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借兵
“出什么事了?”冯霁雯忙问。
“城南十里外又有劫匪为恶,途经的一辆马车里以经商为生的一家五口人,连带着车夫都被杀了!”小茶道:“刑部推断应当还是昨日那伙人所为!”
紫云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些人未免也太猖狂了吧!”
竟然敢顶风作案!
这不是公然挑衅刑部吗?
冯霁雯听到有人被这些流匪杀害,一时亦是又惊又怒。
到这些人不止猖狂,且还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单单求财还且罢了,竟然连这些无辜的性命都不肯放过。
可由此也否定了和珅与祖父的猜测——
由于她在城外遇险之时,对方要取她们性命的态度过于坚决,故而和珅与祖父怀疑这些人本就不是普通的流匪,而是蓄意伪装成流匪的模样来谋害她的性命。
当时她听了固然害怕,但细想之下,确实不无可能。
可和珅与祖父那边估计还没来得及去细查印证这种猜测,今日城外竟然又出了类似之事,且这回受害人远不比她这般幸运,竟因此而丢了性命……
由此看来,这些流匪倒不像是刻意冲着她来的了。
亦或者说,不单单是只针对她自己——
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在京城外杀人呢?
说句难听的,在哪儿杀人都是杀,在哪儿劫财都是劫,既然有这个能力,何不寻一处风险最低的地方行事?
即便是亡命之徒,却也该有最基本的判断利弊能力才是。
他们不该不知晓其中的风险之大。
可他们却一而再地铤而走险。
冯霁雯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一时之间不由抿紧了唇。
窗外雨雾层层。
眼下最头痛的莫过于上个月刚升任了刑部尚书的袁守侗。
雨幕中,袁家的马车停在了金府大门前。
着仙鹤补子一品官服的袁守侗撩起前摆匆匆下了马车,随从撑伞疾步跟在其侧。
饶是如此,待被请入前厅之时,袁守侗身上的官服仍旧湿了大半。
一身茄紫色绣团福图圆领袍,腰间系着圆弧形汉白玉佩的金简自内院赶来见客。
“金大人!”
一见着金简的身影,如坐针毡的袁守侗立马站起了身来,迎了上来冲金简正色拱手一礼。
如今他与金简同为一品尚书大员,然而袁守侗之所以能在一年的时间里坐上这个位置,全靠得金简在背后一手谋划提携。加之金简在朝中势力极广,远非他所能够望项,故而在私下,袁守侗对金简仍然恭谨十分,甚至称得上是依附。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金简挥手屏退了厅中伺候着的下人,皱眉道:“我听闻郊外又出了事端,皇上只给了你三日的破案期限,如今你不在刑部好生呆着,想着如何尽早破案,还出来作何?”
袁守侗闻言一脸急色,道:“大人有所不知,此案虽表面看来不过就是一桩极简单的劫匪案,可实则罪犯来路不明,狡诈多端,虽有人证,又在城中四下张贴了通缉画像……可一整日过去,仍然是一无所获啊!”
见金简坐下,他一边跟了过去一边又道:“更何况今日又出了更大的乱子,竟闹出了人命来!我怕只怕要不了多大会儿圣上便要召见于我,到时必少不了一番质问训饬不谈,若三日之期一到,我再破不了此案,届时天威震怒,后果恐怕更是无法估算啊!”
金简听得皱眉。
袁守侗是他辛辛苦苦扶持上来的,若他真因此案跌了跟头,于他而言无疑也是一桩损失。
尤其是上一任刑部尚书因被他蓄意误导给女婿钱沣其有受贿之弊,而官降两级之后,一直对他怀恨在心,多番影射他与袁守侗来往过密,若此时袁守侗再出什么差池,只怕他更要借题发挥,将他也牵扯进去——
可令他想不通的是:“据证人供述,对方不过只是一群十余人的匪贼罢了,就算有些本领,可到底不过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加之从今日再度犯案来看,显然并未逃远,封锁京城内外,派人仔细搜寻便是了——我不信他们还能生了翅膀不成?”
“大人您这是不办案不知我的为难之处啊!”袁守侗满脸困苦之色,“刑部又非兵部,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手可在城外四处大肆搜捕?若不急还好,紧赶慢赶着办便是了,可如今圣上给的三日期限只剩了两日……难处摆在眼前,纵是我生出十个脑袋来怕也没这个神通啊!”
“你既知难处在哪里,开口同皇上要人便是了。”
“要人?”袁守侗苦笑道:“金大人难道不比我了解皇上的脾性吗?如此旧案未破,又添了命案,我挨训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张口要人?纵然我开了这个口,皇上碍于朝廷的颜面会不会答应都是未知之数,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答应了,倘若再有什么变故,我未能如期破案……到头来岂不是错上加错?连个办差不力的借口都找不着了吗?”
当今圣上,事无大小,最为看重的向来都是颜面二字。
区区十余匪患,若还需得他下令调兵支援,遭白眼的只能是刑部。
经袁守侗这么一说,金简不免也觉得此案确有几分难办。
倒不是案子如何复杂,而是匪患太过嚣张,加之时间过于紧迫。
跳蚤虽小,可往往也不是一把就能够抓得住的。
“可你不开口向皇上要人,找我又有何用?”
袁守侗犹豫了一刻,方才说道:“不瞒大人,今日登门造访,为得便是请大人帮我一把——”
“我能帮得上你什么?”金简看向他。
“六日之后皇上不是要前往团河行宫避暑狩猎吗?”袁守侗声音放得低了一些,站于金简身侧说道:“此次出行诸多事宜乃是由金大人全权安排负责的,可除却团河行宫本有的守卫不说,八旗禁军与绿营中也各向金大人拨了近万兵力,如今距圣上团河狩猎还有六日余,不知金大人能否先将人借我一用?”
金简听了大为皱眉。
“这些乃是用以保证皇上出行安危,维持秩序的人,这主意你也敢打?”他的口气有几分严厉。
“金大人稍安勿躁,不妨细致地设想一番其中轻重缓急……”袁守侗低声劝说道:“团河行宫距京城不过数十里而已,大人自上月起接下旨意便在准备此事,如今方方面面皆已安排妥当,这些兵力在皇上出行之前不过也是闲赋在此,借来一用又能有何妨碍呢?”
又道:“再者这些匪患出没于城外,若不及早清除的话,到时倘若再惊扰了圣驾,只怕连金大人也……”
金简听到此处,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你用不着拿这个来威胁我,个中轻重,我自然比你分得清。”他向来最不喜的便是别人在他面前耍弄心机。
可袁守侗之言虽是为了与他借兵,而有些危言耸听的成分在其中,但也不是半点道理都没有的。
袁守侗见状很有眼色地连声称“是”,又道:“大人高瞻远瞩,自非是在下能比的。”
金简沉吟了片刻。
半晌方才说道:“我可暂借一半兵力与你。”
袁守侗脸色一喜,连忙抬手作揖道谢。
金简冷哼了一声,道:“你到时若再交不了差,可就别怪我没帮你了。”
“多谢大人!”
……
大雨如此下了一个时辰有余,也未见休止。
和宅这边,紫云也没急着回去,便借着这难得的凉爽陪着冯霁雯说话。
“对了——”紫云忽然说道:“六日后皇上要去团河行宫狩猎,一来说是避暑,二来似乎是为了接见那位蒙古来的超勇亲王,此次大臣们大半都要随行,还可以带亲眷一同前往,我阿玛也是要去的,和珅可去吗?”
“似乎听他说过此事。”冯霁雯答道:“如今他还兼任着御前侍卫,必然是要随行的。”
御前侍卫自是个空衔。
“可惜你受了伤,若不然咱们一起去那团河行宫见识见识多好啊。”紫云有些遗憾地叹气道。
“这有什么?永蕃永萼不去的吗?有他们在,你还怕无聊不成?”
“他们自然也要去。可这两个小崽子只知道玩儿,哪里愿意陪我啊?”紫云兴致缺缺地道:“罢了,到时再看要不要去吧,若是天气太热,我还不如待在家里呢。”
冯霁雯笑了笑点头。
“时辰也不早了,我若再不回去的话,回头额娘又该数落我了。”紫云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又接过了阿欢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早些回去也好,下雨天天黑的早,免得到时不好看路。”冯霁雯说道。
“那你在家好好养伤,我一得空便来看你。”
冯霁雯点头,笑着道“好”,又让小仙取了伞来,送紫云出去。
不料紫云刚走,后脚便又有人上门来了。
来的是傅恒夫人。
傅恒夫人到底与紫云不同,纵然待冯霁雯也十分亲近,可身份摆在那里,又是长辈,冯霁雯便不好过于随意,听得丫鬟通禀之后,立即让小仙扶着自榻上坐起了身,又整理了一番衣着仪容。
但由于大夫交代了暂时不好随意走动,只好请了傅恒夫人直接来了椿院。
傅恒夫人一进堂屋,见坐在椅上的冯霁雯要起身同她行礼,忙地让丫鬟上前制止了。
“身上还带着伤呢,快些坐好,此处又不是在外头,固执于这些虚礼做什么?”傅恒夫人满脸关切地问道:“都伤在何处了?”
“只背上受了些轻伤而已,没什么太大妨碍。”冯霁雯笑着道:“夫人请坐吧。”
傅恒夫人在她邻座的位置坐下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天可怜见的,受了这么一遭惊险,哪怕是一丁点儿皮也没破,那也足够让人提心吊胆的了。但所幸没出什么大事,也是上天庇护……”
话罢轻轻拍了拍冯霁雯放在膝上的右手。
冯霁雯轻一点头,笑着道:“说起来,此次还要多谢福三公子出手相救。”
这回她是真的感激福康安及时出现。
一码归一码,不管他待她态度如何,但此番他确实是救了她一命。
虽然她并不是很确定如果他在救人之前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她的话,还会不会出手相救……
可这个恩情,她记下来了。
傅恒夫人听到此处不由笑了笑。
“谢什么,且不说他当时正在城外巡逻,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单说往前他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帮你一把也皆是他该做的,甭放在心上,你全当是他自个儿替自个儿赎罪了吧。”
冯霁雯听得失笑。
傅恒夫人教子的方式向来特别,从来不护短,这点她早见识到了。
而正因为傅恒夫人如此待她,她才不能真的“不见外”。
该记的恩,还是要记的。
和珅昨日也说了,待福康安忙完这个案子之后,他必要亲自登门道谢。
“夫人说笑了。”她一言将此事带过,转而有些郝然道:“今日天气不佳,夫人还特地赶来看我,倒是令我有些过意不去。”
“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见外的傻话?别说是我了,若是王夫人还在京中的话,必然也是要过来瞧瞧的。”
王杰夫妻二人回了韩城探亲,如今都不在京城。
说到此处,冯霁雯便问了一句:“王夫人此去也有近两月之久了,应当快回来了罢?”
“快了,就这四五日的事情了。说是六日后万岁爷团河行宫狩猎,王大人还要一并随行的呢。”
傅恒夫人话罢,目光却是定在了冯霁雯左手中攥着的一方白底儿手帕之上。
她轻轻“咦”了一声,问道:“这上头绣着的可是双面绣吗?”
冯霁雯闻言下意识地抬起了左手来,点头道:“正是双面绣。”
“这种绣技可不常见。”
见傅恒夫人似感兴趣,冯霁雯便将帕子递了过去。
傅恒妇人着意细看了那上头绣着的雏荷图案,眼底却倏忽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情来。
“你这帕子是打哪儿家铺子买回来的?”她轻声问冯霁雯,目光却不离手里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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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搬回来住”
京城中出售双面绣的铺子少之又少。
虽然有,但绣技却也绝没有到如此精湛的地步。
这样炉火纯青的双面绣绣技,她平生只在一人手中看到过。
但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冯霁雯只当她是觉得双面绣不常见,十分喜欢这顶手帕,故才发问。
只是——“这帕子并非是外面买来的,而是一位长辈所赠。”她向傅恒夫人解释道。
“长辈……”傅恒夫人有些好奇地问道:“可是英廉府上送来的?”
她倒没听说官宦人家还有谁会使双面绣的。
莫不是英廉府上的那些妾室们所绣?
冯霁雯摇头。
“是静云庵里的况太妃。”她笑着说道。
傅恒夫人闻言略有些意外。
冯霁雯同静云庵里的况太妃有交集她自也听说过,据闻冯霁雯浑身上下的仪态礼数便是她调|教出来的。
但这位三十三年前自先皇驾崩之后,便出了宫清修的太妃娘娘,傅恒夫人是只闻其名,而从未亲眼见过其人。
只听说仪态礼数堪称大清女子楷模。
更重要的是,隐约听宫里的几位老人儿说过,这位况太妃不仅礼数周全,还生得一副倾城倾国的容貌。
其实相比于冯霁雯,她才是京城当之无愧的第一颜控患者——
这一点,从她第一眼见到冯霁雯之时没忍住掐了冯霁雯的脸蛋儿这一行为上来看,便是确凿无疑的。
“这顶帕子是况太妃亲手所绣?”傅恒夫人忍不住问道。
冯霁雯点了点头。
太妃不常绣东西,说是绣花针会磨粗了她的手……
但绣出来的东西却是京城绣技再如何顶尖的绣娘也无法媲美的。
傅恒夫人越听越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真想瞧瞧这位闻名已久的况太妃究竟是何模样。
她说话做事向来利落干脆,如此想着,便与冯霁雯道:“早便听说过这位太妃娘娘了,心下仰慕已久,可惜往前从无来往,没有理由贸然上门拜访,恐失了礼——冯丫头下回若再见着况太妃,不知可否替我传句话儿?她若点头同意,我便择日前去静云庵拜访。”
如此也不算失礼。
冯霁雯一愣之后,旋即欣然点头。
她能说刚认识傅恒夫人之时,便莫名觉得她会同太妃很能合得来吗?
从她的角度来看,总觉得二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譬如都对养颜玉容这方面很有心得,譬如都是识礼又不做作的性子,再譬如……都长得这样好看。
若说傅恒夫人当年满清第一美人的称号是众人皆知的话,那么太妃更像是被藏在深宫中的一枝不为人知、却一眼便足以惊艳所有人的腊月白梅。
太妃虽不爱与人来往,也不喜官宦人家的那套虚伪做派,但傅恒夫人到底同旁人不大一样。
倘若二人真能一拍即合,日后做一对儿知己好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不成,也没什么妨碍。
……
天色擦黑之际,雨水方才停歇。
和珅自外面归家,带着刘全进了前院,便听红桃说下午傅恒夫人曾来过家中。
和珅道了句知道了,便交待了刘全随他一同往厨房去。
红桃有些疑惑。
大爷怎地一回家连湿了的衣裳都不换,便要往厨房去?
在她记忆中,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从不在饮食上挑剔的大爷是从不往厨房去的。
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冯霁雯这边也听丫鬟说了和珅一回到家中便去了厨房的消息。
往前和珅自外面回来,必然是要先回椿院更衣的。
但是去厨房又不是去勾栏院,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冯霁雯并未搁在心上。
可谁知和珅这一去不得了,竟愣是在厨房待了一整个时辰。
待一个时辰也没什么,可一个时辰只熬出了一碗红糖姜水……这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第一回熬,按着书上来的,兴许有些难喝,夫人且将就将就,暂用它驱一驱寒气罢。”
和珅亲手将红糖姜汤送到冯霁雯面前,神情难得有几分郝然。
他觉得自己这碗红糖姜汤实在没熬好。
他按着书上写的来,却总也熬不满意,如此熬去了一整罐红糖,最后眼见马嫂把晚饭都给准备好了,不得已之下,他方才停止了在这条全新道路上继续摸索,将就着把这碗不甚得他心的红糖姜水给冯霁雯盛来了。
“爷忽然熬这个做什么……”冯霁雯的脸色有几分古怪。
还说是按着书上来的。
书上……
他看得究竟是什么书,才会教人熬红糖姜水?
尤其是她这边葵水刚来,他这边就熬起了从前从来没有熬过的红糖姜水。
“今日宫里送来的龙眼是冰镇过的,我想也未想,便让丫鬟直接送来了椿院给夫人尝鲜。”和珅一面将姜汤放在了榻边的小茶几上,一面神色如常地说道:“在这之前,我还未看到葵水期间需要忌食冷寒之物,这才一时疏忽了——”
冯霁雯:“???”
什么叫……在这之前还未看到葵水期间需要忌食冷寒之物?
他到底在看些什么啊喂!
“夫人食完龙眼之后可觉得腹痛?”和珅干脆在榻边的鼓凳上坐了下来,当事儿地问起了冯霁雯。
冯霁雯彻底傻眼了。
这种坐在她跟前问诊的妇科大夫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也太乱入了吧!
“没觉得疼……”她神情有些迟缓僵硬地摇摇头。
“那倒还好。”
和珅微微松了口气,又将姜汤往冯霁雯跟前推了推,道:“但今日天气凉,夫人又食了冰镇之物,还是将这碗姜汤喝了为好——”话末似为了增加话里的可信度一般,又一脸温和地看着冯霁雯补充道:“我刚找的书上便是这么写得,想来不会出错。”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冯霁雯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只是偶尔在书中看到的这些知识了……
这人竟是特地找了这种有关葵水常识的书籍来看了!
天呐……
他这是要上天吧?
“爷看这种书做什么?”她实在没忍住出声问道。
和珅神色依旧温润如常。
他听罢一笑。
“与其到时等夫人来看,倒不如我先替夫人看了,夫人若是不懂,大可来问我。再者如此一来,凡事也好有个准备。”
他说的一脸坦荡,竟让冯霁雯无言以对。
憋了好半天,她最终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如此倒真是劳你费心了……”
“分内之事。”和珅不以为意地笑着道:“夫人快趁热喝了罢。”
冯霁雯唯有神色复杂地将碗端起。
这还是她这两辈子以来,头一回有人给她煮红糖姜水。
味道……竟比想象中要好上太多。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面前之人。
他身上穿得还是出门去永贵府时换的那身铅灰色宽松直裰,平时满身的纸墨香气不知是不是在厨房里呆了太久的缘故,被油烟火气掩盖了大半,还有一股儿……姜味儿。
这样的和珅,还是冯霁雯头一回见。
可如此非但没能掩去他身上的温润气息,反倒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暖意。
素日里撇去那满腹心机不谈,端看其外,说是犹如谪仙一般的人物也不为过。
眼下……则更为真实了一些。
鼻间红糖姜水的味道极浓,冯霁雯低下头慢慢饮尽,暖意也随之在四肢百骸渗透开,额角甚至冒了一层细汗出来。
和珅适时地伸手将碗接了过来,随手搁放在茶几之上。
抬起头来之际,恰见冯霁雯正看着他,一双极宁静的眼睛里盛着几分他看不懂的神情。
是一种……连冯霁雯自己只怕也不见得能看得懂的神情。
望着她,和珅眉眼间逐渐染上了一层极暖的笑意。
冯霁雯微微回过神来。
她错开了话题问道:“伊江阿的腿伤如何了?”
