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这个可以有
伊江阿半点不想听,和珅却十分想与人倾述。
“你嫂子她前几日曾在小舅爷面前夸了我一番。”
伊江阿斜眼瞅着他。
只又听他进一步详细地说道:“你嫂子夸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还说我为人处事谨慎沉稳。”
伊江阿彻底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不是很能理解和珅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这么些自夸的话,但他更加搞不懂的是,这些话……试问他这些年来少听了吗?
但凡是认得他并对他有所了解之人,哪个人没在明里暗里夸过他?
往前也没见他如此看重并未为此沾沾自喜啊!
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越活越幼稚了呢……
没错,就是幼稚!
这么想着,伊江阿完全不想压制心底认识和珅这些年来第一次出现的鄙夷之情,“嫂子不过是搁口头儿上夸了你两句你就乐成这样,若再给你点儿甜头的话,你岂不是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和珅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很有几分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嘴角,缓缓道出了三个字来:“你不懂——”
被媳妇夸,和被别人夸,压根儿就是两码事儿。
伊江阿闻言双目圆瞪。
什么叫他不懂?
这是作为单身汉,活该他不懂的意思吗?
“你明知我不懂还跟我说个什么劲儿!”
“刚好想跟人说一说,刚好你在而已。”
哪儿来这么多刚好!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还风轻云淡地做掩饰!
伊江阿满面委屈与不忿。
搁他这个刚在感情上受了挫的人面前大秀自己深得媳妇儿宠爱……这到底是怎样残酷的一种心态?
友尽!
“除非你答应下回紫云过来找嫂子时,你派人给我通个信儿!若不然的话,咱们就此绝交!”伊江阿到底还是伊江阿,这关头还惦记着趁机与和珅提条件。
“你气什么?”和珅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嫉妒了。”
奇怪的是,他竟觉得这种被人眼红嫉妒的感觉出奇地好。
他堕落了。
他虚荣了。
“我就是嫉妒了怎么着!”伊江阿嚷嚷道:“你就说答应不答应让人给我报信儿吧?”
“我不常在家中,紫云格格哪天来或没来,我怕给不了你什么准信儿。”和珅不置可否。
伊江阿睇了他一眼,自椅上站起身来,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摸出了一锭银稞子随手冲守在门外的刘全丢了过去,道:“紫云格格哪日若是过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一声儿,若你哪日不在,便提早嘱咐给别人。总而言之,我今个儿把这差事交到你手里了,你若给我办砸了,我可跟你家爷没完——”
“……”刘全接住砸在胸前的银子,有些不甚确定地看向书房里的和珅。
得见和珅含笑未语,方才“嘿嘿”笑了几声,将银子往袖筒儿里收好,一副鬼机灵的模样笑道:“您只管放心,这事儿包在奴才身上,一准儿不带给您办岔的!”
站在门外的伊江阿头也没回,径直迈下了矮矮的石砌台阶,高声扔下了一句:“改日再来叨扰,先告辞了——甭送了。”
他可不想再听某人一副智商不稳定的模样各种秀恩爱了!
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挽救今日发生在奉恩辅国公府里的这场‘过失’……
刘全哈腰送了两步,一句“您慢走”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一道急急的脚步声打断了。
一同传来的还有芳芳慌张无比的声音。
“大爷……红桃儿她跑了!”
“跑了?跑哪儿去了?”刘全闻言忙几大步跨下了石阶,迎上来问道。
“方才管家让我去给太太送账本儿,我刚走到半路,就见太太身边儿的两个姐姐带着红桃儿走了过来,红桃儿不知怎地跟疯了似地推开了一位姐姐,挣开了便跑!我跟着追了追,却也没能追得上,小醒姐姐追着去了,吩咐了小仙姐姐去了太太那儿,我则禀告大爷来了!”芳芳还算清晰地大致描述了当时的情形。
刘全闻言也是惊了一跳,不知这红桃究竟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刚欲往书房里去询问主子,一转身却见和珅已然走了出来。
“人是从哪里逃出去的?”和珅正色问。
芳芳忙不迭答道:“是从后门儿跑掉的!”
和珅闻言立即吩咐了刘全跟着去查看。
本欲离去的伊江阿见状也忙地让小厮帮着刘全一道儿去追人。
前后如此,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然而红桃儿还是没能追得回来。
宅子是背街而建,后门儿出去就是大街,往人堆儿里一扎,一个不留意错了视线,便再找不见其踪影了。
“想也跑不了多远。”伊江阿不以为意地道:“再者说了,卖身契还在你们这儿呢,明日一早去官府立个案,看她还能往哪儿跑?”
和珅点头。
“倒耽搁你回府了。”他与伊江阿道:“不如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罢。”
眼下午时都已过半。
“这倒不必了,我回去还有事儿呢!”伊江阿相拒了一句,放下了手中茶盏,起身拂了拂衣袍,便道:“这顿饭和兄跟嫂子先给我记上,等我下再回过来吃也不迟。”
和珅与冯霁雯便起身送了送他。
“可别忘了我交待给你的差事!”伊江阿临走前,往刘全肩膀上拍了一记。
见他出了厅门,冯霁雯不由看向和珅:“什么差事?”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事。”和珅含笑坐回原处,一语带过。
冯霁雯闻言也不多问,只又将话题转回了红桃的事情上头。
“许是今日之事将她给吓着了。”她蹙眉道。
如此一来,她倒不禁有些担忧这个红桃是不是真的曾在五味斋里,就金简的名讳说过什么僭越之言了。
若不然,她跑什么呢?
因方才听她说罢了与红桃之间的问话,故而此刻见她神情,和珅便猜着了她的担忧。
“夫人许是多虑了。”他道:“这些年来家里没个管事儿的人,下人们又从未受过罚,因一时畏惧仓惶逃走也不无可能。”
冯霁雯微一点头,这才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查明红桃在五味斋中究竟跟人说了些什么为好。”
此事可大可小,金家不追究还好,可万一被人当作了把柄来拿着,便麻烦了。
和珅点头,立即招来了刘全,让他去五味斋跑一趟。
刘全应下,便要去办。
“等一等。”冯霁雯忽然出声。
“太太还有什么旁的吩咐吗?”刘全躬身恭谨地问。
冯霁雯略略沉吟了一下:“带样儿东西过去。”
刘全面露疑惑之色。
和珅也看向冯霁雯。
冯霁雯与他道:“不如爷写一张供述让刘全儿带过去吧?倘若那店铺中有人能够证明,昨日未在店中听过有人议论金大人,便让其在纸上留下姓名以作见证,爷看可行吗?”
和珅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笑意。
“可行。”他颔首称赞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我这便去写。”
如此一来,纵然之后有人再欲从中作手脚,铺子里的人也没办法反口了。
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刘全便按着冯霁雯给出的这个法子,带着东西往五味斋去了。
他办事儿是出了名儿的利落,夫妻俩这厢一顿午饭刚用罢,就见其回来复命了。
刘全儿自怀中取出了折起的一纸‘见证’递到了主子面前。
令冯霁雯大松一口气的是,红桃这点儿倒真的没有撒谎。
铺子里有好几个人都具了名相证,昨日无人在铺中谈论过金简。
“他们一听奴才是理藩院左侍郎府上,来特地调查此事的,个个儿吓得跟什么似得……一句马虎话都不敢讲。”刘全笑嘻嘻地说道。
他机灵中素来有几分狡诈,听他如此狐假虎威,冯霁雯不禁笑了笑。
“幸而他们不知道我这左侍郎明日便要卸任了,若不然买不买你这笔账都是未知。”和珅也玩笑了一句。
后看向冯霁雯,问:“既然已经查明了,那夫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冯霁雯一怔。
怎么问起她来了?
“爷看着拿个主意吧。”
“丫鬟是夫人审的,法子也是夫人想的,理应由夫人来拿主意才是。”
冯霁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但摆在眼前的问题是要尽早解决的。
她凝神想了想,到底还是无意将此事扩大。
“今日不是福康安上门儿来找的爷吗?不如爷写封信去傅恒府,将此事与之讲明,免得他再借此生事。”
和珅闻言眉头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她:“夫人不打算追究此事?”
她倒是想追究来着。
冯霁雯讲道:“反正咱们如今有这纸证明在手,自保已不是问题。再者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没必要为图一时之快,置大局而不顾——前些时候金家没因金溶月之事为难咱们,这里头虽全是利益牵扯,而跟宽厚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咱们若是抓住这点儿小事纠缠的话,再因故触到了金家的底线,让对方觉得咱们‘不知进退’,未免就不妙了。”
此番造谣与金溶月之前构陷她不同,传了出去只怕大多数人都会将这盆脏水直接叩到整个金家头上。
譬如什么金家不甘女儿在她身上栽了跟头,便借此蓄意造谣报复等。
污蔑他人妄议朝廷命官,也是不小的罪名。
甚至会影响到官声。
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出现的局面。
金家之前选择‘让步’,是在金溶月与英廉府之前做了利弊比较。
可若牵扯到了整个金家的名声颜面,只怕其中轻重就需要重新来衡量了。
万一他们……狗急了跳墙怎么办?
虽然怂了些,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他们真不是金家的对手。
不吃亏就成了,至于出气……
还是等日后有了能力再谈这个问题比较现实一点。
和珅听她如此谈论所谓‘大局’,眉眼间不禁缓缓浮现了一抹极温柔的神色。
又夹杂着几丝极浅淡的愧疚。
若不是他如今身份地位不如人,她也不必遇事思虑良多了。
但他想……这种日子绝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他面上风轻云淡,握着杯盏的手指骨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了白。
若说之前他多年如一日地力争上游、谨慎筹划每一步为得是实现自己的野心与抱负的话,那么如今,促使他往前走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那就是为了不再让她因身份地位而受制于人。
方才看着她一脸认真地分析着此事利弊,他甚至没有习惯性地跟着她的话去思考,而是满脑子都被同一道声音所占据——日后决不能再让她此般委屈了。
纵然懂事如她,或许都并不觉得这可称之为委屈。
可在他眼中确是无疑。
“爷不说话,便是同意了?”
听冯霁雯开口,和珅这才自神思中抽身。
“这封信便由我来写吧。”他俊逸的眉心中本就不显的异样情绪随着开口,舒展了开来。
听他同意,冯霁雯笑着点头。
“但要劳夫人在一旁另抄一份。”
“为何?”
“此事既由金二小姐的‘误解’而起,难道咱们不该向金大人解释一二,以免误会滋生吗?”和珅眼底笑意不明。
冯霁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不在明面上追究,却反过来以‘解释’的方式向金简说明详细。
这不是明摆着提醒金简他有一个十分钟爱于在他背后拖他后腿的傻闺女么……?
“夫人觉得可行与否?”
冯霁雯不假思索地点头。
金溶月总惦记着在背后给他们找不痛快,那么在不影响两家‘友好共处’的基础上,偶尔的礼尚往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这个可以有。
……
信是刘全亲自赶车去送的。
第一封先是送去了连着鲜花胡同深处的傅恒公府,报了身份来意,又指明信是给福康安的。
而后才又朝着金府赶去。
两府之间相隔着不同的属旗辖地,刘全紧赶慢赶地,方赶在天色临黑之前来到了金府。
这回他比去傅恒府时更要谨慎,未将书信交到下人手中,而是要亲自求见金简金大人。
大爷说了,这封除了金大人,谁都不能拆。
若不然,极有可能就没法儿给太太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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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本打算写更新的,可白天头一直疼,吃了布洛芬却也到了晚上才勉强缓过来,把日常更新奉上已是万幸(还好昨天没乱承诺)(ㄒoㄒ)
大家早早睡,爱你们。
221 掌掴
可依他的身份,要见金简还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堂堂一品朝廷命官,岂是谁想见便能够见得着的?
好在刘全天生一张厚脸皮,同门房一阵软磨硬泡,再三报了家门,又道什么金大人若听着了他的来意,必然会同意相见云云,方才换得那门房勉强同意差人去通传了一声儿。
心里却还在念叨着若是老爷倒过来怪他什么阿猫阿狗都去与他通传,他指定饶不了这个刘全儿。
可没料到,金简一听是受了和珅差遣前来送信之人,竟还真的同意见了。
刘全儿被请进了金府,见得金简,弯腰打了个千儿行了一礼,便径直道明了来意,并将书信奉上。
其它的一概未言。
金简挥手差下人将刘全送走之后,立即将信拆开了来看。
他快速地将信上所写扫过,原本并无太多表情的一张脸上顿时变得阴云密布起来。
“让二小姐即刻过来见我——”
金简重重地将手中信纸拍到一侧的茶桌之上,将茶具都震得一阵哐当响动。
下人应是,连忙退出花厅前去通传。
然而金溶月未被请来之前,金亦禹却先一步过来了。
他前几日与好友同游凤凰岭,半个时辰前刚返家,更衣洗漱之后便去了上房欲给父母亲请安,却只得见母亲一人,母子二人话了半柱香的功夫有余,迟迟不见金简回来,金亦禹这才寻至了花厅来。
金家家教森严,他在外数日归来,再见到父亲,便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金简打量着儿子,关心道:“不过几日的功夫,怎么瞧着好似瘦了不少。可是在外不曾歇好吃好?”
“既是游玩,成日免不了要四处徒步行走,若尽是乘车坐轿,反倒失了其中意趣。待在家中养个几日,便可养回来了。”金亦禹笑着道:“此次儿子与人结伴前去凤凰岭,特地去拜见了青一先生,得他在文章方面指点一二,可谓获益匪浅。”
看着儿子一副满获而归的欣喜模样,金简却是微微隆起了眉心。
“我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如今该看该学的是为人处事之道,潜心琢磨官场朝局之势方是头等正事,而不是成日醉心于诗书文章。”他看着儿子,口气颇为严厉地训饬着。
金亦禹闻言垂下了头。
“十一阿哥早年痴迷书法琴道,可到头来他学到什么了?反倒因此令皇上觉得他过于懒散,无心上心——若不是这几年来你姑母里里外外地费尽心思将他这些什么所谓的爱好给除了,你当他今时今日哪里能得圣上的青睐?既不走文人之道,过于沉迷这些东西则只能是玩物丧志!”
听父亲拿自己与昔日的十一阿哥作比较,金亦禹心底滋味繁杂。
他能说相较于如今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十一阿哥,他更欣赏之前那个与他一同探讨书画之道的永瑆吗?
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半点也不觉得十一阿哥怀有治国之才。
性情与能力摆在那里,并非是剪除掉一些所谓阻碍其上进的旁枝末节便能够改变得了的。
但这些话若是由他说出来,必然会惹得父亲发怒。
更何况……如今他大致也妥协了,还说这些无用之言作何。
“父亲教训的是。”金亦禹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不说这些了,你心中有数便可。”金简看了他一眼,转了话题道:“你既回城了,切要记得多与于公子多加走动,不要让刚刚熟识起来的关系再疏远了。”
他口中所说的于公子是于敏青之子于齐林。
他本以为于敏青既为于敏中之弟,本该与兄长站在同一阵线才是,可连日的接触下来,他才发现此人性格刚拗,态度上虽不至于疏远他,但却决谈不上密切。
他旁敲侧击地询问过于敏中,却得于敏中答道他这个庶弟与他的关系也向来一般,此人性格又不易相处,不至于为敌便好,也不必如何拉拢。
金简却不认可。
他向来最厌烦的便是这些所谓保持中立的骑|墙派。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倒戈向何方,会不会倒过来掣肘你。
他主张是一直都是尽一切所能来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
尤其是这个于敏青,如今为御前领侍卫大臣,在皇宫里的权力不容小觑,若能为他所用,对十一阿哥的大业显然又多了一重保障。
金亦禹只应了声“是”。
金简还欲交待些什么,却听得下人前来通禀,道二小姐来了。
金简示意了金亦禹先坐下。
金亦禹得见父亲陡然之间又沉了不少的脸色,心底不禁浮现了诸多猜测。
着浅紫菊花刺绣镶边粉色窄袖半臂,下搭一条蜡白色百褶裙的金溶月在丫鬟的陪同之下行进了花厅中。
她来至金简面前矮身一礼。
“女儿给父亲请安。”口气带着些疏冷之意。
“二妹。”金亦禹看向她。
金溶月却好似根本未有听到兄长的声音一般,目不斜视地头也没转一下。
见她态度如此,金亦禹不由有些无奈。
“没听到你二哥在与你说话吗?我看你如今当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金简皱眉道:“成日一副全家人都亏欠了你的模样,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此事到底是由你而起,犯了错本该承担后果吗?”
“父亲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吧。”金溶月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色。
“你……”金简被气得胸口一阵憋闷。
金亦禹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刚要出声提醒金溶月两句,却见得金简忽而站起了身来,抓起一旁茶几上的书信直接朝着面前站着的金溶月身上丢了过去,沉着声音道:“你还有颜面在为父面前拿架子,也不想想你自己究竟又做出了何等丢人之事!别人都送信上门来打为父的脸了!”
金溶月心下一跳,垂首望向掉落在自己脚边的信纸。
“自己捡起来看看!”
见妹妹杵着不动,显然还是放不下所谓的面子,不肯弯身去捡,金亦禹到底不忍见她如此,起了身上前代其将书信捡起。
这间隙,他大致地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不由大吃一惊。
他一面将信递到金溶月面前,一面目含失望地问道:“月儿……这当真是你所为?”
而有了上回静央楼一事,如今他对金溶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已并不会感到太多意外了。
正是这种潜意识,令他自己都觉得无比痛心。
金溶月垂眸看向他递到自己身前的信纸,其上书着极好看的簪花小楷,字体工工整整,赏心悦目。
然而内容却令得金溶月瞳孔微微一紧。
怎会如此?
福康安的性子她很清楚,让他去闹一场,冯霁雯岂还能有心思与机会腾得出手去查实此事?
更何况,她的原意只是见不得她这边为了应付外面的流言而焦头烂额,冯霁雯却轻松适意,故才诱导福康安前去闹事的。
二来则是她有意加深和家与福康安之间的矛盾。
得罪了福康安,日后他们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但不过半日的光景,他们却将事情原委摸了个清楚,还拿这招以退为进的法子反将了她一军,且第一时间将此事捅到了父亲跟前!
金溶月暗暗皱眉不已,下意识地便要否认:“我从未做过此事。”
“好一个从未做过此事!难不成你还要为父将那福三公子请过来与你当面对质吗!”金简到底是官场上磨砺出来的一双眼睛,一眼便看得出她在为自己开脱,说到此处不免更气:“入宫选秀这条路没人逼你,乃是你自己所选,可如今选秀在即,你却同一个与咱们金家毫无关系的外男来往密切,牵扯不清!我金简怎会教出你这么一个不知怜惜自己名声的女儿!”
往前为他脸上增光不少的孩子,怎么忽然一而再地糊涂荒唐起来!
真是令人失望之极!
听他如此斥责自己,金溶月不禁红了眼睛,却仍一脸执拗之色,不肯承认。
金简看得越发来气,一怒之下,抬手便是一记耳光落在了她脸上。
“啪!”
耳光声响亮,可见是下足了力气。
金溶月头偏至一侧,甚至身形都随之踉跄了一下。
“姑娘…!”阿碧惊呼一声,忙扶住她。
金亦禹也未料到父亲会对妹妹动手,唯恐他再行冲动之举,忙地半挡在了金溶月身前,眼中含着劝说之意:“父亲……”
金溶月紧紧抿住嘴,阻去口中的腥甜,抬手捂住疼麻火辣的左半边脸颊,一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看向金简。
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打她!
金简仍在怒视着她。
这几日来,父女二人就静央楼一事金简的选择背后的权衡,已是心照不宣。
金溶月没有大闹,却一直态度冷淡,金简见女儿如此,多少有些愧疚。
可再多的愧疚也抵不过她瞒着自己如此任性生事!
此事稍有不慎,他的官声便要被赔进去了。
若再不幸被都察院盯上,还不知要恶化至何种地步。
必须要让她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想也不能想!
“带二小姐回去,选秀之前好生待在家中修身养性,哪儿也不许去!”金简下了禁足令。
当着家中诸多下人的面,金溶月只觉得此刻屈辱无比。
这些时日,她一再经历了之前想也不曾想过的屈辱。
阿碧察觉到她不停战栗着的身影,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睛。
“父亲也是为了你好。现如今外面的情形……你若能在家中暂避一段时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金亦禹面色复杂地劝道。
现如今再出现在人前,无疑只会引起更多的非议。
金溶月闻言唇越抿越紧,直至铁青。
“扶姑娘回去。”金亦禹对阿碧道。
他恐妹妹在不理智的情形之下,再做出什么让父亲恼怒的举动来。
不可再火上浇油了。
“……”金溶月陡然甩开阿碧的搀扶,转身疾步离开了花厅,身形极快地便消失在夜色中。
黑暗中,她红极的眼中满是阴沉的恨意。
她只希望父亲日后不要后悔今日所为!
