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生无可恋的太妃娘娘
“回娘娘,正是。”小孟子跪在地上垂首轻声禀道:“这是奴才亲耳从咱们安插在寿康宫里的眼线那里听来的,绝不会出错。”
嘉贵妃大为皱眉。
况太妃竟然没死。
她虽记不得况太妃具体是何时被赐死的,但结果无疑是真的被赐死了,这一点断没有记错的可能。
虽因着许多缘故,眼下之事多多少少皆发生了改变,可每一桩改变必然都是有迹可循的——唯独况太妃平白逃过这一劫,令她觉得太过于突兀反常。
好端端地,有什么变故足以影响到一个人的命数?
“好好查一查今日静云庵中所发生过的事情,越详细越好。”她正色吩咐道。
“奴才遵命。”
“尤其要留意今日都有哪些人去过了静云庵,一个也不可漏掉——”
况太妃的死活于她而言其实并无太多意义,到底是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孤苦之人,一把年纪了,又绝没有回宫的可能,故而纵有百般好,却也根本妨碍不到她。
甚至她活着,对当年之事多少还能有些牵制。
但是,原本该死的人却活了下来,这绝不是一件寻常之事。
这些年来,身边之事虽皆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每一桩无不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纵是因效应影响而产生了一些意外,却也都是些不足为怪的小事,并且这些改变都是找得到原因的。
而正如方才所说,况太妃侥幸逃过一劫,根本无迹可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必要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方能安心——
……
子时刚过,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洒落了下来。
雷声轰响,雨水打在瓦片上一半迸溅成雨雾,一半顺着屋檐蓄成一条条水线滑落院中,在凹陷处积成大大小小的水洼。
窗纸被风鼓动翕张,投在其上的灯影也跟着左摇右晃。
冯霁雯托腮坐在床边脚踏旁的鼓凳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床上面色羸弱的况太妃。
雨水半夜未得消停。
直至东方天际微微泛起灰白之色,雨声方才消缓了一些。
况太妃张开眼睛,入目一片朦胧不清的昏暗,一时不知身处何地,今夕何夕。
昨晚之事逐渐浮现在混沌的脑海之中,却也仅仅只停留在饮下那杯自宫中送来的断肠毒酒之前——余后之事,皆记不得了。
只隐约记得似乎发了一场梦。
梦里依稀瞧见了霁雯那个傻丫头。
她欲抬手按一按过于胀麻的太阳穴,却察觉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神思逐渐回笼的脑海里忽然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令她怔忪的疑问来:她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手臂上方隔着锦被忽然传来一阵轻动。
况太妃费力地转头,着目望去。
入目是一张歪在她手臂旁熟睡的脸庞。五官恬静的小姑娘闭着眼睛,散落下来的一缕髻发垂过鼻尖,随着鼻间呼吸轻动着。
灯罩中的蜡烛早已燃尽,室内光线并不明亮,加之况太妃初醒过来,各方面的感知传递都相对迟钝模糊,故而定睛瞧了好一会儿才瞧见这趴在她床沿边睡觉的人是冯霁雯。
又见她是坐在凳上,身上披着的毯子已然滑落至地,趴在床上的上半身双臂紧紧抱在一起,且还缩着脖子,显是觉得冷,况太妃一时间不由地蹙紧了眉心。
她有些吃力地侧过身去,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扯了一半搭到冯霁雯背上。
“唔!”
冯霁雯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动静,一个激灵陡然坐直了身子,眼睛似张未张之际,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太妃?”
况太妃险些没被她给吓着,见冯霁雯神色,只当她是在发癔症梦游。
下一刻,却见完全张开了眼睛,头发乱糟糟的冯霁雯满脸惊喜地看着她,口气犹如找回了最心爱之物的孩子一般雀跃:“您醒了……您醒了啊!”
只是况太妃的反应却远不如她这般热情。
“你怎么在这里?”太妃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皱眉问道。
沉浸在莫大欣喜与庆幸之中的冯霁雯却自凳上陡然起身,而后蓦地伸开双臂扑向了她,将脑袋搁在况太妃的右肩窝处,紧紧搂着她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方才还满口高兴之意,如今却忽然变成了哽咽的语气。
况太妃甚至还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
“……”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冯霁雯在她面前哭。
昨晚上那般惊险,冯霁雯怕的魂不附体,却也没掉一滴眼泪。
或是说不敢哭。
似是眼下终于见了太妃平安醒来,才敢放心地哭出来。
于是,孩子般脆弱矫情的一面也肆意表露了出来——“您是不知道,昨晚上我可真被您那模样给吓坏了,当时我真怕您就这么没了……昨个儿玉嬷嬷过去找我,说您想见我,我当时不知会出这样的大事,便没搁在心上及时赶过来,谁成想险些就见不着您了!太妃,您不怪我吧?我下回再也不会这么粗心大意了……对了,您饿是不饿?昨晚您吐了半夜,直把自己给吐昏了过去,肚子里一丁点儿东西也没有,该难受坏了吧?”
听着她一面哭一面喋喋不休,甚至还有些语无伦次,况太妃本该觉得头疼与不耐烦,却莫名自她的紧张慌乱中寻到了一抹久违却浓烈、唯有至亲之间才能有的亲密感与珍视感,直将她的心口都暖的发涩。
“您先躺着,我这便让丫鬟去厨房给您熬粥,再喊玉嬷嬷和太医过来为您诊治诊治——”
冯霁雯片刻不耽误地松开况太妃,拿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便要往外走。
“毫无仪态,帕子呢?”
见她一面走一面拿手抹脸,况太妃口气虚弱地出声道。
冯霁雯闻言回过头来冲她咧嘴笑道:“昨晚您一直吐一直吐的,我和两个丫鬟还有玉嬷嬷的帕子都拿来给您擦脸了,丫鬟拿去洗了,下了一夜雨想必还没能干呢。”
况太妃闻言脸色即是一黑,拿斩钉截铁的口吻命令道:“……全拿去丢掉!”
冯霁雯“哦”了一声,转回头往外走,捂嘴一阵傻乐。
……
玉嬷嬷也一夜未眠,听到况太妃醒来的消息,忙随宫里昨夜派来的朱太医一同来到了况太妃所在的槐院。
朱太医隔着丝绢为况太妃诊罢脉,断定已经无碍。
冯霁雯悬着的一颗心彻底安放下来。
可很快,又重新提了起来……
因为这位朱太医诊完脉非但没急着回去吃早饭,还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多嘴地提了一句:“太妃娘娘饮下的乃是断肠草,毒性极烈,若非是及时服用了炭灰解毒,又加以催吐,只怕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为什么要这么说?
将功劳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以显示自己医术高超难道不好吗?
冯霁雯望着这位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挎着药箱离去的朱太医,一时不敢回过头去面对太妃此刻的表情。
“服炭灰?”
靠在床头迎枕上的况太妃看向玉嬷嬷,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来:“药房里不是有断肠草的解药吗?何以要服炭灰?”
她竟然吃了炭灰这种脏东西?
这种东西素日里她就是不慎沾到了衣袖上,都须得立刻将衣裳换下来,是连拂也不愿去拂,生怕脏了手的。
可这回……她竟然吃下去了!
这对一个有着深度洁癖的人来说……还不如让她死了来的干净。
“不是奴婢……”迎着况太妃质问的目光,玉嬷嬷可耻地胆怯了,先前想好的要身先士卒为冯霁雯承担责任的想法也霎时间动摇了,甚至为了将自己从炭灰事件中完全摘出,不惜出卖人格道:“实则奴婢最初是暗示了和太太可以去药房里找解药的。”虽然当时她是出于一时糊涂。
可她想表达的只是……这事儿一点也不怪她,她是没有责任的。
冯霁雯闻言彻底凌乱了。
她欲哭无泪地看向玉嬷嬷。
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是!
简直是一个大写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么做人真的没问题吗?
“太妃,我觉得……平安最重要。您认为呢?”她的语气满是犹豫与心虚。
她承认她不聪明,在那种情形之下只顾着害怕了,压根儿没听懂玉嬷嬷说的那什么玉容膏和香露都在药房里摆着,原是为了暗示她可以去药房中找解药。
可智商这玩意儿,又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了的!
谁不想聪明一点呢?
“……”况太妃没有言语,面部表情却泄露了分外痛苦的内心。
若说她自冯霁雯那里听说自己昨晚吐了满身满脸之时,整个人一直都处在一种煎熬之中的话,那么她在此时听闻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服了炭灰之后,基本上已经是生无可恋了。
室内一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况太妃终于开了口。
“玉儿,把火盆端出去。还有香炉,统统放远些。”太妃闭着眼睛,口气虚弱而无力。
“是……”
……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冯霁雯顶着莫大的压力待在槐院里聆听况太妃的种种训诫。
似乎相较于炭灰事件,更令况太妃不悦的还是她自作主张溜进静云庵,阻止她服毒自尽这一行为。
虽然因后续发展而改变了整件事件的严重性,然而在太妃眼里,冯霁雯的所作所为始终还是不可原谅的。
冯霁雯知太妃气得不是自己耽搁了她自尽,而是恐怕自己牵扯进来,故而认错认的丝毫也不觉得委屈,只图一个让太妃消气。
虽然她这百十来遍错认下来,太妃看起来愣是一点气也没能消……
冯霁雯不由自我反省是否是自己认错的方式不对,亦或是看起来还不够诚恳。
可如果现在再上前抱着太妃的大腿兼以痛哭流涕的话,显然是来不及了,相反还会显得虚伪做作,没准儿还会火上浇油。
横竖想不出让太妃消气的法子来,冯霁雯干脆放弃了。
许多事情放一放也就淡了,太妃需要的可能只是时间吧……
她还是说点儿别的什么吧。
“太妃,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趁着两个丫鬟一个去了厨房熬药,一个去喂了净雪,冯霁雯趁机问出了内心最深重的疑惑,尽量婉转道:“您与宫里……是有什么过节吗?”
或是说,太妃是犯了什么不可触碰的忌讳。
能让太妃与玉嬷嬷毫无反抗余地,只能甘愿服毒之人,其实范围极小。
有如此权势之人,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位而已。
且后来又来了一群便衣侍卫加之阻止,并带了太医前来救治——
冯霁雯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这背后究竟是怎样错综复杂的内幕,唯有开口向况太妃求实。
“此事与你无关,莫再问了。”况太妃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清:“全当你昨晚不曾来过静云庵。”
冯霁雯闻言犹豫了一下,道:“您既不想说,我便也不多问了。可是我想知道,此事可解决了?之后您还会有危险吗?”
她向来不爱打听掺和别人之事,尤其是宫闱之事,若非是与太妃有关,她问也不会去问。
说到底,她担心是只有太妃的安危而已。
她很怕昨晚之事会再次重演。
况太妃闻言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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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题外话系列:今天两米哥哥再次回大连,他在车上跟我打电话时,我发牢骚说自己的脸万一好不了了怎么办,他说没关系,如果我自己不介意的话,他也不介意。我听完觉得很欣慰(虽然自己是介意的),忍不住跟妈妈炫耀秀恩爱(有点欠揍?),结果妈妈一脸冷漠地说:“你们不介意,我介意。”
我痛心疾首地问为什么。
结果她说:“好好地女儿变成这样,出去我很没有面子的。”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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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幕后推手 (月票×240加
断袖之嫌?
觊觎……
觊觎刘中堂家的长公子?
那不是刘鐶之吗!
冯霁雯觉得自己头顶上方劈了一道响雷,炸的她整个人都懵掉了。
“真的假的?”她微微瞪圆了眼睛看着秦嫫,问道:“好端端地,怎么就忽然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和珅与刘鐶之平素走的又不近,按理来说,纵然真的是有那方面的倾向,那首先被怀疑的对象也该是与之来往最为密切的伊江阿才对,怎么着也扯不到刘鐶之身上去吧?
她承认她关注的重点似乎有些奇怪,但往细了说,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似乎是说昨晚在金二公子的生辰宴上,咱们大爷给刘公子传了一首诗,被人当众宣读了出来……诗的内容,大概是有些让人、让人……”秦嫫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措辞。
一旁的小醒适时地开口补充。
“想入非非。”
秦嫫尴尬地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冯霁雯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和珅无缘无故地岂会给刘鐶之传什么诗啊……
那首未有署名的诗分明是她让紫云写的!
可怎么就被传成什么断袖之好了呢?
试问这剧情走向,还能再脱线一点吗?
“在宴上大爷已然解释过了,说此诗是为了祝贺刘公子顺利考过春闱,谨以此诗表达对刘公子才学造诣的仰慕之情……”秦嫫为自家大爷鸣不平,“但不知怎地,竟被传的如此不堪。”
什么断袖不断袖的,她家太太还好好地在这儿呢!
这不是消遣人吗?
大致设想了一番昨晚宴会之上有可能发生的情形,冯霁雯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复杂。
想来是信笺不慎被人发现,和珅为了将紫云从中摘出,才顶下了这个黑锅。
也亏得他反应够快,够大胆……
这等黑锅竟也敢背。
那首诗是从诗经里摘出来的,虽无太多露骨之词,但大意确是女子为向心爱之人含蓄表达相思之意而作,和珅反应固然机敏,还圆了个七七八八,勉强蒙混了过去,可情诗就是情诗,哪有庆贺别人通过春闱而以情诗赠之的?
再加上如今旗人官僚作风败坏,在后宅豢养男宠者不在少数,断袖一词在这些纨绔子弟口中早已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他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什么话说不出来?
更何况……长得好看的男子本就更加容易被人误解。
她家那位长得好看的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此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算小,虽然不痛也不痒的,可到底于大爷的名声有碍。”秦嫫讲道。
冯霁雯闻言不由想到了今日和珅去静云庵接她之时,在马车里她问起书信之时他的反应。
笑。
他笑了好几回。
合着是在笑这个?
得亏他还能笑得出来。
这人到底是有多么地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啊……
“此事口口相传,如今只怕已传遍大半个北京城了。”秦嫫看着冯霁雯,语气中带着一抹不甚确定的猜测,“撇去真假不谈,且说闹的这样大,实在有些不寻常。”
传遍了大半个北京城?
冯霁雯不免又被惊了一把。
就这么点儿破事儿,不至于吧?
又听秦嫫道了不寻常三字,便忙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奴婢是觉得此事既是发生在酒席之上,大爷又有解释在先,全可当做一桩酒后玩笑揭过便是。再加上酒席上爱起哄胡闹的横竖不过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而已,纵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却也不该短短大半日的功夫传的人尽皆知才是——”
秦嫫向来缜密,虽然最初也被这个消息给雷的有些不知东西南北,但稍一冷静下来,便察觉了不对劲之处。
冯霁雯听罢露出沉思的神色来,片刻后,却是问起了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问题:“外头可有传出昨晚在静央楼中,金二小姐被猫儿抓伤的消息吗?”
“倒也隐约听说了些,但皆不算详具。”
隐约听说了些?
这分明才是昨晚的重头戏,怎会没被大肆议论呢?
冯霁雯眼底忽而泛起了一丝冷笑。
什么断袖之好,说句难听点的,就凭她家爷今时今日的地位,不过就一名不经传的小侍卫罢了,就因一帮没个正形儿的子弟们在酒席上的一句不知真假的猜测,哪里可能引起范围如此之大的关注?
倘若将人换成京城姑娘们最想嫁的福康安还勉强说的过去——
最有趣的还当是这个玩笑成分居多的流言,竟然盖过了金二小姐的‘风头’。
秦嫫与小醒对视了一眼,也皆是意识到了问题的源头所在。
大爷这件事,背后倘若无人刻意推波助澜的话,绝无可能会被传的如此沸沸扬扬。
“还是太太机敏。”秦嫫正色看着冯霁雯问道:“那依太太之见,咱们该要如何应对此事?”
