿,左右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是啊太太,您多少吃点儿。”小仙也劝。
冯霁雯听罢也不好再一意坚持,点了头道:“那就盛一碗来吧。”
秦嫫忙应下去了。
更衣之后坐于梳妆台前挽发的间隙,冯霁雯适才向小仙问起了今日她与小茶去汪家探望汪黎芸之事。
“汪三姑娘当真是病倒了。”小仙莫名地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二人过去的时候,汪三姑娘躺在床上脸色虚弱地很,屋子里也全都是药味儿,奴婢瞧着……似是病得不轻呢。”
冯霁雯不由讶然。
真病了。
那这么说,还真是汪黎芸请的她。
“你可有问及她寻我前去到底所为何事?”
“当时房里还有个婆子,奴婢瞧着汪三姑娘言语间似乎有些避讳她,觉得有些不对,便未有发问,只说让她静心养病。”小仙向来的细心,又讲道:“但奴婢要告辞时,又听汪三姑娘提了一句,说是上回太太要她帮忙绣的荷包,她绣了几只出来,但不知太太喜欢什么花样儿的,故而道太太哪日得空的话,可亲自去挑一挑。”
冯霁雯何时让汪黎芸帮着绣过什么荷包?
这显然是恐人生疑,为掩人耳目而故意抛出的借口罢了。
“太太您看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小仙轻声询问道。
镜中的冯霁雯眉心微蹙,却还是点了头。
汪黎芸患了重病邀她前往,于情于理,不管真实情况如何,都得先去看看再说。
“对了,奴婢今日过去汪家的时候,又见着那位静姨娘了……”提到这里,小仙握着象牙梳的手指便不自觉紧了紧,语气也略有些紧张之意:“她未同奴婢说话,但奴婢看她望着奴婢的眼神,当真是像极了貂蝉。”
“爷已经让人去这位静姨娘的祖籍处详查了,在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咱们暂时以不变应万变,以免打草惊蛇。”冯霁雯拿一丝不苟的口气说道:“虽说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力,到底翻不出什么大浪花儿来,但还是仔细留意些来的妥当,切不可掉以轻心了。”
“是,奴婢记下了。”
冯霁雯简单地收拾了一通,待将秦嫫端来的芝麻梗米粥吃下之后,拿清茶漱了口,揣好紫云的信,带着小仙去小茶,便要出门了。
“太太大约几时回来?奴婢好让丫头们提前将沐浴用的热水备好。”秦嫫送着冯霁雯出了正堂,问罢又轻声提醒了一句:“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太太明早还要去静云庵,事情办妥之后便早些回来歇着吧。”
一听着‘静云庵’三字,冯霁雯心口处又是一阵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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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耍无赖’
中间隔了这些事,方才在书房中莫名而起的不安之感竟是有增无减。
她脑海中忽然又一遍遍地闪过今日玉嬷嬷上门时的言行。
今日忽然造访的玉嬷嬷难得待她那般和颜悦色,当时冯霁雯只是下意识地十分高兴。
但眼下再回想起,却只令她感到分外异常。
她抬头望向已然漆黑下来的天空。
漆黑的夜幕一望无际,无风无月,亦寻不到一颗星子,寂静的甚至有几分诡异。
冯霁雯强压下心头的不祥之感,转头向秦嫫讲道:“去罢静央楼,我顺便出一趟城,去静云庵探望太妃。倘若城门宵禁前未能回得来,便是宿在静云庵里了,你们也不必再干等着,都早些歇了吧。”
“太太这个时辰去静云庵作何?”秦嫫略吃一惊。
冯霁雯刚迈出的步子又顿住,眼中神色不明地说道:“就是忽然有些想太妃娘娘了,想去看一看她。”
去了大约就能安心了。
若不然,她这一夜只怕都不得好睡。
秦嫫自是觉察出了冯霁雯今晚的异常之处,思忖了片刻,也未再多劝,只是嘱咐了一番路上小心,不必着急赶路诸如此类的话。
小仙见状没忘问道:“太太,可还要带上净雪吗?”
她们回回去静云庵,都是要抱着净雪的。
头也未回的冯霁雯闻言随口道了句:“抱着吧。”
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作祟,她总觉得一切尽量如常些,她便也能如常地在静云庵中看到太妃,一切如常——
……
若说状元楼为京城第一酒楼的话,那么未央楼则是京城酒楼中的第一风雅去处。
未央楼中与一般的酒楼布局大不相同,亭台楼榭应有尽有,与其说是酒楼,倒更像是一座私人别苑。
而之所以评其为风雅之处,则因背后不知身份为何的酒楼主人十分钟爱于收藏古董与名家字画,酒楼中一切摆设装饰从简,可但凡被摆上台面的东西,件件皆不是寻常之物。
冯霁雯之前初听闻此处时,曾向冯英廉问过几句,老爷子当时笑着说——所谓风雅清流,却也不过是为金山银山堆砌出来的表象罢了。
而这处清雅之地,今晚因出入宾客众多,楼内觥筹交错,门前马车软轿旁守着的下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这话儿打发时间的缘故,确也显得‘不怎么风雅’了。
马车在静央楼前稳稳地停下,冯霁雯借着小茶撩开的马车帘空隙,往灯火通亮的朱楼前看了一眼,便对小仙说道:“进去把爷喊出来吧,就说我有事找他,只耽搁他几句话的功夫。”
小仙应了一声“是”,便要下马车。
“小茶跟着一起吧。”听着楼内隐隐传出的阵阵笑声,冯霁雯又道。
万一不幸撞到了什么醉酒的人,她恐小仙这容姿会受欺负。
长得太好看有时也真不是什么好事……
小茶倒没想那么多,只因听从冯霁雯的吩咐,遂也跟着小仙下了马车去。
岂料她刚下得马车,车厢里的净雪也跳了下来。
小茶“咦”了一声,笑着弯腰将它抱起,便要往马车里送,而小仙瞧了一眼被放下的马车帘,显然一路都处于半走神状态的太太并未留意到净雪溜下了马车,便制止了小茶道:“你且抱着吧,也省得它在车里闹腾太太。”
净雪是个喜欢乱窜的活泼性子,若没人抱着,通常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儿了。
没心没肺、丝毫也没觉察到自家太太今日情绪不对劲的小茶闻言疑惑地看了小仙一眼,却也没有反驳她的话。
抱着就抱着吧,反正也不重,还软乎乎的,摸着就让人高兴。
虽然比起摸银子的那种高兴还差了那么一截。
两个丫鬟朝着静央楼内走了进去。
冯霁雯坐在马车里手指一直忍不住胡乱地绞着帕子,也不知是否她内心急着要去静云庵的缘故,只觉得两个丫头去了许久还不见回来。
她有些急躁地撩开了马车帘。
恰巧见身着翠青色比甲的小茶从楼内小跑了出来,神色很有几分慌张无措。
这是怎么了?
冯霁雯直觉不妙,连忙下了马车。
“太太……不好了!”不待冯霁雯发问,小茶便急急地道:“净雪不慎抓伤了人……福三爷正让人抓它呢,说要将净雪活活打死!”
什么?
冯霁雯闻言当即皱紧了眉头,大步便往酒楼的方向走去。
净雪抓伤了人?
这简直就是胡扯!
净雪怎么可能抓伤人。
冯霁雯带着满心蹊跷进了静央楼内,由小茶在前头带路,直接穿过大堂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隔开前堂与后院的青竹帘被打起,眼前视野豁然变得开朗起来。
一道鹅卵石铺就的笔直甬道两侧每隔上十来步的距离,便是一盏雕刻为莲花半绽之形的半人高石灯,两旁一侧为人工开凿的池塘,另一侧却植满了青翠茂密的文竹,本是极不对称的布局,却给人以开阔随意的美感。
甬道尽头池塘畔,一座三层阁楼屹立,飞翘的檐角下悬着的盏盏琉璃灯,遥遥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此处显然是用来招待贵客之处,也是今日被金亦禹包了下来用以设宴庆生所在。
冯霁雯与小茶快步来至阁楼内,小茶指着右侧隔有一道珠帘遮掩的偏厅讲道:“太太,就在那儿呢!”
左侧隔开的似是男席,此时吵闹的厉害,反倒盖去了女席这边的动静。
冯霁雯即将要来至跟前,方才听到一道道混乱的声音从中传出。
“在这儿呢,快抓住它!”
“哎呀……快快快,别再让它伤着人了!”
“这猫儿是疯的吧!”
小姐们或受惊或嫌弃的声音此起彼伏。
还隐隐夹杂着男子们的声音。
以及小仙着急的制止声。
小茶快步走在前头替冯霁雯将珠帘撩起,与此同时,厅内一名随从大声地道:“三爷,抓住了!”
冯霁雯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净雪被一名五大三粗的随从抓着尾巴倒提起来的情形。
那随从见自己得了手,便又欲攥净雪的脖子控制它。
“喵呜!”
净雪吃痛受惊之下,伸出一只前爪便往那名随从脸上抓挠而去。
没有防备的随从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脸,净雪趁机逃脱跳了下来,便往厅外飞窜。
厅内或站或坐着的小姐们又是一阵娇弱的惊呼声。
“别让这伤人的畜生跑了!”福康安皱眉急声喝道,视线顺着净雪逃离的方向望去,却见它在帘前被人阻拦住了去路,一双手直接给它掐着前半身抱了起来,被悬空的猫儿凄惨地叫起来挣扎了一番后,竟逐渐安静了下来。
见净雪认了人,恐被伤到而将其举着的小茶才敢将它抱进怀里,站在冯霁雯身侧怒目以示着厅内的几名随从。
净雪在家里就跟半个主子似得,连她们家爷和太太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却被这群下人给折腾成了这模样!
冯霁雯看了一眼被小茶心疼地搂在怀中,染了不知是果酒还是菜汤的白毛根根竖起,不停发出不安“呜呜”沉闷声响的净雪。
“太太……”同样受到不小惊吓的小仙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这不是和太太吗!原来这是和太太家养的猫儿啊!”一道并不陌生的少女说话声乍起,冯霁雯循声望去,只见是坐在最下首位置的汪黎珠。
冯霁雯闻言冷笑了一声。
汪黎珠不认得猫儿,却必然认得小仙,岂会想不到猫儿的主子是谁。
同她相比,福康安就显得很‘直率’了,张口便是:“冯霁雯,你来的正好,你养的畜生伤了金二小姐,你且看今日要如何交代!”
冯霁雯闻言眼神变了变。
受伤的是金二小姐?
她看向被一群穿戴精致的小姐们围在中间的金溶月。
“金二小姐受了伤?不知伤在了何处?”冯霁雯未有理会福康安,径直向金溶月问道。
说话间,抬脚向着金溶月的方向走了过去,片刻耽搁也无。
福康安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背影,脚步不急,行走间却丝毫犹豫停滞也无,方才问话的口气也格外地镇定从容,显是全然未将在场众人或轻蔑不忿或落井下石的目光放在眼里——福康安不由地自鼻间溢出一声冷笑来。
这就是冯霁雯,不管犯了什么错,惹了什么麻烦,都是一贯的理直气壮,仿佛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给别人造成了怎样的麻烦,一丝愧疚之意也无!
这样的人,如何能不令别人生厌!
