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云南之变
冯霁雯不明所以,却也静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还记得去年在香山别苑的书楼之中,你我曾做下的那番约定?”
听他忽然提起此事来,冯霁雯略微一怔。
当初的约定?
不外乎是各取所需,做一对名义上的假夫妻罢了。
她当时还补了一句——待他功成名就之久,二人再行和离。
如今陡然想来,他眼下这情形,不正是已然称得上功成名就了吗?
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如此之快,是她当初未曾料到的。
但眼下的一切,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转瞬间,冯霁雯想了许许多多。
这段时间来她似乎潜意识里已将很多东西遗忘在脑后了——
今下之况,她亦觉得两个人是该好好地谈一谈了。
见怀中的安儿逐渐安静了下来,趴在她的手臂上眼皮打起了架,冯霁雯便唤了守在外头的小仙的进来,将孩子抱回了贾婆子那里去睡觉。
“此事我自是记得的。”小仙走后,冯霁雯这才点头说道。
又听和珅问道:“今日太岳父府上来了位姨娘,可是与夫人说了些有关生养孩子……诸如此类之言?”和大人打算先从侧面入手,让自家媳妇深刻了解一下眼下的诸多‘危机’。
“爷是如何得知的?”冯霁雯有几分诧异。
“偶然间不慎听着了一两句。”和珅尤为坦诚。
“……”想到自己今日与芜姨娘的对话,冯霁雯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有些人长着一双耳朵,好似就没他听不着的话一样……
“想必夫人也察觉到了,如今许多人都已开始觉得你我之间存有问题在,而这不过是问题初显罢了,待时日一久,只怕更难搪塞得下去。”和珅轻咳了一声,道:“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
冯霁雯点头。
她也知道。
可他的意思……是在隐晦地暗示她将后续之事尽早准备妥当,好早日将‘和离之约’提到日程上来吗?
他若真是这么想的话,她亦无话可讲。
二人自成亲以来,他事事以她为先,亦并非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之人,而是既有约定在先,如约履行乃是义务之事。
这些道理她自是都懂,可莫名其妙地,她总觉得心里头……刺囔囔地,怪不得劲儿的。
这个是什么毛病?
难不成她一时忘了,还不许别人提醒了不成?
完全会错了意的冯霁雯自我吐槽反省了一番,将内心异样的感受忽略掉,有些尴尬地看向了和珅。
“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轻易解决得了的……”说到这里,又恐他觉得自己有‘毁约’之意,遂郝然补充道:“但我也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祖父那边,她还未想好说辞。
毕竟确实太快了些。
和珅反被她说的一愣。
他都没说到关键呢,她怎就明白了呢?
又听她道需要一些时间,和珅不由愈发费解起来。
他隐约觉得她压根儿没明白他的意思,而大有可能是把他给想左了。
和珅正待再次开口,却忽听外间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
紧接着,便有丫鬟的声音隔着珠帘传进了夫妻二人耳中。
“大爷太太,刘全儿来了,说是宫里头来了人,请大爷即刻进宫一趟——”传话的是小亭。
进宫?
怎么这个时辰请人进宫去?
冯霁雯愣了一愣,只见和珅已然自榻上起了身。
“想必是皇上有事召见。”谈到正事,他眼底有几分一丝不苟的认真,然而面对冯霁雯,语气中却仍带着和缓的笑意:“我去去便回,夫人不妨早些歇息。”
他有公事要办,冯霁雯自是点头,虽有些不能完全自方才的话题中回神过来,却也即刻起了身,因小仙去送了安儿还未回来,她便亲自为和珅准备了官服顶戴一应之物。
和珅穿戴整齐,临要离开內间之前,驻足回头看她,最终却是未言。
而是笑了笑,道:“方才话还未有说完,眼下怕是不及细说了,但请夫人记着,回头莫要忘了提醒我。”
他这句话本是带着几分玩笑之意,而落在冯霁雯耳中,却好似是在‘提醒’着她,要她早做打算。
她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外。
这一夜,冯霁雯彻夜未眠。
她一半在琢磨着自己来日要如何应对祖父的盘问,以及怎样才能将对祖父的打击降到最低……另一半却是琢磨着,和珅那厮……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所以才急着跟她提起了和离一事来。
可有人还是没人,跟她似乎也没太大关系吧?
冯霁雯不着边际地想着,翻来覆去,一夜翻过,心中的异样却是不减反增,令人如睡针毡。
她本不该如此多思才是,也不知通身从上至下,究竟是哪一处出了毛病?