先不说此事对大爷的影响了,单说那个金二小姐昨晚如此刻意中伤她家太太,便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昨晚之事就这么被金家不动声色地揭过了——
“不急。”冯霁雯道:“我能想到的,大爷必然也早想到了。待晚间他回来,再商议此事也不迟。”
况且这人瞧着万事不上心,实则最是喜欢暗下早早将一切都筹谋完备。
没准儿他已经有对策了。
纵然没有,两个人一块儿合计着,也好过她自己乱拿主意来的好。
秦嫫听罢点头。
“先替我更衣洗漱吧。”冯霁雯掀被下床,“天黑之前,我要去一趟汪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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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受伤
~~~第二更,前面一章别忘了看~~~
……
汪家近来的气氛一直沉闷而紧张。
先是汪士英被罚俸,后又是大公子汪黎隽被处以家法断了一条腿,太太也紧接着病倒在床——
如今又隐约听闻三姑娘也病了,也有人说是如大公子一般被老爷罚了,似还罚的不轻。
至于是什么原因,好像并非只是后云阁意外走水那么简单,然而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且在老爷的威慑之下守口如瓶。
但由于三姑娘在府里一贯地不受宠,不光没了姨娘依靠,同唯一嫡出的三姑娘的关系也格外地差,下人们无不是对其敬而远之,故而也没人愿意花太多心思去琢磨她究竟是为何而受的罚。
再者如今府里的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低头做事只求一个不出错还来不及,打听那些东西做什么。
西跨院里住着的静姨娘却不这样想。
她自打进了汪家的门儿以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将汪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摸清摸透。
再加上如今汪太太孙氏重病着无法理事,更让她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府里各处的事情都想插上一手。
“不是说让你去后云阁看三姑娘吗,怎么回来了?”坐在梳妆台前翻看着妆奁里的首饰的静姨娘见刚被派出去的丫鬟小荷又折了回来,不悦地皱眉问道。
“姨娘上回不是交待奴婢多留意些那位英廉府上嫁出去的和太太,和她身边人的动静吗?”小荷一脸邀功地上前来与她说道:“奴婢方才刚过游廊,恰好就瞧见那位和太太了——似是来看望三姑娘的。”
静姨娘闻言拿着支翡翠玉簪的手指陡然一阵收紧。
“她亲自来的?你确定你没看错?”
“断不会错的,她身边儿带着的两个丫鬟就是昨个儿来过的那俩——”
静姨娘连忙放下玉簪站起了身。
见她动作急促,小荷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静姨娘站在原处却一时没有动作,似要急着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能够做些什么。
迟迟等不到她的话,小荷正一头雾水之际,方才听她开口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地去后云阁。”
话罢又交待道:“对了,把今早买回来的花生酥装一碟一并送去,就说是……杏仁儿酥,让三小姐跟那位和太太都尝尝。”
小荷倍感疑惑:“……姨娘这是何意?”
“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交待了你照办便是。”静姨娘冷冷扫向她,“倘若出了岔子,你便还回三小姐身边儿伺候去罢。”
小荷闻言脸色一白,连忙应下。
待离了內间,方才狠狠地咬了咬牙。
她之前是在已故的柳姨娘、也就是汪黎芸的生母身边伺候着的,柳姨娘自缢后,被分到了汪黎珠的院子里做三等丫鬟,吃苦受欺负不说,有一回更是因不慎弄脏了汪黎珠的衣裙,而被她下令责打了二十棍,一条命都险些交待在那儿了。
后来静姨娘被抬进府里,她辗转被分了过来伺候,凭着一张巧嘴讨了静姨娘欢心,做了个贴身丫鬟。
可这位静姨娘竟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平日里一个不高兴便对她非打即骂不说,单讲她平日里如此卖力地给她打听消息,却连个破铜簪子都没有赏过她!
就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主子。
若非是看在她怀着大公子的种,日后没准儿能生下个长子来,她也好能有个好出路的话,她早便走了,哪里还轮得着她来威胁自己?
小荷自鼻间溢出一声冷哼来,按着静姨娘的吩咐装了花生酥入碟,提着食盒便往后云阁而去。
她一路未作停留地来到了后云阁,直接上了二楼。
汪黎芸原本住着的东阁因为那日走水被烧了大半,如今还未来得及重新修葺,便暂时移到了西厢房里‘养病’。
西厢房的房门紧闭着,一名着穿着被洗得有些掉色的青色比甲、豆芽儿菜一般瘦弱的小丫鬟守在门外,见小荷过来忙将人拦下。
“我是静姨娘院子里的,得了姨娘吩咐来看望三姑娘。”同样都是丫鬟,面对汪黎芸身边伺候着的小丫头,小荷的口气却格外地倨傲。
小丫鬟看起来有几分胆怯,勉强扯了个笑出来,道:“奴婢代三姑娘谢过静姨娘了。只是这会儿三姑娘正在见客,怕是不方便让小荷姐姐进去——”小荷之前在柳姨娘跟前伺候,她是认得的。
“你都没进去通传一声儿,怎么就知道三姑娘觉得不方便了?”小荷满面不屑地“嘁”了一声,道:“你且进去禀告,就跟三姑娘说我进去将静姨娘的话带到,把东西放下就走,不耽误她见客。”
“这……”小丫鬟为难地看着她。
“这什么这?静姨娘一番好意,难道你要代三姑娘拒了不成?”
小丫鬟连忙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个静姨娘现如今怀着大公子的骨肉,似乎还挺受宠的,虽只是个妾室,却也不是她们三姑娘能够得罪得了的。
又因小荷的态度咄咄逼人,令她不觉就有几分无法应对的慌张感,一时只得转身将门推开进去禀告。
须臾,便折了回来,垂着头小声说道:“三姑娘请姐姐进去。”
小荷翘了翘嘴角,轻哼一声跨过门槛。
屋内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扑鼻而来,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绕过屏风来至內间之时,只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汪黎芸一副强打着精神的模样倚在床头。床边一侧的黄木椅上则端坐着一位身穿银线勾暗纹象牙色旗服,外罩着一件荷茎绿缎料坎肩儿,梳着小两把头,方当韶龄的年轻女子。
方才在游廊中匆匆一瞥,小荷还未来得及细看,眼下一瞧,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这位和太太坐在那儿不动,便给人一种极赏心悦目之感,虽不是倾城倾国之貌,却令人总也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虽然名声不好,却也不是她们府里的这些女主子们能够相提并论的。
小荷这厢看着冯霁雯有些出神,直至汪黎芸主动开口说道:“不过小病而已,劳静姨娘挂怀了。”
小荷这才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一般,忙地笑着说道:“三姑娘客气了。起初听闻三姑娘染病,姨娘是欲亲自前来探望的,奈何有孕在身多有不便,唯有差奴婢代劳了——姨娘还让奴婢带了碟杏仁儿酥来给三姑娘尝尝呢,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是姨娘的一番心意,还望三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汪黎芸向来不喜这些虚伪的做派,懒得与她多言,只径直道:“代我谢过静姨娘好意。”
小荷将食盒放下,取出那碟花生酥后,也未再多呆,留下一句“三姑娘好生养病,奴婢不叨扰了”,便直接回了西跨院复命去了。
约再有半盏茶的功夫,冯霁雯也离开了后云阁。
汪黎芸命了身边唯一的那名小丫鬟将她送出了汪家。
冯霁雯前脚刚走,后脚汪黎珠便带着丫鬟赶了过来。
“母亲生病冯霁雯这个做表侄女的都未来看望,三姐这一病,竟惊动得她亲自上门儿来了,三姐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啊。”汪黎珠进屋自己找了椅子坐下,阴阳怪气儿地说道:“只可惜我来慢了一步,没能瞧瞧三姐苦苦巴结上的这位英廉府大小姐嫁了个破落子弟后,如今是什么模样。”
她昨晚刚在静央楼中与冯霁雯打过照面,说这话不外乎只是为了讽刺汪黎芸与冯霁雯罢了。
汪黎芸倚在床头未有接话,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汪黎珠冷眼瞥向她,眼底一派厌恶之色。
若非是父亲顾忌着今年还要送汪黎芸进宫选秀的话,汪黎芸这会儿只怕早已去下面见她那不争气的姨娘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儿跟她摆脸子。
成日一副清高的模样,看了就让人心烦。
这种人真该早点死了干净,省得碍眼。
没能如愿见着冯霁雯好讽刺她几句,心情本就不佳的汪黎珠也懒得继续待在此处闻药味儿,起了身欲离去之前,不忘环视了一番屋内的摆设,笑着讲道:“三姐这屋子里未免也太素了些,还不如我那几个丫鬟住着的地方瞧着像样儿呢,三姐怎也不让丫鬟捯饬捯饬——”
汪黎芸仍旧未语。
“对了,昨个儿我院子里刚换了几件新摆设,原先那些换下来的旧的正打算赏给下人呢,眼下看倒不如送给三姐充充屋子吧,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汪黎芸微微抓紧了被角。
“这糕点哪儿来的?”汪黎珠眼尖地瞅见了桌上儿上的那碟花生酥,动了动眉头说道:“这不是五味斋的东西吗?怎么,三姐的月例这是涨了吗?竟都吃得起五味斋的东西了。”
汪黎芸微微抬了抬下巴,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听起来不那么僵硬:“四妹说笑了,我哪里吃得起这样的好东西。”
“那这碟东西是哪里来的?”汪黎珠果然问道。
“静姨娘差人送来的。”
“静姨娘?”汪黎珠皱了皱眉。
继而冷笑了一声,道:“这位静姨娘倒是活络的很嘛。只是眼神好像不大好使,净巴结一些连台面都上不得的东西,没得浪费心思。”
话罢便冷着脸带着丫鬟大步离去。
汪黎芸猜她应是去了西跨院。
……
冯霁雯上了马车之后,自袖中取出了一只豆沙色的荷包来。
她从未让汪黎芸帮着绣过什么荷包,先前汪黎芸对小仙说让她去取荷包的话自然只是个幌子,而今日汪黎芸当着那个婆子的面儿将这只荷包交给她,她当时也以为只是个幌子。
直到汪黎芸以煎药为由,支开了那位已经放下了戒心的婆子。
她方才知道,汪黎芸邀她前来,竟真是为了将这只荷包交到她手里。
只是这荷包,并非是给她的。
而是欲让她从中转交给丁子昱——
在此之前,她当真不知汪黎芸是何时同丁子昱有了交集的。
想到汪黎芸不久便要参加选秀,她一开始不免有些犹豫,但汪黎芸态度恳切,且看起来清醒理智,她便也未有出言劝阻。
到底汪黎芸不比紫云。
她是个冷静的姑娘,想必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她与汪黎芸的交情平平,自问也没有权力过多地去过问干涉别人的决定。
故而她纵是察觉到了汪黎芸与其说是生病,倒更像是伤着了哪里,却也未有问及前因后果,只答应了汪黎芸会帮她将荷包交到丁子昱手中,旁的一概未有多言。
汪黎芸没说的她皆也没问。
“回去之后把东西交给刘全儿,让他去一趟丁先生的住处,亲手将东西交给丁先生。”冯霁雯将荷包递给小仙。
小仙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应了声“是”。
又听冯霁雯交待道:“让刘全儿尽量今晚便送过去。”
这种东西不宜久留,免得夜长梦多。
“奴婢记下了。”
回到和宅之后,小仙将冯霁雯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了刘全。
刘全一一记下来,郑重其事地接过荷包揣好,没做耽搁地便出了门儿。
上回丁子昱落榜昏迷之后,和珅和冯霁雯曾让刘全前去送过东西探望过,故而让他去办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刘全出门儿约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天色微微擦黑之际,正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看账本儿的冯霁雯听得小亭来禀,说是和珅自理藩院回来了。
正看得入神的冯霁雯头也没抬地“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却又听小亭口气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太太,大爷他好像是受伤了。”
冯霁雯一怔,这才抬起了头。
“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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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晚睡了一回,明天我要努力存稿,争取把睡觉的时间掰正回来。/(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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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千岁嫁到》
作者:枫吹芸哚
简介:坏我姻缘算什么,千岁大人有本事娶我。
193 “霁雯”
怎么会受伤了呢?
小亭点头道:“大爷没说什么,但奴婢瞧见大爷的袖子上有血迹。”
“伤的很重吗?”
冯霁雯再问话间,已经下意识地搁下了手中账本儿,自榻上起了身来。
“这个奴婢倒没仔细瞧。”椿院里的丫鬟个个都被秦嫫教导的循规蹈矩的,从来都不敢如何细致地打量主子,“不如太太亲自去瞧瞧吧。”小亭细声说道。
冯霁雯闻言“嗯”了一声,抬脚便往外堂去。
然出了外堂,欲往和珅下榻的厢房而去之时,却忽地想他若是和往常一般在更衣的话,她这样贸然前去,未免有些失礼。
正要往回退,却听守在堂外石阶下的小茶脸色略有些着急地说道:“太太!大爷回来了,身上带着伤往书房去了——”
说着,手指指向了书房的方向。
一回来便去书房了?
冯霁雯心下不解,离了正堂朝着书房的所在走去。
到底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既知道他受了伤,断没有不过问的道理。
好歹得去瞧瞧伤的重是不重,又是因何而受的伤。
小茶赶忙跟上。
掌了灯的书房并未关门。
冯霁雯却还是驻足在门槛前伸手虚叩了几声。
“进。”
里面传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好听,听起来与平日无二,倒半点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冯霁雯心里纳闷着跨过门槛儿。
只见坐于书案后的和珅尚且穿着一身理藩院左侍郎官服,正垂首执笔写着不知是什么东西。
冯霁雯下意识地朝着他的袖子上看去。
果见其左臂手肘上方处的衣料赫然破了数道,有大片的血迹渗了出来。
看样子伤的还不轻!
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似得来书房写东西?
和珅若有所查地抬起头来,见是冯霁雯,略有些意外。
“夫人?”
他还当是来送茶的丫鬟。
“爷怎么受伤了?”冯霁雯张口便问道。
和珅望了一眼伤处,不以为意地笑道:“小伤而已,夫人不必担心。”
这还叫小伤?
年纪不大,受伤的标准倒还挺高的啊?
冯霁雯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爷怎么受伤了也不去医馆让大夫瞧瞧给包扎包扎?”
“穿着官服往医馆跑,扎眼不说,还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和珅含笑说道。
冯霁雯闻言怔了一下,心道他行事缜密,自非自己能够相比的。
便又道:“那让丫鬟给爷请个郎中回来吧?”
“不必了,皮外伤而已。”和珅望着她讲道:“家中不是备有伤药吗,稍做处理便可。”
对于掺和别人的事情,冯霁雯向来有着自己的度在,见他坚持,便可不多做劝说,闻言只向小茶吩咐道:“回房里将上回玉嬷嬷给的小药箱取过来,给爷上药包扎——”
和珅闻言神色不明地勾了勾半边嘴角。
他大概慢慢摸清自家夫人的脾性了。
今日受伤之人倘若换作是冯舒志的话,夫人定得一万个坚持给他请郎中回来仔细诊治。
可到了他这儿,说不劝就不劝了……
怎么就不试试多劝问两句呢?
没准儿下一句他就改变主意了呢?
虽然确实不算什么非得请大夫来看的重伤。
可要的是那份儿心意不是。
夫人这不同关系不同对待的处事风格,如此用在了他的身上,这等高低立见之感,还真是令人倍感失落啊……
但自找的苦果,说什么也得笑着咽下去。
再者,若再换一换,譬如是伊江阿受了伤,夫人估计连头一句过问都是没有的,更遑论又是问他怎么不去医馆,又问他需不需要请郎中包扎了。
不成就再换,换成那个刘中堂家的公子刘鐶之,夫人只怕会直接当成没瞧见吧?
由此可见,夫人待他还是极不同的。
如此一想,和珅方觉心下舒畅了许多。
只是倘若伊江阿与刘鐶之得知了和珅拿他们这般来作比较的话,只怕伊江阿会大翻白眼,刘鐶之也要深感无语的扶一扶额——夫妻间的事情,扯上他们这些外人算怎么回事啊……有毛病吧!
冯霁雯这厢见和珅一个劲儿地含笑不语,分明是受了伤的人,也不知究竟是在高兴些什么,暗忖了句无法理解,才又问道:“话说回来,爷下午不是去理藩院了吗?怎么会受了伤?”
瞧瞧。
就说夫人是极关心自己的。
和珅轻咳一声掩饰眼底莫名的得意之色,温声答道:“那钱举人在理藩院中大吵大闹,不顾劝说,最后又动手砸了东西,我与几名差役上前阻拦时,不慎被碎瓷所伤——”
冯霁雯错愕道:“他还在理藩院里砸东西了?”
还伤了朝廷办案钦差。
这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望着和珅袖子上的血迹,冯霁雯一阵来气:“这种视法度于无物之人,依我看先别办他的案子了,将人送去衙门治罪才是最要紧的!”
口口声声说着朝廷不公,礼部官员仗势欺人,知法犯法,可他自己呢?
案子不过耽搁了几日而已,他就急的开始砸东西伤人了,甚至前几日就已经去闹过了一场,这等行径,难道不同样是知法犯法吗?
一味地指责别人,却半点也不知约束自己。
这样的人,哪怕再有才学又有什么用?
