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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金夫txt下载     金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0 带孩子

    “今日夫人回府,还未让她这个客人正式拜见夫人一面。”和珅玩笑着道:“如此不合乎规矩。”

    冯霁雯被此言逗得哭笑不得:“……这客人也当真是不能再小了。”

    “客再小也是客,既是来了家中,不知夫人可曾备下见面礼了?”和珅笑问道。

    “倒未来得及用心准备,明日请人打一块儿如意锁吧?”

    “夫人不如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当作见面礼,如何?”

    冯霁雯一愣。

    “这孩子没有名字?”

    “原来应是有的,但未来得及问。”和珅眼中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道:“既是如此,应是天意。不如便重新替其取名,当是重新活了一次吧。”

    冯霁雯点了点头。

    家中亲人如今都已不在了,小小年纪便遭此困苦,实属不幸之极。

    一切若能得以重新开始,抛开这些过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取名……实非她所擅长的。

    “这孩子是大爷做主留下的,理应由大爷来取。”

    “若是男孩我取便罢了。”和珅推脱道:“可这女孩儿的名字,我却怕是取不好的——在这上头,夫人总归是比我心思细腻些。”

    冯霁雯刚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却见小醒已然抱着孩子走了进来行礼。

    自打从得了抱孩子这一差事之后,虽然还是那般的面无表情,可却让小醒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冯霁雯看着她抱孩子的姿势,怎么瞅怎么都觉得违和又奇怪……

    “夫人抱抱她,瞧瞧这孩子的眉眼,也好取个相宜的名字来。”和珅笑着说道。

    冯霁雯闻言只好将孩子接过来,然而抱在怀中却格外地手足无措,不知是该托在哪里才好。

    她再也没有脸去笑话小醒了。

    小醒望着她的模样,嘴角默默抽了一下,是同样也觉得自家太太抱孩子的姿势说不出的奇怪……

    而事实证明不止是小醒这么觉得,连和珅亦不例外。

    和珅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苦笑的神情来。

    虽然他内心存着一份‘不管自家媳妇儿干啥都比别人好’的脑残粉心态在,但此情此景之下,他确实也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眼睛……

    他站起了身,来到冯霁雯面前。

    “是这么抱着的吗?”冯霁雯看着他问道。

    毕竟抱孩子的经验几乎为零。

    “……这只手应该是托着头的。”和珅给予着指导,握住冯霁雯一只手腕轻轻地往孩子脑后移去。

    冯霁雯认真地学习照做。

    “这孩子眼睛可真大。”对上怀中这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忍不住夸了一句。

    “大是够大。”和珅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比起夫人,差得却不是一星半点儿。”

    赢了一个孩子的冯霁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跟爷自然也是不能比的。”她一副礼尚往来的语气说道。

    小醒在一旁听得如此画风清奇的对话,脸颊又忍不住一阵抽搐。

    这孩子做错什么了到底是,分别被这俩夫妻拿来做比较?

    跟一个连路还没学会走的孩子比眼睛大小,也亏得这两口子张得开这个口……

    又听大爷拿孩子的皮肤比之太太的皮肤,继而同样单方面地宣布自家夫人获得了胜利,小醒已然无语到了极致。

    再也听不下去的小醒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本欲行进来的秦嫫临到帘栊旁,迎面瞧见了自內间而出的小醒,便问了一句:“怎不留在里头伺候?”

    “爷跟太太抱孩子玩儿呢。”小醒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地说道。

    秦嫫闻言将面前的珠帘拨开了一道儿细缝,瞧了瞧里头的情形。

    只见是大爷与太太正站在榻边,一个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孩子,一个拿手逗着孩子的脸蛋儿,二人脸上俱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秦嫫微有些意外。

    “没想着这俩主子抱起孩子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秦嫫低声笑着说道。

    小醒闻言奇怪地看向她。

    到底是哪儿像回事了啊……

    但玩得挺开心的她倒是瞧出来了。

    夫妻俩确实是挺开心的。

    只不过起初是俩人都开心,可发展到最后,和珅单方面地却没有那么开心了。

    因为,他的夫人已经跟孩子玩儿了近一个时辰了。

    起初还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时不时地问他自己做的对是不对,他好歹还能扮演个学识渊博的角色,参与进来。

    但越往后他的戏就越少了。

    因为冯霁雯在不断进步的过程中发现孩子不光可以抱着玩儿,还能拿手托着玩儿,还可以把孩子放在腿上玩儿,以及可以让孩子躺在榻上玩儿等多种玩儿法——总而言之,逐渐发现了带孩子的乐趣之余,还显露出了女人与生俱来的带孩子天赋。

    所以几乎就没和大人什么事儿了。

    望了一眼漆黑如墨的窗外,和大人有些发愁。

    这都什么时辰了?

    媳妇儿这才刚从娘家回来头一天,他本还想跟夫人好好地说说话儿,谈谈心来着。

    纵然是让丫鬟抱孩子过来,也是想以孩子作为媒介,能多跟夫人来点儿互动什么的。

    可眼下夫人抛下他,完全沉浸在了逗孩子玩儿的乐趣之中的情形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跟他想象中的真的不一样。

    “……夫人,时辰不早了。”不甘于被晾在一旁的和大人最终还是开了口说道:“我瞧这孩子应也困了,夫人不如先将名字给取了吧?”

    这都是好听的体面话。

    说白了就是把名字麻溜儿取了,赶紧让丫鬟把孩子给抱回去吧。

    这才刚回来头一晚,就不能好好地陪他说一说话儿么……

    和大人的眼神有一丝淡淡的幽怨。

    偏生冯霁雯的眼睛一直放在孩子身上,此刻听得和珅此言,视线也未曾移开,只是问道:“大爷该知道这孩子姓什么吧?”

    “安。”提起给孩子取名这茬儿,和珅显然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回答起问题来,也是前所未有的简洁。

    “姓安?”冯霁雯将孩子抱在臂弯中,一面轻轻晃着,一面露出思索的神情来。

    想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不如就叫……”

    见她思考了如此之久,和珅不由生出了几分期待来。

    “就叫安儿吧。”冯霁雯说道。

    “……哈?”和珅的表情有些意外。

    安儿……?

    想了半天就是安儿?

    往细了说,刨开孩子原本的姓氏,她只出了一个字的力,而这个字,就是“儿”……

    “爷觉得这名字如何?”冯霁雯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

    “甚好。”和珅点头道:“这孩子原本的名字不知唤何,自姓氏之中取名,亦是对其父母的一种尊重。且安字寓意也好,作为乳名也十分妥当。”

    冯霁雯听罢有些愕然。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想得这么周全……

    “我只是觉得简单顺口,又勉强算得上好听而已。”她实话实说道。

    和珅“嗯”了一声,点头道:“确实简单顺口,且也好听。”

    末了便敲定道:“便叫安儿了。”

    所以可以让丫鬟把孩子抱回去了吗?

    “安儿……安儿。”冯霁雯自顾自地念了两遍,继而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这名儿确实顺口。

    “安儿……”她轻声唤着,拿玉白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孩子嫩嫩的脸蛋儿。

    孩子咿呀一声,张了张嘴巴,似在回应她一般。

    “她像是知道自己有名儿了似得。”冯霁雯笑着说道。

    见她又要去逗孩子,和珅有些想要扶额。

    他到底是脑子抽了哪门子的风,才会让丫鬟将这孩子给抱过来的?

    他后悔了。

    冯霁雯抬头的间隙余光中见他脸色,将他的面无表情当作是困倦了。

    原来是他困了。

    其实孩子白天睡得多,一瞧便可知精神地很,她显然也不困——

    他却说什么孩子困了。

    合着是他自个儿困了。

    冯霁雯抱着孩子站起了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安儿好像真有些困了,便先让小醒抱下去吧,待明日一早,便让秦嫫着手去找个知晓根底的婆子过来照看安儿。”

    一听要把孩子送走,和珅的精神就来了。

    “一切由夫人安排便可。”笑意重新回到脸上,和珅片刻都没耽误地招了丫鬟进来。

    小仙见孩子被抱走,便行了进来将床铺好。

    而后便如往常一般,无需主子开口,便行礼退了出去。

    和珅也如往常一样,十分自觉地将地铺铺好,躺了上去。

    虽然是睡地铺,但有媳妇在,脸上心底也都是乐滋滋的。

    睡在床上的冯霁雯却发觉了一丝不对。

    被褥和枕头似乎都是刚晒过的,有一种阳光的味道,闻起来十分舒服温暖。

    但除此之外,隐约还有一种极熟悉的气味。

    有些像是纸墨气、却又混合着一丝皂角的清新。

    她洗澡或净面向来用的都是静云庵特制之物,从未使过皂角……

    冯霁雯扭头朝着床外望去,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躺在那里的和珅身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睡我床了……?”

    正享受着与媳妇共处一室的和珅闻言眉间的笑意微微一凝。

    “……”

    短暂的安静过后,和珅选择了半坦白。

    “近来夫人不在家中,无人配合于我,又常有下人出入,我恐露出马脚来,这才斗胆在夫人的床榻之上睡了几日。”

    椿院常有下人出入这话不假,但他早出晚归,又向来不喜下人近身伺候,椿院里的丫鬟被秦嫫调|教的不能再本分,故而他纵是打地铺再继续打它个十年八载,估计都没人会发现。

    所以睡床上了是真,但恐被下人发现却是假。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想睡床上而已。

    想睡夫人睡过的地方。

    这种感觉,就如同是宠物对主人的莫名依恋。

    但这话说出来实在欠揍,又很有几分猥琐的嫌疑,故而他只能竭力掩饰。

    幸而冯霁雯也未察觉到什么不对之处。

    还生怕他误会自己嫌弃他似得,又道了一句:“我只是闻着味儿有些不对,随口一问罢了,没有旁的意思。”

    闻着味儿不对?

    和珅本以为她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却不料竟是有真凭实据在的。

    还好他方才没有厚着脸皮否认,若不然在她眼中自己只怕真要成了敢做不敢当、心思见不得光的龌蹉之人了……

    和珅无比后怕。

    却又有几分无法言说的暗喜。

    因为夫人不嫌弃他睡她床上。

    且还辨得出他身上的味道。

    光是这两点便已经够他笑好几天的了。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着口气中的笑意说道:“我知夫人之意。”

    话罢忽而又觉得心中熨帖地很。

    这种明明是他偷偷做了‘错事’,被她发现之后,她却反过来恐他误会自己对他心存不满的感觉……虽然说起来有点绕,但当真是太好了。

    他究竟怎么会有幸遇见并娶到这么可爱又心思细腻的小姑娘?

    “外面好像起风了。”

    他听冯霁雯拿漫不经心的语气轻声说道。

    窗纸在随风翕合着,窗棂也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响来,在寂静的夜中十分醒耳。

    “护国寺旁有一座四进的宅子,我让刘全儿去看过,说是九成新的宅子,建成不过两年,且无人长住过,夫人哪日得空不如亲自去瞧瞧,看看可合心意。若觉得还合眼,便先买来,再按着夫人的喜好修葺一番。”

    “爷要买宅子?”冯霁雯意外地问。

    “这座宅子已有些年头了,许多角落都已破败,不堪再行修缮。”和珅躺在那里说道:“也太小了,着实委屈夫人。”

    自冯霁雯初嫁过来之时他便说过,让她住在此处,委屈她了。

    “倒也还好,家中人少,住太大的宅子反倒难以打理,又显得空荡……”她本还要说暂时不必换新住处,但转瞬想到他如今也是堂堂刑部尚书了,住在此处多少有些与身份不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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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似乎被一种‘答应加更就一定加不了更’的魔咒附体了,今天事情贼多,后天是公公生日,今天跟舅姥爷出去给公公买衣服来着,回来太晚了,累得跟狗一样_(:зゝ∠)_加更明天……不,先不承诺了,就跟大伙儿说句对不住~~o(>_<)o~~我还是很爱你们的!

311 宴客名单

    “待搬进新宅子里之后,家中下人自然也要随之增添一些。”和珅的声音听起来含着淡淡的笑意,声音虽轻,却似乎夹带着一丝对日后生活的美好期盼之意:“夫人不是喜爱江南一派的建筑吗?待到修葺之时,便从江南请工匠前来,里里外外的陈设与布置,皆大改一番。到时挖上一条小溪,引水进来,植些芙蕖,再养些鱼儿……”

    冯霁雯听得不由转过了头去看向他。

    室内灯火已熄,她隐约可见躺在地铺上的和珅将左臂枕在脑后,一派悠然自得,脸上虽看不清具体是怎样的神情,但从语气听来,应是笑着的。

    她前世便是南方人,故而对江南一派的建筑有着极深的感情,偶然闲暇之时,便喜欢翻看一些有关江南风土人情的杂书,赏看画作之时,也习惯对江南风光多看上几眼。

    竟不料他都留意下来了。

    听他还在说着新宅要如何布置,以及日后各个居院的院名都要由她亲自执笔来写,冯霁雯不觉间也跟着微微弯起了嘴角。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只知一夜好梦至天明。

    ……

    翌日,和珅饭后换上官服,去往刑部之前,给冯霁雯分派下来了一个‘任务’。

    “前几日夫人不在家中,有客上门道贺也未备下宴席招待,如今夫人既回来了,不如拟一份宴客名单出来,再将帖子送到各府之上。”

    冯霁雯听罢询问道:“都要宴请哪些宾客?”

    她这几日虽不在家中,却也隐约听说近来上门道贺之人不在少数,甚至有许多之前从无来往的官员及其家眷。

    如此她倒不知该如何入手拟定名单。

    “太岳父与袁先生,另有金家二公子——”和珅说道。

    祖父与袁枚先生必然要头一个去请的。

    可金家二公子?

    “不是请金大人吗?”冯霁雯疑惑地问道。

    她只当是金家也有人上门前来道贺过,这一场宴不过是答谢宴,故而对和珅请金亦禹而非金简,感到有些不解。

    “金大人是整个金家,兴许还可代表景仁宫。”和珅似笑非笑地说道:“可金家二公子只是金家二公子,至于可否代表金家,全看个人所见了。”再者,他之所以请金亦禹前来,实则还有道谢之意。

    冯霁雯愣了片刻之后方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请金二公子前来他为的不过是‘私交’而已。

    可金家与景仁宫却必然不会如此认为——他们仍会将此当作是和珅给出的‘回应’。

    和珅还是在同金家与景仁宫周旋着。

    只会聪明如他,岂肯轻易让外人抓住把柄。

    冯霁雯明白过来他的用意,点了点头,并未再多问。

    “还有福三公子。”和珅又道:“不管是当日我在团河行宫外置身险境,傅恒府出手相助,还是此番在袁守侗一案中,福三公子都帮了不少忙,理应邀其前来。”

    至于福康安之前的种种,一码归一码,做人恩怨须分明。

    冯霁雯同他的看法一致,是以也就又点了头。

    只是她觉得福康安大抵不会过来。

    “女宾这边,便由夫人来定吧。”

    “……”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冯霁雯闻言问道:“那余下的男宾名单呢?”

    “统共就这么多了。”

    冯霁雯讶然。

    祖父和袁先生,金二公子与福康安……这才多少人?

    “这几日上门道贺的宾客们,都不请了?”她问道。

    “本非大宴,只是小聚而已。”和珅笑着说道:“并不适宜大肆操办。”

    所以请的人越少越好。

    若不然有的请,有的不请,反倒容易落人口实。

    他既不愿意涉及党争,倒不如谁都不请,不仅省事儿,还能谁都不得罪。

    “……”

    冯霁雯没料到他是这么个意思,待想明白了之后,也就道:“如此也好,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话末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看向和珅问道:“程世伯府上可有人前来道贺过了?”

    和珅颔首,继而想到了她为何有此一问一般,“对了……”

    “可要下帖去将程世伯府上的秦管家也请来?”冯霁雯笑着问道。

    之前和珅出事,她找不到人帮忙,就连唯一的福康安也半路没了人影,如此情形之下,是秦庸做主请出了忠勇公府上御赐的黄马褂,带着她一并前往了团河行宫。

    和珅含笑点头说道:“还是夫人细心,我倒一时未能想到此处——”

    和家与忠勇公府乃是世交,纵然秦庸此番没有帮过这个忙,也该请其过来才是。

    是他一时之间疏忽了。

    “由此可见,家中当真不能少了夫人。”和珅笑着感慨道。

    他身边……如今当真也少不得冯霁雯了。

    ……

    临近午时,金家。

    “大少奶奶。”

    金家长子住着的霖院中,有丫鬟前来禀道:“汪家太太过来了,说是要见大少奶奶——”

    “母亲?”汪黎珠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回门那天在汪家不是都告诉过她了吗,让她和父亲没事儿少往金家跑。

    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还找过来了?

    还嫌她在金家被人耻笑的还不够吗?

    连这个过来传话儿的丫鬟都是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一丝一毫该有的尊重都没有,金府上下究竟有谁拿她当作是大少奶奶来看待了?

    鬼知道她嫁过来这短短几日,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成亲当晚夫君昏迷不醒,她与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同躺在喜床之上吓得几乎是一夜未睡。

    次日一早,竟然连个喊她去给公婆敬茶的人都没有。

    就连隔日回门之事,都是她带过来的婆子去找人张罗的。

    这哪里是少奶奶,这分明是比小妾还不如……!