自己竟都掰扯不明白。
冯霁雯有些愁恼地耷拉着眉毛,总觉得自己这回是要‘出事儿’了……
……
而这一日,临近午时前后,和珅方才得以回到家中。
彼时冯霁雯正在书房中一手执笔,一手拨弄着算盘料理账目,听得丫鬟过来传话儿,得知和珅回来了,交待了一句让厨房准备午饭,便搁下了笔,来至盆架前净手。
一双手还未来得及擦干,却听得有脚步声进了书房内,抬头一看,只见是和珅。
她本要回房去见他,不料他先一步往书房中找她来了。
“爷回来了。”
“嗯。”和珅来至书桌旁,瞧见其上情形,笑着道:“夫人就连账上的字儿都写得如此赏心悦目。”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冯霁雯一句带过,未同他多说闲话,也未再去问昨晚之事,而是问他昨晚缘何会被宫中忽然召见,可是有了什么麻烦事。
和珅站在书桌前,拿修长好看的手指在账本上的字迹间来回摩挲了片刻。
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
“五日之后,我要动身赶往云南——”
忽听此言,冯霁雯大感意外。
“去云南作何?”
“押送兵饷粮草。”
“单单只是如此吗?”区区粮草押运监督而已,怎么也犯不上让他丢下京城这一干差事特意前往才是。
而且她察觉到,和珅看似如常的神情之下,实则也藏着一份隐忧在。
和珅闻言笑着看向她。
“果然还是瞒不过夫人一双眼睛。”
说到此处,他面上笑意淡了淡,继而才道:“云南那边出大事了——”
“出事了?”
冯霁雯微微皱眉。
云南那边有阿桂与程渊两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坐镇,数战接连告捷,怎会忽然出事了?
“是八阿哥——他瞒着阿桂将军跟程世伯,深夜带兵偷袭缅军,被对方主将生俘住了。”和珅亦微微皱了皱眉心,道:“皇子被俘,敌军借此大谈条件,******而言乃奇耻大辱,昨夜密信刚送达宫中,皇上之意是绝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故命我前往云南,妥善处理此事。”
听得八阿哥被俘,冯霁雯无比震惊。
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她不禁问道:“皇上如今大致上是怎么个想法?”
“皇上之意是要将八阿哥毫发无损地带回,更要堵住缅人的嘴——更重要的还是,决不能由着缅人狮子大开口,损了大清的利益与颜面。”
冯霁雯听得嘴角一抽。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既然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吗?
怪不得要让和珅前往,原是棘手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且不论和珅能否如乾隆所愿,将差事办好,单说如今尚值两军交战之际,倘若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之下,若暗中再有什么人使手段加害,只怕连性命安危都难以保证。
这不是以身犯险吗?
想到此处,冯霁雯心底不禁一揪。
她有心问一句这一趟是否非去不可,可话到嘴边,自己也觉得多此一问,是以便只得一字不落地咽了回去。
和珅似看出她的担忧,放缓了语气说道:“常言道两兵交战不斩来使,我此番是为谈判前去,夫人大可放心。”
冯霁雯唯有点头。
和珅望着她,眼底深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犹豫。
他虽与冯霁雯这般道,自己却是深知此行只怕危险重重。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皇上所求,单凭谈判二字,远不可能实现哪怕其中之一。
具体要怎么做,他还需再三细细思忖,但必要时刻,只怕少不得要行铤而走险之举,或多或少,此乃无可避免之事。
故而,昨夜未能完整说出口的那番话,若谈言明二字,眼下亦不是最好的时机了。
他甚至有些庆幸昨晚未有坦白心意。
因为哪怕只是万中无一的可能,他也绝不愿她日后留有遗憾在。
但无论如何,哪怕仅是为了能够平安回来见她,他必也会以自身安危为先。
见冯霁雯不知在想些什么,和珅恐她又多做担忧,便出言错开了话题——
“夫人可听说金二小姐之事了?”
冯霁雯回过神来,摇头问道:“景仁宫那边有消息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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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私会(月票×270加
前日之事,隔了昨日一天,宫里也该有个确切的说法了。
“宫中以金二小姐有伤在身,留在景仁宫中多有不便为由,命金家派人入宫,将其接回了家中休养。”
“接回家中休养?”冯霁雯思忖着重复了一句。
这自然是体面的说法儿。
她估摸着这么一遭过后,金溶月若想要再回宫,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这等结果,只怕连金溶月自己都不曾料到吧?
只因自己险些被圈进去,故而冯霁雯此刻有些没大能忍得住悄悄乐见其成了一把。
继而又看向和珅问:“那八侧福晋早产一事,景仁宫又是怎么个说法儿?”