“算不得什么重伤,今日去永贵府时,我见他已可扶着下人下床走动了——若非是永贵大人看得紧,只怕他早溜出来了。”和珅笑言道。
想到伊江阿曾说他常常扮作丫鬟溜出府,冯霁雯也不禁笑了笑。
又听和珅说道:“只是这回他倒是一反常态地未对我诉苦,反而一本正经地赔了一番不是,又让我给夫人捎句话儿——说待他得以出门之时,必当亲自登门向夫人负荆请罪。”
那几名黑衣人是伊江阿得了和珅的嘱咐雇来保护冯霁雯的,伊江阿认为此次冯霁雯在郊外遇险,皆是因为几名黑衣人保护不力所致,故而连带着自己也跟着愧疚起来。
若非是此次的禁足令实在严苛,他压根儿找不出一丝机会溜出府来,只怕第一时间就要跑到和宅请罪来了。
“当时情形危急,纵然他们一开始便冲出来,也不见得就能助得我们脱离困境,到底只是雇来做基本防备的,谁也未能料到会遇到如此凶险之事。”冯霁雯道:“怪不得伊江阿。”
和珅笑了笑刚欲开口说话,却又听她讲道:“只是这些人做事疏忽不尽心确是事实,往后不可再用了。”
和珅颔首笑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个。”
此事兴许当真怪不得伊江阿,但这些雇来的人,确实也并未尽到该尽的职责。
“还有一事,需向夫人说明。”和珅面有几分正色。
冯霁雯看着他点头,示意他说。
“之前派去江西乡下查汪家那位‘静姨娘’底细的人,今日回京了。”
总算回来了。
冯霁雯忙问其结果,“如何?可查到什么了吗?”
和珅却摇了摇头。
“据村子里的一些老人说,十多年前村子里确实有着一个叫秦静的小姑娘。可她父母早亡,在附近一带又没什么亲戚,后来辗转之下似是去了外地投奔外祖家,只是村中无人知道其外祖家在何地,自那以后,也未再见这个小姑娘回来过。”
冯霁雯闻言皱了皱眉。
“拿了这位静姨娘的画像给村里的人认,却因时隔久远,村子里的人记着的又都是她小时候的模样,故而到头来并未得到什么准确的信息。”和珅道。
“如此说来,岂不是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静姨娘伪造户籍了吗?”
“眼下确实没有证据。”和珅讲道:“但此行也不全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这个户籍原来的主人的大概情况。”
户籍原来的主人?
冯霁雯对上他一双眼睛,顿时恍然过来。
“这位静姨娘既能用此户籍在京衙登记,便说明这个户籍的主人定还活着,若不然早被销了吧?”冯霁雯推断道。
和珅点头。
“没错。而且此人宁可冒此风险也要帮她,定只有两个原因——威逼或是利诱。”和珅肯定地说道。
“可如此一来,为防止事情败露,汪黎隽与静姨娘定会谨慎隐瞒,要找到秦静本人怕是不易。”
至于暗下杀人灭口,以汪黎隽的胆量来看他怕是不敢。
伪造户籍固然触犯了大清律法,可杀人败露却是死罪。
“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去外地投奔亲戚,夫人觉得会是什么后果?”和珅徐徐说道:“多半是落入人贩子的手里。”
这是当下最常见的实情。
而落入人贩子手里之后,不外乎是被卖进烟花之地或是富贵人家做下人。
汪黎隽若要帮貂蝉伪造户籍,自是要找知晓根底之人。
如此一番推测下来,此人很有可能就是汪家的下人。
这当然只是大致的方向。
“此事急不得,还须得慢慢来查。”和珅说道:“但既有了范畴,只要仔细些,拿到证据是迟早之事。”
冯霁雯点头。
“还是爷心思缜密。”她不由道。
这抽丝剥茧的能力,让人不得不服。
和珅笑着摇头,暂时按下了这个话题。
见二人谈完了正事,秦嫫方才走了进来,说是饭摆好了,请爷跟太太移步外间用饭。
冯霁雯便撑着榻上的迎枕要起身。
小仙刚要上前搀扶,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有动作之前已轻扶上了太太的后背,又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伤处。
“夫人慢些。”和珅含笑,神情柔和。
冯霁雯刚要避开他的手,道自己可以起身之际,却听得秦嫫带笑开了口道:“待天色放晴,便将太太嫁过来时那几床未动用过的新被褥拿出来好好地晒一晒,待过几日大爷搬回来住,也好睡得舒服一些。”
她的口气随意又自然,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可却令得和珅与冯霁雯齐齐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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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实今天很早就开始码字了,但是不知道为啥现在才写完,对自己的手速已经彻底心灰意冷(绝望脸)
但值得欣慰的是昨天文中刚写伏天下雨,今天就下了大雨,凉快了好多哈哈~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237 重度肖想
只是二人犯愣的心境却大为不同。
冯霁雯整个人都在发懵。
她不是很能理解秦嫫为什么能在根本未曾过问过她任何意见的前提之下,便以如此云淡风轻的姿态拿下了让和珅搬来睡这一决定——
冯霁雯无力之余,危机感倍增。
相较之下,和珅的心情则不如她这般来的‘简单纯粹’了。
他第一时间里的感受有些矛盾。
一边觉得自己与冯霁雯有约定在先,说好了彼此只停留在有名无实的表面夫妻这层关系之上,他虽非君子,但承诺还是要守的。
是,虽然……他主观上并不是太愿意去守这个承诺,且大有可能真有违背承诺的一日,但至少不是眼下。
总而言之,万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背信弃义,没有原则的猥琐小人。
小人没什么,但猥琐这种形象一旦存留下来,日后再想消除,便不是易事了。
可另一方面吧,他又实在按捺不住内心隐约的欣喜感。
送到眼前的机会往外推,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这么做人太容易吃亏了,恰巧他精于算计,向来最不愿吃得便是一个亏字。
虽然……他并没有往睡在同一间房中之后更有深度的事情上想,但单纯地能靠她近一些,自然还是近一些来得好。
平心而论,这种想法实在有些见不得光,可平生头一回对她人有此想法的他,跟之前开发了脸红新技能一事同理,想想还是觉得挺让人欣慰的……
不过……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肖想吗?
如果算的话,那他这种情况想来应可列入重度肖想的范围之内了。
和大人很客观地定位了自己的形象与立场。
重度肖想便重度肖想吧,反正本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纵然真要做正人君子,那也不能是在自家媳妇儿面前。
两个人过日子,总要有一个脸皮厚的才行。
这种事情不适合夫人来,那便由他做到底好了——
这便是他此际全部的想法。
很矛盾,却又……很坚定地厚颜无耻着。
如此问题就来了——眼下他该怎么说?
是违心找借口推拒,还是顺水推舟借着秦嫫的话就此点头?
他思前想后,觉得都不太妥当。
罢了,干脆不说话了。
和大人闭口不言,装起了哑巴。
冯霁雯见状不由有几分凌乱。
他怎么不吭声儿?
察觉到她的目光,和珅回了一个为难却充满信任的眼神,仿佛在说——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由夫人来拿主意吧。
冯霁雯:“……”
平日里他主意不是最多了吗?
难道是事出突然,他也毫无准备?
秦嫫这招儿先斩后奏真是打了她跟和珅一个措手不及——天真地以为和珅仍与她站在同一战线的冯霁雯在心底叫苦不迭。
“……厨房今晚做了哪些菜?”
毫无主意的冯霁雯同样选择了以装聋作哑的方式来暂时逃避选择。
万一说错了话,或是她敌不过秦嫫当场败下阵来,到时再想反口就晚了。
不如先拖着,待她与和珅在暗下好好地谈一谈,看看还能不能再想个主意出来。
她的做法固然明智,但事实却是——
晚饭后,和珅一杯茶都没吃完,便催促交待她尽早歇息。
见他起身欲走,冯霁雯满脑门儿的问号。
正事都没说,尽早歇息个什么劲儿啊?
他是忘了吗?
可这种事情不是该大家心照不宣、一起着急想办法才对吗?
“白日里睡了有一个多时辰,眼下尚无困意。爷若无事,不如再坐一坐吧?”见他真的半点危机意识也没有,冯霁雯只有强行暗示了。
和珅笑吟吟地道:“还有些公务需要连夜处理。时辰已晚,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及了。”
冯霁雯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好吧……爷忙吧。”
公务要紧。
明日再找机会与他详谈也不迟。
可令她再次没有料到的是,次日她同样没能找着机会跟和珅商谈……
他刚一用罢早饭,便匆匆往内务府去了。
看起来很忙很上进的样子。
满心无力的冯霁雯只有一个人待在家里绞尽脑汁地想法子。
午时左右,玉嬷嬷过来了一趟。
冯霁雯心知况太妃必然也听说了她在城外遇险一事,故而昨日一早便让下人去静云庵报了平安,让太妃勿要挂念。
只是据小亭回话称,高冷的太妃娘娘除了一句“知道了”之外,并无其它反应。
对此冯霁雯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失落,反而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认定了太妃内心必然十分担心她的安危,只是一如既往地不愿表达罢了。
这不隔天就让玉嬷嬷亲自探望她来了吗?
冯霁雯坐在被丫鬟塞了软垫的圈椅中,望着玉嬷嬷笑。
“昨日雨大,城外路不好走,近来郊外又多有歹人出没,嬷嬷怎还亲自过来看我了?”
“我也不想来的。”玉嬷嬷面无表情地直言道:“只是太妃的吩咐不可违背。”
冯霁雯一噎。
得,客气什么的,还真是一点都不适用于太妃跟玉嬷嬷啊……
“太妃让我带了些东西来给和太太。”玉嬷嬷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小仙,道:“这里头有特制的雪莲膏,待伤口脱痂之后早晚涂抹各一次,可保不留疤痕。再有便是给和太太重新配制的驱寒丸,同样是早晚各服一粒。”
况太妃果然还是况太妃,最上心的永远是在这些东西上头。
“驱寒丸便不用了,我家太太葵水已至。”秦嫫对玉嬷嬷讲道,口气里带着一种得来不易的欣慰感。
如果冯霁雯没听错的话,竟还觉得隐约透着一股自豪……
来个葵水而已,自豪个什么劲儿啊究竟是?
玉嬷嬷愣了一下,继而道:“那便改由一日一粒吧,此药排寒祛湿,可用来调理身子,对日后的生育也有好处。”
秦嫫听罢露出如获至宝的神情来,“真是多谢嬷嬷与太妃如此费心了。”
在玉嬷嬷与况太妃面前,冯霁雯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失去惊讶的能力了……
别说是这什么驱寒丸有有助于生育的功效,哪怕玉嬷嬷现在一脸平静地塞给她一包春|药,她大抵都不会感到太过意外。
太妃为了她早日抱上孩子,可见已是操碎了心……
她忽然有些担忧,若真到了和离那一日,在她身上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的太妃会作何反应?
会剥了她的皮吗……?
……
今日汪府里有一桩喜事——
大公子汪黎隽去年纳回家的妾室静姨娘顺利地生了。
生的还是个大胖儿子。
但阖府上下,除了静姨娘跟她身边儿的丫鬟之外,旁人一概未表现出该有的喜色来。
倒不是说他们都不看好这位刚出生的庶长孙,而是这孩子出生的太不是时候。
这两日汪家的气氛实在不妙。
而事实上自从汪黎隽惹祸害得汪士英被罚俸之后,汪家的景况便一日差过一日,主子们个个心情不好,做下人更是时常遭殃。
尤其是这回选秀,送去的几个小姐除了家中最不受宠的三小姐汪黎芸得选之外,四小姐汪黎珠几人均被撂了牌子。
仕途郁郁不得志的汪士英本打算靠着几个女儿往上爬一爬的希望可谓落空了大半。
在他眼中,样貌不算出众,性格又不讨喜的汪黎芸根本没可能通得过复选。
故而汪士英这两日的心情格外糟糕。
静姨娘产子的消息传入他耳中,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上一下,给孙子取名一事也只道先放一放。
消息传到卧病在床多月仍不见好的汪太太孙氏房中,孙氏倒是多少有了点反应,让人送了些补品去静姨娘房中,但除此之外,也再没其它交待了。
汪黎隽则好似这个儿子压根儿就不是他的一样。
他自断腿以来,性格越发阴沉暴躁,动辄便要对下人动手动脚,也甚少愿意出门,静姨娘上月更因一点小事惹了他不悦挨了他一顿不分轻重的打骂,险些因此而小产。
今日更是一早就将自己灌得烂醉,横躺在罗汉床上听下人来报喜,一丝反应都无。
刚生产完浑身脱力的静姨娘躺在床上眼泪直流。
自她生产前到现在,汪家的主子们没一个前来过问过哪怕一字半句。
听到自己生的是儿子的那一刻,她欣喜无比,以为自己为汪家产下了长孙,是莫大的一桩功劳,可谁料消息送到各院,仍不见有人前来。
“姨娘可不能再哭了,这样会哭坏眼睛的……”唯一的丫鬟小荷愁眉苦脸地安慰道。
她也从没见过生了儿子也这么憋屈的。
可安慰的话还是要说的。
“近来几个姑娘选秀落选,太太还病着,加上府里情形又不好,姨娘稍安勿躁,咱们小公子不管怎么说也是长孙,待熬过这段时日,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静姨娘含泪咬了咬牙。
什么好日子?
且不提汪家如今越发不济,这与她当初所想截然不同,就单说汪黎隽这幅德行,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根本指望不上他了!
静姨娘越想越是愤恨,泄愤般地陡然抓起身侧的枕头狠狠掷了出去。
婴儿不知是不是被吓到,啼哭声阵阵。
“抱出去!”
真是吵死了!
小荷连忙应下,然刚要抱着襁褓之中的婴儿往外间去之时,却忽然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是有人看姨娘来了吗?
“兴许是少爷过来了。”小荷强笑着对静姨娘道,“奴婢出去瞧瞧——”
不敢将初生的孩子抱出房去,小荷便将其重新放回了小床上,自己行出了內间。
静姨娘深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腮边眼泪。
此时却听得小荷大声惊叫了一声。
静姨娘被她吓得身形一颤。
“一惊一乍,活见鬼了不成!”正处于烦躁中的她怒声呵斥道。
小荷白着一张脸脚步仓皇地走了进来。
“姨、姨娘……”
躺在床上的静姨娘侧过脸皱眉看向她。
“有人来了院子里!”小荷惊慌失措地道。
静姨娘听得她这句没边没际的话,一时更是生气,正要再出言训斥,却又听她道:“是个黑衣人!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黑衣人?
静姨娘面容一紧。
“你确定不是眼花?”
青天白日里哪里来的什么黑衣人?
小荷用力地摇头:“奴婢是听着脚步声才出去的,刚出堂屋就见着了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他瞧见奴婢出来,丢下此物便跃墙离去了!
说着人已来到了床边。
静姨娘望着她颤抖的手里捧着的一只深灰色荷囊,确定了方才确有身份不明之人曾来过院中,一时不禁脸色又变。
会是谁?
她壮着胆子将荷囊抓了过来。
束口的缎绳被解开,露出被折成拇指粗细的一只信卷来。
静姨娘脸色忐忑地将信纸展开了来。
她为了更好地掩盖自己的身份,之前跟着汪黎隽识了不少字,加之信上内容只有寥寥两行,她几乎是一眼便看完了。
她眼中盛满了震惊之色,握着信纸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小荷一看更是害怕,忙地问:“姨娘,这上头写得是什么?”
静姨娘嘴唇微动,却未发出声音来。
好半晌,她才向小荷问道:“可看清那黑衣人的大概形容了?”
小荷忙地摇头。
“是蒙着脸的,走得又快,来不及看清——但见身形,应是个男子!”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恐被这西跨院中其他人听了去。
静姨娘陡然将信纸攥紧,揉作一团。
“拿去烧掉!”她声音冷如寒冰地命令道:“此事决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小荷伸手接过纸团,点头如捣蒜。
“奴婢记下了……”
耳边婴儿啼哭声不止,静姨娘却好似充耳未闻,只躺在那里眼神翻涌。
给她传信的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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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晚上这会儿头很昏沉,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章是强打着精神写完的,检查了两遍,但保不齐还有错别字,大家见谅一下~
高温天气,一定要注意防暑啊。
早点睡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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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要命
怎么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目的又是什么……
分明是炎炎夏日,她却觉犹如是置身于冰窟之中,整个人都被冻得僵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会是冯霁雯吗?
可信中却是提醒她冯霁雯正在查她的底细……
静姨娘暗自摇头。
所以不会是冯霁雯。
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许许多多的面孔,却是半分头绪也理不出来。
静姨娘缓缓将手指收紧,眼底神情反复不定。
汪家另一边,有小丫鬟将静姨娘产子的消息传到了汪黎珠院中。
“别进去……”听她说自个儿是来‘报喜’的,大丫鬟忙地将她拦在了外间,看了一眼拿帘子隔开的内室,小声道:“姑娘这会儿心情不好,你就别去触楣头了。”
那小丫鬟往內间探了探脑袋,隐约听得有小姑娘的哭泣声传出。
还哭着呢……
这都哭了两天了!
小丫鬟识趣地应下来,当即便折身离开了此处。
內间中汪黎珠正趴在架子床上闷头痛哭。
两日前选秀,她被一名嬷嬷当场指责身上熏香过重,又道她选秀的旗服上不该私自绣牡丹花纹,还说她仪态举止粗俗,毫无端庄之感……总而言之看她哪儿都不顺眼,恨不得将所有难听的话都用在她身上来羞辱她。
当日她是被训饬最重的小姐。
这牌子撂的可谓相当没脸。
可这还不算什么——
她受了此等打击,未能如愿选上秀女,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可不料父亲不仅没有丝毫安慰之言,竟还狠狠掴了她一耳光,责骂她自己仪态有失,更不该在有规制的衣裳上乱动小心思,被人抓住了短处。
这巴掌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儿打的,她怎能觉得不委屈?
她承认她是在旗服上私自绣了花样儿,又用了熏香,可金家的小姐金溶月不也同样改了旗服的样式吗?
金溶月不仅在领口袖口处用了上好的刺绣,腰身处显然也收了半指有余,怎么不见嬷嬷训斥她?
更何况她做这些不全是为了能有更大的几率被选上吗?
父亲之前明明说要她眼皮子学着活一些,凡事机灵些多用些心思的,怎么如今出了差池,便将全部的过错都归咎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来了?
汪黎珠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气恼,拿手攥成了拳头狠狠地砸在枕侧,哭声也越来越大。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说。
此时,平日里最能讨得汪黎珠欢心的贴身丫鬟绿琦走了进来。
她脚步匆匆行进內间,对着鞋子也未脱埋头趴在枕上痛哭的汪黎珠行了一礼。
“姑娘您快别哭了……太太有话要奴婢传给姑娘听。”她在床侧轻声说道。
汪黎珠自枕中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红肿又盛满泪水的眼睛看向她,嘴唇因哭泣而微微翕动着。
丫鬟绿琦转头对其余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都先去外头守着。”
几名丫鬟平素都听她的,又见汪黎珠没吱声,显是默认了,便不疑有它地退了出去。
“到底什么事?”汪黎珠沙哑着声音问道。
“太太让奴婢来告诉姑娘一声儿,老爷有意将姑娘的亲事给订下来。”绿琦小声地说道:“太太还交待了,让姑娘顺着老爷的意思来,莫再惹老爷生气了。”
“我的亲事?”汪黎珠脸色顿时一变,“什么亲事?”