    她知道金家是看不起她,更加看不起她的娘家,所以她才不愿让汪家的人过来金家遭人白眼。

    可母亲怎么就好像根本不明白这一点呢?

    汪黎珠几乎是黑着一张脸来到了前厅。

    “珠儿过来了。”孙氏连忙站起了身来,上前抓住了汪黎珠一只手,满脸殷切地说道:“快坐下来,母亲有事跟你说。”

    汪黎珠强压下心头的不耐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瞥到方才孙氏所坐之处的茶几之上只有一杯茶水,只觉得眼睛狠狠被刺痛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来人都是她的亲生母亲,堂堂金家,怎么能连一碟点心都未有备下?

    这些下人们才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瞪向一侧立着的两名丫鬟,欲开口训斥上几句,话到嘴边却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她若此刻大吵大闹,必然会传到金府这些主子们的耳朵里。

    到时只怕她的处境还会变得更加糟糕……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难忍,一时之间气得身体都在打颤。

    “你们都先出去守着。”孙氏对厅中的丫鬟发号施令道。

    两名丫鬟互看了一眼,未有应是,却也都退了出去。

    “珠儿快坐下……”孙氏拉着满眼愤懑之色的汪黎珠在两个临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直未有松开汪黎珠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母亲今日过来,是有事要找你帮忙。”

    听她张口便道要自己帮忙,汪黎珠心底说不出的排斥。

    “母亲想要让我帮什么忙?”她脸色不太好看地问道。

    “你父亲与我有意给你大哥说一门好亲事,对方是江大人的侄女儿江卿蝶,这位小姐你应当见过,品貌皆是不错的。”

    “你们要说只管说去便是了,来找我做什么?”汪黎珠轻哼了一声说道:“只怕人家是瞧不上我大哥吧。”

    她大哥如今颓废堕落,脾气奇大不说,腿还断了一条,家中条件又算不上多么地好,江卿蝶那样还算得上中等的条件,能看得上大哥才是见鬼了吧。

    “所以才须得江太太从中帮忙才能成。”孙氏也不介意女儿的直言直语,只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江大人如今在刑部被人污蔑私下收受贿赂,眼见就要闹到都察院去了,江太太正急的跟没头苍蝇一样……你瞧瞧能不能将此事说与亲家母听一听,让金大人从中间帮忙周旋一二,帮江大人一把,到时也好让江……”

    “母亲!”孙氏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汪黎珠重声打断道:“想要金家从中帮忙,你想什么呢?”

    她还真拿自己当成名副其实的金家大少奶奶了不成?

    “你小声一点,吵吵个什么劲儿……”孙氏也略有些不悦起来,皱了眉道:“又非是什么大事儿,咱们两府之间如今又是亲家,帮个小忙儿怎么了?再者说了,你都还没跟你公婆说呢,他们都还没发话,你倒是跟我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来了,怎么着?刚嫁了人就忘了生你养你的汪家了不成?”

    “我不近人情?”汪黎珠冷笑着道:“母亲难道不知如今金家的情形吗?找公公帮忙?他兵部尚书一职被夺,连降两级留任,他能帮什么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家树大根深的,岂会真的就这么垮了?就凭金大人的人脉,难道这点儿事儿也办不成吗?”

    听她如此不依不饶,汪黎珠心下烦躁更重了几分:“你说得倒是容易,可你要我如何跟他们张这个口!”

    “你是金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怎么就张不开口了?”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给我添麻烦!”汪黎珠恼道。

    她至今还没忘当初是谁一力劝说自己嫁给金亦风,又成日在她耳边跟她说倘若嫁到金家之后,会有多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如今呢?

    荣华富贵她没看到多少,却在短短几日间,受尽了各种冷眼!

    甚至连一个健全正常的丈夫都没有办法拥有。

    虽说当初是她抱着想要嫁给金亦禹的心思才安排了那么一场意外,可真真正正将她推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人却是她的亲生父母无疑。

    她至今才真正反应过来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同金家成为亲家,从中谋取便利与利益而已,而不曾顾及过她的死活!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孙氏也恼了,竖眉道:“这才嫁过来几日,让你帮这么一个小小的忙,就嫌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个白眼儿狼!”

    汪黎珠眼睛红红地豁然站起了身来,二话不再多说转身便要往厅外走去。

    “珠儿!”孙氏喊道。

    她话还没说完呢!

    “二公子!”

    厅门外,小厮低呼一声。

    撞上了人的汪黎珠抬起头来,只见面前之人竟是金亦禹。

    她连连倒退了几步,垂下头来,慌乱地解释道:“我、我方才未有看路……”

    她方才竟迎面撞上了金亦禹。

    金亦禹望着面前一身新妇装扮的汪黎珠,微微垂眼道:“无妨。我同样未有看路,这才惊扰到了嫂子。”

    嫂子……?

    这个称呼让汪黎珠的身形为之一僵。

    她嫁进金家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金亦禹。

    她亦知道自己如今同他的关系,可真正从他口中听到‘嫂子’二字之时,内心还是说不出的冲击与不甘。

    金亦禹似见厅中有外人在,觉得不便,是以便带着小厮转身离开了此处。

    汪黎珠抬起头来望着他高大而倜傥的背影,又想到成日躺在床上,连开口说话都十分艰难的金亦风,眼中的神情不由愈发复杂苦涩。

    被‘送’出了金家的孙氏面沉如水。

    她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家中,将此事同汪士英说了,汪士英听罢脸色同样十分难看。

    只不过他怪的不是女儿,而是孙氏。

    “珠儿才刚嫁过去,金家又值多事之秋,这个时候你不是平白给她添麻烦吗?日后若再真有什么难处,还要如何开口求人?”

    当真是无知至极!

    “我……我不都是为了儿子着想吗?”孙氏觉得两头受气十分冤枉。

    “那也不该找到金家去。”汪士英皱眉道:“隽儿的亲事不必着急,依我之见,待——”

    “老爷太太不好了!”

    汪士英的话还未有说完,便被下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打断。

    ====

    PS:今天舅姥爷整理打赏名单时,才看到{20嘻嘻15}同学打赏的和氏璧一块儿~鞠躬感谢~

    另外不得不吐槽的是,舅姥爷今天一边整理打赏一边唠叨说自己的粉丝排名被压下去了,然后非要打赏我,我拦他不住,他执意打赏了,然而,最后:“媳妇儿,完了……”

    我:“?”

    “我发现我打赏用的是你的号?”

    我:“???”

    “快删了!能删了吗?”

    我:“并不能。”

    冷漠脸。

    ……

    今天给大家写个加更出来,只是肯定要一两点左右了,大家明早看~

312 死因(月票×90加)

    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堂中的下人脸色苍白如纸,显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汪士英见状脸色即是一变,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出什么事了?”

    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拿瑟瑟发抖的声音禀道:“回老爷……大公子、大公子他……他……”

    “隽儿?”孙氏忙地问道:“隽儿他怎么了?”

    下人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快说!”汪士英厉声喝道。

    “大公子……大公子没了……”下人拼尽力气才敢说出这句话来,话至最后头已垂到地上。

    “你说什么?!”汪士英瞳孔骤然紧缩。

    没了?!

    什么叫……没了?

    “大公子酗酒过度……眼下已经、已经去了……”下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却无比清楚地传入了汪士英与孙氏耳中。

    “……怎么可能!隽儿他怎么可能……!”孙氏疯了一般,站在原处不住地摇着头,片刻之后,忽而踉跄着奔出了正堂而去。

    夫妻二人赶到之时,汪黎隽已如下人所言那般,绝了气息。

    他的尸体平躺在床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嘴唇也已成了可怖的灰白色,再从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显然离断气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

    “我的儿啊……!”

    孙氏只看了一眼,凄厉无比地大喊了一声,便因承受不住眼前的打击而当场昏厥了过去。

    汪士英的身形也在颤抖着。

    “是谁先发现的!”他重声问道,手掌死死地攥成了拳头,脸色沉到了极限。

    “是……是奴婢。”一名跪在屏风旁的丫鬟结结巴巴地出声,汪士英认出了她是汪黎隽院子里的大丫鬟,便又诘问道:“何时发现大公子出了事!”

    “半柱香前……奴婢见大公子过了午时还未起身,便来房中查看情况……”她的声音因惧怕而带上了哭音,却又竭力掩饰着,又因恐汪士英责怪自己失职,紧接着解释道:“因大公子自患了腿伤之后,经常醉酒,又十分不喜被人早喊起身,多次吩咐了奴婢们不经传唤不可擅自打搅……故而奴婢这才过了午时方才进房查看……”

    之前近天黑之际再进来伺候都是有的。

    而她们也都未曾走远过,一直都在堂屋外轮番守着,只要听到汪黎隽传唤,便会立即有人进去伺候。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也不曾出过任何差池啊!

    谁知这回竟然……

    “简直是谎话连篇!明知主子醉得不省人事,竟也不曾近身伺候在侧!还以主子不喜被人打搅为由来给自己开脱!汪家养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汪士英勃然大怒道,“全部拖下去杖责!”

    “老爷饶命!”

    几个丫鬟哭喊成一团,被仆人逐个拖了下去。

    汪士英望着围在汪黎隽床边哭啼不止的妾室和通房丫鬟,紧紧咬紧了牙关片刻,问道:“从昨夜隽儿回到院中到此时,你们谁曾见过他?”

    昨日汪黎隽是晚间出的门,似又往花楼中吃酒去了,回来之时已是深夜,烂醉如泥之下,还在前院动手打了下人。当时曾有下人与汪士英禀过此事,他亦怒上心头,本还想着待汪黎隽明日酒醒,再行训斥责罚于他,却不料不过短短半日间,竟就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如何也不能相信儿子当真是因酗酒而亡。

    纵然当真如此,他也要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

    “……”

    床边的一名妾室和两个通房丫鬟闻言皆不住地摇头,哭着称自己在此期间不曾见过汪黎隽。

    “妾身已有数日不曾见过大公子了……”妾室哭得几乎是泣不成声。

    她身为汪黎隽的妾室,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作为依仗,眼下汪黎隽就这么去了,日后她该何去何从都是未知,如何能不哭。

    另外两个通房丫鬟也跟着道:“昨晚奴婢二人早早便歇下了,并不曾来过大公子房中……”

    “方才妾身听那两个丫鬟说,昨夜静姨娘似乎来看过大公子……”那名妾室边哭边道。

    静姨娘?

    汪士英眼前闪过一张不甚清晰的面孔,即刻问道:“她人在何处?”

    “还未过来……”

    小妾话刚落音,便听得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并着孩子啼哭的声音。

    一身花色褙子的静姨娘面色张皇地抱着孩子奔了进来。

    “大公子!”

    她看清床上的情形之后,立即扑到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丫鬟见状忙将她怀中的孩子接过。

    静姨娘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都犹如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摇摇欲坠。

    “听说你昨夜曾来过隽儿房中。”汪士英冷声问道:“当时隽儿是什么情况?”

    “……昨夜我听闻大公子又吃醉了酒,心下担忧,便抱着庆儿过来了……”静姨娘哭哭啼啼着说道:“可当时大公子醉得厉害,问他话也答不出来,我便吩咐丫鬟打了热水来,帮着大公子擦洗了一番,之后见大公子昏睡了过去,便带着庆儿回去了……可谁知、谁知……”

    静姨娘说到此处已没有办法再讲下去,跪倒在床沿将头埋进了床沿的被褥间,闷声哭了起来。

    汪士英召了丫鬟前来询问,得知静姨娘所言非虚之后,心下紧绷着的弦方才陡然蹦裂开来。

    他的儿子竟当真是因酗酒过度身亡……

    他眼看着长大的儿子,竟然就这么没了。

    纵然这个儿子隔三差五便要惹是生非,从来没有让他省心过;纵然他曾气到亲手打断了他一条腿……可这到底是他的嫡长子啊!

    听着耳边的哭声,汪士英脑中却忽而一阵轰隆作响,一时之间思绪几近空白。

    痛失爱子的打击之下,他几乎要站不住。

    ……

    =====

    PS:终于写好了,我也不造为什么会写这么慢,看看表,已经两点多了,平均每小时还合不到一千字的速度令人心惊……

    这个点儿了,大家应当都睡了吧?

    我也去睡了,晚安~~~~~~~~~

    月票和打赏感谢放在作者感言里~

313 静云

    冯霁雯得知汪黎隽的死讯已是两日之后的事情。

    “听说是酗酒而死的。”小仙将听来的消息说给了冯霁雯听。

    小仙乃至从英廉府出来的几个丫头里,就没有一个不厌恶汪黎隽的。

    此人不光心思阴险狭隘,更是下流至极,好|色成性,起初在英廉府时,样貌姣好的小仙便没少遭受其明里暗里的调戏与轻佻言语。

    后来又暗下设计过冯霁雯,还曾带人在茶楼里动手欺侮过冯舒志与和琳——也是因此,英廉府才断了同汪家的来往,丢了升迁机会的汪士英一怒之下动用家法打断了汪黎隽一条腿。

    总而言之,在所有人眼中,这俨然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贯爱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以至于纵是死,也没能激起太多人的同情。

    尤其还是酗酒而死这种死法。

    连死都死的让人看不起。

    “……”冯霁雯听罢倒没有说什么难听之言,只是有着一瞬间的意外。

    汪黎隽竟然死了。

    她皱了皱眉。

    倒不会是因为心生同情,而是她想到了一处关键来。

    “静姨娘还在汪家吗?”她问道。

    汪黎隽如今一死,静姨娘不知会如何。

    “奴婢特意着人打听了。”小醒说道:“静姨娘仍留在汪家——她与其他妾室不同,膝下有了儿子,也算是汪黎隽唯一的血脉了,有此依仗,想必日后在汪家的日子应也不会太难过。”

    再者说了,她一个有了孩子的妾室,不留在汪家又能去哪里?

    “即便如此,日后也要多留意些。大爷那边,好像已经查到眉目了。”冯霁雯凝声说道:“静姨娘这张面具,我想她也用不了多久了。”

    ……

    早饭罢,冯霁雯临时决定往静云庵去一趟。

    这两****刚回来,一边忙着收拾家中之事,一边又张罗着宴客名单与事宜,确实也忙的可以,而设宴之日定在了明日,今日无事可做,倒是闲了下来。

    想着自打从团河行宫出事,她除了为和琳身上所中之毒而往静云庵跑了一趟之后,便再没能见过太妃了,这些时日不见还真有些想得慌。

    如此想着,冯霁雯便命丫鬟们着手备了礼,准备出城去。

    “太太,马车已经备好了。”小茶从外头回来禀道。

    刚过来椿院坐下的冯舒志闻言问道:“长姐,你是要出门儿吗?”

    “嗯。”冯霁雯道:“去静云庵看一看太妃。”

    “你要带上她一道儿去?”冯舒志又看着冯霁雯怀中抱着的孩子问道。

    抱着安儿坐在椅中的冯霁雯点头。

    “……走哪儿都带着,就跟没见过孩子似得。”冯舒志默默吐槽了一句。

    冯霁雯:“哪里有走哪儿都带着了?孩子还小,理应多出去走走。”

    一旁的贾婆子闻言笑着附和道:“太太说得没错儿,且这孩子也好热闹。”

    她是秦嫫找来贴身照顾安儿的人,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人生的胖乎乎的,一张团脸看起来十分和气。

    “那我也去。”冯舒志冷不丁地接了这么一句。

    “你去作何?”冯霁雯好笑地问道:“你不上课了么?”

    “今日丁先生有事,我不上课。”

    冯霁雯点头“哦”了一声,道:“那也不能带你去,静云庵里向来不接待外男。”

    冯舒志一愣过后,道:“可我今年才十岁,只是个孩子。”

    能算得上是外男吗?

    “你留在家里多陪和琳说说话儿不成么?”

    冯舒志微一撇嘴,道:“……希斋哥如今可不缺人陪说话儿。”

    那个小厮今日一早又过来了。

    冯霁雯睨了他一眼:“我听你这话怎么酸了吧唧的?”

    浑然一副被人夺走了宠爱的既视感。

    冯舒志佯装没听着一般,只道:“反正我要跟你一道儿去。”

    冯霁雯白了他一眼。

    “黏黏糊糊的……”

    冯舒志没理会,只一副非去不可的表情。

    反正她都说他是姐控了,他就黏她怎么了?

    “你要去便去吧,可到时若是太妃不许你进门儿,那就得烦劳您在大门口儿呆几个时辰了。”

    冯舒志不以为然。

    然而……

    他还真就被拦在大门外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他才十岁而已……”冯霁雯跟玉嬷嬷笑了笑,道:“您就‘通融通融’吧。”

    “素日里便罢了。”玉嬷嬷看了一眼银杏树后停着的马车,道:“可今日庵内有贵客,不宜打搅。”

    “让他待在后禅院等着便是了。”冯霁雯一副‘不用招待这小子’的语气,道:“他不会擅自走动的。”

    冯舒志:“……”

    怎么好像要囚禁他一样?