“瞒也瞒不住,当日金二小姐在宫中撞柱明志一事已然传开,四下诸多议论不一,嘉贵妃帮着圆了一番场,只道金二小姐出于一片孝心,特地命人所配那些药材本于她有着安神之效。不慎伤着了八侧福晋腹中胎儿,实乃意外,又因八侧福晋得幸母子平安,亦可见金二小姐自责之意,故而也不打算如何追究了。”
这套说辞倒是显得极宽厚。
可说到底,顾忌的也还是金家的颜面而已。
嘉贵妃能将此事处理到这个地步,并且无人胆敢在明面上议论冯霁雯当日亦有几分牵连之言,已是冯霁雯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
毕竟倘若嘉贵妃真的去治金溶月的罪,那才奇怪了。
罢了,如此局面对她无碍便好,其它的账,自然要用其它的方式来清算。
“对了,阿桂府里的二小姐,未有被牵连进去吧?”冯霁雯忽然想到了章佳吉菱。
和珅不置可否地道:“如今倒还没听着什么消息,但由当日之事看来,多少应当也会有些影响。”
只是既没有跟金溶月一同‘处理’了,那想来这影响也不会太深。
最多也只是隔一段时日之后,随意找个无关痛痒的理由被撩了牌子送出宫去罢了。
……
深秋时节,午后的气候最是宜人不过。
桂花团簇,聚在枝头,不仅赏心悦目,更有香气随着秋风在四下弥漫,令人闻之便觉心神皆宁。
金府内院中便栽种了多株品种不同的桂花树,其中有几株朱砂桂长势尤好,正值盛开之际,呈扇形的树冠间坠着点点鲜红,乍一看,如泣血红豆一般灼目娇艳。
只是这等好景无人驻足欣赏。
金府近来似是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一句古话。
作为一家之主的金简被罚之后至今闲赋在家,朝廷也没个准话儿,告知何时再启用;大公子的病情,冲了喜之后也不见好转,那大奶奶又不是位招人喜欢的主儿,被晾在独院里,连给老爷夫人请安都免了,是以府中半点也不见刚办完喜事之后该有的喜庆劲儿。
昨个儿嫁了出去的大姑奶奶又回了娘家,许是在夫家不甚顺心,好哭了一场,这已是屡见不鲜之事,却又惹得老爷大发了一场雷霆。
现如今就连昔日为金家骄傲的二小姐也在宫里闯了祸,虽然宫中并无责备之意,可头上撞了那么大一个口子,又被接回了家来,整件事怎么瞧也怎么让人觉得脸上无光。
总言而之,近来家中是连一件顺心的事情都没有。
金家大公子金亦风住着的祁院中,汪黎珠坐在正堂中,跟丫鬟问了几句金溶月的情况,得知人已转醒,便道要去看一看金溶月。
丫鬟有些犹豫地道:“……大奶奶还是别过去了吧,奴婢听说二小姐今日谁也不肯见,就连大姑奶奶来看,都被挡在了门外的。”
汪黎珠却觉得她是在有意阻拦自己。
她自嫁到金家之后,去给金夫人请安不成,去吩咐厨房做些喜欢吃的菜色也不行,就连逛个花园子都要事先弄清楚了花园子里都有些什么人,以免再冲撞到了……现如今她就连去看一看受伤的小姑子竟也被个丫鬟推三阻四!
若说原先道去看望金溶月只是想多走动走动,尽量将人缘处好的话。那么如今想来,她即便只是为了争这口气,那也是非去不可的了。
汪黎珠坚持要去看望金溶月。
丫鬟见拦她不住,很有几分无奈,唯有跟了上去。
从祁院到金溶月如今所住着的幽兰阁,中间隔了两座院落和一方花圃,可谓不近,汪黎珠有赌气的心态在,快步走在前头,刚出祁院没多远,便将丫鬟甩在了后头。
想到自己嫁进金家之后的种种,又思及自己满心念着的心上人如今却称她为大嫂,汪黎珠既是不甘又觉得委屈,四下无人,竟一时没忍住冒了泪光出来。
自游廊而下,来至两座景观假山之间,眼瞧着幽兰阁就在前面不远处,她遂暂时止了步,拿帕子攒了攒眼角的泪水。
此时,却隐约听得有说话声传进了耳中。
“月儿……你冷静些听我解释可好?”
有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满带着好声好气的诱哄之意。
汪黎珠微一拧眉,本以为是下人间的暗下传情,可视线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在假山相堆的间隙中,隐约瞥见了一抹宝蓝的颜色。
家中下人怎有可能穿着这么扎眼的衣裳?
汪黎珠察觉有异,又放轻了脚下动静往前走了两步,眼见着假山后的情形随着缝隙视角的扩大而在眼中显现了大半,险些没忍住低呼出声。
只见假山后站着一男一女,男子强拉过女子双手,满脸带着央求之色,而身上披着灰鼠毛镶边湖蓝色锦忴,带着病色的脸庞上略有怒气、正要甩开男子双手的年轻女子……不是金溶月又是谁?
二小姐怎么会跟一个男子在这无人的假山后拉拉扯扯?