她半点也不知情。
“太太说老爷相中了后府胡同里做茶叶生意为生的那个苏家二郎,好像是叫什么苏定财的……姑娘之前似乎也见过。”绿琦将自己所知道的皆说给了汪黎珠听。
汪黎珠闻言大惊,羞恼交加地道:“父亲竟让我嫁给一个商人之子?”
且这个什么苏定财本人更是有名儿的轻浮,又胖得不成样子,她素日里偶然碰见了都觉得恶心至极,必然要避得远远地,更遑论她样貌出落的好看,又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怎么可能嫁给这种人!
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父亲难道也疯了不成,竟欲让她下嫁到商贾之家!
“姑娘先别着急,您不妨仔细好好想一想,苏家虽是经商为生,但也是镶蓝旗旗下的满人,茶叶生意近年来也做得有声有色,苏家又只苏二郎这么一个嫡子,您嫁过去便是大少奶奶,日后——”
“滚出去!”
绿琦话还没说完,便被汪黎珠红着眼睛怒声打断。
“这些话都是太太让奴婢传达给姑娘的……”
正处于惊怒之中的汪黎珠却丝毫不肯听她的开脱之词,抓起枕头便朝着她狠狠砸了过去。
“我让你滚出去,聋了吗!”
“是,奴婢告退……”绿琦唯有白着一张脸退了出去。
汪黎珠也立即从床上翻身而下,匆匆捋了捋腮边散乱的头发,便顶着一张泪脸怒气冲冲地出了房间。
她纵死也不可能嫁给一个商人之子!
她一定要跟父亲问个清楚!
……
翌日一早,彻夜办案的刑部又得了一个令人倍感头疼的急报。
今日郊外又出了事。
又有人在城郊外为恶匪拦了路。
虽没有出人命,然而情形却比出人命来得更加严重,影响也更加恶劣。
因为遭劫之人不是普通百姓或是商人,而是当今大学士王杰及其家眷。
据说王家的车夫当场被乱刀砍死,王杰与王杰夫人在随从的抵死保护之下、又命人拿信物就近去了绿营兵请兵支援,方才险险保住了一条性命——
而且更加令人惶惶不安的是,这群恶匪似耳目众多,在绿营兵赶来之前便迅速撤退了,让官兵们再度扑了个空。
王杰一回京便遭遇此等险事,诧异于世风日下的可怕程度之余,当即便怒上一折,折子里从京防营到京衙,再到正在处理此案的刑部均被其痛斥了一番。
先是指责京防营疏于防守,竟让天下脚下出现如此有悖王法的恶劣事端,又质问刑部擒贼无果且罢,怎还能让事态一而再地恶化,又道什么这群贼匪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百姓们的处境岂不更加危险,如此下去,京中百信人心动荡又有谁来的负责、等诸多愤慨之言。
他说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往,兴许此番又因自身受到了威胁更为愤怒一些,言语之上未免会有偏激夸大之嫌,可堂堂一品大学士在天子脚下险些丧命,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一时之间,京城气氛紧张至极,出入城人数锐减,许多营生往来也暂时被搁置了下来,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如此境况之下,天威震怒是无可避免之事。
御书房里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今日皇上召见刑部尚书袁守侗之时,砸了一套平日最爱的木鱼石茶具,并再三训诫袁守侗,今日务必要将这群气焰嚣张的恶匪缉拿归案,不容有失——
袁守侗离去之时,脚步匆匆,一派愁容。
福康安也忙得脚不沾地儿。
他只是协同办案,任谁都看得出只是乾隆有意磨练于他,纵然这案子办不成,受罚的只会是刑部,他并不会受到太大牵扯。
可福康安还是出奇地尽心尽力,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办案之上,哪怕是回到傅恒府里也是钻进书房里反复翻看着为数不多的线索,连话都甚少说。
两位兄长福隆安与福灵安都劝着福康安要留意休息,不可过度劳累。
最小的福灵安也觉得三哥近来做事格外专注上进,甚至他已经一连数日没有见到三哥的影子了。
傅恒夫人倒很能坐得住,半点不担心儿子会熬坏了身子。
她身边的嬷嬷瞧着心疼,多说了两句。
傅恒夫人却是道:“他自幼习武,没什么旁的优势,唯独身子骨儿硬朗地很,熬些时日熬不坏的。”
嬷嬷:“……”
若不是当年夫人生下三公子时她就在一旁帮着产婆打下手,她甚至都要怀疑三公子到底是不是夫人亲生的了……
可想一想除了小公子之外,上面两个公子也都是这么被夫人给养起来的,便也就稍稍释怀了一些。
傅恒夫人不娇养儿子是真,但除此之外,她不过问福康安如此毫无顾忌地扑在案子上,还另有它因。
她觉得自家儿子这并非是上进心爆表,而是试图借此来消除其它方面带来的挫败与失落。
这个其它方面,显然就是金家二小姐选秀入宫之事。
虽未赐位份,但人都被嘉贵妃带去景仁宫了,通过复选已是十分明显的结果。
她家儿子就是因为这个才茶不思饭不想地一头扎在了公事上。
为了个满脑子心机的小姑娘到如此田地,没出息。
查案有助于开发智力,磨亮眼睛,多累累他是好事。
“把今个儿买回来的新胭脂还有蔻丹拿来给我瞧瞧。”傅恒夫人对丫鬟吩咐道。
哎。
儿子太糟心,只能靠胭脂水粉来填补自己失望的内心了。
再让丫鬟挑几样儿首饰出来准备着,明早好去王府看望刚回京便受了如此惊吓的王杰夫人。
……
午时将过,正是烈日灼灼的时辰。
景仁宫内殿中各处放置着冰盆,倒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炎热。
几名与普通宫女衣着发式都不同的姑娘站在帘栊旁正低声谈笑着。
“几位小主都坐吧,娘娘这会儿已经午歇了,小主们倘若困乏,也回去歇息便是。”命了宫女搬了鼓凳过来的远簪笑着说道。
富察佳芙与章佳姐妹二人都坐了下来。
章佳吉毓笑着道:“反正也不觉得如何困,回去了也无事可做,不如咱们再说会儿话吧?”
内敛的富察佳芙轻轻点头。
她不善言辞,多数时候都是听章佳吉毓她们说。
金溶月也不大爱开口,相比于跟她们谈天,她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此刻她便藉口有些困意,遂回了在景仁宫中的住处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章佳吉毓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曾经是十分仰慕金溶月的,甚至以她为楷模,但自从静央楼一事之后,她便对金溶月改了观,甚至见金溶月的名声一落千丈之后,她很有几分无法言说的窃喜感。
好比是自己失去了的东西见别人也丢了,总忍不住生出一种平衡感来。
章佳吉菱将她的眼神看在眼中,不由暗暗皱眉。
说来奇怪,自从大姐与她被留了牌子,并被嘉贵妃娘娘带来了景仁宫之后,大姐便一改之前在家中的阴郁不定,性情暴躁,竟忽然变得开朗嘴甜,讨喜细心起来。
若说是出于讨好而在嘉贵妃面前如此尚且无可厚非,可她待佳芙小姐与金二小姐也同样如此,友善而大度。
就连待她,明里暗里的态度都较在家中之时好了百倍。
景仁宫里的宫女在收了她几次不至于坏了规矩的好处之后,也都跟她走的很近。
但她明里如此,方才却又拿那样的目光看待金二小姐离去的背影……这是不是说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伪装?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们虽然跟富察佳芙与金溶月比不了,但好歹也是阿桂府上出来的小姐,大家彼此又都是待选的秀女,按理来说井水不犯河水即可,犯得着如此费尽心思地去讨好巴结吗?
而且这也不是章佳吉毓一贯的作风。
除非是有什么理由让她非这么做不可……
望着为了迎合富察佳芙的喜好而在与之谈论着刺绣心得的章佳吉毓,章佳吉菱眼底一派不解。
……
和宅。
今日用罢晚饭后,和珅又有不吃茶就要往书房去的迹象。
因有前车之鉴,这回冯霁雯十分明智地赶在了前头说道:“今日一早祖父派人送了好些书过来让我看着解闷儿,我在一本儿书上瞧见了几桩十分有趣的北京城民间风俗,但不怎么看得懂,爷自幼在京中长大,想来都是知晓的,可否帮我看看?”
和珅微微挑了挑眉。
他看得出这是个套路。
夫人平日里绝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特地留他说话。
换作平常,夫人肯如此在他身上花心思,他定十分高兴。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他瞧见秦嫫今日吩咐丫鬟们晒了几床新被褥。
这种行为于夫人而言,无疑是很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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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是出门看电器忘穿防晒衣的一天,这记性真的跪了_(:зゝ∠)_
大家晚安~
239 将计就计
“耽误不了爷多大会儿。”冯霁雯似疑心他要找借口推拒一般,又事先声明道。
和珅笑了笑。
“不妨事。”
他点了头,问道:“书在何处?让丫鬟取来。”
冯霁雯看了他一眼,道:“不用取了,爷随我去內间罢。”
和珅笑吟吟地颔首。
小仙见状忙扶了坐在椅上的冯霁雯起身。
“都在外头守着吧。”冯霁雯与丫鬟们说道。
丫鬟们俱应了是。
和珅上前自小仙手中轻轻扶过冯霁雯,夫妻二人便缓行进了內间。
內间里只亮着一盏烛火,光线比不得外堂来的明亮,有几分昏暗感。
帘子一被丫鬟们从外间放下,冯霁雯便避开了和珅的手,为顾及背上刚结痂的伤口,她动作缓慢地在桌边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瞧着爷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和珅也不同她装傻,在她对面的位置上落座,笑着答道:“我以为夫人想到了法子。”
冯霁雯:“……”
什么叫以为她想到了法子?
她真想到了法子,秦嫫……还能去晒被褥吗?
“夫人没想着?”和珅见她神情,明知故问道。
“……并没有。”
“我也没想着。”和珅仍旧笑微微地,语气一派平缓,看起来温润极了。
冯霁雯嘴唇翕动了一下,失语了片刻之后,方才语气复杂地道:“那爷现在试着想一想?”
虽然这人平日里做事从不心急,慢条斯理的,但从来都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而像今次这般法子压根儿没想着,成日还能一副毫不挂心,堪称得上墨迹的行事作风,相处这半年多来她还是头一回在他身上见着。
这种自个儿绞尽了脑汁在想法子应对,队友却毫不上心,到头来还笑眯眯地告诉她他也没想着法子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愤怒又无力地想要捶墙啊有没有!
甭管想没想到解决之法,就不能吱一声儿吗?
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大家齐心协力一同想法子解决才对吗?
这种分明没想着法子,还一派适意轻松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心态啊喂!
若不是还指望着他来想法子,冯霁雯此刻只怕很难控制得住内心翻涌着的洪荒之力。
她这厢险些被气得吐血,视线中却见和珅摇了摇头。
“如夫人一般,我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妥善的解决之法。”他的语气听起来隐隐有些遗憾。
想不到?
冯霁雯凌乱了片刻,问道:“那往后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将计就计了。”
“将计就计?”冯霁雯的脸色古怪了一下。
和珅颔首,一本正经地道:“简而言之就是,我搬回来住。”
冯霁雯微微瞠目。
这算什么将计就计?
说白了不就是妥协认怂吗……?
和珅又说道:“夫人应当也想过,咱们既为夫妻关系,那么我搬回来住便是必然之事,只是早与晚的问题罢了。更何况,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事情若不从源头上解决,而是一再搪塞的话,结果只能是不停地圆谎,从而引起无穷无尽的麻烦。”
冯霁雯皱了皱眉。
话是这么说没错儿……
可问题是这个将计就计哪里是这么好将的?
真当秦嫫跟一群丫鬟是傻的不成?
“夫人可还记得咱们成亲当晚,是如何避过下人们耳目的?”和珅提醒道。
不就是支开丫鬟打地铺么……
冯霁雯拧眉道:“可纵然不让丫鬟守夜,只怕秦嫫也有的是法子印证……纵然瞒得了一时,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自然算不上。”和珅笑着说道:“若不能一劳永逸的话,何来长久之计。”
一劳永逸……
冯霁雯望向他别有深意的一双眼睛,陡然觉得这四个字实在污的让人无法直视。
“夫人认为呢?”
冯霁雯犹豫了片刻,将他所提议的‘将计就计’所可能带来的利弊,在脑海中权衡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却也只是道:“爷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我还想等等……看能不能再想出其它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毕竟这个将计就计实施起来实在麻烦。
和珅点头。
又听她说道:“爷也再想想看。”
和珅又笑着点头称好。
而事实却是……还没去想,已然断定自己‘想不出’旁的办法来了。
对他此番气死人不偿命的心理活动,冯霁雯一无所知。
“此事就先这么说着,回头咱们都再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才最为妥当。”她一脸共商大业的认真状。
“……”和珅却望着她笑,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的一双黑眸摄人心魄。
冯霁雯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爷不是还有公务没处理完吗?先忙去吧,莫再耽搁了正事。”
和珅这才道:“那夫人早些歇息。”
冯霁雯点头。
和珅站起了身来,半垂眸间掩去了眼底几分别样的笑意。
他拐弯抹角地诓了夫人一遭,夫人还这么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纵然心里着急却始终都没有同他胡搅蛮缠,还如此识大体地要他先办正事……
说句实在话,他甚至都开始觉得于心有愧了。
但他是有苦衷的,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他跟夫人日后的幸福着想。
他相信夫人以后会谅解他的。
和大人以一种极厚颜无耻的方式解脱了自己负罪的内心。
冯霁雯欲起身送他。
然而此时,却听得小醒的声音在帘外响起传了进来——
“爷,太太,刘全儿在外头求见。”
和珅闻言征询地看向冯霁雯。
冯霁雯若觉得不便,他便出去见。
但贸然就这么出去,又恐她会觉得自己做事刻意避开她,存有防备之心。
如今的和大人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表达自己一片赤诚忠心的机会……
然而冯霁雯完全没体会到他的用意。
见他看向自己,便道了句:“这么晚过来想是有要事,让他进来吧?”
和珅点头,小醒退了出去传人进来,和珅与冯霁雯的相携去了外堂。
穿着一身深灰色市布夹袍的刘全低头走了进来,对着座上的俩主子躬身打千儿。
不待和珅发问,他便道明了前来的缘由。
“爷,太太,郊外那群杂碎可算被刑部给逮着了!”他声音不大,却满脸的大快人心之色。
冯霁雯意外地问道:“那群劫路杀人的流匪?”
“可不就是那群吃了狗胆险些害了太太的孬|种么!”刘全道。
听他满嘴脏话,和珅向他投去了一记制止的眼神。
刘全立即露出讪讪的神情来。
若不是自家太太在这群人手里遭了险,他也远不止于如此愤怒……一不留神,言行上便失了态。
冯霁雯倒没留意他的措辞,满脑子都是消息是否可信的揣测:“当真抓到了?可知是怎么找着的?”
不是说找了整整三日都没找到线索吗?
“说是在城南外二十里远的一处傍山的村落里找着的,这座村子十几年前发过疫病,村民们死了大半,后来疫情被制住,却也被认定为不祥之地,一来二去地,便没什么人住了——这些人平时便扮作普通的村民待在村子里,几个家里吃不上饭的村民收了他们的好处,又不知他们犯了大事,便一直帮他们隐瞒着。”
刘全又道:“说到这儿,似乎还是福三爷察觉到了端倪,命士兵搜的村!这一搜果然有鬼!”
竟是福康安的功劳。
冯霁雯听罢前后过程,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抓着了就行。”她态度不太温和地说道:“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就该立即斩首示众。”
连日里积攒在心口的恶气总算是出了。
刘全附和道:“那是!依奴才看,斩首都是轻的,应当处以凌迟!”
小茶也紧跟其后,恶狠狠地:“还有那个什么五马分尸,绞刑,最好给他们都轮番过一遭!”
一旁的小仙听得不寒而栗。
大晚上的说这么血腥的东西真的好吗?
偏生她家太太还听得全神贯注的,恨不得亲眼瞧一瞧那大快人心的情形才好……
又听冯霁雯道:“因果报应,只有让他们好好地吃一吃苦头,才能对得起那些无辜丧命在他们刀下的亡魂——回头便让祖父联合几位同僚联名具折,必要将他们惩以重刑。”
小仙听得眼角直抽抽。
太太啊,大爷还在这儿呢,您多少就不能表现的温柔些吗?
哪怕是装不出来,那您别说话成么?
至少别这么粗暴好吗……
她悄悄看了和珅一眼。
却见大爷望了夫人一眼,笑得十分真实。
就像是……很欣慰似得。
“夫人所言在理,明日待在内务府里见着太岳父,必向他转达夫人的意思。”和珅笑着道。
小仙彻底凌乱了。
原谅她见识短浅,从来没见过这样做人太太和做人夫君的……
刘全退下之后,和珅脸上的笑意方才渐渐淡去。
冯霁雯见他目露思索之色,不由问道:“人被抓着了,爷不高兴吗?”
方才刘全来禀告此事,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听着,并未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此时又是这么一副神情。
和珅摇了摇头。
行恶者被抓到,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我只是觉得其中有些蹊跷罢了。”他缓声说道:“之前一连查了几日都一无所获,忽然这么轻易被缉拿,加之又紧挨着皇上给的期限,未免太过巧合了。”
经他这么一说,冯霁雯也觉得实在凑巧。
“可人确实是被抓着了。”她顿了一顿,口气试探地问道:“爷是怀疑此中另有内情?”