    玉嬷嬷看着冯霁雯,眼中现出一抹无奈来。

    带了个身份不明的孩子过来也就罢了,竟把庶弟也给带来了,这拖家带口儿的,还真跟走亲戚串门子似得……

    可对上冯霁雯那张笑脸儿,玉嬷嬷张口却是妥协之言:“便先在后禅院里等着吧,待前院的贵客一走,我再请太太过去见太妃。”

    一行人便被请进了静云庵内。

    可不过刚行了百余步,迎面却见前方甬道之上行来了一行衣着装扮显然并非寻常人家出来的下人。

    打头的是四名梳着小把头,簪着深蓝色绢花,身穿青色缎面儿比甲的丫鬟,行走间一派规矩严谨的模样。

    玉嬷嬷瞧了一眼忙垂下了头来,压低了声音与冯霁雯道:“行礼——”

    冯霁雯闻听便侧身在一旁跟着垂首,微微躬下身来。

    几个丫鬟和抱着安儿的贾婆子及冯舒志也连忙效仿让开了道儿。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最终有一道姜黄色的身影在冯霁雯面前停了下来,对方身着旗服,其上绣着精致的暗纹牡丹,脚下踩着一双花盆底儿,周身似环绕着一种雍贵内敛的气质。

    冯霁雯未有贸然抬头打量。

    却听得对方问道:“这便是冯英廉的孙女儿吧?”

    这道声音听起来已是十分苍老,却并不使人觉得沙哑。

    冯霁雯听得一愣。

    对方是如何猜出自己身份来的?

    而虽不知对方身份,但端看玉嬷嬷的态度,便可判断出了大概来,是以她顺着话儿答道:“正是妾身。”

    “瑾嫔向来不爱与人来往,能这般出入静云庵之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自个儿了。”妇人似笑非笑地说道,“瑾嫔一人清冷的惯了,有你能陪着说说话儿,倒也很好。”

    “……”显然对方是听说过自己与太妃之间的来往,只是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罢了,冯霁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她这话,只是微微笑了笑,又将头垂了垂。

    “与和珅倒是登对。”一直注视着冯霁雯的对方又道了一句。

    这话冯霁雯便更没法儿接了。

    对方显然也没等她开口来接,话罢便提了脚步,缓缓离去。

    下一瞬,冯霁雯却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缓过神来一瞧,却见是一名**岁模样的小女孩儿正拉着她的衣角冲她笑着。

    “……”冯霁雯一怔过后,忙地道:“九公……”

    和恪却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道:“上回你送七姐的牡丹香露,我偷偷用过一回,觉得可好闻啦……”

    冯霁雯听了不禁一笑,刚要回她的话,却见她的目光忽而飘到了她身侧去,小小的脸上满是惊讶之色:“怎么是你?”

    她的目光是定在了冯舒志身上。

    冯舒志“唔”了一声,微微偏过了头去,似有些不好意思。

    和恪却咧嘴一笑,朝他走近了两步,刚要再跟冯舒志说些什么之时,却听得前方传来了那道平缓却不失威严的妇人声音,唤道:“小九儿——”

    和恪脸上笑意一敛,顾不得再跟冯舒志说话,忙地跟了上去。

    只是走到一半之时,却没忘回过头来朝着冯霁雯与冯舒志的方向挥了挥手。

    冯舒志表情复杂地抬起手来,在头顶僵硬地挥舞了两下,全当是回应了。

    冯霁雯瞧得想笑。

    直到一行人走远了,她方才直起了身来向玉嬷嬷问道:“方才说话的那位可是太后?”

    玉嬷嬷转了身,不置可否地说道:“宫里来的贵人。”

    冯霁雯听罢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但也没有再多说多问。

    自从上回太妃饮下毒酒险些被赐死之后,她便知太妃与宫中之人的渊源要比她想象中来得复杂太多。

    这些东西似是太妃不愿提及的,是以她亦不曾多问过。

    冯霁雯如往常一般,直接去了太妃的住处。

    太妃待她的态度也如往常一般,嫌弃到让人‘难以招架’——

    “浑身的奶味儿,也不知换件衣裳再过来。”

    冯霁雯抬起衣袖放在鼻间嗅了嗅,满面疑惑:“……有吗?”

    她怎么没闻见?

    这一路上,她也没怎么抱孩子啊,怎么就一身儿的奶味儿了……

    “你还未曾生育过,眼下便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出入于人前,也不怕招人闲话。”

    有没有生育过跟带不带孩子有必然的联系吗?

    再者说了……“怎么就来历不明了?这是和珅他云南表舅家的孙女儿——”冯霁雯解释道。

    况太妃微微皱眉:“这还不叫来历不明?”

    冯霁雯张了张口,竟觉无言以对,只有强笑着道:“把安儿抱来,让太妃瞧瞧。”

    不料这招也不好使,反倒令得况太妃再次皱眉,同样嫌弃地道:“别抱得太近了,我不喜欢孩子。”

    冯霁雯:“……”

    很好,这果然很况太妃。

    不料这还不算完。

    “安儿这名字是闺名?”况太妃不客气地吐槽道:“什么名字。”

    “……我取得。”冯霁雯答的有几分艰难。

    “怪不得。”况太妃面无表情地说道:“同你祖母不相上下。”

    怎么还扯到祖母身上来了?

    “你的闺名不正是你祖母所取吗?”况太妃瞥了她一眼说道。

    月牙儿?

    月牙儿怎么了……

    冯霁雯觉得人身攻击就没办法忍了,她抱着还击的心态问道:“您的闺名叫什么来着?”

    不就是青争吗?

    清蒸,还红烧呢……

    还未开口她便忍不住吃吃地笑了两声。

    不料太妃缓缓答出了两个字来——“静云。”

    什么?

    冯霁雯听得一愣。

    静云……?

    ====

    PS:今天的更新~今天公公生日,中午回的老家,晚上没网络,这会儿拿手机连的热点~

    这章多了四百字的零头出来,故意没凑够五百字所以不算钱,免费送给大家看,大家看完就睡吧,晚安~

314 谁是青争

    “不是叫青争吗?”冯霁雯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她曾听祖父说过的,没有记错的道理。

    且这两个名字之间又无相似之处,更不可能是她记混。

    况太妃听她如此发问,眼底原本轻松适意的神情微微一变。

    虽十分细微,却恰巧落在了正思考着的冯霁雯眼中。

    而更加令冯霁雯觉得不对劲的还当是玉嬷嬷的反应——她在听到‘青争’二字之时,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有些像是震惊,又有些像是慌乱……

    冯霁雯看得不由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况太妃看着冯霁雯问道,声音倒还是那般平静。

    神情有些愣然的冯霁雯私下斟酌了一下。

    “似是之前从祖母那里听来的。”她说道。

    若直言说是祖父告知她的,那祖父的脸只怕是没地儿搁……虽然起初只是随口一说,但也多多少少有损老人的形象。

    反正祖父也是从祖母口中得知的。

    听她如此回答,玉嬷嬷不知是松气还是其它,神情略有松缓地看向了况太妃。

    况太妃则道:“听你祖母所说?算上一算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想必是你记错了。”

    冯霁雯的祖母去世已有些年头了。

    冯霁雯闻言想了想,觉得也不无可能。

    她是确定自己未曾听错的,但保不齐会是祖父记错了……

    可是……太妃与玉嬷嬷初听着‘青争’这个名字之时的反应,却又让她觉得多少有些问题。

    她忽而又想到了傅恒夫人那日曾对她说过的那位与太妃十分相似、却去世多年,名唤青争的女子。

    “那太妃认得名唤青争之人吗?”冯霁雯试探地问道。

    “从未听过。”况太妃答的没有犹疑。

    可她越是如此,便越令冯霁雯心下生疑。

    倘若当真对青争一名毫无所知,那方才何以会出现如此反应?

    太妃极少会泄露真实的情绪,故而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来,于她而言只怕都非小事。

    倘若当真是祖父记错了名字的话,那么‘青争’……究竟是谁?

    ……

    冯霁雯直至回到驴肉胡同,内心的疑惑仍然未得消减半分,反而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素日里,她并非是一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往前太妃交待了让她不要过问之事,她从来也没有多问过哪怕一句——可这皆是在太妃无意否认的前提之下,只是不愿她掺和进来罢了。

    但今日一事却格外不同。

    因为向来不屑隐瞒什么的太妃,竟然撒谎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冯霁雯心下诸多头绪与疑问纷杂交,俨然有越理越乱之势。

    “太太,今日景仁宫里来人了。”

    冯霁雯刚回到椿院之中,便听得秦嫫如是说道。

    “景仁宫?”走了一路神儿的冯霁雯这才将思绪收回。

    “来的是一位大宫女,说是得了嘉贵妃的吩咐,来给太太传句话儿,让太太三日之后进宫一趟,陪嘉贵妃娘娘说说话儿。”秦嫫不知宫中情形,也对嘉贵妃所图一无所知,只觉得这位主子娘娘似是对太太十分友善和气,故而语气中便带上了笑意:“还说太太许久没进宫了,贵妃娘娘实在念您念的紧。”

    冯霁雯听罢却轻松不起来。

    和珅这边才刚升任刑部尚书没几日,嘉贵妃便请她入宫作陪,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无需多言。

    “对了,那来传话儿的宫女还送了样儿东西过来,说是景仁宫的一点心意,意在祝贺大爷擢升之喜。”

    冯霁雯眉心一跳:“东西收下了?”

    “太太不在家中,那宫女又不愿久等,奴婢无法擅自做主,那宫女便道暂先将东西留下,待太太回来之后再决定收是不收亦可。”秦嫫讲道。

    冯霁雯听罢微微皱了皱眉,问道:“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奴婢尚未贸然察看。”秦嫫答罢便命小茶将东西取了过来。

    冯霁雯在椅上落座,将锦盒打开了来看。

    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一对儿玉如意。

    如意是由羊脂玉所铸,成色通透无暇,泛着温润的光芒。

    纵然是外行之人,也能瞧得出来价格必定不菲。

    直觉告诉冯霁雯,这东西绝不能收。

    宫里出来的东西,不比寻常之物,尤其又是此般贵重。

    秦嫫也有几分惊异。

    她未曾料到这份“贺礼”竟贵重至如此地步。

    她看向眉头紧锁的冯霁雯。

    冯霁雯的表情完全显露出了此刻的心情。

    她有意吩咐下人将东西即刻送还,然转念一想,如此着急是否显得过于刻意了些?

    毕竟和珅同祖父不同,祖父态度坚定明确,众人皆知。而和珅虽也无心涉及党争,内心立场十分明朗,可时至今日,他之前的一言一行都决定了他无法与景仁宫正面对立,或是直接拒绝对方的拉拢之意。

    至少目前尚且不可行。

    但此物确又不可长留家中。

    “这贺礼太太可打算收下?”秦嫫在一旁面色不定地询问道。

    自她方才看到这对儿玉如意的一刻起,她便也意识到了景仁宫只怕动机不纯。

    这已经不单单是与太太有几分投缘便能够拿得出来的东西了。

    这份贺礼委实贵重的有些过头了。

    让人有心不去深猜都是难事。

    “待爷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吧。”冯霁雯将面前锦盒合上,吩咐丫鬟暂时收了起来。

    晚间和珅回到家中用罢晚饭之后,冯霁雯便立即将此事与他说明了。

    “爷看这贺礼要如何处置才称得上妥当?”

    “自然收不得。”和珅答的毫不犹豫:“说得好听是一份贺礼,可若遭有心之人举发,便成了暗中收受。”

    冯霁雯也有此意,闻得此言更觉放心了几许,于是又问道:“那明日差人送回景仁宫去?”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和珅看着她,道:“依我之见,此物该由夫人亲自送还方才最为妥当。”

    将贺礼送回,无疑是一件折人颜面之事,故而若不想因此真正翻脸的话,还是由主人亲自送还来得影响最小。

    冯霁雯听罢问道:“爷的意思是,让我三日之后去景仁宫之时,再将东西顺便捎带上?”

    “没错。”和珅微一颔首,低头单手去端茶碗,似笑非笑地道:“顺便捎带上——”这句话用得极好。

    这种事情,只能是‘顺便捎带上’。

    ……

    翌日,冯霁雯较平日里又早起身了半个时辰。

    和珅却仍不例外地在她前头起了身,冯霁雯睁眼之时,他已收拾妥当,身着仙鹤补子官服,手上拿着一品红珊瑚顶戴,正站在床前笑望着冯霁雯。

    刚睁开双眼的冯霁雯有着一瞬间的迷怔。

    “爷没去上早朝吗?”她望着立在她床前之人,拿朦朦胧胧却格外柔和的嗓音问道。

    “这便出门了。”和珅说话间,微微弯下了腰来,拿手掌在冯霁雯头顶轻轻揉了两下。

    冯霁雯睁着双仍有些惺忪之意的眼睛看着他。

    他揉她脑袋做什么?

    然而她尚且来不及反应过来去发问,他已然转身离开了内室。

    那背影怎么瞧怎么透着一股神清气爽之意。

    冯霁雯暗道了声:“莫名其妙……”

    然而更为‘莫名其妙’的还当是,她在吐出这句话之时,语气中竟是夹带着笑意的。

    听起来……傻乎乎的。

    这个意识刚在脑海中一经形成,冯霁雯自己又觉得有些好笑,竟又忍不住想要发笑。

    小仙走进来瞧见的便是冯霁雯躺在床上咧嘴傻笑的情形。

    “一大早地,太太怎就这么高兴?”小仙笑着问道。

    “……做了个好梦。”冯霁雯随口搪塞了一句,双手撑在左右坐直了起来,道:“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忙活,伺候我更衣洗漱吧。”

    小仙便笑着应了声“是”。

    今日是和宅宴客的日子。

    相较于京城其他官员擢升一品大员的设宴场面来看,今日上门前来和宅做客之人显得格外的少,甚至少的有些‘不合规矩’。

    不知道的还当是这位新上任的刑部尚书人缘儿太差,以至于无人问津。

    “都有哪些客人到了?”内院偏堂中,冯霁雯跟刚从前院回来的小茶问道。

    她身旁坐着三位妇人——傅恒夫人,王杰夫人,还有袁枚夫人。

    “老太爷袁先生还有福三公子一早便到了。”小茶回道:“丁先生跟钱先生也来了,还有忠勇公府上的秦管家——眼下就差金二公子这么一位了。”

    丁子昱和钱应明是和珅后来加上的。

    而福康安肯来,冯霁雯起初是有些惊讶的。

    “那便再等一等,到底离开宴还有些时辰。”冯霁雯说道。

    几位夫人互看一眼,却都显得十分疑惑不解。

    是傅恒夫人开口问的冯霁雯:“今日大约置下了多少张席面?”

    她听着那小茶丫鬟的话,似乎有些不大对。

    “只有两张,男女席各一张。”冯霁雯玩笑着说道:“女宾只来了三位夫人,待会儿入了座儿,只怕还有些空荡。”

    几位夫人大感意外,身边站着一位男童的王杰夫人出声问道:“怎么只请了这些人?”

    这十来日里,光是上门儿道贺的人只怕也不下百位吧?

    “我家爷说了,家中简陋,院子又小,实在不堪接待这么多贵客。”冯霁雯仍笑着讲道:“说是待来日迁了新居,再像模像样地补请上一场。”

    这些话都是和珅亲自说的。

    且不是与她说的,而是跟那些上门儿道贺过的同僚们说的。

    她想,这些官员们的反应大概是颇为哭笑不得。

    几位夫人也纷纷失笑。

    家中简陋,院子又小,实在不堪接待……

    这叫什么话?

    活了这些年,都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一品大员竟拿如此理由拒客的……

    但几位夫人都不是头脑简单之人,稍稍细想一二,便都猜出了和家夫妻的大致心思。

    “那届时迁了新居,难不成只请这些人,不请我们了?”傅恒夫人神情半真半假地问道。

    “自然不能。”冯霁雯笑道:“到时怕是还得再给几位夫人下一回帖才行——”

    袁枚夫人闻言看向另外二位夫人道:“那咱们几个可是捡了便宜了,人家吃一顿,咱们吃两顿。”

    几人便都笑了起来。

    “母亲……”此时,王杰夫人身边的男童怯怯地扯了扯王杰夫人的衣角。

    这便是王杰夫妻二人前些时日刚从老家韩城过继来的孩子,看起来不过才六七岁的模样,五官偏向清秀,只是面色有些泛黄,看起来并不算十分健康。

    这孩子自打从来了京城之后便一直生着病,大大小小的几乎不曾间断过。

    “怎么了康儿?”王杰夫人温声问道。

    “我想出去走走……”

    王杰夫人却略微有些犹豫。

    这孩子身体不好,素日里她便甚少将他带出来,故而不大放心让他离了自己的视线。

    “想是屋子里有些闷,孩子待不住了。”傅恒夫人讲道:“不如便让丫鬟带着出去走走吧,别走太远了便是。”

    “咱们说话他也听不明白,孩子正是爱玩儿的年纪,总闷着也不大好。”袁枚夫人也笑着说道。

    王杰夫人闻言便也点了头,再三交待了丫鬟好生看着小少爷,又道玩儿累了便回来,莫要走得太远。

    “这孩子瞧着倒比上回有精神多了。”傅恒夫人望着被丫鬟领了出去的男童背影说道。

    “时好时坏。”王杰夫人面有几分愁容,微微叹了口气。

    ……

    前院正厅之中,不时传出谈笑声。

    这些时日来一直在家中养伤的福康安望了一眼众人谈笑风生的场面,觉得压根儿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亦不愿去插嘴的他,干脆寻了藉口离开了前厅。

    而向来自诩清高,不愿放低姿态主动与在座之人攀谈的钱应明也不大能坐得住,福康安刚走没多大会儿,他也就出去了。

    觉得自己不适合这种场面的钱应明长长吁了一口气出来。

    “小少爷,您说和二爷什么时候才能好全了,再带着咱们去郊外骑马啊?”