汪黎珠双目微瞠之际,恰见了那本是侧身而立的男子为了安抚住金溶月,转了身来欲搂住她。
也正是此时,看清了男子面容的汪黎珠才惊觉此人竟是……十一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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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威胁(【20嘻嘻15】和氏璧加更
她虽只在前年的香山枫会上偶见过十一阿哥一面,却也绝不可能将其认错。
汪黎珠兀自震惊之时,那边金溶月已落下了眼泪来。
“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姑母对我成见已深,任凭我再怎么做她亦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虽对外人以我不慎为之揭过,可有心之人岂能不妄加揣测?可自事情发生之后,你又做了些什么?不过是袖手旁观罢了,待我竟比素不相识之人更要冷漠上几分……”
金溶月越说越显得悲戚,头也不抬只顾垂泪。
“事情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永瑆解释道:“当日我在景仁宫中求到深夜,只为让额娘将此事瞒住,以免坏了你的名声,若非是我苦苦相求,如今还不知是什么境地呢……我自也知道我做得远远不够,可是月儿,我当真也尽力了,更不曾有过对你置之不顾之意啊!”
他信口扯起谎来可谓不费吹灰之力,金溶月也不知信是没信,只一味地推开他,哭着道:“任凭你再怎么说,可你当初承诺我的如今却是半只影子也没瞧见,眼下别说是正福晋了,就连侧福晋之位姑母也已将我除名在外,枉费我一颗心全交到了你手中,到头来却落得这般田地!”
“月儿,你也是知我难处的,如今这般境况,我又何曾能够预料得到?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可我待你的心意从未变过!”永瑆不顾金溶月挣扎,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心意?
金溶月眼神阴测测地,只想要冷笑。
“你若待我还有半分情意在,就该为你我的日后好生打算一番,而不是同我说这些无用的空话!”她哽咽道。
“你放心,我自有自己的思量在的……如今朝中的局势你不是不清楚,太子之位非我莫属,届时额娘再左右不了我的决定,我定迎你入府!”永瑆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柔声安抚道:“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人,其他女子,我一概是入不了眼的,若没了你,我日后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金溶月攥了攥手掌又松开,便要再次推开他。
“月儿,你再信我最后一次。”永瑆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见她反抗挣扎间,颈间的一粒珍珠扣崩开了来,露出了细腻的脖颈,略有些病态苍白的面颊上梨花带雨,竟是别有一番风情在,喉结处忍不住一阵攒动。
加之软香在怀中蹭动着,本就起了那等心思,不消片刻,便起了反应来。
“你松开我!”
百般反抗不得,金溶月抬起了脸来,满面委屈地怒视着他。
却见永瑆忽而俯下了身来,擒住了她的唇,动作如狂风骤雨一般掠夺而来,疼痛之余,她甚至觉得无法喘息。
察觉到他的手一路向上游走着,竟要解她衣带,一种被人羞辱的无力感浮现在了金溶月的脑海里。
在这种时刻,他竟还能惦记着这等事。
他究竟将她视作什么人了!
可她如今……除了这个,还能靠什么来拴住永瑆的心?
她自己竟都不知自己何以会沦落到如此可悲的地步。
金溶月逐渐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的双手在自己衣内肆意妄为着,甚至解下了她的裙带,将她推至了巨石前。
她整个人倚躺在冰冷坚硬的假山前,觉察到身下强烈而干涩的疼痛感,双手紧紧按在石块上,眉头紧皱,将头偏到一侧去,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永瑆图一阵发泄罢,无力地压趴在她身上,大口喘着粗气。
“月儿,你放心等着我,我永瑆此生绝不负你……”
……
汪黎珠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回到了祁院中。
半路追在她身后回来的丫鬟费解至极,不知她何以会慌乱到这幅模样。
但见她没再提要去看二小姐,遂也就松了一口气。
眼下府中这等气氛,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奶奶,汪家来了人,说是给您传话儿来了。”须臾,有丫鬟行进来禀道。
汪黎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只能道:“将人带过来吧。”
怎么总差人来给她传话儿,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会给她添麻烦吗?
汪黎珠还未从方才所见中完全回过神来,一时仍是满心装着震惊,加之本就不喜娘家这幅似乎时时刻刻都要贴着她的做派,故而等来人被带过来之时,她只是坐在那里吃茶,半天也不见抬一抬眼。
见她一句话儿也没有,那前来传话的婆子面上有些尴尬,只得又咬重了几分语气说道:“大公子出事之后,姑奶奶也没回去瞧过,老爷太太知道姑奶奶也有自个儿的难处在,恐是带了不吉利回来,再惹了姑爷身子不适……为人长辈的,也没说过什么怪责之言。可太太最近当真是想姑奶奶想得紧了,加上大公子之事又一直卧病在床,现如今一整日下来竟连饭也吃不上几口,只等着姑奶奶您回去陪着说说话儿,开解开解呢……”
说到最后,口气不由跟着伤感起来,汪黎珠听了不禁一阵烦躁。
“行了,我知道了。”她有些不耐烦地道:“待得了空,我自会回去探望的。”
罢了也不给那婆子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径直对丫鬟吩咐道:“昨儿个我让你们买回来的那几包点心拿过来——”
“……”婆子望着被塞到手里的几包点心,一时失语。
娘家来了人,竟是打发了几包点心……
知道的这是嫁到金家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嫁到家中如何拮据破落的小门小户去了呢!