读的到底是哪门子的圣贤书啊。
和珅听罢冯霁雯的话,又瞧着她一脸腹诽的模样,不由笑道:“夫人莫气,纵我不将他送去衙门治罪,也自有人会让他吃一吃苦头的——”
冯霁雯听得疑惑,正要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恰巧去取药箱的小茶折了回来。
处理伤口要紧,冯霁雯便掐了这个话题道:“爷停一停笔,先让小茶帮爷把伤口给包扎了吧。”
和珅点头道了个“好”字。
小茶却看向冯霁雯道:“夫人,奴婢不会替人包扎,也不知该上什么药,药瓶上的字儿奴婢一个也不认识。”罢了又颇有些腼腆地说道:“再者说了,奴婢这粗手粗脚的,力气又大,万一不慎把大爷的胳膊给掰折了就不好了……”
掰折……
这词用的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冯霁雯嘴角抽搐了两下,刚要让她喊小醒过来,却见这丫头已然单手提了张椅子到和珅旁边儿,冲她咧嘴笑道:“不如太太您来吧!”
冯霁雯一怔,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就听和珅笑着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
这人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啊……
到底只是举手之劳,她本也不算扭捏之人,又当着小茶的面儿,恐丫鬟察觉到异常,只好朝着一侧的盆架走去,边挽袖子边道:“我净一净手——”
身后小茶忙道:“奴婢去一趟厨房瞧一瞧晚饭备了没有。”
冯霁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去吧。”
在冯霁雯视线瞧不见的范围之内,小茶笑眯眯地退了出去,却并没有立即往厨房去,而是回了正堂中。
“娘,我都按着您的吩咐照办了!”来到秦嫫面前,她一副任务达成的光荣模样。
秦嫫却复杂地叹了口气。
主子迟迟不开窍,真是令她在背后操碎了心啊……
……
书房中,不开窍的冯霁雯正替和珅卷着袖子。
她有些纳闷儿。
这人右手好好地,分明可以自己将袖子卷起来,却在她坐下时,理所当然地伸到了她面前让她代劳。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厮竟然是这么懒的一个人?
和珅全然不知自己伸个手硬是把自己在媳妇儿心目中的形象都给伸歪了,还自顾自地在心里头乐滋滋地,望着冯霁雯低着头认认真真替他挽袖子的模样,眼中载满了笑意。
下一刻,却见眼前的人轻轻皱了皱眉,手下的动作也是一顿。
他下意识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是衣料被一半凝固住的鲜血粘连在了伤口处。
见她小心翼翼生怕扯痛他,还紧紧皱着眉一脸谨慎的模样,和珅下意识地欲伸出手去自己处理,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将手重新收了回去。
未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疼吗?”冯霁雯抬起头来问道。
一双尤为清澈安静的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和珅的视线中。
他微微摇头,脸上没了最初闲适的笑意,还似有一些莫名的走神。
冯霁雯便重新低下头拿银镊子替他一点点将黏在伤口上的衣料拨开,一边不忘讲道:“爷若是觉得疼就说一声儿,我也没给人处理过伤口,兴许有些不知轻重。”
和珅欲开口回应她,却觉自胸口处升起的一股暖意四处滋生蔓延着,使得他身体各处甚至就连手指都是暖的,平日时刻清醒无比的脑袋似乎都被这种感觉冲击成了一片空白,大有一时不知自己在何处、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微茫之感。
这种感觉似是吃醉了酒一般,可他平生饮酒向来有度,从未有过醉酒的经验,故而又不大确定能不能这样比喻。
可此时唯有一点意识十分清晰而又强烈——
他很想……跟眼前的人,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
平生都未有过这种将心思与对未来的祈盼寄托到她人身上的经历。
他甚至对日后的日子开始有了全然不同的憧憬。
这种憧憬令他的心跳一时都变得格外鲜活起来,胸腔内也似被什么东西填满,充实得无法言说。
他很想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好来宣泄表达内心这种久违而强烈的喜悦感。
“霁雯——”和珅忍不住唤道。
冯霁雯手下动作一滞,满面讶然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方才喊她什么?
“……”对上她的眼睛,和珅却又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真如醉酒了一般迷糊。
冯霁雯还被他那句突兀的“霁雯”喊的有些云里雾里的,又见他迟迟不说话,只得自己问道:“爷喊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落在和珅耳中犹如天外之音一般缥缈,立即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酒醒了。
四目相对,这就有些尴尬了。
“夫人……夫人觉得日后我喊你霁雯如何?”某人硬着头皮问道。
自己喊出来的话,跪着也要圆上。
冯霁雯:“……”
神经病啊……?
“或者夫人觉得月牙儿更合适一些?”某人继续硬着头皮问道。
冯霁雯觉得自己彻底凌乱了。
好端端地,为什么忽然要改称呼?
“随意,爷觉得开心就好。”
冯霁雯拿一种应付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和珅,回答道。
“那便喊霁雯罢。”某人有模有样地做出了选择。
冯霁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将最后一块儿衣料也处理干净。
至此,他手臂上的伤口才算完全显现在了视线当中。
除却一些细小的划痕不说,有一道约半指长的横向伤口最为严重,皮肉都隐隐有了绽开外翻的迹象,周围血迹斑斑,令冯霁雯瞧的一阵心惊。
“办个案子容易么……”她忍不住低声说道:“还是早早结案吧。”
“很快便可结案了。”逐渐将心神收拢回来的和珅柔声笑着说道。
冯霁雯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但愿吧。”
和珅笑了笑。
不是但愿,是一定。
冯霁雯不愿多谈这个糟心的话题,一面拿开水烫过的干净毛巾替他小心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一面说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来:“……爷和刘公子的事情,我今日都听说了。”
和珅回以一声失笑。
什么叫……他和刘公子的事情,她都听说了?
这话听着可真怪。
但这件事情本身确实也不正常……
“爷还笑呢?”冯霁雯抬头看了他一眼,“爷就半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吗?”
“我好女色还是男色,都是自家的事情,与旁人有什么干连。既然夫人信得过我,旁人怎么看,便更加不值一提了。”
听他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那句‘好女色还是男色’,冯霁雯只能暗叹这人的脸皮与心理素质当真过硬。
试问正常人谁能面色如常地说出这等话来?
“那爷有什么打算吗?”冯霁雯道:“我指的是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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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_^
194 这算调戏吗?
没问他昨晚在席上具体的过程,也没问他是不是也怀疑到了金家头上。
因为跟聪明人说话,尽可以怎么简单怎么来。
更何况面前之人还不是一般的聪明。
和珅也觉得跟自家夫人相处格外省心。
偶尔有个‘不省心’的时候,又格外有趣。
总而言之,甭管怎么个相处法儿,都让人觉得舒服又舒心。
如此想着,尚未开口眼中就已带上了笑意:“夫人也猜出此事是金家在背后捣鬼了——”
“今日我听秦嫫说,昨晚金二小姐之事并未在城中传开。反倒是爷同刘公子之间的所谓断袖流言,俨然有愈演愈烈之势。”冯霁雯一面低头替他清理伤口,一面拿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
和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夫人如今看事情倒是越发透彻了。”
冯霁雯没理会他这句不知真假的夸赞,径直问道:“那爷有什么打算吗?”
和珅不答反问:“依夫人之见呢?”
冯霁雯已将伤口清理干净,转头去取伤药的间隙,看着他讲道:“我觉着……要不然就算了罢。”
“算了?”和珅微微挑了挑眉。
冯霁雯手中攥着药瓶,满脸理智地说道:“左右昨晚上金溶月她也没能得逞如愿将脏水叩到我身上,金二公子也道了歉,咱们不算吃亏——如今金家摆出这一出儿戏来,不外乎是为了压制住流言而已,其实与咱们已没太大干连,不如就随他们去吧?”
虽然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但也绝没有怂恿着和珅以卵击石的道理——这不是为人妻该做之事。
“我知道夫人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来,皆是出于为我日后的前程做考虑。”和珅口气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一双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暖的幽深黑眸里泛着点点笑意,然而自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冯霁雯半点也放松不下来:“但此事却不是咱们说算了便能够算得了的——”
“这是何意?”
“夫人太过低估咱们北京城百姓们喜好凑热闹的百年习俗了。”他还有心思开着玩笑缓声讲道:“如今城中有关我的这些流言,哪怕传的再凶,却最多不过是三五日的新鲜劲儿而已。可金二小姐不同,她贵为京城第一才女,犹如是被人给捧到了天上去的仙子一般的人物——仙子好不容易犯了回错,谁不想仔细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霁雯神色微怔。
“更别提越是被人高高捧起的人物,便越是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京城这么多人,总不见得人人都如福三公子这般待见金二小姐。”和珅语气笃定地说道:“眼下瞒的越是周密,来日舆论爆发之时便会越加汹涌。”
这些皆是冯霁雯不曾设想到的。
“……金家难道会不知这些后果吗?”她隐约觉得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才是关键。
“他们自然清楚。”和珅搁放在书案上的右手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适才讲道:“他们此举为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好在这几日的间隙中寻求解决之法。”
金家会怎么解决?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也知道他们会从何处下手了。
冯霁雯一时皱起眉来。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此事金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偏生昨晚在静央楼前,他还拿那番说辞来安慰自己,真跟没事儿人似得!
就知道跟她面前粉饰太平。
“倘若我今晚不主动跟爷问起此事来,爷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要跟我说?”她莫名有几分来气。
和珅不禁一愣。
虽然没这方面哄媳妇消气的经验,但到底高智商不是摆设,心知这个问题决不能照实回答了,当即摇头,含笑道:“我这才刚从理藩院回来,就往书房里拟折子来了,本是打算用晚饭时再同夫人细谈此事的。如此大事,夫人又冰雪聪明,我纵是想瞒,又哪里能瞒得住?”
“……”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被人给坑骗了的冯霁雯,被他说的脸上一红。
一半是因为意识到了方才自己的诘问太过突兀和欠考虑,另一半则是分明是在这种她‘不占理’在先的情形之下,他还刻意地夸她什么冰雪聪明……
这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那……爷打算如何应对金家?”她只得自行将话题拉回正轨之上,又为掩饰脸上的尴尬之色,低头为他敷药。
“今日我去静云庵接夫人之前,顺路去了一趟英廉府拜见太岳父,已就此事细致地商讨过应对之策。”和珅笑着说道:“此事夫人便不必过多地担心了。”
原来已经和祖父商议过了。
冯霁雯略微放心了些,正待细问他所谓的应对之策是什么之时,却听得和珅轻轻“嘶”了一声。
“疼吧?”冯霁雯忙抬头看向他,果见他正微微皱着一双漆眉,见她望过来,却又即刻舒展了开,笑着摇头道:“算不得太疼。”
“玉嬷嬷配的药,内服的必然是最苦的,外敷则也全是最疼的……”冯霁雯不信他的话,只又安慰道:“但效果也是其它的药所不能比的,这点我敢打包票。”
和珅笑着点了点头。
见低头小心敷药的冯霁雯似又要开口,深知自家夫人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他再次不露痕迹地岔开了话题说道:“今日去英廉府时,太岳父问起了我一件事情。”
“哦?”
“他老人家隐晦地问起了一番我与夫人成亲之后,夫妻之间可还算‘顺心’——”
“祖父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冯霁雯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却得见一双笑的极有深意的眸子,就连微微上扬显出几分英气的眉角都带着一丝涟漪。
冯霁雯豁然垂下头去!
原来他所谓的夫妻之间顺心与否,指的是……
祖父也太……!
莫不是受了流言影响,担心自家孙婿内里真是个弯的不成?
冯霁雯忍不住想要扶额。
这一桩桩的事儿,可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出了一个境界。
“我答你我之间一切顺心称意,让他老人家不必挂怀。”
冯霁雯点头,口气复杂地道了个“嗯”字。
“做老人的,难免都是如此。”和珅笑着讲道:“但归根结底,不外乎也都是为了咱们着想。”
冯霁雯讪讪地笑了两声:“是啊……”
“夫人要多加体谅些才好。”
“这自是应当的……”
只是,该多加体谅的那个人难道不该是被太岳父怀疑了性取向的他吗?
冯霁雯觉得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既尴尬,又没有太多意义,她还是好好地问一问有关如何应付金家这件正事吧。
职业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百年,内心似乎住了个老干部的冯霁雯满心严肃地想着。
可事实发展往往不如她所愿。
因为单靠她一人之力,谈话的氛围根本就正经不起来!
她这边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面前这厮竟盯着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忽然来了一句什么……“夫人觉得,这算得上是肌肤之亲吗?”
冯霁雯简直震惊了。
肌肤……之亲?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来?
好好的话题说歪就歪,这人脑子抽风了吧?
虽然她一直知道和珅一派斯文温润的外表之下,藏着的乃是一副比任何人来的都要狡猾且复杂,开了不知道多少个窍的狐狸心肠,可却不知他竟有如此放浪形骸、甚至堪称无耻的一面!
“夫人别误会。”偏生这人顶着一张俊朗到没天理的脸,似笑非笑地问道:“我就是问一问,没旁的意思——”
问一问?
问则代表想了!
合着她在这儿跟做丫鬟似得给他又是处理伤口又是上药的,他倒好,心眼儿简直都歪到永定门去了!
还亏得他有脸问出来!
肌肤之亲……肌肤之亲你妹啊!
道貌岸然的家伙!
“伤布在药匣子里,爷自个儿剪剪动手包扎上吧——”
冯霁雯豁然站起身来,在忍着没将手里的药瓶儿砸到他脸上之前,撂挑子不干了。
若不是看在他昨晚不顾一切也要给她出气儿的份上,看她不结结实实地给他一耳刮子,好让他尝尝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肌肤之亲’!
“此番夫人当真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和珅在后头一阵状似委屈的唉声叹气,眼底却一派忍笑的神色,眼见跨出了门槛儿的冯霁雯一副气汹汹的模样要关门,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提醒’道:“古人云,关门时力道之轻重,极能反映得出关门之人的修养高低——”
冯霁雯闻言心中怒气更增。
这是哪门子的古人云?
下一刻,和珅只听得一声门被合上的“哐当!”声响,力道大至让他觉得整个书房似乎都被震的晃了一晃。
“这修养够高了吗?”
门外传来一句女子清脆却满含赌气之意的问话声,和珅一愣之后旋即失笑,不必去看也能想象得到此刻冯霁雯豁然转身疾含怒离去的背影。
他坐在书案后许久,脸上的笑意就未淡却过。
他也不知自己在傻乐个什么劲儿。
分明一开始只是为了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不愿她过于细致地去追问有关金家之事,以免她多思多虑,再平白跟着担心,可到最后怎么好像成了……他临时起兴调戏了自家媳妇儿的既视感?
但这种日子过起来还真是好。
笑可笑的真实,活可活的有血有肉。
如此一作比较,竟觉之前那**年的光景,虽步步为营,谨慎无比,却陡然显得浑噩起来,甚至不能称之为活着。
他大约是真的找着了书上才能有的珍贵感受。
虽然,离两情相悦这回事儿,貌似多少还有些距离……
和珅笑着将伤布自药匣中取出。
听夫人的话,包扎伤口。
另外还得想想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在饭桌儿上该怎么向夫人赔罪才好。
……
同一时辰,金府。
宽敞的饭厅内外灯火通亮,悬着印有“金”字样儿灯笼的朱漆廊下左右各站着三名婢女,时刻等着主子发话传菜。
然此时饭厅中俨然只坐着金家当家主母,金夫人尤氏一人。
金简用罢午饭便被嘉贵妃召进了宫中,至今还未回来。
金溶月自昨晚从静央楼回来之后,便一直未出房门半步,据丫鬟说,一整日也没怎么进食,尤氏虽也头疼于外面那些无法完全避免的风言风语,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自己百劝不下,便差了二儿子前去劝说安慰。
金亦禹自咸安宫官学肄业之后,日子也并不清闲,今日在父亲的授意之下,一早去拜访了刚从盛京回来不久的于敏青,本以为最多中午留下吃顿饭便可了事,不料饭后又被那家的儿子于齐林拉着去了趟戏楼,直到天色发昏他方才寻了藉口得以脱身。
他交朋友从来看重的皆是对方的人品才学,或是性格是否相投,而非是利益纠葛。
说实话,他半点也不喜欢父亲为他安排的这条路。
大哥倒是自幼喜欢跟父亲学习这些处事之道……
若是大哥好好地,那该有多好。
这些年来,他眼见着幼时聪明异于常人的大哥在病痛和各种带有毒性的续命药材的侵蚀下被逐渐磨成如今的模样,只恨不得代他受了这诸多苦痛才好。
小时候,他与大哥还有月儿兄妹三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可如今全变了。
大哥终日缠|绵病榻,月儿则于不知不觉间渐渐偏了性格,聪慧也用错了地方,甚至隐隐开始连最基本的事非对错都分不清了。
“二哥昨晚在人前陷我于不顾,如今竟还让我去向冯霁雯当面道歉?”金溶月口气冰冷地问道,望着金亦禹,心里眼里皆是埋怨。
“昨晚的情景你当比二哥清楚,当时我若不出面如此解释的话,你又该如何解困?拖得越久反倒会让局面越发失控而已。”金亦禹尽量放缓了语气与她讲道。
“纵然如此,二哥也不该在人前如此捅我刀子!”金溶月显是对此事无法释怀,再三道:“事到如今,难不成二哥还觉得自己是帮了我吗?”