    忽有一道声音传来,钱应明下意识地举目望去,只见是前方游廊中,冯舒志带着贴身小厮走了过来。

315 恨意

    315恨意

    望着逐渐走近的主仆二人,钱应明神情有几分莫名地停下了脚步。

    冯舒志他自然是认得的。

    但他的目光却是定在了跟在冯舒志身旁的小野子身上。

    就在不久前,他曾见过小野子一次——那日清早,小野子来替英廉府传话儿,让丁子昱暂时代替冯舒志原先请来的先生,负责冯舒志的课业。

    冯舒志与小野子觉察到对方的视线,抬起头来看见是钱应明,冯舒志便还算礼貌地招呼了一句:“钱先生。”

    他对钱应明的印象固然也不好,但他记得之前冯霁雯在城郊外遇险之时,恰巧路过的钱应明曾出手相助过,只因着有这茬儿在,他对钱应明一直以来的态度便还算得上客气。

    反倒是钱应明,颇为倨傲的抬起了头来,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

    冯舒志早已见怪不怪,也未放在心上,只带着小野子同钱应明擦身而过。

    待二人稍稍走远了一些之后,钱应明却转回了头去看向二人的背影。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神色忽明忽暗。

    此时,忽而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并着一道孩童的喊声:“别跑……”

    视线中,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自钱应明眼前飞奔而过。

    钱应明回过神来,刚要定睛去瞧,却觉膝盖处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小少爷!”

    丫鬟急急地小跑过来。

    钱应明眼瞧着放在因撞到自己而跌坐在地的男童,下意识地欲弯腰去扶。

    却在即将要伸出手之际,脸色忽地一变。

    这孩子他认得。

    “小少爷……您可摔到哪儿了?”赶来的丫鬟连忙将男童扶起,满脸紧张地询问道。

    那男童摇摇头,没有答她的话,只有些心虚地抬起头来看向钱应明,见钱应明脸色阴沉着,一时更为胆怯起来,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对、对不起……”

    他方才只想着追那只猫儿玩儿了,没注意到前面有人。

    钱应明重重冷哼了一声,声音冷得吓人:“不看路的吗?”

    他虽有些清瘦,身形却生的高大,眼下又如此神情,俨然一副要发作的模样,孩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本就胆怯至极,当下如此仰面看着他,竟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钱应明的脸色一时更为难看。

    那丫鬟瞧他一眼,也有些害怕,心下有几分不悦,但到底不是在自家府上,又是小少爷撞人在先,一时也不敢说什么,只拉着大哭的男童匆匆离开了此处。

    钱应明站在原处脸色阴沉如水,紧紧攥起的拳头上一道道暴起的青筋看起来触目惊人。

    “对待一个孩子也如此咄咄逼人,当真乃读书人之典范。”

    钱应明闻言抬眼望去,只见约在十来步开外处,站着一名身着丁香紫比甲,手中托着乌漆托盘的丫鬟,沉稳的面孔之上一双眼睛里盛满了讽刺与不齿。

    钱应明认出了这是冯霁雯身边的大丫鬟小醒。

    数次相见,她看待自己的眼神几乎都是如此,只是今次更甚。

    二人还曾发生过口角,就在他遭人暗算,身受重伤找来和宅那晚。

    此刻对上这样一双眼睛,钱应明心中的愤怒更甚过平日百倍。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内心不住翻腾着的情绪。

    “我咄咄逼人?”他冷笑了一声,几近是咬牙切齿着说道:“你根本不知事情本身真相,单凭自己一眼所见的浅薄表象,便来判定我之对错,又能高尚磊落到哪里去!”

    小醒闻言顿生不悦。

    什么叫单凭她一眼所见的浅薄表象?

    “我自然相信我所看到的。”她看着眼中一派暗涌翻动的钱应明,眉心里藏满了嘲色。

    钱应明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得此言忽而仰面大笑了一声。

    “我如何做事,用不着你来评头论足!”

    他凝声说道,最后看了小醒一眼,便拂袖转身离去。

    小醒望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微微隆起了眉头。

    她忽然感到十分不解,究竟是怎样的生存环境才能造就出钱应明这等脾性来?

    ……

    金亦禹赶来之时,宴席已经开始了。

    和珅一个时辰前派了刘全去金家询问,却得知金亦禹一早便出了门去,只是不知何故至今也未去和宅赴宴。

    横竖找不到人,又临近了午时,不好让一干客人们干等着,便只有先开了席。

    可不料这边菜刚上来一半,那边金亦禹却带着下人赶来了。

    金亦禹未有细说自己来迟的缘故,只道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自罚了三杯以表歉意。

    在座诸人也没有怪罪的,几句场面话帮着打一打圆场,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一场席下来,众人推杯换盏,不议朝政公事,从诗词歌赋谈到家长里短,气氛颇为融洽。

    尤其是冯英廉与袁枚,二人把酒言欢,笑容就没从脸上散去过。

    唯独钱应明一人,坐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菜也未动上几下,活像个局外之人。

    他如此例外,不免就有人不经意间多看了他一眼。

    越是如此,他的脸色便越是不好看。

    他总觉得在座除了丁子昱之外这些非富则贵之人,每个人看向他之时的目光皆含着异样。

    是因他衣着寒酸,再加上之前在御前告状之举吗?

    钱应明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一人在吃闷酒,一直觉得他有些不大对劲的丁子昱低声问道:“钱兄可是有心事吗?”

    钱应明未有答他的话,恍若没听着一般。

    丁子昱了解他的性子,见状遂也不再多问。

    ……

    女席这边,结束的比男席早了一些。

    冯霁雯将几位夫人请去了偏厅用茶,王杰夫人却未跟着过去,而是早早带着小少爷王云康回府去了。

    王家小少爷今日在和宅里受了伤,虽只是擦破了手掌,且也已让丫鬟清理过又上了药,但精神一直不大好,一副受了惊的模样,饭都未吃上几口,王杰夫人实难放心,便先带着孩子回去了。

    毕竟是在自己家中出的事,冯霁雯多少有些愧疚,送走了另外两位夫人之后,她便吩咐丫鬟去前院问一问可有人知道今日王家小少爷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王家的丫鬟只道是自家小少爷追净雪时不慎跌倒了。

    可若单单如此,应不至于被吓成这幅模样。

    小醒听冯霁雯吩咐小仙,想着自己亲眼目睹了经过,便欲张口禀给冯霁雯听。

    然而不知为何,话到嘴边之时,脑海中却忽地闪过了钱应明当时的神情,以及他那句连貌似做错了事也要为自己百般推脱的奇怪说辞——

    兴许是想着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太太添堵,或是还有其它什么缘故,小醒到底未有多言。

    而当时除了她之外并无其他人在场,故而意料之中的,小仙并未打听到什么。

    冯霁雯也没过于放在心上,却还是吩咐了丫鬟明日一早备上些孩子爱吃的点心去一趟王家,也算是全了作为主家的该有的态度。

    “前院的客人可都走了吗?”她随口向刚从前院回来的小仙问了一句。

    “袁先生跟秦管家都吃醉了酒,已然回去了。金二公子同福三爷去了二爷的院子里看望二爷,老太爷这会儿正在前厅训小舅爷话呢。”小仙笑着说道。

    “训话?训的什么话?”冯霁雯问道。

    “说是小舅爷没跟大爷好好说话了。”小仙笑着讲道:“这会儿正一边儿训着小舅爷,一边儿说着大爷的好儿呢——”

    冯霁雯听了便笑。

    舒志这小子冥顽不灵的很,对和珅抱了一肚子偏见,任凭她软硬兼施都不好使,长久以来别说是跟和珅好好说话了,纵是喊句“姐夫”,也多是木着一张脸。

    祖父这话训得该。

    “那大爷呢?”冯霁雯又问:“也去了二爷院子里?”

    “奴婢倒没见着大爷。”小仙摇了摇头:“不知去了何处。”

    冯霁雯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守在外头的小茶来禀,道是大爷回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身着藏蓝色直裰的和珅信步走了进来,俊逸的面庞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再见到坐在堂中的冯霁雯之时,更是有增无减。

    “夫人。”他笑着唤了一声,在与冯霁雯相邻的位置上落座下来。

    冯霁雯将他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未有吃醉。

    上回他刚得了擢升的旨意之时,拎了两坛子酒去了英廉府,跟祖父二人吃得烂醉的情形,她至今想起来尚且还觉得‘心有余悸’。

    “回头夫人让下人暂时先将东跨院收拾出来。”和珅接过丫鬟递来的茶,一面与冯霁雯温声说道。

    冯霁雯疑惑地问道:“收拾东跨院…爷要用来作何?”

    难不成家中要来客人长住吗?

    “留给丁先生与钱先生暂住。”

    冯霁雯更是讶然。

    这回不及她开口再问究竟,和珅便道:“如今我任刑部尚书,却仍要兼管着内务府广储司,另一头还有崇文门的税关,这些都是马虎不得的细差事,更别提是追剿肃清白莲教余孽的圣谕了——如此种种,纵然我有三头六臂,想要一一顾及到,确也并非易事。”

    加之眼下正值刚接手之际,最是疏忽不得。

    冯霁雯听到此处,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紧接着就听和珅讲道:“故而我打算招丁先生与钱先生暂住家中,帮我理事。”

    冯霁雯方才已猜到他的用意,但真正听他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这意思显然就是要聘请丁子昱和钱应明来做幕僚了。

    招幕僚并不是什么新奇之事,京城内外各省各藩大小官员,谁背后还没一两个出谋划策之人。

    出谋划策和珅兴许用不上,但一些琐碎杂事公务文书堆积起来,确也非他一人能够忙得过来的。

    可真正让冯霁雯不理解的是……“丁先生心思缜密,学问渊博,人也宽厚,倒是个可用之才。可钱先生的性子,恐怕多少有些误事吧?”此处没有外人,她也不避讳自己的看法。

    她并非是对钱应明抱有偏见,而是就客观事实而言。

    不光是冯霁雯,一旁站着的秦嫫跟几个丫鬟也觉得招用钱应明乃是‘下下之策’。

    和珅却笑着道:“俗话说得好,物尽其用,各取所需——钱先生的性子是烈了些,为人又十分固执,难以听取他人的意见,但他身上自也有旁人没有的长处,恰好能与丁先生互补长短。”

    他用人自有他用人的道理。

    钱应明处事虽过于强硬,但此类人一旦为你所用,必然会尽心尽力,绝不含糊,且绝不会在私下同你玩心眼儿,使手段——因为这是他所不屑的。

    说来说去,还是一点——知晓根底之人才能用得安心。

    冯霁雯思索之际,又听他补了一句:“之前我倒也未想到要请丁先生与钱先生,还是上回同太岳父说起此事之时,经了他的提醒。”

    冯霁雯听得一愣。

    祖父也觉得钱应明可用?

    一个是心眼儿多的使不完,一个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不倒的‘老油条’,既然这俩人都说没问题了,那她这个外行人也就不发表什么意见了。

    是以冯霁雯只问道:“那丁先生二人都答应了?”

    丁子昱会答应她不觉得有什么,但钱应明是怎么肯低下这个腰来的?

    “方才刚在外书房跟他们谈过,钱先生起初有些犹豫,但后来在丁先生的劝说之下,便也点头了。”

    钱应明如今的生活极为窘迫。

    他的‘名声’早在告御状之时便传开了,要想遇到第二个如和珅这般肯用他之人,放眼京城只怕无异于痴人说梦,更遑论和珅如今已是官居一品,非寻常官吏可比。

    开出的酬劳自然也是钱应明目前所无法触及的。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情况是真实存在过的,但如今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已经要被现实‘饿’的直不起腰来了。

    而和珅所给他的,远不止是填饱肚子这般简单。

    钱应明自然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科举落榜之后,他常常在想,还有什么别的途径能够让他尽快达尝所愿。

    倘若结果相同,那么他不介意换一条路走过去。

    因为这件事,他非做不可……

    ……

316 ‘玩物丧志’

    和珅与冯霁雯说罢要招丁子昱与钱应明做幕僚之事过后,未有歇着,而是去了税关衙门察看。

    他今日本该是休沐,却又跑到税关衙门去忙活公事,这俨然是半刻也闲不住的模样令冯霁雯自愧不如,深感成功背后必然是有着勤奋的堆积——

    冯霁雯唏嘘罢,也没闲着,而是带着丫鬟去了东跨院,里外检查了一番,这座院子虽老旧了些,然房屋都是好的,唯有院墙一角有着一道年久失修的裂痕,她让小仙记下,明日便找工匠上门来修缮一番。

    “久没有人住,屋内有些潮气,先将门窗都给打开了,通一通气,再从前院搬几盆儿花草过来。”冯霁雯边在屋内看着,边说道:“屋子虽然旧了些,但既然要住人,必须也得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陈设摆件儿里里外外都得仔细打扫一遍才行,瞧瞧有哪些坏损之物,统统给搬出去了,再从中馈里支银子去置办新的。”

    虽然住的地方实在不怎么地,但家中如今银子倒是不缺的,不该省得地方无需刻意省着。

    丫鬟们都将冯霁雯的吩咐一一记下照办。

    前前后后用了不过只两日的功夫,便将整个东跨院内拾掇的焕然一新了。

    同和珅商议过,当晚差了刘全儿去跟丁子昱二人传话,次日一早,俩人便带行囊搬进和宅来了。

    “地方着实过于简陋了些,但新宅子暂时还未置办完成,眼下唯有暂时先委屈二位先生一段时日了。”东跨院中,和珅对二人如此说道。

    丁子昱忙摇头道其言重了。

    这地方哪里简陋了?

    此处不知要比他与钱应明租赁的那座地势偏僻又年久失修的小院子好了几百倍。

    直到昨晚,他们还睡在那个用帘子隔开的堂屋里,通过屋顶刚修补好又被风雨侵蚀坏的缝隙发呆来着……

    想到这些,丁子昱不由郝然一笑,又道:“有劳和大人费心安排了。”

    钱应明也已将屋内打量了数遍。

    几间房都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床榻跟被褥显然都是新换上的,甚至连桌椅也都是全新的,条几上还摆放着珐琅花瓶,里面插放着时令的鲜花。

    处处虽然瞧着远算不上奢贵精致,但打眼一瞧便可看得出,是用了心思来收拾的。

    听丁子昱同和珅说话,钱应明始终没有吭声,一副不理会不参与的模样。

    直到小醒带着丫鬟过来送一些日用之物,他方才道:“我先回房歇息了。”

    和珅自是颔首。

    小醒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和他方才见到自己之时的皱眉表情,心下不由也冷笑了一声。

    这人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不光如此,还此般小肚鸡肠,没有半点风度可言。

    ……

    和珅将丁钱二人安置妥当之后,又回椿院陪着冯霁雯说了会儿话,方才赶往刑部办差。

    冯霁雯在家中闲来无事,本有意去一趟奉恩辅国公府看望紫云,却又觉得有些不妥——辅国公府拒了刘家的结亲之意,不消去想也可知必然是紫云的意思,而如今此事尚且未过去多久,外面尚且还在议论,辅国公府内想必也定不平静,她若此时过去,多少显得有些不合适。

    而此事不同于之前几桩意外,此次乃是紫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自己做出的决定,眼下种种,她也早该料到。

    如此情形之下,她更加需要的可能只是安静一段时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便再等上几日,待外面的流言消退一些再过去看她吧。

    冯霁雯心想。

    于是这一整日的功夫几乎都拿来陪安儿玩儿了……

    “太太肩上的伤也该好了吧?”秦嫫望着坐在榻中抱着孩子的冯霁雯,轻声问道。

    正逗着孩子的冯霁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秦嫫闻言便笑了一声,道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许久也不见太太练字儿了。”

    冯霁雯便又“嗯”了一声。

    秦嫫瞧她一眼,终是没忍不住叹了口气,虽有些犹豫,却还是直言道:“……太太整日抱着这孩子太累不说,就连自己的事情都顾及不到了,长此以往,只怕多多少少对您也有些影响。”

    虽然隐晦,却显然是一副看不惯冯霁雯‘玩物丧志’的口气。

    她起初以为冯霁雯喜欢抱孩子只是图个一时新鲜,可这一晃眼都快十来日了,她还成日抱着不松,若非是手里有事须得处理,或是有客前来拜访,丫鬟们若想抱一抱都是难事——那请来照看孩子的贾婆子更是成了个摆设。

    甚至太太昨日还问她该怎么抱孩子睡觉……

    这可吓坏秦嫫了。

    夫妻俩睡得好好地,忽然夹个别人家的孩子在中间算是怎么回事?