“倒没那么确信。”和珅似刚从神思中晃过神来一般,笑了笑,口气如常地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至于事情究竟是不是如他想象中那般,还得等明日刑部提审之后才能再进行下一步的确认。
可直觉告诉他,绝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
翌日。
一大清早,和宅的大门刚被和琳打开,便有人早早上了门。
来人是个小厮,和琳瞧着有几分眼熟,一问才知原来是金二公子身边的随从,替自家公子传话儿来了——
今天是金亦禹之前同和珅和琳约定好一同前去广济寺听圆一大师讲经的日子。
和琳让金家的小厮稍候片刻,自己则去询问了兄长的意见。
“你带着刘全儿过去吧,我便不去了。”和珅同胞弟讲道。
他今日下午才需去内务府,中午这块儿实则是空闲着的,可问题是他想待在家里多陪陪夫人。
这想法好像是冯霁雯很想让他陪似得……
“大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和琳挠了挠后颈,不好意思地笑道:“圆一大师的经讲得都玄奥的很,我去了也听不懂……”
和珅闻言看了他一眼。
“你在家里左右也无事,便去一趟罢。”
说的好像自己有事似得……
又加了一句:“顺便替你嫂子求一道平安符回来,记得请圆一大师帮着开一开光。”
一听大哥还有事情交待给自己,和琳刚要开口答应下来,却又听自家兄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道:“罢了,还是一同前去吧。”
给夫人求平安符这等要紧事,岂能假手于人。
和琳被他这变来变去的态度搅的一头雾水。
和珅轻咳了一声,道:“到底事先允诺了金二公子,不可失信于人。”
“……”和琳一脸恍然地点头“哦”了一声。
给了金亦禹派来的随从准话儿,和珅略微收拾了一番,便带着和琳动身步行前往广济寺去了。
广济寺就挨着驴肉胡同不远,兄弟二人自幼便常去寺中听经拜佛。
金亦禹从家中出发,则相对到的迟了一些。
他不是一个人前来。
和珅远远瞧见他骑马行在最前面,后面还跟有一辆金府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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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差错
金亦禹率先下马,上了前来与和珅和琳拱手一揖,笑着道:“路上马车赶得慢,让二位久等了。”
和珅含笑摇头:“无妨,我与希斋也是刚到。”
和琳好奇地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之前金亦禹并未提起还会带其他人前来。
金亦禹见他将视线投了过去,忙笑着伸出手掌指向马车的方向,解释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家兄,昨晚听说今日我要往广济寺来,又得知圆一大师自外云游归来,便道想要亲自前来添些香油钱。”
和珅闻言了然点头。
金家大公子不常露面,他却是偶然见过的。
和琳则又盯着马车瞧了两眼。
金亦禹排行老二,上面有位兄长自然是无人不晓,但这位金家大公子似乎患有怪病,多年来都未如何在人前出现过,甚至和琳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
金亦风这个名字实在太少被人提起了。
和珅瞧着那位被下人自马车中扶下来的苍青色身影。
其人身形羸弱,面容苍白。
金亦禹见状忙上前同下人一起扶过兄长缓步走来。
兄弟二人站在一处,稍一细看,眉眼间倒真有着五六分相像。
只是金禹风看起来的瘦弱的几乎没了存在感,眼底神色略显空洞,身上少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鲜活气息。
如此被重疾纠缠多年,什么东西都被磨没了。
近来天气燥热,寺中香客却不见少。
更有不少人是冲着圆一大师今日的讲经而来。
和珅等人入了寺中,先是去了大殿中进香。
金亦禹扶着兄长去添香油钱,和珅去求了平安符,和琳独自一人无事可做,干脆求了一签用来解闷儿。
他找到解签之人,听解签人问他想问些什么,他想了想,便随口笑着答道:“日后家中景况如何,还请大师帮着看一看——”
解签人闻言定睛细看了手中签文片刻,意外地抻了抻花白的眉。
这签实在不常见。
“大师,这签文是何意?”见他迟迟不说话,和琳忍不住问道。
解签人好一会儿方才拿意味深长的语气徐徐答道:“大凶并大吉——”
“大凶并大吉?”和琳皱眉重复了一遍。
“那究竟……是好还是坏?”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解签人未语,只是摇了摇头。
……
定亲后的紫云时间似乎特别地充裕,家中对其管制也松了许多。
这不,前日才刚来过和宅一趟,今日又跑来找冯霁雯了。
“月牙儿,你背上的伤可还疼了?”她边嗑瓜子儿边向冯霁雯问道。
“好多了。”冯霁雯答道:“本也算不得什么重伤,这几日恢复的很好。”
之前是不碰也疼,眼下结了痂,只要不碰着,便不觉得怎么疼了。
紫云一听便眼睛亮亮地问道:“那明个儿晚上咱们一同去什刹海放河灯吧?”
“什刹海?”冯霁雯不解地问道:“跑那么远作何?”
什刹海属正黄旗领地,紧挨着积水潭与太液池,附近一带的风景确实没得说,但离驴肉胡同实在远了些,赶车都要一个多时辰。
紫云似乎还要更远一些。
好端端地,跑那边放什么河灯。
紫云闻言不答反问:“你该不是忘了明个儿是什么日子了吧?”
近来养伤养的好似过晕了的冯霁雯一时还真想不起明日是什么日子。
但细想七月初,似乎也就一个……“乞巧节?”她不甚确定地问道。
“是啊!”紫云兴致勃勃地说道:“护城河那边儿的七娘会太吵太闹了,咱们就去什刹海吧?”
“太远了些吧。”
“远什么呀?了不得咱们出门早些便是了。”紫云拉过她一只手臂,道:“你成日也不出门儿,总闷在家里不无聊么?正好趁着乞巧节,咱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再叫上你家和珅——”
又道:“永蕃永萼也要跟着一起,你再让人知会舒志一声儿,问他要不要同去,到时咱们一群人热热闹闹儿的,可不比你待在家里来得有趣的多吗?”
“是啊太太,您不如就跟格格一块儿出去走走吧。”秦嫫在一旁也笑着说道。
对上她满带笑意的一双眼睛,冯霁雯实在无法欺骗自己秦嫫的用意并不在于借机让她与和珅培养感情的意图之上。
“我下聘也就这十来天的事儿了,等聘礼一抬,日子一定,往后我纵是想要出门儿怕也没有机会了,你就忍心让我连最后一个乞巧节都过的不尽兴吗?”紫云可怜巴巴地望着冯霁雯,竟是玩起了苦肉计。
“停停停……”冯霁雯立即投降,笑叹了一口气道:“依你还不行吗。”
“那咱们可说定了,明个儿早早用了晚饭,我便过来找你!”紫云满脸欣喜。
冯霁雯点头。
“太太,大爷跟二爷回来了。”小亭隔着帘子轻声禀道。
冯霁雯道了句知道了。
此时已要接近午时,她本以为和珅与和琳要留在广济寺中用素斋的。
便让丫鬟去吩咐厨房准备午饭。
又问紫云可要留下来用饭。
紫云赶忙摇头:“不了,我这便回去了——你别忙活张罗了。”
二人之间向来无需那套客气的做派,听她说不留下用饭,冯霁雯便也未多劝,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紫云便起了身要回去。
小仙送了她出去。
紫云走后,细心避嫌的和珅这才回到椿院更换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的衣袍。
这间隙,刚从前院回来的小茶从刘全那儿得来了一桩特殊的听闻。
冯霁雯听罢大感惊异。
灵台郎汪士英家中的四姑娘汪黎珠今日在城外同金家公子一同被撞进了河中——
虽然掉进河里什么的听起来还挺凉快解暑的,但当今世道之下,未出阁的小姐同陌生男子一同掉入河中,这等意外代表着什么,几乎是不用多说的……
且还有人说,当时在河中受了惊的汪黎珠死命地抓抱着金家公子,甚至被救上岸时,都还没有撒手。
当时在河边乘凉的许多百姓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人没事罢?”冯霁雯问了一句。
“奴婢听刘全儿说,汪家那四小姐是好好地,就呛了几口水,什么事儿都没有。”小茶一脸同情地道:“可金家的公子就倒霉多了,身子骨儿本就羸弱多病,被救上来时人都是昏的……”
说到此处,不由压低了声音道:“这会儿是个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呢……”
冯霁雯听得一惊,却又疑惑。
金家的公子羸弱多病?
金亦禹的身体哪里羸弱了?
该不会是……
冯霁雯脸色惊异地问:“你说的是金家哪位公子?”
……
此时此刻刚被送回汪家的汪黎珠简直要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她自被救上来之后,便一直哭个没完。
“姑娘……这儿都没人了,您别哭了。”大丫鬟绿琦悄悄地对趴伏在榻上啼哭不止的汪黎珠说道。
却见汪黎珠似压根儿没有听到一般,并且哭声又放大了许多。
绿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不解地试探喊道:“姑娘……?”
怎么还哭。
这儿又没旁人了,哭给谁看呢?
“滚!”汪黎珠陡然甩开她的手,沙哑着声音吼道。
绿琦被她狠狠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收了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仍然闷头大哭的汪黎珠。
怎么了这到底是!
不是她交待的自己让车夫一定要跟金家公子的马车相撞落水的么……
虽然此举冒险了些,但汪黎珠态度坚决,她根本不敢反驳劝说。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身边带了好几个会水又力气大的粗使丫鬟,以备‘不时之需’——
但事态完全是在她们所预料的范围之内发展的啊……
如姑娘所愿,金家公子同她一起落的水。
而且许多人都看到了,这消息传出去根本瞒也瞒不住。
所以姑娘她到底哭个什么劲儿啊……
汪黎珠边哇哇大哭着边愤愤地捶着身下软榻,恨不得将牙都咬碎。
“四姑娘可在房中?”
汪士英的声音忽在外间响起,声音不辨喜怒地问道。
守在外头的丫鬟与他行礼,垂首进来禀告。
而她前脚刚踏进內间,不及开口通传,汪士英后脚已跟了进来。
他负着手,一张带着迂腐气的面孔紧紧板着。
见他进来,绿琦连忙退至一旁。
原本进来打算传话的丫鬟则退回了外间守着。
汪黎珠却好像没听到父亲过来了似得,仍然趴在榻上哭嚎着,哭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来得更比一声委屈凄惨。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真的因为今日落水之事损毁了女儿家的名誉而兀自悲痛不已,大有无颜存活于世之感。
“哭哭哭,遇事只知道哭闹!”汪士英不耐烦地训斥道:“哭有什么用,难不成哭能解决问题吗!”
“我的名声全毁了……”汪黎珠哭喊着道。
做决定之前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根本不怕名声受到影响,可她怕既没了名声,起初的目的也落了空。
谁能想到马车里坐着的金家公子,竟是那个平日里几乎不曾出门的金家大公子那个病秧子!
这下出了这样荒唐的差池,别说她的名声了,日后她纵再别有它法,却永远都没办法抹去今日她同金大公子一同落水的口实了。
换而言之,她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同仰慕已久的金二公子走到一起了。
汪黎珠越想越觉得前途昏暗可怕,一时之间除了哭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敢再去想。
“平时怎也不见你如此爱惜自己的名声。”汪士英冷哼了一声,看着她说道:“可今日之事乃是意外,也怪不得你。但事情既然出来了,便要赶紧想着要如何解决才最为妥当,以防事态一而再地恶化——你可有想过此事之后,旁人会如何议论你跟汪家?”
汪黎珠只是不停地哭着。
“方才为父已经细细地思忖过了,此事眼下不外乎只有一个解决之法——”汪士英望着她,满面严肃地说道:“那便是让金亦风娶你过门。”
“我才不要嫁给这个病秧子!”汪黎珠哭得更凶了。
“混账东西!”汪士英怒道:“经商的苏家你不愿嫁,说是委屈了你,可金家这样的权贵之家,你竟还敢挑三拣四!你自己也不想想,若非是今日出了这样的岔子,金家长公子哪里是你能够高攀得上的!”
“你眼里只有你自己的利益,可曾想过金禹风同半死人没有区分,我若真嫁了过去,下半辈子势必都要毁在他手里了!”汪黎珠翻身坐起,满眼泪水地看着汪士英道:“反正我纵然是死,也不要嫁给他!”
“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汪士英冷笑了一声,道:“金家愿不愿娶你还是两说,你倒还先嫌弃上了——你当真以为嫁或不嫁全凭你一人的心意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金家如今在京城究竟是怎样的分量。
当初他险些被革职,便是金简一句话护住了他。
若不然如今他只怕连这个灵台郎都没得做。
“我绝不嫁!”汪黎珠的态度出奇地坚决。
“嫁不嫁不是你说了算。”汪士英横了她一眼,重重甩了袖子离去。
行至外间,却是对丫鬟吩咐道:“自今日起,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四姑娘离开院子一步——”
此事他须得好好地借机谋划一番。
万不能让这个糊涂东西坏了他的好事。
若真能同金家做成亲家,日后他还愁没有好出路吗?
今日这桩意外当真是意外之喜。
汪士英难掩心底翻涌着的兴奋与期待,大步离开了此处。
而他这厢刚回到上房,竟又得了一桩‘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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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月,让我们一起继续加油吧~(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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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 查到底
“三姑娘被封了常在?”汪士英狠狠挑了挑眉,语气吃惊地向仆人印证问道。
怎么忽然出了这等好事!
仆人忙不迭点头:“传旨的公公这会儿还在前院等着老爷过去呢——”
汪士英一听这话哪来还有时间多犯疑惑,当即命下人前来为其更衣,又吩咐了丫鬟去请了太太孙氏。
仆人确实没听错。
这道圣旨确实是册封的圣旨,汪黎芸也确实被封了常在。
接旨后的汪士英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晕乎乎的。
他那个长相顶多只能算得上中等姿色,性子又冷冷清清,凡事不爱冒头说话,最不讨他喜欢的庶出女儿……怎么忽然就被封了常在呢?
这简直跟做梦似得!
要知道八旗选秀昨日才选完最后一旗,复选的时间都还没到,这个时候被封位份的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或是宫里的主子们再次衡量之后,为了均衡各旗的势力,方又后赐了位份——
但他们汪家不过是祖上官儿做的大,被抬了旗的汉军旗而已,他汪士英如今又只是一个小小灵台郎,根本是无足轻重,再怎么为了平衡局面,也不该推他的女儿上去才是……
汪士英虽心有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汪家已有三代没有女儿顺利入得宫中被封位份了!
虽然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在,但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定!
被扶着出来接旨的孙氏也分外高兴,脸上的病态都跟着消退了不少,她迫不及待地对汪士英说道:“老爷,芸儿她向来不懂事,更何况宫中规矩门道繁多,只怕不是她那个笨脑袋能应付得了的,老爷赶紧写封信多提点提点她,交待她凡事学着聪明些!”
“没错。”汪士英点头道:“我这便修书一封,让人送进宫去。”
他话罢便匆匆去了书房。
汪黎芸被封了常在的消息一瞬间在汪家上下炸了锅一般传开。
老爷跟太太心情好,下人们也终于敢露了一丝笑出来。
汪黎珠听罢此事,却气得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她第一日便被撂了牌子,当场出丑。
在家里比条狗还不如的汪黎芸怎么就这么走运被选上了!
还早早封了位份……她究竟是凭得什么?
汪黎珠既是不甘又是嫉妒。
但她一定不能比她最看不起的汪黎芸过得差!
作为汪家的嫡出小姐,她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她的笑话!
……
汪黎芸被封了常在一事说大并不算大,但由于她身份‘特殊’,故而此番册封便比其他人来得更要惹人注目一些。
消息最先传到寿康宫与景仁宫。
皇太后钮钴禄氏听罢只是简单地问了两句汪黎芸的背景来历。
得知并无异常之处,加上又确定与嘉贵妃无关,便未有再多加过问。
皇帝今年已六十岁出头,选秀的目的只是为了平衡朝局,与充实后|宫并无太大干系,她只要确认人没有问题,便不会再同皇帝年轻之时那般过问诸多了,以免再伤了母子之间的和气。
景仁宫嘉贵妃这边却不一样。
她表面上兴许也不会干涉太多,但暗下却时时将后|宫之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初选之时的晴贵人跟秦答应是皇上得了太后老佛爷的授意册封的。”远簪确定地说道:“但这个汪黎芸,确确实实是皇上自个儿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倚在美人榻里的嘉贵妃放下手中的经书,微微眯了眯眼睛问:“储秀宫里的秀女,好端端地怎么就出现在皇上跟前儿了?”
方才远簪已将汪黎芸的全部底细都一清二楚地说给了她听。
要样貌没样貌,要家世也没家世。
在闺中之时,也没什么美名传出去。
总之是要什么没什么。
“奴婢跟储秀宫里管事嬷嬷打听过了。说是这个汪黎芸平素说话学规矩没眼色,在秀女中人缘儿也十分不好,这回好像是被几个犯了错的秀女推出来顶罪背黑锅了。管事嬷嬷应也瞧出来了,但她没什么背景,又不够机灵,管事嬷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了样子罚了她在储秀宫外跪着。”
远簪说到此处,轻一皱眉:“万岁爷的龙辇路过储秀宫外,偶然见了其一面,当时也没与之说什么话,可不知怎地,一回了养心殿,便让太监去了储秀宫传旨了——”
“这么一跪便入了万岁爷的眼,如此看来,自今日起储秀宫外只怕日|日都有秀女要争着抢着来跪了。”嘉贵妃笑了一声说道。
“说是当时日头正烈着,那汪黎芸又被罚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没准儿万岁爷是觉得其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也未可知。”远簪推敲着说道。
“恻隐之心也好,人当黄昏时不服老的一见钟情也罢,总之这都是万岁爷的事儿,不是本宫能够随意掺和的。”嘉贵妃语气讽刺地笑着讲道:“也用不着去掺和什么。”
一个毫无背景支撑的小姑娘,在这后|宫之中能活过几日都不可知,哪里用得着她去插手。
没得脏了她的手。
“永瑆走了多大会儿了?”嘉贵妃忽然问道。
“回娘娘,已有一刻钟的功夫了。”
嘉贵妃轻一点头,似笑非笑地道:“把月儿喊过来陪本宫说说话儿——”
远簪应了句是,退下照办去了。
不多时便折返了回来。
却是独自一人,并不见金溶月的身影。
重新拿起了经书在看的嘉贵妃并未抬头去看,也不发问。
“娘娘,金二小姐不在后殿。”远簪口气沉静地禀道:“听两位章佳小姐说,金二小姐说上回内务府送来的纸墨不合用,听说七公主喜好练字儿,她那里必然有上好的纸墨,方才便往毓庆宫找七公主去了。”
七公主?
嘉贵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跟七公主能有什么来往。
“娘娘可要奴婢差人去毓庆宫请金二小姐回来?”远簪询问道。
“不必了。既是有事,便让她去吧。”嘉贵妃语气平和地说道。
远簪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遂应了是。
“待月儿回来之后,再让她过来一趟。”嘉贵妃吩咐着道:“还有广储司的管事到时也请过来,本宫倒要好好问一问上好的纸墨都被他们给送给哪些贵人们用了——”
……
申时末,冯英廉与和珅一前一后自内务府里行出。
一蓝一青两顶品级不同的官轿没有分道而行,而是离了紫禁城之后,出了正阳门往西走,在中壁街上的一家茶楼前落了轿。
二人被茶楼伙计引着上了二楼。
“刑部审理的结果出来了。”送了茶的伙计出去将门合上之后,冯英廉便对孙婿说道:“说是据这些人招供,在郊外劫路行凶只为求财——故而刑部将此案定为普通的劫匪案。”
见孙婿为自己倒了茶推至眼前,冯英廉却没什么心思去品,只继续说道:“只是因为情况恶劣,还不知究竟要如何严惩,故而暂时收押进了天牢之中严加看管,须得等皇上亲自拿过主意再行下旨惩办。”
近来皇上为了此事十分头疼,京城内外也被闹得人心惶惶。
如今这些罪魁祸首被尽数抓获,自然是一件十分值得宽慰的事情。
事实也确是如此,如今上至朝廷官员下到寻常百姓,皆是大松了一口气。
可事情真的关乎到自己身上,总会比旁人来得更细心谨慎些。
譬如冯英廉与和珅。
事实上,依照这一明一暗两位护短狂魔的性子来说,在冯霁雯无故遭遇到这样一场险难之后,单单指望官府去查办,而让他们干坐着等消息什么都不做,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几日来,虽说并未查到什么实质性有用的消息,但越是如此,便越令得冯英廉与和珅生疑。
倘若真是普普通通的一群劫匪,他们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仿佛面前竖着一面密不透风的墙。
墙后面是什么东西,他们也无法确定。
“定然没有那么简单。”和珅也难得地面有几分正色,看向冯英廉征询道:“依太岳父之见,此事可还要继续暗中追查下去?”