还有冯霁雯……!
……
当夜下了场小雨,为近来艳阳高照的京城添了一抹湿润的凉爽。
翌日一早,天色刚蒙蒙透着亮,今日官学中休沐的和琳不待刘全去接,便自个儿回来了。
近来同在官学中学骑射的阿桂府上二房的公子那永成,一早被府里的下人催着回府,说是其随同阿玛在任上的额娘忽然回了京,之前也没个信儿,想是跟丈夫闹了别扭,那永成自然不敢耽搁,立即要动身回府。
刚巧碰着了晨练的和琳,因着顺路,便顺带着给捎了回来,将人送到了驴肉胡同口儿。
夜里下过雨的青砖路尚且带着湿气,太阳还未冒头儿,晨风迎面吹来,颇有几分凉意。
和琳一路心情大好。
临近家门前,却隐约瞧见门口儿似乎躺了道人影。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忙加快了脚步。
瞧这穿着,似还是名女子。
……还真是!
来至跟前见其躺在门前一动也一动,和琳连忙蹲下身来察看。
这一看不由地大吃了一惊。
“红桃?!”
她怎么会在外头!
……
冯霁雯与和珅坐在椅上,望着据说是刚从昏迷中转醒过来、此刻正跪在堂中,形容狼狈,髻发散乱的红桃。
她不住地低声抽泣着。
头埋的低低地,道:“奴婢当时当真是被吓怕了,一时糊涂才跑了出去……还请爷和太太看在奴婢为和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且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冯霁雯内心有些凌乱。
据红桃之前所述,她简单地在脑子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了一番。
大致上,应当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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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好,我是迟来的更新君,作者君让我帮她传达一句话:明天有加更哟。
近来天气炎热,小主们注意防暑防晒~
晚安好梦思密达^_^
(月票与打赏感谢作者君忘记嘱咐我整理了,所以放在明天一起~)
222 很会办事(月票×30
昨日她让两个丫鬟带红桃去秦嫫处领罚,红桃竟以为这一去性命定当难保,仓皇之下才选择了逃脱。
身无分文还患着风寒的她在外头躲藏了大半日,一口东西也没落着吃,晚上孤身一人更是不知往何处去,而随着冷静下来,又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于是,她就回来了……
因有病在身,又饥怕交加,这才有了和琳一早发现她昏迷在门外的一幕。
总而言之这丫鬟……内心戏确实是挺多的。
听着她在那儿哭哭啼啼哀求个没完没了,冯霁雯不由看向一旁的和珅。
眼神赫然是句极无奈的“怎么处置,你倒是快说句话儿啊”——
从始至终都未说过一字半句的和珅仍然没有开口的打算。
直到一旁站着的和琳瞧得红桃可怜,出言为她求情道:“大哥大嫂,红桃她在外头议论她人固然不对,可也不是无中生有,凭空污蔑……到底算不上什么大过错。”顿了一顿,又道:“昨日逃出府去确是失了规矩,但念在情有可原,她又及时悔悟的份儿上,大哥大嫂就处以轻责吧?”
和琳是个十分重情重义之人,对家中的下人都存有颇为深厚的感情。
他生性单纯,只知红桃在家里伺候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不知其它。
“你嫂子说话,莫要插嘴。”和珅不温不凉地看了他一眼。
和琳一愣,即刻似也意识到确是自己多嘴了,硬朗的面庞上有几分迟钝的尴尬,遂也噤了声不再言语。
冯霁雯听得也是怔了一怔。
怎么就是她说话了?
这还是要她处理的意思?
他这个一家之主若是不在或是忙于其它事情也就罢了,可现如今他坐着不也没事儿吗?
为什么又要丢给她处理啊喂?
秦嫫见她一脸莫名的复杂,不由地出声提醒道:“太太,您看要如何处置此事较为妥当?”
大爷将家中的主事权塞到太太手里,怎么她还一副不愿意接的模样?
有没有作为女主人的自觉性啊到底……
秦嫫隐约有几分怒其不争。
几个丫鬟也齐齐地看向自家太太。
浑然一种被逼上梁山之感的冯霁雯面临此境,为了不让秦嫫与众丫鬟们怀疑自己真是一块儿扶不上墙的烂泥,唯有硬着头皮上了。
“你可知道卖身契未赎回的下人若是私逃,送至官衙是要被杖毙处置的。”她看着红桃,面容肃谨地问道。
一听着杖毙二字,红桃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一时更是苍白到了极点,跪在那里身形颤抖不已,迟迟不敢应一句‘奴婢知道’。
她满面张皇地看向座上的和珅,却见俊美如铸犹如谪仙一般的大爷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哪怕一刻。
恐惧的同时,红桃一时说不出的难过失落。
若不是为了大爷……她根本不可能再回来。
如此又岂会将自己重新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呢?
悔恨的同时,她也总算是认清了如今的和家的家事究竟是谁在当家做主,一时咽下心中诸般苦涩,忙向着冯霁雯求起饶来。
“我话还没说完。”冯霁雯面色沉静地道:“规矩当如此,但念你及时悔悟的主动回来领罚的份儿上,且与你从轻发落这一回,若是再犯,便送你去衙门执刑。”
从轻发落?
红桃屏息以待,不知冯霁雯是怎么个从轻发落法儿。
“将人带下去,杖责二十。”冯霁雯与秦嫫道。
二十棍打在身上要不了性命,一般也不会致瘫,却能让人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冯霁雯有此考量,红桃却不大清楚其中区分,一听自己要被杖责,整个人都瘫在了原地,吓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
秦嫫虽觉得这个责罚有些轻了,但想着到底当着大爷的面儿,而这个红桃又算是和家的老人儿了,太太约摸是不想留给大爷一个太过于残暴的印象,又考虑到打的重了以后没法儿干活,便也就认可了……
她亲自将红桃带了下去,让刘全执得刑。
刘全知晓轻重,下手不算狠,却也让红桃好吃了一顿苦。
二十棍打下来,本就因折腾了一天一夜而十分虚弱的人再度陷入了昏迷。
最后人是被椿院里的两个粗使婆子给架回去的。
事后,秦嫫听从冯霁雯的吩咐,差小羽送了瓶伤药过去。
小羽不知道的是,她刚将伤药放下离去,后脚药瓶儿便被红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她眼睛通红地趴在床头,紧紧咬着因疼痛而苍白铁青的唇瓣。
这算什么?
恩威并施吗?
她才不吃这一套!
……
当日。
早饭罢,和珅进宫面圣,于御书房中,面呈了有关钱应明一案经过与结果的详陈折子。
乾隆阅罢,又问了他一些详细,和珅皆有条不紊地一一答了。
乾隆似笑非笑地将折子放下,看向他道:“你这个人,很会办事。”
极简单的八个字,却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满意与赞许之意。
立在一旁的和珅垂首:“皇上谬赞奴才了。此事拖延多日,皇上不怪罪奴才办差不力已是天恩宽厚。”
不光会办事,还极会说话。
乾隆闻言笑了笑,修剪的极规整威严的八字胡跟着牵动了两下,道了句:“你与你阿玛倒是大为不同。”
和珅的阿玛常保,生前是有名儿的宁折不弯,在某些时候,不免显得有些不知变通。
和珅却恰恰相反。
“你在折子中列出的条陈,朕会命人交由各部尽快落实——”乾隆语气含着落定之意。
和珅极懂得察言观色,闻言便告了退。
“瞧见没有,这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乾隆笑着与一旁的刘统勋说道,“朕没提要赏他,他倒也没趁机邀赏,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回去了。”
刘统勋点了点头,声音苍哑地道:“万岁爷看人向来是极准的。”
一开始命和珅处理此案,不知多少人觉得这个年轻人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又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可人竟然给办成了。
还办得这样好。
只是……
好好地一个年轻人,专心上进不好么?
为什么要给他唯一的孙子写情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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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圣旨到
一想到此处,刘统勋便觉得老脸上无光。
最近他那孙子借故在家中安心准备殿试,是连门儿都没敢出。
哎。
刘统勋幽幽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边又听乾隆讲道:“朕不是不打算赏他,只是暂时没想好要怎么赏罢了。”又或者说,原先想好了的,但没料到这个和珅竟将此事办得这样漂亮,是以原先的赏赐,必然是够不上的。
乾隆话音刚落,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望向一侧的沉香木大架落地镂空屏风后,问道:“永瑆永琰,你们说说该怎么赏这个和珅?”
两位皇子闻得此言,即刻自隔间中行了出来。
和珅来之前,永瑆正在奏事,永琰则是来由乾隆检查功课的,见和珅前来复旨,二人便暂时移步去了隔间坐着。
二人先是向乾隆行了一礼,永瑆便赶在了前头答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此案虽然难办,可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大案子,皇阿玛若真要赏这个什么和珅的话,赐些金银布帛以示嘉奖便是。”
乾隆闻言睃了他一眼,嘴角边微微展露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令人辨不出喜怒。
永瑆见状略有些忐忑。
可颠来倒去,他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永琰呢?”乾隆一面重新将和珅递来的折子翻开,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到底年纪还小,不指望他能说到点子上去,只是想从中试一试他的辨识能力。
永琰悄悄抬眼打量了乾隆一眼。
近来皇阿玛也偶然考过他几次,可不外乎都是些功课上的东西,像今次这般涉及朝事,还是头一遭。
所以……他必然不能够出错。
他的见识还不如十一阿哥来的广,但是十一阿哥方才的回答,皇阿玛显然并不满意。
见他迟迟未作答,十一阿哥眼中盛满了不屑与嘲讽的冷笑。
连个问题都不敢回答的胆小鬼,额娘竟还提醒他在皇阿玛面前要多多提防这个小屁孩儿。
没听着回答,乾隆仍未抬头地道:“答不出来便罢了,回去温书吧。”
本没寄什么希望,故而倒也谈不上失望。
“回皇阿玛,依儿臣拙见——”永琰强压下紧张感,抬起头来道:“不妨赏他个一官半职。”
乾隆闻言收下翻阅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
“他如今正职为御前侍卫,提拔他做侍卫统领么?”
对上他睿智而看不出真实情绪的一双眼睛,永琰不禁握紧了垂在两侧的手掌,鼓起勇气答道:“儿臣认为,他更应当做个文官。”
“哦?”乾隆笑了一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一旁的永瑆也忍不住发出一道冷笑。
真是黄口小儿,信口开河啊。
“早前儿臣便听闻过这个和珅在咸安宫官学中便是个文采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今又将这案子办得滴水不漏,可见其确是个有能力之人,故而儿臣认为……应当人尽其用。”
永瑆闻言更加不遮掩脸上的嘲笑之意。
乾隆眼底神色却微微变了变。
他凝神打量着站在下面的永琰。
不过就是个九岁的孩子而已,回答时略有些胆怯退缩,此刻更有几分紧张之色。
“你把和珅写得这道折子拿回去读一读。”乾隆既没褒贬两个儿子的回答是好是坏,只是忽而对永琰讲道:“此人文采确实极好,折子写得比文章还值得细读,你好好学一学。”
说着,便让一侧的太监高云从将折子递到了永琰面前。
永琰双手接过,连忙应道:“谢皇阿玛,儿臣必当细读。”
……
两日后,京城又遇着了阴雨天。
丁子昱只庆幸好在这场雨水来的不算太大,刚修过的屋顶还勉强扛得住,不至于像上次那般致使漏雨,将他半箱子书籍都泡了去。
此刻他坐在摆设陈旧的堂屋内,正望着手中的荷包出神。
荷包之上绣着君子竹,里面装着些碎银子,但他从未动用过。
之前还有一纸折了一道又一道的回信。
信已经被他焚了,可其上的内容他却至今都记得一字不差。
他当初考场失意,万念俱灰,因不想再令她心怀牵挂羁绊,便写了那封信给她。
她便回他,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要他不要放弃初心。
言语间,算是默认了他所说的日后不必再有往来之意。
可那之后隐约便听闻她病了一场,至今也不知可转好了一些。
望着手中荷包,丁子昱心结百转,神思也随之越飘越远。
直到有脚步声逐渐传近,他适才思绪回笼,忙下意识地将荷包藏入袖中。
钱应明踏着雨水从外面回来,因未带雨伞的缘故,身上灰白色的文衫被打湿了大半,他一面拂袖一面走进了堂屋中。
见他眉间紧锁,丁子昱不由询问道:“钱兄不是去看了结案告示吗?”
案子虽今日才正式由宫中张贴了告示以召百姓,但实则数日前结果便落定了,只因是御状的缘故,这才有了诸多繁琐流程,今日才得以公布结果。
钱应明如此表情,莫不是又有了什么差池吗?
丁子昱在心底恳求莫要再出什么乱子了。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都被钱应明给折腾怕了。
“这个和珅当真狡猾无比!”钱应明在桌边的长凳上坐下,愤愤然道:“整个朝廷都好不到哪里去!如我之前所说,全部都是一丘之貉!”
他本不该向和珅妥协才是。
“究竟怎么了?”丁子昱对他动辄便要出言抨击官僚朝政已经习以为常。
“礼部官员官官相护,考场之上乌烟瘴气,我正是因此才落了榜,这才是实情,更是我告御状的初衷!”钱应明气得脖子都红了,放在老旧的木桌上的右手紧攥成了拳头:“可告示中却说,恢复我参考资格,是出于什么当今圣上皇恩晃荡,怜惜寒窗学子苦读不易……避重就轻不谈,这根本就是将我当作了彰显皇恩的踏脚石!”
丁子昱闻言沉默了一下,适才劝道:“不管如何,钱兄得以恢复参考资格,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至于这些名目,不去理会也罢。”
“这怎能相提并论?”钱应明仍然满脸不平,声音冷冷地道:“不光如此,就连涉案的礼部官员也未被查处,仅有当日动手打伤我的几个差役被扯了进来,又做样子地罚了礼部尚书李怀志一年俸禄……此事如此揭过,竟还使得文人们振奋不已,真当朝廷仁厚公正,当真愚昧至极!”
丁子昱听得有些想要苦笑。
一个因毫无背景的小小举人去礼部大闹而被剥去再次参加科举的资格,朝廷能做到如此地步,依他来看,已是十分难得了。
难道还能真的指望因为此事去动摇礼部根本吗?
大局不允许,朝廷的颜面也不允许。
无论如何,朝廷是不可能认错的。
所以纵然恢复钱应明的参考资格,也只能用‘皇恩浩荡,体恤天下芸芸学子’作为由头。
他不由看向钱应明那张冰冷的脸。
他能懂的道理,钱应明不会半点也不懂。
所以这种情绪大约不光是出于不平,更多的还是自认为若是就此偃旗息鼓,面子上过不去吧?
丁子昱不可查地叹一口气。
他忽而有些同情钱应明。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同情他人呢?
至少钱应明敢作敢为,敢于大声地向所有人提出质疑。
而他远没有这份勇气。
或许,这便是他只能如此平庸度日的缘故吧。
望着院内淅淅沥沥的雨水,丁子昱叹了口气。
……
同一刻,和宅。
今日紫云得以解除了禁足令,一大早便带着丫鬟拎着礼物上门儿找冯霁雯来了。
二人待在椿院里说话,和珅为了避嫌便去了外书房里看书。
內间中,紫云非拉着冯霁雯试她送的脂粉。
二人坐在梳妆台前,紫云道:“这家铺子新开没多久,叫什么绝香铺,这名儿我念着总觉得有些不顺口,这里头的东西是真的好使,我是见我额娘用得好,才专程跑去买的,一瞧真不错,便顺带给你捎了一盒儿来。”
她一面打量着冯霁雯上了脂粉的脸,一面睁着一双可爱灵动的圆眼睛问道:“抹在脸上可比寻常的脂粉舒服些?”
冯霁雯点头道:“这家铺子我也听说过,上回还陪着傅恒夫人和王杰夫人去瞧了瞧,里头的东西确实不错。”
只是她不常出门儿,胭脂一类不大能够用得着,家里又囤了许多从太妃那儿拿回来没用完的,便只是陪着两位夫人跑了一趟,自己倒没买什么。
“那里头的东西可不便宜,你这脂粉花多少银钱买回来的?我让丫鬟取给你。”
“你跟我还提这个作甚?”紫云鼓起腮帮子佯怒道:“再同我这么客套,我可要生气了。”
“好好好……”冯霁雯忙笑着应下:“那我可就同你不客气了。”
“我又何时与你客气过啊?”紫云一本正经地道:“这叫有来有往。”
见冯霁雯被她逗笑,紫云自个儿也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二人说说笑笑地,话题围着女儿家的胭脂等物讨论的不亦乐乎。
“我原本想买瓶花露水儿赠你的,可一问……那小小的一瓶儿,竟然要整整一百两银子!”紫云边说边拿手指比划了一下瓶身的大小,直翻白眼道:“我在广州时,常常见姨母用的,都是姨夫从与他做生意的洋人那里要来的,半钱银子也用不着……怎地传到了京城来,竟比金子还稀罕了!”
末了又道:“一百两银子……干脆就抢好了!可就这还有人抢着买呢!”
冯霁雯:“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说的便是这个理儿了。京城贵人多,不缺这一百两银子的人家多得是呢。”
她能说花露水这种东西,搁现代就是一驱蚊止痒的用处吗?
放在此时,却被普遍当成上好的西洋香水了。
她闻着还不如老祖宗传下来的各种香料香丸好呢。
“说到底就图个攀比呗。”紫云努了努嘴,道。
“也有人刚巧不短这点儿银子,为得就是图个新鲜。”冯霁雯笑着补充道。
譬如傅恒夫人和王杰夫人。
这二位可向来不是什么喜好与别人攀比之人。
紫云张口刚要再接上一句什么,却见秦嫫疾步自外间走了进来,形容匆匆。
秦嫫素来沉稳,这还是冯霁雯头一回见她如此匆忙急促。
她生怕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忙地问:“这么了?”
“太太您快收拾收拾,更衣梳发!”秦嫫道了这么一句,便立即向几个丫鬟吩咐赶紧去准备。
一屋子里的人都一脸茫然,不知是为了哪般。
“到底怎么了秦嫫?”冯霁雯不禁皱眉。
“宫里来了人传旨!这会儿在前厅呢!”秦嫫着急忙慌地来到冯霁雯跟前,见她还坐着没动,一脸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太太哟,您快赶紧让丫头们给您更衣吧,大爷还在等着您一道儿前去接旨呢!”
秦嫫之前在英廉府时也不是没遇到过宫中来人传旨的情景,只是那时她不过只是冯霁雯的乳母,后来又被降去了花园里做事,接旨时往下人堆儿里一扎,别人跪她跪,别人磕头她磕头,只求一个不出错儿,何曾张罗过这些事宜?
“这可是大事!若没有吉服,那也要挑件儿鲜亮点儿的旗服穿着才行,月牙儿你先去更衣,我来帮你挑首饰!”紫云也换就了一副匆忙的神情催促道。
如此被众人以一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收拾下来,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冯霁雯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好似跟换了个人似得。
在一群丫头的拥簇下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顶着浑身上下沉甸甸的首饰,浑然只有一个想法——天,不知道的还当是她要受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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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差点赶不及在十二点前更新!这一顿匆忙,真是急的我比秦嫫还赶,好在总算赶上这趟车了!
大家晚安!
不说了快十二点了挥挥~~~~~~~~~~~~~~~~~~~么么哒!
224 当上官儿了
对此她只能自我劝慰道:有备无患,谨慎正式些总比出差错来的稳妥。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就且当是先探一探规矩罢?
冯霁雯来至前厅时,果见来了位宣旨太监肃立在厅中,和珅与家中的下人皆候在一旁等候宣旨。
就连前两日刚被杖责后尚且无法下床走动的红桃,都被扶了过来听旨。
“和珅听旨——”
和珅撩起衣袍前摆躬膝跪下,面容也一改素日里的闲适随意,神情显得极为肃整。
其身侧的冯霁雯亦不敢有丝毫马虎轻视之意。
家中下人也忙地跟着下跪,个个儿将头垂得低极,向来胆小的芳芳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余光瞥见弟弟虎子一双眼睛乱瞅,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双紧张至极的眼睛里满含着不安的警示。
虎子年纪小,懂得不多,见状只是悻悻然地撇了撇嘴,不再乱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钮钴禄氏,常保之子和珅,因查办礼部科考纠纷一案功不可没,又念于御前当差之时事必谨慎,潜德宜表,深得朕心。今,特敕封为内务府广储司总办郎中,掌考核稽查六库事宜,以示表励。望尔切心当差,不负朕望。钦此——”
冯霁雯听得有些怔怔。
这是被封上官儿了?