    且大爷显然也是不情愿的,当时在旁边儿一听这话,脸都要绿了。

    好在她当时机智地化解了,暂时稳住了太太。

    可经过此事之后,秦嫫便觉得这孩子实在是个‘隐患’。

    太太跟大爷都还没孩子呢,太太若真将心思都放在这孩子身上了,产生了深感情,这对日后都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且这孩子指不定还有亲人会来寻,能住多久都不一定。

    秦嫫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让自家太太跟这孩子保持些距离为好,不好过度亲密了。

    于是今天便借着练字这茬儿给提出来了。

    冯霁雯听罢她的话也觉得自己有几分玩物丧志之感,胳膊好了之后,确实也是没拿过笔的。

    “这孩子虽然乖,但到底还太小了些,偶尔有些吵闹不说,且这一把屎一把尿的,成日待在太太房中多少有些不合适,大爷想必也不习惯。”秦嫫又道。

    她话罢眼尖地瞧见先前一直无感的冯霁雯在听到‘大爷想必也不习惯’之时,眼底神色略有了一丝起伏。

    秦嫫见状便又忙地说道:“加之大爷在家中之时多半都是待在书房里办公,咱们这院子小,孩子但凡有点动静都能传到书房里去,大爷处理公事之时又向来喜静,不愿被人打搅。”

    冯霁雯听罢露出思索的神情来。

    “依奴婢之见,日后还是让贾婆子看着孩子较为妥当一些,她为人不光稳妥且又细心,必然能将孩子照顾得很好,太太若何时想孩子了,偶尔让她抱来瞧瞧便是了。”秦嫫刻意咬重了‘偶尔’一词。

    “你说的没错儿。”冯霁雯点头道:“院子太小眼下确实是个问题。”

    “……”秦嫫懵了一下。

    这……真的是重点吗?

    “倘若院子宽敞一些,便也不会打搅到大爷了。”冯霁雯道:“之前爷跟我说要置办一座新宅院,我一直也没搁在心上,没人提醒便给疏忽了……不如等大爷下回再休沐,便一道儿过去瞧瞧好了。”

    秦嫫闻言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太太这究竟是什么逻辑,但如今好歹是将‘一时之难’给解决了。

    兴许等真的换了新宅子,经过这一段时日的调整,太太也没这么乐意成日哄孩子玩儿了。

    秦嫫觉得自己这回在大爷跟前立了个大功。

    “太太。”这厢秦嫫刚跟冯霁雯说完孩子的问题,那边恰听得小茶从外头走了进来。

    抱着孩子的冯霁雯抬首看向她。

    “大爷差刘全儿回来给太太传话儿来了。”小茶出言禀道:“大爷如今还在刑部没回来,说是让太太先去椿树胡同里等着他,待他办完了事,便过去找太太。”

    冯霁雯闻言一怔。

    见她神情,秦嫫便与小茶问道:“大爷可说让太太去椿树胡同作何?”

    椿树胡同是个小胡同儿,没什么像样儿的铺子,戏楼茶楼也统统没有,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去处,里头最大的特色应就是各式林林总总的小玩意儿都有得卖了——可大爷忽然让太太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小茶摇摇头:“这个刘全儿倒没说。”

    回过神来的冯霁雯却是莫名莞尔起来,抱着孩子站起了身道:“时辰也不早了,大致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儿罢。”

    她发了话,秦嫫也不再多言,忙将孩子接了过来让丫鬟送给贾婆子照看,又召来了丫鬟伺候冯霁雯梳发更衣。

    冯霁雯梳了个最简单普通的小把头,换了身儿颜色素净花样简单的袄裙,秦嫫恐待会儿太阳落山后起寒气,便又让小仙带了件锦忴备着。

    主仆三人没作耽搁,收拾停整后便往椿树胡同去了。

    时辰尚早,冯霁雯在经过一间纸墨铺之时,让纪叔停了马车。

    她打算买些宋纸回去。

    丫鬟们毕竟懂得不多,上回她让小醒买回去的,用起来便有洇墨,不甚好用。

    和珅也同她提过一回,想着他素日里用纸多些,冯霁雯便欲多买些回去。

    不料这边刚下了马车,还来不及踏进铺中,迎面却瞧见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瘦瘦小小的丫鬟自铺子里走了出来。

    冯霁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却听身旁的小仙开了口。

    “太太,这不是汪家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吗?”

    对,是汪黎芸身边伺候着的丫鬟。

    冯霁雯恍然过来。

    可汪黎芸的丫鬟怎会出现在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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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他还好吗(月票×120加

    那小丫鬟也认出了冯霁雯来。

    “和太太……”名唤小念的丫鬟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拘谨模样,然而面对冯霁雯,脸上却带上了一丝内敛的笑意。

    她家姑娘进宫之前,没有什么朋友,唯独与和太太有些来往,能说得上几句话——去年头一回姑娘离家出走,大雨中便是被和太太带回了英廉府收留,后面又有几回,明里暗里也都帮过姑娘不少。

    姑娘为人虽冷清惯了,不爱讲话,然而能帮得上和太太的,也都帮了,虽然如姑娘所说,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见她与自己行礼,冯霁雯微一颔首。

    小丫鬟此时向冯霁雯身后的马车瞧了一眼,低声说道:“贵人恰巧路过此处,便吩咐奴婢买些纸墨带回宫去。”

    冯霁雯听罢往她手中提着的东西望去。

    这小丫鬟喊汪黎芸为贵人,显然是被提了位份了。

    可这位‘贵人’在宫中的日子大约是不甚好过的。

    若不然有内务府在,何以要在宫外买纸墨。

    冯霁雯顺着小丫鬟的视线回过头望去,恰见一顶软呢轿中轿帘被人微微撩开了一道细缝,自轿内传出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女子声音来:“和太太——”

    正是汪黎芸的声音。

    今日因是汪黎隽下葬的日子,故而她被特允出宫一日。

    二人就近找了家清静的茶楼坐了下来。

    “许久不见了。”汪黎芸先开的口,她握着手中木杯,看着对面的冯霁雯微微笑道:“前些日子听说和大人升任了刑部尚书,实是可喜可贺。和太太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冯霁雯闻言笑道:“守得云开见月明倒不至于,到底于我而言,他升迁与否,日子都是一样过。”

    虽说如今她已为尚书夫人,却也没觉得与从前有多大不同。

    正如傅恒夫人所言,有时要过怎样的生活,不一定是因身份而定,而是在于自己的心态与做法。

    汪黎芸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微微有些意外之余,却又觉得也并非多么意外。

    她虽算不上十分了解冯霁雯的脾性,但多次接触下来,也能察觉得到她确非在意他人眼光之人,除了许久之前的那些不好听的流言之外,也不曾见她仗着身为英廉府上唯一的小姐而在人前如何拿过架子。

    但不好欺负却也是真的。

    这世上之人本就形形色色,有人追权逐利,爱慕虚荣,却也非是所有人皆看重于此。

    “你呢?”冯霁雯问道:“近来如何?”

    汪黎芸面色平淡地说道:“尚可。起初是有些不适应,然而这些日子下来,也就习惯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汪家几个姐妹中只有她自己被留了牌子。

    她自己也有些始料未及。

    “宫中是不比宫外,凡事都须得小心谨慎一些。”冯霁雯说道:“更不可轻信于人。”

    “嗯,多谢提醒。”汪黎芸点头,垂眸吃了一口茶。

    冯霁雯见状也未再多说什么。

    隔了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才又听得汪黎芸开了口。

    她将茶碗放下,拿极平常的语气问道:“……他还好吗?”

    他?

    冯霁雯经过短暂的疑惑过后,见她眉眼间有几分刻意为之的平静,便猜出了她所问何人。

    “前些日子又回了英廉府给舒志授课,如今倒巧了,就住在和宅里。”冯霁雯答道:“与之前的一位同窗一同帮着和珅整理些公务,暂住些日子。”

    说得直白些,便是幕僚了。

    这倒是汪黎芸所没有想到的。

    可从英廉府授课先生再到和府上的幕僚,这些给了科举落榜的丁子昱的生计与精神太多帮助之举,无疑是十分值得感激的。

    汪黎芸本想替他道一句谢,可话到唇边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来替他道谢。

    只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过后又道了一句:“不必告知他我今日曾问过他。”

    冯霁雯“嗯”了一声,也与上回替她向丁子昱传香囊之时一般无二,并未深究深问,汪黎芸问她便答,不说她亦不往下再提其它。

    二人带着丫鬟出了茶楼,临上轿之前,汪黎芸忽而说道:“我听闻你时常进宫,若是方便的话,得空之余不如去应亭轩坐一坐吧。”反正她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家中又无权无势,冯霁雯纵与她走得近了些,也不会有人将问题上升到朝局之上。

    冯霁雯听罢含笑说道:“刚巧明日要进宫一趟。”

    她得去一趟景仁宫将上回嘉贵妃命人送来的贺礼,顺带着给送还回去。

    “那便顺道儿陪我说说话吧?”

    虽说独自一人惯了,但宫中还是要比宫外冰冷得太多。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大会同别人交流了。

    冯霁雯点头。

    望着软轿被抬起,轿帘缓缓落下,冯霁雯方才带着丫鬟离开了茶楼。

    此时已近昏晓,夕阳没入西山,天地间一片浑浑昏黄之色。

    想着和珅平日里若无要紧之事,多也是这个时辰从刑部回到家中,冯霁雯怕到时让他等久了,便道:“纸回头再买也不迟,先去椿树胡同吧。”

    待她赶到之时,和珅果然已经到了。

    而正如她所猜测的相同,他所谓的让自己来椿树胡同,便是让她来这家老店来了——这家曾被他称为‘椿树胡同一绝’的面食店。

    上回过来之时,他还只是个御前侍卫,她在宫门外等了他一两个时辰,他出宫之后,便带她来了此处。

    虽只来过一回,但冯霁雯常常想起这里……的打卤面和门钉饼。

    和珅未在店中等候冯霁雯过来,而是带着刘全站在了店门外,似生怕冯霁雯瞧不见他似得。

    见得冯霁雯于人群中走至他面前,和珅满眼笑意问道:“夫人怎知我在此处?”

    这摆明了就是明知故问。

    再往深点儿讲,就是想刻意显摆自家夫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十分默契。

    “我猜得。”冯霁雯面色一本正经,答的就跟废话似得。

    “……”如此‘质朴无华’的回答令和珅无言相对,唯有哑然失笑。

    夫妻二人这回没坐在大堂,而是在二楼找了个雅间儿。

    “爷今个儿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往这里吃东西来了?”冯霁雯坐下后问道。

    和珅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亲自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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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查明

    “去外面守着。”和珅对刘全跟两个丫鬟吩咐了一句。

    三人便行礼退行了出去。

    “这段时日实在太忙,近来刚进刑部,又有诸多人情世故须得应付,虽不觉得如何累,但也总觉得没功夫好好歇一歇,放空一二。”和珅笑着说道:“此番便当作是偷得半日闲吧。”

    也想撇开种种,同夫人好好吃顿饭,说说话儿。

    “该做的自然得做,但也要量力而行,能放手的便尽管交给丁先生他们代劳。爷之前受伤也未曾好生休养过,反而终日操劳奔波,若再不顾及些自己的身子,日后万一留下了病根儿可是没地儿后悔去。”

    听她如此嘱咐自己,和珅心下分外熨帖,一口茶吃下去,更觉得暖到了骨子里。

    “夫人之言,自当谨记在心。”他迟迟才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冯霁雯觉得腹中饥饿,也就没跟他说太多别的,就问道:“今个儿咱们吃什么?还吃上回吃过的打卤面跟门钉饼吧?”

    对上她一双说起吃食来格外有神的眼睛,和珅忍不住笑了一声。

    若说他家媳妇儿复杂的话,有时候心眼儿还真不少。可若说简单,在许多时候又当真是简单到让他没话说。

    他点着头,温声笑道:“夫人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他如此态度,一顿饭吃下来说得也都是些家常笑谈,冯霁雯还真信了他只是单单带她出来吃好吃的。

    可吃完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伙计将碗碟撤下之后,送了壶荞麦茶过来。

    冯霁雯本以为吃完便回去了,却不料和珅又抬手给她倒了碗茶,一副打算好好坐一坐的架势。

    “之前的几桩事,都已经让人大致查清了。”和珅拿极随意的口气说道:“这几日又仔细梳理印证了一遍,故而今日才有机会告知夫人详细。”

    他话题提的突然,一直处于放松状态的冯霁雯微微一愣之后,复才问道:“哪几桩事?”

    “夫人还记得之前希斋中毒之时,隐瞒身份赠冰茸之人吗?”

    冯霁雯点头。

    “自是记得,爷查到是谁了?”

    “是金家二公子金亦禹。”

    “金二公子?”冯霁雯惊讶地皱起眉,继而道:“既是金二公子……何须刻意隐瞒真实身份?”

    “因为将宫外宫内的冰茸尽数收为己有之人,是金二小姐。金二公子之所以隐瞒身份,约是顾及胞妹颜面问题。”

    “金溶月?”冯霁雯皱起的眉头又深了几许。

    怎么又是她?

    “据说卧病在床的金大公子也须用到冰茸来压制病情。”和珅说道:“但一月的量也不过才两三钱而已。”

    “所以她是刻意在使绊子。”冯霁雯道:“若不然也不会借他人之手将药堂里的冰茸尽数买走,而非是以金家的名义了。”

    这分明是怕她顺藤摸瓜找到金家去。

    “不光是药堂。”和珅道:“就连宫中药局里的冰茸,也是假借了十一阿哥之名取走的——”

    “十一阿哥也在帮她?”冯霁雯拧眉。

    “此事先前十一阿哥并不知情,完全是金二小姐一人策划。但出面之人却是十一阿哥身边的无疑,由此可见,金二小姐同十一阿哥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和珅说到此处,又道:“且此事内里还不是金二公子事先察觉的,而是福三公子查到冰茸被送进了金家。”

    “……福康安?”冯霁雯又是一愣。

    怎么他也掺和进来过?

    “此事多亏了他——福三公子查到之后,将金二公子约了出来,与其说明大概情形,方才有了金二公子隐瞒身份上门送药之举。”和珅大致地与冯霁雯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冯霁雯压根儿没想到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竟被福康安跟金亦禹帮了这么一把。

    意外之余,她不禁问道:“既是福康安查到的,那他是得知此事乃是由金溶月所为了?”

    “他应是只查到了药堂里冰茸的走向,并不知宫中药局之中金二小姐的行径。”和珅说道:“故而我想,他最多也只是觉得金二小姐挂念兄长病情心切,此事不过出于偶然而已。”

    “……”冯霁雯听罢不由默然了一下。

    也对,就依着福康安对金溶月的那股子维护跟痴迷劲儿,真会怀疑金溶月的动机那才奇怪了。

    不过……金二公子得知胞妹如此行为,出于愧疚和交情让人送药上门还属情理之中,可福康安为什么要这么帮和琳?

    还特意让人去查了此事。

    且还做好事不留名儿,活脱脱一个暗中援手。

    这人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

    冯霁雯暗暗称奇。

    此时又听和珅说道:“由此我猜测十一阿哥派来暗中监视之人,实则也是受了金二小姐的指使。”

    这话又令得冯霁雯大吃一惊。

    暗中监视他们的人是金溶月?

    “爷是如何确定的?”

    “还记得之前我查到袁守侗身上之时,曾与夫人说过,在我找去景仁宫之前,金大人已经得知消息了吗?”

    冯霁雯点头。

    和珅当时还与她说,他之前便察觉有异了,只是通过此事之后,肯定了绝对是受了他人监视。

    “由金二小姐与咱们之间的种种过节来看,再从金二小姐同十一阿哥暗中的来往上推测一番,再将可疑之人仔细排除一遍,答案并不难猜。”

    听他将她与金溶月之前的过节称之为金溶月与‘咱们’之间的过节,冯霁雯稍一走神之后,也想到了一处关键来。

    “之前爷在团河行宫中生死未卜,我寻到傅恒府后,傅恒夫人让福康安前去团河行宫寻大爷下落,福康安却在中途因金二小姐遭劫而半路撂了挑子……”冯霁雯边皱眉思索边说道:“当时我便觉得奇怪,当时团河行宫一案过后,京城内外封锁得严严实实的,怎还会有劫匪作乱……”

    眼下想来,只怕又是金溶月暗中得知了消息之后的杰作。

    和珅会意点头。

    “正因有了这些人暗中监视在和宅内外,故而她才能对一切消息都了如指掌。这些还只是已经显露出来的,只怕她所知道的,还远不止这些。”目前为止,他倒不怕被金溶月抓到什么把柄,他所担心的只是金溶月会利用这些东西来伤害冯霁雯。

    这是他决不允许发生的。

    冯霁雯听得不免也有几分心惊。

    心惊于一个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竟有如此算计。

    还数次险些危及到了和珅与和琳的性命。

    在此之前她虽也知晓金溶月与自己不对付,却远没有想到她竟记恨自己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惜在暗下谋划这等阴暗之举。

    小姑娘玻璃心一点,虚荣一点本没什么大问题,可因此而起了害人之心就不可原谅了。

    “这并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和珅似看出了冯霁雯的意外,出言讲道:“官宦人家的小姐,心计本就非寻常人可比,更何况是金家这种地方——再加上金二小姐之前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这些年被人捧惯了,也给捧坏了。故而于她而言,地位与名声只怕是比任何东西来得都要重要。”

    金溶月对冯霁雯的敌对态度彻底恶化,应正是从静央楼一事之后开始的。

    此事过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所经历的心路变化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说到底不过还是心术不正所致。”冯霁雯道:“她若只是暗中做些小手脚还且罢了,可此番她显然已经动了害人之心,说什么也不能就此揭过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容置喙,很有几分决不让步的意味。

    和珅瞧得有几分新鲜,多看了两眼,方才道:“纵然眼下要做些什么,却也决不能输了理,所以此事急不得——如今既然已经得知她的意图何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日后多加提防些便是。”

    冯霁雯点头后问道:“那些暗中监视的暗卫,要如何处置?”