“也无大碍,只是些轻微的抓伤而已,和太太不必放在心上。”金溶月看着来到了面前的冯霁雯,语气如常地说道,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中一派平和,一丝要追究的意思也没有。
冯霁雯闻言微微笑了笑。
若眼下在场只她二人,而没有旁人在的话,她兴许会称赞金溶月一句宽容大度。
“金二小姐可方便让我看看究竟伤在了何处吗?”她再次问道。
金溶月并没有回答冯霁雯的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当真无意追究,也不想再多提此事。
这幅大度退让,给她人留台阶下的模样让福康安既是心疼又是气不过。
旁边的几位小姐自然也不允许她就这么‘不了了之’,其中近来同金溶月走的极近的于敏青长女于笙笙更是不同意,她直接一把握起了金溶月的右手手腕,举到冯霁雯面前皱眉说道:“这位太太不妨瞧瞧金二小姐的伤势!试问这是寻常家养的猫儿吗?依我看倒更像是外头的野猫儿!这样凶恶的东西太太带出门儿来也不看好,同刻意纵其伤人有什么区别?”
她说话极冲,又带着一股子刚从盛京回来还未来得及改掉的东北口音,越发显得咄咄逼人,冯霁雯却理也未理,只看着金溶月被抬起来的手臂。
她伤在了手腕内侧上方的小臂处。
细腻的皮肤上有着几道伤口,细却深,且渗着血,一看便知是被抓伤的。
冯霁雯眼中再度闪过一抹冷笑。
她在就楼外初从小茶口中听闻到净雪伤了人之时,便觉得蹊跷,眼下看来,却了然了。
怪不得。
“金二小姐当真无碍吗?”她看着金溶月的眼睛问道。
金溶月被她看得莫名一阵不安,轻轻将手臂自于笙笙手里抽了回来垂在一侧,平静地摇头道:“小伤而已。”
“这哪里还是小伤?月儿,你也太好说话了些!”于笙笙不满地道。
闺阁中养大的娇女,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被保护着,被猫儿抓伤了手臂出了血,已算得上是极大的伤了。
尤其是可能会留有疤痕的情况之下。
“就是,今日又是金二小姐您的生辰,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那只疯猫!”汪黎珠也凑了上来,一阵帮腔后,不忘眼含讥讽地看着冯霁雯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和太太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受伤的到底是金二小姐,还是诸位?”冯霁雯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说道:“既然金二小姐反复告知无碍,那我便也不打搅诸位雅兴了。”
在众人犹反应不过来时,她已字正腔圆地丢下了两个字:“告辞。”
话罢便真的转了身。
吓了她的猫儿,还想让她道歉,别开玩笑了。
再者,她没有任何兴趣去配合金溶月玩儿这套扮白莲花的戏码。
倘若有时间的话,她兴许还可以让众人看上一场好戏也说不定。
可如今她满心不安,只想着尽快去静云庵见到太妃才好。
其余的一概没有心思去理会,事事皆可以推至日后再说。
而在她道罢告辞二字之后,此时不说在场众人,单说小仙和小茶,一时间都为自家太太的厚脸皮而震惊到了……
太太是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气壮地‘耍无赖’的?
可到底是自家太太,做丫鬟的都有护主的心思,故而太太纵是耍无赖,那也是有理由的耍无赖……
但是别人就远不如她们这般‘宽容’了。
一群小姐们不可置信,同时面露不齿地看着这一幕。
首先站出来说话的人是福康安。
他直接上前拦住了冯霁雯的去路。
冯霁雯抬头看向高了自己半个脑袋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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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月底,看了下这个月的更新量,15万字多点,虽然在女频不算拔尖儿,但这实在是我发文以来写的最多的一个月了,债务这种东西,真是催人老啊…
大家看完记得早点睡~
日常肉麻系列:爱你们么么哒!
181 一家全是厚脸皮
少年人英气硬朗的眉眼间此刻写满了敌意与反感。
“冯霁雯,这便是你认错的态度吗?”他强压着口气中的怒意问道,仿佛金溶月受伤,要比他自己受伤来的更令他生气。
“我未曾做错事情,何来认错一说?”冯霁雯目光越过他,径直看向前方,道:“福三公子挡着我的路了,烦请让一让。”
未曾做错事情?
福康安重重冷笑了一声,语气似忍无可忍:“你纵猫伤人,害得金二小姐被抓伤,还将原本好好地生辰宴搅和的一塌糊涂,你竟还有脸说自己没错?!冯霁雯,这世上怎会有你这等不知羞耻之人!”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四下安静了一瞬,旋即便是小姐们低低的窃笑声。
汪黎珠最是难掩眼中看好戏的兴致。
众小姐们的目光皆是定在了冯霁雯与福康安的身上。
被昔日痴爱之人当众如此指责辱骂不知羞耻,换做任何人只怕都觉得难堪至极吧?
金溶月眼中划过一抹讽笑。
她就是想要让冯霁雯尝尝这种为众人所指,为所有人唾弃的滋味。
相信明日一早,满京城都会传开冯霁雯未受邀请而擅自来到她的生辰宴上搅局,纵猫伤人,她无意与其计较,冯霁雯却执意不肯认错,以及后为福康安当众责骂之事——事情经众人之口传开之后,或许会比这些还要精彩上百倍。
舆论之下,人们向来最擅长将一个小过失放大为一个大过错。
这下也好让那些愿意亲近冯霁雯的人好好瞧瞧,她们所不计前嫌接纳的人,名声究竟还可以臭到哪般地步!
“福三公子这话未免说的太过分了些!”抱着净雪的小茶若非是谨记着秦嫫教给的规矩,此刻只怕已经忍不住一拳头抡过去了。
小仙也是同样地满脸愤懑。
相比之下,反倒是冯霁雯这个当事人显得最为平静,她将视线重新投放到了面前福康安的脸上,只是问道:“那依福三爷之意,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来的好?”
小姐们闻言不由地一阵嗤笑。
听这话是要服软的意思吧?
这种人果然是欺软怕硬——金二小姐大度些,她不仅不知感激,还连认错的意思都没有。眼下被福三爷几句话这么一压,顿时就怕了。
福康安看向金溶月,眼神与口气俱是柔和了许多:“受惊受伤的皆是金二小姐,金二小姐且看要如何解决此事方为妥当?”
这态度,同面对冯霁雯时的强硬可谓是判若两人。
金溶月与他对视了片刻之后,眼中含着些许感激之意,却仍是微微摇了头道:“罢了,福三公子且让和太太回去吧。”
“月儿……”于笙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福康安亦皱了皱眉,态度出奇地坚决:“不可。”
他再看向冯霁雯,口气中多了几分命令的意味:“冯霁雯,你先向金二小姐赔不是,再将那伤人的畜生留下来由我处置——否则,你今日休想离开此处。”既然金二小姐心软,那便由他代金二小姐来拿这个主意吧。
“太太别怕,有奴婢在,谁也拦不住咱们!”一听不让走,一旁的小茶忙肃容郑重说道。
“那你们便试试看!”福康安冷哼了一声,暗沉如水的目光紧紧盯着冯霁雯,不容置喙地重复道:“冯霁雯,立刻向金二小姐道歉——”
一幅执意要为心上人出气的架势。
迎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气场,冯霁雯不免也被激出了几分气性来。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任谁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强逼着低头,只怕都会觉得膈应至极。
瞧他这铁了心要被人当枪使,不将事情掰扯清楚必然不会放她走的架势,烦躁中的冯霁雯微微动了动眉头。
很好,既是如此,那她来便来好好算一算这笔账吧。
不是说她搅了金溶月的生辰宴么,那好,她这回就让他仔细瞧瞧她究竟是怎么‘搅和’的——
“福三公子让我道歉,指得是我的猫儿抓伤了金二小姐。”她往一侧退了两步,拉开了些同福康安之间的距离,面色饶有兴味地问道:“对么?”
“难不成呢?”福康安冷笑着道:“冯霁雯,装傻充愣可解决不了问题!”
冯霁雯对他冷不丁蹦出来的人身攻击之言充耳不闻,只径直说道:“可我必须要说明一点,我养的猫从不会抓伤到人。”
四下之人犹如听到了再滑稽不过的笑话。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还敢说你的猫从不伤人?”汪黎珠“哈”了一声,道:“和太太当我们都没长眼睛还是怎地?”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金溶月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可能,脸色隐隐变了变。
一心想尽快解决此事的冯霁雯仍然未理会众人的质疑,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换而言之,金二小姐手臂上的伤,绝不是被我的猫抓伤的。”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神情一时更为精彩起来。
福康安亦觉得自己对冯霁雯的脸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样不攻自破,自取其辱的谎话她竟也说得出口!
他忍无可忍道:“冯霁雯,你自己没有脑子,难道还奢求所有的人都同你一般没长脑子吗!”当别人是傻子吧!
这个女人的言行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荒唐!
可笑!
更可气!
“我有没有长脑子我自己清楚。”冯霁雯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可福三公子长没长眼睛,只怕自己半点也不清楚吧!”
不同他计较,结果这人出口成脏的还上瘾了。
就这货还数得上是京城姑娘们最想嫁的少年呢?
什么玩意儿啊!
“冯霁雯!”福康安勃然大怒:“你有错在先,厚颜狡辩,眼下竟还有脸骂人!”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当众轻视过,这个女人竟然说他没长眼睛!
“福三公子作为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旁观者,都可站出来以言语羞辱内子,内子反驳一句倒成了厚颜,却不知这究竟是何道理?”
一道清越好听的男子声音忽然自福康安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冯霁雯有些意外地举目望去。
称她为内子的来人,自是和珅无疑。
他如往常一般无二,着的是宽松文气的直裰,一身绀青,腰间挂着的白玉正是冯霁雯所赠的那块,只一张斯文干净的俊颜之上同素日里的浅笑吟吟不同,看似无太多表情,却给人一种极疏离之感。
在场的小姐们多是头一回见到和珅,一时只觉得眼前忽然出现的人,晃眼的厉害。
之前只是听闻过所谓‘满清第一美男’的赞誉而已,眼下陡然亲眼见着,方知传言非虚。
此人不光是样貌俊美无可挑剔,气质亦如青山翠竹一般温润却不失挺拔之感——眼下这么一瞧,竟连旗下子弟中最出挑的福三爷都显得逊色太多,倒并非单单是长相样貌,而是身上那股子内敛的沉稳气息。
如此一比,福三爷俨然真是个没长大的半大孩子……
啧,有才学有样貌,就是家世太过不济。
若不然也不会落到冯霁雯这个一无是处的草包手里了……
女人间的妒忌心总是来的莫名其妙,冯霁雯明显地觉察到了自和珅出现的这一刻起,不少人看待她的目光中除了嘲讽之外,又另外多了一重奇怪的不满。
和珅来至冯霁雯身侧时,已将四下情形尽收眼底,再加之方才在右厅听人说了大致经过,心下已大约有了计较。
和琳与伊江阿紧跟着走了过来,和琳眉心紧皱,伊江阿却一副看热闹,丝毫不担心事态发展的轻松表情。
见和珅出现,福康安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冯霁雯她有错在先,却无认错之意,我出言为的是主持公道,同她无端辱骂于我岂能混为一谈!”他沉声道。
还主持公道?
冯霁雯翻了个轻飘飘的白眼。
小伙子,你以为你是谁啊?
“事情真相尚未明朗之时,福三公子还是莫要过早下结论为好。”不待福康安反驳,和珅便看向冯霁雯温声问道:“我听闻金二小姐不慎被猫抓伤,不知这伤可是净雪所致?”
“同净雪没有关系。”
冯霁雯答的毫不犹豫。
和珅听罢颔首,道:“我便说,净雪怎会将人抓伤。”
四下众人:“……”
金二小姐被抓伤,他不去问金二小姐伤是怎么来的,反倒去问他家夫人!
方才便一直在狡辩的冯霁雯肯承认了才有鬼吧?
试问这跟自问自答有什么区别?
护短还能护的再明显一点吗?
这夫妻俩的脸皮怎么一个比一个来的厚……!