望着她逐渐失控的模样,金亦禹微微皱了眉,问道:“那你告诉二哥,你手臂上的伤到底由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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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溶月神色一滞,微微偏过了脸庞,避开了金亦禹的目光,咬了咬牙,道:“二哥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又何必再来刻意问我。”
听得此言,金亦禹只觉得心底又沉了几分。
“是你自己所伤——”他本不愿将这个问题放到明面上来说,为是便是怕她觉得难堪,可如今金溶月丝毫未有意识到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的模样,却让他不得不问道:“月儿,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宁愿自伤也要去诬陷她人。
“我即便是说了,二哥只怕也不见得会懂。”金溶月看向他,眼眶微红,口气却仍十分冷然:“二哥倘若还将我视作亲妹妹的话,就不要再逼我了!”
金亦禹几乎是拿看待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这还是他那个在家人面前聪慧乖巧,在外人眼中心高气傲的那个妹妹吗?
他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
她曾私自将和太太所作的那幅书法自诗会之作中抽藏了出来——事后袁先生问起,她却面不改色地道不知情。
当时他只当是小姑娘间的较劲,一贯心高气傲的妹妹见不得别人比她更出色。
这种心态自是不该有的,但到底也不算什么大过错,又因是自己的妹妹,心中不免多存了一份偏袒之意。
故而他虽不赞同,却也未有正面揭穿过她,使她免于难堪。
可真正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昨晚在生辰宴上她竟不惜自伤也要去毁坏和太太的名声——
若说之前盗藏其书法是出于不甘被人比下去的虚荣心的话,那此番诬陷她人的心思却是称得上用心阴险了!
“据我所知,和太太未出嫁之前与你素无交集,更未曾得罪过你分毫。难道只单单因为她在袁先生面前得了青睐,在书法造诣之上胜于你,你便要使出如此险恶的法子来构陷于她吗?”金亦禹紧紧皱着眉头,满眼无法置信地问道。
究竟是怎样的心态才会促使一个人做出这种事情来?
金溶月脸色变了又变,紧咬着的牙关都在打颤。
金亦禹这番话等同是将她潜意识里那份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事实一层层剖开在她面前,令她连最后一丝尊严也几欲维持不住。
她嫉妒冯霁雯?与冯霁雯作对?
不……
她不过是觉得像冯霁雯这种处处不堪之人,不配出现在她面前罢了!
她昨晚之所以那么做,为的也不过是想让众人再度看清冯霁雯的真正面目是如何不堪而已。
她没有错。
更不会拿自己去与冯霁雯这等人做什么比较!
见她面上神色不住地变幻着,金亦禹忍不住摇头,满眼劝说之意:“月儿,和太太与你走的并非同一条路,她若当真有心要与你抢风头的话,断也不会韬光养晦至今日了,人各有志,你实没必要如此与她针锋相对……你若再这样下去,长此以往,二哥只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将自己给毁了——”
人活在世,最忌讳是便是嫉妒与贪婪,这二者稍有控制失度,便足以毁掉一个人的理智。
“毁了我的人只怕会是二哥你吧!”金溶月陡然提高了声音,眼神恨恨地道:“二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可二哥都做了些什么?先是昨晚在人前将我陷于那般境地,今日又欲逼我向冯霁雯低头道歉!二哥,你究竟要将我置于何地!”
“月儿……”金亦禹实在无法想象妹妹会对自己说出这番戳人心窝子的话来。
望着妹妹满含怨愤和失望,蓄满了泪水的一双眼睛,他痛心之余,只觉得周身忽然升起了一股极浓烈的无力感将他其紧紧笼罩。
他不知还能够说些什么。
气氛陡然陷入沉默,四下唯有金溶月弱不可闻的抽泣声。
兄妹二人各自站在原处,心情皆不平静。
直到门外传来丫鬟的禀告声。
“二姑娘,二公子,老爷回来了,夫人差奴婢前来请姑娘和公子去饭厅用饭。”
金亦禹转头应了句“知道了”,再转回头之际,却见金溶月转了身朝着內间走去。
显是不打算去饭厅了。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未再多做劝说。
罢了。
让她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金亦禹独自一人去了饭厅。
“月儿呢?怎么没过来?”
尤氏往儿子身后瞧了瞧,没能见着女儿,立即便皱了眉。
刚换下官服来到饭厅坐下还没片刻功夫的金简也看向儿子。
金亦禹低了低头,未有言语。
尤氏最是了解儿子的性格,见状叹气道:“不是让你劝她去了吗?你这是又同她讲了什么不该讲的了?”
金亦禹顿了片刻,到底没忍住道:“昨晚之事本就是月儿有错在先……母亲若再如此溺爱于她,只会更加令她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尤氏皱眉道:“这件事情月儿她确实有着不对的地方……可是,现如今外面对她议论纷纷,她何时受过这等压力?倘若在家里,连咱们也对她多加数落,岂不要令她更加难受吗?”
“母亲这话儿子不敢认同。”金亦禹鲜少如此固执,“月儿既犯了错,本就该好生反省。家人之间的包容与理解,也不该用在此处。”
“你……”
“谨之说的没错儿。”金简冷着脸说道:“这些年来,你就是太过纵容溺爱月儿,才让她养成了这副不知天高地厚,行事无所顾忌的性子。”外人皆觉得他这位女儿出色识大体,可只有自家人才清楚,女儿素来受不得哪怕一丝不如意。
“老爷,怎么连您也这么说?”
“月儿的事,谁都不许再管了,她自己犯的错,理应承担后果。”
尤氏闻言被狠狠吓了一跳。
不管了?
“老爷这话是何意!”她满眼惊惑地看着金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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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上车吗?
“昨晚她做下的糊涂事,不必多管了。”金简重复道。
尤氏既是震惊又是不解。
不是昨晚得到消息之后便立即着人开始压制了吗?
怎么这一整日下来,不光没有想出下一步的对策来,反倒要撒手不管呢!
“老爷这是怎么了?”尤氏急道:“月儿最看重的向来便是自己的名声……不管怎么说,她可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
“正因如此,才不能再继续纵容她。”金简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道:“正好拿此事来挫一挫她的傲气,让她学着该如何为人处事——她这幅模样,来日若真进了宫,也只有吃亏的份儿。”
末了不知是为了说服尤氏,还是为了安慰自己,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
“这怎么就是为了月儿好?”尤氏丝毫不赞同他的做法:“纵然月儿她有百般不是,老爷要如何教训她,我都没有二话,可再如何也不能任由女儿的名声就这么坏了呀!”
她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有着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儿,在京城官宦夫人这个圈子里,每回提到女儿,她总是最得人羡慕的那一个。
昨晚之事若真任其发展的话,不光是女儿坏了名声,连她也要跟着没脸。
“倘若不让让她亲自尝一尝苦果,只怕她根本长不了什么记性。”金简的口气不容置喙,“总而言之,此事我不会再多加过问了,她若知道自己有错,就该坦坦荡荡地站出来给一个说法,这可比什么解决之法都来的有用的多。”
“老爷!”
“不必再说了。”
尤氏见他态度坚决莫名,一时既气又急,偏生碍于他的强硬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唯有低头垂起泪来。
金简却劝也未曾劝上一字半句。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饭后,金简径直去了书房。
金亦禹不做犹豫地跟了过去。
“父亲何以忽然改了主意?”
书房中,父子二人对坐,屏退了奉茶的丫鬟之后,金亦禹张口问道。
依他对父亲的了解来看,父亲倘若当真不想去管月儿之事,从一开始便不会插手。
而非是管了一半,却忽然撒手放任由事态发展。
金简吃了两口茶,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今日你姑母召我入宫,也谈及了此事。”
对于嘉贵妃身处深宫,却能如此之快得知此事,金亦禹并不感到意外。
难道父亲的决定,乃是姑母授意?
可姑母待月儿素来也是爱护有加,断不会无故劝阻父亲才是。
“我同你姑母细谈了一场之后,方才意识到此事大有文章可做。”金简目光深邃而满含算计之色,“且不说你姑母似有意拉拢那位名唤和珅,极有可能得皇上青睐的钮钴禄子弟,单说就英廉府那边而言,无疑是一个施恩的大好契机——”
“父亲想借此与英廉大人送一个人情?”
“不全是。”金简看向儿子,正色道:“冯英廉如今把持着内务府事宜,在前朝举足轻重,但他同傅恒王杰等人一样,向来自诩清高不愿结党,是个极固执的人物。单靠这区区让步,
根本不足以让他改变立场。但是,这个人情送出去,不管收效如何,总好过要比彻底闹僵来的划算。”
他有意将其中利弊细致地分析给儿子听,为的是借此来教他在前朝要如何为人处事,可这些话落在金亦禹耳中,却令他一阵茫然。
划算。
父亲竟用上了划算一词。
仿若是一场交易。
拿月儿的名声去做的一桩交易?
虽然……虽然他也认为此事错全在月儿,纵然父亲真的不管不问,欲借此让她好好地清醒清醒,可其出发点也不外乎只是一名严父的爱之深责之切而已,他虽有些担心从未历经过这等风波的妹妹会承受不来后续的压力,但绝大部分还是赞成的。
犯了错,本就该承担后果。
可父亲的考量却并不在此。
他想的皆是前朝的利益纠葛。
甚至还一脸沉着冷静地跟他细致分析,以此来教导他。
太理智了。
理智的令他心惊。
他眼下甚至希望父亲能如母亲那般,盲目地去包庇月儿……至少那样还像是一位父亲。
“到底你妹妹这件事情,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多是被人议论上一阵子罢了,再者她是要进宫的人,也不必担心会因此影响到日后的婚嫁。”金简似隐约觉察到了儿子的心思一般,出言解释道:“而纵然我费力将此事压制住,将影响降到最低,所起到的作用也不过只是减少影响而已,并无法完全消除外人的议论。”
他的话似乎并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可金亦禹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心中沉重无比,甚至要透不过气来。
“为父并非是不愿、或是不敢为了月儿而得罪英廉府,而是二者相较之下,尚且不值得走到那一步。”金简道:“再者,此事咱们半点不占理,纵然真在这场角力中赢了,却输掉了名声。”
金亦禹知道这些皆不是重点。
重点还是‘不值得’这三个字。
月儿一个女儿家的区区几分薄面,不值得父亲为此彻底失去拉拢英廉府这一大助力的可能。
“官场之上,形势向来瞬息万变,任何一个决策都需要再三谨慎方可行之,权衡利弊更是头等的处事准则。”金简与儿子讲道。
金亦禹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表情语气回应的父亲。
他只知,他宁可父亲今晚从未对他说过这些话。
他更加不想学会这些所谓的道理。
因为他害怕有朝一日在旁人眼中,他也会如今晚自己眼里的父亲这般……
理智的面目全非。
……
晚饭后,冯霁雯坐在梳妆台前由小仙拿毛巾绞着湿发,自己则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玉嬷嬷特制的香脂揉抹着双手。
小仙在背后看的直心疼。
这都是拿来抹脸养颜的,是别人在外头拿重金想买也买不到的金贵东西,太太怎么舍得往手上抹?
不过转念想一想,这些东西在别人眼中固然是千金难求,可在太太这儿,却是想要多少太妃娘娘就舍得给多少的,确实没有省着用的必要。
只是平日里也没见太太拿它们抹过手啊?
今个儿是怎么了?
小仙忽然想起了今晚她从前院办事儿回来之后,小茶鬼鬼祟祟地跟她说,太太似乎跟爷闹别扭了。
但她没信。
一则太太几乎没跟爷闹过别扭,近来似乎也没什么事儿可值得俩人去闹别扭的。
二来则是用晚饭时,大爷的态度更好过平日,又是夹菜又是盛汤的,就连饭后的漱口茶都是亲自捧到太太跟前的,直把她这个做丫鬟的活儿都给抢干净了。太太虽然没瞧见有多么高兴,但也没露出不高兴的神情来。
这哪里像是闹别扭啊?
可眼下她瞧着冯霁雯坐在梳妆镜前面无表情的模样,却隐约有些信了。
小仙欲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好让主子纾解一二,但又碍于有僭越之嫌,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此时,却忽听得冯霁雯开了口。
“刘全儿回来了没有?”
她问的突然,小仙怔了一下,方才不甚确定地答道:“应当还没回吧。若是回来了,想是会过来向太太回话儿复命的。”
冯霁雯想想也是,但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算也该回来了。
该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到底帮人转送东西这种事情存在一定的风险,若是出了差池,自己兴许没什么影响,却麻烦在没法儿跟别人交待,是要比自个儿的事情更让人觉得挠心的慌。
“太太不是交待了刘全儿务必要将东西亲手交到丁先生手中吗?许是丁先生恰巧没在家,刘全儿多等了一会儿也未可知。”小仙轻声说道:“太太莫要着急,且再等一等吧。”
冯霁雯“嗯”了一声,点点头。
兴许只是她习惯对答应别人的事情太过于上心了些。
再等等看吧。
殊不知,刘全之所以这么久还未能回的来,确实是遇着麻烦了。
但遇到麻烦的人并不是他,也非丁子昱,而是那名今日刚在理藩院大闹了一场的钱举人,钱应明。
且这麻烦,还不小。
……
冯霁雯直又等了半个时辰,靠在床头拿着本儿杂记打发时间,却因昨夜在静云庵里没能歇好的缘故,忍不住连连地打起了哈欠来。
可仍不见刘全回来。
她搁下了手里的书,喊了小仙进来。
“让小茶跟着纪叔去一趟丁先生的住处,看看刘全儿怎么还没回来。”
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左右这个时辰已然很晚了,让小茶跑一趟应也不会惹起什么人注意。
小仙闻言立即下去安排了。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便折了回来。
却是向冯霁雯道:“太太,丁先生如今换了新住处,奴婢不知是在何处,小茶与纪叔也不知晓。”
冯霁雯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家里除了刘全儿之外,就没人去过丁先生的新住处了吗?”
“大爷似乎是去过的……”小仙道。
冯霁雯“哦”了一声,后道:“那你去问一问他。”
小仙却忍不住道:“您不亲自去问一问吗?”
冯霁雯睨了她一眼。
请问这机会制造的还能再明显且生硬一些吗?
这些丫头……浑身都是套路。
“办正事儿要紧,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
小仙闻言脸一红。
她伪装的这么好,竟然还是被太太一眼识破了。
唯有讪讪应下去了。
冯霁雯又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困意汹涌,她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唯有喊了守在外头的小亭进来,吩咐道:“若是刘全儿来传话,甭管多晚都别拦着,记得喊醒我。”
“奴婢知道了。”
“下去吧。”
“是。”
冯霁雯拉了拉被子,往床内躺了躺,打算先睡上一会儿。
却听刚离去行至外间的小亭有些意外地道了句:“大爷——”
刚闭上眼睛的冯霁雯霎时间又睁开,扭头朝床外望去。
隔着细碎的珠帘,隐约正见小亭行礼的动作,以及帘外多了一道男子身影。
都这个时辰了,他过来做什么?
“太太可歇下了?”她听到和珅向小亭问道。
歇下了!
冯霁雯心里有个声音说道。
可小亭并领会不到她的心意。
“回大爷,没呢。”
冯霁雯忍不住抓了把头发。
“夫人——”某人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询问道:“可方便放我进来么?”
放……?
冯霁雯:“……”
小亭忍不住低头掩嘴笑了笑,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爷有事吗?”冯霁雯问道。
“多少有点儿。”
这叫什么回答?