竟还是个内务府的缺。
和珅双手接过敕封圣旨,叩头谢恩。
“和大人和太太快快请起吧。”宣完了旨的高云从适才露了笑意,望向和珅笑着道:“想当初和大人被万岁爷自尚虞备用处提拔至御前伺候,距今也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的光景,这一晃眼,竟要改称一句和大人了,乃是应了那句富贵自有天定,这人的时运来了,可真是挡也挡不住!和大人如今年少有成,日后前途必然更是无可限量——洒家就先在这儿跟和大人道喜了。”
和珅满面谦逊地笑了笑:“借高公公吉言,今次烦劳公公亲自跑一趟了。”
其话音刚落,刚转头要与刘全吩咐一句什么,却见冯霁雯身侧的秦嫫快一步上了前去,又听得冯霁雯讲道:“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未有提早备下好茶招待,还请公公勿怪。这点儿心意,全当是给高公公与各位小公公添一碗茶水。”
高云从见多了这种情形,闻声却不由多瞧了几眼面前这位立于和珅身侧正当韶龄,一身光华的女子。
衣着首饰固然华贵,可最要紧的还当是那一身落落大方、丝毫不输宫中贵主儿们的气质,硬生生地将通身上下浮华的珠翠之色都给折了下去。
倒没想着英廉府嫁过来的这位嫡出小姐,竟是被教养地如此出色。
怎地往前在闺中之时,却是那般恶名?
高云从压下心底的疑惑,面上笑盈盈地将秦嫫递来的红封接了过来,捏了捏分量,却是细细碎碎的散粒儿,和家家中情况不济,他早有得知,故拿碎银子出来打发他也不觉得如何意外,只是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快。
甭管怎么讲,他也是御前太监总管,宫里宫外也算是个人物,遭如此待遇,不免觉得有些被轻视了。
可余光一瞥方才不经意间被自己抠破了的红封一角儿,露出的却是金灿灿的颜色。
高云从眼睛一闪。
这里头装着是竟是瓜子儿金!
这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刘全在一旁也瞧见了,捏捏自己准备的红封,顿觉得有些肉疼。
他跟着和珅苦日子过惯了,手里头攥得最多是就是铜板,能摸着银子的机会都少得很,更别提是金子了。
高云从脸上的笑意浓了些,又冲着和珅夫妇道了一番好听的吉利话。
冯霁雯将他方才收着红封之时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知其虚伪,面上得体的笑容却半分不改,又客气地道:“公公不若坐下吃碗茶歇一歇脚罢。”
高云从含笑摇头:“洒家还赶着回宫去跟万岁爷复旨呢,便不多作叨扰了。”说话间,冲着夫妻二人拱手一揖,道了句告辞。
和珅命刘全相送。
高云从前脚刚离去,后脚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恭喜大爷大太太。”老管家笑着上前来,浑浊的眼睛却是通红,“老爷若是泉下有知的话,也该含笑九泉了……”
老爷当年走的突然,是在外任上没的,当时什么都来不及交待安排,家中乱作了一团,若非是大爷这些年来里里外外地维持着,这个家怕是早散了。
而如今,和家的门楣总算又有了重新兴起的希望。
他想着便不由激动地落起了泪来。
“我说金伯,今个儿可是咱们爷跟太太的大好日子,您搁这儿哭什么啊!”刘全笑着上前来挤兑着。
性情憨厚的马三跟马嫂夫妻俩也劝了两句。
金伯这才止住了眼泪,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哑着声音,笑里带泪地道:“好、好、好……”
“大爷……这个什么郎中是个官儿?是太医院里的官儿吗?”虎子挤上了前来,睁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和珅与冯霁雯不由被逗笑。
刘全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不懂别瞎说!这可是内务府里的官儿!广储司知道吗?那可是给皇上管钱儿的地儿!”
广储司为内务府七司之首,由内务府大臣轮流每年换值,而总办郎中则是常在管事,手底下掌着银、茶、缎等六库事宜,说白了,确实是个管钱的差事。
“奴婢隐约记得这好像是个正五品的官儿?”秦嫫在一旁不甚确定地道。
她觉得自个儿没记错,可大爷办了桩案子而已,怎地就从御前侍卫破格被提成正五品了呢?
和珅似笑非笑地点了头。
冯霁雯也有些讶然。
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能够想得明白,皇上看重的兴许不是这件案子本身,而是和珅透过这桩案子显露出来的办事能力。
才能得以被欣赏看重,这固然是一件好事。
看得出来,和珅虽然表面瞧着与往日并无区别,与得意忘形半点也挨不上边儿,但一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晃人心神。
虽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刚刚开始,远不至于使他浮躁,然多年来的努力终于被事实所肯定,无疑是极令人振奋的。
撇去心底隐隐的担忧不谈,冯霁雯也有几分为他感到高兴。
和珅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心底顿时涌上一阵无法言表的暖意与满足感。
一步步达尝所愿,恰巧她就在身边相伴。
实乃人生头等之幸事。
和珅忍不住也扬唇一笑,甚少地露出了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来,竟有着几分极难得罕见的孩子气。
却并非是为了这功与名。
他笑望着眼前的冯霁雯。
远远站在一旁未参与进这欢愉的气氛当中来的红桃望着夫妻二人并肩而立的情形,心下犹如刀割一般。
她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大爷……
如此出类拔萃,较旁人优秀上百倍不止的大爷……
为什么到头来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这种眼神看着别的女人?
看着为一身海棠红旗服衬托出了几分娇艳感的冯霁雯,铺天盖地而来妒意顷刻之间将她整个人都卷了进去。
她满心都在重复叫嚣着一句话——
她不甘心!
……
事后,刘全欢天喜地地跑去咸安宫官学找了和琳,将消息告知他之后,与先生告了一天的假,又顺带着找着了难得来上课的伊江阿,半是向他传达自家大爷被敕封之事,半是透露了今个儿紫云格格来了家里找太太说话。
于是乎,伊江阿也高高兴兴地跟着过来了。
和琳更衣洗漱之后,跟着兄嫂前往了祠堂焚香祭拜祖先,将敕封的圣旨摆放于神龛之上,加以供奉,以示祖先神灵。
秦嫫带着几个丫鬟忙活得不行,一面按着冯霁雯的吩咐给下人们准备红包和要分发下去的点心,一面还要安排丫头出门采买新鲜的鱼肉蔬菜,以备晌午这顿大宴。
另一边儿,刘全忙活着家里的事情走不开,便差了虎子去英廉府给岳家报信儿。
至于和家兄弟在京中其他的一些亲眷,和珅认为并无特地告知的必要。
京城就这么大点儿,消息很快便会传开。
各人都在忙活着,是以眼下整座和宅里最闲的除了回去继续养伤的红桃之外,便只剩下伊江阿和紫云这两位客人了。
伊江阿在前厅里一个人枯坐了小半个时辰,便使了招儿差了憨厚老实的小茶将紫云从椿院诓来了前厅。
“月牙儿呢?”
紫云带着丫鬟一进来便问。
不是说月牙儿找她来前厅有事儿吗?
“和兄那边儿还有点事儿没安排完,嫂子跟着过去了。”伊江阿撒谎不脸红,“紫云格格不妨先坐着等会儿吧。”
不知自己为人所骗的紫云打量了他几眼。
伊江阿摸了摸脸,故作正经地问:“格格瞧我瞧的如此入神,莫不是我今日较往日又俊朗上了几分?”
紫云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记白眼,冷笑了一声。
“你出门儿都不带照镜子的罢?”
其实伊江阿长得白白净净,瞧着清爽利落,虽在和珅这等人的映衬下显得逊色许多,但较普通人相比,一句好看还是担得起的。
只是这种好看在紫云所谓‘相由心生’的影响之下,早已被击的连渣儿都不剩了。
她方才之所以那么瞧伊江阿,是想确认他可还在因那日之事耿耿于怀。
毕竟当时来看,他气得委实不轻。
眼下的事实却是证明她想多了。
这人看着半点事儿也没有,好似当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没皮没脸的人还真不能指望他会别扭。
如此倒是显得她太过于上心了些。
紫云撇了撇嘴,挑了张他对面离得最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伊江阿望着她笑。
紫云竖眉瞪他。
“看什么看?”
“上回我跟紫云格格说的法子,不知紫云格格现下可有兴趣一听?”伊江阿笑眯眯地问。
“不劳烦了。”紫云斜睨了他一眼,便径直端茶吃。
“法子都想出来了,咱好歹听听不是?成是不成再另当别论呗——”伊江阿倚在宽大的椅子里,没什么形象地翘着个二郎腿,面上瞧着轻松,却忍不住暗自咽了几口唾沫,方才鼓起勇气来,拿开玩笑的口吻道:“格格若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儿,居心叵测的话,那格格不妨就全当成是我……居心不良吧……”
呸!
怎么说着说着就不行了呢……!
真没出息啊他可真是!
伊江阿懊悔地简直想要找块儿豆腐把自己给就地撞死了干净。
紫云则微微张大了眼睛。
“你神经病吧……?”
好半晌,她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且莫名其妙地……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真是被他给恶心到了!
什么居心不良这等乱七八糟的鬼话他竟然也说得出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伊江阿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措辞不当罢了。
乱了……真是全乱了!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总之你这张嘴巴日后最好给我放干净些。”紫云瞪着他道:“再过几日|我便要订亲了,你不要脸我还得要名声呢。”
伊江阿闻言呼吸一窒。
“订亲?”
他只觉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紫云低下头吃茶,没理会他的吃惊。
“跟……那个于齐林?”伊江阿又问,眉心不自觉便紧皱了起来。
“你不是早便知道了吗?”紫云抬起头来看向他。
“……”
伊江阿望着她,久久才道:“你见过他吗?就要同他订亲?”
“看了画像的。”紫云似不耐烦与他说太多,就要转开话题:“月牙儿怎还没过来?”
“就单单凭一幅画像你怎能就答应嫁给他呢!”伊江阿有些急了。
紫云奇怪地看着他。
“那还有人连画像就没见过,单凭父母之命便嫁过去了呢。”她道:“许多新娘子都等到新婚当晚才知晓新郎官儿是什么模样的,那不也比比皆是吗?”
这自然只是随口的搪塞。
“你怎能与她们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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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晚安^_^
225 喜欢他吗
“难道我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吗?”紫云显得浑不在意,“到底我阿玛与额娘已经代我相看过了,他们既都同意了,想必人是可以的。”
“可是……”
“好了别说了。”紫云打断了伊江阿的话,有几分不悦地看着他说道:“反正事情都已经敲定了,难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祝贺我么。净在这儿泼我冷水算怎么回事儿?我说你这人损的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伊江阿:“……”
他哪里是在损她?
他分明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她过得顺心如意。
可是……
伊江阿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点了点头道:“是我问的太多了,格格莫要放在心上。”
突地见他此般正经起来,紫云却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觉得你是在多管闲事儿……你别误会。”
伊江阿只又点头“嗯”了一声。
气氛有几分凝结的尴尬。
紫云觉得这情形委实很有几分莫名其妙,她从不知她与伊江阿之间竟也出现如此令人别扭的情况。
他瞧着似不大高兴,兴是她方才的话说得重了吧?
可她不也跟他解释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了么?
寻常时候也没见他如此小心眼儿过啊……
望着伊江阿强挂着笑意的一张脸,紫云越想心中越乱,下意识地便想打破或是逃离这种情景,是以咳了一声道:“那你先坐着吧,我去瞧瞧月牙儿她究竟在忙活什么呢,有没有我能搭上手儿的……”
说着便站起了身来。
伊江阿没有说什么,只转头目送着她与丫鬟离开了前厅。
而后,便是漫长的失神。
……
临近晌午头儿,被派去英廉府报信儿的虎子方才迟迟归来。
而令冯霁雯意外的是,冯英廉与冯舒志竟也过来了。
“本也是打算次日登门的,这样也符合规矩些。但转念一想,又没旁人,不争这一日半日的,刚巧今日休沐闲来无事,干脆就直接过来了。”老爷子刚被请进前厅中,见着孙女与孙婿,便笑着问道:“这不请自来的,可别是没准备我们爷俩儿的那碗饭吧?”
和珅闻言答道:“纵是真没准备,那小婿即便是不吃这一餐饭,也断没有令太岳与小舅爷饿肚子的道理。”
冯英廉闻言被逗得开怀发笑,冯舒志却悄悄撇了撇嘴。
这油嘴滑舌的,难道长姐要他跟和珅学的便是这个么?
若真如此,他才不要学呢。
“不过是加两双筷子的事儿,幸得菜没上齐,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动筷呢。”冯霁雯笑着讲道:“饭厅里还有其他客人在,有什么话容后再谈也不晚,祖父不妨先过去入座吧。”
冯英廉满含欣慰地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孙女与孙婿,笑着点头道好。
午饭准备的极为丰盛,冯霁雯却没落着上桌儿,而是回了椿院。
一来今日有伊江阿这个外男在,多少有些不便,二来则是紫云也提议回椿院用,省得麻烦。
闺蜜二人坐在堂屋里边吃边聊,紫云忽而喟叹了一声,道:“当初你要嫁给和珅,我那时真是打从心眼儿里一万个不赞同,只担心你嫁过来之后会跟着吃苦……现在可好了,总算放下心来了。你的眼光,倒还真的不错。”
冯霁雯听了忍不住笑道:“如此倒是劳你为我担忧这么一场了。”
“只愿日后你这日子能越过越好。”紫云却没露笑,一边拿筷子往嘴里送饭,一边口气认真地道:“以前还不觉得,可如今再看,才觉得这个和珅确是个值得托付之人,甭管什么才学不才学吧,但我瞧得出来他待你是发自真心的好。”
冯霁雯听得一愣。
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啊。”
平心而论,和珅待她确实不错。
而这种不错,他从起初便与她解释说明过了,乃是出自于他所谓的‘为人夫婿该尽之责’。
所以只怕不是紫云眼里所理解的那一种好。
但二人本就是名义夫妻,图得便是相互之间的相敬如宾,他待自己尽责,她自然也是以彼还之。
“月牙儿,我说句你可能会不高兴的话。”
冯霁雯笑道:“说来试试我会不会不高兴。”
紫云停下夹菜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方才道:“我就是想说……你当初喜欢福康安喜欢的那么不给自己留退路,可谓用情极深,那时你选择嫁给和珅,可有想过自己日后对着一个不喜欢之人,日子会过得很艰难吗?”
按理来说她不该再提起这些往事,可她实在忍不住想知道。
冯霁雯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喜欢福康安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她唯有将自己设身处地地试着想象了一番,然而却无力地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让自己去想象自己曾喜欢过福康安那个家伙。
这实在太有难度了……
见她没回答,紫云便当她是默认了。
幽幽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如今便是这种心境,总觉得于家这门亲事虽好,却让我看不着一丝一毫对日后的期盼,想一想,只觉得暗无天日。”
罢了又道:“可倘若这个于齐林若能有和珅待你一半的好来对待我的话,我也就无憾了。”
“这可说不定。”冯霁雯笑着安慰道:“保不齐他待你更用心呢。”
这话在紫云做决定前,她绝不敢轻言,因怕有误导她做选择的成分在其中。
可如今紫云既要订亲了,那么这些话便只是心存好意的祝福了。
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还没嫁过去便一副心灰意冷的态度。
许多时候,你拿何种心态待之,生活便会以何种心态回报你。
在无法改变环境的情况下,一个乐观向上的心态至少是有利而无害的。
紫云闻言笑了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我还能求什么呢?他若肯全心待我,我自然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
只是一想到刘鐶之,仍觉得心口处压抑又抽疼。
甚至还有几分不知收敛的欢喜。
心意这种东西,实在令人难以揣测,又无法加以控制。
“你喜欢和珅吗?”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睁着一双黑亮而又憧憬不减的眼睛问。
冯霁雯愕然。
他们就是暂时搭伙儿过日子……
“我指得是像你当初喜欢福康安那样喜欢。”紫云又补充了一句。
冯霁雯觉得更为难了。
她根本没喜欢过谁,更别提是跟谁一样不一样了。
“不喜欢?”紫云紧紧盯着她的神情。
“也不是……”
“那就是……没那么喜欢?”
“我……”冯霁雯哭笑不得,无法回答。
“那你有没有信心日后像喜欢福康安那样喜欢他?”紫云追问个没完没了。
她觉得自己与冯霁雯之前的经历十分相像,故而总忍不住想从冯霁雯身上重拾对未来的信心。
冯霁雯越听越觉得她的话天真又纯粹。
还问她有没有信心……
喜欢这种事情,又不是考试,努力一把便能够达成目的。
虽然她也不大懂,但有些东西她还是想跟紫云讲一讲。
“我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纵是在感情中,也不能拿所谓的前者来衡量后者。若真心投入了第二段感情,想必前一段已是过眼云烟了,更不值得去作比较。若不然,对当下之人岂不是太不公平,也太过于不尊重他人了吗?”
紫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是笑着叹了一口气。
她现如今脑子里显然还是装着刘鐶之的,故而才会拿未发生的人和事都要与他来作比较。
如此确实太自私了。
冯霁雯又道:“兴许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总而言之,我还是之前那些话,能让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的不单单只有你一直想要的两情相悦,还有其它许多东西,譬如……”
“譬如你之前便跟我说过的相敬如宾呗?”紫云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往其它好的地方看,不要脑子里总装着这些幼稚天真的情情爱爱什么的,对是不对?”
见她恢复了原样,冯霁雯也半真半假地笑着说道:“大意如此。”
她只是想见紫云能够活得轻松一些。
那些虚无缥缈,难得一见的两情相悦,有固然是锦上添花,可若没有,也总不能因此对生活懈怠,觉得人生都跟着无望了。
人活着,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事情值得去做呢。
“总而言之,认认真真地对待当下,其余的,便让它顺其自然吧。”
“那你觉得我当下该做什么?”紫云看着她问。
“吃饭。”
紫云噗嗤一笑,强装着正经的口气道:“那就听你的!”
椿院里的下人多去了前院伺候,只留了个小茶和紫云带来的阿欢守在堂屋门外。
这俩丫头这会儿正盯着面前的和珅犯愣。
小茶觉得很后悔。
自己方才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地听从了大爷的话,没有进去跟太太通传呢。
就因为大爷美名曰:勿要打搅夫人与格格说话。
所以……这就是您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偷听太太说话的理由吗?
小茶很想问。
但她不敢。
她方才隐约听到了紫云格格似乎在问太太喜欢福三爷之类的问题……
那时她是打算闯进去通传来着,可一来起初没进去,彼时进去也晚了……二则,原本可能没什么,然自己这么一慌,不正是替自家太太显得心虚了吗?
娘常常教导提醒她,这世上最蠢的人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人。
自己揭自己的短儿。
她虽然不聪明,可也总不能沦落为世上最蠢的人吧?
但同时她又十分地害怕。
害怕因为此事害得大爷与太太生出矛盾来。
她虽然压根儿不懂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也不懂大爷为什么会为太太之前的事情不悦,但是娘之前万般嘱咐过,椿院里的丫头谁都不许在太太跟大爷面前提起太太之前与福三爷之间的往事,哪怕一字半句也不成。
由此可见此事的严重程度。
“大、大爷……”小茶有些结巴并小声地问道:“现在可以进去……去跟太太通传了吗?”
负手而立的和珅淡淡一笑。
“不必了。”他含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便不耽误夫人与格格用饭了。”
话罢,便转身离开了椿院。
望着和珅离去的背影,小茶原地傻站了片刻之后,陡然抿唇进了堂屋内。
冯霁雯正和紫云谈论着菜色,听得小茶噔噔地快步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听得结结实实的一道“扑通!”声在身侧响起。
这一瞧,竟是见小茶二话不说跪倒在了桌边,眼睛也是红的。
二人都被她这突然而巨大的动静给惊了一跳。
好家伙,这干嘛呢?
“怎么了这是?”冯霁雯正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太太,奴婢死罪!”
见她满脸皆是无颜活在世上的沉重之色,冯霁雯内心不由地一阵心惊肉跳,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等严重之事。
可天塌了也得顶着,没有逃避的道理:“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方才大爷来了,没让奴婢进来通传,奴婢一时糊涂就真的没进来向太太通传!”小茶忍泪道。
冯霁雯听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做下人的听主子的话,有什么不对?
下意识地往门外望去,一面问道:“爷过来了?”
“又走了。”小茶瘪着嘴,拿一副惧怕的口吻道:“奴婢估计着方才太太与紫云格格的谈话,都被大爷听了个**不离十……”
平常人她还没那么肯定。
可她知道和珅习武,听力必然要比寻常人好上许多。
“就这些?”冯霁雯皱眉问,见小茶如此,她还当怎么了呢!
什么叫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
不光小茶愣住,就连紫云也道:“你心怎么那么宽?这可是大事……”又一脸焦急后悔地道:“但说回来这事儿都怪我,若不是我多嘴提什么福康安的话,也不会如此了!不行,总不能因为我让你们夫妻俩生隔阂……我这便亲自与和珅说清楚去,免得他误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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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又比昨天早了一点^_^
226 生客
说着就搁下了筷子欲站起身来。
“欸!”