冯英廉望着他,沉吟了片刻。
按理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凶手被绳之以法,就该结束了——
纵然背后当真另有内幕,可谁也不知道这个内幕能不能轻易触碰。
尤其是为官者,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着,更须时刻小心谨慎。
“查一定是要查的,只是此事由我来查便可,你便不要插手了。”冯英廉对和珅说道。
他并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人,但他必须要确定这只幕后黑手的目的究竟在不在于他的孙女。
和珅似早料到冯英廉必然会一查到底。
此刻听他如此交待自己,只是点头。
“孙婿明白。”
这并不是要争着抢着要表明自己一心要保护妻子决心之时。
一则他如今的能力同冯英廉根本比不了。
二则越复杂的事情,越多人掺和反倒会越麻烦。
此事非做不可,但务必要再三小心。
出力不成,和珅便只有出谋划策的份儿了。
二人相谈甚久,最终冯英廉听取了和珅的意见,决定先从这群贼匪的具体来历上查起。
若没有头绪可找,那么从源头查起才是最稳妥有效的。
又敲定了诸多细节,二人方才掐住了这个话题。
心下略定,冯英廉这才有端起了眼前的茶碗,手指一碰,才发觉茶汤都已经凉透了。
和珅便为其重新换了一碗。
冯英廉笑着接过来,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吃茶的动作一顿,张口问道:“对了,今日景仁宫召你前去,所为何事?”
“嘉贵妃娘娘说是送去的纸墨不够上乘,委屈了如今在景仁宫中的小主儿。”和珅笑着说道。
“送去景仁宫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莫不是新来的太监不懂规矩,擅自从中调换了不成?”内务府里的种种猫腻冯英廉摸得比谁都熟,闻言便如此猜测道。
和珅却摇了摇头。
“送去的东西并没有任何问题。”
近年来内务府亏空不是个秘密,换了几个大臣打理也不成,但景仁宫里的东西,同养心殿和寿康宫一样,向来没人敢克扣。
冯英廉疑惑地“哦?”了一声,皱眉问;“照此说来,嘉贵妃另有目的?”
“应是借我前去给那位小主儿提个醒。”
“你可当场验明纸墨了?”
和珅摇头。
他若真满心耿直地认为自己没办错差事,不该被冤枉,从而要求验明内务府送去的纸墨的话,没准儿就真的只能被冤枉了。
再者他看得出来嘉贵妃并无意真的为难他。
故而不管嘉贵妃说什么,他都只是听着。
冯英廉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这孙婿分明年纪轻轻,做事沉稳圆滑的程度却一次次更令他感到意外,甚至很多时候连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他都感到自愧不如。
能远远超出同龄人这么多,天生的聪慧自然是必不可少,但依他看来,后天的经历与磨砺或许更加重要。
想要和珅年幼丧父,独自一人撑到今日,却从未听他抱怨过哪怕一字半句,冯英廉不由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他开口与孙婿笑着说道:“再晚些,只怕月牙儿这丫头要着急了。”
和珅闻言心底倏地一暖。
不光是眼前老人眼中流露着的亲切与关怀。
更因这种有人等着盼着他回家的感觉,实在让人忍不住心情愉悦。
冯霁雯在等着他回家那是必然的。
毕竟他不回去,她也没法儿吃饭。
但盼着什么的……客观而言,可能就掺杂了不少本人的臆想了。
和珅回到家中之时,天色已经大暗。
冯霁雯正跟着小仙学折河灯。
和珅换下官服之后,便过来了。
=====
PS:上章金家长公子的名字出现了BUG,幸好有书友提醒,上章写成了“金禹风”,实则是“金亦风”(之前香山别苑蚊子跟和大人被人坑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这个名字的),现已更正过来,大家勿怪勿怪,也欢迎继续捉虫^_^
大家晚安!
242 我也想去
“夫人折这些河灯,是打算明日去七娘会上吗?”他笑着问道。
“那都是些小姑娘去的地方。”冯霁雯继续跟小仙折着河灯,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便不去七娘会上凑这个热闹了——是紫云,说是想去什刹海放河灯。”
“什刹海?”和珅一面在桌边坐下,一面笑着点头说道:“紫云格格倒是会挑地儿,如今什刹海可是全京城最合适乘凉的去处了。”
冯霁雯听了不由一笑。
人家过七夕,到了她们这儿,却成了乘凉。
“夫人打算明日什么时辰过去?我好提前吩咐刘全儿准备着。”和珅伸出右手自桌上取过一只冯霁雯刚折好的昙花河灯,含笑打量着,又拿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我也将手上的事情事先安排妥当。”
“……”听得他这么说的冯霁雯不禁抬起了头来望向他。
她也没说要拉他一同前去,他怎么就一副要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齐的模样?
这人一旦主动起来还真是让人感到猝不及防啊……
“只是去走一走而已,爷若有事,莫因此而耽搁了。”冯霁雯道。
和珅若去,她没意见,若不去,她也没意见。
关键是不愿见他为了陪自己而耽误了公务。
和珅却是摇头,口气随意却透着股坚持的意味:“最近内务府里还算清闲,没什么可忙的。我纵是留在家里,不过也只是看看杂书罢了。”
话末又道了一句:“什刹海是个赏景的好去处,我也想去。”
冯霁雯听得嘴角一抽。
我也想去……
这种神似于长期被关在家里学习,十分渴望出去玩玩,却又怕家长不答应的小学生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压制孩子追求天性的罪责可不是她能够担得起的……
冯霁雯当即不再多说一句废话。
“爷若真的有这个空闲,便去吧。”她继续低头动作缓慢地折河灯,又道:“舒志也要同去,爷要不要问一问希斋?”
和珅听得愣了一下。
“小舅爷也过去?”
冯霁雯不假思索地点头,“辅国公府上的两个小公子也过去,我便将舒志也喊上了。”
和珅:“……”
本以为除了个中间人紫云之外,这场只有他与自家夫人的七夕什刹海之行,忽然之间多了这么些人出来是怎么回事……
和大人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才是个‘后来者’。
“这个角儿是怎么折的?”冯霁雯向小仙问着,专注于手中河灯的她,并未瞧见正盯着她看、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且沉稳气十足的眼睛,此刻俨然正飘着一丝丝哀怨的神情。
哎——
和大人在心底喟叹着,很不满。
……
翌日清早,金府。
一夜未眠的金亦禹自兄长的院子里行出,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去广济寺听经时的那身衣袍,眼底青黑一片,脚步间携着一身疲倦之气。
正值年轻的男子熬上一夜不睡远不止于如此,只是这一夜他过于提心吊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紧绷,甚至坐都不敢坐,更别提是合眼了。
好在在大夫与丫鬟们一整夜的忙活之下,兄长的烧总算是退了。
虽然人还昏迷着,但大夫说已无性命之碍。
金亦禹却并未就此回去歇息,而是带着小厮去了上房。
自昨日上午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金亦风被下人们扶着回到家中之后,尤氏紧扛了大半日也未等到长子醒过来的迹象,精神不支之下,也跟着昏了过去。
也不知此时醒是没醒。
想是没醒的,若不然依着她疼爱长子如命的性子来说,定是一睁眼便要过来守着的。
正如金亦禹预料中的一样,尤氏现如今仍然昏迷着。
他从守在外堂的丫鬟口中得知府里的大夫刚为母亲检查过,说是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够醒来。
金亦禹松了口气。
又听那丫鬟道:“二小姐一大早也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內间呢。”
金亦禹有些意外,绕过六折大扇镂空雕花屏风,来至了内室之中。
薄弱的晨光从支开的窗棂外洒了进来,拔步床边坐有一位着浅紫色罗裙的少女,清艳的面庞之上,一双黛眉微微蹙起。
听到脚步声响,她微微转过了头来。
看清了进来之人是金亦禹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将头转了回去,视线落搭在床沿边绣着锦鲤戏水图的锦被之上,隐隐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
金亦禹得见此状,无声苦笑。
“二妹怎么回来了?”他主动开口问道。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我不该回来看看吗?”金溶月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金亦禹一噎,复杂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问的是被留了牌子的秀女一般是不允许出宫的。
其实也就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找个话题随口一问罢了。
她却如此答他。
“姑母也听闻了大哥之事,特允我回来探望。”金溶月这才答道。
“原来是这样。”金亦禹勉强地笑了笑,边走近了边道:“大哥已经脱险,并无性命之忧,你不必过于担心了。”
殊不知,自昨日起便得知了消息的金溶月并不如何担心金亦风。
她昨日便可跟嘉贵妃请求回家探望的。
但她有必须今日出宫的理由。
即便金亦风没有出事,她自也有别的借口出宫。
“好端端地怎么会落了水?”她问道。
“我骑马走在最后头,并未瞧见后头的情形,但据车夫称,是对方的马车忽然迎面撞了上来,似是马匹受惊所致。”金亦禹在丫鬟送来的凳上坐下,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仍觉得余惊未了,脸色都不禁跟着白了两分:“当时恰巧是沿着河边走,两辆马车都被掀翻入水,大哥又不会水,若非是及时被救了上来……”
“我听说是什么灵台郎家中的三小姐。”金溶月的注意点却不在当时的情况如何凶险,而是怀疑道:“我对她倒是有几分印象,不过是个捧高踩低,阿谀奉承的小人罢了——前几日才刚在选秀上出了丑,被撂了牌子,怎么一转眼就同大哥一起落了水?”
听出她的话外之音,金亦禹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一点我与父亲也都想过,昨日大姐回来之时,也说了些关于这位小姐以往不太好听的传言。但当时情形之凶险,倒真不像是在刻意作伪。且纵是对方有心算计,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
“那父亲是何打算?”金溶月问道。
金亦禹摇头道:“还有待商榷——父亲为了大哥的事情忙活了大半夜,天色还未亮透便上早朝去了。再有几日皇上便要前往团河行宫,父亲怕是还有得忙。”
金溶月未再多说。
家中之事,她本就不愿多问。
他们早已不顾及她了,她又何必再过多地去顾及他们。
如今她自身之事,已足够她烦心的了。
“这次回来可会在家中小住上几日?”金亦禹转开了话题。
“明日一早便要回宫。”金溶月不咸不淡地讲道:“出来久了,到底不妥。”
金亦禹点了点头。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尤氏含糊不清的声音隐约响起——
“月儿……”
尤氏虚弱地张开眼睛,不甚确定地问道:“可是月儿回来了?”
兄妹二人忙将着目望去。
“母亲醒了——”金亦禹一颗悬起的心总算落下。
金溶月则伸出手去握住了尤氏那只探出了被子外面的手,轻轻喊了句:“母亲。”
“真是月儿。”尤氏淡淡一笑,将手握的更紧了一些,眼神满带着慈爱。
又连忙看向金亦禹问道:“你大哥他可醒过来了?”
“暂时还未清醒,但烧已退。大夫也道已经化险为夷,没有性命妨碍了。”为了安抚母亲,金亦禹的口气格外轻缓。
尤氏顿觉压在心口处的一块巨石被人移开了来,却又忍不住有些哽咽地道:“又让他受苦了……”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过。
“都怪我太过于粗心大意,带了大哥出去,却没能护得他平安回来。”金亦禹满眼自责之色。
“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怨你……”尤氏摇摇头。
金溶月递去了帕子,劝慰道:“母亲别再伤感了,大哥如今不是已经平安无事了吗?”
尤氏接过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花,点下头来也不愿再继续多想。
“月儿出宫一趟不易,多陪母亲说说话儿吧。”金亦禹见状说道。
尤氏沙哑着声音点头:“你跟着忙活操心了一整夜,快些回去歇着。”
金亦禹应下,又嘱咐了母亲好生休息勿要多想,便带着小厮回去了。
“怎么样?在宫里住的可还习惯吗?”尤氏坐了起来倚在床头,拉着女儿的手问道。
“一切都好,母亲不必担心。”
尤氏点着头:“有你姑母在,我自是放心的。”话罢又略放低了些声音,道:“之前的事情,你姑母她也有不得已的难处,你莫要因此对她心存芥蒂——宫中不比家里,若有你姑母相助,你日后的路也能好走一些,你可千万别置那些没用的气。”
“女儿记下了。”
见她应是听了进去,尤氏多少放心了一些,却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姑母她如今是怎么个意思……你可知道吗?”
她问的自然是嘉贵妃打算如何‘安置’金溶月。
她既是将金溶月带去了景仁宫,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一提到此处,金溶月便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她从没对你提起过?”尤氏见女儿表情,猜测着问道。
她听说昨日宫里又封了一个常在。
“如今还不是时候。”金溶月说道。
“到底我如今的名声不比从前,姑母这么做,应是为了让我避开这一阵风头——”她的口气透着一股笃定,却不知是为了让母亲安心,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你姑母亲口对你这么说的?”
金溶月没应声。
是十一阿哥昨日同她说的。
他说是从嘉贵妃那里听来的。
“入宫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既是选了,就要留意为自己的日后谋划着才行。”尤氏不知金溶月心中所想及她入宫的真正目的所在,只一味地交待道:“在你姑母面前学着嘴甜机灵点儿,切莫同她耍小孩子脾气,日后你需要依仗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金溶月都应下来。
这些道理她还是懂得。
她虽心中对嘉贵妃存有记恨之心,但如今该怎么做,她比谁都清楚。
可一想到原本属于自己唾手可得的位置如今却要提心吊胆地盼着等着,她便觉得心中怒气翻涌。
都是冯霁雯!
若非是静央楼一事,她如今怎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金溶月将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不幸与不公’,尽数归咎到了冯霁雯身上,这种情绪压在心底越积越重,甚至每当她接触到旁人带有一丝异常的目光之时,再到每当她遇到任何因名声染上了污点而衍生出来的不顺之时,这种恨意便会更重上一分。
……
今晚城中四下热闹非凡。
在城外作恶的流匪已被关押进天牢之中,好些之前几日不敢出门儿的百姓们没了顾忌,都趁着乞巧节出来散心,凑一凑热闹。
而比起护城河畔盛大的七娘会,什刹海附近显得格外安静。
卖花灯巧果,以及手帕等小玩意儿的摊子也不算多。
但紫云冯霁雯一行人来此求得便是一个清静,二人领着丫鬟在小摊前挑花灯,和珅和琳领着舒志及永蕃永萼几个孩子有说有笑,一路沿着平整的青石板路而行,同为数不多的行人一同吹风赏景,确也别有一番趣味。
“这个兔子灯可真好看!老板,快取下来让我瞧瞧。”紫云指着灯架上高高挂着的一盏花灯说道。
老板应了一声,刚将灯取下,未来得及交到紫云手中,却是被一只抢手先一步给夺走了——
“格格想要这盏花灯?”
一道熟悉的声音笑着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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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是紧赶慢赶的一天,今天去看了厨房烤箱,然后跟未来公公一起陪舅姥爷去了趟医院,看了下舅姥爷的过敏性鼻炎,然后这爷俩儿非要带我去找个老中医瞧瞧我头疼的毛病,只是最后不知道为啥成了舅姥爷在那儿又是拔罐又是贴三伏贴的…
243 “赠予格格”
紫云与冯霁雯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去。
听声音便猜到是谁了,可真的瞧见来人当真是伊江阿,二人还是忍不住一怔。
他穿着一身柳黄色圆领袍,辫子梳的光亮,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举着方才自摊老板手中夺过的兔子灯,脸上的神情是一贯的嬉皮笑脸。
见冯霁雯与紫云望过来,他又咧嘴“嘿嘿”笑了两声,向冯霁雯打了个招呼:“嫂子——”
“你腿伤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了?”冯霁雯意外地笑着问道。
紫云则盯着他那条不敢落地的腿看了好半天。
瞧着还真挺严重的。
永贵大人下手怎恁地狠?
“不打紧!都好得**不离十了!”伊江阿满脸的不以为意,继而又拄着拐杖往前跳了两步,在紫云眼前晃了晃手里的兔子花灯,嬉笑道:“格格喜欢这只灯?”
见他不管什么时候瞧见,皆是这幅没正行儿的模样,紫云本到嘴角想要问一问他腿伤恢复的如何了的话,便就说不出口了,只是撇了撇嘴,伸手就要去夺那只兔子灯。
却被伊江阿快了一步躲开,她抓了空儿。
“这灯是我先瞧见的!”紫云竖眉瞪眼。
“可是我先拿到的啊。”伊江阿嬉笑着,一脸理所当然。
“你……”紫云气恼道:“你怎么一见面儿就跟我作对?”
他跟她有仇吧!
伊江阿闻言脸上的笑意逐渐却淡了淡。
待她成了亲,只怕日后就连见上一面都是难事了。
他哪里还舍得同她作对啊。
哎。
手里的兔子灯俏皮可爱,同她倒真有几分相像。
一瞬间,伊江阿心中诸多情绪闪过,最后只余下一片苦涩之意。
他将这些无法言说的苦涩感压下,笑着自怀中取出了一枚坠着缨绳的红玉玉佩来。
他将拐杖夹在胳肢窝下面,有些费力地用一条腿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而后动作看起来有几分笨拙地将玉佩系在了灯上,递到紫云面前。
还在气头儿上的紫云皱眉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灯是格格先瞧上的,还给格格。”伊江阿笑着说道:“这如意结玉佩,是我赠予格格的,愿格格日后平安如意——”
赠她?
还忽然说这么好听的话……
紫云一愣过后,满脸狐疑地看着他,道:“无事献殷勤,好端端地你送我玉佩作何?”
话罢又道了句:“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是私相授受呢!”
冯霁雯在一旁听得忍不住眼角一抽。
这旁边还有外人呢,这丫头还真是敢说啊……
伊江阿倒难得地没有借机逗贫,只是神情不明地笑了一声,摇头道:“这块玉佩早早便找人雕好了,是送与格格当作成亲贺礼的——”
成亲贺礼……?