冯霁雯拧了拧眉头,只好重新坐了起来倚在床头,伸手理了理披散着的青丝。
理到一半,却忽而停住了动作,干脆伸手将床帐放了下来。
穿着中衣,又披头散发的,到底不妥当。
也免得他届时再说出什么比肌肤之亲更严重的形容词来……
“爷进来吧。”
和珅这才伸手拨开珠帘,抬脚走了进来。
屋子里熏着的是冯霁雯一贯常用的寒兰香,清淡宜人,犹如清晨空谷中第一缕兰草的清香,淡至不可闻,却缭绕不绝,令人嗅之便生安宁之意。
入目瞧见的却是刚被放下,两侧银勾下坠着的流苏结还微微有些晃动着的藕色床帐。
“夫人还生着我的气呢?”
和珅来至桌边坐下,抬手自行倒了一杯热茶,似笑非笑地问道。
“爷不在书房里看书,专程过来为的便是这个不成?若是的话,爷大可回去了。”
“别,别……”和珅忙道:“不提这个,夫人全将此事当作云烟,挥手即过罢。”
冯霁雯懒得回应他。
不是她开不得玩笑,而是当时的情形太令人窝火。
她一门|心思地给他上药,他却说不正经就不正经,半点尊重劳动者的意识也没有。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你正聚精会神地跟人研究要如何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时,对方却忽然以一种老司机的姿态问你“上车吗”的感受是一致的——简直是大写加粗的不合时宜好吗?
“方才听丫鬟问及丁先生的住处,故我前来实则是想问一问夫人差刘全儿去丁先生处作何?可是遇着什么麻烦事了。”
和珅话音刚落,却有另一道声音忽然传入了冯霁雯耳中。
“太太,刘全儿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随着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小仙语气略带慌张地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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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章节名出现了BUG,请见谅^_^——我是纯洁的更新君。
大家晚安。
197 蹊跷(月票×300加
小仙急匆匆地撩开帘子行了进来,嘴上不做停顿地道:“刘全儿不知怎地身上受了伤,那个钱举人也浑身都是血……丁先生也过来了,这会子都在前院呢!奴婢先来了一步禀告太太,太太看可要立即将此事告知大爷吗?”
然而话刚说完,进了內间,却瞧见和珅赫然就坐在桌边。
小仙一愣之后,连忙福了一礼。
和珅听罢了她的话已然站起了身来。
冯霁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一把撩开了床帐,看向小仙问道:“可有请郎中前来治伤?”
先别管是怎么一回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保证人身安危。
“奴婢也是刚将话儿带到纪叔那里,就瞧见刘全儿和丁先生一道扶着钱举人进了前院,后面还跟了一群理藩院来的差役,奴婢没敢想其它,立即就向太太禀告来了——”小仙形容慌张地答道,显是被方才忽然瞧见的血腥场面被惊着了。
“快让纪叔找位郎中过来。”冯霁雯即刻吩咐道。
小仙刚欲应下,却听得一旁的和珅嘱咐道:“这个时辰郎中怕是不好请,你陪纪叔一同去姚家胡同里的回春医馆,找一位姓谢的郎中,说明情况请他前来诊治——”
“是,奴婢这便去!”
小仙匆匆去了。
“夫人不必惊慌,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我且去前院看一看情形如何。”和珅望向冯霁雯,沉稳的神情与语气,满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如此关头,冯霁雯也断不会不分轻重地再同他继续置气,闻言正色点头道:“爷先过去,待我更衣收拾一番,再去前院找爷。”
和珅本不打算让她一道去,但见她神色,心知若是拦着她只怕更要使她无法安心,便又道:“夫人可晚些时候再过去也不迟。”
是不愿让她瞧见什么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场面。
从方才小仙的反应来看,足见伤势不轻。
冯霁雯一怔之后,遂点了头。
和珅这厢刚离开,后脚秦嫫与小醒便神色匆匆地来到了內间伺候冯霁雯更衣梳发。
今夜本是轮到小仙守夜,小醒跟着秦嫫早早便歇下了,是方才自小羽那里得知了情况,临时才起的身。
二人手脚麻利,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将冯霁雯上下收拾妥当。
而冯霁雯心中想着和珅方才的交待,又不得不坐在梳妆台前继续等着。
秦嫫见她似有些心急的模样,便让小醒先去了前院探一探情形如何。
“太太不必担心,前院里有大爷在呢,断不会出什么差池。”秦嫫在一旁安抚道:“再者,那位钱举人又不是在咱们家受的伤,真有个什么万一,也断然赖不到咱们头上来的。”
这话多少说的有些冷漠……但却胜在足够客观。
冯霁雯却摇头:“您说的我自也明白,可我并非是在担心这个。”
“我只是在想怎会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方才听小仙所言,似乎那位钱举人伤势颇重,可见此事十有**是因他而起。”冯霁雯面露思忖地说道,“如今他被皇上亲允要详查的案子还在咱们爷手里头攥着,眼下案情尚未办出个眉目来,他却出了这样的差池……加之其今日才刚去理藩院大闹了一场,还伤着了爷,故而我担心此事倘若传了出去,会对爷有影响。”
秦嫫闻言微有些讶异地细看了她几眼。
“太太这是在担心旁人会将此事之责归咎到大爷头上来?”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的冯霁雯没应声。
秦嫫却忍不住笑叹了一口气。
冯霁雯这才转过头,疑惑问:“秦嫫笑什么?”
秦嫫似笑非笑地说道:“奴婢是觉着太太如今想起事情来,思虑越发周全了……倒像是日渐受了大爷熏陶一般。”
冯霁雯闻言一怔。
“有吗?”
她还真没意识到。
秦嫫点头。
冯霁雯不禁哑然失笑。
若果真如此的话,她这究竟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了?
秦嫫望着她,眼底载着欣慰。
她方才之所以笑,实则是因为觉得太太与往前不一样了。
旁的地方倒还不明显,只唯独在对待同大爷有关的事情上,变得尤为上心,还开始不自觉地替大爷琢磨起隐患来了。
这对于成日为了小夫妻俩的感情能够进一步发展而呕心沥血的秦嫫来说,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现象。
但她未有直言提醒。
眼下才刚有萌芽的状态,若被她这么冷不丁地一番提醒,只怕会适得其反,再把这好不容易冒出来的苗头给不慎掐断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发了。
全然不知秦嫫心中所想的冯霁雯仍在自顾自地思考着正事。
望着梳妆台上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她脑海里忽然闪过和珅那张总是笑吟吟的面孔。
结合他之前对待此案的态度来看,此刻她竟陡然产生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想……
钱应明今晚受伤之事,会不会……真的同他有关?
这个她并不敢贸然下结论。
但她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和珅对今晚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早有察觉。
旁的不提,单说今日在书房中她为他清理伤口之时,他笑着说的那句什么纵然不将钱应明送去衙门治罪,也自有人会让他吃一吃苦头——
便可看的出来,这人早已料到钱应明会出事了……!
冯霁雯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心中疑窦丛生,一时间觉得脑子十分不够用,只想亲自去前院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和珅这回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约又等了得有半柱香的功夫,小醒方才迟迟地回到了椿院。
小醒顶着一张因为气恼而涨红着的脸颊,来到了內间与冯霁雯行礼。
“太太——”
口气中还略带着动怒之后的情绪不稳。
别说是冯霁雯了,就连秦嫫也未见她如此动气过。
“怎么了?”秦嫫皱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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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从请假回来后,因为断的时间太久和没有编辑推荐的缘故,订阅的成绩一直不如之前理想,但是每次看到大家的留言和各种鼓励,就觉得充满了信心,所以不管以后这本书的成绩是更好还是更坏,我都会按着最初的布局和认真一点点写完这个故事,不辜负大家,也不辜负自己。
谢谢大家给我的力量,爱你们!
另外,今天我努力试试再写一章3000字的和氏璧加更章出来^_^
198 没脸(QWE0362 和氏璧加
“也没什么。”小醒平复着心中怒气,尽量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说道:“就是方才在前院见那个钱举人身上带着伤还不忘出言不逊,没忍住跟他吵了几句……”
她看不顺眼钱应明很久了。
之前她还在英廉府,钱应明在外面替英廉府管着几个铺子里的帐的时候,她便对此人印象极差。
仿佛觉得自己读了几年书,有了个举人的功名便了不得了,自认为清高,实则却是百般目中无人。
秦嫫无奈摇头:“你同他这种人置什么气。”
冯霁雯则是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他称刘全儿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一群蒙面人持刀冲进了他家中,开始说是大爷蓄意报复他,让刘全儿给那群黑衣人带的路!”小醒既觉得可气又觉得荒谬:“后面却又改口说什么大爷早知今日之事,非但不提醒他,还让人冷眼旁观,刻意借机报复——奴婢听他张口闭口一句一个报复,委实是个半点也不识好歹的东西,实在忍无可忍,才开口同他争执了起来。”
结合方才的猜测,冯霁雯或多或少听懂了一半。
见小醒余怒难消的模样,她道了句“不必同此人动气”,便问道:“郎中可请回来了?”
“已到了,奴婢来时,郎中正在给那姓钱的东西包扎伤口。”
听她如此不满钱应明,冯霁雯颇有些想笑,又听闻郎中已至家中,便也不做耽搁,站起了身道:“那咱们去前院瞧瞧吧。”
从椿院到前院尚有段路要走,现在过去,待到了,估计郎中也该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对了,小醒你去一趟书房,将今日小茶送去书房的那只药匣子里放着的伤药拿着,一并带去前院。”冯霁雯吩咐道。
“太太还要给那姓钱的用这样的好东西?”小醒平时绝不是个多话之人,此刻能开口这么说,显是真的被那位钱举人给气急了。
冯霁雯笑着道:“受伤的又不止他一个,不是还有丁先生和刘全儿吗?”
“……”小醒顿了顿,到底还是往书房去了。
待取了伤药回来,便随秦嫫一同陪着冯霁雯去了前院。
来至前院正厅前,远远便听到一声更高过一声、语气愤慨的质问声。
“什么皇上钦点的办案钦差,我看你跟礼部那些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你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依照我看,今晚之事难保不是你同人暗中串通所为!”
“你若是不给我一个明白的说法,休怪我不顾英廉大人的情面,将此事奏至都察院……!”
冯霁雯闻声不禁皱眉。
还有力气在这儿耍横,听着声音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啊?
“钱兄,你不妨先消一消气,听听和大人的解释……”隐约是丁子昱的声音在劝道:“若和大人当真有意加害于你,又岂会派理藩院差役暗中相护?再者,若不是和大人思虑周全的话,只怕你我二人今晚早已没命在了。”
“和大人?什么和大人!不过只是一个凭着英廉大人的蒙荫入了皇上的眼,临时顶着理藩院左侍郎衔,辱没我等文人风骨的拜阿堂罢了!他有什么资格称得起大人二字!”
“钱兄,你……”丁子昱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说话呢你!”刘全怒目以示,却在一旁坐着吃茶的和珅眼神授意之下,不得不将余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却听得一道满含嘲讽之意的女子声音自厅门外不疾不徐地传了进来。
“那钱公子你呢?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不知用什么法子得了个举人称号,又因没能考过春闱面子上挂不住,闹完了礼部又来折腾理藩院的疯子罢了。”冯霁雯语气不屑地说道:“同是读书人出身,我倒觉得真正辱没文人风骨的人是钱公子你才对。”
不就是人身攻击吗,跟谁不会似的。
反正侮辱人又不犯法,她也会。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皆循声转头望去。
冯霁雯已带着秦嫫与小醒跨过门槛儿,来至了厅中。
钱应明被她一席话说的羞恼交加,本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顿时又多了一重涨红,他死死盯着仪态端庄款款而来的冯霁雯,道:“我钱应明考得举人功名,乃是凭的真才实学,若有半分虚假敢叫天打雷劈!敢问和太太在毫无凭据的前提之下,有什么理由妄议钱某的人品!”
一副受到了天大侮辱的模样。
“那钱公子你呢?”冯霁雯冷笑了一声,反问道:“试问钱公子在不知详情的情况之下,又哪里来的资格妄议他人?”
“难道你敢说我方才所言为虚吗!”
“钱公子又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自己所言句句属实呢?”
“……强词夺理!”钱应明的脸色更红了几分。
“我看倒是钱公子无言相对了吧。”冯霁雯有意挫一挫他这莫名其妙的锐气,咄咄相逼道:“钱公子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大字也还要人来教着读上一遍吗?”
“你……”钱应明被气得身子都发起颤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步步紧逼的女子!
一字一句仿佛都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直往人身上捅。
就连一旁的丁子昱也不禁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这些话纵是落在他身上,他只怕也会觉得颜面尽失,更何况是向来自尊心极强的钱兄了。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和太太这番话固然直白难听了些,但似乎也……并无错处可言。
今晚钱兄因刚被人袭击而险些丢掉性命的缘故所致,情绪不稳定,故而言行之上,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虽然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钱公子生的什么气?我家爷被钱公子数落到现在,也没见皱一下眉头呢。”冯霁雯放缓了口气,看向钱应明说道。
她也是此时才真的瞧见钱应明身上的伤势。
洗的发白的衣袍上一半都染了血迹,头上裹着一圈儿伤布,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势到处可见,坐在椅上平放在杌凳上的左腿被拿石膏板固定着,显然伤得极重。
伤得这么重怎么也半点没影响到他出口伤人的威力?
冯霁雯不禁高看了他一眼。
了不起。
钱应明抿着气的铁青的嘴唇不说话。
一旁正替丁子昱包扎手上刀伤的谢郎中紧皱的眉头适才略微舒展了一些。
可算清静了。
小醒内心也十分解气地看了钱应明一眼,上前将伤药交给了那位谢郎中。
“夫人坐下吃茶吧。”和珅笑望向冯霁雯说道。
钱应明望着自自己面前走过的冯霁雯,在和珅身侧的空椅上落座下来,夫妻二人那副如出一辙的云淡风轻模样,只觉被气得简直要生生吐血。
一旁的丁子昱见状安抚道:“钱兄不若先冷静一二,待这位大夫诊治完之后再与和大人细谈此事也不迟。”
钱应明闻言攥紧了拳头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四下陡然陷入了沉默中,直至谢郎中带着两名学徒替钱应明丁子昱以及刘全三人将伤口处理完毕,又各自诊了脉,分别告知了伤情,开了药方子。
“不知几位的诊金是一同清算还是分列开来?”两名学徒收拾着药箱,谢郎中则向三人问道。
“我可不给,我不过是恰巧路过,受了这位钱举人牵连不说,还替他挡了好几脚呢!没让他赔我一笔银子养伤已是我家爷和太太平时教导我日行一善的极限了,总不能还叫我自个儿掏腰包付诊金吧?”刘全儿抬高了下巴说道,一双不大的绿豆眼滴溜溜地转。
语气虽令人闻之气恼,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见钱应明的脸色一时更为复杂难看起来,丁子昱在心底叹了口气,为人厚道讲究情面的他到底不能做到如刘全那般,便与谢郎中道诊金自付,将身上仅有的十来文钱和一角碎银子递了出去。
谢郎中看向钱应明。
“出门时身上未带银子,还请大夫告知是哪个医馆的,来日我必上门将诊金补上。”虽是打商量的话,钱应明却仍是一脸清高之气,浑然一副纵然两袖清风也难掩文人风骨的姿态。
留着八字胡的谢郎中闻言当即皱眉道:“我们回春坊从来不做拖欠诊金的生意——这位公子既是拿不出诊金来,何以事先不加以说明?”
钱应明白着一张脸:“我回头一文钱也不会少给你便是了!”
“嘿……这话说的与强买又什么区分?”谢郎中觉得这人的态度实在可气,分明不占理,却还一副强硬的姿态,倒好像是他的不对一样,一时不免也来了气:“总而言之,我不管公子你是现在回去取也好,还是与旁人暂借也罢,这诊金说什么也拖欠不得!”
最初被钱应明污蔑给黑衣人带路的刘全,很不厚道地露出一脸喜闻乐见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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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办正事的和大人
他本也不是难缠的人,甚至在正红旗这块辖地上还是出了名儿的善人,没少救治过家中贫寒出不起诊金的老弱病残。
可有一点,他性子不佳,遇强则要比对方更强,遇着不讲理的便要比对方更加不讲理。几十年来在附近大大小小的几十条胡同儿里,跟人较劲就没输过。
钱应明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堪。
回家取?
他家里就剩枕头下面那三文钱了!
跟人借?
他能跟谁借?