冯霁雯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摇头道:“这个时候都在饭厅吃饭呢,你贸贸然找过去像什么话?”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冯霁雯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罢,他绝不会因此而不悦的。”
一来她又没表达出对福康安念念不忘的意思来,二来……她与和珅,本就不是普通的夫妻关系。
两人早有约定,只要不做出损害到对方之事,其余互不干涉。
“可是……大爷他都气走了啊!”小茶觉得自家太太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感到十分着急。
气走了?
他没进来,定是觉得听着了她与紫云的对话觉得再进来多少有些不自在。
生气必然是谈不上的。
“好了,此事我晚些自会亲自与他解释清楚。”冯霁雯对小茶道:“你且出去守着吧。”
小茶仍觉得放心不下,却也不敢违背冯霁雯的命令,唯有依言起身退了出去。
“你真不担心他生气?”紫云皱眉道:“万一他听岔了,误会了呢?”
冯霁雯笑着道:“你就别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紫云却仍有些愧疚。
“我当真不该说这个的。”又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这张嘴真是闲的慌!吃着饭竟然也堵不住它!”
“好了好了。”冯霁雯低头去夹菜,一边道:“下回注意些便是了。”
这事虽对她与和珅没什么影响,可到底是从前之事了。
让丫鬟们听着了,对和珅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太好。
能不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纵然你不提醒,这个记性我今日也算是长下了……哪儿敢有下回啊。”紫云心内的愧疚半点也未得到缓解。
直到饭后离去之时,仍为此对自己今日所言而耿耿于怀。
冯英廉饭后又留坐了一会儿,醉了酒的伊江阿被下人扶走之后,冯霁雯便去了偏厅与和珅一同陪老爷子说话儿。
冯舒志则去了和琳的院子里,俩人研究什么记载着角弓的一本儿古籍去了。
今日孙婿被敕封,冯英廉一时兴起便贪了杯,因和珅臂伤未痊愈,不宜饮酒,而和琳又是个酒量不济的,伊江阿便毛遂自荐要跟冯老爷子喝个尽兴,结果姜还是老的辣,伊江阿最后醉得不省人事,冯英廉却自称还能再战一局。
但冯霁雯觉得他能说出这等话来,至少也是醉了有七八成儿了。
事实还真是。
她跟和珅搁这儿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了,眼睁睁地瞧着老爷子从今天晌午的牛骨汤熬得火候不够,劝诫他们年轻人做事不要心急这一茬儿,吐槽到金简那日去英廉府时,他绝口未提留饭之事,金简却仍厚颜无耻地留下来吃了他一顿饭……
后又说到府里看后门儿的大黄狗下了崽,再有几天就满月了,他挑了一条毛色最满意的打算送过来,问孙女跟孙婿想要不想要。
冯霁雯已听得额角直冒黑线。
偏生和珅还能一脸淡定自然,闻言点头道:“既如此,小婿便先行谢过太岳父舍爱相赠了。”
“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约摸的酒劲儿越上越浓了,醒酒茶竟也没起什么作用,冯英廉说话舌头都开始打起结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冯霁雯听着二人的对话,满脸苦笑。
“等回头你们家那只小白猫儿下了崽,别忘了给我留一只。”老爷子一副‘我送你们,你们也得送我’的口气。
“既然太岳父开了口,自然也要给您留最好的。”
虽然和珅对答如流,很好地将自己的智商放在了低于正常人的高度与冯英廉这个吃醉酒的人顺畅地交流,可一旁的冯霁雯却当真是听不下去了。
“祖父,我瞧您似乎是困了,不如先去客房里稍作歇息吧。”她看向冯英廉道。
老爷子一听困这个字儿,倒是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却是道:“不能搁你们这儿睡,我回去晚些还有正事要办。”
话罢便四处地看,“舒志呢?扶我回去——”
“您今日不是休沐吗?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歇一歇再走也不迟。”冯霁雯劝道。
冯英廉却不听,一个劲儿地摇头。
冯霁雯拗不过他,只得让下人去了和琳处请冯舒志回来。
冯舒志与和琳借走了那本儿书,宝贝似地抱在胸前,见老爷子醉至如此田地,倒也不显得意外,还很从容自若地吩咐小厮扶老太爷。
“你就不能搭把手儿吗?”冯英廉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养孙子干嘛用的……”
冯舒志嘴角一阵抽抽,唯有将手里的书交给了小野子,自己亲自上前扶过了脚步虚浮的冯英廉。
冯英廉:“这还像点样儿!”
冯霁雯在一旁哭笑不得。
夫妻二人将人一路送至大门外,又瞧着老爷子上了马车,道别后目送马车驶出了驴肉胡同,方才收回了视线来。
和珅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得刘全忽然道:“嘿!那不是姓钱的吗?他来作何?”
他对钱应明的印象差到了极点,搁他眼里钱应明就是一表面斯文的无赖之流。
冯霁雯与和珅闻言转头望去,果见方才英廉府的马车消失的拐角处,行来了两名着一蓝一灰粗布文衫的年轻人。
走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钱应明。
其后则是丁子昱。
和琳也皱了皱眉:“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吗?他还来做什么?”
他虽然未与钱应明直面接触过,却也在刘全不遗余力的复述之下,对此人的作所作为知之甚详。
冯霁雯一瞧见钱应明也觉得颇为头疼。
和珅却仍是笑吟吟的表情,看着钱应明走来的方向,对和琳与刘全说道:“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刘全与和琳只好噤声不言。
钱应明与丁子昱被请进了前厅,丫鬟上前奉茶。
钱应明今日瞧着倒不像是来找茬儿的,只因其从大门前一路来至厅中坐下,竟是大发慈悲地没有说一句难听话来污染大家的耳朵。
丁子昱先是恭贺了和珅升迁之喜,又十分报郝地道因是临时登门造访,未来得及备下什么贺礼,待择日再前来补上,还望勿怪。
“丁先生客气了。”和珅毫不介意地一笑,问道:“不知丁先生与钱公子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这……”丁子昱看向钱应明。
“和大人刚升做了五品官,一眨眼竟就变得贵人多忘事了。”钱应明冷声冷气儿地问道:“钱某今日前来,没有它意,只是想问一问和大人,后日便是殿试之日,不知和大人曾答应钱某之事,进展得如何了?”
他说得隐晦,就连丁子昱都不知是何事,只是听他又要来和宅,生怕他又滋事,顾及和珅夫妇待他有恩,不放心之余唯有跟着过来了。
而经钱应明这么一提,冯霁雯却是想起来了。
那晚钱应明遇袭之后,在和宅中,和珅与之谈判之时,曾答应过钱应明,可以帮他将考卷递呈皇上,重新审阅。
后日便是殿试,迟迟未得到音讯的钱应明自然耐不住性子要上门发问了。
就是不知和珅究竟帮他办了没有?
“原来钱公子是为此事而来。”和珅语气平和地道:“即便钱公子今日不来造访,我本也欲让下人请钱公子前来的——不瞒钱公子,考卷我已从礼部命人找出,此际就在和某的书房中,还请钱公子与丁先生随同和某移步书房详叙。”
钱应明冷哼了一声,当即站起了身来。
丁子昱怔了一怔,听得和珅言明要自己一同前去,虽不知什么考卷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跟着钱应明与和珅一并去了外书房。
冯霁雯则带着丫鬟们回了椿院。
因着和珅升迁的缘故,纵然府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大家的心情却仍是喜气洋洋的。
就连小醒的神情也于平日里的木然不同,多了一丝淡淡的喜色,吩咐几个丫鬟做事时的口气亦缓和了许多,倒令得小羽几人有些‘受宠若惊’。
“太太走动忙活了一上午,该是乏了。左右这会子也没什么事了,太太不若小憩片刻稍作歇息吧?”秦嫫与冯霁雯讲道。
冯霁雯却摇了摇头,笑着道:“困倒是不觉得困,只是这一身衣裳首饰委实压人,先替我换下来罢。”
秦嫫便招来了小仙替冯霁雯更衣拆发。
可小仙这厢还未来得及将衣物取来,那边便听得小茶来禀,说是又有客来。
“爷还在外书房没出来吗?”冯霁雯问道。
小茶道了声是,却又讲道:“来得是位太太,大爷不便接待,奴婢这才与太太通传来了。”
冯霁雯有些疑惑地问:“哪家的太太?”
“说是礼部尚书李大人府上的夫人——”
礼部尚书李怀志家的夫人?
她们认识吗?
冯霁雯仔细想了想,有没有在哪个场合偶然遇到过不敢说,可她能确定的是,她从未与这位夫人说过话。
但正如和珅所言,来者是客。
她没有不见的道理。
“太太便等回来再更衣吧?”小仙轻声问道。
冯霁雯却道:“还是先换下来。”
接旨时穿成这样为得是不失规矩,可如今见一品尚书夫人,先不管对方来意为何,却也不宜过于张扬了。
尤其又是在自家,更不必如此,否则反倒会显得她太过浮躁。
这点面子,她还是不能给刚升了官儿的和珅丢了的。
……
“这位和太太怎么还没过来?和家统共就这么大点地儿,去通传的丫鬟该不是在自家迷路了吧?”前厅中,一名长着菱形脸的丫鬟正语含不满地道:“还是说有意简慢咱们夫人呢?”
另一位丫鬟则轻笑着说道:“别瞎说。迟迟没过来,十有**得是挑衣服首饰呢。”
不过瞧着这寒酸的住处,想必这位太太再怎么捯饬也上不来什么台面。
“姐姐说得也是。”那名丫鬟低低地笑。
听得丫鬟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李夫人曾氏并未出言阻止,而是坐在那里含笑不语。
近来被临时差来前院代替红桃的小亭闻言脸色恼得涨红。
“这都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那个谁,去催催你家太太,我家夫人可没这么多闲工夫在这儿干耗着。”菱形脸的丫鬟颐指气使地对小亭说道。
小亭愤愤地咬了咬下唇,张口欲言,奈何嘴笨,又惧于对方的气焰,压根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丫鬟见状下巴挑的更高了些的,斜着眼睛说道:“瞧什么呢?还不赶紧去?”
“怎么跟人说话的,无礼至极。”
一道清脆悦耳却带着微怒的女子嗓音传入厅中,那丫鬟闻言一愣,忙转头望去。
曾氏也微微侧了视线看去。
视线中,一名着雨过天青色对襟夹衫,一头乌发挽作普通的小两把头,左右各簪一支白玉梅花钗,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一对儿光泽莹润的南珠耳坠子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其面上略施薄粉,一双美目尤为有神。
绝算不上什么惊艳之貌,却给人一种恬淡而亭亭之感。
行走间更似连发丝儿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大方得体,又有几分优雅的高贵。
曾氏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种气质她只在一人身上瞧见过。
但那已是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先皇驾崩,当时刚满十岁的她随母亲一同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在太后宫中见着了一位着丧衣的绝色女子被罚跪在殿中,彼时她尚不懂什么叫做礼仪气质,只诧异于怎会有人跪着也能如此好看,竟让她移不开视线来。
那名女子便是如今出宫清修的况太妃。
“太太……不是奴婢……”小亭吞吞吐吐地解释道。
方才太太一进来便训斥她无礼。
可说话的人不是她啊。
“这厅中只有你一个伺候的,不是你还有谁?”小醒竖眉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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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吃好睡好,共举早睡大业。
227 又有人失常了
小亭向来怕她,当即眼睛就红了,却又不敢解释。
李家的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也不敢贸然开口。
曾氏在心底皱了皱眉,面色如常地出言道:“方才说话的是我那丫鬟,若是惊扰到了和太太,还请勿怪。”
见她神色里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倨傲,冯霁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这位夫人当真有趣,上门求见的又不是她冯霁雯,亦不是在外头撞见,而是她自个儿专程前来,怎地在她家里还摆起官太太的架子来了?
还任由下人如此目中无人,喧宾夺主。
当他们偌大……呃,虽然不咋大的和家没人呢?
“原来如此。”冯霁雯看向那两名丫鬟说道:“我还当是我那丫鬟不懂事当着李夫人的面儿瞎嚷嚷呢,没得在客人跟前丢人现眼,又想是不是李夫人碍于情面,不忍出言训饬。我这才忍不住教训了一句——却不曾想是贵府上的丫头,如此倒是我多嘴了,还请夫人见谅。”
那两名丫鬟闻言不由脸色一红。
曾氏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这哪里是在教训什么丫鬟。
分明是在教训她这个客人吧。
“丫鬟不规矩,自然该训斥。此处又是贵府,和太太出言教训一句,是理所应当之事。”
话虽还算体面,然而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冷硬。
冯霁雯看了她一眼,道:“今日虽是与李夫人头次见面,然夫人此般明白事理,实在令妾身自愧不如。”
曾氏眼角一阵抽动。
听着冯霁雯话说得这么‘好听’,她却浑然只有一个想法——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一句话足足能够将人给活活气死。
曾氏胸口憋了一口闷气。
她眼睁睁地看着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冯霁雯来至了跟前,仪态从容地与她行礼。
“方才只顾着说话儿了,竟险些失了规矩,还请李夫人勿怪。”
“和太太言重了。”曾氏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亏她方才还觉得这个冯霁雯神似况太妃。
这嘴上不饶人,又一幅厚脸皮做派,哪来能跟况太妃作比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论起损人与毒舌来,冯霁雯在况太妃跟前,实在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曾氏只知道她十分地不喜欢面前的年轻女子。
她从不曾被人如此不尊重过。
尤其又是头一次见面。
还当自个儿是英廉府上的大小姐呢?
曾氏在心底冷笑连连,半刻也不愿在此处多呆。
冯霁雯刚在主座上落坐下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曾氏径直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脸上连个笑都吝于给冯霁雯,只道:“我家大人听闻贵府今日有升迁之喜,特地嘱咐了我前来道贺,我这个后宅妇人懂得不多,便备了些许薄礼,还请和太太收下。”
若不是冯霁雯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话,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位高贵冷艳到甚至有些无礼的李夫人竟然是来道贺的。
送礼都能送的如此生硬,她还当是上门寻仇的呢。
可和珅升迁的消息传得当真是快。
送礼的都等不及明日一早了。
且还差的女眷前来。
望着李家两个丫鬟捧上前来的两只锦盒,冯霁雯心下略有思量。
官宦人家,又是互不相识,不带脑子也能想得到这贺礼绝没有这位李夫人口中所说的道贺这么简单。
她有心暗示小醒去问一问和珅的意思。
可当那两名丫鬟在她面前将锦盒打开之后,待她看清了里头的物件儿,顿时就改了主意——
她想,不用问和珅了。
“现如今正是春茶下来的时候儿,这半斤散茶刚好拿来尝尝新。”曾氏看着冯霁雯说道:“至于这两对儿珠钗,也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就图个精致好看,和太太正当韶龄,与这鲜亮的色儿再相宜不过了。”
她话里话外都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倨傲,甚至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意味。
冯霁雯微微攥了攥袖中双手。
曾氏的话她全当没有听到,但这锦盒里真正装的是什么,她却瞧得比谁都清楚。
装有珠钗的锦盒中,铺着的平绒布被有意无意地卷皱了一角,里头隐隐露出的是赤金的颜色。
不知是金饰还是金锭。
所谓春茶,实则也是如出一辙。
送茶送珠钗都是幌子。
李家要送的居然是重金。
道贺而已,有必要吗?
对上曾氏那双隐含着不屑的眼睛,冯霁雯压下心中的惊诧,面色如常地笑了笑。
曾氏鼻间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笑音,浑然一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姿态。
和家破落成如此模样,想必纵有英廉府的接济,日后定然也是紧巴巴的。
人都是怕穷怕苦的。
尤其是这种从高门大户里下嫁过来,压根儿不懂得节俭为何物的富家千金。
“这贺礼过于贵重,还请李夫人收回罢。”
“不过是些粗茶和寻常珠钗罢了,何来贵重一说。”曾氏面无太多表情地说道:“和太太不必推辞了。”
她认为冯霁雯是出于面子假意推辞。
“李夫人还是收回罢。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家爷同李尚书也素无来往,这份礼于情于理妾身都不能收。”
曾氏皱了皱眉。
矫情个没完了?
她耐着性子说道:“之前和大人奉旨查办科举纠纷一事,那个疯举人四处诬告,我家大人能安然而退,这其中多亏了和大人的帮衬。素无来往是真,可无功不受禄就未免太过于谦逊了吧。”
“李夫人这话说得妾身可万万不敢应承。”冯霁雯听罢周身一凛,拒绝之意更甚,“李夫人也说了,此案我家大爷乃是奉旨查办,从取证到结案皆是按着章程来。而至于李夫人口中所言李尚书能够安然而退,只能说明李尚书清白公正,而不是我家大爷从中帮衬。”
宁可不要这记送上门儿来的所谓报恩,她也不能让和珅就这么平白卷入这张官官相护的黑网里去。
尤其礼部尚书李怀志同金简无二,皆是十一阿哥党,和珅早有言在先,绝不涉党争。
她话罢一笑,玩笑般反问曾氏:“李夫人若真觉得是我家大爷从中帮衬,李尚书才得以安然而退的话,岂不是明摆着说李尚书本不清白吗?”
或许李尚书确实不清白。
或许和珅当真有回护的嫌疑,但他回护的绝不是李怀志,而是朝廷与皇上的颜面。
曾氏的脸色一时青白交加。
冯霁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显然并不是在假意推却了。
她是真的不收。
而且还半点不想与他们李家攀上关系似得。
嗬。
不识好歹的蠢玩意儿。
“既然和太太当真不想收这份贺礼,我也断没有强送的道理。”曾氏脸色不善地捏着手中帕子站起了身。
“如此便告辞了。”
李家的两名丫鬟见状立即也换了一副冷脸,各自将锦盒合上,当着冯霁雯的面儿就转了身。
冯霁雯见了有些想笑。
李家的下人随主子可真是随了个十分像。
出于礼节,她还是起了身。
“小醒,送李夫人。”
已然带着丫鬟即将要踏出厅门的曾氏头也不回头地冷声说道:“不劳烦了。”
“客来必送,这乃是我们和家的规矩。”冯霁雯一派和气地说道。
客人可以不懂礼节,他们却不能失了礼。
“……”
还有硬送的!
曾氏气的心口儿都是疼的。
小醒快步追上后,未去看其脸色,只行在前头为其带路。
……
另一边,丁子昱与钱应明刚从外书房内推门而出。
和珅也跟着行了出来。
钱应明紧紧咬着后齿,眉头皱成了川字。
显然是对结果并不满意。
但却一反常态地既没有出言讨伐,亦没有激烈的反应。
只是一副有苦有气只能往肚子里咽的模样。
丁子昱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和珅施了一礼,与之道别。
和珅命刘全相送。
将丁钱二人送走之后,刘全很快折了回来。
却见自家爷并未折身回书房内,仍负手站在书房外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俊逸的眉眼间盛满了笑意。
爷笑不奇怪,不笑的时候那才奇怪。
可关键是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打眼一瞅周围也没人跟他说话……这多多少少就有些奇怪了。
刘全笑着走近,躬身抬脸问道:“爷这么高兴,可是那姓钱的事儿顺利解决了?”
和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刘全睁着双豆大点儿的眼睛等着听他开口。
等了好一会儿,却听得自家爷忽而拿来低低带笑的好听嗓音说道——
“把你听来太太夸赞我的那番话,再说一遍与我听。”
刘全瞪了瞪眼睛,又吞了口唾沫。
还带这样儿的……
他觉得,是不是可以适当地掩饰一下被人夸了之后的欣喜感,这样才比较符合常人的习惯?
迟迟没听他开口,和珅侧过了脸看向他。
那神情叫做一个理所当然,毫无羞耻之态。
刘全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太太夸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读过的书比小舅爷走过的路都多,还说您强记博闻,过目不忘,总而言之哪儿哪儿都好……”
……
申时末。
在屋子里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的冯霁雯觉着心口有些发闷,遂抱着净雪出了正堂,步下石阶,欲在院中转上一转。
金乌西沉,昏黄温暖的霞光洒满不大的庭院。
冯霁雯在反省今日自己所为。
她拒了李夫人贺礼一事,为秦嫫所知之后,秦嫫表示了不赞同。
秦嫫并非是不理解她的做法,而是认为礼部尚书到底不是个普通人物,而尚书府送来的东西暂且不问缘由为何,是何目的,冯霁雯都不该擅自做决定拒绝,而是应当在第一时间过问一番和珅的意思。
到底这礼虽说是由李夫人送来的,可任谁都看得出,是冲着和珅而来。
他才是和家真正的一家之主。
如此之大的事情,实在不该在他不知情的情形之下,由冯霁雯独自一人决定。
这跟最终收没收并无干系,而是事情本身。
秦嫫以为,冯霁雯肯开始主动替和珅管家固然是好现象,但此事并不是寻常的家事。
“太太怎么了这是?”