众人还未来得及将鄙夷之情表露出来,便又听得冯霁雯身后的小仙惊呼道:“对……净雪不可能抓伤人的!”纵真的下了爪子,也不可能会出现那么严重的抓伤!
她竟然才想起来!
小茶有些懵,不晓得爷和太太还有小仙姐姐怎么一个比一个来的更加肯定净雪不会抓伤人,但她作为真正不带脑子出门儿,只凭衷心办事的丫鬟,第一反应还是立即大声附和道:“没错儿,金二小姐手臂上的伤绝不是我家猫儿抓的!”
那模样简直要多理直气壮便有多理直气壮,一点也看不出是不明真相的跟风。
“……”完全不明内情的和琳颇为无措地看了兄嫂一眼之后,也弱弱地跟了一句:“我们家的猫儿,不抓人的……”
反正他确实没见过嫂子养的猫抓过人,应也不算昧着良心说话吧……
众人见状只觉得三观都颠覆了!
天呐,这一家上下从主子到下人,竟都有着睁眼说瞎话,且还能说得一本正经的本领!
大家普遍觉得自己的眼睛简直都要被闪瞎了。
金溶月心底却是一阵剧烈的不安。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一种事态完全脱离了她意料之外的不确定感在周身四处不住地蔓延滋长。
因想到此事若被揭穿所有可能带来的后果,几乎只是一瞬间,她手心与后背便陡然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见福康安一脸气愤地欲再言,她连忙出声制止道:“不必再多言了。”
她强作镇定地提步走向了冯霁雯几人。
“今日之事实属意外。”她在三五步远处站定,望着冯霁雯与福康安,口气尚算平静地说道:“既是意外,而非人为,便无对错之说。本是小事一桩,我实也不愿见其影响到在座前来为我庆生的诸位兴致。也请和太太与福三公子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份儿上,勿再因此事而争执不下了。”
一番话说的大方且得体,不光将自己摘了出去,且还给足了所有人、包括冯霁雯台阶下。
众人无不暗忖金二小姐果然还是金二小姐,不光是才学与样貌,就连人品作风都丝毫无愧于京城第一才女这个称号——
福康安闻言既是无奈又觉得十分心疼。
心疼与于心上人的懂事隐忍。
金二姑娘这等顾全大局,受了委屈还甘愿让步的肚量,令他这个男子都自愧不如。
更是甩了那个犯了错还嘴硬狡辩的厚颜女人不知道多少条街!
他望向冯霁雯的目光一时更为厌恶起来。
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过激的言语。
金二小姐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心中纵然是有再多不平,却也只能暗暗咬牙压着了。
真是太过于便宜冯霁雯了。
“和太太。”金溶月看着冯霁雯,一双潋滟与清冷并存的美目中俱是‘和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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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还内子一个清白’
众人也皆下意识地看向和珅夫妇二人。
自从金溶月表态后便一直未有说话的冯霁雯,一时又收到了无数冷眼。
一道道目光仿佛都是在责怪她不知好歹,金二小姐作为受害方,‘屈尊降贵’地表示不再追究,要将此事和平解决,有错在先的她还有什么资格不感激涕零地接受?
她起初倒也想‘和解’来着,既省时间,又给寿星留了情面。
可福康安和金溶月偏不乐意,执意要将她推入风口浪尖儿。
现在再谈和解——
来不及了。
再者,纵然冯霁雯愿意和解,她身边儿的那位却也是绝不肯答应的。
和解这种东西,是要在事情还未来得及扩大发展之前提出来才有用处,而非是一方已经受到了误解与欺负之后,另一方眼见欺负不下去了,为求得自保,方才拿出来用作圆场之用——
“诸位与金二小姐想必是没能听懂内子的意思。”不必冯霁雯开口,和珅已替她打了头阵,面容一派和气地与众人说道:“小事化了自然是好事,但在此之前,至少要将事情真相辨明。”
“对对对,这个是前提!”伊江阿在一旁笑着讲道,他约是饮了酒的缘故,看起来兴致高的不得了,令人望之而觉无语。
什么人啊这位是……
“事情的真相不是明摆着的吗?”
“金二小姐好心不与你们追究,你们倒好,还在这儿得寸进尺,无理取闹起来了……”
一群小姐们帮腔道。
“和公子,和太太。”
金溶月看向和珅夫妇二人,口气虽未显露出异样的情绪,然而眼底的波动已有些掩盖不住,“还请二位看在今日是我与家兄的生辰上,不要再将此事继续扩大了。”
这话旁人听着似还在继续忍让让步,但落在和珅夫妇二人耳中,却与威胁没什么两样。
大约便是,我知道你们手里持有把柄了,但你们若是敢拿出来,得罪的不光是我,还有我兄长,甚至是整个金家。
倘若真要玉碎而不愿瓦全,也得掂量清楚了,省得日后后悔。
冯霁雯冷嗤了一声,暗叹这位金二小姐可真是位‘八面玲珑’的人物。
欺负了人,眼见别人尚有余力还手,便开始软硬兼施地威胁了起来。
她向来是不惧别人威胁的。
她一个后宅妇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真是半点也不怕跟金溶月结仇——尤其是对方先招惹她的情况之下。
但是……有个但是。
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大半个她的年轻人。
在外面遇到麻烦之时,他似乎总是这样,习惯将自己挡在身后。
第一回是在香山别苑的书楼前,当时她面对名节尽毁的可能和居心叵测的众人之时,他便是这样挡在了她与舒志前面,颀长的身形挺拔坚定。
第二回是在凤西茶楼,他‘纵着’自己怎么解气怎么来,一副所有后果由他来担的模样。
今日又是如此。
可是他到底与自己不同。
他日后要行走官场,处处皆要小心谨慎。
她还记得当初就连汪士英上门之时,他亦是全了个面子功夫。
一个所谓投入了金家麾下的七品灵台郎尚且需要多加留意,更遑论是金简本人?
冯霁雯想了想,忽然觉得这口气也不是非出不可的。
她不是没骨气,而是向来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甚至是拖累他人。
夫妻一体,他处处为自己设想周到,自己也断没有为了一时之快而置他的处境于不顾的道理。
罢了,到底如今身份地位不如人,且忍一忍吧。
冯霁雯心下有了选择,倒也不觉得如何憋屈,反而有些莫名的轻松。
一直都是他在考虑自己,换她来为他考虑一回是应当的。
借着站在和珅身后侧,冯霁雯伸手轻轻抓了他一角衣袖。
和珅察觉到,微微转过了头来看她。
他得见一双清亮的明眸正望着他,眼中隐含的意思一派分明。
是不愿他牵扯进去的意思。
和珅微微敛眸,神色不明地回过了头去。
“金二小姐可否当众说明手臂上的伤究竟从而何来?”他向金溶月问道,口气如常,问出的问题却堪称尖锐。
金溶月的脸色顿时便白了几分。
冯霁雯同样一愣。
怎么还问?
他方才是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吗?
她抓着和珅衣袖的右手又紧了紧,满含着不赞同的暗示之意。
和珅这次并没有回头。
下一瞬,冯霁雯却察觉到自己原本抓着他衣袖的右手,忽然为一只温凉的手掌缓缓地紧握住。
突如其来的接触,令冯霁雯整个人都怔住。
待反应过来之后,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
但他似格外固执一般,并不肯就此松开,而是越握越紧了些。
人多眼杂,冯霁雯恐会有人留意到二人之间的动作,一时也不敢再同他‘角力’,唯有不明所以地暂时妥协。
而这边福康安望了一眼金溶月不太好的脸色,当即又皱了眉,看向和珅质问道:“你这话究竟是何意?”
“和某不过是想让金二小姐亲口还内子一个清白罢了——”众人犹感疑惑之际,只听得和珅不急不缓地讲道:“诸位恐有所不知,因内子心细,养猫的习惯也同一般人有所不同,每逢半月便会为猫仔细修剪一次指甲,防的便是意外抓伤人或物件。”
金家小姐的名声固然可贵,不可有损,可在他眼中,他家夫人的名声同样不容许被人无端抹黑。
听到自家大爷发了话,小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是在哪儿,一时激动不受控制地出声道:“没错……净雪的指甲是昨个儿太太亲自刚修剪过的,一点儿也不利,怎么可能会抓伤人呢!”
她这笨脑袋,竟然才反应过来!
她边说,边不顾受惊后格外胆小的净雪挣扎举起了它一只前爪来,向众人道:“大伙儿若是不信,都可以过来瞧瞧!”
离得最近的福康安清楚地看到了那只指甲被修剪的格外平整的猫爪。
他只知道猫儿的爪子极锋利,可以将人抓伤,却不知竟会有人帮猫剪指甲。
但是……金二小姐确实受了伤,这总不会有假!
见四下气氛有变,甚至真有小姐们上了前来查看,福康安当即出言反驳道:“纵然如此,又能说明得了什么?谁可保证经过修剪的猫爪就必然不会有伤人的可能?若真有如此周全的话,金二小姐又岂会受伤!”
这思维模式让心情复杂的冯霁雯多少有点尴尬。
这人的脑子里是不是除了装着他的金二小姐之外,连最基本的常识和正常人该有的判断能力都丧失了?
福康安话音刚落,因事实真相而满心震惊的小仙便紧跟着出声说道:“猫儿的指甲纵是经过修剪,确实也会有着伤人的可能性,但顶多是划出两道痕迹而已,决不至于造成金二小姐如此严重的伤势……”
故而照这么说的话,金二小姐怎么会受伤呢?
她对金溶月的才名素来还算仰慕,故而一时间很难接受自己想象中的可能性。
“怎么没可能?万一当时那猫儿发了疯,下了狠劲儿呢!”汪黎珠讲道。
“纸片儿都能划出个深口子来,更何况是猫儿爪子……”
“我亲眼瞧见那猫儿钻到桌子下头,金二小姐便是低头查看时被它给挠伤的,这岂能有假?”
“就是……”
一群小姐们纷纷出声为金溶月说话。
她们其中很多人身份不够来参加金溶月的生辰宴,都是求了有请柬的小姐一同跟过来的,极不容易有机会攀交上金溶月,自然是要处处维护着。
跟家世背景强固,又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称号的金二小姐相比,如今嫁了个破落子弟的冯霁雯算什么啊……
有时候促使人们做出判断的并不是客观条件,而是各人心中的那一杆秤。
秤本就是歪的,如何还能以正确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可是诸位恐怕漏掉了一件事情吧……”面对众人的质疑和偏袒,小仙既气愤又胆怯,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被抓的可不是金二小姐一个人,方才那个捉住了净雪的随从,同样也被净雪抓了的,可是诸位瞧瞧……他脸上可有如此严重的伤痕吗?”
她说话间,伸手指向了福康安身后那名身材高壮的随从。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名随从闻言一愣过后,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方才被猫抓的右脸颊处。
还略有些疼,但是基本上已经无事了。
别说抓出口子来,就是连破皮都没有……
真是怪了!
他迎着众人的打量,和自家主子福康安的皱眉以对,一时不禁有些莫名慌乱,“三爷,这……”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为什么金二小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却半点事也没有?
气氛有着一瞬间的凝结。
方才替金溶月说话的一群小姐们脸色也是变了又变,皆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被抓,金二小姐被抓成重伤,那名随从却只是留下了几道红印子……
按理来说,实在不应该啊。
当真解释不通。
金溶月站在原处如芒刺在背,暗暗咬紧了牙关。
她正想着要如何才能解决困局之时,偏生此时听得和珅说道:“按理来说,猫儿在被人捉住时受惊伤人,该是下了极大力气的。而试问如此都不至于将人抓伤的一只猫儿,又何以会在无缘无故的情形之下,使得金二小姐重伤至此?”