一旁的丁子昱见状向和珅说道:“可否劳和大人暂帮钱兄将诊金垫付?我愿从中作担保。”
换而言之,若是钱应明还不上的话,便由他代还。
到底相识一场,钱应明近来的处境又实在可怜,他实不忍见。
冯霁雯看了他一眼。
丁先生真是个好人。
但愿他这份好,是用在了值得的人身上才好。
和珅一时未说话,而是看向钱应明。
只见他眉头紧皱,梗着脖子不说话。
小醒瞥了他一眼,眼底满是不掩饰的讽刺。
她并非是看不起穷人,她自己也只是个下人而已。
她看不起的是钱应明这种脸上写着清高,实则一言一行却都在刺伤别人,习惯拿带有偏见的目光去看待别人,却永远不知反省自己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眼下又是这么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
无意拒绝别人的帮忙,却连腰都不肯弯一下,甚至一句话都不愿开口说。
她若是换成爷跟太太,帮谁也不会帮这种人!
因为这种人哪怕你帮了他,他也必然不会承你的情,更别提是感激了。
“刘全儿,去取诊金来给谢郎中。”和珅开口说道。
冯霁雯瞧了他一眼。
刘全显有些不情愿,但他向来都不会违拗主子的吩咐,也未置一词,应了句“是”,便取银两去了。
谢郎中得了诊金,与和珅夫妇拱手作辞,两个学徒一个在后面提箱子,一个在前头打灯笼,三人就此离去。
丁子昱随后也站起了身来,开口请辞,并道了谢。
当时若非是理藩院差役及时出面相救,他怕已成了刀下亡魂。
他也心知此事是因钱应明而起,怕是与他那个案子还多少有些牵连,而和珅作为本案的主审官,想必要与钱应明单独详谈此事,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自是不宜留下来再继续掺和。
况且他如今对钱应明可谓满心无力,也实在不愿再掺和与他有关之事。
和珅往厅外看了一眼,见夜色浓重,便道:“眼下时辰已晚,丁先生又有伤在身,独身一人回去也不安全,不如就在前院歇上一晚,明日一早我再差人将丁先生送回住处,如何?”
丁子昱不愿麻烦他,刚要开口婉拒,却又听冯霁雯也劝道:“难保那些人还会趁夜去而复返,丁先生为了安危着想,还是等明日再回去吧。”
冯霁雯的话不无道理。
那些人一次没得手,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
到底夜里不安全。
丁子昱也不是逞强之人,稍作权衡之后,便向夫妻二人说道:“如此便只有叨扰二位了。”
“带丁先生去客房歇息吧。”和珅适时地向一侧的红桃吩咐道。
红桃哪里看不出来大爷是顺带着要打发自己出去,若不然大可以让刘全儿带这位什么丁先生过去,思及此处,一时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却也唯有遵命照办。
丁子昱揖礼离开了前厅。
厅中一时只剩下钱应明与和珅夫妇,刘全以及秦嫫和几个丫鬟。
刘全极有眼色地退到了厅外守着。
秦嫫则看向冯霁雯。
冯霁雯倒想留下来听一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又怕有不妥之处,想着等回头单独再问和珅也无不可,便也欲借口离去,好让和珅与钱应明单独地‘谈一谈’。
和珅却在她前面开了口。
“夫人若是不困,就再陪我坐会儿吧。”说话间,他往冯霁雯手边儿的茶盏里兑了些热茶。
冯霁雯还未开口答话,钱应明却皱眉道:“你还想拖延到几时?”
夫妻俩平时在家想怎么坐着吃茶不行,做什么非要在他面前?
分明又是要借口拖延。
“钱公子的案子能否解决,全取决于今晚。”和珅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意思是终于要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既是如此,和太太一介女流留下来旁听只怕多有不便吧。”钱应明神色倨傲地看着冯霁雯说道。
冯霁雯在心底呵了一声。
方便还是不方便,跟她是不是一介女流有什么关系?
这人直男癌吧?
本不打算留下来的她,此时却端起了茶盏子道:“这座宅子姓和,我在哪里喝茶是我的自由,只怕远远轮不到钱公子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地判定方便与否。”
和珅笑着看了她一眼。
钱应明被狠狠噎了一下,但见和珅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将头偏向了一侧不再说话。
和珅见状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
不错。
看来方才由他肆无忌惮地宣泄了一番的决定,是正确的。
怒气全撒了出来,又被挫了锐气,眼下不管事情大小,至少看得到他的让步了。
钱应明浑然不知自己早已在无形之中被人给套路了,只绷着一张脸等着和珅开口。
秦嫫带着三个丫鬟也退了出去。
“钱公子先说一说自己想如何解决此案?”和珅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自是如我交到你手中的那张状纸之上所写的那般——”钱应明一脸执拗地道:“彻查审卷考官,礼部上下都需担责!另外,重出考卷,重列春闱贡士名单!”
“这是之前。”和珅问:“钱公子当下还这么想吗?”
“多此一问。”钱应明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说道:“我之所以舍命告御状,为的便是肃清科举考场,整肃如今一团乌烟瘴气的礼部,还天下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一个公平公正!”
和珅闻言点头:“钱公子心怀大义,令和某深感钦佩。”
冯霁雯微微挑了挑眉。
说得慷慨激昂的,若不是她亲眼瞧见了这位钱举人是怎样的一番言行作为,她真要信了。
说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可她瞧着,倒更像是打着这个旗号好将自己的行为高度捧的更有渲染力一些。
没准儿还抱着哗众取宠,借此扬名的心思。
不是她心思阴暗,将每个人都想的如此自私不堪,而是通过今晚钱应明的所作所为,她半点也没从此人身上看到所谓的大义与担当来。
别的不提,单说丁子昱,分明是因他而受的伤,却连诊金都要自付。
一个待身边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朋友连最基本的担当都没有的人,还能指望他去为天下读书人出头?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垂首吃茶,并未插言,只想看看和珅究竟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可是撇去这些大义,和某不妨先与钱公子这么说吧。”和珅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所言不过皆是极小之事:“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刘墉刘大人,刘大人是有名儿的清官直臣。先别说查是查不得,纵是查了,也绝查不出什么错漏来的——换而言之,考场之上虽偶有漏洞,却不能说所有参与了进去的官员都有问题,偌大一个礼部亦也不会皆是钱举人口中的受贿勾结之辈。”
钱应明皱眉道:“你说这些不外乎还是想为他们开脱而已。”
“不是我为他们开脱,而是事实如此。”和珅继续说道:“再者,至于钱公子所言的再设考场,重列贡士名单,更是自古以来从所未有之事。我朝也断不可能开此先例。”
他语气不重,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喙,立场十分明确。
“况且,如此对那些凭借真才实学考得贡士的学子们也不公平,他们必不会依,届时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局面。”和珅言道:“远的不说,只说今年春闱之首,博得会元之名的刘家公子刘鐶之,便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子,虽多少受了家族蒙荫才能在考场之上一帆风顺,但其确有状元之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和珅说到此处,忽见冯霁雯与钱应明几乎是同一刻抬起了头来看向他。
冯霁雯目含打量之色,钱应明则是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还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和珅:“……”
他真的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冯霁雯轻咳了一声。
知道那首‘情诗’真相的她自是对和珅没有任何怀疑的,但在如今流言四起的环境之下,陡然听他如此称赞刘鐶之,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无法言表的奇怪……
总觉得像是提到心爱的基友时忍不住一阵夸赞炫耀的既视感……
谁能赶紧给她来两袋强效去污粉?
“我只是想借此来告诉钱公子,此处考得贡士的学子之中,并非尽是弄虚作假之人。”和珅尽量忽略着这古怪的气氛。
钱应明只是冷笑。
“钱公子若真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查办此案,同礼部之间争个鱼死网破的话,也不是不可。”和珅也笑了笑,“只是和某想提醒钱公子一句,礼部为中枢六部之首,任职官员皆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远非一个区区京衙知县可相提并论的——”
钱应明闻言脸上的冷笑即刻凝住。
继而,拿一种几近咬牙切齿的表情看向和珅,“你果然早就料到了!”
“若不然,怎会派人于暗中保护钱公子?”和珅笑道。
“保护?!”钱应明忿然道:“待我伤重几乎要丢掉性命之时,再行出手相救,想必这也是和大人的授意吧!”
“钱公子言重了。”和珅只是笑笑道,“若今日向钱公子动手的是礼部的人,我这些临时从理藩院借来的差役们只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钱应明气得简直要将牙都咬碎。
冯霁雯终于恍然过来。
原来和珅这些日子没动静,竟是在等前京衙知县向钱应明动手?
钱应明告御状害他丢了官,换做谁只怕都不会善罢甘休。
和珅早料到了。
他竟然打算借此来让钱应明知难而退?
怪不得……
彻底想通了的冯霁雯一时忍不住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和珅。
他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这等算计虽然说出去多少有些不正面,可这人未免太懂得借力打力了!
而接下来这番一紧一弛,软硬兼施的心理战术更是被其运用的炉火纯青——
“现如今摆在钱公子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钱公子做出让步,由我从中周旋处理好此事,可保钱公子从此安枕无忧。二,钱公子大可一意孤行到底,最后哪怕真的侥天下之大幸告倒了礼部,重获参加科举的资格,可日后不单是性命岌岌可危,纵是得以踏入仕途之后,只怕也是布满荆棘坎坷,寸步难行。”
更重要的是,一个只顾一己私利而违背了圣意之人,永远不可能得到重用。
“让步?我拼死到御前求得详查此案的机会,难道为得就是让步吗!呵,果然!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乾隆盛世?有冤难伸,有屈难平,甚至还要搭上性命……何种盛世当如是!”钱应明神色愤恨地失控道。
“钱公子可知单凭你这番言论,和某便可直接治你死罪。”和珅眼中笑意敛起,与之正色道:“人与人之间最大的牵连便是利益二字,你威胁到了他人的利益,他人自要施以还击——这乃是最常见之事,大到两国之间,小到街巷纠纷,是乃只要有人的地方皆会出现的现象,官场之上人人也并非圣贤,自然也免除不了。这与朝局无关,更非盛世之下便可消除之事。枉钱公子活了这些年月,竟连此等最基本的辨识能力都没有吗?”
冯霁雯听得无比赞同,忍不住没节操地在内心附和了一句“说得好!”
除此之外,忽又觉得身边的人一旦如此正经起来,身上竟有几分异于常人的……吸引力。
她只能想到这个词儿了。
这种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然却确确实实地为经历与阅历而沉淀下来,沉稳浑厚到了极致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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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T
200 有客上门
而认为自己被逼入了极被动的境地的钱应明,可断不会觉得这样的和珅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他想要反驳和珅的话,却又找不到一词半语,一时只有紧咬着牙关不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之上,和某奉劝钱公子一句,做决定之前,最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若我此生再难涉足考场,留这后路又有何用!”
“和某今晚可在此向钱公子允诺,只要钱公子做出适当让步,和某便可求得皇上恢复钱公子继续参考会试的资格。”和珅面上恢复了一贯的笑意,“当然,审卷官员及礼部动手打伤钱公子一事自然也是要查的。”
只是怎么查,便是他说了算了。
“……”钱应明死死皱着眉。
“另外,我会试着向皇上争取在殿试之前,命人重审钱公子的考卷。可至于皇上肯不肯破例,便要看钱公子自己了——”
重新审卷?
钱应明眼底颜色微变,却仍未开口说话。
此时,只听和珅温和地笑了两声,道:“时辰不早了,钱公子若一时拿不定主意的话,可先行去客房歇息,明早再给和某答复。”
钱应明没有回答,只坐在原处脸色不停地变幻着。
和珅已唤了刘全进来。
“扶钱公子前去客房歇息。”
刘全心中一万个不愿意,面上却不显露,是怕坏了自家爷的事儿,只有依言上前扶过钱应明。
钱应明一言不发地在刘全的搀扶下离开了前厅。
“夫人说他会怎么选?”
仍有些不能回神的冯霁雯忽听他发问,怔了一下方才答道:“我猜想他必然会答应让步。”
“夫人何以如此笃定?”和珅饶有兴致地问道。
“因为他并没有自认为的那般不怕死。”
之前告御状时一条命就那么豁出去的模样,可能真有几分不怕死的决心,但如今却不同了,如今在他面前又多了另外一条明朗的大道——谁还会想着有好路不走,偏要去寻死?
从今晚他受袭时那副失控的模样就足以看得出来,此人非但不是不怕死,且还很惜命。
听她答的直白,和珅笑了道:“可如此一来,他便不能肃清考场,为此番与他一样落榜的学子们出头了——”
这是在反讽吗?
冯霁雯顺着他的话笑着道:“是啊,若非如此的话,也不必再等到明早才妥协了。”
方才那般慷慨激昂,陡然就改了立场,换谁也磨不开这个面子。
可真与性命相比,面子则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夫妻二人不觉相视一笑,四下似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笑罢冯霁雯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笑什么?
那句“肌肤之亲”她还未能释怀呢!
“夫人就别生我的气了。”和珅是何等的好眼力,在她将矛盾再次捡起来之前,趁机又解释道:“当时之言却无他想,当真只是想问一问夫人罢了。”
说到此处,见冯霁雯又有变脸的迹象,忙地又道:“可后面我仔细想了一想,应是算不上的——既然算不上,夫人又何必因此置气呢?”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冯霁雯皱了皱眉,没能挑出毛病来。
“虽是无心之失,但我与夫人保证,绝没有下次了。”某人趁热打铁:“倘若再犯,任凭夫人处置。”
就在方才,刚以全程占据决定权的绝对手段解决了一桩极棘手的案子的人,转眼却在媳妇面前如此一通伏低做小,形象落差不可谓不大。
这么一顿被他磨下来,冯霁雯的气本就消的差不多了。
又想着再被他这么磨下去,她迟早得被他磨出毛病来。
再者,看在他刚才办正事儿时那股运筹帷幄,逻辑分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气势,并以客观的欣赏角度来说,帅了她一脸血的份儿上,就且……大度一回吧。
夫妻二人并肩出了前厅,冯霁雯仰头望着浩瀚夜空,企图找回自己不经意间丢失掉的原则与节操。
回到椿院之后,和珅瞧着冯霁雯偏过头去掩嘴打哈欠的模样,笑着道:“夫人瞧着是困极了,且回房歇息吧。”
“爷今日也忙活一整日了,身上还带着伤,也早些歇着。”
和珅点头答应下来,未再往堂屋去,而是站在院中目送着冯霁雯在丫鬟的陪同之下回了房。
自己却又折身朝了书房而去。
若无意外,明日他便打算开堂正式审理此案,许多东西还须得连夜准备妥当方可。
灯影于微风下绰绰晃动,椿院上下一整夜宁静安详。
……
翌日,天色大晴。
冯霁雯和往常一样的时辰起了身,洗漱收拾罢,外间的饭恰好摆上。
“去前院喊大爷过来用饭吧。”冯霁雯隐约听得秦嫫在外头向小丫鬟吩咐道。
和琳如今多是吃住在官学里,隔三差五地回一趟家,而多半只有他在家时,和珅清早才会去前院陪他打打木桩,练一练箭,和琳不在时,他便将这空隙改为了待在椿院里晨读。
昨晚和琳又不曾回来过,此际他去了前院,想也知道必然是见那位钱举人去了。
故而待和珅回来之时,冯霁雯头一句话便是问道:“谈得如何了?”
和珅笑了笑,“借夫人昨晚吉言。”
这便是成了。
冯霁雯也不禁一笑,心下陡然松快了许多。
不管案子最终怎么个办法儿,至少钱应明这块儿硬石头总算是给搬开了。
余下的她不必问,想来和珅必也能够办得万无一失。
“那这个钱举人与丁先生可要留下来用早饭?”她未再多谈此事,转而随口问道。
“已然回去了。”和珅道:“我留了他们二位,但见他们一味婉拒,也不好勉强,便差了刘全将二人送了回去。”
冯霁雯点了点头:“那便吃饭吧。”
和珅笑着“嗯”了一声,一时却未挪步,只站在原处看着她。
冯霁雯疑惑道:“怎么了?”