紫云闻言脸色倏地一红。
“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亲了?”她脱口而出地问道。
可问罢之后又旋即反应了过来——伊江阿这人旁的本事似乎没有,但唯独消息灵通这一点,是令她不得不服的。
再有几日于家的聘礼便要抬过来了,想必他是在这上头多少听到了些风声。
可他送贺礼便送贺礼吧,何以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
就连笑容都变了。
不似最初那会儿的嬉皮笑脸,而是鲜少见的认真温和。
他一手扶着拐杖,一手举着系着那块儿红玉玉佩的兔子灯,在身侧花灯灯光的映照下,眼中竟显出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安静与沉默。
看着这样的伊江阿,紫云忽然觉得心口处涌出了一股难言的憋闷来。
又感到分外地不自在。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心境,大抵是不习惯所致。
对上伊江阿那双安静却又好似藏着许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的双眼,一时之间紫云竟有几分心乱如麻之感。
她几乎是有些突兀地转开了头,避开了与伊江阿对视的角度,伸手抓过被他举到自己面前的那只兔子灯。
“我收下了,多谢。”她语气有些匆匆。
冯霁雯的目光在她与伊江阿之间转了个来回。
却因自个儿也没什么感情经验可谈的缘故,故而也没能瞧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说不清,只隐约觉得……怪遗憾的。
紫云丢给了卖灯的老板一锭碎银,十分大方却口气淡淡地道多余的不必找了,便对冯霁雯道:“月牙儿,咱们再往前走走吧。”
冯霁雯点头,下意识地看了前方不远处在几棵烟柳下站定、正同几个欧遇着的书生打扮模样的年轻人笑谈着的和珅。
她跟紫云便朝着和珅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行了约有二十来步远,却见紫云忽而顿足,回头望去。
冯霁雯也跟着她转回了头。
这一瞧却是瞧见伊江阿仍带着小厮站在原处,并未有跟上来。
见紫云转回头,他似有些意外,微微动了动唇角,露出了笑意来。
“你站在那里作何?”紫云皱眉问。
问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伸手指向和珅和琳几人,提醒般道:“他们都在前头呢——”
伊江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不可出来太久。”他笑着对紫云说道:“今晚还是趁着阿玛去了好友家中做客,才得以偷溜出来的,再不回去的话,只怕下人们要瞒不住了。”
紫云闻言“哦”了一声,道:“那你早些回去吧。”
伊江阿点头,看了紫云片刻,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又有些不大自然地点了点头,对冯霁雯道了句:“嫂子代我跟和兄说一声儿,我先回去了。”
冯霁雯点头,交待了句:“路上慢些。”
伊江阿拄着拐杖动作有些迟缓地转了身。
小厮搀扶着他半边身子。
紫云望着他缓慢离去的背影,犹豫了几番之后,开口喊住了他。
“伊江阿——”
恐他听不到一般,她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响亮。
招得前方的和珅和琳等人都跟着转头望去。
伊江阿身形一僵,却并未回头。
紫云见状心底一阵难言的情绪翻涌。
同一刻,又倍感懊恼与莫名。
他走他的,她喊住他做什么?
她有什么话好跟他说的?
久久听不到她的声音,伊江阿紧张的嘴唇都抿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没太多勇气,但他怕的只是妨碍到她——
而倘若她也有同样的心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他便都再没任何可怕的了!
他甚至攥紧了手。
又等了好一会儿,身后总算传来了她的声音。
却是道——
“……你慢些。”
紫云深深看了他一眼,心底有些泄气与不悦。
她一点也不明白这两种情绪是从何而起,只认为自己今晚实在奇怪。
这个烦人精也很奇怪。
伊江阿怔了许久。
待他转过头来之际,只见紫云已走出了一段很远的距离。
几名行人偶然闯入视线当中,便将她的背影都遮挡干净了。
平生他头一回得知什么叫做怅然若失。
就仿佛她从未叫住过他一般。
……
城西枣林街,灯火昏暗。
一辆显然是临时雇来的夹木马车在街尾处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前停了下来。
马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一道清脆却压得低低的女声问道:“这便是云来茶馆?”
“可不是,这地儿偏得很,不好找——但咱们整个北京城里,就这么一处叫云来茶馆儿的,错不了。”年过半百的车夫笃定地说道。
女子又盯着那老旧的桃木招牌看了片刻,方才自荷包里取了银钱递给车夫,下了马车去。
车夫就此赶车离去,女子却在茶馆前犹豫了许久。
茶馆生意不好,此时又是晚上,店中伙计抱着拉揽客人的心思从堂中小跑了出来,热情地笑道:“里头有香喷喷的热茶,还有各式点心,客官进来歇歇脚吧!”
但这位客官的打扮着实有些奇怪。
一身素灰色,大晚上的还戴着幂篱遮面,若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太太或是小姐,可身边又不见带有丫鬟。
女子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找人——”
伙计一愣,旋即问道:“您找哪位?”
幂篱下,女子皱眉反问:“没人在此处等我过来吗?”
她并不知对方身份姓名。
她甚至都不知道此人是男是女。
伙计摇头。
“……”女子心底不禁有些烦躁,又问道:“你们这里不是云来茶馆吗?”
“正是啊。”伙计满心不解。
这么大招牌搁这儿挂着呢。
女子又问:“那今日初几?”
伙计郝然一笑,道:“当然是初七乞巧节啊……”
竟还有人不知道今日过节么?
女子的眉越皱越深。
地点时间她都没有记错。
可为什么对方根本没来?
是对方忘记了同她在信上之约,还是说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要见她,而是另有所图?
想到这种可能,她更觉自己如今处境危险,当即便转身欲走。
伙计看着她欲开口留客,但思及她方才言行异常,便也就没出声。
暗道一声奇怪,正要转身回茶馆内之时,却见女子去而复返,又折了回来。
“给我找一处雅间儿,你仔细留意些,倘若有人来找我的话,便将人立刻带去见我。”
她如此吩咐道。
伙计神情怔怔地点了头应下,忙抬脚跟了进去。
……
一个时辰之后。
一名同样头戴幂篱的青衫女子自茶馆中行出,重新坐进了马车里。
“去定府楼街,景清别苑。”
车夫得了话,缓缓调转车头,朝着定府楼街而去。
此处距正黄旗辖地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马车不做停留地行驶了约半个时辰,方才来到“景清别苑”前。
这座别苑建成不过两年而已,知道的人并不多,附近一带也几乎没人知道这座别苑的主人是谁。
金溶月却是这里的常客。
别苑的大门一如既往地紧闭着,丫鬟上前将门轻轻叩响。
上前来开门的仆人对来人躬身行了一礼。
“十一爷可在?”金溶月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冷淡。
“主子等姑娘半个多时辰了。”
金溶月闻言,这才抬脚跨过别苑大门。
从来都是她在等他,这回也该换他来等一等自己了。
“十一爷约是困乏了,这会儿歇在内院中,奴才带姑娘直接去内院吧?”
金溶月不置可否,只带着丫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仆人会意,一路引着她往内院而去。
永瑆却并未歇下,只是歪在罗汉床里正把玩着一块儿精致的西洋怀表。
仆人退下,丫鬟也被拦在了门外。
金溶月独自一人行了进来。
她微微躬身一礼,却并未说话。
永瑆含笑抬头看向她,道:“月儿今日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可是怪我今日出来的晚了?没能赴你今日之约?”
他本是答应了金溶月最迟今日下午申时前来与其相见。
见金溶月未语,他便随口解释了一句:“宫中临时有事耽搁了,你别生表哥的气。”
“月儿不敢。”她语气中隐约透着一股冷意。
见她摘下幂篱后露出的一张冷艳面庞,此刻半垂着头隐约露出了一截玉颈,又听她口气清冷,出宫前饮了些酒的永瑆忽觉一阵燥热。
他最爱见的便是金溶月这幅仿佛谁也不能近身的清冷模样。
像极了一朵高贵无比的雪莲花。
而只要想一想亲手将这朵雪莲采撷,他便觉得兴奋无比。
他口气不禁又软了几分,道:“今日乞巧节,我备了份礼物给你,你来瞧瞧喜欢是不喜欢?”
“劳表哥费心了。”金溶月微微仰了仰下巴,又道:“但无功不受禄,礼物月儿可不敢收。”
显然还在赌气。
永瑆也不生气,笑着自罗汉床上直起身来,来至了金溶月面前。
金溶月微微测过了头,避免与他正面相对。
永瑆却转到她身后,双手环住了她的身体。
金溶月身体一僵,忙要挣开。
“又不是没抱过,表妹推我作何……”永瑆将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边吹着热气低声说道。
====
PS:今日更新奉上~
题外话系列:今天跟舅姥爷一起开启了喝中药的大门,舅姥爷苦得舌头打结,面部扭曲,我则一鼓作气面不改色,攻气十足的我没给大家丢人,请大家放心。
另外大家还没睡的看完早点睡~
晚安么么哒~
244 乖,张嘴吃狗粮
不知是羞恼还是其它缘故,金溶月脸颊烧红。
永瑆又凑近了些,嘴唇几乎是贴在了她绯红的脸庞上,轻轻唤了声:“月儿……”
金溶月抿紧了嘴唇,将头偏至一侧。
“十一爷请自重。”她声音冷冷,却低如蚊响。
永瑆却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一手环着她的纤腰,另一只手则缓缓向上游走而去。
“月儿,你身上可真香。”
埋在她脖间的男子声音就近在耳边,带着淡淡酒气,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无法言说的暗示。
金溶月脸上的烧红蔓延至脖颈处,瞳孔亦随之微微收缩着。
永瑆将她越拥越紧,那只一路向上的手掌停在了隆起的一片柔软上,隔着衣料重重地揉搓着。
金溶月吃痛,发出一声轻哼来。
“放手——”她费力地欲挣开他的禁锢,却忽然惊觉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月儿……”永瑆半点不肯放轻力气。
金溶月挣扎了半晌不得,反而察觉到腰间为某个硬物所抵住。
纵然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此时却也不难猜出这硬物为何物……
一时之间她脸色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一般,低下头来拿双手去掰永瑆环在她腰间的手掌。
“别动月儿。”永瑆声音低低地道:“反正你迟早也是我的人,今日就依了我可好?”
金溶月闻言突然冷笑了一声。
“十一爷这话说的好听。”她自嘲道:“可谁不知道我金溶月在此番选秀中就是个笑话——内务府初选至今日,留了牌子的除了毓庆宫里的秀女之外,被赐位份的赐位份,该赐作福晋的也都赐了婚,而我一连在景仁宫里住到现在,却连一句准话儿都没有,试问十一爷要让我如何相信之前听着的种种承诺?”
“你别着急啊……”永瑆耐着性子忙解释道:“昨个儿我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么……此事急不得,再者说了,额娘都将你带去景仁宫了,你又被留了牌子,这意思不是已经十分明显了吗?”
“景仁宫住着的秀女可不止我一人。”金溶月口气嘲讽。
“可哪个能比得上你?”永瑆语气温柔地说道:“况且从始至终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额娘也是知晓的。”
“你当真同姑母谈过此事了?”金溶月借机问道。
她总觉得自打从她住进景仁宫以来,姑母待她虽看似与之前并无区别,亲切和善,处处关心,可实则却并非如此——
譬如昨日她随永瑆离开景仁宫私下见面,借口去毓秀宫同七公主借纸墨,而后姑母竟真的找来了如今在广储司做事的和珅前来责问。
若非是那和珅未有反驳,只怕当场折的便是她的面子了。
姑母似乎是变着法儿的在敲打她。
她半点也猜不透姑母所想。
所以今日才会愈发烦躁不安。
永瑆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神情。
“虽没有明说,但额娘显然也听懂了。”
他将头又往金溶月脖间埋得更深了些,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你今晚倘若从了我,咱们二人就此生米煮成熟饭,届时我再同额娘说,此事必然就是板板钉钉,跑不掉的了……”
话罢,在她修长的脖间轻咬了一口。
金溶月身形微微一颤,脑海中诸多思绪闪过。
永瑆趁此间隙,拿手指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右手顺势滑入半开的衣衫内。
“不……”金溶月神情怔怔地按住他的手,不住地摇头。
“怎么?我方才的提议,你不愿意吗?”永瑆勾起唇角问道。
金溶月又是摇头,张口却是无声,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男子埋头在她脖间轻咬吮吸着,鼻间呼出的热气似一层层热浪般,席卷至她全身每一个角落。
不消多时,她的呼吸也随之变得略为浓重急促起来,神思亦开始逐渐涣散。
感受到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轻微,永瑆豁然弯身将人打横抱起。
金溶月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拿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永瑆大步行进內间,将人放到床上,迫不及待地便要褪去她的衣衫。
见他欺身压了上来,金溶月却忽然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十一爷需向我保证……”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永瑆声音急促地说道:“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明日便要向姑母说明——”
永瑆想也不想便点头,一声“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人已推开金溶月阻拦在中间的双手,压下身来迅速地覆上了她还欲再提条件的唇。
金溶月脑中空白了片刻之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罢了。
利大于弊。
只要过了今晚,姑母纵然有意反对,却也找不到充足的理由了——
唇齿被身上的男子用舌尖大力地撬开,她开始试着去回应他。
永瑆欣喜若狂,伸出大手将床帐放下。
室外夜色浓郁,风声婆娑。
……
伊江阿走后不足小半个时辰,冯霁雯等人便也离开了什刹海,各自回府而去。
冯霁雯本以为这一趟出来要一番好逛来着。
而事实却是自伊江阿离开之后,紫云也莫名变得兴致阑珊起来,与她一同放罢了河灯,便说有些犯困,不愿再多走了。
紫云的态度让冯霁雯颇感意外。
谁都看得出来她忽然变得低落的情绪是因为伊江阿忽然出现,再又忽然离去——
可低落的原因有太多种,紫云不愿说,冯霁雯自也无法确定。
她有心问一问紫云,可旋即一想于家不日便要下聘,之前她既没问,如今再问,岂不像是在刻意添乱吗?
见她一副出神的模样,和珅似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缘分自有天定,纵在人为,却也不是旁观者能够左右得了的。”
虽然早就知道他擅于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思,但对他一眼就能瞧出来自个儿在想什么这一点,冯霁雯还是屡感意外。
两个丫鬟都坐在后头的马车里,言语上冯霁雯便也不避讳地道:“我也是怕她认不清自己的心意,日后再后悔。”
“谁也不知日后是好是坏。可后悔这种东西,能怪着别人的才最是令人不甘。”和珅笑着说道。
自己做的选择,再后悔也比不过经别人的劝说后而下的决定。
因为日后一旦出现差池,心中的不甘定会加倍。
他说话向来看似温和,实则一针见血,冯霁雯听罢虽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却不得不赞同。
此时,原本平缓前行的马车忽然一顿,车身也随之一阵剧烈晃动——
毫无准备的冯霁雯身体一斜。
和珅见状忙倾身上前相扶。
不料马车轮像是硌到了硬物一般,车身陡然失去平衡,整个车厢都呈现了向后倾斜之态。
车内的人也向后倒去——
“扑通!”
仰面倒在车厢里的冯霁雯忽觉唇上一凉。
她陡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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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亲戚造访,一整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腹痛难当,顶着虚汗写完这2300多字,有点少,但快十二点了,大家凑活着看,看在章节末尾发了个大糖的份上谅解我吧。
话说最近不造是不是太忙的缘故,又长了个口腔溃疡,好在这回不是在舌尖,而是在中间,好歹还能说话,不至于显得太做作,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
245 是你亲得我
“……”
和珅整个人都压在了她身上。
她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相隔不足半指、五官清润俊朗的男子脸庞——
因方才事出突然,他唯恐她受伤,一手托住了她伤势未愈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护在了她后脑勺处。
以至于如今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环抱着她。
一时之间,冯霁雯连呼吸都屏住。
她脑子里有点乱。
方才……他们是亲到了吗?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
和珅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皆是她的倒影,见她一副紧绷的模样,竟也没有如平时一般出言缓和气氛,或是立即直起身来。
更贴切些说,他是忘了。
忘了说话,也忘了移开。
什么都忘了。
他甚至笑也没笑,只拿一种近似于怔忪的表情呆呆地看着身下的冯霁雯。
随后在冯霁雯一副‘迟迟不敢轻举妄动’的神情注视之下,竟还红了脸!
先是脸,再到耳朵,甚至还有要往脖颈蔓延的迹象……
冯霁雯简直看傻眼了,脑海中一阵嗡嗡作响,震的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真亲着了!
要不然,他红什么脸啊……
可话说回来,该脸红的不该是她这个姑娘家才是吗?
平时满腹心机算计,脸皮堪比城墙还厚的笑面虎大人,忽然成了懵懂无知的纯洁少年是怎么回事……
如此一对比,她简直不要太厚颜无耻?
望着面前这张俊逸完美到没有天理,却红透了的少年脸庞,迟迟脸红不起来的冯霁雯一时有些着急。
“大爷,太太,可磕到碰着了?”
车夫纪叔的声音隔着马车帘传了进来。
冯霁雯像是做了心虚事恐被人发现,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答道:“无妨!”
又似此时方才真正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推向了和珅胸前。
“爷起来吧。”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和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经她提醒,却仍然是一副痴痴茫茫的呆愣表情,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总算意识到了自己趴在冯霁雯身上的姿势过于不妥,将手从冯霁雯身下抽出之后,撑着马车板动作迟钝缓慢地将身形移开了来。
二人神情怪异地坐回原处。
纪叔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方才有两个不看路的孩子提着花灯从前头的巷子里窜了出来,奴才为了避开,这才急急收紧了缰绳。”
和珅好像没听见。
冯霁雯“嗯”了一声,象征性地交待道:“今日过节,外头人多,纪叔赶车不妨慢些。”
纪叔语气郝然地应下来。
马车重新驶动。
马车内气氛却分外怪异。
方才事出突然,冯霁雯只顾着意外,也没觉得如何尴尬。
可此时却不同了。
为了缓解气氛,她本着身先士卒的心态主动开了口。
“爷可碰着哪里了……?”
和珅轻咳了一声。
冯霁雯瞧他一眼,以为他是回过神来了。
“是夫人……”他微微错开了目光,唇角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笑意。
冯霁雯没听明白。
什么是她?
“是夫人亲得我。”和珅唇角笑意愈深,越想掩饰,却越遮不住。
冯霁雯:“……!!”
什么叫……是她亲得他?
还有,她问的是他可碰着哪里了,不过是问他有没有磕着伤着,随口找个话题缓解气氛罢了,谁问他是不是‘碰’着哪里了啊!
有病吧!
冯霁雯不知是气是羞,一时也红了脸。
“当时夫人欲起身,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就亲到了我。”和珅语气认真。
冯霁雯闻言眼睛越瞪越大。
是,似乎真是她当时仰倒在地,下意识地要抬起头来之时,不慎碰着了他,这点她承认。
可什么叫‘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难不成他还觉得是她在借机占他便宜不成?
现在的人但凡长得好看点,有几分姿色,竟都已经自恋到如此地步了吗?
天……
这到底叫什么事啊!
她好好一小姑娘,不过跌了一跤,怎么就忽然成了个无法洗脱嫌疑的猥琐狂了?
这种认知让冯霁雯险些窒息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和珅又认认真真地道了一句。
冯霁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第一次怎么了?
第一次了不起吗?
她也是第一次啊!
真是好笑。
不……等等!
这算什么第一次?
险些被他给带歪了!
“这不算。”她一副摒除杂念的贤者模样,语气笃定地道:“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我认为是。”和珅的表情也很笃定。
他不管。
他觉得他就是第一次。
冯霁雯:“……”
“夫人不必觉得有压力。”他又恢复了往常的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地说道:“恰巧今日乞巧节,我未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送给夫人——”
看着他的表情,冯霁雯眉心一阵狂跳,隐约已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够了,不要再说了!
她拿眼神制止道。
可这并不能够改变什么。
和珅一意孤行地开了口——
“这便当作是我送给夫人的礼物吧。”
冯霁雯神色堪称愤怒地抓起身后的刺绣靠垫,朝着厚颜无耻的某人狠狠砸了过去。
和珅本可轻易躲过,却动也未动,任由靠垫砸在了他胸前。
还不忘笑了笑。
“实在不行,便当夫人送我的吧。”他一副‘退一步说’的口气。
冯霁雯瞪着他恶狠狠地咬牙。
去他的乞巧节礼物!
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一回过神来就开始消遣她!