堂屋前廊下,小茶低声地问道。
一旁的小仙望着抱着净雪在院中缓缓散步的冯霁雯,也只是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冯霁雯也察觉到了今日自己所为的‘异常之处’。
话说她当时为何会问也不问和珅的意见,便做主拒绝了李府的贺礼呢?
那位李夫人的态度固然不好,可也不至于激怒她做出任何不理智的决定来。
顾虑贺礼太重,李家动机不单纯,这些自然没错。
可这也不是她连声儿招呼都不跟和珅打的理由吧?
她颠来倒去地想了许久,才算勉强弄清楚了自个儿当时所怀有的、比较隐晦的一层想法——
客观认为这份贺礼收不得,确实占了一部分。
但真正促使她想也不想便拒绝李夫人的原因,却应当是……她还是不愿见和珅沦为史书上所记载的下场,做一个为人唾弃的大贪官。
他城府深极是实情,他抱负过大亦是事实,可他如今一双手还这么干净着……
故而她想,纵然不能够阻止他,却也不想在背后推他这一把。
但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
这并不能成为她单方面替他做决定的理由。
因为不管是好还是坏,她根本没有这个权力去左右他人的人生。
此事确实是她做的欠妥。
她想就此事跟和珅赔句不是。
但据下人称,丁子昱与钱应明离去之后,和珅后脚也跟着出了门,至今都还未见其回来。
冯霁雯仰面往向头顶被庭院框成四方状的天空。
再等一会儿,已可掌灯了。
怀中的净雪叫了两声,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
它向来活泼爱动,想是在冯霁雯怀中呆的久了,有些急。
冯霁雯弯下身来将它放下。
净雪蹭了蹭她的手和裙角上的绣花,听闻廊下的小茶唤它,得了冯霁雯一句“去吧”,方才跑着去找了小茶玩儿。
冯霁雯欲直起身之际,却见视线中多了一抹元青色的身影。
她抬起头来看。
余晖笼罩中,携着一身暖意的和珅正半垂着一双澄澈却惑人的黑眸含笑注视着她,好看的薄唇微带着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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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咳,这章章节名是吐槽——继失足(??)的和大人之后,蚊子也开始步其后尘了。
另外大家猜猜和大人出去干啥去了^_^
228 和大人的第一份正经礼物
同一刻,礼部尚书李怀志亦刚从外面回到府中。
李夫人曾氏从和宅回来之后一直冷着张脸。
李怀志回到正房一瞧她脸色便不禁也跟着皱了眉。
“怎么了这是?”他在桌边坐下问道。
曾氏跟着坐了下来。
“还能是怎么了?”她口气不善,还有几分憋屈。
李怀志闻言眯了眯略有些凹陷的一双眼睛:“东西他们没收?”
“岂止是东西没收!”说到此处,曾氏一点就炸,恼怒地道:“我这张脸简直都要跟着丢尽了——且还是自个儿送上门儿去的!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得让我堂堂一个一品夫人去那种破落的地儿低声下气地给人送东西!此事若再传了出去,李怀志,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了。
李怀志是出了名儿的惧内。
他能有今日,全靠得曾家一路扶持,故而虽不喜妻子的跋扈任性,但为防落人口实,也只能把曾氏好生敬着。
此际面对妻子的发泄,也只有尽力忍着,好言宽慰道:“他们既不肯收,应是怕落下把柄给人抓着,既如此,想必更加不会与人宣扬夫人上门之事……夫人实在多虑了。”
他这妻子虽是大家闺秀出身,可不知怎地,不仅没什么涵养可言,就连最基本的眼界跟见识都没有,常常令他倍感无力。
曾家虽帮了他不少,但同样地,曾氏也没少在后头拖他后腿。
不愿听她继续在此事上多做埋怨,李怀志赶在了前面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哪里来的他们。”曾氏冷哼了一声道:“招待我的是那位自英廉府上下嫁过去的主儿,至于那个什么和珅,我压根儿就没能见着人影。”
“那照这么说的话,不肯收咱们送去的贺礼,乃是这位和太太的意思了?”
“可不是。”一想到冯霁雯当时的态度,曾氏便觉得窝火至极,面上冷嘲热讽地说道:“问都没问和珅的意思,可当家的很呢!”
“若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李怀志倒显得十分平静,“咱们送的东西虽重,可这和太太好歹是英廉府上嫁出去的小姐,不为这点儿钱财所动摇,也属情理之中。”
若今日换作是那和珅,难保不会半推半就的收下。
曾氏听了他的话只是冷笑。
“其实让夫人今日前去送礼,也并非我之本意。”李怀志在一旁与其解释道:“而是金大人的授意。”
“金大人?”曾氏略有几分意外。
此事干金大人何事?
李怀志“嗯”了一声。
起初他压根儿没想到要去给这个什么和珅送礼道谢。
他堂堂一个礼部尚书,何来要给这无名小卒道谢的必要?
他处置钱应明一案时掌握得当,那只能说还算他有点眼力,不敢得罪他这个一品大员。
可金简却道什么,此人深得皇上青睐,若能借此时机趁早拉拢过来,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金简做事,素来谨慎入微。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怀志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新官上任,难免总要小心谨慎些。咱们既将礼送了过去,不管他们收是不收,意思算是传达到了。”
至于其它,来日方长。
……
和宅。
见和珅回来,冯霁雯本欲同他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今日之事。
不料和珅却笑着提议道不若在四下走一走。
冯霁雯不假思索地点头。
夫妻二人便信步出了椿院。
小仙与小茶远远跟着后头。
天际边霞光正好,将天地之间都染上了一层漫红。
夫妻二人并肩缓行,先开口的是冯霁雯。
她先问了钱应明一事。
她听小醒说,她送曾氏出门之时,恰巧遇见了刘全送着钱应明与丁子昱出来,钱应明的脸色并不好看。
显是未能够如愿。
但若是和珅没替他将此事办好,按此人的性子来看,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我并未将他的考卷呈给皇上。”和珅说道。
冯霁雯更加不理解了:“那他就这么算了?”
“他所作的文章里,引用了一首诗词。不巧的是,这首诗词首尾分别含有‘复’、‘明’二字,当今陛下对前朝之事讳莫如深,向来严禁文人之间私相递传此类诗词,更何况他还将这等含有违逆之嫌的诗词搬到了科场之上。”谈到此处,和珅的语气略有一些凝重:“好在审卷的官员并未留意察觉到,若不然他纵是无心,只怕也难逃一劫。”
这等考卷哪里还能呈给皇上看。
那岂不等同是自寻死路吗?
冯霁雯听得也有些心惊。
若和珅不查,就这么递呈了上去,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可旋即,她又有几分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和珅,问道:“爷是何时得知此事的?”
和珅未回答她的问题,只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
“……”
这人早就知道了。
冯霁雯忽而也有些想笑。
和珅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有时还真不好说。
他查办钱应明一案,早知道前京衙知县会找钱应明寻仇,却从未出言提醒,派了人暗中保护,却也等到钱应明被揍得没了半条命,才出手相救。说是若不这么做,钱应明察觉不到威胁,定不会轻易妥协。
那时她站在一个常人的角度来看待此事,只觉得这是个做事擅于另辟捷径之人,聪明,却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同样,若存有过多的所谓良善之心,想必也聪明不到如此地步了。
可他又早早知道了钱应明所作的文章里有悖逆之嫌。
明知考卷不可能呈于乾隆,还以此作饵来引诱钱应明妥协,固然又是他的计谋之一。
但此事往不仗义了说……和珅大可以起初便以此来威胁钱应明按着他的意思来办,甚至可以举发他。
可他都没有。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于钱应明来说,还算颇为公平的方式来了结了这桩案子。
还助其恢复了继续参加科举的资格。
虽算不上刻意地去帮,但在大局之下,无疑也是十分厚道了。
冯霁雯不禁多看了身边人两眼。
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总之,她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心中只装着自己的利益前程的冷血之人。
至少现在不是。
“今日礼部尚书家的夫人前来,夫人可知是所为何事吗?”和珅随口问道,并不太放在心上的语气。
“我正要跟爷说这个。”冯霁雯回过神来,与之详细地说明了当时的情形。
一面又忍不住悄悄留意了自己说到那两小半箱黄金之时,和珅的反应。
咳,似乎有些猥琐。
可和珅虽有些意外,却并未露出其它的表情来。
譬如说见钱眼开,两眼放光之类……
冯霁雯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眼前之人正当年少,一心装着满腔抱负,想必暂时还没腾出心思来去想敛财之事。
“夫人做的没错。”和珅满面认真地说道:“如今家中光景虽是不济,但也不可收受他人财物——”
冯霁雯有些动容地点头。
又听他补了一句:“尤其此番我得皇上如此厚赏,破格提拔,不知有多少人暗下盯着。纵然要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收。”
冯霁雯:“……”
方才不还义正言辞地说不可收受他人财物来着吗?
怎么一眨眼就成了……纵然要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收?
意思是换个时机就可以收了吗?
看着他甚少见的一本正经的侧脸,冯霁雯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乱。
还真不能拿她这等寻常的脑回路去揣测他。
她总觉得和珅为人处事向来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在,根本没有办法拿普通的是非曲直去试图定义他。
于是冯霁雯干脆放弃了定义。
管他呢,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
她明确自个儿该怎么活便够了。
“可不管怎么说,此事到底是件大事,我今日实在不该在爷不知情的情形之下,擅自拿了主意拒绝。”这才是她要说的重点。
“夫人又没做错什么。”和珅一本正经的表情不见了,笑着讲道:“夫人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何来的擅自一说?”
冯霁雯苦笑了一下,只当他是在刻意给自己面子。
正要再开口,却又听他讲道:“如今和家虽然破败,却也是夫人的。只要夫人一日还肯站在我身边,这个家便一日由夫人做主。”
语气竟是从所未有过的认真。
冯霁雯略有些怔忪地看向他。
又见他眉间多了丝浅浅笑意,“且不说夫人今日所为半点错也没有,即便是真的做错了,夫人也无需向我言‘不该’之理。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夫人‘不该’过问之事。”
冯霁雯郝然笑了笑,“可之前便有约定,不插手爷的事情。”
“既是在家里,便是家事。哪里是我一人之事。”和珅也笑了笑,并道:“况且我自迎娶夫人过门之时,便对太岳父承诺过,此生都会保护并爱重夫人,既有此诺,自要力行。”
只是他如今,已远远不仅是为了实践诺言这么简单了。
而听他拿当初对祖父的承诺来说话,冯霁雯也不好再多言。
只是心中自有自己的一番衡量在。
他有他的诺要守,如此尊重于她,她自也不能因此而插手太多,失了做人的原则。
和珅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将自己的如意算盘拨的啪啪作响。
他这些时日来算是将夫人的性子给摸得七七八八了,深知她做事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尽心去做的习惯——
嗯……这就是他近来总爱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送到冯霁雯跟前,让她或主动或被动地去做决定的目的。
咳,这种东西,说多了都是套路,还是不讲了。
但该怎么做,当然还是要继续做的。
“对了。”浑然不知已身在坑中的冯霁雯忽然问道:“今日晌午爷回椿院找我,可是有事?”
这话听着很正常。
但和珅知道,这其实就是在问——对于今日你听墙角一事,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事。”和珅很自觉地道:“恰巧听了几句夫人与紫云格格的对话,还请夫人见谅。”
他倒坦荡。
“听人墙角,可不是爷一贯的作风。”
和珅忙摇头。
“夫人这就错了,我向来又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他说的一本正经。
又不由想到了自己当时自她口中听到‘也不是’三字之时的欣喜感。
当真称得上欣喜。
紫云格格问她是不是不喜欢他。
她答:也不是。
他回去的路上有多高兴,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顿时都变得格外敞亮。
这种感觉,他还是头一回尝试到。
他才不管她是不是一时情急。
也不管她是不是出于搪塞。
反正他只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这么一想,很擅于自欺欺人的和大人眼底不禁又盛满了笑意。
冯霁雯看了他一眼,刚听罢他拿一句自己本就非正人君子将此事带过,心想他约是真的未将她与紫云的谈话内容放在心上,便彻底安心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如今已嫁作人妇,再谈与福康安的过往,到底是不应当的。
如此,便勉强将他听墙角一事相互抵消了吧。
于是就道:“爷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儿。”
不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和珅不以为耻地一笑,心情大好之余,含笑缓声道:“听闻京中近来十分时兴自西洋所产的一种叫做花露水的香水,与宋朝流传下来的蔷薇水大不相同,其香气尤为特别,最适宜入夏之后使用,浓而不烈,还可添清凉之感。”
冯霁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听墙角的话题说得好好地,怎么忽然给她安利起花露水来了?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一言不合就打广告啊。
“故而就给夫人买了一瓶儿回来。”
嗯?
竟不是打广告,而是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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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和大人的第一份正经礼物——花露水。
哈哈哈~
目测搁现代这么送妹纸礼物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不懂别硬撩#,以及#你神经病啊离我远点#
当然,夏天送花露水其实是很实用的,如果有人送我,我就很高兴。
#能不能有点追求啊喂#
我是非10,今天,我为花露水带盐。
229 这碗软饭我吃了
而且还是花露水儿?
可好端端地,他送她花露水儿做什么?
见和珅在樟树下止了脚步,冯霁雯便也跟着顿足。
果就见他自宽大的文衫袖中取出了一只不足两指长的细长儿正紫色印暗纹锦盒来。
和珅笑着单手将锦盒递到冯霁雯面前。
冯霁雯没急着接过来,而是看着他问道:“爷怎么忽然想起要送我东西来了?”
可别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到底这人做事都是有自己的‘章法’在的,她可不能一不留神再掉坑里了。
和珅望着她的表情,嘴角微微动了动。
他能说他很想笑吗?
他真正有心对她使那些‘小算计’时,她半点觉察不到。可他一片真诚之意摆到她面前时,她偏又跟只小猫儿似得东嗅一鼻子,西嗅一鼻子地试探着真假。
“只是觉着夫人操劳着家中大小事宜,着实辛苦,而我自问又从未送过夫人什么正经像样儿的东西。”他笑着说道:“又觉着这花露水香气不甜不腻,倒与向来喜欢熏寒兰香的夫人十分相衬——”
冯霁雯听得心情有些复杂。
这要搁现代,倘若有人对姑娘家说香水中你最适合用花露水儿,她想姑娘们的脸色大抵会十分精彩。
但眼下,她关注的重点却是——
“爷有心了。”冯霁雯看着面前的锦盒,有些不解地询问道:“可我听闻这花露水自西洋货商手里运到京城来,价格实在不菲,区区一瓶儿足以卖上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不知爷一下子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她发誓她不是在质问,而是单纯地表达疑惑而已。
家里每月维持中馈已是十分吃力之事,她几番欲拿嫁妆出去贴补家用,都被和珅阻止了,说是不能让她动用嫁妆。
但管家的到底是她自个儿,她有事儿没事儿自掏腰包地给家里添置些什么,为了瞒住他,一来二去地,倒自学了一手做假|账的好本领。
可和珅没钱这一点,她是万分确信的。
翻箱倒柜能抠出十两银子来她都要觉得吃惊了。
更遑论是整整一百两——
她如今管着和家的中馈,且这花露水又是送给自个儿的,故而他纵然会觉得自己管的宽,这笔账她也得问上一问。
虽然这看起来一点也不解风情。
“夫人是怀疑我暗中藏了私房钱不成?”和珅一本正经地道:“这等大罪,我可不敢冒认。”
“我可没这么说……”冯霁雯讪讪。
她哪儿有可能怀疑他藏私房钱?
换句话说,家里穷成这样,他倒是有私房钱可藏?
和珅见她神情,也不再同她胡闹,声音分外清朗地低低笑了两声。
“夫人大可放心,这花露水的来路绝对地清白。一非偷二非抢。”他实言道:“不知夫人还记得不记得,书房中原有一幅前朝沈周的画?今日我拿去典当了。”
冯霁雯微微瞠目。
“爷卖了沈周的画儿去给我买花露水?”她的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
这人怎么想的?
堂堂一个读书人,竟然沦落到卖名家字画儿来买、买花露水儿的地步了?
她莫名觉得十分痛心疾首。
他这么干,跟那些偷拿家里的东西出去换钱挥霍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分?
这不是败家么……
虽然也真没什么家可败了。
可此人头脑一贯清醒,好好的价值观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难道是把家中之事撒手丢给她之后,心态已然演变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地步了?
她简直觉得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和珅。
和珅这边儿却是越细打量她的表情,便越是止不住眼底的笑意。
明明是花重金买礼物讨她开心来了,她却半点欣喜的意思都没有。
且还隐隐有要忍不住指责他的意思。
确实有,只不过在忍着没直说罢了。
女子收到礼物之后能有这种反应他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莫名地,就觉得心里暖滋滋的。
他花这一百两银子时本就没觉得亏了,如今得见她此般反应,更觉得这东西买的值。
正所谓千金难买媳妇儿关心。
“爷赶紧把画儿给赎回来吧。”冯霁雯脸上一个大写‘你别闹’。
“死当,赎不回来了。”和珅答得十分轻松。
死当?
“那我让丫鬟回去取银子,再买回来。”冯霁雯皱眉道。
了不得多花几个钱就是了。
见她真的要喊丫鬟过来,和珅连忙笑着阻止道:“夫人别忙活了。那幅画儿刚被我当掉,后脚便有人买走了。”
冯霁雯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家败的,还真是一点儿退路都不给自个儿留啊。
“夫人有所不知,那幅画儿前几日曾被净雪不慎抓破了一角,虽着墨之处未有影响,但到底有了些许残缺,若不然,也不会只当得一百两银子的价钱了。”话罢又补了一句:“加之我向来不喜收藏残缺之物,这幅画儿本也没打算留的。”
他这个独特的‘收藏癖’冯霁雯是早就知晓的,可却不知这幅画儿竟被净雪给挠破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爷竟也没说一声儿。”冯霁雯叹了口气。
“无甚要紧。”和珅淡淡地笑道:“画既已经当出去了,东西也买回来了,这些细碎之事不提也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冯霁雯也再无其他话好讲。
只隐约觉得他若办事,总能办得不给别人留哪怕一丝一毫拒绝的余地。
钱应明那等大事也好,买瓶花露水儿送她此类小事也罢。
皆是如此。
“我这胳膊都杵好半天了,夫人再不接,我可要拿不住了。”某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冯霁雯翻个了白眼。
伸手接过。
“爷下回可莫再如此了,这等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卖也罢。”
向来沉稳理智如他,竟也有被人跟教育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嘱咐的时候。
望着她接过,和珅笑着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白牙,倒真笑出了几分纯粹的孩子气来。
轻柔的晚风拂过二人面颊,香樟树后,黄昏正好。
……
初夏光景不长留,晃眼间,便进了七月里。
大伏的天儿,京城内外都跟架起了火炉子似得,里里外外地烤着,一连好几日的骄阳高挂,连出门都成了一件十分考验勇气的事情。
勇气可嘉的冯霁雯一早顶着闷热乘马车出了门儿。
有了昨日回英廉府时,在马车里热得头晕险些中暑的经验,今日她很有先见地吩咐了丫鬟在马车里放了盆冰块儿降温。
又一并交待了刘全在和珅的官轿里也每日必须放上一盆,清早出门直接去地窖里取冰。
她不是个不能吃苦的人,可因前世早亡的缘故也不是个肯委屈自个儿的人,将心比心,反正她手里头不缺这点儿银子,自也不愿看和珅遭这个罪。
可这样的用法儿根本不是和家这种情况能够用得起的,家中本也没有存冰,都是花高价钱从外头买回来的,而要从中馈中支取冰钱,每月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也不够拿来买冰的。
这笔账即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冯霁雯只能跟和珅摊开了谈。
和珅自是不肯答应。
可是……自己无所谓热是不热,却是半点不愿意让媳妇儿跟着受苦。
于是,很擅于变通的和大人最终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来——让冯霁雯单独另立一册账本儿出来,将每月从嫁妆中支取出来的明细一笔笔地记下来,想怎么用便怎么用,想买什么买什么,但所花银两,日后他必双倍填回去。
也不管外面的人会不会戳着脊梁骨骂他吃软饭,反正他向来不介意旁人的目光,总之能不叫媳妇儿委屈便好。
冯霁雯听罢立即点了头。
如此一来倒省得她费心做假账了。
再者她这点儿小钱就是翻上十倍百倍,对日后的和珅而言也就是仨瓜俩枣的事儿,她半点也不担心他会有压力。
况且账本儿是由她来写,她届时能少报则少报一点儿,力求不占他便宜便是了。
而对于在现代吹多了风扇空调的冯霁雯而言,此时这放了冰盆的马车中也算不得多凉快。
马车帘随风鼓动,便有热烘烘的气流源源不断地钻进来。
冯霁雯拿帕子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珠儿,道:“改明儿将这两边儿的帘子先给加厚钉牢了再说,热风进不来,多少能好些。”
小茶闻言积极地应道:“这事儿就交给奴婢来办!”