出手寒酸到这种地步,说出去只怕是信也没人会信的……
婆子揣着这三包点心回到了汪家,险些没将汪士英给气出个好歹来。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总归也没这么个儿泼法儿吧?
汪士英直接吩咐丫鬟将几包点心丢了出去。
丫鬟怯怯地应下,抱着点心离了正堂,眼睛动了动,却是一路往了西跨院而去。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前来开门的丫鬟问道。
却听她反问道:“你是静姨娘身边伺候着的小荷吧?”
“你认得我?”小荷狐疑地大量了她一眼。
“我叫小晴,你去跟静姨娘说一声儿,就道我是奉了太太之命,给姨娘送糕点来了。”
“那你将东西给我便是,姨娘刚抱着小少爷睡下。”
“那可不行,太太还交待了我几句话儿要亲自跟静姨娘单独说呢。”
小荷闻言犹豫了一下,只好道:“那你先等着,我进去通传一声儿。”
不足片刻,小荷便折了回来道:“姨娘让你进来。”
那丫鬟这才提着点心行进了屋内。
小荷也跟了进来,然而刚站定,却听静姨娘道:“你抱着庆儿出去走走,去花园子里逛一逛,莫要让他再睡了,仔细晚上再闹人。”
小荷愣了一下,遂上前将孩子接了过来。
她这边刚离开正堂,回头往堂内看了一眼,却见静姨娘带着那名唤作小晴的丫鬟走进了內间。
小荷疑惑地动了动眉头。
她装作毫无所查的模样轻轻拍着孩子走出了院子,直待隐约听到窗棂被合起的声音,复才放轻了脚步折了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在临近窗户的一盆景观松后矮身蹲了下来。
屋内的说话声虽然朦胧,然凝神去听,仅隔了一扇窗,却也足以听得清楚。
“你来找我作何?”
“奴婢家中来信,说是母亲病了,家中没有银钱请医抓药,这才找到了姨娘,想请姨娘从中帮衬一二。”
竟是转借来了?
可借钱怎么着也借不到静姨娘这儿来吧?
静姨娘可向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果然,小荷就听得静姨娘冷笑了一声。
“帮衬?上次不是才帮衬过你十两银子吗?你家中是什么光景,这十两银子可抵得上你一年的月钱了,竟连半个月也撑不了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丫鬟道:“我父母身子不济,常年都是靠药来养着的,家中弟妹年纪又小,银子难免就花得快了些,姨娘不如行行好,再多施舍些吧。”
“真是贪得无厌!往前大公子在世之时,怎不见你有胆子跑来找我伸手要银子?”静姨娘冷声斥道:“你真当我是好欺负的不成?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往后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若还识相些,就赶紧给我滚!”
丫鬟悻悻地笑了笑。
“姨娘好歹也是借了我的身份才能有今日的地位,就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你休要威胁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真有胆量的话,大可去官府举发我,到时咱们且看你会不会被一同治罪!”
“大公子是被姨娘您自个儿害死的,我如何会被一同治罪?”
静姨娘闻言大惊失色。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姨娘可比我清楚多了。”丫鬟笑着道:“我也没别的企图,就是觉得人若有福还是不要独享得好,若不然只怕会消受不起的,姨娘觉着呢?”
小荷在窗外已被吓得瑟瑟发抖,见怀中孩子转醒过来,连忙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快步离开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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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 合适的刀
当晚,和珅在内务府忙至深夜,冯英廉亦然,是在忙着商议粮草兵饷之事。
冯霁雯差刘全送了补汤过去,后刘全回来回话道大爷今晚应是不回来了,她便也未再等,将家中诸事安排妥当之后,由丫鬟们伺候着洗漱罢,便熄了灯。
因昨夜一夜未眠的缘故,冯霁雯这一觉睡得极沉。
和珅并未如刘全传话那般歇在了内务府,而是于子时后回到了家中。
他没让在外头守夜的丫鬟吵醒冯霁雯,只取了外间的仕女图纱灯行进了里间。
放轻脚步来至床边,将灯搁在了床头的圆凳之上,和珅笑着伸手撩了半边床帐挂在一侧的银钩上。
床帐内,冯霁雯睡得正熟,然却是面朝外侧,身体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裹在被子里头,严严实实地,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