……
冯霁雯本以为这已是她今晚最难以启齿之事。
可不料,更令人无力的还当是她回到家中之后——
椿院。
正堂之中。
望着相携归来的两位主子,秦嫫笑的一脸欣慰之余,眼底还掺杂了几分无法言说的神色。
“床已经铺好了。”她连口喘气儿的机会都没给冯霁雯留,十分自然地笑着说道:“大爷自今晚起,便搬回来住吧。”
刚从小仙手中接过茶水的冯霁雯动作僵住。
我去……
她不过出去一趟,床都铺好了!
她拿被人暗地里捅了一刀一般的表情看向含笑的秦嫫。
再怎么说,她好歹也是个主子。
就不能给她留点尊严吗?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
“新换的被褥上熏得都是太太您最爱的寒兰香。”秦嫫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冯霁雯拿余光扫了一眼坐在那里吃茶的和珅。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若无其事的??
是无奈的听之任之,还是认命般的破罐子破摔?
“今日太晚了,东西来不及收拾,不如明日再讲吧。”不甘心就此认命的冯霁雯垂死挣扎着。
“太太多虑了,东西都收拾好了。”秦嫫解释道:“厢房里大爷的东西,也都一并收拾过来了。”
总而言之什么都拿过来了,就差个人了。
做的不可谓不绝。
冯霁雯内心之中的最后一簇火苗就这么被无情扑灭。
“……”
短暂的沉默充斥在堂中四下。
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表过意见的和珅仍然没有开口的打算。
有时沉默会比说话来得更有成效,并且还能显得立场被动而矜持。
一举两全。
在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肖想之后,今日,乾隆三十三年的乞巧节,和大人终于搬离了万恶的东厢房,入主了正屋……的地板。
他倒想在床上睡来着,可无奈夫人态度坚定,一床不容二人。
打地铺就打地铺吧。
打地铺也比睡在东厢房里舒坦。
和珅心情愉悦地将薄被铺到竹席上。
盘腿坐在床上的冯霁雯欲放下床帐。
“夫人且慢——”和珅就地坐在劳动成果上,笑着看向冯霁雯。
冯霁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爷有事?”
这么两件事发生下来,她眼下的心情委实不算好。
和珅无言看了她片刻,遂站起了身道:“夫人且等一等,我去去便回。”
冯霁雯皱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秦嫫跟丫鬟们都被她支了下去,今晚无人守夜,她倒不怕和珅贸贸然出去会暴露什么。
想到秦嫫带着一群丫鬟退下时那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冯霁雯倍感头疼。
大家普遍污不污暂且不说,问题是今晚应付过去了,可日后又该如何防备?
她孤身一人,唯一可称得上在同一战线的和珅如今还有点爱干不干的,实在指望不上,试问这种情形之下,她要如何应对秦嫫和一干丫鬟们?
和珅折身自外面回来之时,入目瞧见的便是冯霁雯盘腿坐在床上,托腮冥想的模样。
“夫人,我回来了。”他特意说道。
这种‘回来’的感觉真是特别好。
冯霁雯掀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
他已信步来至床边。
“这是原本准备好要送给夫人的乞巧节礼物。”他伸出右手,将一只细长的锦盒递到冯霁雯眼前。
“爷今晚在马车里都把第一次送我了,我怎能收其它东西?”冯霁雯问道。
和珅一愣之后,旋即笑道:“夫人还是这般的不肯吃亏。”
调戏了她一句,竟被她还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个大写加粗的‘你脸皮厚我就要比你脸皮更厚’的真实写照——
他从没见到如此‘遇强则强’的小姑娘。
冯霁雯闻言没搭理他,也没伸手接过礼物的打算。
“俗话说得好,夫妻没有隔夜仇,更何况夫人的仇已经报了,按理来说咱们之间现如今是无冤无仇才是,这礼物夫人因何不收?”
他口舌如簧,非是冯霁雯能比,她瞥了他一眼,伸手将锦盒接过。
是懒得同他多言。
当然,也确实说不过。
“东西我收下了,爷歇了吧。”
和珅也不多说,笑着点了点头。
见他转了身,冯霁雯伸手将床帐放下。
锦盒则被她随手搁在了枕侧,并未拆开去看。
她并非是还在同和珅置气,她烦心的是仍然没能想到法子去应对日后的困局。
是以熄灯后,她仍然辗转反侧,目不能闭。
和珅将她的动静听在耳中,时不时地会意一笑。
看来,同居一室,夫人的激动之情并不见得比他少。
……
夜已深,窗外偶尔有虫鸣声响起。
汪黎芸合衣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透过窗棂望着为繁星点缀的夜幕。
不知是否因七夕的缘故,今夜的星子似乎格外地明亮。
站在汪黎芸身后的是随她一同入宫的丫鬟小念,她还是那副瘦的跟豆芽菜似得身板儿,又因不擅与人交流,之前在储秀宫中没少被人欺负,以至于如今还心有余悸,时时紧张防备。
当日内务府初选,四小姐被当场撂了牌子,她本以为,姑娘也不会被留下。
可谁料不仅被留了牌子,还被赐了常在的位份,搬来了这离养心殿远之又远的应亭轩。
她私下听那两个被拨来伺候、干活不太勤快的宫女说这是景仁宫里的嘉贵妃娘娘给主子安排的住处。
两个宫女一提到这里就撇嘴,似乎很不高兴。
可她却觉得挺好的。
这里虽然偏僻了些,但贵在清静。
不像是在储秀宫里,人太多了,她跟主子总会被欺负。
主子也说这里很好。
但不知为何,主子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久。
“今日父亲让人送来的信呢?”
汪黎芸忽然问道。
“奴婢收着呢。”
小念忙从妆奁匣子底下将压着的信封取了出来,递到汪黎芸面前。
这信是老爷花了不少力气才托人送进来的,可主子一直没提要看,直到这会儿才提起来。
却见汪黎芸并未伸手来接。
而是直接与她吩咐道:“趁着夜里没人,烧了吧。”
烧了?
小念惊讶地提醒道:“可您还没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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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哈哈,看到有同学问我上章的章节名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个恶趣味哈哈~
今天这章是四千字更新,谢谢大家等到现在,太晚了,大家看完就睡吧。
然后就是如果下次大家十一点前没见到我更新,就早点睡吧,不要刻意去等,明早看其实也是一样的,早看晚看都是看嘛~
今天舅姥爷感冒发烧,我得先下去伺候了。
大家晚安么么哒~~~~~~~~~~~~~~~~
明天见,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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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生计
“不必看了。”汪黎芸口气平静无波。
不必去看,她也猜得出信上写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想到自己与已故去的姨娘这些年来在汪家是怎样的一番艰难处境,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生她养她的是汪家,可让她恨不得从来没有出生在这个世上的也是汪家。
小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会意地未再多说。
只轻声应了一句“奴婢遵命”,便揣着信行出了内室而去。
汪黎芸仍坐在窗前,仰望着窗外夜空。
夜色愈深,原本热闹的京城四下逐渐安静下来,行人结伴返家,街道两侧亮着的花灯也因蜡烛燃尽而灭了数盏。
在街角的拐角处,一身褐色文衫的丁子昱正收拾着摊桌上的纸墨等物。
落榜之后,他又重新做起了帮人代写代读书信的活计,只是以往都是白日出来,而今日趁着乞巧节,想着夜晚外面人多,便晚上出来了一回。
可生意却也不好,枯坐了两三个时辰,也只是帮一位老人写了一封信,却又因见对方年迈可怜,衣着寒酸,并未收钱。
一晚上等于是一文钱都没赚到,还倒贴了纸墨钱。
这生意做得,怎么瞧怎么透着一股任性。
丁子昱一路独行回到住处之时,已接近子时。
却见房中仍然亮着油灯,钱应明还未歇下。
“钱兄怎么还不睡?”丁子昱边将肩上的书篓取下来,边对帘子后的人影说道:“大夫多番嘱咐过,养伤期间,还是尽早歇息为好。”
“我哪里睡得着。”倚在床头的钱应明沉郁地道:“长此以往总不是个法子。”
丁子昱在桌边坐下,往粗瓷碗里倒了半碗已凉透的白水。
“是啊。”他也微微皱了眉,道:“如今离下届春闱还有三年之久,这三年的时间里,总要想个法子谋生才行。”
代写书信只是权宜之计,并不可做长久的打算。
没听得钱应明接话,丁子昱猜他必然是在发愁,便出言劝了一句:“钱兄你伤势未愈,如今当以养伤为先,至于其它之事,待痊愈之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钱应明是因救冯霁雯而受的伤。
虽然说句不太厚道的,他这个忙帮的实在让人无法恭维,但一码归一码,和家该做的一样没少做。
从请大夫诊治,到抓药、再到买补品,差下人前来探望,都是和珅与冯霁雯亲自经手交待的。
又考虑到钱应明如今受伤在家,需要开支,便又让刘全送了些银钱过来——只是钱应明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甚至当场黑了脸,觉得尊严遭到了践踏。
说是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对于他这种反应冯霁雯并无太多意外,也不强迫他受这‘嗟来之食’,只吩咐了刘全在送补品时,又一并送了些食材点心之物,能帮衬点便帮衬点。
如此一来,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而已,钱应明却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冯霁雯虽不可能一直这么隐晦地接济着钱应明,但在他伤愈之前,这些都是她必然要做的。
丁子昱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故而才会对钱应明道以养伤为先,其余的日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钱应明却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迟迟无法合眼入睡。
丁子昱较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忧心于自己眼前的生计之余,他心中还多了一份无法与他人倾诉的牵挂之情。
听说她不仅被留了牌子,如今已有常在的位份了。
她并非是精于算计之人,又向来不擅与人交际,在那等环境之下,要如何方能自保?
他如今已无别的奢求,只盼望她能过得尽量安稳舒心一些。
伴随着他进入梦乡的是一阵轻叹。
丁子昱只觉得自己并未躺多大会儿,便为一阵敲门声惊醒过来。
睁眼一看,方知外间天色已是大亮。
敲门声并不急促,只是他睡得轻,故才得以立即转醒。
隔着一道布帘传来的是钱应明均匀的呼吸声。
丁子昱披衣下床,前去开门。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个儿却不矮,仅比丁子昱低了小半头。
他一身利索的小厮打扮,见开门之人是丁子昱,就咧嘴嘿嘿笑着抬手作了一礼,有模有样地喊了声“丁先生”。
丁子昱一眼便认出了这孩子来。
这不是舒志身边儿的小厮吗?
叫小野子的那个。
丁子昱回以一笑,一面带他往院子里走一面笑着询问道:“不知小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听他客气地唤自己小哥,小野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待到了堂中,丁子昱让他坐下,他不由更加郝然起来,笑着站在一旁没敢坐,倒有几分规规矩矩的模样,与丁子昱道:“我们家老太爷跟小公子让我来给丁先生传句话儿,顺便问问您的意思——”
丁子昱疑惑地“哦?”了一声。
一旁传来钱应明翻身的动静,小野子好奇地看了一眼。
“是同住的好友。”丁子昱笑着解释了一句。
小野子点着头收回视线来,这才与丁子昱说明了自己今早前来的原因——
丁子昱听罢十分吃惊。
冯英廉同冯舒志竟都有意让他重回英廉府上继续教授冯舒志功课,故才差小野子前来询问他可愿答应。
“之前的先生呢?”丁子昱问。
这固然是个好消息,可他不想是英廉大人是因见他如今过的艰辛,为了施以援手而刻意所为——总不能因为他,而让别人丢了饭碗。
“您说那个姓周的先生啊?”小野子忙地道:“他家中有丧事,回陕西老家奔丧去了!这一去少说也要四个来月,小公子的功课可耽搁不了这么久。”
丁子昱听罢这才了然。
却有些犹豫。
这位周先生虽家中有事,可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他总不好‘趁虚而入’,钻这个空子,顶了别人的位置。
“不如就去吧——”
丁子昱犹豫间,忽然听得了钱应明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望去,只见是穿着中衣的钱应明从布帘后走了出来。
“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可惜了。”初醒的钱应明拿一如既往有几分疏冷的口气说道。
小野子早听闻过他的‘大名’,当日钱应明告御状时他就跟在冯舒志身后曾遥遥看见过。
此时不由悄悄打量了他几眼。
钱应明似有所查地皱眉朝着小野子看了过来。
这一瞧,脸上的神情却是微微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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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 “头一日”
小野子倒无惧于被他发现自己偷看对方似得,见钱应明看向自己,只是咧嘴一笑,点了个头,一副很和气很懂规矩的小厮模样。
小野子重新扭过了头去跟丁子昱说话,钱应明却仍在神色不明地打量着他。
“老太爷还说了,要是丁先生您不愿意长待,也不要紧——您可以在周先生自老家回来之前先给小公子上着课,这样也行。”小野子大致地传达着冯英廉的意思。
丁子昱听到这里,方才觉得心中舒服了些。
他最怕的便是影响到别人。
取代周先生绝对不可取。
但暂时教一段时间的话,确实是可行的。
如此不仅能解他眼下在生计上的燃眉之急,还可趁着这几个月的时间,好好地对日后做一番打算。
丁子昱从来也不是扭捏之人,心下既有了结论,当即便向小野子说道:“如此便谢过英廉大人对丁某如此信任看重了——”
小野子机灵,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便笑着道:“那丁先生收拾收拾,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再来接丁先生过去!”
“没什么可收拾的,小公子的课业不可耽误太久,若是可行的话,我想明日便过去。”
“那成!”小野子点头,又询问道:“那我明个儿一早来接丁先生吧?”
丁子昱颔首,客气地道了声:“那便有劳了。”
“嘿嘿……丁先生客气了。”小野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丁先生若还有哪儿没听明白的,等明日过去了再跟老太爷谈谈吧,我就记着这么多了……”他话罢一揖,道:“今个儿我就先告辞回去了,明早再来叨扰——”
丁子昱点头称好,又问了他可要喝碗茶水歇歇再走,得了小野子摆手婉拒之后,便将人送出了大门外。
他折身回来之时,脸上不禁沾了些喜悦之色。
纵然他当初考取举人功名之时成绩不菲,可也耐不过今年春闱落榜的名声。
去年他得以进英廉府教授冯舒志课业,还是在有袁先生从中引荐的前提之下。
而今年名落孙山,别说是英廉府这等大门大户了,纵是前往私塾,若是没有可靠之人从中介绍的话,只怕都不是易事。
可谁成想英廉府竟有回雇他之意。
这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丁子昱回到屋内之时,只见钱应明仍站在原处,且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
丁子昱恐他是见自己有机会重回英廉府做教习先生,对比之下心中不平,便将眼中的笑意收敛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之际,却听钱应明先一步开了口。
“方才那个是英廉府上的小厮?”
丁子昱不解。
方才他与小野子的对话未曾避开过钱应明,他应听得出小野子是英廉府上的人,因何还要多此一问?
但他还是点头答了句是。
“你可知他是哪里人?”钱应明又问道。
按理来说丁子昱不可能对英廉府上随随便便的一个小厮都了解地如此详细,可恰巧小野子同别的小厮不一样——去年小野子入府之时,丁子昱曾听冯舒志不止一次提及过他的可怜身世。
眼下便大致地回忆着道:“应是京城人士,母亲早逝,父亲因一些纠纷,如今还在牢狱中被关押着。”
并未说起小野子的父亲入狱是因盗窃,也未道明小野子亦有盗窃的前科。
钱应明对这些内情也不感兴趣。
他听罢小野子是京城人之后眼中的异样神情已迅速消退了下去。
“钱兄问这些作何?”
“见他长得有些像之前认识的一个孩子罢了。”钱应明道:“可既是京城人士,那定是认错了。”
丁子昱听罢点头,未有过多地去留意思考。
……
同一刻,和宅。
椿院正房中,临到天亮方才睡着的冯霁雯转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同往常一般伸手拨开床帐。
却见床沿外地板上赫然坐着一位仅着着白色中衣,两条长腿一屈一伸,借着一缕淡淡晨光神态闲适正低头看书的男子——
刚睁开眼还不甚清醒的冯霁雯忙地放下手中床帐。
一个人睡习惯了,一时竟忘了自昨晚起,她已不是这个房间唯一的主人了。
还好她没张口便喊丫鬟进来伺候!
“夫人醒了?”
和珅清润含笑的声音隔着床帐传到她耳边。
冯霁雯醒过神来,“嗯”了一声。
坐起身理了理中衣衣领,又拢了拢腮边有些凌乱的青丝,方才又重新拨开床帐。
“什么时辰了?”她似怕惊动下人们一般,压低了声音问和珅。
和珅望着她初醒的模样,不似平日里端庄的连根头发丝都梳的一丝不苟,衣着神态都令人挑不出半点差错,而是一双眼睛带着醒后的朦胧,又一幅警惕的模样将声音压低的样子很有几分娇憨之感,尤为可爱——
和珅眼中神色不禁又温柔了几分。
“卯时刚过半。”他笑微微地答道。
冯霁雯有些讶异。
平日她一般是刚进卯时便醒了。
昨晚因有心事迟迟未能入睡,竟多睡了半个时辰才醒——
“没人过来喊起吗?”她问道。
和珅摇头。
“头一日,想必是秦嫫特意交代过的。”他答得满口正经。
冯霁雯一愣之后,旋即明白了他话中含义,因毫无准备,险些当场红了脸。
还好应变能力较强。
心知这种话题讨论不得,否则只会在变污的道理上越走越远,故而她并未接话,只求心中有数便好。
“那你可睡好了?”
和珅点头。
“那咱们收拾收拾——”冯霁雯看着他身下的被褥跟竹席说道。
和珅便搁下了手中书卷,站起身来道:“我来收拾便可,夫人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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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写这么多先放出来,待会儿要继续写的,可能是两千也可能是三千,这个得看灵感君和手速君肯不肯配合了。
这两个月少更新大家别介意,多更新也不计入月票加更范围,攒的月票加更统一等婚后还给大家~
谢谢大家的谅解与支持,么么哒~
下章大家别等了,明早看吧~
248 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冯霁雯却还是下了床来,在一侧的胡桃木衣架上随手取了件衣裳披上。
如今她没什么心思歇着,只想着尽快落实昨夜自己想着的法子。
见她执意要帮忙,和珅不由笑了笑。
他将被子叠起,冯霁雯则将枕头抱起放到了床上,而后又帮着和珅将竹席卷起来。
末了,却见他方才放书的地方有着一顶洁白的帕子,其上还有着血迹。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便问道:“爷哪里受伤了?”
迎上她的目光,和珅低头看了一眼帕子,再抬起头来望向她,眼神有几分别样的笑意:“这是元帕。”
元……帕?
冯霁雯大概明白了。
可血迹是从哪里来的?