    和珅闻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于情于理,都应当交给他们的主子来处置才是。”

    他倒要好好瞧瞧,这个自作聪明在暗中算计他家媳妇儿的金二小姐,究竟都有些什么本事。

    ……

    翌日,冯霁雯起早准备进宫事宜。

    丫鬟们半个时辰拾掇下来,却也只是将头发梳起挽好。

    冯霁雯扭头望了一眼坐在一旁椅上的和珅。

    一前一后起得身,她搁这儿忙活了半个时辰,他愣是坐着瞅了半个时辰,竟也不嫌无聊得慌。

    此时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还扬起极好看的嘴角笑了笑。

    冯霁雯倘若此刻能够想到‘痴汉脸’一词的话,一准儿能将他给对号入座了。

    “爷不是还要去刑部吗?”冯霁雯出言催促道:“眼下时辰不早了,爷不必等我,先让丫鬟们摆饭吧。”

    “我不着急。”和珅摇头道:“我等夫人一同出门儿。”

    冯霁雯还欲再言,却又听他道:“今日较为清闲,去早了也无事可做,无非是翻看些卷宗罢了。”

    冯霁雯唯有“唔”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转回头去。

    真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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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修得太精细,所以比预料中晚发了几分钟TT大家看完就睡觉吧,爱你们~晚安好梦~

319 老妈子属性

    夫妻俩收拾完罢,用完早饭,一同乘坐马车进的宫。

    马车过了正阳门停下,身穿官服的和珅扶着冯霁雯下了马车来。

    今日天色不甚好,略有些阴冷,一下马车便觉有冷风迎面拍来,冯霁雯一个冷战还来不及打完,便见和珅不声不响、极自然地将小仙胳膊上托着的丁香色白鹤纹刻丝锦忴拿了过来,双臂绕到她脑后,将锦忴给她披到了身上。

    他离得极近,脸色没什么太鲜明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做着一件很平常、却很值得他认真去做的事情一般。

    冯霁雯仰脸望着他,直待他将系带系好,方才回过神来。

    和珅却没急着将手收回去,而是又替她轻轻扶了扶髻边的东菱玉缠丝曲簪。

    冯霁雯脸上莫名一热。

    真是怪了。

    往前他做这些举动,她尽是当成了在下人面前的‘逢场作戏’,这本也是自二人的约定中衍生出来的东西,她向来也是不觉得有什么的,虽起初有些不适应,但这么长时间下来,早已习惯了。

    但如今竟觉得分外不自在了。

    天呐,忽然这么敏感矫情真的好吗?

    冯霁雯扪心自问道。

    她脸色泛红的模样落到和珅眼中,他只当是忽从马车里下来,冷热交替所致,便又替她将锦忴拢了拢,笑着道了句:“走吧。”

    冯霁雯点头,随他一同提了脚步向前走去。

    一旁的小醒瞧见了这情形,近日来悬在心口处的不安终于烟消云散。

    说她爱瞎操心也罢,反正近来她是没少操心爷跟太太——大爷如今不比从前,官居一品尚书,又得皇上器重,这才入仕不过半年便有此成就,放眼整个大清朝都是闻所未闻的,如此年少有成,难免生出些浮躁之心来,她生怕大爷会因眼下的诸多改变而对太太的态度也发生变化。

    毕竟她没少听说过功成名就之后厌弃糟糠之妻的例子……

    可太太从始至终看起来都没有丝毫担心,一副压根儿就没往这上头想的样子,这让小醒深感无力。

    好在这段时日观察下来,大爷非但未见丝毫浮躁之态,一如既然地和气近人,且对太太诸多细心更胜从前。

    倒是她想得太多了……

    此时小醒望着同和珅并肩而行的冯霁雯,不可查地微微叹了一口气。

    太太人也算得上细致了,但不知为何好像从未对与大爷的相处之上如何上心过。

    之前大爷住在厢房时,她一丁点儿也不觉得着急便罢了,还合计过给大爷找通房丫鬟。

    后来大爷搬回来住,也没见她如何高兴,她一局外人瞧着,总莫名觉得搬跟没搬没什么差别。

    还有诸多大小细节,她瞧在眼中,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可若细想的话,大爷对太太、太太对大爷,向来也没红过脸,在家里在外头都是琴瑟和鸣的样子,压根儿没一点儿问题。

    但大爷对太太,确实也没话说。

    望着冯霁雯的背影,小醒忽而想,人有时想得太多了反倒累得慌,如太太这般放宽了心,倒是轻快不少。

    尤其是在大爷这等聪明人面前。

    太太遇到大爷,兴许就是人常说的……‘傻人’有傻福吧?

    小醒不太厚道地想。

    而被小醒比作了傻人的冯霁雯正细瞧着前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再三瞧了,她确定这是阿桂府里的马车无疑。

    不知是府里的哪个主子今个儿也入宫来了。

    和珅眼望着前方便要与冯霁雯分两道门儿走,便出言道:“夫人若出来的晚,不妨等一等我一同回家。若出来的早,也使个人往刑部跑一趟,知会我一声。”

    冯霁雯应下来。

    到底出了宫往社稷坛再走一走,前头就是刑部了,没什么麻烦的。

    却又听他嘱咐道:“若在景仁宫中遇到了什么事,也只管让丫鬟去找我。”

    听他就跟交待孩子般细致,冯霁雯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来。

    这也要告诉他,那也要告诉他,总言而之有事儿没事儿都得告诉他……

    这人也太爱操心了。

    但心底也清楚他这般也都是为了自己好,便也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殊不知,小醒与小仙得见此状内心的吐槽更重。

    见大爷又再三将太太身上的衣物拢紧,她们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眼中神色各异。

    二人的想法各不相同。

    小仙想的是大爷跟太太如今真是越演越像了,尤其是大爷。她眼瞅着,总觉得有弄假成真的可能……

    不知这些内幕的小醒的想法则相对简单粗暴一点。

    她在郁闷,为什么平日里云淡风轻地就跟个谪仙儿一般的大爷,如今在太太跟前怎就活像是个爱唠叨的老妈子似得……

    她如今算是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了。

    和珅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招来了丫鬟们如此之多的吐槽,再三交待罢,又眼瞧着冯霁雯走东侧门儿行了进去,不见了人影,方才转身往刑部而去。

    冯霁雯刚进得宫门,便见有宫女早早候在了此处。

    还备下了软轿。

    冯霁雯一路乘轿来到景仁宫中,被请入廊下,由宫女入内殿通传。

    不过片刻,大宫女远簪便行了出来,态度恭谨地乃将冯霁雯请了进去。

    冯霁雯来至内殿之时,嘉贵妃正端坐在铺着猩红色刺金菊纹薄毯的罗汉床边,身着绛紫色绣百鸟旗服,脖颈间一条雪白的龙华一端绕入颈后,另一端服帖地搭在胸前。旗头之上镶着南珠与翡翠,望之光华满目,华贵无双。

    冯霁雯矮身一礼。

    “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吉祥。”

    “快起罢,用不着这么拘泥的。”嘉贵妃笑着抬起拿着帕子的左手,示意冯霁雯起身。

    又命宫女搬来了椅子赐坐。

    冯霁雯谢罢便落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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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不算月票加更,今天的更新也都不算还债,最近老请假,一点点心意算是补给大家的吧~

    二更字数多,所以估计有点晚,大家可以明早看~

    还有就是大家不要再问我为啥自己在书评区留言夸自己了……和为什么我的头像跟大家一样了……因为那些什么犒劳一下这本书写得太好了之类,真的只是大家投完月票之后系统自动生成的书评,书评头像就是投票者本身的头像啦/(ㄒoㄒ)/我脸皮虽然厚,但还没到这么明目张胆的地步

320 压迫

    “今日喊你过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想着前些日子你家中诸事不平,难免是担惊受怕了一段时日。好在如今化险为夷,和珅临危受命又立下了这样的大功,亏得他如此会办事,百般得皇上的青眼。连着你家中的二爷也护驾有功,日后的恩赐必然是受用不尽的,你也不必发愁了。”嘉贵妃笑着说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听她跟自己寒暄说场面话,冯霁雯也昧着良心说道:“娘娘言重了,为朝廷鞠躬尽瘁乃是为人臣子的本职,更别提是护驾,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不敢邀功。”

    嘉贵妃闻言面上笑意更深了几许,因而道:“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必然欣慰十分。有你这等明事理的贤内助在,也难怪和珅能够一路平步青云了。”

    “娘娘过誉了。”

    冯霁雯又应付着寒暄了一阵儿,见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示意小仙上了前来。

    小仙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日嘉贵妃命远簪送去的里头装着一对儿玉如意的锦盒。

    远簪一眼便认出来了,不由看向冯霁雯。

    “这是作何?”嘉贵妃笑着问道。

    “这是娘娘早几日差人送去的贺礼。家中下人不知轻重,恐贸然拒了会有失妥当,便自行做主收下了。”冯霁雯语气一派平缓地说道:“回头妾身跟和珅瞧了瞧,皆认为这份贺礼太过于贵重了些,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思来想去始终也觉得心中惶惶不安,故借着今日进宫的机会,便给娘娘送还了回来。”

    嘉贵妃面上笑意不改,闻言只道:“本宫可听说这些时日来登门道贺的客人不在少数,怎地他们的礼你们肯收,本宫的礼就收不得了呢?”

    听她语气仍然温和,似在玩笑一般,冯霁雯也笑笑说道:“近日来上门道贺的客人们确实无一空手而来的,送些点心茶酒的倒是收了下来,可但凡贵重些的,哪怕只是个花瓶儿,也都没敢收。”

    末了又郝然一笑道:“说起来不怕娘娘笑话,和珅如今官进尚书之职,又实属年轻,难免招眼一些,如今朝中还有不少官员都尚存有不满之意,免不得是格外招眼了一些……如此情形之下,亦不得不加倍仔细小心,以免落人口实,再惹出麻烦来。”

    这番话是和珅教她说的。

    看似直白没有技巧,实则落到嘉贵妃耳朵里,却是最能够令她打消疑虑的。

    她暂且收下心中怀疑,又笑着道了句:“这不过只是本宫的一点点心意罢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讲究?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多得很。”

    “娘娘的心意妾身夫妻二人都明白,在此心领了。”

    嘉贵妃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如此,本宫也就不做那强人之难了,身处官场,小心谨慎一些,也没有错处。”

    “多谢娘娘体会。”

    见远簪上了前去将东西接了过来,嘉贵妃又笑着讲道:“这礼收不得,那回头带些御膳房里的师傅新做出来的几样儿江南点心回去总归是使得的罢?”

    冯霁雯进退有度地笑道:“那托娘娘的福,妾身今个儿可算是有口福了。”

    “你是该多吃些了,这段时日未见瞧你可都消减一圈儿了,可是前些身上有伤,再加上里里外外忙活的?”嘉贵妃一副关切的神情说道:“我这儿还有些奉天那边贡来的参茸,你回去之时便一并给带着吧。”

    冯霁雯推辞了一番不得,见嘉贵妃执意要送,便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

    总归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来此的是她又不是和珅,贵妃跟大臣夫人之间赠些细碎之物,倒是无可厚非的。

    可若换做从前,她未必肯收。

    只是如今同和珅处得久了,不觉间竟将他那套‘钻着空子不得罪人’的处事法子给学了大半,少了些直来直去,多了分圆滑之意。

    就是不知这究竟是为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了……

    冯霁雯稍走了神儿的这会子功夫,只听得嘉贵妃吩咐道:“把几位小主儿喊进来罢,陪着和夫人说一说话儿。”

    宫女应了声是,便退下请人去了。

    嘉贵妃便又对冯霁雯说道:“她们进宫之前,你们彼此之间应也都是相识的,你们年纪轻,能说笑到一块儿去,总好过你陪着本宫在这儿枯坐着,觉得闷得慌。”

    冯霁雯听罢一笑,心里头别提有多‘冤枉’了。

    一个金溶月,一个章佳吉毓,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跟这俩主儿究竟如何才能够‘说笑到一块儿去’。

    昨个儿和珅才告诉她,派人监视在和宅内外,前前后后不知欲害她多少回的人究竟是哪个。

    殊不知她如今对金溶月百般不喜,金溶月对她却更甚之。

    章佳吉毓更不例外,在嘉贵妃跟前装了这么久乖巧伶俐的人,一进来见着了冯霁雯,咬牙切齿地甚至连行礼都给忘了。

    还是章佳吉菱拽了拽她的衣角以作提醒。

    “你们瞧瞧坐着的这位夫人是谁?可认得?”嘉贵妃笑着向三人问道。

    章佳吉菱先是望向冯霁雯意外地一笑,道:“原来是和太太。”

    宫女只道来了客人,娘娘要她们来陪着说话儿,却不知来得竟是冯霁雯。

    章佳吉毓则远没她这般轻快了,紧紧盯着冯霁雯,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忍住没有发作。

    她许久未见冯霁雯,如今一见,之前发生的种种不堪尽数涌上心头,外人的嘲笑鄙夷,重伤被关在祠堂中险些丧命,再则思及那彦成,又当如何平静得下来?

    冯霁雯却未去看她,对章佳吉菱笑着点头示意罢,只将目光转到了金溶月身上。

    金溶月身上穿着的也同是秀女旗服,虽是如此,却也与别人的不大相同,腰身处显是改过的,略收了些,显得纤细有致;领口与袖口处也均是绣了浅色藤蔓,显得分外精致。

    换做旁人如此,只怕连牌子都留不下来。

    出身好些,确实能有些特权。

    可人或在世,单单只是出身好,是远远不够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得便是这位金二小姐无疑了。

    冯霁雯便这么不闪不躲,光明正大地看着金溶月。

    对上她一双眼睛,金溶月眼中一派冷然之色,微微将下颌抬起。

    还是这幅冷傲不容亵渎的模样。

    冯霁雯眼中噙了一抹讽刺。

    若当真有着表面哪怕一分一毫的修养与自信,也断不可能在暗下做出如此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了。

    “你们也都算是同一辈人,既都是识得的,便就坐下好好说说话儿,都别拘着。”嘉贵妃笑着道:“给几位小主儿也赐坐。”

    按理来说她们三人入宫为秀女,如今尚无位份,被带到景仁宫中伺候,本没有资格在嘉贵妃面前坐着,今日全凭着冯霁雯的面子,才算是坐了这头一遭。

    但眼瞧着冯霁雯坐着高椅,宫女搬来的却是三只鼓凳,金溶月眼底的颜色不由沉了沉。

    但她不得不坐。

    且还是面对着冯霁雯而坐,中间虽隔了三五步之遥,却令她仍有低人一等的压迫感。

    冯霁雯端坐在高椅子上,衣着打扮看似素淡却皆考究细致,不看头上的珠玉,就连身上穿着的湖蓝色坎肩儿用料更是上乘,金溶月一眼便瞧出来了那是宫中才能有的贡品绸缎,衣面儿光滑可鉴,她只见嘉贵妃穿过一回,寻常人有钱亦是难求。

    那是之前和珅被敕封刑部尚书之时连同那些金银器物一同赏赐下来,整整三大匹,正值做些换季穿的衣裳,因颜色还合眼,冯霁雯便取了一匹出来用。

    偏生她坐在那里仪态端正至极,通身自称一种气派,竟令身上诸物皆成了陪衬。

    面对这样的冯霁雯,金溶月颇有几分坐立不安之意。

    她讨厌极了这样处处被冯霁雯压一头的感觉!

    往前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比冯霁雯这般不如。

    起初诸人将她捧为京城第一才女,明珠一样的人物,而冯霁雯不过只是一个声名狼藉,不得已之下下嫁给了一个无父无母的破落子弟的笑柄罢了。

    可如今她入宫至今,位份皆无,十一福晋之位已成了傅恒府小姐的,父亲这段时日也接连受到圣上斥责,如今留任家中,颜面全无,累得她在宫中总也觉得不比从前,难以抬头——

    再观冯霁雯,却是乌鸦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已是一品夫人了!

    就连姑母都对她如此礼让拉拢,甚至还让她过来陪着说话儿。

    冯霁雯是什么东西?竟也配……!