和珅微一摇头,神情格外温和:“没什么,只是见夫人脸色不大好,想是昨夜没能歇够,待会儿用罢早饭不如再小憩片刻,补一补精神罢。”
听他说自己脸色不好,冯霁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道了句:“也好。”
饭后,和珅稍坐了会儿便去了理藩院,说是今日便要开堂审理此案。
此前虽瞧着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则他对待此案比谁来的都要上心。
只是有些事情着急不来。
冯霁雯本打算按着他的建议饭后再小憩一番,然真的躺到了床上,却又睡不安稳。
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一趟静云庵看一看太妃。
虽是昨日才回来的,但前夜之事太过惊险,令她现下回想起来仍觉得余惊未了,一日不见太妃,不由心神难定。
反正觉什么时候都睡得,甭管太妃有事儿没事儿,且去瞧瞧吧,图个心安。
冯霁雯拿定了主意,当即差来丫鬟去备了些药材补品。
临出门儿前,给刘全留了话,倘若和珅回来问起,便告知他她去了静云庵探望况太妃,不必等她回来用午饭。
是还记得那日|她去奉恩辅国公府,他一顿饭直等了她到半下午的事情。
出城之后,马车一路不做停留地驶往静云庵。
静云庵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庵们外也再没了前晚驻守着的一干太监,和犹如当晚格外阴沉的夜色一般令人窒息的气氛。
来开门的是一身酱色褙子下衬深灰绸裙的玉嬷嬷。
冯霁雯冲她一笑。
一切仿佛都恢复如初。
除了向来无时无刻都注意着自己形象的况太妃,此际正披散着一头保养的黑亮的青丝靠在床头,下不得床。
但这并未妨碍到太妃娘娘一贯的高冷。
“怎么又来了?”
见着被玉嬷嬷带着走了进来的冯霁雯,况太妃脸色不太好看地问道:“你成日都没旁的事情可做吗?”
跑了一趟又一趟。
冯霁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闻言反而笑了笑。
却没说话,只在况太妃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笑什么?”见她还在笑着,况太妃忍不住皱眉问道。
“我高兴啊。”冯霁雯又冲她咧了咧嘴。
“高兴?”况太妃的表情仿佛是在看待一名智障。
“我高兴您又有力气数落我了……”冯霁雯面上还在笑着,低低的声音却忽然有些发哑,耷拉着脑袋伸出双手握住况太妃搭在锦被上的左手,轻轻握了握。
小姑娘的手掌柔软温暖,仿佛能将人的心都给融化了。
“这么点儿小事,瞧把你给矫情的。”
况太妃语气满是嫌弃之意,却到底也没能把手给抽回来。
……
晌午,冯霁雯不顾况太妃相撵,强行留在了静云庵里蹭了顿饭,厚颜曰自己今日是带着东西来的,理应留下吃顿饭回一回本儿。
况太妃竟无言相对。
自去年七夕她把冯霁雯从护城河边儿拖回来,她因偷鱼失足落水,醒来之后遭她责罚,竟抱住她的双腿哀求之时,况太妃便隐约意识到,她可算是找着克星了。
有种人就是纵然你再如何冷言相待,她也能仗着脸皮厚的优势不疼不痒,甚至还笑嘻嘻地黏上来,瞧着无意,却跟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小猫儿似得,偏将人一颗心都抓的死死地,直忍不住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她、教给她。
那日况太妃与玉嬷嬷说起此事来,玉嬷嬷告诉她——这种心态是为人父母常有的。
况太妃被吓了一跳。
她活到现在别说带孩子了,就是怀也未曾怀过,又因生性清冷不爱与人走得过近,哪里可能知道为人父母会是怎样的感受。
她纠结了一阵之后,最终也未否认。
只是道:“纵然是,也是为人祖母者——”
父母什么的,辈分都差了,不是胡来吗?
“您说的是。”玉嬷嬷当时格外忍俊不禁。
……
冯霁雯回去的路上,路过姚家胡同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吩咐纪叔停下了马车。
“太太这是要买什么物件儿吗?”小仙问道。
“去一趟回春坊。”冯霁雯伸手撩开马车帘。
“回春坊?”
那不是昨个儿晚上大爷让她来请郎中的医馆吗?
太太去医馆做什么?
冯霁雯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之下来到医馆时,见坐堂的大夫正是昨晚见过的那位谢郎中,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谢郎中听罢命了学徒抓药,冯霁雯瞧了瞧方子上写着的,都是些黄芩、连翘等耳熟能详的药材。
“每日一服。”谢郎中笑的慈和。
“有劳谢大夫了。”
谢郎中摆摆手笑了笑,差了学徒将冯霁雯送出医馆。
“原来太太是给大爷抓药来了。”上了马车,小仙笑着轻声说道。
她道太太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要往医馆跑呢。
“昨晚上谢郎中去的时候就该顺带着让他也给大爷开张药方的,当时一心想着钱举人的案子了,便没能想起来。”冯霁雯不以为意地说道。
和珅的伤她是亲眼瞧过了,伤口不浅,光靠着敷药的话只怕会有发炎感染的可能,服上几帖药,也有助于伤势恢复。
见她神色如常,小仙与小茶悄悄对视了一眼,小茶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小仙则忍着笑意。
出了姚家胡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回到了和宅。
冯霁雯被小仙扶着下了马车,却见自家门前不甚宽敞的走道边,此际停了一辆油壁大马车,车身装表赫然是公府才有的规制。
车夫坐在驾座旁,挡去了车辕处的旗围子上的主家名号,只隐约见是镶着一圈明黄色的边儿。
是上三旗中镶黄旗旗下的。
不知家中来了哪位贵客?
冯霁雯心下疑惑,以为是和珅回来了,正在前厅会客,便想着绕过前厅直接回椿院去,以免不合时宜地出现,失了礼。
可不料和珅根本就没回来。
而这贵客,等着见的人竟也不是和珅,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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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好好的儿子说歪就歪(月票×330
来人是傅恒夫人。
究其来意,原来带着她那倒霉儿子福康安,上门就前晚静央楼一事向冯霁雯赔不是来了。
还找了王杰夫人作陪,以作见证。
据红桃说,三人早早便过来了,已在花厅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可见诚意。
然而出于礼数,冯霁雯还是先行回了一趟椿院更衣整理,复才前往花厅见客。
花厅里果然坐着傅恒夫人与王杰夫人。
至于福康安,则是站在一旁。
冯霁雯不必去看也能猜得出他此刻的脸色来,必然十分难看。
“你这丫头,可算回来了——”
傅恒夫人一瞧见冯霁雯踏入厅中,便笑着站起身迎了上来。
她待自己亲近热络,冯霁雯却不敢僭越忘了礼仪,忙行礼道:“妾身给二位夫人请安。”
坐在一侧的王杰夫人微微笑着点头。
傅恒夫人则扶了福身行礼的冯霁雯一把,后扯着她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一同落了座。
冯霁雯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情形,她怎么觉得自己反倒是上门做客的那一个似得?
“二位夫人要过来,怎也不提前差个下人过来说一声儿?”冯霁雯道:“我事先不知二位夫人前来,一早便出了门去,竟让二位夫人白白等到现在。”
福康安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
什么叫让二位夫人白白等到现在?
张口闭口二位夫人,难道他不算人吗?
难道他不是站着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吗?
这个女人,分明是故意不将他放在眼中,借此来羞辱他。
真是用心刁钻,可笑至极。
还有额娘。
前一句丫头,后一句丫头的叫着,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道不知道冯霁雯已然嫁做人妇了吗?
喊的如此亲切,合适吗?
也不知额娘近年来怎么了,看人的眼力一日更是差过一日,如今竟还喜欢上了冯霁雯,实在是令他看不下去。
压根儿就没人注意的福康安站在原处自顾自地一个人腹诽着。
“哪有上门道歉还提前让人送张帖子过来的?”傅恒夫人正与冯霁雯正色说道:“前晚之事,千错万错全在瑶林这糊涂孩子身上,甭说是这一个时辰了,就是一整日也是该等的。”
话罢,方才冷着一张脸看向福康安,训斥道:“还不快向和太太认错儿!”
这情景着实有几分熟悉。
冯霁雯还记得那回凤西茶楼一事过后,福康安也是这么被傅恒大人押着去了英廉府,当着祖父的面儿给她赔不是。
只是那时是被阿玛押过来的,如今傅恒被派去了云南打仗,便换了额娘来。
当时的福康安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
如今的他自也不会甘心向认错。
冯霁雯心知这不过只是傅恒府为了体面着想而表态的一个方式罢了,就是再往细处说些,兴许向来待她颇好的傅恒夫人是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有几分对不住她,才揪着儿子上门来道歉,可到底福康安绝不会情愿与她赔什么不是。
只怕一心为心上人出头的他,至今仍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而她不过只是个欺侮了他心上人的可恨小人而已。
但她还是想听福康安与自己道歉,心不甘情不愿怎么了?
心不甘情不愿才更解气。
她就想看着这位素日里趾高气昂的福三爷满心不甘,却又碍于家中所迫不得不向她低头认错儿的模样。
当晚不分青红皂白,出言不逊的人是他,这个歉他必须要赔着才行。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她心里舒服了就行。
是以冯霁雯连句显得大度些的让步话都没讲,只坐在那里等着福康安开口。
福康安简直要被她这幅心安理得地等着他张口道歉的模样给气得吐血。
说她厚颜无耻果然没错!
见他杵着不动,傅恒夫人冷厉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
她平素虽然不是个爱摆架子的人,可到底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儿,真正动起怒来,一个皱眉一记眼神都皆是威慑力十足。
福康安这才走上前来。
“昨晚在静央楼中,是我失言在先,在此向和太太赔不是了——”
他拱手一礼,头却倔强地偏过了一侧去,看也未看冯霁雯一眼,口气甚至较上一次在英廉府中道歉时还要强硬上几分。
“再说一遍。”傅恒夫人皱眉道。
福康安暗暗咬了咬牙,又将方才的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却又听傅恒夫人一字一顿地道:“我让你再说一遍——”
当着厌恶之人的面儿被这么一遍遍毫无缘由地训斥着,哪怕这个人是自家额娘,福康安也倍觉面子掉了一地,一时间涨红了一张俊脸,看向傅恒夫人。
额娘这是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的脑袋怎么了?”傅恒夫人皱眉问道:“掰不回来了还是怎么着?”
怎么没扭到厅外去!
“……”福康安的脸不由更红了些。
一直未有开口说话的王杰夫人在一旁笑叹了一口气,道:“福三公子,既是道歉来了,便该有个道歉的样子。有错知改,乃是担当——扭扭捏捏,倒不如坦坦荡荡来的更像是君子所为。”
福康安面容一时更是烧红。
谁扭扭捏捏了……?
他承认他前晚上所言兴许真有些过分了,但那也是因为冯霁雯的行为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金二小姐受委屈而不置一词吧?
“我看你是要气死额娘才甘心!”见他兀自不语,傅恒夫人面上现出一抹薄怒来:“咱们富察家哪怕是往上数三代,也没出过如此不知担当的男儿!”
原本好好的儿子,怎么偏偏一遇到那个姓金的丫头片子就彻底昏了头了?
整个人跟完全变了似得!
再长此下去,只怕她这儿子当真要毁在那位满腹心机的金家二小姐手里头!
傅恒夫人若说起初是有意震一震儿子的话,眼下便是真的来了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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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立规矩(月票×360加
福康安亦隐约察觉到了额娘的情绪,一时唯有压下心中诸般不甘,拉下了脸面看向冯霁雯再次开口道歉。
“前晚确是我于众人面前出言不当,让和太太难堪了。”他依旧涨红着脸,并且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听起来诚恳真实一些,“我身为男子,却如此有失风度,实属不该——还请和太太见谅。”
话罢,对上冯霁雯的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极不自在的神色。
兴许是装的太像了,把自个儿都给绕进去了,方才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这错认的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委屈冤枉。
内心深处本不愿承认的一丝愧对感,在母亲的威压下强逼着迈出这一步之后,似隐约得到了纾解一般。
纵然如此,福康安却仍不愿承认。
或许是潜意识里无法面对自己竟对冯霁雯存有愧对之心的事实,又许是一意认为冯霁雯针对诬陷金溶月,亦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总而言之,让他不愿向冯霁雯低头的理由实在太多了。
可这种难言的纾解感,偏又确确实实地出现了。
面对这样的自己,福康安一阵心烦意乱。
“福三公子的歉意我收下了。”冯霁雯这才开口说道:“我只希望,再没下次。”
心无芥蒂自然做不到,但当着傅恒夫人的面儿,福康安的态度也勉强算是到位了,她再揪着不放,便太不识趣了。
彼此面子上也过不去。
福康安心中最初的怒气也莫名平复下来了大半,虽仍自我有些烦躁,然而许也是意识到了双方的面子问题,听得冯霁雯此言,便也道了句:“请和太太放心,必然再无下次了。”
罢了。
不管如何,骂女人总是不对的。
这两日来,他之所以一想到冯霁雯便忍不住地烦躁,大有可能就是无法面对这一点。
如今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脑袋也就跟着转过弯儿来了。
一码归一码,冯霁雯固然有错,刁蛮无礼,但他总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出那些话来。
他好歹是傅恒府的公子,出去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傅恒府的颜面。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虽然冯霁雯有错在先,但他也有着不对的地方。
这个错,认便认了吧。
但是对于冯霁雯没有借机阴阳怪气儿地嘲讽他这一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这个女人倒是很懂得在他额娘面前做面子功夫,装得一副大方得体的模样。
前晚在金二小姐面前,怎不见她如此?
福康安在心底轻嗤了一声,面上却不显,抬手向冯霁雯拱了一礼,便退回至了一旁去。
傅恒夫人总算满意地露了一丝笑意。
看来儿子还不算完全昏了头。
至少还分得清什么是金二小姐的事,什么是自己的事。
执意要为金二小姐出头,认定错在月牙儿,可好歹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了。
傅恒夫人心下略有几分欣慰,遂转头看向冯霁雯道:“月牙儿你不同他一般计较,这是你够宽容大度。可瑶林此事做的到底太过,总也不能一句赔不是的话就足以揭过的,嘴上道歉真若有用的话,那犯错的本钱未免也太低了——”
福康安在一旁简直是要震惊了。
人家都说不追究了,怎么额娘反过来还说这样的话?
额娘,您真的是我的亲额娘吗!
冯霁雯也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我今日便代你给瑶林立几个规矩。”傅恒夫人满脸严肃,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立规矩?
她与福康安,有什么规矩好立?
“瑶林你仔细听着。”傅恒夫人看向儿子,语气端重道:“一,日后见着月牙儿丫头,必要客客气气地招呼一句和太太。再不许语出不敬,说一些掉身份的傻话。”
这怕是知道了当晚福康安直呼冯霁雯姓名,出言辱骂的详细了。
福康安眼角跳了跳。
“二,你若见月牙儿丫头在外受着了欺负,必要站出来相护。”
福康安:“……”
她被欺负了关他什么事啊!
他不上前帮对方一把就算他自制力惊人了好吗?
还相护……!
这简直让人想一想都觉得荒谬之极。
“最后一条,不管月牙儿在外面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许反驳,更不可与她作对。”
听完这所谓最后一条之后,福康安觉得自己彻底崩溃了!
这意思是不管冯霁雯说什么做什么,他连吭一声儿也不能吭,只能低头装孙子了?
“额娘!”他将‘您疯了吧’四个字费力地咽了回去。
说句难听的,如此一作比较,他当真觉得冯霁雯才更像是额娘亲生的!
“今日当着王夫人的面儿,额娘这话已经说出去了,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傅恒夫人一脸没商量地看着福康安,道:“这三条中,日后你但凡有一条做不到、或是做不好的,就等同是往额娘脸上抹黑,陷额娘于言而无信。”
也没说做不到要怎么着福康安,只拿她自个儿来说话。
可偏生这对福康安是最有用的。
他不怕挨打挨骂,却不能被冠上不孝的罪名!
额娘这是拿准了他不敢拒绝吧?
至此他才算是明白过来今日额娘带他前来的真正目的。
原不光是道歉那么简单,还要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冯霁雯也深感诧异。
起初听着这三条也觉得啼笑皆非,可待反应过来之后,方算体会到傅恒夫人用心之良苦。
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避免日后福康安再与她起正面冲突,而想出的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不管傅恒夫人这么做是为了傅恒府的颜面着想多一些,还是为了弥补她多一些,这种做法无疑是为她日后免去了许多麻烦。
想到自己日后再不必承受来自这位冲动少年的言语迫害,冯霁雯心下感激上苍之余,又不免赞叹傅恒夫人聪明不说,还很懂得如何教子。
倘若福康安不是自幼养在宫中,而是在傅恒夫人膝下长大成人的话,想也不会是如今这幅性子了吧?
如果以后她有孩子的话,一定要找傅恒夫人取一取经才行。
冯霁雯这厢已然歪了题,福康安却险些要就地吐血昏厥过去。
摊上了这么一个胳膊肘儿往外撇的额娘,一定……一定是他投胎的方式不对!