他的目光落在金溶月身上,再次问道:“故而还请金二小姐如实告知,手臂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句话他方才也问过,众人当时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可如今结合眼下的情形再听一遭……却无疑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了。
这话显然是在质问了。
情形转变的太快,原本理亏的一方忽然占据了主动,而真相似乎也不是她们所见到的那般简单。
金溶月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此时四下安静的厉害,虽然既没人像和珅那般质疑她,更无人敢出声议论什么,可同样的……也再没人肯站出来替她辩解了。
就连福康安也只是满眼神情反复地看着她。
她从未遭遇过如此难堪的境地,如同是瞬间被所有的人怀疑、孤立。这种感觉纵是在噩梦中,也从未曾出现过……
她当真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至这种地步。
她原本只是想借机给冯霁雯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可怎么最后身陷囹圄的人反倒成了她自己?
不……
不行!
她与冯霁雯不同。
冯霁雯声名狼藉,或许并不在意再多一重恶名,可她怎么一样?
她是金溶月,她是京城上下公认的第一才女,是贵女圈中最受推崇的大家闺秀,十多年来于人前从未犯过任何过错!
她的人生怎么能背上这样的污点?
“金二小姐不说话,是认为自己解释不清,还是因心虚所致?”和珅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金溶月,这种时刻被人紧逼着的压迫感,加之此情此景,使得金溶月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再去思考什么对策。
她知道这必然是和珅刻意为之,为的便是让她自乱阵脚,可她偏生又无法克制地慌乱起来。
冯霁雯也是头一次看到和珅如此‘得理不饶人’的一面。
他为人行事向来讲求的都是谨慎圆滑,不在明面上得罪人,可眼下却一反常态,言语犀利,态度亦出奇地固执。
为的却不是他自己。
而是她。
望着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的年轻人,冯霁雯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原本机敏圆滑,智计无双的一个人,忽然变得不知进退了。
连带着他整个人在她心中的形象都跟着变得矛盾起来。
究竟她所看到的,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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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题外话:今天身体不舒服,下午妈妈让去挂水,想着或许能自己好,就逞强没去,结果后面变得严重了,待会儿让医生来家里挂(这会儿是夹着温度计打的字),明天本来要去省会,因为后天的飞机要从省会坐,只能改成后天一早出门了,赶是赶了点(最近真的太喜欢碎碎念
另外,我知道这本书的更新量跟别人比不了,也知道大家的调侃催更善意又温暖,但手速摆在这里,有时间也都拿来码字了,真能码的出来,我也特想多写点给大家看,真的。上半月事情忙,但下半月肯定有大量更新的,跟大家保证。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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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183 出头(月票×180加
~~~~我回来了(久别重逢的波浪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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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江阿笑眯眯地望了和珅与冯霁雯一眼,“啧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今日也总算才见识到,原来他这位这些年来心无旁骛,视一切与自己前行无关之事于无物的和兄,竟也有如此怜香惜玉的一面。
竟也有……如此不知怜香惜玉的一面。
伊江阿饶有兴致地看向金溶月。
声名俱佳的京城第一才女啊。
无缘无故地,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小姑娘嘛,还是心思单纯一些才好——比如奉恩辅国公家的紫云格格,他瞧着就挺好。
伊江阿不自觉地就偏了思路。
而金溶月这厢,手心已然蓄满了冷汗,她紧紧攥着袖中的手指,身形甚至已有些不可遏制地轻颤起来。
如此境况之下,换作一般的姑娘家,只怕还会更加失态,而她虽是一直以来习惯了事事冷静对待,可眼下面对的是自己最看重的声誉尽毁的可能,绝不是她如今的心理素质再能够承受得了的。
以前得到的东西越是好,便越是恐惧于失去,这是极常见的人性。
众人皆已将金溶月的反应看在眼底。
那个向来从容冷静,高贵清冷,无论身处何处总能成为他人瞩目的焦点的金家小姐,眼下面对一个破落子弟的质问,竟然隐隐露出了慌神的迹象来。
诸人无不是第一次见到金溶月以如此仪态示人。
仿佛哪怕再多的的高傲也撑不起来眼下的局面了——不为别的,只因她……似乎解释不清。
这是一桩极‘耐人寻味’的现象。
众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有满脸复杂地望着眼前僵持不下的境况。
偏生她们眼中那个叫和珅的‘破落子弟’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面对情绪渐渐失控的金溶月,丝毫心软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金二小姐——”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金溶月,好听的嗓音本无半点怒气,却平白令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金溶月袖中的手指越收越紧,甚至已忍不住露怯一般红了眼睛。
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应对。
“和珅!你够了没有!”
福康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他说话间阔步上前数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挡在了金溶月身前,也不知方才是经过了怎样的一番自我劝服洗脑,总而言之他如今一双怒气腾腾的眼睛直直地锁在和珅脸上,摆明了是要将金溶月维护到底——
“枉亏你还是读书人出身,眼下如此欺压相逼于金二小姐一介弱质女流,算什么正人君子!”福康安重重地冷哼一声,满带着怒意与鄙夷,“今晚本是金二小姐的生辰宴,冯霁雯她是不请自来!故而猫儿伤人一事不管真相如何,也绝怨不得金二小姐,你真要质问,何不问问冯霁雯今日拿的什么资格身份来这静央楼里生事!”
“福三公子此言恕和某不敢苟同。”和珅与他对视着,口气波澜不兴地说道:“其一,内子今日前来静央楼是有事寻我,而非福三公子口中的刻意生事。其二,金二小姐手臂上的伤势绝非为猫儿所伤,却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混淆视听,将矛头直指内子,为人夫婿者,自有责任护得夫人清白,也该还明大家一个真相。”
“倒是福三公子,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之下,因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当众责骂内子,身为男子口口声声直呼内子姓名,言行间全无尊重之意——”和珅望着福康安,问道:“难道这才是福三公子口中所谓的正人君子该行之事吗?”
“你……!”
福康安脸色一阵涨红,怒火直冲脑门儿之际,竟豁然朝着和珅扬起了拳头来。
冯霁雯见状陡然皱眉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欲上前阻拦,却在四下小姐们的低呼声中,瞧见了和珅已拿左手稳稳地攥住了福康安的手腕——
同要上前相拦的和琳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
众人望着那着绀青长衫,一身文气,却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了习武出身的福三爷的年轻人,一时多是意外不已。
纵然福康安自己亦有着短暂的震惊。
在外人眼中和家兄弟一文一武,和琳的骑射与武艺颇算上乘,他是心知肚明的,可却不知这个平素在官学中向来不参加武试的和珅竟也非弱质文人之流,甚至纵然他再不愿承认,可事实正是此人的力气远远胜过于他!
这可真是一脚踹出去却踢到了一块儿硬石头……令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福康安满心不服地咬紧了牙关,欲挣开和珅的禁锢。
可对方瞧着半点力气没用的模样之下,实则却是半点容他挣扎的余地都没给留。
于是,他动手打人的行为不免就成了一个大写加粗的自取其辱……
望着福康安因羞恼而红到了的脖颈处的一张脸,一旁的和琳与小茶等人不由也觉得这场面尴尬的有些辣眼睛。
尤其是和琳。
同是习武之人,他最是明白因为力气而落人下乘的耻辱感了。
更何况福康安又是有名的心气儿高,年轻气盛。
再加上这么多小姑娘在场,金二小姐此际还站在他后头……
这心境,只怕恨不得就地找个缝儿钻进去罢?
和琳莫名生出了一股堪称浓烈的同情之意,目光含着劝说的意味看向自家兄长:“大哥……”
连他都看得出此事不宜闹大,怎么大哥却好像忽然不明白这些道理了?
和珅看起来并无松手之意,却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没人能猜得出他尚算平静的外表之下,是如何反复的一番心境。
他甚至想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直接将人揍一顿来给媳妇出气。
冯霁雯莫名其妙地觉察到了他的心境波动一般,倏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似在紧张于他会做出冲动之举。
“金二公子来了!”
忽有一道少女的低呼声响起,众人只顾着下意识地往厅门处瞧,一时却忽略了出声之人的语气中隐含着的、不合时宜的欣喜之意。
汪黎珠却自觉失态,脸颊一阵泛红。
好在无人注意到。
她余惊未了却又忍不住拿殷切的目光看向来人。
金亦禹带着几名公子哥匆匆走了进来,显是迟迟才得知到这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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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道歉
“和兄,福三公子。”
金亦禹走近朝着和珅与福康安拱手一礼,后微微皱眉与福康安劝道:“二位今晚都是客人,有话当坐下来好好说,福三公子还请给我一个薄面。”
“……”福康安闻言脸色更是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这情形瞧着确实是他主动动的手,并且是不肯让步的那一个,可关键是……眼下真不是他说能把拳头放下来便能够放得下来的!
金亦禹还在看着他。
其身侧随同前来的刘鐶之将目光定在二人的手腕处片刻之后,却似隐隐明白了什么,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倒不是意外于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竟有这般气力。
而是……和珅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与福三公子为敌。
在咸安宫官学这些年,他都未曾见过和珅如此自寻麻烦。
事情的前后经过方才他也大致听报信给金亦禹的丫鬟说明了——
刘鐶之下意识地看向和珅身后之人。
相比于显是在心虚慌乱中的金二小姐,这位和太太尚算平静镇定,只是却也微蹙着眉,一双眼睛定在和珅的侧脸之上,似有些不太赞同他的做法。
刘鐶之暗忖了句有趣。
向来理智谨慎的人忽然昏了头脑,而以刁蛮跋扈著称的反倒成了顾全大局的那一个——
冯霁雯反握住和珅的手指越收越紧。
和珅不可查地微微抿了抿半边线条好看的唇角。
他凝眸看了福康安片刻,声音带着三分警示之意:“还请福三公子自重。”
察觉到手腕上的禁锢瞬间消失,福康安暗暗咬紧了两排后牙将右手猛然收了回来。
身为东道主的金亦禹见状便又说了几句和解的场面话。
无非是息事宁人的意思。
“金二公子似乎是误会了。”和珅脸色稍缓,口气却仍然不如以往来的轻松适意,纵是面对有着几分浅薄交情在的金亦禹也无退让之意,径直说道:“今晚之事的重点在于令妹手腕之上伤势的来由,而非是我与福三公子的区区数句争执——还请金二小姐尽快给和某与内子一个清楚的解释。”
听他如此咬着不放,福康安怒气再增,欲再开口却被一旁的金亦禹抢了先。
“方才之事我已听丫鬟说罢了。”金亦禹看了一眼金溶月的手腕,口气带着几分缓和气氛的笑意,看向和珅讲道:“月儿的手腕今早不慎被碎瓷划了数道伤口,想是还未来得及结痂,又不慎被猫儿抓到,这才有了眼下看似颇为严重的伤势——”
金溶月闻言豁然抬起了头来看向他,眼底神色翻涌。
四下静谧了一瞬之后,立即有小姐出声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金二小姐伤的这样重呢,可这么一说,那猫儿确实还是抓了人了!”
带头说话的是汪黎珠。
她抢在前头开口,为的是博取金家兄妹二人的注意,潜意识里更是认为有了这道台阶在,众人定还会同方才一般为金溶月解释。
可事实却是继她之后,并无人出声附和。
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都不是傻子……
这跟最初的情形全然不同。
明日还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景况呢……
再者,既有金二公子在,那么这趟浑水能不去趟,自然还是不趟为妙。
了不得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什么都不明白便是了。
到底多数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心中自有自己的考量在,如汪黎珠这般做事说话全凭一股子笨劲儿往前冲的并不多见。
“既是碎瓷所伤,那金二小姐起初为何不向诸位来客说明?”和珅顺着金亦禹的话问道。
自打从金亦禹出声为自己‘辩解’之后便陷入了巨大的失神当中的金溶月已无法思考。
或是说已不敢去想后果会如何!