    金溶月内心的羞愤与不甘持续蔓延疯长着,甚至已要红了眼。

    “久不见和太太了。”章佳吉菱说道。

    冯霁雯听了问道:“在宫中可还适应?”

    章佳吉菱有心答一句实话,道实难适应,但当着嘉贵妃的面儿,唯有道:“有娘娘诸般照料,只觉得与在家中之时无异,一切皆好。”

    冯霁雯哪里听不出这是面子话,因而只是笑了点头,并未再多问。

    此时恰有一名宫女垂首行了进来。

    “娘娘吉祥。”宫女行了一礼。

    “何事?”嘉贵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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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安^_^明天再加更。

321 旧识

    “启禀娘娘,八爷府上的侧福晋来了。”

    八侧福晋?

    冯霁雯未见过,却隐约听说过。

    这位八侧福晋,说是出身不甚好,原是民间女子,并非官宦人家的小姐。

    然八阿哥与之偶然邂逅之后,却格外痴情于她,起初一味要迎她过府,乾隆与嘉贵妃俱不肯同意,为了让他打消念头,还将大学士尹继善子女许于了他做正福晋——只是八阿哥仍不死心,甚至多番跪倒在景仁宫前以求嘉贵妃点头。

    因而闹了好一段时日,八阿哥还因此患了一场重病,脚疾似乎便是那时留下来的。

    见儿子如此,最终是乾隆点了头,勉强同意了将这王氏赐给永璇做侍妾。

    因前两年为八阿哥生下了长子绵志,被扶为了侧福晋。

    时隔两年,眼下又是有了孕的,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估摸着得是有七八个月了。

    冯霁雯望着这位被宫女请了进来,正与嘉贵妃行礼的八侧福晋。

    这位侧福晋生了双极温柔的眉眼,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因在孕中身材略显丰腴了些,但此般瞧着,却也果真是个美人儿。

    可这位美人儿显然并不得嘉贵妃的喜爱。

    自听到宫女禀说王氏来了,嘉贵妃脸上的笑意便淡却了许多。

    “如今永璇远在云南边境,你成日挺着个大肚子,本就不甚方便,作何还往景仁宫跑?倘若有个差池,岂不叫本宫难做吗?”她语气平缓无波,听起来并无太多情绪,然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股责怪的意味。

    本就有几分怯视的王氏闻言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柔声道:“今日乃皇太后宣的儿媳入宫作陪,方才自寿康宫出来,便想着过来给额娘请个安……却不知额娘这里尚有客在,倒是贸然叨扰了。”

    说话间,拿余光瞧了瞧坐在那里的冯霁雯。

    嘉贵妃似无意与她多讲,只示意宫女给王氏赐坐。

    再不喜,也是自己的儿媳,肚子里怀着的还是她儿子的骨肉。

    王氏道了句“谢额娘”,又动作小心地一礼,适才入座。

    她有孕在身,坐的也是高椅,椅子便摆在冯霁雯身侧。

    她转头望向冯霁雯,轻声含笑道:“和夫人。”

    听她道出自己的名号,冯霁雯有着一瞬间的意外。

    继而想到,应是方才王氏进来之时,从宫女口中得知到的,便也就神色从容地点头回了句:“八侧福晋。”

    见她如此,王氏眼底却闪过一丝讶然。

    虽然极快便被掩了去,却也恰巧落到了冯霁雯眼中。

    何故会露出如此神色?

    冯霁雯略有些不解,但亦不好发问,唯有暂时按下内心疑惑。

    因时辰已经不早,嘉贵妃便出言留了冯霁雯在景仁宫中用午膳。

    冯霁雯数次推辞亦未能如愿推掉,另又想着此时出宫和珅应也还在忙着,晚一些走说不定还能一同回家,是以也就只好留了下来用膳。

    八侧福晋王氏也留了下来作陪。

    金溶月三人自也未有离去,只是她们作为秀女,并无资格与嘉贵妃同席而坐,故而只能侍奉在一侧。

    章佳吉毓望着被嘉贵妃好言以待,坐在那里用膳的冯霁雯,脸上表情几欲维持不住。

    章佳吉菱一直暗中留意着她,此刻见她脸色越来越明显,俨然有要压制不住的迹象,章佳吉菱心下担忧不定,干脆大着胆子上了前去,与嘉贵妃轻声道:“娘娘,长姐她这两日有些不大舒服,昨日里找太医开了药方子,说是得一次三次早中晚按时服用方可见效……”

    “身子不舒服?”嘉贵妃闻言看向章佳吉毓,见她脸色确有些难看,也不知信是没信,只道:“既是身体抱恙,怎也不提早说一声?竟也让你跟着站在这里伺候了这么久。罢了,快些回去服药,再好生歇一歇吧。”

    末了又看向章佳吉菱说道:“你也陪着一道儿回去吧。”

    “多谢娘娘。”

    姐妹二人垂首行礼,并肩行了出去。

    一经离了殿内,绕过长廊,章佳吉毓的神情方才彻底变了。

    她沉着一张脸,死死咬着牙,大步踏进游廊中,鞋底儿踩在廊下铺着的朱漆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

    “你慢些……”章佳吉菱出声提醒道:“仔细再让哪个宫女嬷嬷瞧见了,再说你有失仪态举止——你成日最是注重的不就是这些的吗?”

    章佳吉毓闻言猛然止了脚步,站在原处死死攥着手掌。

    章佳吉菱追了上来,见四下无人,便低声说道:“方才在殿中,你那副脸色若是被娘娘给瞧见了,该如何是好?”

    章佳吉毓咬了咬下唇。

    “冯霁雯究竟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捧着她,顺着她!”

    英廉大人如此,就连她的阿玛阿迪斯也是如此,二哥更是不必提了……!

    现如今就连嘉贵妃竟也这般拉拢于她。

    “事情早已都过去了……”章佳吉菱不愿再提及往事。

    况且那件往事,说来说去还是章佳吉毓有错在先。

    若她不想着去害冯霁雯,又如何会有那般后果?

    但这段时日来她见章佳吉毓好不容易一改在家中之时的阴郁,便未敢再提过此事,更未再论过谁对谁错。

    却不知一见着冯霁雯,章佳吉毓整个人还是全乱了。

    “她之前的名声德行是最为不堪的,怎么还能有今天?”章佳吉毓心下难平,后槽牙咬了又咬,恨恨地道:“……的她的运气如何能这般好?老天爷莫不是瞎了眼不成!”

    章佳吉菱见她如此,无力再劝。

    见前方有一对宫女迎面走来,只得拉过她一只手臂,道:“别再说了,咱们先回去罢。”

    ……

    用膳罢,嘉贵妃又留了冯霁雯吃茶,还道歇罢要带她往御花园里去逛一逛。

    只是此时忽有了宫女来禀,只道是礼部尚书李怀志夫人前来求见。

    这位李夫人冯霁雯曾是见过的。

    早在和珅办完钱应明告御状一案之后,这位李夫人便上门儿送过礼,道是什么谢礼,姿态却是极高的,还任由李府丫鬟在和宅里口出狂言,训斥小亭,主仆几人皆是一副屈尊降贵前来的高贵模样。

    当时冯霁雯未肯收下那份以茶叶和珠钗做掩饰实则却裹着重金的所谓谢礼,这位李夫人横竖没讨着好儿,便冷着一张脸带着丫鬟走了。

    自那之后,也偶然间见过两回,但这位夫人待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可言。

    自然,冯霁雯也未曾理会过她。

    “传她去耳殿罢,本宫稍收拾收拾便过去见她。”

    宫女应了遵命,便退下传人去了。

    嘉贵妃又跟冯霁雯笑着说了会儿话,估摸着时候儿也差不多了,便道让冯霁雯先坐着,她去去便回。

    嘉贵妃带着大宫女远簪离了内殿,殿中一时便只剩下了冯霁雯与八侧福晋王氏,以及两名宫女和坐在凳上的金溶月。

    王氏端着茶盏,拿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刮着茶末,却并不喝。

    她如今有孕在身,因身子素来又不好,故而并不适宜饮这种浓烈的茶。

    可却无人特意给她备下一杯白水。

    “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些话须得与和夫人私下说。”王氏柔柔地说道。

    冯霁雯闻言意外地转头看向她。

    王氏正望着她笑着。

    两名宫女皆退了下去。

    王氏却又看向坐在那里的金溶月。

    “劳烦你也移步去外殿片刻可好?”她语气亲切随和地询问道。

    却也令金溶月倍觉难堪。

    若非是顾及着今非昔比,她着实猜不透姑母的心思,如今才在姑母跟前如此委曲求全的话,她又何以会坐在此处任人看轻。

    就连这个出身卑贱的王氏也敢对她呼来唤去。

    金溶月强忍着心中怒意,未语只起了身来。

    望着她离去之时显然多有不快的脸色,冯霁雯深觉这个金二小姐如今的忍耐力真是越发不比从前了。

    许是事情太多,将其身上的‘涵养’都给消磨光了,这才日渐变得稀疏平常起来,俨然已成了一位‘俗人’,再不复起初那股高高在上的孤冷之气。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强撑着的空壳子罢了,不管是谁轻轻一碰,都有要散架的可能。

    原先好好的一副牌,就这么毁在了自个儿手里。

    王氏将茶盏搁了下来。

    冯霁雯这才问道:“不知八侧福晋您有何话要与——”

    然她话还未来得及问完,便被王氏柔声打断了道:“怎么,我瞧着和夫人今日似是不认得我了一般?”

    冯霁雯闻言一怔。

    只得笑着说道:“妾身往常在家中不常出门,倒是不记得在何处曾见过侧福晋了。”

    在她的记忆中,她十分肯定自己是从未见过王氏的。

    “和夫人果真是贵人多忘事。”王氏拿极随意的语气说道:“我小名唤作贞儿,未得随八爷进宫之前,一直随父母住在北锣鼓巷中做些刺绣的活计,离英廉府不过隔了两条街而已。说来自和夫人同英廉大人打江南回京之后,便时常与我见面的,怎才不过四五年的光景,便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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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各怀鬼胎(月票×150加

    冯霁雯听得心底一凛。

    四五年前?

    那她还真不‘认识’……

    原是冯霁雯之前的旧识。

    “去年不慎落了回水,生了一场重病,醒来之后记性便大不比从前了。”这么久冯霁雯旁的没学会,这点谎还是撒得十分从容淡定的,“若是遗忘了往年之事,还请侧福晋多加体谅。”

    王氏闻言笑了笑。

    “那看来和夫人大抵是连这道疤也给一并忘了吧……”王氏说话间,轻轻抬起了左手手腕,只见其上有着一道长长的疤痕自手腕处一直往小臂上蔓延着,因有衣袖遮掩,还不知疤痕究竟有多长。

    冯霁雯不由愣住了。

    “……”

    又听那王氏讲道:“还记得那年不慎弄脏了和太太的衣裙,和太太一时不悦推了我一把,我好巧不巧地就撞在了那绣架之上,这才划下了这样一道伤口。”

    合着不光是旧识,还是往前遭过冯霁雯欺负的……?

    好好地进一回宫竟还能遇到这种事儿,她这人品未免也太差了。

    这就很尴尬了。

    冯霁雯有些无力。

    但旋即想了一想,就端看着冯霁雯之前那跋扈的性格,稍有不如她意之处便要迁怒于人,没留意之下结下了那么几个‘仇家’倒也不足为奇。

    也只不过是背上黑锅的颜色又鲜艳了一点而已,勉强还扛得住。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冯霁雯颇感郝然地道:“如此倒是妾身当年之过,叫福晋平白受了这么一场苦。”

    她的态度是极好的,未辩解,也未开脱。

    毕竟都说了‘记不得’了,是也没什么好去辩解的。

    “和夫人如今的性子倒是与从前大为不同了。”王氏将手腕垂下,轻轻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垂着眼睛道:“但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彼时和夫人年纪尚幼,加之又非是故意将我往绣架上推的,故也没什么可心怀歉意的——我方才不过是当作了一件旧事随口一提罢了,并未存有其它的意思。”

    冯霁雯听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并不知要如何接她这话。

    真若没其它的意思,那才是怪了。

    但这幅万般不得罪人的面孔,倒是可见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八侧福晋,远非表面来得这般简单。

    冯霁雯下意识地不愿与这等人多做牵扯,故而接下来不管王氏说些什么,她都只是听着,偶尔应和上一字半句,并不与其深谈。

    “和太太身上这熏得是什么香?倒像是在哪儿闻过似得。”王氏问道。

    冯霁雯本欲答寒兰香,稍一留神,鼻间却也隐隐嗅到了一抹清凉,转瞬想到今早出门儿之时,和珅在她的妆奁中瞧见了他之前送她的那瓶花露水儿,见她没怎么用过,隐约有些吃味,她便抹了几滴到手腕及衣物上。

    用的虽少,但气味却也盖过了原熏着的寒兰香气。

    是以答道:“应是花露水儿——”

    “怪不得呢……”王氏道:“上回好像在额娘这儿也闻见过,这个花露水儿说是西洋那边的玩意儿,可不好买呢,额娘那瓶儿是广州那边的官员孝敬上来的,不知和太太这瓶儿是打何处得来的?”

    “数月前于城中一间脂粉铺里买来的。”冯霁雯随口答道。

    那时和珅还未升官,每月的俸禄少得可怜,而这一小瓶儿花露水儿便要得一百两银子的高价——和珅自是没有银钱去买的,故而当了一幅沈周的画儿。

    想起此事来,冯霁雯莫名莞尔。

    鼻间嗅着这淡淡花露水的清香,竟也觉得确是十分宜人的。

    “小主儿怎生站在此处?”

    自耳殿回来的远簪望着立在帘栊后的金溶月,出声问道。

    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的金溶月微微定了定心神,不答反问道:“娘娘几时回来?”

    远簪将眼中含着思索的异样神色掩去,笑了道:“正是娘娘要奴婢前来传话儿的,娘娘一会儿便回来了,交待了小主儿先回去歇一歇,略微准备一二,待会儿也好陪着娘娘跟和夫人一道儿去御花园走走。”

    金溶月一听着陪着娘娘跟‘和夫人’一道儿去御花园走走,便觉心下有几分烦躁。

    但转瞬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将到嘴角欲寻藉口不与之同往的话给咽了回去,而是道:“劳你传话了,我这便回去准备。”

    ……

    “当真?”

    房门紧闭的屋内,章佳吉毓听罢小宫女来禀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是奴婢亲耳听着的,一字不落,绝不会有错儿的……”那小宫女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似十分害怕被人听了去一般。

    “呵呵……”

    章佳吉毓忽而莫名笑了两声。

    真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与她一般憎恨冯霁雯的。

    “可有人瞧见你往我这里来了?”她看向小宫女问道。

    “小主儿您放心,奴婢小心着呢,是从侧门儿瞧瞧溜过来的,这会子大家又都在午睡,没人注意到奴婢……”

    “很好。”章佳吉毓勾了勾嘴角,将一锭银子丢到小宫女手中,道:“赏你的——日后再有消息也切记及时过来禀了我,届时少不了你的好处。但需记得一点,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得加倍地仔细小心着,万不可让旁人知道了你是在给我办事,明白么?”

    “谢小主儿赏,奴婢省得!”

    章佳吉毓回了正屋之时,便即刻喊了章佳吉菱。

    章佳吉菱闻声自内室行出,疑惑地问了一句:“大姐,方才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一走罢了。”

    “可我方才似乎瞧见金二小姐那边伺候的宫女过来了。”章佳吉菱微微皱眉说道:“她找你作何?”

    章佳吉毓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眼中神色稍冷。

    “你眼花看错了。”

    章佳吉菱正欲再说,章佳吉毓已恢复常态,笑着道:“这宫女们的衣着都差不多,看错那也是常有的事,对了,你快收拾一番,咱们好跟着娘娘去御花园——”

    “御花园……娘娘没说要咱们去吧?”

    “还不是因为你说什么我身子不舒服么?咱们现下过去,时候儿应当刚好,别耽搁了,快些去收拾吧。”

    说着便推着章佳吉菱往內间行了去。

    “我闻你身上好像有股怪味儿似得,对了,我这花露水儿你用些瞧瞧。”章佳吉毓从梳妆台前取过一瓶儿花露水来,拧开了倒在手心里,便要往章佳吉菱身上抹。

    “……”章佳吉菱倍觉意外。

    章佳吉毓素日里对这瓶儿花露水可金贵着呢,除非是见到十一阿哥往景仁宫来,才舍得拿出来涂一些,往常她就是碰一碰瓶子,她都要给夺回去的,怎么今个儿忽然舍得给她用了?

    忽然这么大方,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也太多了些!”见她左抹右抹的,竟连头发上都不放过,章佳吉菱忙道:“够了够了,可别再涂了……”

    ……

    ====

    PS:今天这章又多出了几百字来,因不满五百字,所以还是免费送给大家看的~祝大家好梦!