小仙却不赞同地说道:“太太您身子寒,伏天儿里正是治寒病的好时候,秦嫫也交待了好几回,不能热着了您,可也决不许您过分贪凉——这帘子不如还是留着通风吧?身子要紧,您且忍一忍。”
冯霁雯闻言一面挥着帕子扇风,一面皱眉点了头:“那就留着吧。”
小仙的话提醒了她,她这幅身子确实不宜过分贪凉。
了不得在出伏之前,尽量地少出门便是了。
小仙见她听劝,便露了笑意,拿起了扇子替冯霁雯扇凉。
“爷明日休沐,想是要去永贵府上看望拜都少爷,下午咱们从静云庵回来,记得提醒我去一趟半壁街,好备些补品明日让爷带去。”冯霁雯说道。
“是,奴婢记下了。”
这两个多月的功夫里,京城里没发生什么大事,不大不小的事儿却有几桩。
伊江阿被阿玛永贵险些打断了一条腿,便是其中一件。
算一算也就是四五日之前的事情。
起因似乎是永贵眼红跟伊江阿差不多大小的官宦子弟们成亲的成亲,生娃的生娃,就连昔日京城第一纨绔子弟于齐贤都娶了袁家的二小姐。
甚至伊江阿的铁杆儿、那个咸安宫官学里收过最穷的学生和珅也有了家室,他家儿子还是光棍儿一条,这说得过去吗?
永贵这做老子的实在着急得不行了,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跟伊江阿他额娘俩人合计着旗下还有哪些没出嫁的姑娘门第低,又性情好的。
是的,专找门第低的。
不是不想找个门当户对的,而是门当户对的闺秀谁能看得上他家儿子?
尤其是近几年来,这小子名声都臭到京城百里之外了。
嘴贱不说,还爱撩个小姑娘啥的,真能撩个回家永贵夫妻俩也就不说啥了,可他娘的专撩得人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誓要与其结仇一辈子的这种撩法儿未免就太过智障了吧!
虽然说这大半年来忽然莫名收敛了许多,可干过的那些糟心事儿摆在那里,旁人哪里是说忘便能够忘得掉的?
所以找个大家闺秀什么的,就不作妄想了。
能找个脾气好点儿,适合过日子的小家碧玉也是不错的。
哪怕对方只是冲着他们永贵府的门第嫁进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到底除了门第之外,自家儿子身上也实在没什么其它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约是因为目标还算明确的缘故,夫妻俩前后忙活了小半个月,倒还真找着了一位合眼缘的。
光禄寺少卿尔格家的庶长女,样貌中等,性情贤淑。
能攀上永贵府这样的门第,对方不胜欣喜。
可这位小姐长了伊江阿三岁,也正是过了选秀的年纪,才得以自由婚配。
永贵两口子暗下合计了一番,觉得也还行。
不是有句俗话么,女大三抱金砖。
便不顾伊江阿的竭力反对,欲将亲事定下来。
可夫妻二人低估了儿子的能耐。
他搁自家闹不出结果来,干脆跟女方家杠了起来。
先是因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让人动手揍了这位小姐的胞弟,又在状元楼里跟未来老丈人尔格闹了一场,直让人下不了台。
尔格既怒又怕,连忙地便差媒婆上门传话:近来家中事忙,要不定亲的事儿就先搁一搁吧。
这自然是畏惧永贵府势力的体面话。
说是搁一搁,可这一搁,就别指望再有后戏了。
这便有了伊江阿挨打一事。
永贵恼极了,下手没个轻重,得亏永贵夫人拼死相拦,若不然伊江阿只怕要成为继汪黎隽之后、本年度京城第二位被家法处置成了跛子的获选选手。
而说到亲事,不免要提到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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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在赶在了十二点前,总算写满意了~
跟大家报告个事儿,面部神经炎彻底痊愈了,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王祖蓝版完美)
谢谢大家之前一直鼓励我~
总而言之有病及时治,保持乐观心态最重要~
大家晚安~
(感谢放在明天一并整理,今天没来得及)
230 危境
紫云与于齐林的亲事与两月前便定了下来。
成亲之日虽还未行商定,然而冯霁雯前几日自紫云那儿隐约得知,家里已经在为她备嫁妆了。
想来离下聘也不远了。
冯霁雯不由想到半月前和珅因应付几个同僚,被拉去了烟花之地,而据全程陪在和珅左右的刘全说,那晚曾撞见了成亲后被解了禁足的于齐贤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吃酒寻乐。
一直对和家兄弟怀恨在心的于齐贤欲向和珅找茬儿未遂,竟然拿楼里的头牌姑娘撒气,手段下作之极,详尽的刘全自不会与冯霁雯多说,恐污了她的耳朵,可也并不难想象。
于齐贤如何,冯霁雯并不在意。
她留意得是,据刘全说,当晚于统领家的公子、于齐贤的堂弟于齐林也在场。
虽说外面的议论多是在围着于齐贤在转,可实际上于齐林也参与了作弄羞辱那位头牌姑娘之事。
若说富家子弟未娶亲前跟着三五好友逛一逛青|楼,吃酒寻欢是京中常态的话,可如此行径,便太过于暴露人品之低下了。
此事她本犹豫是否要告知紫云,可不待她多做考虑,消息灵通的伊江阿便将事情捅到了紫云跟前。
百般‘唆使’着紫云借此闹上一场,推掉这门亲事。
紫云听罢却并没做过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只是两家人于私下谈了谈,约是于家赔了不是,又保证日后定会好生管教儿子,奉恩辅国公府这边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此事便算是了结了。
紫云起初还有些不忿,可最后到底也还跟着妥协了。
伊江阿却气得拉着和琳出去喝酒至深夜未归。
想到紫云与自己说起此事之时,她那幅隐隐带着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冯霁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如紫云所言,身在宗室,许多事情皆身不由己。她如今,只能在夹缝中生存着,纵然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可她自己却又不得不顾虑良多,没有勇气逃离。
于是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兴许没她想的那么糟。
兴许日子会过得很顺遂。
将下半辈子都寄予在了‘兴许’二字之上。
冯霁雯神思逐渐飘远。
不觉间,马车已在静云庵前缓缓停了下来。
马车外烈日灼灼,冯霁雯的心情却好了许多。
每回来静云庵看望太妃,她都是极高兴的。
可这回……不一样了。
她甚至十分后悔今日之行。
冯霁雯很想捶着胸口问一问自己大热的天儿不老实在家里带着,瞎跑个什么劲儿她究竟是?
这不是典型的没事儿找事儿吗?
一旁立着的小仙将头垂得低低地,挡住了脸,却遮不住烧红的耳朵。
一刻前,她与小茶陪着太太进了静云庵内,太太十来日未见太妃娘娘,高高兴兴地把带来的东西给太妃瞧,又给太妃剥了橘子。
太妃娘娘起初瞧着也怪正常的,让太太坐着陪她说话儿。
可说着说着,话题就朝着一个不正常的方向一路狂奔去了——
“多久了?”况太妃忽地问。
“您说什么多久了?”冯霁雯茫然。
“成亲多久了?”
冯霁雯认真地算了一算,又认真地答道:“有半年了。”
“废话。”况太妃略一皱眉:“你真当我不知你成亲半年了吗。”
“……”冯霁雯被训得有些云里雾里的,“那您还问我?”
况太妃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口气略带无力地问道:“我问得是你的肚子至今还没动静?”
“那您这拐弯抹角地,问得未免也太隐晦了,我哪里能听得明——”
正打算将一瓣橘子送入口中的冯霁雯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她微微张了张嘴巴。
继而僵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噗……
怎么忽然说到这上头儿来了!
“真还没动静?”况太妃紧紧盯着她问道。
冯霁雯将橘子塞进嘴里,动作迟钝地嚼完咽下之后,方才讪讪干笑了两声:“这岂能有假。”
“怎么回事?”况太妃一脸严肃地问。
“我也……不大清楚。”
不知是说谎心虚还是其它什么缘故,冯霁雯脸红得可以。
“你自己的事情你竟也不清楚?”况太妃一脸无法容忍的表情问道。
“……”
冯霁雯选择埋头吃橘子,将这个话题搪塞逃避过去。
可一心要弄清问题根源所在的况太妃的却根本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是他有病还是你有病?”
太妃娘娘语出惊人。
乍然接触到如此大尺度的聊天方式,冯霁雯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这个问题要她如何回答?
和珅有病没病她如何能知道?
可总也不能硬着头皮说自个儿有病吧?
未等到她开口回答的况太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美目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口气却越发严肃了几分,问道:“前段时日京中盛传和珅有断袖之嫌,可是实情?”
因未从冯霁雯这里得见什么反应,故而她之前一直以为是玩笑误会。
可如今却不得不怀疑了。
家中没有妾室,夫妻俩感情也和睦,怎么就没动静呢?
“不不不……”冯霁雯连忙替和珅否认,“谣传罢了……您尽管放心,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因怕从况太妃口中再听到愈发不可收拾的猜测来,冯霁雯赶在了前头,硬着头皮坦白道:“……应是我的问题,我葵水尚且未至。”
这下瞪大眼睛的人换成了况太妃。
“这半年来……你们从未同房过?”她甚至感到诧异。
冯霁雯只有点头。
况太妃却道了句“不对”。
她看向一旁的玉嬷嬷,径直问:“之前配得药怎么不好使?”
冯霁雯也看向玉嬷嬷。
什么之前配得药?
玉嬷嬷思索了片刻,道:“兴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
对上冯霁雯疑问的目光,她解释道:“太太成亲之前,太妃知道您葵水迟迟未至,便让奴婢为太太配了一记驱寒活血的药丸。当时是交给了秦嫫的,按理来说一瓶服下之后,应就能见着葵水了。”
然而并没有。
冯霁雯却听得有几分凌乱。
她竟不知太妃娘娘在暗下如此操心她的事情,竟连葵水来没来、以及要怎么让它来都全面顾及到了。
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
感动之余,剩下得皆是莫名的庆幸。
庆幸那药没在自己身上起效。
若不然,只怕还真不好搪塞了。
“既然没用,那便仔细给她把把脉,另行再配。”况太妃一脸事关重大地发了话。
“不用吧?”冯霁雯强笑着道:“这种事情,不该是顺其自然些才好吗?”
“你懂什么。”况太妃斜睨了她一眼:“你身体较一般女子更偏寒些,若不拿药养着,只怕再等上两三年都不见得能等来。”
真的吗?
冯霁雯险些没掩饰住眼底的惊喜之情。
那么,这就好办了。
玉嬷嬷这厢药还没配出来,她已经在合计着要如何瞒过秦嫫及众丫鬟的耳目避而不吃了。
她承认这十分缺德,但眼下真不是来葵水的时候。
这个问题好不容易揭过,况太妃又问起了她家中通房丫头之事。
待得知和宅里压根儿没有通房丫头的存在之时,况太妃又十分难得地吃了一惊。
那些如何管制提防通房丫头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于是,提醒的话便成了——
“你多加留意些,平日里他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亦或是同哪些子弟来往过密。”一想到这种可能,况太妃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声音都变得不那么平静了:“包括外头的戏子伶官之流,也不可掉以轻心。记下了吗?”
虽然这么说可能残忍了点,但她不得不道:“倘若他真有如此癖好,我劝你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冯霁雯呆怔了半晌。
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我记下了……”
原谅她当真不知该如何为和珅辩解了。
……
为避开一日当中最炎热的几个时辰,冯霁雯动身离开静云庵,已是进了申时的事情。
午饭后她听太妃说了些有关养颜的小知识后,躺在太妃房中睡了约半个时辰的午觉,故而这会儿精神倒是很好,便兴致大发地提议要玩牌。
只是两个愁眉苦脸的丫鬟看起来并不怎么有兴致。
小茶愁得是太太的葵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
小仙苦得则是自家大爷的性取向。
如此一来倒显得冯霁雯这个‘别有居心’的当事人十分地没心没肺,对自己的事情半点也不上心。
但她也没法儿解释。
只有全当作没瞧见俩丫鬟的神情,道:“将牌取出来吧,咱们打发打发时间。”
小仙唯有依言照办。
冯霁雯坐直了身子,欲将牌接过来,却忽然听得“嗡”地一声钝响在耳畔响起!
尚且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只又听马儿一阵惊叫失控,车厢随之剧烈地晃动起来!
主仆三人身形难稳,小仙手中牌纸撒了一马车,失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就去扶冯霁雯。
冯霁雯慌乱之下一把抓住了一侧的帘框,方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迎面扑倒。
马车已被迫停了下来。
主仆三人却皆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只因方才发出响动的马车壁,此刻竟被一支利箭所穿透,闪着寒光的锋利箭头没入了马车内,离冯霁雯左肩仅有不到一指之距!
小仙与小茶的脸霎时间白得吓人,面临危险,倒是小茶反应要更快些,她起身护在了冯霁雯身前,“太太别怕!”
纪叔惊惧的声音此时也隔着马车帘传了进来:“太太您别慌……先别下马车!”
冯霁雯听得惊魂不定,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之际,却见小茶这个傻大胆儿竟是一把撩开了马车帘,怒目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暗算我家太太!玩这些阴招儿算什么本领,有本事咱们就……”
她狠话还未说完,就被马车前方正扛刀冲向她们马车方向的一群凶神恶煞的流寇给惊住了。
本以为是遭了一人暗算,可这阵势俨然有十余人之多!
冯霁雯也惊得脸色一变。
此处离城门不足十里远,又是青天白日,堂堂天下脚下怎会出现此等可怕的乱象?
小仙想到自己被叔伯卖给人贩子之前,也曾遭过贼匪劫路,思及那些人可怕猥琐的嘴脸,一时忍不住战栗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纪叔攥紧了马鞭壮着胆子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师外出箭伤人,你们还要不要性命了!若是不想惊动官府,我劝你们速速让路离去!”
可这些话似乎根本唬不住对方。
他们已逼近马车前不足十步远。
为首之人肩上扛着一把锈迹斑斑,刀刃儿却被磨得发亮的宽背大刀,煞气腾腾的一双眼睛扫进马车内,目光定在了主仆三人身上。
对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冯霁雯只觉得一股恶寒遍布全身,手指越收越紧,强自镇定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若单单只是求财,尚且好办。
可若不是……
为首男人布满了胡茬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狞笑。
他豁然握刀指向纪叔。
“兄弟们,先把这赶车的给剁了——再把这三个小娘子拉下来给我拖回去。”他仰了仰下巴,声音不大却格外猖狂地命令道。
“我看你们谁敢!”小茶瞪目怒道。
见她俨然有跳下去要跟对方硬碰硬的打算,冯霁雯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她的手臂。
不可冲动!
对方已迅速挥刀围涌了上来,情势危极。
“天子脚下竟也敢当众作恶!简直目无王法!”
一道沉沉的男子怒斥声传来,短暂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听得对方底气十足,匪徒们只当是运气不佳遇到了麻烦阻碍,可放眼望去却见对方孤身一人,肩上背着遮阳的书篓,俨然就是个穷书生——原来是送上门儿来找死的!
冯霁雯瞧见了一脸无畏阔步行来之人,却觉意外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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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好,我是迟来的更新君。
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是婚纱照啥的真的还没拍啊~~~估计要等下个月初,然后有点担心会被活活热死(真的很怕热),但我会努力坚强的,握拳。
231 我在这儿呢
这不是钱应明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钱应明竟真的无惧犯险地走了过来,拦在车前望着这帮来路不明的流匪,向来倔强严肃的脸上写满了鄙夷之色,冷哼了一声道:“此时正是京八旗驻兵巡逻的时辰,你们倘若识相,就该在未铸成大错之前束手就擒,随我前去衙门自首!”
这话甭说是众匪徒们听着觉得荒谬了,纵是正处于慌张之中的冯霁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异想天开的谈判方式,真的……很钱应明!
这群亡命之徒上来便要杀人,会因区区两句威胁之言便随他去衙门自首那才是怪事!
顶着一头冷汗的冯霁雯皱眉与钱应明说道:“钱公子,此事与你无关,你且速速离去吧——”
倒不是她事到如今还在逞强,而是……她很清楚纵然钱应明留下来,也根本帮不上半点忙,既如此,又何苦拉他一起垫背?
再者,就凭他这张嘴,再说下去只会越发激怒对方。
“钱某虽是读书人出身,却也懂得大丈夫路见不平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钱应明迎视着这群流匪,竖眉提气欲再言之际,却遭那为首之人迎面一刀砍了过来!
果真如冯霁雯所料,他的话非但没能吓得住对方,反而还起了激怒的作用!
望着那泛着冷光的大刀扬到了半空中,纪叔吓得魂不守舍,惊叫一声提醒钱应明小心。
钱应明望着逼近自己的大刀,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他陡然回神过来忙闪向一旁,那大刀便落在了他身后的马车帘框之上。
“咵!”
刀刃没入硬木的声音响起,冯霁雯身形重重一颤,眼睁睁瞧着那人一咬牙将刀拔出,反手又朝着一旁刚躲过一劫正踉跄着脚步的钱应明挥去!
他动作极快,钱应明纵然反应还算敏捷,却还是被他一刀砍在了右肩处!
钱应明痛呼一声,疼痛难忍的身形立即就歪向了驾座方向。
而随着那人将刀拔出,鲜血飞溅,一股腥热直扑向冯霁雯面门,血珠溅到她脸上,眼前一片猩红之色令倍显触目惊心!
流匪们狰狞的笑声在耳边无限放大,而就是那人再度朝着钱应明举起大刀之时,她豁然一咬牙,放弃了先前所设想的所有用来拖延时间的办法!
这群人皆是一言一行要人性命的狠角色,在这等野蛮可怕的攻势之下,跟他们根本没有智取的可能!
只能拼一把了……!
她将袖中今日从太妃处取来的一盒珍珠粉转开,伸手便朝着举刀之人面前撒了过去。
那人只当是防身所用的石灰粉,下意识地便曲回手臂挡在眼前,同一刻,冯霁雯向小茶吩咐道:“快把钱公子拉上来!”
小茶力气仍旧惊人,情急之下只拽着钱应明一只手臂便将人直接拉进了马车。
伤口似被撕裂一般疼痛,钱应明叫声凄厉刺耳。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冯霁雯当机立断拔下髻边的粉玉兰银钗,拿尖利的一端直直地刺向了马屁|股,马儿吃痛大声嘶鸣,当即不管不顾地冲向了人群!
马匹发起狂来奔跑的速度极快,根本没有时间反应闪躲的流匪们被生生冲撞了开,一时之间惊叫声和惨叫声混乱成一团。
这期间冯霁雯几乎是全程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快给我追!他娘的这个臭女人竟敢唬老子!”
为首之人发觉自己被耍,抹了一把脸上的珍珠粉,气急败坏地吼道。
马车后脚步声阵阵,对方似见没可能追得上,遂干脆命人放箭!
大有即便什么都得不到,也要取他们性命的意思!
一支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地插进马车壁。
“躲向两侧,低下头来!”
因马车奔跑速度过快,冯霁雯的声音听起来颤抖的格外厉害。
小茶强按着已是六神无主的小仙趴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响亮的口哨声破空响起,忽有极惨烈的哀嚎声传进马车里。
身后似有打斗之声。
冯霁雯等人却根本不敢、也无法在这快速前行的马车里稳住身形再往后看究竟是什么情形。
距离被拉开,身后的打斗与惨叫声越来越远,可危险却并未就此远离!
无论纪叔如何试图重新控制马匹,都无法使得马车降下速度来。
车厢晃动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马车内的人也随之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着,冯霁雯后背处甚至被没入马车中的箭头两度刺伤。马车也不时发出闷闷的“咯吱”声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要散架崩开。
更要命的是,失控的马匹沿着狭窄的石径一路而下,面对前方一坡密林,全然没有要掉头或是转弯的迹象,而是直直地欲就此冲进去!
一匹发狂的马,倘若真带着车厢里人冲进根本没有路径的密林之中,后果根本无法预测!
纪叔显然深知其中严重,顶着满头大汗咬牙牟足了劲儿攥紧缰绳,手掌都被磨出了血来。
可谁知如此不仅没能减下前行的速度来,反而令马匹越发狂躁起来,使力重重地甩了身子,车厢陡然歪向一侧,纪叔更是直接被狠狠自驾座上摔了出去!
“纪叔!”
冯霁雯与小茶同时大喊道。
彻底失去了控制的马匹已朝着密林冲了进去。
“哐!”