二哥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怎能如此解释!
是,这么做确实可解一时困境,可这样的话说出去便等同此事再也没有转圜解释的余地了啊!
但凡有些分辨能力的人,必然都听得出二哥话中的真假,纵然事后再如何压制,旁人再如何碍于金家的势力不敢大肆讨论,可此事到底会传开,她在别人眼中势必是与从前再不一样了!
她最是在意的便是旁人的眼光与看法。
见她身形隐约有不稳的迹象,方才去给金亦禹报信的阿碧连忙暗中扶了她一把。
“月儿自幼便怕猫儿,当时被抓到,想是吓坏了,才一时未有及时说明此事。此事确是舍妹的过失,才让和太太无端被误解为难。我在此代舍妹向和太太及和兄赔不是了——”金亦禹微微躬身朝着和珅与冯霁雯长施一礼。
他身为金家嫡出的二公子,又是今日的寿星,如此态度实属诚意十足,颇算是给足了和珅夫妇面子。
鲜少掺和别人之事的刘鐶之也劝了一句:“既是误会一场,不若便各退一步,小事化了罢——”
“各退一步。”和珅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似要再言之际,却听得冯霁雯忽然出了声。
“便如刘公子所言——误会理当化解。”她抬眼望向福康安身后的金溶月,道:“金二小姐看样子确实是受了惊吓,只是倘若再有下次,还请事先将真相说明,如此便也不会有这诸多麻烦误会了。”
金溶月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唯有死死咬着牙关克制着内心的羞愤之情。
金亦禹却陡然松了一口气。
愿意让步就好。
总算保留住了最后一丝颜面。
但是这个道理,妹妹似乎半点也不懂。
和珅微微转头看向冯霁雯,眼底有着一丝复杂的暖意在浮动。
他知道,她从事态开始扩大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都在竭力顾虑着他。
眼下更是不给他机会选择,抢先做了主将二人的立场表明。
“夫人所言极是。”他望着冯霁雯温声说道。
冯霁雯同方才金亦禹一般松了一口气下来。
搁在从前她绝不会担心和珅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可今晚这人实在太过于反常了,反常到让她不安。
“只是金二小姐被猫儿抓成重伤一事虽是误会,可内子被人出言奚落刁难却并非也是一场误会,而是实情。一码归一码,今晚的‘误会’缘于金二小姐未有及时说明真相,而据我所见内子并没有做错任何,说什么也不该平白遭此待遇,故而金二小姐倘若也有心和解的话,还请亲自站出来表一表态。”和珅径直望向金溶月说道。
他可以让步,但这一点说什么也不能让。
“和珅……你莫要得寸进尺!”福康安又有了挥拳头的冲动,只是前车之鉴尚且在目,只能极力克制住。
刚松了一口气的冯霁雯顿时又把心给吊了起来。
这人……
她都说了小事化了了,他却非要如此坚持,究竟是图的什么?
四下亦开始躁动起来,众人面面相觑,皆是诧异于和珅的‘不识趣’。
什么请金二小姐亲自站出来表一表态,这话说的倒是好听,可说白了不就是让金二小姐给冯霁雯赔不是吗?
金二小姐那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当众向冯霁雯低头?
这个和珅,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就不怕把金家给彻底得罪了吗?
“和兄说的难道不对么?”一旁的伊江阿挥着折扇,环视着金亦禹福康安等人说道:“甭管怎么着,这事儿确实是因为金二小姐而起,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而金二小姐又是咱们北京城明珠儿一样的人物,作诗作画样样出色,才情如此之高,按理来说也不该是拿不起放不下的扭捏小姑娘罢?哈哈。”
换而言之,金溶月倘若不低头道这个歉,便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气人。
福康安闻言狠狠剜了他一眼。
殊不知,这一眼却是剜出事儿来了……
伊江阿状似玩笑般笑着说道:“对了!还有福三公子呢,福三公子方才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家嫂子一通出言不逊,这可是大伙儿都亲眼瞧见的,福三公子作为傅恒府上出来的少爷,又是咱们当今万岁爷看重的人儿,做错了事儿总不能连句话都没有吧!这么来事儿,实在有失体面啊!”
“……”福康安闻言气得脑门儿都要冒烟儿了。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死死地瞪着伊江阿。
偏生伊江阿跟个没事儿人似得,笑眯眯地挥着手里的扇子,半点也没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
“和兄说的没错。”沉默了片刻的金亦禹看向金溶月说道:“月儿,此事确实是因你未有及时出面说明伤势来由,才让和太太平白受了一场委屈——你与和太太赔个不是吧。”
金溶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让她给冯霁雯赔不是?!
开什么玩笑……
金亦禹眼中含着劝说,且眼神是从所未有的不容置喙。
金溶月嘴唇翕动了一下,无声摇头。
“月儿——”金亦禹逐渐拢紧了眉心,眼中写满了理智的提醒。
此事若不道歉,根本没有办法收场。
拖得越久,到头来便越丢人。
金溶月从他眼中读懂了这一点,脸色逐渐失去血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
冷汗也跟着越蓄越密。
她不能……
她怎么能向冯霁雯这等卑贱如尘土,在旁人眼中始终是个笑柄之人低头呢?
那岂不是要让她成为更大的笑柄吗!
“我代金二小姐来向和太太赔这个不是!”福康安紧紧绷着一张俊脸说道,声音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他如何也不能见心上人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福三公子要代金二小姐赔不是,那福三公子的那份儿要找谁来替啊?”伊江阿哈哈笑着道:“再者……金二小姐与福三公子非亲非故的,这恐怕也说不过去吧?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众人闻言只能暗道这个伊江阿可真个不怕事儿的主儿。
当真是没他不敢讲的!
福康安直将牙齿都咬的咯吱作响。
“此事确实怪我未能在误会扩大之前将事实告知诸位,可我从始至终也未有想过要如何追究此事,这也是诸位有目共睹的——既然和公子如此执意相逼,那么这个不是,我今日且向和太太认了便是!”金溶月情绪失控地丢下这样一句话,便甩开了阿碧的搀扶,转身疾步离开了大厅而去。
两名丫鬟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金亦禹大为失望地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在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冯霁雯则同和珅互视了一眼,皆有些意外于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反应。
连赔不是都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没有任何错处的委屈形象,这小姑娘也是没谁了。
可这明面上瞧着是给自己留面子,实则却是极愚蠢的行为。
认错坦坦荡荡地认就是了,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扰乱视听算怎么回事……
事后旁人回想起,只会越想越觉得这种做法太过小家子气。
毕竟到底谁对谁错,已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看来这位金二小姐这回确实是慌了神了,若不然怎会说出这等欠缺考量的话来?
福康安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追了金溶月而去。
金亦禹则留下来做面子功夫,强挂着笑脸对在座的小姐们一阵解释安抚,又差了丫鬟们提前上了饭后茶点。
另又请了和珅回席继续吃酒。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和珅自也不会做出欠缺风度的言行来,只是笑着说让金亦禹等人先行回席,他容后便到。
金亦禹会意点头,心情复杂地与刘鐶之等人一同回了男席。
和珅随后也带着冯霁雯离开了右厅。
“你小子干什么去!”
伊江阿一记扇子敲在了和琳的脑袋上。
和琳摸着头不解地转回身来,茫然道:“大哥大嫂干什么去?”
他要跟着啊。
“这也是你管得着的么?”伊江阿哂笑了一声,道:“走,跟我回席上继续喝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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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你护着我呢
静央楼外夜风微凉,吹在脸上使人格外清醒。
冯霁雯直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如一场梦般恍惚——若非是和珅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提醒着她方才在楼中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的话。
察觉到她试着抽回的动作,和珅也犹如大梦初醒一般怔愣了片刻之后,继而连忙将手放开。
好在有着其它情绪在,一时并无太多心思可以用在不自在上头。
“让夫人受委屈了。”沉默了一路的他忽然开口,面上没了平素的云淡风轻,甚至于有些从不外露的沉重与内疚,眼神却格外坚毅地看着面前的冯霁雯,拿承诺似的口气说道:“但有朝一日,我必不会再让任何人轻视夫人,更无需再让夫人为我此般退让容忍——”
只是这话刚说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幼稚与孩子气。
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承诺之人,更多时候是习惯了去做,而非滥用口头功夫。
可此时此刻偏又觉得……唯有说了才能稍稍心安一些。
只是……夫人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太过幼稚且狂妄了一些?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大话。
冯霁雯闻言也确实错愕了一阵。
见她神色,和珅竟觉得不受控制地忐忑起来。
生怕她真的认为自己是那等狂妄自大,随口乱立承诺之人。
从不介意他人拿何种眼光来看待自己的人,竟忽然因为这个不值一提的可能而感到一阵无措,颇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这感觉,还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而不过须臾,却见面前之人忽而扬起嘴角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贝齿来,冲他笑着说道:“现在也没怎么觉得委屈。再者说,方才……爷不是护着我呢么?”
一言一行,都真正是在护着她呢。
这下换作和珅怔住了。
冯霁雯未再说话,只仍旧望着他笑。
望着面前恬静而真实的一张笑脸,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的和珅忽而忍不住抬起了右手来。
冯霁雯脸上的笑意凝了凝,略带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和珅抬起的手定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在即将要落下之际,却因陡然回过神来而倏地僵住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但这无疑是有些冒昧的。
不妥。
委实不妥。
他在心里连连摇头。
冯霁雯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人忽然摸她的头做什么?
望着自己落在冯霁雯头顶的这只手,和珅的脸色也有着短暂的茫然。
呃……?
说好的不妥呢?
为什么他的手会不受控制?
那个,谁能来给他解释解释,这究竟是个什么现象……
气氛有着一瞬间的凝结。
直到冯霁雯出声:“……爷?”
和珅郝然一笑。
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她头顶轻轻拂了两下,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才我瞧见有一只飞虫落在了夫人髻边,赶走了。”
话罢,已动作十分自然地将手收了回来。
而由于他装的很像那么回事儿,再加之冯霁雯对他的人品还算信得过,故而无可避免地被蒙蔽住了,且还不忘与其道了句谢。
和珅忍俊不禁,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
他这厢恢复了常态,冯霁雯却仍有些不安:“咱们今晚在静央楼这么一闹,回头金家那边会不会对爷……”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和珅摇了摇头。
“今晚之事错不在夫人与我,金家纵心有不忿,明面上也不会真有什么动作,况且……金大人可不比太岳父。”
“不比祖父?”冯霁雯一时没能听懂。
金家势力遍布前朝,岂是她家祖父一个中立派可以相提并论的?
“我指的是,金大人远不比太岳父这般……”和珅斟酌了片刻,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措辞来,最后到底还是笑着讲道:“护短。”
冯霁雯听罢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家祖父护短的功力放眼京城确实是无人能及的。
“此事虽然折了金二小姐的面子,可归根结底,咱们并没有什么过错和把柄能被金家攥在手中借题发挥。”和珅拿一种极笃定的口气与冯霁雯道:“夫人尽管放心罢。”
冯霁雯不知他的话能信几分,可他既不愿自己担心,那么她说再多也是无益。
她很清楚,这人有的是法子来劝自己放下心来。
再者说,做都做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且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想到此处,她长吁了一口气出来,道:“那爷就先进去吧。”
和珅下意识地想说“不着急”,却听冯霁雯又道了句:“我还得往静云庵去一趟,再晚些,就该宵禁了。”
“夫人何以这么晚要去静云庵?”