和珅瞧见此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拿手试了试她身上锦被的厚度。
正是这个时节用得上的。
他知道冯霁雯较旁人要怕冷一些,却不知原是这么个怕法儿。
和珅转头在房中环视了一番,见了榻上整齐叠放着的一张绒毯,便取了过来帮冯霁雯盖上。
见外面起了夜风,又将留了缝隙的窗子关紧。
做好这一切之后,却是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细细地瞧着冯霁雯的睡颜,自光洁的额头到恬静的眉眼,再到小巧的鼻尖,和颜色柔和的菱唇及微尖的下颌。
见她耳边一缕青丝垂到了唇边,他遂伸手替她轻轻地拢到了耳后。
只是这手伸出去,却是再也舍不得收回一般,片刻后,竟是忍不住落在了她半边脸颊上,拿指腹动作轻缓地摩挲了起来。
指下肌肤触感滑腻,带着淡淡的温暖,令人眷恋不已。
和珅凝望着面前安静的脸庞,兀自出神间,却见她微微动了动鼻子,又将脸偏到了一侧去,似是觉得痒了,想要躲开他的手。
和珅含笑欲将手收回来。
“爷回来了……”
冯霁雯半边脸埋进了枕间,朦胧不清地说道。
和珅听得一怔,只当她是醒了,然而却未见她睁开眼睛,继续睡了起来,方才那句话竟然是梦呓。
只是不知是有所察觉,还是在梦中出现了他的影子。
“……”
和珅呆怔了许久,回过神来之后,再看面前这张恬静美好的睡颜,顷刻之间,只觉得内心最深处的防备与城府全都跟着彻底塌陷柔软了下来。
在外人眼中,他自幼无父无母,与胞弟相依为命,为了读书甚至不惜背上败家子的名头变卖了祖上传下来的田产,可谓潦倒至极,尤为不幸。
他虽从未有过无用的埋怨之言,可也觉得这样的人生,客观来讲,大致上确实是有些不公的。
可自从遇到她之后,他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改变了。
甚至连他也被改变了。
他所有的幸运,似乎都是在冯霁雯走进他的生命之后。
而这一切,都抵不上有幸娶她为妻——
他想这才是他此生最大的……‘侥幸’。
万分侥幸。
昏暗中,少年人带笑的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
夜幕漆黑之下,临近英廉府的水塔胡同里现出了一道女子身影。
她手中提着一只气风灯,身上裹着偌大的深蓝色披风,脚步匆匆,却神色警惕地四下张望着,一遍遍确认着身后可有人尾随。
待出了水塔胡同,便一路小跑向了水塔胡同后的水塔河。
来至河边,女子又再三观察了一番四下可有人在。
此时子时刚过,百姓们多已进入了梦乡,纵有人夜行,却也没可能到这偏僻潮冷的河边来。
女子凝神扫过河边,视线最终定在了一棵树叶已随时节枯黄的桑树下。
她匆匆来至树下,自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来,在被踩得严严实实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又一道深痕,见周围土地松动起来,适才又行开挖。
女子动作急促,神情紧张,额角早有冷汗浸湿。
她足足挖了一尺有余的深度,直到视线中现出了一个锈迹斑斑、早已辨不清原来颜色的针线盒——
她忙将盒子取出,急急地打开了来。
不大的针线盒中有着一些金银玉质的首饰,还有着一些铜板和碎银子,间或些琐碎之物。
女子一一清点罢,却是露出焦躁的表情来。
口中念念自语道:“不够……”
这些东西能让她撑上多久?
在汪家这么久,她也没能攒上太多私房钱。
可她却是非走不可的,且越快越好!
若不然只怕是想走也走不了……
乍然间,她竟十分后悔当初为了内心的虚荣与不甘,而冒险逃回了京城来,找上了自以为可以成为靠山的汪黎隽——
如今再想脱身,竟已成了难事!
女子束手无策间,目光却偶然落在了盒中原本用来包着一只玉镯的黄纸之上。
她忽然想到了这张纸的来处。
她往前常常会在桂嬷嬷那里摸些小便宜,而这张纸便是她当初从桂嬷嬷房中翻出,顺手用来包了镯子用的。
在那之后,桂嬷嬷找来了一整个院子里的丫鬟下人,质问谁曾进过她房中,暗下似还好找过一段时间……
只是当时她根本没往这张纸上面想过,只认为是桂嬷嬷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可如今瞧见这张纸上竟是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像,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图案,再联想到之后发生的种种,女子方才迟迟地意识到什么……
想到自己险些因桂嬷嬷之前交待之事丢了性命,和背后那只不知身份为何的黑手,女子不由打了个冷战,当即便想要将手中之物撕毁。
可刚待有动作之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将东西揉成一团放回了盒中。
她一手将盒子抱在身前,一手提灯,沿着来时的路匆匆离去。
……
翌日一早,金溶月收到了一张未署名的字条。
上面只有笔迹生涩扭曲的几个大字——
城南客栈见。
城南客栈?