车厢撞上坚实粗壮的榆树,发出一声巨响,冯霁雯头部重重撞在马车壁上,疼得眼前都随之一黑。
没有任何驯马经验的小茶挣扎着要爬出车厢去抓那缰绳,却也险些被甩下马车去!
而此时,却听得马匹忽然凄厉地叫了起来。
随之便是一阵失控的疯狂乱撞!
车厢一角被撞得开裂,紧紧护在冯霁雯身侧的小仙被坚硬的木刺刮到手臂,血迹渗透蜜色衣袖。
马匹在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之后,竟倏地倒地不起,再没了半分挣扎的迹象!
几人吃惊至极。
冯霁雯按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定睛望去,只见竟是马匹颈部中了箭,箭身从侧面穿喉而过,血流不止,不大会儿便染红了草地。
有人救了她们……
一阵马蹄声传来。
为首之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弓,身上穿得是镶黄旗的统领兵服。
来到残破不堪的马车前,他立即跃下马来上前察看情况。
待见着马车之内是何人之时,英气浓密的眉顿时皱作一团。
“冯霁雯!”
他显是大惊。
冯霁雯张口欲回应他,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最后只得动作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福康安见她髻发散乱,形容狼狈不堪,面上还带有血迹,又十分有经验地查看了马匹,见到那支银钗还插在原处,顿时沉了脸。
“拿利物刺马,你疯了不成!?”他怒声诘问。
冯霁雯脑海中仍是嗡嗡作响的状态。
可她半点不后悔自己所为。
当时的情形半刻也耽搁不得,倘若她不当机立断迅速逃离的话,只怕根本没有任何生机可言。
赌一把,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再者,她这不是赌赢了吗……
她脸色煞白地抬起头来看向福康安,双手支撑着疲软疼痛的身体,略作一番呼吸调整之后,嘴唇翕动了两下,勉强发声道:“多谢……”
“你该谢你自己命不该绝!”福康安冷哼一声,上了前来没好气地问道:“伤到了何处?”
“自此往西约三里开外,有恶匪出没,你快带人前去追剿……”冯霁雯气息虚弱无力地讲道。
“已有官兵前去,用不着你来操心!”
那便好……
冯霁雯一直强自冷静凝聚着的神思此时方才开始涣散,整个人亦没了半分气力,彻底瘫软了下来。
冷汗将发丝与衣物都浸得湿透,她整个人恍若被丢进湖里刚捞上来一般。
福康安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看了一眼纵然换马也没办法再坐人的马车,转头对下属吩咐道:“持我的令牌,临近去京营中借一辆马车,再请军医一并前来!”
冯霁雯闻言本想拒绝说不用,她身上的伤势并算不得严重,可余光瞥见横躺在马车中捂着肩膀疼痛难忍的钱应明,以及想到摔伤伤势不知如何的纪叔,于是便也未有出言阻止。
只又艰难地开口与福康安道了句谢。
“往前倒没发现你待人如此客气有礼。”福康安最后瞥了她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兀自转了身。
正要上马之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前去接应顾三,若抓到了那群流匪,切记不要全部灭口,留几个活口下来。”他吩咐完,又道:“我在此处等京营军医前来。”
下属闻言不疑有他,当即带着一群人马动身离去。
留了下来的福康安站在马边,时不时地看一眼马车中的冯霁雯——只是为了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被小茶扶了过来的纪叔情况也不大好,除却可见的一些伤痕外,左臂也疼得无法动弹,不知是不是骨折了,冯霁雯便交待了小茶不要擅自移动他,待军医过来之后再行诊断。
另又固定好了钱应明的位置,让他靠坐在马车中,塞了隐囊在其背后,好尽量缓解他肩膀上的疼痛。
福康安在一旁远远望着她满身狼狈,与惊魂未定的神情,说话都说不利索,却仍还能如此冷静地安顿好身边之人,一副有条不紊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
真是无知者无畏。
她胆子真是大的够可以了。
从没见过如此不知死活的女人!
之前是,如今更是。
他越看冯霁雯越觉得烦躁难安,遂干脆转过了头去不再看她。
这一转头,却瞧见了一行约四五人正骑马朝着此处赶来。
后方似还跟着一辆马车。
但并非是京营中的规制,而是普通马车。
他定睛瞧了瞧,待那行人靠近了林前,便认出了来人。
有四名着黑衣的随从。
赶马车的则是和家的那个刘全儿。
而至于在最前面翻身利落下了马、还穿着一身官袍的少年人是哪个,自是不必多做说明了。
福康安冷笑一声,侧过了身子去。
他看和珅不顺眼,已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而向来做事滴水不漏的和珅,如今也根本未能得以分神去同他多做寒暄。
他几乎是疾奔向了马车的方向。
“夫人!”
乍然听到这道极熟悉、语气中却满带着从所未闻的紧张之意的声音,整个人仍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余惊之中的冯霁雯,动作有些怔怔地转过头去。
她见和珅穿着一身石青色官服,顶戴却不知丢去了哪里,平日清朗俊逸如春风一般面孔上竟全是张皇与不安。
待那双眼睛捕捉到了坐于马车中的她,身形倏地一顿。
他在离马车尚有十步开外的距离站定,一时之间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从下至上一寸寸地细致打量着,似在确保最心爱之物万无一失之前,不敢贸然靠近一般。
“夫人?”
见冯霁雯神情怔忪,他口气稍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冯霁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真是他啊。
她还当……是她出现幻觉了呢。
可此时他不是该在内务府当差吗?
怎么过来找她了?
“夫人?”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和珅布满了汗水的脸上越发不安。
冯霁雯这才发声。
“我……我在这儿呢。”
语气听起来较平日相比格外地迟缓虚弱,可此时对和珅而言却犹如天籁之音一般动听。
太好了……
太好了!
他在心里大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人已大步朝着冯霁雯走了过去。
林中蝉鸣聒噪,闷热至极,而刚遭了一番性命惊险的冯霁雯却仍冷汗淋漓,手脚冰冷,感知迟缓。
直到来到面前的少年人忽然倾身将她紧紧拥在了怀中——
他纵然穿着一身官袍,却也遮不住身上淡淡的纸墨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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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今天仍然没能做到早更新。
因为中途舅姥爷那边有点事儿:从大连回来的动车走到一半因为暴雨淹了轨,又折回了大连,舅姥爷折腾来折腾去,为了尽早赶回来,又临时选择飞到南京再转车回来,然而此时又遭遇了飞机晚点…真的是人生何处不悲剧。
现在只祈祷接下来一切顺利。
大家看完记得早睡,明天我会早早更新的,爱你们么么哒!
232 不愧是我媳妇儿
冯霁雯神情怔怔。
和珅双臂越收越紧,似带着说不出的庆幸。
“夫人,没事了。”他紧紧抱着冯霁雯说道。
只是这话听起来,与其说是在安慰她,倒更像是在安抚自己这颗躁乱慌张不已的心。
自他听到传信起,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这一路上究竟是有多么地惶恐不安,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时间仿佛一度被拉回了九年前,他忽然听到阿玛在任上因病过世的噩耗。
也是同样的慌张,甚至于恐惧。
而相比于失去她,他更觉得自己是在恐惧于被抛弃。
如同孩子一般,极怕失去仅有的依赖。
也直至此时此刻他方才真正发觉,原来他已将冯霁雯无形中视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向来无法全心全意去相信任何人的他,竟也有将自己的全部的真心灌注在她人身上的一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生恐怕都无法离开冯霁雯了。
他更加不愿离开。
他久久未肯松开冯霁雯,直到她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哼来,似是被碰触到了伤口。
和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处,连忙将人松开。
冯霁雯仍旧懵得很。
她一时不大能够反应的过来他为何要抱自己,还要抱得这么紧。
是为了做给丫鬟和外人看吗?
还是说……真的担心她。
望着松开了她之后,却仍旧维持着身子前倾状态的和珅,她一时间竟有几分失神。
和珅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右手,替她轻轻擦拭去了脸上已是半干的血迹。
“没事了。”他再次重复道,眼睛里总算又有了一丝笑意。
是庆幸的笑意。
冯霁雯不自觉地咧开嘴回以他一笑,望着眼前之人,眼角竟莫名有些酸涩发红,心口处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堵得厉害,像是有一股热流想要涌上来,却又受到了压制只能在心中来回窜动着。
以致于使她笑起来都有几分僵硬的傻气。
和珅又替她理了理腮边被汗水浸湿、凌乱无比的发丝,凝望着她白净细腻却布满细汗的脸颊,和额角处的磕伤。
“是我安排不够妥当,让你受惊吓了。”他声音低低却格外的温和地道:“今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冯霁雯听得一时不解。
什么叫做安排不够妥当?
可她整个人都虚软着,神思亦不够清明,连疑问都显得十分吃力,好一会儿方才闷出两个字儿来:“什么?”
和珅摸了摸她后脑的青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冯霁雯也没有继续追问的力气,只想着回家之后再问也不迟。
他约是不方便说。
毕竟此时还有外人在。
被冯霁雯视作‘外人’的福康安,此时正沉着一张脸望着马车前的情形。
天气热极,却抵不过他心底烧着的一把烈火。
他认为这是因和珅行为欠妥,二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实在有伤风化。
所以他才觉得看不过去,甚至愤怒。
他微微攥紧了拳,心底怒意越烧越旺,促使他脑海中如今仅仅存有一个念头——离开此处,眼不见为净!
他当即上了马。
连声招呼都不打,便欲拍马离去。
而正是此时,方才他派去查看情况的几名下属接踵赶了回来。
刚调转了马头的福康安唯有勒马停下。
几名镶黄旗士兵下马上前行礼。
因乾隆厚爱,欲磨砺提拔福康安,前些时日便授他暂替了镶黄旗京师驻军统领一职,在傅恒夫人的提醒督促之下,他做起正事来倒也还算用心,凡事亲力亲为,令乾隆十分满意。
“人可抓住了?”福康安看着几名士兵问道。
为首的士兵低了低头,答道:“回统领,属下赶到之时,那群匪寇已然逃走了。”
“逃走了?!”福康安大为皱眉。
“除却顾三带去的三十名随卫不算,官兵也有四十五人,竟拦不住区区十来个乌合之众!”他怒问道:“难不成一个活口也没能抓住吗?”
“抓了一个……但当场已经咬舌自尽了。”
“……”福康安咬了咬牙。
真是一群废物!
感受到他隐约有发怒的迹象,其中一名士兵忙地道:“福统领有所不知,当时官兵赶到之时,那伙人已被几名黑衣人缠住,本要捉住他们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可谁知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几名黑衣人便脱了身离去……加之这群匪寇狡诈多端,不仅备有毒粉等暗器,更十分熟悉周遭地形,如此才被他们侥幸逃脱了。”
福康安听到黑衣人几字,便望向了方才随同和珅一道前来的几名着黑衣的随从。
迎上他的目光,为首的黑衣人不卑不亢。
“我们收人钱财保护雇主安危,并无责任协助官府办案。”
“那你们倒是护得了雇主周全?!”福康安冷声诘问。
黑衣人无言。
此番确是他们的疏漏。
因受了拜都少爷雇用保护这位和太太以来,已有数月之久,从未出过任何差池,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危险,加之事发之处又临近官道,故而几人才略微放松了警惕。
可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便出了这等变故。
“收了钱却不见你们做实事!倘若今日雇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哪怕你们以死谢罪也于事无补!”福康安面色沉得可怕。
几名黑衣人却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失职是真,要领罪也是真,可是……这关他一个旗军统领何事啊?
他又不是雇主!
恼成这样还真是莫名其妙……
他们甚至觉得福康安随时都有可能从马上跳下来,揪起他们暴打一顿。
和珅与冯霁雯也俱是看向了坐于马上的福康安。
夫妻二人神色各异。
福康安:“……”
看来他真是太烦躁了,竟连与自己无关的人与事都要跟着忍不住发脾气。
可她那是什么表情?
根本与看待精神失常之人的眼神无二!
真是恩将仇报!
福康安自行臆想冯霁雯的想法,又自行将自己逼入了愈发烦躁的境地。
他猛然一夹马腹,驱马离去。
一群随兵见状忙也上马跟随而去。
以致于被派去京营中请军医之人折返回来之时,根本没见着他这位福统领的身影。
军医先是将纪叔错位的胳膊矫正了过来,又把钱应明伤到的肩膀清理包扎了一番。
至于冯霁雯跟两个丫鬟,由于是女眷,伤势又不必急着处理,便未让军医经手,而是决定待回到和宅之后再请郎中上门处理。
不顾冯霁雯的阻拦,和珅将其抱上了马车。
一路上,和珅都在尽量照顾着她,暂时并未问起遇险之时的详细,是怕再度刺激到情绪仍然不算太过稳定的冯霁雯。
但大致的情形,他已从那几名伊江阿早前听从他的吩咐雇来暗下保护冯霁雯的黑衣人口中得知了七七八八。
这群人出现的实在蹊跷。
如此一副上来便要取人性命的恶劣行径,更是少见至极。
和珅暗自思索着。
此事只怕远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
一回到和宅,刘全便去请了谢郎中上门。
听闻是和家太太受了伤,谢郎中十分细心地带了妻子一同前来。
这位谢家娘子疑难杂症兴许治不了,但上药包扎伤还是足以胜任的。
谢郎中在前厅为钱应明与纪叔重新查看了一番伤势,另开了药方。
谢家娘子则被带去了椿院为冯霁雯看伤。
冯霁雯将衣裳换下,由她来检查身上的伤势。
和珅则一直守在外间。
他听得谢家娘子的声音偶尔断断续续地自內间传出,紧皱的眉几乎未曾舒展过一刻。
“除了头痛之前,可还有其它地方觉得内痛?”
“背上伤得不轻,三道伤口最轻的也有半指长。”
“既是箭头所伤,必然要仔细清理之后方可上药,过程怕是会很疼,和太太且忍着些……”
冯霁雯光着背趴在榻上,点了点头。
谢家娘子动作小心,却仍令她疼得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整个后背似乎都在发麻发胀。
素日里最是冷静沉稳的小醒,在一旁瞧得也是脸色发白,面露不忍。
向来待冯霁雯犹如己出的秦嫫更是心疼得几度红了眼睛。
却只能尽量放缓着声音在一旁宽慰道:“太太您再忍一忍,这便要好了……”同样的话她已念了不下十遍。
冯霁雯紧紧抓着身下的湖蓝色绣白梅靠枕,豆大的汗水顺着发际往下淌,神智甚至都隐约有了涣散的迹象。
除了疼痛感被不停放大之外,其余的感知皆被减弱,她甚至不大能听得清秦嫫跟丫鬟们在说什么。
和珅站在帘栊外,手掌紧攥成拳。
他隐约听到冯霁雯竭力忍着却仍不停自口中溢出的轻哼声。
一定是疼极了。
他真是蠢得可以了!
一路上没听她喊痛,便真的以为她没受什么重伤。
高门闺阁中养大的小姐,哪里吃过这等苦?
偏生她还能这么忍着。
可她越是忍,他越是觉得心疼至极,恨不能替她加倍受了这苦痛才好。
却只能一而再地在内心告诫自己——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再让她受伤了。
冯霁雯的伤口足足被处理了半个时辰之久。
和珅则在外间站了半个时辰。
谢家娘子自內间行出,他与之道了谢之后,当即便撩帘而入。
冯霁雯换了一身宽松的交领白色中衣,因伤药的作用伤口一时疼得越发厉害,故而暂时只能趴在榻上缓解疼痛。
她疼得一口口的吸着凉气。
和珅来至她身边,心疼地竟一时不知所措。
“让夫人受苦了。”他满心自责地道:“全怪我思虑不周,才让夫人遭此大险。”
“话不是这么说的。”冯霁雯趴在榻上,拿疼得打颤的声音说道:“甭说爷了,就是我自个儿也没料到会有此事发生——爷因为貂蝉之事,派人于暗地里时刻保护我的安危,已是十分厚道了。”
十分厚道……
和珅总觉得她这一开口,画风似乎全变了。
一种……友谊情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吧……
他欲张口解释,却又不敢贸然解释。
只能道:“不管怎么说,此事确有我的疏漏在。今日之事我必会查明究竟,定要将这些亡命之徒绳之以法。”
“对……这才是关键。”冯霁雯吃力却格外坚定地道:“一个也不能放过。”
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是的,她从恐惧中回神过来之后,现如今只觉得非常气愤!
她好端端地出城串个门儿,走的一不是夜路,二不是小道儿,竟也能遇到这等倒霉之事,她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几番险些丢掉性命不说,如今竟然还要躺在这儿承受如此疼痛!
这简直是太坑了!
天知道她此时此刻有多么生气!
和珅听得简直愣了。
本以为进来之后纵然不能瞧见她梨花带雨哭得楚楚可怜,那至少也得是在马车里那般因过度惊吓而战战兢兢,亦或是疼得委屈至极,不肯吭声儿。
可谁知竟是一副‘这个仇必须要报’的强硬架势。
表情也是一个大写的‘老娘简直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活像一只炸了毛儿张牙舞爪的猫儿……
面对这样的冯霁雯,和珅发完愣,浑然只有一个想法——很好……不愧是他媳妇儿。
这气魄,这脾气,放眼京城哪个女子能够比得了?
某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得了一种叫做‘觉得自家媳妇儿哪儿哪儿都好’的不治之症,无条件正色附和道:“夫人说得没错,这些人一个也不可放过。”
“官府几时传我取证?”冯霁雯积极主动的不得了。
“……这倒不必麻烦夫人亲自出面了。”和珅道:“让两个丫鬟和纪叔前去便可,夫人若有需要着重补充之处,嘱咐下去便是——这几日夫人只管安心在家中养伤。”
冯霁雯趴在那里“嗯”了一声,仍拧着眉一脸严肃。
和珅瞧得忽然有些想笑。
又觉得自家媳妇受着伤,自己有这样想法很不应该。
此时,收拾了冯霁雯所换下带血的衣物打算拿去焚烧的小醒,皱眉自屏风后行出,问道:“太太腿上是否也受了伤?”
腿上?
冯霁雯摇头。
“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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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有想象中辣么早,好歹比昨天提前了一小时,大家凑合接受吧,别打我。
另外,舅姥爷成功回来了,刚回来就带我做了一件非常浪漫非常有情调的事情——撸串儿。
我这就睡了,大家也早点睡,晚安^_^
233 脸红了
小醒:“可太太衣裙后方何来的血迹?”
若单单是外裙还有可能是不慎染上去的,可连亵衣上也有。
“方才谢娘子似也没从太太腿上检查出伤势来。”秦嫫皱眉道:“是不是给漏掉了?”
话罢便对小仙道:“再替太太仔细检查一遍。”
小仙立即应下上前。
换作平时和珅本该避让去外间,可不知怎地,如今一听到冯霁雯腿上可能还有伤,当即连步子都忘了挪了,只站在原地担心地看着丫鬟在榻边蹲身下来,将冯霁雯宽松的白色绸布裤管轻轻卷起。
秦嫫等人俱是将和珅视作真正的男主子,虽然俩主子还未同房,但几人显然也并不会觉得自家太太检查个腿伤也得让大爷特地避让出去。
和珅则是典型的‘不自觉’。
而至于冯霁雯……
她忽然伸手按住了小仙替她卷裤管的那只手。
小仙抬头看向她。
“……不必检查了。”冯霁雯的口气略有些不易察觉的慌张感。
秦嫫疑惑地道:“怎么就不用检查了?”
“应当……没什么事。”冯霁雯按着小仙的手半刻也不敢松。
小醒皱了皱眉,提醒着道:“可您都流血了。”
没错,是流血了。
可万一它……不是普通的流血呢?
冯霁雯觉得自己的腹部似乎在隐隐坠痛。
起初太害怕,后来又因全身都撞得生疼,故而也没觉出什么特别来。
可眼下仔细感受一二,却隐约觉得这种疼痛似乎带着久违的熟悉感……
该不会是……吓来了吧?
她前世似乎就是受了一场刺激后忽然到访的。
“我没觉着疼,无妨。”越是这么想,冯霁雯越是不敢让小仙检查,尽量地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别小题大做了。”
“夫人还是让丫鬟仔细检查一番,以求稳妥为好。”和珅担忧地轻皱着眉,在一旁劝道。
“是啊太太。”小仙也道:“您还是让奴婢替您瞧瞧吧,万一真受了伤,也好尽早上药。”
她手臂上也因当时在马车里保护冯霁雯而受了伤,方才才让小亭小羽帮着上药包扎好。
望着众人一副含蓄地表达着‘你就别闹了’的神情看着自己,冯霁雯实在有苦难言。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非要互相为难呢?
没办法,看来只有硬上了。
她单手撑着迎枕,强忍着背伤的疼痛欲坐起身来。
“我自己检查好了。”
小醒无解地看着她。
方才裸着背让谢娘子清理伤药也没见她多说一句别扭的话啊?