“今日玉嬷嬷往家中来了一趟,说是太妃娘娘欲让我去取些东西回来。”冯霁雯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不安,便道是:“明日还另有事做,便想着干脆今晚跑一趟好了,若是晚了,便歇在太妃那儿,明早再回城。”
听她有着自己的打算,和珅也不好出言阻止,只有交待道:“那夫人路上小心着些,夜路怕是不好走,离宵禁还有些时辰,车不必赶得太快。”
冯霁雯点头应下,又笑着道:“爷进去吧。”
和珅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总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望着面前这张什么负面情绪也瞧不出来的脸颊,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罢了。
说多了许还会惹她多思。
她能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宽心之余,还有些庆幸。
至于那些不好的,由他一人谨记在心便够了。
“夫人先上马车吧。”他温声道。
远处的小仙与小茶见他看了过来,立即会意地上了前来。
小茶怀里搂着受惊的净雪,小仙则扶着冯霁雯上车。
和珅未有急着回酒楼内,而是站在原处负手目送着冯霁雯。
而眼瞧着冯霁雯已踏上了马车,弯身即将要往车厢里进之时,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动作忽然顿了顿,一手扶着车厢门儿,转回了头来看向她。
“有一件事情还须得麻烦爷——”
和珅微一挑眉。
“夫人但说无妨。”
冯霁雯往四下定睛看了看,见左右无人,适才谨慎地自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笺来。
……
马车在宽阔平整的石板路上停稳,朱门高府前数盏灯笼将四下照的通亮,雕着祥云暗纹图的门梁正上方,悬着的匾额之上描金雕刻的“金府”二字亦被灯光映照的熠熠生辉。
“姑娘,咱们到家了。”
马车中,丫鬟阿碧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
身形僵硬了一路的金溶月闻声微微动了动身子,抬起了头。
一路都噤若寒蝉的两个丫鬟这才算瞧清楚她格外阴沉可怕的脸色,一时不禁更是绷紧了神经不敢再吱声。
金溶月死死攥着手中绣着几朵淡菊的丝帕,不知落在何处的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一阵马蹄声隐约传近。
“他还跟着呢。”金溶月出声问道,声音如神情一般冷意逼人。
阿碧这才敢掀开车帘察看。
夜色中,一人一骑靠近了她们的马车,马背上的人神色焦急,丢开缰绳翻身跃下马。
“回姑娘,还是福三爷……”阿碧放下车帘与金溶月道:“他跟了咱们的马车一路。”
她话音初落,车厢便被人自外面叩响了数下。
福康安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
“金二小姐,是我。”
金溶月面上闪过一丝不耐。
“我无事,请福三公子回去吧。”她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
福康安听得这句话微微皱眉。
“金二小姐不必担心事后会有人议论今晚之事,我回去之后便会命人——”
“不必了!”金溶月道:“福三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真以为自己压得住么?
今晚福康安的表现已经逾越了,若再由他出面压制此事,到头来事情压不住,只怕还会有更多的流言传出。
他以为自己是在帮她,殊不知今晚给她带来了多少麻烦!
若没有他那般激怒冯霁雯,事情说不定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金溶月越想越觉得气愤,全然忘记了当时福康安出面羞辱冯霁雯之时,她内心是怎样的一番幸灾乐祸。
马车外,听得金溶月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自己的福康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有些不妥。
他能办得了的事情,金家自然也有能力去办。
是他将自己看得太必不可少了。
少年人隐约有几分失落,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说道:“清者自清,金二小姐不必过分担心,我相信此事不会惹起太大的风波的。”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马车内的金溶月说道:“多谢福三公子肯信我。”
福康安眼睛微微亮起,一股难言的欣喜之意自内心深处油然而起。
又连忙地道:“金二小姐生性宽容大度,不愿同小人一般计较,却反遭了小人反咬,此事金二小姐本就没有任何过错……我自然是信得过金二小姐的!”
金溶月微一敛眸,不置可否地说道:“眼下时辰不早了,福三公子请回吧。”
福康安点头:“我这便回去……金二小姐也快快进去吧,记得请大夫看伤。”
“嗯。”
“……”福康安望着车帘,欲言又止了一阵,终究也未再多言,只道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去了。
而这边刚上了马调转马头,却见迎面行来了一辆华盖马车,赶车之人着一身太监服。
福康安隐隐觉得其有些眼熟,而恰也瞧见了福康安的赶车太监连忙勒马停车,自驾座之上而下,躬身打千儿与福康安行礼。
“奴才给福三爷请安了!”
福康安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阵儿,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太监闻言一脸巴结地抬起脸来笑着答道:“回福三爷,奴才是十一爷宫里的楼春儿啊,三爷不认得奴才了?”
十一阿哥宫里的。
难怪觉得有些眼熟。
福康安随意地“嗯”了一声,转身往身后的金府望了一眼,心下了然。
大半夜的,十一阿哥身边的人往金家跑——
受其阿玛傅恒的影响,近年来他心下对党争亦是反感至极,想到前朝那些纠葛,而自己日后难免也要涉及到这些纠葛之中,不免有些烦躁,道了句“办你的事儿去吧”,便打马离去了。
这名唤作楼春的太监,进了金家之后,却未去见金简,而是托了丫鬟将自宫中带来的一只锦盒转交给金家二小姐金溶月。
……
和宅的马车出城之后,一路朝着静云庵的方向驶去。
马车在冯霁雯的授意之下赶的飞快。
越是靠近静云庵,她便越是觉得不安。
如今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尽早见到况太妃。
“太太别着急,估摸着再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了。”小仙觉出冯霁雯的不对劲,正轻声安慰着,又笑着说道:“不过太妃娘娘向来歇的早,往常这个时辰该已熄灯歇下了,定料不到太太会这个时候过来,待会儿见着了太太,指不定要怎么高兴呢。”
小茶闻言却抬起头来面色讪讪地道:“不能吧……”
依照太妃娘娘的性子来看,到时不骂太太一顿都是好的了,还高兴呢……
小仙瞪了她一眼,似在责怪她没有眼色。
冯霁雯却被她逗的心下放松了几分。
纵然太妃待会儿会冷着脸骂她大晚上出城,脑袋有毛病,那她也是高兴的。
夜风透过一侧的马车帘灌入车内,钻入脖颈里颇有几分凉意。
此时应当已是亥时了——冯霁雯大致估摸着。
马车在驶上直通静云庵的那条石径上之后,她忍不住挑起了帘子往外瞧。
夜色中,可见坐落于山脚下的静云庵内竟还亮着灯火。
冯霁雯右眼一阵狂跳。
静云庵亮着灯火,说明是有人在,也就是说太妃应当还和往常一般待在庵内,这本是一件令她心安的事情……可问题是,据冯霁雯所知,往常的这个时候,静云庵四下早该熄灯了才对。
太妃的作息向来极规律,能让她破例之事少之又少……今日究竟怎么了?
冯霁雯不敢胡乱猜测,唯有强压着内心翻涌着的不安之感望着亮着灯火的静云庵在视线中逐渐清晰明朗起来的轮廓。
可待马车真正来至静云庵前,她才知道她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
静云庵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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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太妃之祸
冯霁雯赶到静云庵门前时,赫然发现紧紧闭起的大门外除了两辆油壁大马车,竟还驻守了约有十来名太监。
显然是宫里来的人。
难道是宫里来了什么人看望太妃吗?
可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辰?
“来者何人?”
见冯霁雯下得马车来,一名着暗棕色褙子,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的尖脸嬷嬷冷声问道,眼底一派警惕之色。
她一开口,冯霁雯便觉察到了不对劲。
上回宫里来人,她亦在门外撞见过,驻守的下人虽然态度亦不算好,可却远非眼下这般。
小仙紧张地看了一眼四下的阵势,小茶也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危险气氛在周身流动。
阴沉的夜空天际压的极低,尤其是在山脚之下,更令人觉得压抑非常。
冯霁雯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诸多猜测,强自镇定道:“妾身前几日受了太妃之邀,特来拜访。不知太妃此时可方便见客?”
未敢如实道出是今日玉嬷嬷请得她前来看望太妃,是因谨慎起见。
那名嬷嬷闻言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紧紧绷着的脸格外疏冷严肃,自一张嘴角微微下耷的嘴唇里冷冷吐出一句话来:“况太妃此时不便见客,这位太太请回吧。”
冯霁雯心中倏然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太多,只做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含笑说道:“无妨,我且等一等便是。”
“太太不如改日再来。”对方口气冷硬。
“今日本就没打算回城,多等片刻也不打紧。”冯霁雯坚持道。
嬷嬷闻言脸色愈冷了几分,显是对冯霁雯的不识趣十分不喜,只又生硬地说道:“太太请回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解释都嫌费口舌,明显是在直接赶人了。
纵是小茶也听得出来。
偏生冯霁雯脸上挂着的得体笑意却半分未减,仿佛丝毫未觉得被人折了面子一般:“太妃倘若有事实在走不开,那可否劳烦嬷嬷请太妃身边伺候的玉嬷嬷前来一见?了不得我今晚歇在静云庵里,明早再见太妃亦可。”
“……”那名嬷嬷皱眉看着她。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她话都说的如此不留情面了,怎她还能一副笑盈盈跟她在这儿谈条件的样子?
她在心下掂量着其中利弊。
况太妃必然是不能够让她见的。
但也绝没有硬赶的道理——此事主子不止一次地吩咐过,一定要尽量地掩人耳目,决不可留下话柄。
主子的身份固然没什么可畏惧避讳的,但此事关乎的到底是皇家的颜面和尊严,万万大意不得。
“请玉嬷嬷出来。”她扭头向一旁的一名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吩咐道。
小太监应“是”,转身推开了两扇大门。
“吱呀——”
门被打开,冯霁雯下意识地朝着院内望去。
院中光线沉暗,却也依稀可见和往常无二以青砖铺就的笔直甬道,以及两侧搭建用来晾晒草药的木架,还有那三大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
没人开口说话,那些太监与那名嬷嬷仿佛是暗夜中的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这格外寂静甚至是有几分诡异的气氛,让冯霁雯心内充满了不确定。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适才被打破。
玉嬷嬷的身影现在了冯霁雯的视线当中。
她在那名前去传话的太监的陪同下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玉嬷嬷……”冯霁雯不自觉地上前迎了几步。
“太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玉嬷嬷先是看了那名自宫中而来的嬷嬷一眼,复才望向冯霁雯。
“白日里没能腾出空儿来,便来的晚了。”冯霁雯盯着玉嬷嬷的脸色一刻也不敢放,只欲从她的表情中寻找太妃当下究竟处于何种境况的答案。
玉嬷嬷看起来与往常大不一样。
并非言行举止,而是周身的气场。
刻板与严肃俱不见了,有的只是强稳住心神的慌乱无措。
虽不明显,冯霁雯却看得分明。
玉嬷嬷是什么样的人冯霁雯很清楚,她不敢想能使玉嬷嬷都乱了心神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她不禁也有几分慌张起来,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毛孔似乎都在紧绷着。
玉嬷嬷望着她,有些发青的嘴唇轻动了几下,隐约急切却又欲言又止。
那名嬷嬷似有所查,目光凌厉地扫向她。
玉嬷嬷陡然醒过神来一般,面色稍整,忙与冯霁雯道:“太妃这会儿没空见太太……时辰不早了,今日太太且先回去吧,改日再来也不迟。”继而又神色不明地说道:“原本给太太备好的玉容膏因临时耽误了,尚且未能制好,还有香露,这会子也都还摆在药房里尚未开罐呢。”
冯霁雯知她是在刻意掩饰,不由攥紧袖中手指,与她问道:“不知太妃近日来可还好?”