她只去过一次。
便是那次她查到汪家静姨娘的身份之后,约她出来相见之时。
虽当时对方态度模棱两可,对她将信将疑,可自那时起,她早便料到会有今日了。
金溶月嘴角泛起一抹阴冷的笑。
来得正好,她正愁着手里头没有一把合适的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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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卡文,大部分时间都拿来整理思路了,本打算请天假,可想想好歹是月末最后一天,甭管多少都得写点儿。可因为写得太晚,也不多,这会儿还没吃饭,打算先填了肚子睡觉去,明天起咱们试着双更~(看看我这懒癌能坚持多久_(:зゝ∠)_)
344 曲解(月票×300加
次日一早起身之后,冯霁雯才从丫鬟口中得知和珅昨夜曾回来过。
却并非是回来歇息的,而是从书房里取走了几本册子,便又赶往内务府去了。
“可曾回过房中?”冯霁雯问了一句。
丫鬟点头。
还呆了好一会儿呢。
冯霁雯不由想到了昨晚‘梦中’出现的一幕。
她昨晚梦见他回来了,还替她加了张毯子在身上——醒来之后,竟发现身上当真多了张绒毯。
原来不是梦,而是他曾回来过。
“大爷临走前还交待了晚上再回来用饭,要太太不必等他,也不必挂心。”
冯霁雯听罢便点了头。
那边已有丫鬟捧了一应洗漱之物行进了房中,秦嫫见冯霁雯还坐在床边,似有些走神的样子,便笑了说道:“太太快净把脸醒醒神吧,厨房已备好早饭了。”
冯霁雯这才回神起身。
而自冯霁雯洗漱更衣,直到用饭罢,在一旁观察了她一早上的秦嫫寻了机会,示意了小仙到院中说话。
小仙只当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自己,不料却听秦嫫问道:“我瞧太太这两日似有些不大开怀,素日里数你近身伺候太太居多些,你可知道些缘故?”
小仙听的一愣。
可秦嫫的话,她却是赞同的。
这两日太太虽瞧着与往常别无二致,可总爱无故走神,也比不得平日里那般爱说爱笑了。
小仙边想边摇了头。
她也不知是何故。
可是……
“好似是从前晚大爷被召进宫之后才有的……”小仙压低了声音与秦嫫说道。
秦嫫听罢皱了皱眉。
那晚是她亲自嘱咐的厨房给大爷跟太太各自熬了芜姨娘送来的‘补药’……
她也确定大爷跟太太都喝下了。
那补药虽非是那些下|流的催|欲之物,可壮|阳什么的……应是不在话下的。
故而按理来说的话,应该顺理成章地发生点什么事儿才对。
所以难道是说……宫中中途来了人传话之时,凑巧打断了什么吗?
难道太太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闷闷不乐,心怀不虞?
虽然如此一来显得不够落落大方,但她好歹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许多事情,都是感同身受的……
“秦嫫,您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小仙讶然问道。
秦嫫:“……”
小丫头片子,说了你也不懂。
……
內间,刚用罢早饭漱了口的冯霁雯抱着净雪坐在窗前的大椅上,正望着窗外一片深黄的瑟瑟秋景出神。
不必旁人来说,她也觉得自己这两日十分地不对劲。
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走神,若当真是在想正事还且罢了,可她多数时间当真只是在单单地出神,可谓一个大写的虚耗光阴。
偶尔寥寥思及的,便是要如何向祖父交待这茬儿了。
她倒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到底她名声向来不妙,纵真的不愿去听那些流言蜚语,大可离开京城,寻一清净之处便是了。
可她即便谁也不去理会,却决不能不去顾虑祖父的感受。
眼下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像样儿的法子来,不如就先等祖父忙完YN兵饷之事,闲了下来,她再旁敲侧击地试探一番吧——
待大概得知了老爷子的‘承受底线’在哪个层次上,再作打算也不迟。
到底和珅这一去,没有数月是回不来的。
在他回来之前,她尽量将事情处理好便是了。
到底是迟早都要面临解决的,早作打算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完全曲解了和珅心意的冯霁雯就这么一本正经地各种打算着……
她盯着一只半黄不青随风打着旋儿往下坠落着的榆树叶,视线一路追随其而下,不觉间竟又发起了呆来。
“太太。”
小茶走了进来。
冯霁雯闻声回过头去看她。
小茶丫头常是一见着冯霁雯便是咧嘴笑着的,看起来十分地憨厚讨喜,冯霁雯此时乍然瞧见了,心情也略跟着愉悦了几分。
“何事?”她问道。
“太太,紫云格格看您来了。”
冯霁雯正意外之时,只见被小茶撩开的珠帘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那梳着简单的小把头,左右各簪着两支金镶玉蜻蜓钗、一双眼睛笑眯眯的人儿,不是久不见出门儿的紫云又是哪个?
“你怎忽然过来了?也不叫人打个招呼。”
冯霁雯起了身来,笑着问道。
“也是一早忽就想出来走走罢了,懒得麻烦,就直接过来了。”紫云笑嘻嘻地道:“原想着你若不在家的话,我便出城去找二表哥他们玩儿去呢——今日一大早,永蕃永萼便跟着二表哥他们往什刹海去了,我听说舒志也跟了去的。”
冯霁雯“嗯”了一声,笑着说道:“本是希斋提议的,说是要带着半夏去狩猎,一来二去地,便纠结了这么一大帮子人。”
“半夏?”紫云疑惑问:“半夏是哪个?”