她下意识地朝和珅手上看去。
只见和珅已弯身将那顶所谓元帕捡了起来。
“夫人收好了,晚些交给丫鬟便可。”他将帕子递上。
冯霁雯表情复杂地接了过来,道了句:“还是爷细心……”
和珅笑了笑,道:“将被子放回去吧。”
这些临时拿出来打地铺的被褥,是从床箱中取出来的。
冯霁雯将帕子放到一侧,点了点头。
和珅将床板掀起,她则帮着将被褥放进去。
做好这一切之后,和珅又顺手打算帮她将床铺一铺。
“这个让丫鬟做便好,爷别忙活了。”冯霁雯忙制止道。
让一个男人帮她铺床,这种感觉别提有多别扭了。
做人能不能不要勤快的太过度啊……
她不让铺,和珅也没有强铺的道理,唯有按下了内心深处‘什么都想帮媳妇儿干’和‘一大早就想在媳妇儿面前表现自己’的渴望——
他直起身之际,目光一转,却是定在了枕侧的锦盒之上。
夫人竟还把他送的礼物放在枕头边儿了。
“这份礼物夫人可还喜欢?”他问道。
虽然夫人放在枕头边儿已经显示出了喜爱之意,但他还是喜欢这种明知故问的感觉。
贯来就爱想多的和大人这回却碰了个钉子。
“我还没看。”冯霁雯选择了坦诚相待。
和珅听罢一愣。
还没看?
还没看就放枕头边儿,不舍得拿开了——夫人这该是有多么看重他送的东西?
他和珅究竟是何德何能,能得夫人这般重视?
被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成功感动到了的和大人将锦盒拿了起来。
“那夫人现在瞧瞧喜欢是不喜欢。”
冯霁雯一心想着要办正事,见他一会儿又是铺床,一会儿又是让她看礼物的,不由有些心急。
这人戏怎么这么多呢?
为了节约时间,她半点不敢磨叽,顺着他的意思将锦盒接了过来,便打开了来看。
本以为是珠钗首饰等物——
可此际安安静静躺在锦盒中的却是一支青玉笔。
“这支玉笔是我五岁那年,阿玛找了名匠特地打的。”和珅语气温和地说道:“青玉只是普通的青玉,羊毫也只是寻常的羊毫,并非是什么贵重之物,但贵在制笔师手艺了得。”
只是他许多年都没有用过了。
冯霁雯本是随便一听,可待得知此笔是他阿玛赠予他的,心中便有了不同的感受。
“既啊阿玛所赠,当好生保存着才是。”冯霁雯道:“爷若真想要送我东西,还是换一样吧。”
这等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哪来是这么好收的?
“夫人昨晚都收下了,岂有再让我收回的道理?”和珅笑着道:“这笔是我幼时使的,如今用倒显得过于小巧了些,赠予夫人最是合适不过了。”
冯霁雯无奈望天。
论嘴皮子,就是十个她也不见得能说得过他。
罢了,她这会儿是真没工夫搁这儿跟他掰扯这些东西。
“既如此,那我便先替爷保存着。”她不拿出来用便是了。
和珅笑着颔首。
肯收就成。
嗯……待他算算。
额娘留下的玉兰簪送出去了。
阿玛给的青玉笔也送出去了。
下回再送,是真没什么可送的了。
唯一能送的,便是他这个人了——
阿玛与额娘倘若在泉下有知的话,也该欣慰于他的机智吧?
在冯霁雯的半催促之下,一直沉浸在自恋当中的和大人迟迟穿衣离去。
不出冯霁雯所料,和珅前脚刚离去,丫头们后脚便进来了。
冯霁雯按着最初的计划躺在床上,待两个丫鬟进来之后,隔着放下来的床帐说道:“小仙留下来伺候,小醒去吩咐厨房准备早饭吧——”
小醒隔着床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她自然看得出来冯霁雯是在找借口支开她。
冯霁雯也知道凭小醒的聪明,必然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她的意图来。
但对方是小醒,而不是别的丫鬟。
小醒好就好在从来只做自己分内之事,有心思归有心思,但从来不会将心思放在无用的东西上面。
“太太有事吩咐奴婢?”小仙往床边走近了些,轻声问道。
冯霁雯将床帐拨开了来。
小仙这才瞧见她已起身,且衣裳都穿好了,就差个头发没梳。
“太太早就起了?”她有些惊讶。
秦嫫不是说……太太大有可能要睡到晌午的吗?
还说太太可能会身上疼,没力气,要她们伺候的时候多加小心着些什么的……
可太太瞧着……还挺精神的啊。
她本还打算嘱咐太太再睡会儿来着。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小仙望着自家太太一本正经、甚至称得上严肃的神情,小仙莫名有几分紧张。
这是一个刚与夫君度过初夜的女人该有的反应吗?
她虽没有经验,但隐约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我跟大爷并没有同房。”冯霁雯开门见山地道:“我也没办法与他同房——”
小仙听得赫然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没有办法同、同房?
她虽觉得害羞,但更多还是惊惑。
“大爷他……?”小仙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
莫非是大爷身体有问题吗?
冯霁雯起初倒也想过拿这个来搪塞,可到底事关一个男人最要紧的尊严,且后续必然还要引发一系列的问题,便做了罢。
“我与他起初便是假成亲,所以没办法同房。”冯霁雯直言道。
这便是她想了大半夜之后做出的决定——
见她面不改色一口一个同房,小仙却已半点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
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冯霁雯口中所说的‘假成亲’三个字上头!
什么叫假成亲?!
小仙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盘腿坐在床上,身后倚着湖蓝色刺绣大迎枕的冯霁雯。
“太太您……在说什么呢?”她觉得要么是方才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太太说错了。
太太跟大爷从订亲到成亲,再到成亲后半年的时间里,她都是一点点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假成亲呢?
“你可还记得去年我与和珅是如何订亲的吗?”
“不是老太爷事先相中了大爷吗……”小仙的口气有些不确定,“再有香山别苑那晚,太太遭人算计被困在书楼中,为解燃眉之急,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冯霁雯:“……”
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半推半就?
怎么不直接说欲拒还迎呢……
会不会用词啊到底?
她脸色复杂了一下,看着小仙说道:“这都是我后来说与你听的。实际上,那晚在书楼之中我与和珅单独谈话之时,并没有真的答应这门亲事,而是与他约定假成亲,一来确实是为解当时燃眉之急,二来是为了了却祖父一桩心愿。”
小仙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约定假成亲?
她什么约定都听说过,却唯独从没听说过还能做这种约定的!
这是因为她不知道冯霁雯与和珅还做下了日后和离的约定。
若是知晓,相比之下,兴许也就不会对假成亲一事有如此之大的反应了……
小仙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可偏偏自家太太的脸色半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加之她心细如尘,如今回想起太太与大爷的相处来,便也发现了诸多不对之处。
只是她往前再如何细心,却也压根儿不敢往假成亲上头想啊。
这传出去……无疑是惊世骇俗。
“可大爷待您这么好……”接受了现实的小仙很快转变了模式,抱着将错就错的心态劝道:“您就不考虑考虑弄假成真吗?”
“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冯霁雯不敢过度打击她,不置可否地揭过:“这个问题日后再谈——今日我之所以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帮我。”
至于怎么帮,小仙心里头门儿清。
说白了不就是拉她下水,让她帮着一起隐瞒事实真相吗?
其实这都是小事。
关键是她如今实在接受不了原本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大爷和太太忽然就成了假成亲。
这简直是幻灭性的打击。
“这是假造的元帕,待会儿你交给秦嫫之时,万不可露馅儿了。”冯霁雯将东西塞到小仙手中,一脸慎重地叮嘱道。
小仙则拿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她。
天呐!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的存在与发生?
她竟然还参与了进来……
造孽啊简直是。
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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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是三千字,这就洗漱睡觉了,大家晚安么么哒~
249 转亏为盈
小仙自內间行出之时,眼中含着点点泪水。
方才得了小醒隐晦示意,得知冯霁雯在与小仙说话的秦嫫一直候在外间,眼下得见小仙出来,便唤了她过来问话。
刚要问一问大爷跟太太的情况,却先一步瞧见了小仙异样的神情。
“哭什么呢?”秦嫫微微皱眉问道。
这倒霉丫头,大喜的日子搁这儿红着眼。
小仙将眼泪往回憋了憋,又咽下诸多无法与人倾述的苦水。
“奴婢是高兴……”她瘪着嘴,违心说道。
说话间,将方才冯霁雯交于她的元帕拿了出来,递到秦嫫面前。
秦嫫一瞧便明白了。
她喜不自胜地将元帕接了过来。
真是谢天谢地……
终于成了!
望着秦嫫一脸‘大功告成’的模样,小仙心中的复杂之情无法言表。
同时又觉得压力很大。
她不知道自己能帮着太太瞒秦嫫多久。
而半日下来望着秦嫫高兴的不成样子,干活儿说话都比平日还要带劲许多,冯霁雯内心深处也不禁涌现出了一丝愧疚来。
但想到自己倘若一口气将事实真相说给全部的人听,必然会造成十分混乱的局面,便也只能继续愧疚着。
而这种愧疚直接表现在了她特意拿了私房钱出来,给椿院里的下人丫鬟们又在伙食上改善了一番。
抱着雨露均沾,宁落一条街,不落一个人的想法,干脆给整个和宅里的下人们都顺带着改善了一通。
反正也没多少人,全当稳固人心了。
以上是冯霁雯完整的想法——
但事实造成的结果却是……
“太太瞧着真高兴,今个儿的饭菜里多了大半碗鸡肉,还有蛋汤呢!”小亭高兴地道。
“是啊,我都吃撑了。”小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脸认真地道:“怪不得娘总是盼着太太跟大爷能早日同房呢,这同了房,果然就是不一样。”
她对同房压根儿没什么概念,就觉得是俩人同睡在一间房中,如此而已。
故而说这番话之时,自己单方面觉得再正常不过。
可其他几个丫鬟,包括小醒在内,都没能做到她这般脸不红心不跳。
“……”
没人接小茶这个话,大家各自低头,心中有数。
反正整座椿院上下,除了冯霁雯本人和已知真相的小仙之外,大家都一致认为这突如其来的伙食改善,是因为俩主子终于同房了的缘故。
太太此举……显然是想让大家跟着一起庆祝一下。
所以大家都很配合地保持着普天同庆的精神面貌。
“……”冯霁雯一脸凌乱。
……
养心殿。
早朝罢,乾隆让人前去内务府召了和珅前来觐见。
和珅自内务府赶来之时,恰见乾隆正检查着十五阿哥永琰近来的功课,永琰站在书案旁,一脸认真地背诵着什么。
和珅在书房门外凝神听了听,只听永琰背的是《资治通鉴》中的一段治国之道。
小太监躬身进去通传,见十五阿哥还在背诵,便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立在一旁等候。
乾隆见状往门外瞧了一眼,得见一名着官服的年轻臣子正垂首站在门侧。
“是和珅么?”他问了一句。
和珅忙应了一声。
乾隆便道:“进来吧。”
“是——”
和珅行入书房之中,永琰便停下了背诵。
“去里头找你五皇叔去吧。”乾隆对其说道。
永琰便依言退去了内殿找和亲王弘昼。
“今个儿的功课,可过你皇阿玛的眼了?”
弘昼正窝在罗汉床里把玩着烟斗,立在一旁的太监总管高云从替他提溜着一只鸟笼子,笼架上站着一只颜色十分好看的八哥。
弘昼只比皇兄乾隆晚出生三个月,但许是因为沉迷酒色玩乐的缘故,形容看起来要比乾隆苍老上几分。
但一副脾性却是有名儿的好相处,没架子。
永琰并不讨厌这位待他还算不错的五皇叔。
听他问及自己,便答道:“才考到一半,皇阿玛召见了和珅,便让我找五叔来了。”
“和珅?”弘昼抬起松弛的眼皮看了在一旁坐下的永琰一眼,道:“怎么又是这个和珅?他到底是个什么官儿?”
他来宫里的次数不多,但光是见皇上召见这个和珅,少说也有五六次了。
先前只听说是冯英廉的孙女婿。
后来似乎办了个案子。
但他不大关心这些朝事,都只是道听旁说了一些。
“在广储司里就任郎中一职。”永琰讲道:“另外兼着御前侍卫。”
弘昼挑了下眉头。
“内务府的官儿,往养心殿跑跑倒是无可厚非。”他重新低下头去把玩手中的烟斗,漫不经心地说道。
永琰则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在内务府呆了有多久了?”乾隆靠在龙椅中,手里握着的就是《资治通鉴》中的其中一卷。
“回皇上,两个月零五天了。”和珅笑着答道。
乾隆闻言笑了一声。
“你记得倒是清楚的很。”又道:“记性这么好,难怪这么擅长算账——看来朕将你放到内务府,倒是选对地儿了。”
“皇上谬赞了。”和珅依旧笑着。
“前几日英廉送来的内务府上个月的账目,朕都已过目了。”乾隆望着和珅,道:“广储司里的这笔账,倒被你算得十分细致——”
内务府向来是个掰扯不清的地方。
尤其是近几年来,宫中开销铺张浪费,时不时地还有皇子来借银子使,一借便没了影儿,窟窿一个接着一个的漏,补也没法儿补。
可和珅在广储司呆了不过两个月,不单单把这笔烂账理的清清楚楚,竟还使得入不敷出的内务府转亏为盈了。
这是乾隆之前未曾想到的。
就连冯英廉也十分吃惊。
可‘转亏为盈’这种话乾隆自不会明讲,是以只是夸赞和珅擅于理财算账,细心入微,做事勤恳。
和珅不骄不躁,一味地谦虚着。
乾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这么一通称赞后,却刻意未提嘉奖之事。
反而似无意一般说起了前几日闹得满城风雨的郊外流匪劫路伤人性命一案。
“朕准了刑部提议的判处凌迟之刑。京城已有十余年,未曾办过如此恶劣的命案了。”提到这群人,乾隆眉间便藏着一股天子的威严怒气,“这些草寇之流,过了几年安生的好日子,非但不懂得惜福,反倒还无法无天,敢在京城作乱了——”
“皇上说的是。”和珅敛起了脸上笑意,肃然道:“视法度于无物者,必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待从团河行宫回来之后,便要立即执刑。”
和珅垂首听着。
“可该怎么赏赐袁守侗,朕心里暂时还没有主意。”说完了罚,乾隆又提到了赏。
他露出思量的神情说道:“福康安倒是好赏,他一直没个固定的差事,如今历练的倒是可以了,朕打算升他做一等侍卫,御前行走——可袁守侗,一时半刻倒真是不知该如何赏他。”
此案非同一般案子可比,袁守侗此番办差得力,必须要好好地赏赐一番方可。
可他才升做兵部尚书没多少时日。
见乾隆有些犯难,和珅谨慎地开了口劝道:“袁大人有功,自该重赏,但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妨待皇上从团河行宫回宫,犯案之人被处决,正式结案之后,再行论功行赏也不迟——”
他知道乾隆最想听的便是这句劝。
此案案发突然,结案也十分突然。
连他同太岳父都察觉出了不对,欲深究一番,他不信精明至此的万岁爷会毫无所觉。
案子有没有真正了结,兴许都还不一定——
故而赏赐一说,实在着急不得。
要不然到时再有变故发生,大张旗鼓的封赏便成了闹笑话。
被和珅一句话‘劝’到了点子上的乾隆点了头。
望着半垂着眸站在下方的年轻臣子,乾隆眼中的满意之色愈发浓厚起来。
有能力,又很会办事。
更重要的是,心思通透活泛,做起事来让人十分省心省力——
如今放眼整个朝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聪明人’了。
单单只放在内务府,未免有些屈才了。
乾隆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手中书卷轻轻敲打着书案。
……
今日小醒与小茶外出为冯霁雯采买些常用之物,临挨着晌午头儿,从外头回来之后,带回了一个消息——
说是外头有了传言道,于家三日之后会向奉恩辅国公府下聘,婚期似也已经商谈完毕,只是要待聘书送达之后,方才会有确切的日子传出。
昨晚什刹海一游,紫云已对冯霁雯说起自己成亲之期不远矣,故而此时得到确切消息的冯霁雯并无太多意外。
“太太跟紫云格格关系这么要好,可想好要拿什么来为紫云格格添妆吗?”秦嫫在一旁笑着说道。
冯霁雯露出思索的神情来,摇了摇头。
这个她倒未有想过。
她与紫云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便会互送些小玩意儿,乍然要送如此正式的添妆礼,她倒有些无从下手起来。
“秦嫫觉得送些什么来得合适?”冯霁雯请教道。
当初她出阁之时,紫云在私下送她的是一颗她从广东带回来的洋宝石,颜色赤红,冯霁雯收下之后便一直放着了,不知要用来打作什么首饰才好。
秦嫫也知道这茬儿,故而道:“虽说好友间互赠添妆礼讲求的是一份心意,绣顶帕子也无不可,但作为回礼,还是不宜过轻的好。”
冯霁雯点头。
秦嫫便又给出了不少参考意见。
冯霁雯听罢,决定要好好地想一想。
虽说不一定要多么贵重,别出心裁,但最好是送到实用上。
临近午时时分,和珅差人回家传话儿,说是手头事忙,晌午便不回来用饭了。
午饭便是冯霁雯独自用的。
饭后,她欲让丫鬟差来刘全问一问近来钱应明的情况。
负责便要负责到底,只有钱应明好利索了,她才能卸下这份责任感来。
“太太不必问刘全了。”小醒却在小羽退下去请人之前,及时开了口说道。
冯霁雯望向她。
“今日奴婢出去采买茶叶之时,瞧见他了。”小醒道:“他原本似乎要去找活儿做的,后来瞧见奴婢也在,就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许是觉得难堪吧。
平日里趾高气昂,自诩清高的举人,如今却因生计要去茶叶铺中做工。
冯霁雯有些意外:“他伤好全了吗?就出去找活儿做。”
这才多久。
她背上这点儿伤都离脱痂还有段时日呢,更何况他当时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的。
“奴婢见他手臂行动还有些不便,想是未能好全。”许是有成见在先,如今小醒一提到钱应明,甭管是说什么,语气都不是太中听:“可既然都能出去找活儿做了,想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也要吩咐刘全儿要按时探望,药也不能停,还有补品等物。”冯霁雯道。
小醒有几分意外地看着她。
往前冯霁雯待钱应明是什么态度,她是看在眼中的,说是嗤之以鼻也不为过。
纵然这回他因救太太而受伤严重,可到底他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啊。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多少拖累到了太太。
是典型的帮倒忙。
太太这又是请大夫又是给抓药的,在有过节的前提之下,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眼下他既出去找活儿,便说明没大事儿了,还管他作甚?
太太如今真是对什么人都心善的不像话。
“一定要确定他伤愈了才行。”冯霁雯又道:“不然万一留下了什么后遗症,日后他再借机讹诈咱们,岂不是还有的麻烦吗?”
她宁愿这会儿多费些事,也要杜绝这种坑爹的可能。
小醒:“……”
果然是她将自家太太想的太过单纯善良了。
但这样,确实也是最稳妥的。
钱应明倘若得知冯霁雯与小醒这么防他,只怕要气得脸红脖子粗,再怒骂上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同一刻。
景仁宫。
嘉贵妃望着过了午时方才前来请安的儿子永瑆,语气随意地问道:“听闻你昨夜没回宫,是在外头过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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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又要忍不住安利一下和大人了,和大人在内务府做事的时候,转亏为盈是真事,是有史料记载的,并非是我夸大其词^_^
天生一把理财生财的好手儿,搁现在不当官儿的话,一准儿是个成功的奸商(划掉!),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