“……”玉嬷嬷顿了片刻,点头道:“太妃一切皆好,太太不必担心。”
答罢又催促道:“太太快回去吧!”
冯霁雯自她眼底看到了焦急与矛盾。
似乎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又怕连累到她。
冯霁雯站在原处踌躇不已。
同玉嬷嬷一般,她亦很想问一问玉嬷嬷今晚静云庵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却心知这话当着宫中众人根本问不得。
“我今晚可否歇在静云庵内,待太妃忙完再去见她?”她坚持问道。
玉嬷嬷内心既是动容又是心酸。
动容的是冯霁雯分明已然很清楚地意识到了危险,却还如此坚持要留下来确认太妃的安危。
心酸的则是……她很清楚这件事情绝非是冯霁雯能够掺和得了的。
太妃倘若得知和太太如此,定也不愿连累到她分毫吧?
方才只怪她急糊涂了,竟然想着要抓住和太太这根救命稻草,殊不知,如此不光救不了太妃,更会将和太太牵扯进来。
“只怕不方便。”她打定了主意,望着冯霁雯道:“太太还是赶紧回去吧,有话改日再说。”
语气已无回寰的余地。
冯霁雯纤细的十指松开了又握紧,如此反复不下十次,终是道:“如此我便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望太妃娘娘。”
话罢,不做停留地带着两个丫鬟上了马车。
望着掉头离去的马车,玉嬷嬷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滋味,却几乎是顷刻的功夫,便红了一双眼睛。
“玉儿,当年咱们俩是一同进宫的。”
那名尖脸的嬷嬷微微抄起衣袖,望着庵前随着夜风沙沙作响的银杏树枝叶,语气有几分幽远地说道:“当年我说可以求着太后娘娘将你留在药局里做个药娘,你却偏不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最怕的便是跟错主子。也不知你如今后悔是不后悔?”
玉嬷嬷抬起脸来摇了摇头,口气一派执拗:“我并未跟错主子。”
那名嬷嬷闻言看向她,眼中却不知是嘲弄多一些,还是怜悯更多一些。
……
“纪叔,前面停下来!”
马车刚离了静云庵门前诸人视线,冯霁雯猛地一把掀开车帘与车夫吩咐道。
“太太还要回去吗?”小仙一脸紧张地问。
她最是擅于察言观色,方才的情形虽然复杂,可不难发现静云庵是遇到大麻烦了。
玉嬷嬷一个劲儿地催促太太离开,显是出于好意。
继续留下来,难保不会被卷进这场事非当中。
到底那些人不是普通人,而是宫里来的……
任何事情一旦同宫中之人扯上关系,自当是能避多远便避多远的——这是太太曾与她说过的。
可眼下她话刚问出口,马车还未有来得及停稳,便见冯霁雯已然径直跳下了马车去!
“太太!”
小仙与小茶俱是忍不住惊呼出声,赶忙跟着下车。
冯霁雯未有多说一字,片刻不做停留,双手提起裙角便朝着一侧往东的一条山路小径上飞奔而去。
这条甚少有人行走的小径崎岖而狭窄,两侧长满了杂草灌木,甚至容不得二人同行,马车更是进不来,只能靠步行。
小茶一脸懵逼不知是什么情况,小仙却霎时间明白了冯霁雯的用意,一时顾不得去阻拦,唯有对小茶道:“将车前的灯笼取来给太太引路——”,自己则急忙地追赶了上去。
冯霁雯一路疾奔着,耳边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之外旁的一概听不到。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也很清楚此事可能会带来一些她无法承受的后果。
因天性所致,再加上太妃后天的诸多耳提命面,故而素日里她行事颇算谨慎,尤其最怕的便是麻烦二字,甚至于在外人眼中可能有些畏手畏脚,胆小怕事——
可她此时此刻只要一想到太妃可能会有危险,便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不想顾。
她也不是看不出来方才玉嬷嬷一心想要她尽早离去,好远离这场事非的好意——
可她以为人活在世,谨慎些无可厚非,但若在重要之人的安危攸关之际也只顾瞻前顾后,为求自保而选择无视的话,那么同草木又有什么区别?
纵然不去扯这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单说她自身,若真就此离去的话,太妃真出了事,她定然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故而不管结果与后果如何,她今晚一定要见着太妃!
“太太,前面就到了,您慢些——”
小仙气喘吁吁地上前搀过冯霁雯,在小茶手中提着的灯笼的微弱光芒映照之下,望着前方紧闭的两扇老旧的木门说道。
这里是静云庵这座庄子的后门。
因地处偏僻,平日里无人踏足,又临着青山,草木与道路皆无人打理,显得分外荒芜。
冯霁雯满头大汗地冲到门前,用力晃了两下,不出所料确是从里面锁死了。
“小茶,将门踹开!”
小茶一愣之后,应了声“是!”,立马儿就将手中的灯笼塞给了小仙。
小仙的表情却十分犹豫:“太太,您真的要……”
却见冯霁雯听也未听到她的话一般,一双写满了焦急的眼睛紧紧盯着木门,对小茶说道:“用些力气,越快越好——”
望着自家太太鲜少露出的慌张之色,小仙心底一阵五味杂陈,不由地又想到平日里太妃板着一张脸训诫太太、或是太太抱着太妃的胳膊撒娇等诸多画面,一时间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劝阻的话顿时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也心知这回不管她如何劝,想必太太也不会听。
两扇木门常年经风雨腐蚀,门锁也因不常使用而生了厚厚的绣迹,在小茶一顿毫不留情的狂踹之下,几乎没几下,其中一扇便同门框彻底分离,“哐”地一声倒下阵来。
冯霁雯踩着满是裂痕的旧门板踏入院中,带着两个丫鬟急匆匆地往前院跑。
好在她最初在静云庵呆的那两个月里,旁的没学会,却唯独将静云庵内内外外摸了个熟,一路上轻车熟路,几乎是半点功夫也没耽搁。
太妃所在院落同往常一般安静。
院中回廊下仅点了两盏孤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芒。
冯霁雯一路提裙疾奔,直待来到亮着灯火的厅堂前。
“哐当”一声,她将厅堂的门蓦地推开。
厅堂内的情景豁然映入眼帘,冯霁雯当即只觉得天旋地转,瞳孔亦随之一阵剧烈的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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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我不许您死(月票×210
厅堂中的陈设一如既往地简洁,连地板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唯一不同的只是向来坐姿端庄的况太妃此际却是坐于蒲团之上,上半身歪歪地伏在了面前的矮脚梨木小长几边,侧对着门口的方向,身形一动也不动。
冯霁雯骤感周身冷如隆冬,几乎是脚步踉跄着扑向了那道素蓝色的身影。
小仙与小茶满面震惊地互视一眼之后,亦脸色惨白地放轻了脚步靠近。
“太妃……”
冯霁雯双腿发软地跪倒在蒲团旁,颤抖着声音轻轻扳过况太妃的肩膀。
入目仍是那张无可挑剔,净如白瓷般的面庞,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独有的高贵清冷之意,只是平日里那双美轮美奂却总含着冷意的眼睛此刻却安静地闭了起来,一张菱唇亦紧紧抿起,不见半分血色,苍白的令人心惊。
“……”
冯霁雯张口还欲再唤她,却不知为何再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揪起攥在了手里,疼的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是不是来晚了?
抬手探向太妃鼻间的这短短瞬间,冯霁雯只觉得自己两辈子都不曾如此害怕过。
她甚至在想,只要太妃还在,要她折寿十年她也愿意!
二十年也可以!
她自也知晓这种所谓‘交换’毫无意义可言,却还在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重复祈祷着。
直到食指上方传来一丝游丝般虚弱的温热感。
……还有呼吸!
她又急忙抓起太妃的右手。
手心也还有温度!
冯霁雯顿时扯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心神稍定之后却涌现出了更大的慌张急促——她不知太妃是因何而陷入了昏迷,也不知太妃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该如何施救!
目光在四下飞快地搜寻了一番过后,她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茶几上搁放着的一只托盘中立着的空酒杯之上——
冯霁雯连忙抓起那只酒杯查看。
杯中空空如也,显是被人饮尽了。
再结合太妃如今的情况来看,答案几乎已是呼之欲出——
“太妃娘娘这是饮了毒酒吗……”小仙浑身紧绷地蹲下身来,声音低如蚊响却满含畏惧地猜测道。
冯霁雯抓着况太妃的手一直没能停下颤抖,脑海中噪杂一片,整个人都有一种置身噩梦之中的不真实感,然望着太妃似又白了几分的脸庞,她牟足了力气重重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清醒镇定起来。
“你们可知道有什么催吐的法子?!”她急声向两个丫鬟问道。
她不似玉嬷嬷那般精通医道,如今所能想到的只有最笨的方法。
中毒这种症状搁在现代首先必然是洗胃,而在不具备这种条件的当下,催吐无疑是最直接有用的了!
“催吐……”小仙因紧张而结巴起来:“奴婢见人拿筷子压舌头……”
但那也得是在人还有意识的情形之下才可以啊!
如今太妃娘娘不省人事,纵然是催吐,也只能用一些被动的方法才有用——
“奴婢知道一个!”小茶忽然出声道:“瓜蒂散……瓜蒂散是催吐用的!”
小仙一愣过后连忙点头:“对……奴婢也听过这个!”
“瓜蒂散?”冯霁雯皱眉道:“可如今赶回城中药堂去买必然是来不及了……”罢了又忽而想到什么似得,忙对小仙道:“你识得不少字,快去玉嬷嬷的药房里找一找有没有这味药!”
玉嬷嬷是药女,药房中自然也不会真的全部都是那些养颜美容的东西,甚至除了普通的藏药之外,还有不少珍稀少见的药材。
小仙恍然过来,忙不迭应下忙起身去了。
冯霁雯内心焦急却半点未减,一面试图用掐人中的法子唤回太妃的意识,一面喃喃道:“还有没有其它的解毒法子了……?”
小茶也在一旁跟着着急,却只能是干着急。
毕竟这不是靠力气便能够解决得了的事情。
“服炭灰有没有用?”冯霁雯骤然抬起头来,忽然想到了前些时日不知是在哪本杂书上看到过的一个解毒方法——
小茶“啊”了一声,满面意外地看着冯霁雯。
“去找些炭灰过来,冲水给太妃服下!”冯霁雯当机立断道。
反正炭灰死不了人,不管有用还是没用,且都试一遍吧!
说她病急乱投医也好,但她绝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有救治太妃可能的方法。
小茶向来对她唯命是从,虽觉得这个方法有些骇人听闻,却还是立即去办了。
炭灰极好找,小茶赶在去找瓜蒂散的小仙前头便把冲了炭灰的一大碗温水给端了过来,与冯霁雯一同合力,一个捏着鼻子一个硬灌,整整一大碗炭灰水除了最先洒的几滴之外,其余的尽数灌进了况太妃的肚子里。
“你再去厨房……”方才小茶去找炭灰的间隙,冯霁雯又想到了另外一点:“找些绿豆、金银花……还有甘草一起熬成汁,快去。”
这些东西都是万能的解毒之物,能用则用。
小茶一脸发懵地跑去了厨房。
她前脚刚走,后脚小仙便回来了。
“太太……找着了,瓜蒂散!”小仙手里捧着一只细颈蓝瓷药瓶,上头贴着一道长形红条,上头写着的确然就是瓜蒂散三个字。
冯霁雯喜不自胜,忙又让小仙和着水喂况太妃服下。
“……怎么没反应?”小仙忐忑地望着被冯霁雯抱在怀里的况太妃。
她们用的剂量算得上极大了,太妃娘娘如何会半点反应也没有?