这会子让近身丫鬟检查腿上受伤与否,怎么反倒还一再闪躲起来了?
疑问刚在心中落音,小醒便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和珅。
难道太太这是不好意思了?
和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站在这里不合适。
这不是摆明了要借机光明正大地进行窥看吗?
这猥琐的方式未免就直接的让人有些不好接受了……
见小仙恐冯霁雯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起身将人拦住的情景,和珅轻咳了一声,忙地道:“夫人先让丫鬟检查着,我去吩咐刘全儿一声,让他将药抓回来。”
只同小醒一样,当是冯霁雯是因有他在而觉得多有不便。
可冯霁雯这厢还未来得及表态,他要转身之际,恰听得秦嫫忽然问道:“太太可觉得腹痛?”
和珅一听这话哪来还敢急着走。
冯霁雯则微一瞪眼。
不是吧?
这都能怀疑上!
天,这究竟需要多么强大的洞察力与想象力?
“不觉得腹痛。”她强作镇定。
秦嫫皱了皱眉,朝着她走了过来。
冯霁雯维持着趴在迎枕上的姿势,吓得屏息。
秦嫫却并没有在她身边停留。
冯霁雯刚要松一口气,余光却瞥见秦嫫径直去了屏风后。
等等……!
冯霁雯反应过来秦嫫的意图之时,已然为时已晚。
秦嫫自屏风后行了出来。
“太太不是腿上受了伤。”方才分明还是因为冯霁雯受了伤而紧张心疼的不得了的人,一眨眼竟换就了一副喜形于色的神情,并拿类似于报喜的口气宣布道:“奴婢方才替太太检查过衣物了,太太这应当是葵水来了!”
望着她比抱了孙子还高兴的一张脸,冯霁雯出现了一瞬间的耳鸣,脑子里嗡嗡作响。
当着和珅的面儿毫不避讳地将这等**讲出来,她脸皮厚,也就忍了。
但问题是秦嫫既然这么确定,那么就说明……它是真的来了!
还是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
她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真的呀太太!”小茶满脸惊喜。
小仙一愣之后,旋即也露出欣喜的笑来。
小醒的反应则有些类似于松气。
总而言之,大家普遍觉得‘总算是给盼来了’。
和珅怔了好大一会儿。
出于一个多少还要点脸的正常人,他并不宜表露出过于高兴的情绪来。
他只是对神情颇为复杂的冯霁雯道:“凡事都有第一次,葵水而已,夫人不必惊慌。”
“……”冯霁雯拿一种看待智障的表情看着他。
他难道不知道葵水来了便代表二人即将陷入更艰难的相处境地吗?
和珅浑然未有察觉到她的眼神,径直转头向小茶等人吩咐道:“去替太太备、备热水。”
……怎么还结巴上了?
迎上冯霁雯的目光,和珅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这一尴尬,竟觉得脸上都跟着发热起来。
冯霁雯看待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被当众宣布来葵水的人是她,请问他一个大男人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甚至整个房间里这些人,就他一个人脸红了!
“我先吩咐刘全儿去抓药。”
丢下一句话,和珅强装从容地转了身。
在冯霁雯古怪复杂视线的目送之下,他撩帘离开了內间。
外间无人,和珅止步。
他伸手拿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一改方才的局促尴尬,竟倏地露齿一笑。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脸红的一天。
他竟然还会脸红……
这就有点厉害了!
某人以一种被发掘了潜在能量、人生豁然开朗的姿态,负手离开了堂屋。
配合衙门捉拿凶手一事暂放个把时辰也不晚,现在他另有正事要做——
他得找本书查一查,女子初来葵水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可需什么药补或是食补。
他都要详细全面地了解一番。
不过,一个大老爷们儿替媳妇查这些东西……
想想还真是令人感到与众不同的荣幸呢。
和大人不禁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
冯霁雯确实是葵水到了。
几个丫鬟帮着她收拾换洗了一番之后,秦嫫又对她一番科普。
这些东西冯霁雯前世自然都有了解,且又因为愁着葵水都来了,以后不知要拿什么理由去搪塞秦嫫几人,故而可谓是半点仔细听的心思都没有。
而就在此时,小亭走了进来,说是冯英廉过来了。
和珅当时得知冯霁雯遇险的消息,乃是伊江阿收到了讯号之后,立即差人传达给他的,而当时他********放在要尽快赶过去察看情况,所以也就没顾得上第一时间将消息转告给冯英廉。
是将冯霁雯带回了家之后,才着人去传的信。
冯英廉同样是一得知消息,便丢下了手头上的公务,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向来不怎么在下人面前表露太多情绪的老爷子一踏进椿院,瞧见孙女儿脸色苍白虚弱、额头带伤的可怜模样,眼圈儿当即就红透了。
他家月牙儿自打从生下来到现在,除了去年在马场摔伤了腰之外,再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更何况此次还并非意外,而是遭了歹匪谋害,险些连命都给交待没了,他就这么一个捧在手心儿里从小宠到大的掌上明珠,哪里有不后怕不心疼的道理?
“都瘦了!”老爷子挨着软榻坐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越看孙女越是觉得心疼。
冯霁雯听得啼笑皆非。
“我又不是这半天才给吓瘦的。”她强打起精神安慰老爷子:“身上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背上刮伤了几道而已,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剑伤刀伤,换几回药估计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您也别太担心了。”
“怪不得往前你祖母在世时总说你人傻胆大,如今我看这话果真是半点也不假。”冯英廉叹着气道:“没受什么重伤?你说得倒是轻松——但你可知你今日是遇着了怎样的危险?只怕是稍有个不慎……”
约摸是觉得这话再说下去便有些不吉利了,老爷子便用了一贯最爱的长叹代替。
这话冯霁雯是半点也不认同。
她当时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她比谁都要来得清楚、害怕。
可她这不是在安慰老爷子么……
怎么他还反倒嫌弃起她‘人傻胆大’起来了?
但面对老爷子一脸后怕,她只能装傻到底道:“您说得都对……可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吗?”为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又讲道:“再者说了,当务之急是将那伙恶匪绳之以法,您说呢?”
“这是自然!”一提到这群险些害了孙女性命的歹人,护短狂魔哪里还能淡定得了,“此事纵然衙门不管,我也必要亲自将这伙人押到断头台上!”
冯英廉此言绝非气话。
敢在京郊外持刀伤人,一旦抓着,必要以重刑判之。
而又因冯霁雯非普通百姓人家出身,故而事发不足半日,便震惊了京城内外。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结伙为匪,还在京郊外对官家太太动手,这等恶劣又胆大包天的可怕行径,许多百姓活了大半辈子都不见得经历过。
其实大清疆土辽阔,纵是盛世之下,路遇恶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坏就坏在此事发生在天子脚下,而今日恰巧又是内务府选秀的日子——
如此行径,无异于挑衅皇家威严。
此事传入宫中,果然引得乾隆震怒。
按理来说此事本该由京衙追查,然因事态恶劣,宫中直接与刑部下达了命令,并限定三日之内必须将这群恶匪缉拿归案,又特准了福康安协助办案。
一时之间,刑部上下忙作了一团。
而自上个月刚进了刑部、从书办开始做起的金亦禹却未如何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与和珅还算交好,对冯霁雯的书法造诣又称得上有几分仰慕,冯霁雯遇到此事,他自然不是完全漠视的,他不甚在意的只是刑部能否如期破案罢了。
翌日上了半天任,便邀了好友刘鐶之去了凤西茶楼小坐。
“如今你可是大忙人了,若非是你今日休沐,我哪里有这么荣幸能与你刘大状元一同吃茶闲坐。”金亦禹端起白瓷玲珑茶碗,笑着调侃刘鐶之:“你自个儿数数,咱们都有多久没见着了?”
刘鐶之在两月前的殿试上被皇上钦点为金科状元,赐状元府,授翰林官职,一时名动京城。
官宦子弟中已许多年不曾出现过如此优秀上进的人物了。
刘家世代为官,在朝野很有几分地位固然不假,但刘鐶之考上状元,靠得却并非是家中蒙荫,而是有着真才实学。
“尽修书了。”未理会好友的调侃,刘鐶之也难得地叹了口气,似有些郁结般道:“我虽不如你这般醉心诗书文章,可到底咱们都是文人底子出身,书读得多了,多少总有些文人的‘酸腐正气’,****让我瞧着那一首首诗被改的境意全无……心中也确实不是个滋味。可身居其职,又不得不尽心办差,说得严重些,当真是苦不堪言。”
金亦禹听了也笑着叹了一口气。
没法子,当今皇上极爱重自己与满人名声,面上虽说着天下文人一家亲,可实则容忍不了文人的任何亵渎、甚至只是带有亵渎嫌疑的评价与影射。
“得亏我当初没听你的话,随你一同参加科举,要不然换作我,还真是做不来这差事。”
“你是天生的读书人,我如何能比?”刘鐶之头也不抬地吃着茶说道。
“我倒想做个浪荡不羁的读书人,从一开始便远离这些朝局纠纷。再不行,像袁枚先生那样早早出仕,大隐隐于市,也极好。”金亦禹话罢摇头笑了一声,“人活着,总免不了偶尔有些臆想。”
也只能是臆想了。
刘鐶之笑了一声。
“不说这些了。”他随口转移开了话题,问道:“昨日选秀,听闻令妹被留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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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么么哒~
234 又出事了
金亦禹有些复杂地一笑,点了点头。
“可赐位份了?”刘鐶之问。
“这倒没有。”
刘鐶之会意地点头,“八旗如今只选完了四旗而已,留作复看者颇多,令妹被记了名,既没当场赐下位份,想来应是宫中自有安排了。”
八旗选秀程序复杂,当日入宫选秀者,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被撂牌子出宫,譬如当年的冯霁雯;第二种则是被选中后便先赐了位份,多是家世显赫者,或是宫中为了平衡八旗势力而被事先商定下来者;而更多的一种则是留下复看,由宫中嬷嬷统一教授礼仪,最后再从中选定数人,其余的仍是撂牌子出宫。
而被留下复看者,通常有两种命运——被留作嫔妃侍奉皇上,或是赐予皇室宗亲之家。
不管是样貌还是家世,金溶月在今年参选的秀女中都算得上是佼佼者,故而其虽没被赐位份,刘鐶之却也十分笃定必然是宫中事先有了安排考量。
金亦禹闻言道了句:“昨日选罢便被姑母挑去景仁宫作陪了。”
三年一度的八旗选秀,与一年一次的选宫女大不相同,参加选秀者若不被选中,不必留于宫中侍奉数年,而是可以立即回家自由婚配,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被留下来复看的秀女们皆是统一起居,学习宫中礼仪。
但也有少数人被贵主留在身边暂时伺候的,理由多是简单粗暴——譬如‘瞧着投缘’,再譬如‘这丫头长得讨喜’诸如此类。
此番嘉贵妃便早早择了四人去了景仁宫。
一是傅恒府上的嫡女佳芙小姐,其次是阿桂府上两位庶出三小姐和四小姐,章佳吉毓与章佳吉菱。
再有便是其胞兄工部尚书金简之女金溶月了。
刘鐶之听罢笑着道:“既被带去了景仁宫,你便更不必担心了。”
外人皆知金溶月十分得嘉贵妃娘娘青眼,加之又是近亲,故而这些年来说是被视为几出也不为过。
金亦禹却远不如刘鐶之这般宽心。
许多事情,外人并不清楚。
譬如先前月儿出事之时,父亲与姑母的态度。
自那时起他便察觉到,月儿与姑母之间的关系冷却了许多。
而月儿对进宫选秀……似乎有着一种别样的执着。
就在选秀前一月,他还曾劝说过她不如听从母亲早前的安排,向宫中求一道免选的旨意。可她非但不听,还有些嫌他多事。
而凭他对月儿的了解,这些时日来他总觉得她好像怀揣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或是想法。
故而金溶月此番入宫选秀,他多少有些忐忑。
因为他如今既摸不透妹妹的心思,也更加看不明白姑母的态度。
金亦禹将碗中金黄色的茶汤一饮而尽,将脑海中诸多不详的预感摒除了出去。
兴许是因为月儿今年给他的印象发生了太多变化,致使他心下时常会冒出一些从前从未出现过的想法与猜测,所以大致是他……想多了吧。
但愿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
虽时有意外发生,但也不可将身边之人想得都太过于复杂。
“不说这些了。”金亦禹掐断了这个话题,转而向刘鐶之笑着问道:“广济寺的主持方丈圆一大师自外云游归来了,我与袁先生还有和珅和琳约定了三日之后一同前去拜访,许久没听圆一大师讲经了,你可要同去吗?”
刘鐶之听罢脸上却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我便不去了。”答罢似怕金亦禹多想一般,又补了一句:“近来翰林院中事忙,除却休沐之外,我怕是挤不出闲空来。”
金亦禹却还是笑了。
“你是怕同和珅走在一处,被人瞧见了,再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
刘鐶之脸上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
自打从静央楼送情诗一事后,似乎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凑巧与和珅一同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纵然无人出言玩笑打趣,必然也要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异常的目光。
包括他殿试当日,因皇上钦点了和珅在一旁听卷点评的缘故,其余的贡生们多多少少都在暗下有着不好听的言语揣测。
哎……真是有苦难言。
“和太太昨日在郊外遇险,为躲避匪人迫害,冒险拿头钗刺伤了马匹,如今身受重伤在家中静养着,我倒觉得和珅不一定还有这个兴致前去。”金亦禹仍在含笑调侃着好友:“届时我差个下人去趟和宅问一问,倘若他不去,我再差人去接你。”
刘鐶之:“……”
为什么他总是避来避去的那一个……
怎么觉得跟躲什么似得。
这种分明心中无鬼,却因人言可畏而又不得不按着有鬼的做派来行事的感觉,真是尴尬的令人窒息。
早知今日,那晚他说什么也不会去静央楼。
“你看这样成么?”见他没发话,金亦禹又笑着问。
刘鐶之拿制止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吃茶吧。”
也闭嘴吧。
金亦禹忍笑点头,道了个长长的“好——”字。
茶楼外,行人头顶上的天空遮了一层灰云,微带着凉意的风吹过街道两侧店铺前的幌幡招牌,天色似有转阴的迹象。
如此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有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珠结成线落了下来。
炎炎暑天,能下一场大雨,无疑是令人倍觉舒适的。
冯霁雯多数时间仍只能趴在榻上,好在今日紫云过来了,能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儿。
此时窗外大雨滂沱,屋内的闷热之气顺着窗子往外钻,再有凉风灌进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用不上冰盆了。
紫云正与冯霁雯说着这两日除了郊外出没的恶匪之外、城中最常被人讨论的话题——选秀。
谁家的女儿选上了,被赐了什么位份,谁家的女儿因为品行样貌或是其它的什么问题被撩了牌子的,紫云挑着自认为值得一讲的一一说给冯霁雯听。
冯霁雯听她说着,偶尔接上一句话。
她从紫云这里得知,汪家送去的三个女儿里,四小姐汪黎珠和五小姐汪黎榆都被撩了牌子,只有三姑娘汪黎芸不知是什么缘故被留了下来记名复选。
紫云一个劲儿地吐槽着章佳吉毓与金溶月这等名声有损之人也能被留牌子,还被嘉贵妃留在了景仁宫中‘重点观察’这茬儿。
“宫中选秀头一条历来讲究的都是家世背景,品行其它不过只是参考罢了。”冯霁雯歪着脸趴在迎枕上,看紫云满脸愤慨,不由笑着说道:“再者说了,她们进了宫出不来,往后碰面的机会不多,咱们也可清静些。”
“话是这么说没错儿,可一想着她们这些人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却能仗着家中背景强固而一辈子锦衣玉食——”紫云道:“再想想许多善良之人,却常常因为地位不如人而被处处排挤欺负,我就觉得这世间真是不公平。”
“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冯霁雯看着她说道:“但宫里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什么好地方。”
锦衣玉食是真,但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更是真。
“这倒也是……我常常听额娘说,宫里坐上高位的主子娘娘们,没哪个手上是干净的。”紫云将声音放低了些说道:“不说远的了,单说如今这位嘉贵妃娘娘吧,之前的令妃娘娘跟当年的那拉氏娴妃娘娘哪个不比她风头盛,可后来你瞧瞧这一个个地不是死就是自尽……”
见她还欲再说下去,冯霁雯不露声色地制止道:“别说这些了,吃枣儿吧,尝尝甜是不甜。”
此处虽没有外人,但这些不知真假的宫闱秘事,自然还是少说为妙。
“我又说错话了……”紫云后知后觉地吐了吐舌头,低头抓了颗青枣儿送进嘴里,吃起来倒是比想象中的更脆更甜。
“你这枣儿在哪儿买回来的?”她顺嘴问了一句。
“不是外头买的。”冯霁雯也捏了一颗,笑着说道:“是自家种的,这几日正是吃的时候儿,今日清早和珅去摘的。”
“哦……”紫云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说怎么吃着这么甜呢!”
“几十年的老枣树了,能不甜么。”
“……”紫云默默白了正吃枣儿的某人一眼。
“太太,这是宫里送来的龙眼,拿冰冰镇着送来的,太太跟格格尝尝吧。”小仙从外间进来,手里端着一整碟黄皮儿龙眼。
“宫里送来的?”冯霁雯疑惑问。
“是景仁宫嘉贵妃娘娘差宫女送给太太尝鲜的。”
冯霁雯听得一愣。
龙眼这种东西在京城算是稀罕物,更何况这还是贡给宫里的东西。
她犹记得两个月多前她与伊江阿去奉恩辅国公府时,奉恩福晋章佳氏当时得了宫里赏赐的一碟卖相并不算好的龙眼,却仍然稀罕的不得了。
她望着被小仙端到了榻边茶几上的这碟。
颗颗饱满圆润,看起来也十分地新鲜。
显然尽是挑的好的送过来的。
这两个月来,嘉贵妃也曾召她入过两次宫,她听从了和珅的意见,纵然不交好也不能闹僵,故而都去了。
嘉贵妃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好,但是总还会时不时地冒出来一两句试探之言。
一来二去,她对嘉贵妃也有了更深的怀疑。
但因没有证据,也只能是怀疑。
但她待嘉贵妃的戒备心却是一日更重过一日。
“嘉贵妃赏的?”紫云讶然道:“这等好东西可不常见,嘉贵妃竟拿来送你,月牙儿……你跟嘉贵妃走得很近吗?”
冯霁雯下意识地摇头。
“那就奇怪了。”紫云疑惑地皱了皱眉,但下一刻又笑道:“不过既然送来了,那不吃白不吃,这龙眼瞧着可真新鲜,尝尝吧?”
冯霁雯却是看向小仙,问道:“谁做主把东西留下来的?”
往前嘉贵妃送她东西,无论贵重与否,她向来是不收的。
“是大爷。”小仙说道:“嘉贵妃娘娘想是也听说了太太受伤一事,故而送来了许多补品药材,这龙眼不过是顺带着捎过来的,大爷说补品药材都是珍稀之物,愧不敢受,只留下了龙眼给太太开开胃。”
冯霁雯听罢这才了然。
和珅这种做法倒是不难理解。
到底嘉贵妃此番送东西过来不比从前的赏赐,乃是因她受伤故才差了人前来探望,若全部驳了回去,面子上多少会有些过不去。
留下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倒也无可厚非。
和珅办事向来周全,这点倒用不着她来操心。
如此一想,便就放心了下来。
“吃罢。”她对垂涎了好一会儿也没好意思下手的紫云笑着说道。
又向小仙问道:“小茶还没回来?”
“回太太,还没呢。”
自昨日宫里将郊外流匪为恶一案交由了刑部追查之后,小仙跟小茶便被传唤去了刑部描述遇险时的情形,以及对方的样貌特征、衣着、口音等。
如此问了半日,小仙腿都软了,愣是被小茶给扶回来的。
一来她对刑部这种地方本就存有畏惧之心,二来昨日之事太过惊险,她不仅答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还因忆起当时的情形,又受了一遭惊险。
小茶则不同了。
这丫头是典型的人傻胆大,对答如流。
虽然总会时不时地因为愤怒而撩出一两句骂娘的话来,让刑部诸人汗颜,但总体来说,表现可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今早福康安去了刑部协理此案之时,又差人召小茶去了一趟。
这一去便是大半日,眼下已是半下午了。
这丫头胆大是真,可胆大也不全是好事,这么久不见人回来,冯霁雯不由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是在刑部闯了什么祸。
但转念一想有刘全那个机灵鬼陪着,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
冯霁雯这厢正兀自作想之际,小茶恰巧回来了。
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地愤怒。
不及冯霁雯发问,她行罢礼便径直说道:“太太,今日京郊外又出事了!”
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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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是出门忘带防晒衣的一天…好在没怎么晒着,大家千万别学着,仗着丑就不怕晒,这并不是个好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