203 传开
余下的时间里,福康安一直处于面若死灰状。
但这种状态也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目的达成的傅恒夫人很快就开口打发了儿子——“这里没旁的事情了,我们一帮女眷在这儿说话,左右你也插不上嘴,就且先回去吧。”
“……”
能够得以自由离开此处,本该是一件十分令人欣喜的事情,可福康安离去的脚步看起来却格外地沉重。
他不知道事态如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往前他犯错,阿玛最多是罚跪,罚禁足。
可换作了额娘,她既不动手,也不禁锢他的自由。
可是,表面上的自由有什么用?
他的灵魂都要被生生束缚死了。
想到那三条规矩,福康安无力地闭了闭眼,一种名为生无可恋的情绪自内心深处缓缓升起。
而他离开之后,花厅内的气氛全变了。
大家一改方才严肃的表情。
王杰夫人笑着说起了她昨日听袁枚夫人说泊子街上新开了一家脂粉铺,铺子里的胭脂极好用,还有从西洋带回来的花露水儿卖,铺子名儿叫什么‘绝香铺’。
如今大清与西洋之间的通商仅限于广州开放的岸口,而广东较京城千里遥远,许多西洋玩意儿流到京城来,贵重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供不应求。
不说旁的,单说这不作为通商货物的花露水儿,谁家太太姑娘若能喷上两滴出门儿,那都是一件倍有面子的事情。
傅恒夫人倒是不缺这个,上回进宫陪老佛爷说话,老佛爷刚赏了她一瓶儿,但见王杰夫人说的兴起,向来也喜欢研究妆扮之事的她,便提议着不如去一趟这家新开的脂粉铺里瞧一瞧。
王杰夫人也正有此意。
故而两位夫人一拍即合,当即就起了身。
而冯霁雯,也无可避免地被热情难却的二位夫人给半强行捎带上了。
三人乘着傅恒府的马车来至了泊子街。
马车在那间新开的脂粉铺前停下,三人相继下了马车来。
这间修葺一新的店铺中却并非是冯霁雯想象中的人满为患。
虽如此,但其中正看着脂粉的女客们,却多是衣着华丽,端看衣裳首饰便知皆是非富即贵之人。
冯霁雯左右扫了一眼。
看来这间铺子里的东西价格皆是不菲,也很明确想要赚的是北京城里哪一部分女人的银子。
店里的伙计见有客来,忙客气地上前相迎。
“听说你们店里的脂粉不错,拿几样儿出来给我们瞧瞧。”王杰夫人问道:“听说还有西洋来的花露水儿卖?”
“好脂粉有的是。但这花露水却是不多了,太太您要想买的话,那可得赶紧着才成。若不然等下一批货从广州运回来,那至少也得等上三个多月之后了。”活计笑着说道,一副极擅长做生意的模样:“几位太太先坐下吃茶,小的这就取来几样儿上好的给几位瞧瞧。”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引了傅恒夫人几人落了座,又有人极快地奉了茶过来,甚至还有几碟样式精美的点心。
一副不管生意做不做得成,先把客人给招待好了的模样。
“这唇脂的成色倒是当真不错。”
邻座有女客轻声说道,这声音柔似春风,让人听了直觉得温柔到了骨子里。
冯霁雯不自觉地投去了目光,只见邻桌上坐有两位妇人,正低头挑看着伙计送来的脂粉。
方才开口的那位冯霁雯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想来应是哪家的太太,她偶然在什么宴席或是赏花会上见过。
另一位则是完全眼生。
冯霁雯觉得眼生的这位也开了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与脂粉无关,“嫂子听说了那金二小姐的事情没有?”
本已收回了目光来的冯霁雯闻言倏地一愣。
正与王杰夫人谈话的傅恒夫人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淡了些。
“出门前多少听说了些。”声音温柔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这金二小姐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做出这等居心叵测的事情来……我昨个儿隐约就听说了些,本还不信呢。”
“可不是!”另一位妇人不知缘何有些气恼地道:“亏我还以为这是个好孩子呢,前些日子总让笙笙同她一起进进出出的,谁成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嫂你有所不知,笙笙近来与她走得近,当晚在静央楼里多少帮了她几句……她那孩子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强硬地惯了,又是个讲朋友义气的,未免有些扎眼……如今这金二小姐做错了事还且罢了,竟连我们家笙笙也被牵扯了进去!不少人暗下指指点点的呢……”
冯霁雯听到这里凝了凝神,又听这妇人说话带着一股盛京口音,不由就猜到了她口中的‘笙笙’是当晚哪一位帮腔的小姐,以及这位妇人的身份。
想必就是刚回京不久那位于敏青的内室了。
而这位被她喊做嫂子的夫人,显然就是于齐贤的母亲。
怪不得她隐隐觉得眼熟。
可是……怎么听二人这般谈话,似是金溶月那晚在静央楼中之事没能压制住?
这不对吧?
还没见金家有什么动静呢,怎么事态的发展忽然就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儿?
傅恒夫人与王杰夫人对视了一眼,也都颇为意外。
她们二人对此事详尽自是早已得知,可也都未有料到消息竟这么快就被传开了。
那位夫人还在不停叹着气。
“笙笙这才刚回京,就因为同那个金二小姐走的近了些,便被人指手画脚地议论了起来……”她道:“若落了个刁蛮强横的名声,只怕日后的亲事都是个难题。”
于笙笙早年被免了选,是无需参加选秀的。
如今又正直婚嫁之龄,闺誉二字自然是头等重要之事。
“你也不必将事情想得如此严重。”于大夫人柔声说道:“到底笙笙她不过是帮衬了几句而已,加之事先又不知真相,不会如何被牵连的。你只需留意着些,这段时日就莫要让她在与那位金二小姐过多往来,待过了这段时间,事儿也就跟着淡了。咱们京城不比盛京,人多事也多,没人会总揪着这么一件事儿不放的。”
“岂止是这段时日。”于二夫人愤愤道:“从此往后我都不会再让笙笙同其来往了!好好的小姑娘家,又被外头传的那样有才气,怎么净装了一肚子坏水儿?满嘴没个实话,没得去诬陷她人。”
“好了好了……”于大夫人笑道:“今个儿出来是买胭脂来了,可不是说这些来了。”
于二夫人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口无遮拦,故而出言提醒,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的她面上不禁有些害臊,却还是道了句:“这事儿纵然我不说,指定也有大把的人等着说呢。”
既然冒出苗头来了,那么彻底传开也就在这两日了。
冯霁雯越听越觉得奇怪,甚至有几分惊异。
金家怎么什么都没做?
未遭到金家的为难,这对于如今在京城连脚跟儿都不能说是站稳了的夫妻二人来说,固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可无缘无故的好事,难免又让人不安。
难道是说祖父与和珅已经在暗下做了什么,阻止了此事的发展吗?
可也没听和珅提起啊。
冯霁雯觉得如此局面端是说不出的突然与奇怪,与两位夫人分开之后,回到家中,头一句话便是跟下人问和珅回来了没有。
小羽却道,“大爷自今早出门后,一直都没见回来过呢。”
看来还在忙钱应明的案子。
他近来要操心的地方极多,也是够累的了。
冯霁雯看了一眼将晚的天色,便吩咐道:“把今日给爷抓回来的药先熬上,另外跟厨房说一声儿,这几日饭菜尽量往清淡了来。”
小羽应下来,当即便照办去了。
“太太!”
这时,刚从前院回来的小茶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与冯霁雯道:“老太爷和小少爷看太太来了,这会儿正在花厅呢!”
老太爷和小少爷?
“祖父和舒志过来了?”冯霁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丫头还没能改掉的称呼指的应当是谁。
和家既没什么老太爷,也没什么小少爷。
“是啊太太!”小茶喜笑颜开地点着头。
冯霁雯面上也是一喜,刚坐下的人立即又起了身来,略微收拾了一番仪容,便直接往花厅去了。
来至花厅时,果见冯英廉与冯舒志坐在那里正等着她过来。
“祖父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刚跨过门槛,冯霁雯满脸高兴地问道。
“月牙儿来了。”冯英廉脸上也顿时堆满了笑意,一面招手让孙女儿过来,一面说道:“自昨日一早听说了前晚之事本就要过来的,然昨日下朝后致斋去了我那里一趟,说你人在静云庵,又恰巧下午内务府有事忙,就没能赶得及过来。今日下早朝时来了一趟,却听下人说你又去了静云庵——”
今日祖父来过?
怎没听下人提起?
冯霁雯有些意外,其身后的小醒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在花厅中环视了一番。
并不见本该在前院伺候着的红桃的人影儿。
“太妃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我放心不下,便去的勤了些。”冯霁雯笑着在冯英廉身侧的位置上坐下,道:“倒是让祖父百忙之中白跑了一趟。”
“说什么这些客套的傻话,来自个儿孙女儿家,就是白跑一百趟那我也心甘情愿,什么忙不忙的!”
“真跑一百趟,那一日十二个时辰可不够您跑的……”冯舒志在一旁弱弱地提醒道:“从英廉府到这儿,就是骑马也要小半个时辰呢。”
冯英廉闻言瞪了孙子一眼,道:“真是跟你爹一个样儿……”
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
冯舒志干笑了两声,也有些无语。
他觉得自个儿没算错……
冯英廉见状不由又瞪了他一眼的。
冯霁雯瞧着这情形,却不由扬唇笑了笑。
看来如今祖父与舒志的关系,与从前的疏离大不相同了。
这是好事。
冯英廉这才跟孙女问道:“况太妃娘娘身体如何?可有大碍吗?”
冯霁雯答应了况太妃对那晚之事守口如瓶,闻言唯有答道:“不是什么大病,今日去看,已然好了许多,再养上些时日应就可恢复了。”
冯英廉点点头,出于对况太妃乃先皇嫔妃的这一重身份忌讳,也不宜再多问。
“致斋还没回来?”
“还没呢。但算一算时辰,应也快了。”冯霁雯劝道:“不如晚间祖父留下来用饭吧,我这便让丫鬟去吩咐厨房备些您爱吃的菜式——”
冯英廉笑着点头称好。
咳,本就打算吃完饭再回去的。
“今日我听说致斋开审了钱举人一案。”冯英廉似乎已然得知了案情进展,满面欣慰之色:“这孩子果然没叫人失望。”
见他这幅老怀欣慰的样子,冯霁雯忽然很想将和珅是如何‘收服’钱举人的经过告诉他,然后瞧瞧老爷子得知自己的好孙婿是使了这样的‘旁门左道’来办成的案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她这个想法刚在心里冒了头儿,还未来得及实施,就听得小仙来禀,说是和珅回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听到太岳父来了家中的和珅先是直接来了花厅拜见冯英廉,寒暄了几句之后方才回到椿院换下一身官服,再又来至花厅中陪太岳父说话。
二人从钱应明一案聊到朝局,聊得不可谓不投入,冯霁雯支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到二人说到金家一事。
难道俩人都还未有听说此事不成?
可她这个后宅妇人都能知道的消息,如今外头又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俩混迹在朝堂上的人精儿会没有听闻吗?
想是不打算在她面前说罢?
冯霁雯在心底暗暗咕哝了一句,见外面天色已暗,遂干脆吩咐了丫鬟传菜。
饭桌上,心情大好的冯英廉要拉着孙婿小酌两杯。
却不料被孙女儿给一把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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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小舅子的偏见(月票×390加
“他身上有伤,不宜饮酒。”冯霁雯跟老爷子说道:“您也少喝些吧。”
“怎么受伤了?”冯英廉忙正色看向孙婿问道。
正处于愣神中的和珅好一会儿才将昨日在理藩院中所发生的事情告知太岳父。
冯霁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老爷子还不知和珅受伤一事。
再看和珅,虽是在笑,可眼底或多或少存有一抹异样的神色——该不是嫌自己多嘴了吧?
冯霁雯不由暗自皱了皱眉。
方才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想也没想,一顺嘴就给说出来了。
和珅似觉察到了她的心思一般,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
冯英廉则当即皱了眉道:“这个钱举人的性子未免太烈了些。”昨日钱应明去理藩院闹事传的也不小,他不是没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孙婿竟因此受了伤。
也亏得孙婿谁也没说,将消息瞒得死死的。
孙婿如此顾全大局,冯英廉一时既觉得宽慰感慨,又颇为担心:“致斋伤在了何处,可有大碍吗?”
“手臂处受了些小伤罢了,不打紧。”和珅说到此处又含笑看向冯霁雯,道:“昨晚霁雯为我上了药,已是觉得好多了。”
冯霁雯:“……”
其实不加上后面这句也已经足够让老人安心了不是吗?
冯英廉一怔之后,忽而哈哈笑了两声,道:“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冯舒志的眼神在长姐与姐夫中间扫了一个来回。
他不大喜欢和珅,是冯霁雯没嫁过来之前就已经表露出来的心意。
作为一个姐控,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什么叫做‘秀恩爱’。
他私认为,这种看着别人秀恩爱的感觉并不是太好,所以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祖父还能做到一脸欣慰,仿佛是见证了一件十分令人开心的事情一般。
后来他长大之后才明白,此时他之所以觉得不开心,并非全是因为自己姐控,更多的一部分原因还要归咎于——他单身。
饭后,老爷子毫不做掩饰地打发了冯霁雯与冯舒志姐弟二人,声称自己有话要单独跟和珅谈一谈。
冯霁雯算是看透了。
这俩人是抱定主意不愿让她参与到金家一事当中来了。
也罢。
他们既能解决得了,不愿她跟着扰心,那她也就不给他们添乱了。
而眼下姐弟二人被打发出了花厅,一时间大有一种不知该去往何处的迷茫感。
“长姐,我能去你的书房看一看吗?”左右无处可去,总得找个地儿坐吧。
冯霁雯想了想,也无不可,便带着冯舒志回了椿院。
秦嫫许久不见小少爷,见冯舒志过来,又是茶水又是点心的伺候着。
“都送去书房吧。”冯霁雯对秦嫫交待道,遂先行领着冯舒志往书房而去。
见丫鬟一时还未跟上来,自打从进了椿院,脸色便一直有些不对的冯舒志方才开了口,与长姐道:“这院子还没长姐在英廉府时的一半大。”
冯霁雯闻言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笑着问:“怎么着,嫌弃我这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冯舒志皱着鼻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揉了揉脑袋。
“我有什么好嫌弃的,又不是让我来住……”他边往前走,边小声说道:“我这不是怕你住不习惯,觉得委屈吗?”
冯霁雯闻言心底倏然一暖,继而笑道:“屋子虽小了些,但一能避风二可挡雨的,怎么住不是住?有什么好觉得委屈的?”
“女子理应娇贵些……”冯舒志自顾自地道:“我瞧你如今穿着打扮也不比从前了……俗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若真觉得不习惯,大可不必如此勉强自己。府里给的嫁妆如果不够你使的话,你尽管给祖父讲,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也可以替你讲的。”
冯霁雯莫名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傻小子,我这是品味变了,可不是刻意节俭。再者说了,我出嫁时都快把英廉府给搬空了,如今再向娘家伸手,那还是人吗?你可别总想着要陷我于不仁——”
冯舒志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儿,将要来到书房门前,才又咕哝了一句:“除了长得好,也不知你究竟还看上了他什么……如今可觉得后悔吗?”
他懂得还不多,但他唯一想的便是,他不愿长姐嫁给一个让她过穷日子,要她跟着吃苦受委屈的男人。
听他口气中满是偏见之意,冯霁雯哭笑不得。
看来这孩子对和珅的成见颇深啊。
出于两家之间长久的和睦着想,她觉得她作为中间人,理应肩负起拉近姐夫与小舅子关系的责任。
“舒志,你知道你姐夫有多了不起吗?”
冯舒志抬起头来皱眉看了她一眼。
这口气中满满的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都没见她拿这种口气夸过自己……
冯舒志撇了撇嘴,不屑道:“长得好看是爹娘给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冯霁雯闻言翻了个白眼,“人家长得好看也不是什么过错,你犯得着张口闭口拿这个来权衡他的全部吗?”
左一句除了好看还看上他什么了,右一句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的……合着这小子对长得好看的人有偏见还是怎么着?
想到此处,她笑着问:“说了半天,你是不是嫉妒人家长得好看啊?”
“我有什么好嫉妒他的……”冯舒志轻哼了一声,在书房门槛前站定,仰起头来看向冯霁雯,皱眉问道:“长得好看究竟有什么用?”
冯霁雯也跟着他驻足。
“可人家不单单是长得好看。”冯霁雯似抱定了主意要掰正和珅在胞弟心目中的形象一般,换就了一脸正色——“舒志,做人不可以偏概全。你姐夫他,比你想象中要好上百倍不止。”
后面端着茶点而来的小仙闻言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望向站在书房门檐下的姐弟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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