323 御花园偶遇

    御花园中,四名宫女打头行在前头,嘉贵妃由远簪搀着手臂,左右各是冯霁雯与八侧福晋王氏。

    金溶月与章佳姐妹二人则跟在其后。

    再后面另又跟着四名垂首而行的二等宫女。

    嘉贵妃在前面缓缓行着,面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意:“现如今入了深秋,再等不了几日便要进初冬了,故而这园子里比不得春夏之时的姹紫嫣红那般热闹劲儿,但偶尔闲来走一走,确也是赏心悦目的,图得不过只个闲适罢了。”

    “眼下也是极好看的。”王氏在一旁接话道:“秋时自也有秋时的好,比方说前头那几株海棠,还有那芙蓉菊,不正是春夏之时瞧不见的好景色吗吗?”王氏柔声笑着说道。

    嘉贵妃闻言往前头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到底还是不同的。”

    冯霁雯只是在一旁微微笑着,甚少开口说话。

    后方的金溶月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她看向身侧的章佳吉菱。

    章佳吉菱觉察到她的视线,转过头去与之对视着,却未见金溶月开口说话。

    金溶月本也几乎没跟她说过话,似是从来不屑与她说笑似得。

    章佳吉菱有些奇怪她何故如此看着自己,片刻之后,却见金溶月已转回了头去,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傲,故而倒是瞧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章佳吉菱暗道一声奇怪,也未再盯着她瞧。

    章佳吉毓见状略微勾起了嘴角,眼中一派得色。

    今次她便要让金溶月瞧瞧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好一解她当日害死了她的贴身丫鬟之恨。

    她正暗自盘算间,却忽听得前方似隐约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继而便是有人行礼的声音。

    章佳吉毓探着头往前瞧了瞧。

    听得前头的宫女行礼说是什么七公主、九公主,还有十五阿哥,她们三人也各自跟着矮下了身子一礼。

    “许久不见九格儿了。”嘉贵妃笑着说道:“这段时日怎也不见你往景仁宫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胖了还是瘦了?”

    九公主和恪年纪尚幼,心思单纯,之前与嘉贵妃还算亲近的,隔三差五地便要往景仁宫跑。

    可自十五阿哥永琰那番跳入河中为皇帝捡回玉扳指,再回到宫中之后,和恪便不大爱跟嘉贵妃亲近了。

    “……”此刻听得嘉贵妃唤她过去,亦是迟疑了片刻,方才上了前去。

    嘉贵妃微微弯下身子,满眼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拿玩笑的语气问道:“跟我说说,这些时日都在做些什么,竟也不得空来景仁宫瞧瞧我了?”

    “回贵妃娘娘……和恪耷拉着头小声说道:“近来都待在寿康宫中陪皇祖母,她老人家在让我学着抄经呢……”

    “哦?”嘉贵妃闻言失笑道:“你小小年纪抄的什么经?可能看得懂上头的字儿吗?”

    “看不大懂……不过一笔一划地照抄罢了……”

    嘉贵妃闻言便又笑了起来,一旁的王氏也有些忍俊不禁。

    此时和恪却悄悄抬起头来看了看冯霁雯。

    见冯霁雯也在瞧着她,她便倏地咧开嘴冲着冯霁雯无声笑了笑。

    嘉贵妃又问起了永琰近来在读什么书。

    “读些《资治通鉴》。”永琰望着嘉贵妃的方向,视线却是落在和恪身上,并不去看嘉贵妃。

    “《资治通鉴》……”嘉贵妃笑了笑,微微眯了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倒是有孝心,如今都想着多学些治国之道,日后好尽早帮着你皇阿玛治国了不成?”

    和静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却听永琰答道:“是皇阿玛让读的——上回在御书房中,皇阿玛交待了我与十一哥熟读此书,过些时日他要考我们的。”有些话越是坦坦荡荡地说得直白了,越显得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嘉贵妃眼底的异样神色这才散去了大半。

    此时和静已开了口道:“我们正要往寿康宫去与皇祖母请安,便不打搅娘娘逛园子的雅兴了。”

    嘉贵妃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们自去吧,若哪日得闲,不妨常来景仁宫走动走动,你们额娘走得早,我膝下又没个格格,是向来拿你们做亲生的来看待的,你们在我跟前也别总是拘着,啊——”

    她语气和蔼至极,却让和静不由地攥紧了十指。

    望着姐弟三人离去的背影,嘉贵妃仍是笑着,随口说道:“这三个孩子也都是本宫瞧着长大的,都是极乖巧的孩子,只是不知是否随了已故的令妃,性子总归太过于内敛了些。”

    “是啊。”王氏附和地点头。

    而冯霁雯望着一团和气的嘉贵妃,却觉后背有些发凉。

    若非是她知晓嘉贵妃曾派人追杀过永琰,是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她当真无法想象这张慈爱的面容背后竟藏着如此狠毒的心思。

    宫中当真是一个大染缸,只要是进来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颜色。

    “娘娘,前头那是什么花儿?开得可真好看!”章佳吉毓忽而出声问道。

    嘉贵妃自不会去答她的话。

    开口回答的是远簪:“小主儿,那是黄花夹竹桃。”

    这不过是极常见的花儿。

    “夹竹桃……”章佳吉毓忙道:“之前在家中之时,有位姨娘有了身孕,前几个月胎像尚且不稳之时,有一日忽而腹痛不止,险些小产了……后让大夫看过,才知这夹竹桃是有毒的,孕妇当离得远一些才妥!”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一怔。

    王氏更是变了脸色,即是拿衣袖挡在了鼻前。

    “……倒多亏了你细心,竟还知道这些。”嘉贵妃称赞了章佳吉毓一句,是以道:“咱们不在此停留便是了,走得也有些乏了,不若寻座亭子稍歇一歇脚罢。”

    几人便都应了“是”。

    如此便又行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直至瞧见了前方有一座重檐八角凉亭,方才止了脚步。

    远簪吩咐了宫女去沏茶备点心,便要扶着嘉贵妃往亭内而去。

    此时却忽听得一道男子响亮带笑的声音传进了众人耳中。

    “额娘!”

    循声望去,却见是十一阿哥永瑆带着一群内侍正朝着此处走来。

    金溶月见了便不由抿紧了唇。

    她一句有段时日不曾见到永瑆了,上回匆匆一见,他只解释说忙着准备大婚之事,他虽不情愿,却也脱不开身,要她多体谅些。

    她半信半疑,心下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这不是永瑆吗?”嘉贵妃笑了道:“他怎么也在这儿。”

    章佳吉毓一听着十一阿哥的名号,便忙将衣着发钗都整理了一遍。

    章佳吉菱瞧在眼中,已是习以为常。

    再抬头朝前方望去,此时只见十一阿哥一行人已然来至眼前与嘉贵妃行礼。

    只是十一阿哥身后站着的人……

    “二哥?”章佳吉菱一时未能忍住意外之情,低低地出声唤了一句。她前些时日便听闻二哥回京了,只是至今未曾见过面罢了。

    却没料到竟是在这宫中御花园里碰着了。

    章佳吉毓捋衣袖的动作即是顿住,慌忙地抬头去看。

    正见十一阿哥身后立着的少年人穿着一身宝蓝色圆领袍,身形挺拔,似乎成熟了不少的五官并着那一双浓密的眉,在阳光下显得英气极了。

    章佳吉毓心上一颤,张口欲言却又无法发声。

    只是他的目光却并未与自己相接,而是落在了嘉贵妃身侧——

    他在看着冯霁雯,眼中还含着笑。

    在云南磨砺半年之久,他变了许多,却唯独这双眼睛在看到冯霁雯之时的神情半分未改……还如这些年来一样!

    这是她一直以来最厌恨的。

    每次见到,她都要嫉妒得发疯!

    “额娘,这是阿桂大人的嫡孙,本是随了八哥和阿桂大人一同前往云南的,前些时日刚回到京中,今日被皇阿玛跟皇祖母召入宫中问话儿,恰巧被儿臣给遇到了——”永瑆笑着说道。

    “原是阿桂府上的公子。”嘉贵妃笑了笑,道:“既是难得进宫来了,自当四下好好逛一逛才是。永瑆,且带着章佳公子赏一赏这御花园中的景,可不许慢待了。”

    看得出这个孙子极得阿桂喜爱,若不然也不会亲自带去云南历练了。

    永瑆倒还算是有几分眼力在,知道该与哪些人处好关系。

    “我们也走了大一圈儿了,也觉得乏了,怎么,额娘急着赶我们走,可是怕我们分了你们的茶点不成?”永瑆嬉笑着说道,一双眼睛依次扫过金溶月和章佳姐妹三人。

    最后还细瞧了瞧冯霁雯。

    冯霁雯目不斜视,全然不作理会。

    嘉贵妃闻言无奈笑道:“罢了,既是累了,便一同坐下歇一歇,也好说一说话儿。”

    一行人便进了亭中落座。

    今日天色虽好,却有些凉风习习,茶水小炉及瓜果点心等物摆上了之后,远簪便吩咐宫女将亭帐放了下来。

    几人说笑间,冯霁雯却有些尴尬。

    不知是否因为亭帐被放了下来,空气流通不畅,再加之煮茶的小炉沸了热气的缘故,她竟觉得眼下整个亭中都是她身上这股花露水的味儿,浓的直冲脑门儿。

    恰巧亭中众人的鼻子都没什么问题,从众人略有些‘不适’的脸色来看,大家显然都觉得这香气浓得过分了。

    “怎抹了这些?”十一阿哥问道。

    冯霁雯:“……”

    这个问题要她如何回答?

    “一时不留神,就、就多洒了一些……”

    呃?

    冯霁雯循声望去,只见是立在嘉贵妃身后的章佳吉菱红透了一张脸,万分窘迫地低下了头。

    ====

    PS:经新月在书评区的提醒,又翻了些资料查实,才发现上章王氏将太后称作老佛爷是不妥当的,一则这是宫女太监和内务府里的人暗下的称呼,并不适宜明面上叫,二则这个称呼似乎是慈禧年间才有的,慈禧之前无证可考,所以十有**是不存在的,受琼瑶阿姨的还珠格格影响太深,一直觉得就该这么称呼,所以也就没想着去查实这个称呼,确实疏漏了,大家见谅~

    也欢迎大家继续捉虫,看书的同时一起普及新知识~

324 状况

    原来不是她身上的香气么?

    或应当说不全是。

    “这御花园中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本就够香得了,你还涂这些……”永瑆拿调笑的语气说道:“可是怕这园子里的花香将你身上的香气给比了去不成?”

    “……”章佳吉菱闻言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张口欲解释,却是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只得皱眉悄悄看向身侧的章佳吉毓。

    却见章佳吉毓并不看她,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仿佛这一切皆与她无关似得。

    章佳吉菱心内不由有些不是滋味。

    她素日里从不会抹这些香气浓烈的东西的,更被提是因此出丑了。

    此时被这多人拿异样的目光瞧着,尤其十一阿哥还此般出言嘲讽,偏生章佳吉毓还一言不发,半点也不为她解释哪怕一字半句,此情此景之下,章佳吉菱只觉得委屈得想哭。

    她甚至很难不去怀疑章佳吉毓的动机。

    好端端地为何要给她涂花露水,且还涂了这些。

    莫非是想见她在娘娘面前出丑?

    可撇去姐妹之情不谈,她先前不是与她说定了要在景仁宫中互帮互助,好一同将金溶月给挤出去的吗?

    章佳吉菱如何也猜不透章佳吉毓的真实想法,只是一味地垂着头,因难堪而微微红了眼睛。

    “好了,数你话多。”嘉贵妃嗔了永瑆一眼,方才对远簪吩咐说:“也不觉得如何冷,不如将亭帐收起来罢。”

    远簪闻言应是,忙示意几名宫女将亭帐重新挂了起来。

    如此一来,原本困在亭内的香气得以扩散开来,顿时令人觉得呼吸都随之变得畅快起来。

    “娘娘……我、我想回去换身儿衣裳。”章佳吉菱低声说道,声音略有些带着哭意的沙哑。

    那彦成看向她,本欲出言安慰两句,但见嘉贵妃开了口,便唯有忍下了。

    “去罢。”嘉贵妃未言其它,也看不出喜怒。

    章佳吉菱应了声“是”,正待要离开凉亭之时,却忽听得有女子低低地痛呼了一声。

    这声音极突兀,众人不由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竟见是八侧福晋王氏正兀自拧紧了眉头,脸上微微露出痛苦的神色来,攥着帕子的右手捂在了腹部的位置。

    “福晋您怎么了!”王氏身边的婢女忙弯下身紧张地询问道。

    “疼……”王氏忍不住又拿左手去扶,却因动作不稳而不慎带翻了面前的茶碗。

    “啪!”

    茶碗跌在冯霁雯脚下,碎裂成数瓣随着滚烫的茶水飞溅开来。

    “太太……”小仙与小醒忙将冯霁雯自坐上扶了起来。

    “我无碍。”冯霁雯避开二人的搀扶,望向弓了身子以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的王氏。

    这是怎么了?

    “……传太医来!”嘉贵妃亦是变了脸色,当即对宫女吩咐道。

    永瑆也一改方才的没正形儿,意外而怔愣地道:“方才不还好端端的么……”

    肚子怎么忽然疼起来了?

    在座换做任何人一个人肚子疼都不足以令众人如此色变,关键在于王氏有孕在身,她一喊疼,那便让人觉得不安起来。

    “先扶侧福晋回景仁宫。”嘉贵妃见有路过的太监宫女驻足悄悄往此处瞧着,满面不悦地出声命令道。

    几名宫女便忙上了前去,要将王氏搀起。

    不料王氏疼得不仅没了力气站起身来,更是动也动不了,又生怕宫女们擅自移动会伤了她腹中胎儿一般,迟迟不肯离座,只是断断续续地道:“好疼、好疼……”

    嘉贵妃见状也没了法子,只得让宫女暂时不去碰她,一面沉了脸色道:“怎会忽然如此?可是午膳中有与孕妇不宜之物?”

    远簪忙道:“回娘娘,因今日八侧福晋留下用膳,故而奴婢是仔细叮嘱过厨房的,故而问题应当不在午膳上面。”

    “那是何故?”永瑆皱眉道:“总该有个因由的——”

    “等待会儿太医过来了,兴许能从脉象上诊出原因也未可知。”冯霁雯说道。

    “福晋,您且忍一忍,太医很快便能赶来了……”王氏身边的婢女已被吓得红了眼睛,却还是不住地安慰着王氏。

    而短短时间内,王氏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冷汗顺着发髻往下淌,嘴唇已近都要被咬破。

    可见真是疼得厉害了。

    众人见了脸色各异,听着王氏越来越模糊混乱的呼痛声,皆觉得坐立难安。

    嘉贵妃却依旧镇定,只是脸色稍有些难看,此际见王氏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太医还不见来,便吩咐了亭外守着的太监去备步辇过来。

    “你干嘛……”

    冯霁雯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瞧,只见是那彦成伸了一只手臂挡住了身侧小厮上前的动作,满脸的不赞同。

    冯霁雯这才瞧见这小厮是哪个。

    他似乎有意站出来,却被那彦成给拦住了。

    冯霁雯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来。

    “……”那彦成紧皱着眉头,眼里微有些不悦。

    他与向来喜欢救死扶伤的小厮不同,他深知此处是宫中,绝非外面的任何场合可比,在这里,哪怕走错一步可能都会招来大祸。

    再者,八侧福晋自有太医来诊治,不该由他们这些不相干之人胡乱插手。

    冯霁雯大约知晓他的顾虑,一时方才意识到如今的那彦成果真长大了太多。

    如此情形之下,王氏又煎熬了一盏茶的时间,两名御医方才急急地赶了过来。

    一经诊脉,却道是胎像极度不稳,胎元受损。

    一听着“胎元受损”四字,痛至难言的王氏险些没吓得昏厥过去。

    “无端之下怎会忽然伤到了胎元!”嘉贵妃沉声质问。

    “应是吸入了对胎元有损之物,譬如气味与花粉等……不知八侧福晋今日是否有接触过——”

    这名太医话未说完,便被另一名太医出声打断,肃然问:“……敢问这亭中充斥着的香气是什么香?”

    “太医说的该不是和太太身上的花露水香气吧?”

    出声之人是金溶月,她看向冯霁雯,语含‘不确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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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如大家所见,今天的更新字数不多,因为有点低烧,加上今天白天带旺旺出去的时候,一个四五月大的萨摩老黏它,它不乐意跟狗玩,被黏得恼了就把萨摩的脸给挠伤了一个口子……后来我把旺旺追回来,找到狗主人,看狗狗受伤很自责,就让她和她老公带着狗狗去医院看了一下,然后打了麻醉缝了针,我把医药费给主人,主人又退给我一小半,说是她加狗狗主动黏上去也有责任,总之大家态度都挺好的,如此折腾了大半天_(:зゝ∠)_加上生病,就没啥精力了,大家先塞塞牙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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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介绍:
同样是清穿,冯霁雯面临的不是险恶宫斗,也不是伤神的宅斗,而是要嫁给满清第一美男,乾隆第一宠臣,史上留名的大贪官——和珅!
这时的和大人,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在咸安宫求学的清贫美少年。
被祖父以死相逼送上了花轿的冯霁雯狠一咬牙,满脸决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你继续发愤图强,我负责把嘉庆帝架空掉!
……
其实这只是一个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夫妇有爱(蛇精病)日常。
金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