冯霁雯因一路疾奔而散乱的几缕髻发紧紧贴在因布满汗水而黏湿不已的脸颊上,一双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望着况太妃,内心的恐惧越扩越大。
“您起来打我骂我,责怪我冲动胡来没有分寸都可以……但我不许您死!更不许您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能想的都想了,如今她实在不知还能为太妃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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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皇家秘辛
冯霁雯正大感无措之际,忽见眼前况太妃的眉头轻轻动了一动。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跳动,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但却明显是有意识了!
“太妃娘娘!”小仙大喜道:“太妃娘娘有反应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脸上的笑意便尽数为惊愕所替代——
太妃娘娘确实是有反应了。
可这反应……似乎有点儿大。
小仙望着扶着自家太太的手臂面容虚弱,口中颜色深暗的呕吐物却如流水一般往外吐的况太妃,以及被吐了一身满脸怔愣、继而绽放出了一个十分欣喜的傻笑的自家太太,一时也忍不住咧嘴露出了一个苦笑来。
“炭灰果然有用!”冯霁雯道。
小仙弱弱地道:“应当是瓜蒂散的作用吧……”
喂炭灰算怎么回事啊……
太妃娘娘这样的仙姿玉貌,平日里只吃最干净的素食,倘若得知自己被太太灌了整整一碗炭灰,那还不得就地昏厥过去啊……不,昏厥前一准儿还要取鸡毛掸子出来教一教太太做人的道理。
但太妃娘娘真若能就此化险为夷的话,不管是什么反应,对太太而言,自然都是最值得高兴的。
“太妃您觉得如何了?”见况太妃停止了呕吐,冯霁雯不顾脏污,忙扶住她问道。
可她不顾,况太妃却不能不顾……
仍处于神志不清状态中的太妃娘娘虚弱地微微张了张眼睛,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冯霁雯的话,只满脸嫌弃地皱了皱眉,挣扎着要推开冯霁雯扶着她的手臂。
只是力气过于微小,并未能起到半点作用,于是表情除了嫌弃之外,又多了一抹无法忍受的煎熬。
“快,再灌一碗。”冯霁雯向小仙催促道:“吐的越干净越好,直到让太妃再吐不出东西为止!”
小仙虽然觉得这个方法略有些凶残,但出于她也想不出更稳当的法子来,唯有按着冯霁雯的话照办。
此时,忽有一阵躁乱声传来。
“太太,好像是外院那边传来的动静……”小仙握着碗沿的手指一阵发紧,语气忐忑不已:“是不是外头守着的那些人过来了?”
冯霁雯也听到了。
方才她一心只顾着太妃的安危,潜意识里甚至已经忽略了外面的情形。
如今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当下的处境是如何棘手。
“太太……咱们暂时躲起来吧?”听着动静越来越近,小仙越发慌乱。
倘若被宫里的人发现她们不仅没走,反倒还偷偷溜了进来救治太妃,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不对。”冯霁雯凝神细听了片刻,紧紧皱着眉说道:“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动静,似乎并不是一群人单单在走近的脚步声。
随着声音的靠近逐渐清晰,小仙也意识到了异常之处。
有阻拦声,惊呼声,还有争执声……
来人似乎分了两路!
……
紫禁城。
养心殿中灯火通亮。
龙案之上积着两摞厚厚的奏折,一身深蓝色绣金龙常服的乾隆靠坐于缠龙椅上,手中执着朱笔正皱眉批阅着一则山西递来的急报。
“皇上——”
太监总管高云从捧着托盘走近,笑着说道:“这是景仁宫嘉贵妃娘娘那边儿差人送来的参茶,刚好给万岁爷养养精神。”
乾隆头也未抬,威严的脸上神情一丝不苟:“放着吧。”
高云从笑意不减地应了声“嗻”,依言将托盘放在了一侧。
“这些折子明日一早速交由内务府——”乾隆批完山西急奏,拿手指敲了敲一侧的几本折子。
高云从应下。
乾隆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然而往雕花窗外望了一眼之后,却未有言语。
“万岁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高云从伺候乾隆多年,练就了一双好眼力。
“……”乾隆默然了片刻,却是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万岁爷,已是亥时末,就快子时了。”高云从劝道:“万岁爷不如早些歇着吧。”
乾隆不置可否,视线一直定在窗外,似有一些失神。
高云从悄悄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睑。
此时,忽听得殿外太监高声奏禀。
“太后娘娘到!”
高云从似惊了一跳,讶然道:“太后老佛爷怎么忽然这个时辰过来了?”
回过神来的乾隆却并无意外之色,自龙案后起身,眉心微皱。
太后钮钴禄氏着一身姜黄色锦缎绣团福旗装,花白的头发梳成二把头,脑后左右各插着一只赤金镶翡翠衔东珠凤钗,未让嬷嬷搀扶,姿态雍贵地为一群宫女陪同而来。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乾隆迎上前来向母亲行礼。
太后看了他一眼,一时却未说话,而是与高云从吩咐道:“带着他们都退下去吧,哀家有话要与皇帝单独谈一谈。”
高云从笑容恭谨地应下。
“奴才告退。”
一群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俱退至外殿。
“眼见都要子时了,皇额娘怎么还没歇下?”乾隆语气恭孺地询问道。
“皇帝还肯认我这个额娘吗?”
太后张口便是这么一句冷言,神色也没了方才的平和,一双苍老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覆上了一层鲜少外露的厉色。
“额娘这话未免太过折煞儿子了。”乾隆垂首叹了一口气道:“额娘倘若有气只管向儿子发,万莫说这样的话来诛儿子的心。”
话是这么说,暗下却将一直高高吊起的一颗心彻底安放了下来。
皇太后动怒至此,恰好反映了一个事实——她此番未能够如愿。
“好一个诛心!”太后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诘问道:“那不知皇帝派人去静云庵之前可有想过此举是否会诛了哀家的心!”
当今天下世人皆知皇上是个孝子,当今皇太后亦是通晓情理、见识匪浅之人,母慈子孝可谓为天下人的楷模。
表面如此,暗下实则亦如是,自乾隆登基以来,皇太后对儿子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就是这屈指可数的数次,却几乎是为的同一个人。
“额娘息怒……此事额娘且容儿子向额娘解释清楚。”
皇太后听到“解释”二字不由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问道:“皇帝可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答应哀家的吗?你曾在爱新觉罗祖先的灵位前立过誓,日后决不再过问掺和有关况氏之事——可你自己说说,你今日都做了什么糊涂事!”
她就不明白了,她这个儿子平素最是以大局为重,执政以来从未让她操过任何心,怎么偏偏在这个女人身上一错再错,百般糊涂!
乾隆默然了片刻,到底还是低声说道:“可是额娘当年也答应过儿子,只要况氏出宫,便保其平安终老。”
“那是在她安分守己的前提之下!”听儿子反过来拿当年之事来责问自己,皇太后痛心疾首道:“你难道不知忠勇伯离京之前曾亲赴过静云庵吗?当年你父皇在世之时留下的糊涂账,关乎的乃是皇家的尊严,倘若为忠勇伯所知,为天下人所知,咱们爱新觉罗氏还有何颜面面对大清百姓,又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饶是贵为天子的乾隆也承担不起。
“皇额娘的一番苦心儿子明白。”乾隆始终垂着头,一副聆听训诫的模样,然而说出来的话立场却仍然分明:“只是此事已然过去了这么多年,知道真相之人寥寥无几,程渊虽去过静云庵,却并未亲眼见过况太妃。且依儿子对他的了解来看,倘若他当真觉察到了哪怕一丝不对,也必然会第一时间求证,而非甘愿奉旨回云南——”
“反之,倘若额娘真的因此而贸然赐死况太妃,只怕还会平白让人增添疑心。”乾隆劝道:“额娘何不换个角度仔细想一想其中利弊。”
“皇帝这是觉得哀家心狠手辣,做错了吗?”太后望着他问道:“那依皇帝的意思来看,难道哀家阖该当作此事不存在,视天家尊严于不顾,方算得上通晓情理吗?”
“儿子不敢。”乾隆适时地认错道:“今晚之事确是儿子忤逆了,皇额娘心中若有气,尽管责罚,儿子绝无半句怨言。”
顿了片刻,又带了些许笑意说道:“更何况额娘持斋礼佛多年,素日里连一只蝼蚁都不舍伤及,如今若因这样一件并无必要之事在佛祖面前破了善戒,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自然是句打圆场的玩笑话。
他最是了解自己的额娘,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劝才最合适。
硬碰硬必然不行,唯有让她明白他这个做儿子的,眼中始终是敬重她这个额娘的。
其次便是能不提况氏二字便尽量不去提。
而作为母亲的皇太后自然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一副脾性。
再孝顺的儿子也不能给逼急了。
再者,面前的人不光是她的儿子,更是一国之君。
她此番前来,虽是责问来了,心中却也早已有了计较。
皇帝态度好,架子低,她这个做额娘的,断也没有一丝情面也不给的道理。
只是她顾忌的可不是什么佛祖会不会怪罪。
况氏如今确非非死不可。
正如皇帝方才所言,这是一件并非必要之事。
为了一件并非必要之事,是执意同皇帝对峙到底,最终伤了母子之间的情分;还是退一步借此让儿子记自己一个恩情——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她在宫中沉浮多年,最终能够坐上皇太后的宝座,靠的并不全是沾儿子的光。
她从不是个会因一时之气而不顾大局之人。
“额娘可以答应你暂时不动况氏。”皇太后到底松了口:“但是,程渊短时间内决不能够再回京了——若无必要,最好永不召其入京。”
“儿子自然明白。”乾隆笑着上前扶过皇太后一只手臂,道:“此事便不劳额娘操心了,额娘尽管养好身子,至于这些大大小小的烦心事,只管扔给儿子便是。儿子倘若做不好,您再出面纠正也不迟。”
“前朝的事情额娘不懂,也可以不管。可但凡事关皇家颜面之事,倘若当真出了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纰漏,可不是你说不迟便真能弥补得了的。”皇太后话虽如此,然脸色已然好看了太多。
乾隆闻言只笑不语,扶着皇太后在一旁坐下,又亲自端了那碗自景仁宫送来的参茶到老佛爷跟前。
而此时的景仁宫,已有宫人将太后找去养心殿这一动静告知到了嘉贵妃的耳朵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后这个时辰忽然去了养心殿……听外殿的小太监说,太后娘娘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进去之后就连高公公都给支出去了,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只道是这会儿还未回寿康宫呢。”
传话的人是远簪,远芝被处死之后,她顺势得了嘉贵妃重用。
她不如远芝那般机灵,却胜在还算沉稳谨慎。
嘉贵妃听罢并无太多疑惑与意外。
隐约记得这个时候,确实是发生了一件不为人知的大事的。
似乎皇上与太后,便是因此事而生出了隔阂。
只是那时她对这些动静并不上心,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总是会遗漏些什么。
故而这次她事先便派了人去验证此事。
想到此处,她与远簪问道:“小孟子可回来了吗?”
远簪刚要作答其尚未回宫,便听得外面有小太监求见贵妃娘娘。
正是被嘉贵妃派去留意打探消息的小孟子。
嘉贵妃听罢他的回禀之后,神色倏地大变。
“你说人没死?”她尽力掩饰着语气中的惊异感。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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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答应大家的双更还是一定要做到,所以这章算昨天的,今天的归今天。
昨天有小天使说我作为病号晚睡的事情,这真是个无限度打脸的故事,我只能保证明天一定早睡!
谢谢大家关心!
(看大家最近又开始猜嘉贵妃是重生还是穿越了,这个暂时保密^_^)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