怎么听着……跟个药名儿似得?
“是韶九自外地带回来为章佳大伯母诊病的一位小郎中,平日里扮作小厮跟在他身边儿,上回希斋中毒之时,未能及时找到解药,还多亏了他出手相救,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他为此没少往这儿跑,一来二去地,便与希斋熟识了。”冯霁雯大致解释道。
至于半夏这个名儿,还是前日里他刚从和琳口中得知的。
“还有这么回事儿……这些日子我成日关在家头里,竟都没听说过。”紫云末了又称奇道:“和琳身上的毒连静云庵里的玉嬷嬷都束手无策了,这个半夏竟能帮得上忙?由此说来倒是十分了不得的,且一个郎中,竟能跟和琳处得到一块儿去……说得我倒想瞧瞧他是何模样了。”
冯霁雯听到这里,饶有深意地笑了道:“年纪瞧着只在十四五岁间,眉清目秀,又生得小巧,倒有几分柔弱在。”
紫云听了更是意外。
一时之间,竟非得要去见一见这个年纪轻轻便身怀绝技的小郎中不可。
冯霁雯摇头失笑道:“什刹海这么大,你又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咱们即便去了也未必能找得着他们。”
“能碰着自然最好,若碰不着那咱们便当去玩一玩了,我也闷了这样久了,正巧想出去走走呢。”语毕又央求道:“没几日|我便要回广州了,你就当是陪陪我罢?”
冯霁雯听到这里已是没法子拒绝,又见今日天气晴好,是个乍暖的好天儿,倒是十分适宜出去游玩散心,也就点头应允了。
却不知她这边跟紫云前脚刚乘马车离开和宅,后脚便有人将她的行踪详尽地禀到了旁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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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二更大家明早看,更新时间大概得在十一点后面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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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非她不娶
冯霁雯与紫云带着丫鬟来至什刹海前海畔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而正如冯霁雯来时所预料的一般,什刹海周边分着前三海与后三海,可不是丁点儿大的小湖畔,要找那彦成一行人,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紫云刚转悠了两圈儿,没瞧见人影,便觉得不大耐烦了,路过银锭桥时,瞧着有人泛舟而行,遂也起了兴致,与冯霁雯商量着道:“不然咱们也找一艘画舫吧,从此处走水路一路向西而行,能看尽西山大半的美景呢——”
冯霁雯早便觉得如此四处晃悠有些不大妥当了,却非是因其它,而是沿途有竟有人认出了紫云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太太,口口相传,不乏在背后议论者,紫云一路走在前头同丫鬟说笑,似无察觉,可难保下一句就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冯霁雯本就想着要如何隐晦地提议‘避一避风头’来着,此刻听她有兴致泛舟赏景,自是松了一口气,道:“恰好也有些累了,到船上歇一歇脚,再煮一壶热茶暖暖身子也好。”
一旁小仙听了却提议道:“乞巧节时太太跟紫云格格来此处时,不是听二爷说前头有家临湖而建的酒楼不仅菜品可口,出了后院儿更有画舫供食客们游玩之用吗?眼下也近晌午了,太太今早用得少,不妨先用了午饭,再去赏景罢?”
冯霁雯确有些饿了,听罢便询问紫云的意见。
紫云没有意见,只往前看了问道:“不知这酒楼叫什么名儿?”
“似是叫做‘阅秀楼’。”小仙低声道了句:“据说背后的东家是正黄旗里的某位贵人呢……”
紫云听罢更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来,道:“这么说来,那咱们真要去瞧瞧了。”
这‘阅秀楼’就临着前海而建,占地比附近一带其它酒楼足要广上三四倍有余,朱漆高阁林立,青砖后院儿拉得极长,后半边儿院子掩于临海的树木之间,乍一看竟望不到头儿,确实是不同于一般酒楼的气派。
酒楼伙计热情又不乏恭谨,一路将冯霁雯几人带上二楼,寻了个临窗可观前海景色的好位置,便自下去传菜去了。
“这里头的菜还真不错。”饭罢,紫云漱了口玩笑道:“和琳倒给咱们找了个吃饭的好地儿,也没枉费他跟在伊江阿身后厮混了这么久……”
说到后半句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却微微凝了凝。
见冯霁雯抬眼朝她看了过来,半是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端起了茶道:“这茶也香,就是一壶便能要上整整五两银子,也不知是拿什么东西泡出来的?”
“看茶色应是明前茶。”冯霁雯往下接了一句,见她仍有些不自在,便收回了目光来,转而向小仙小茶吩咐道:“去楼下将饭钱给结了,再找伙计安排一艘画舫,若有茶点之类,也备些过去,小仙看着置办罢。”
两个丫鬟应下来,下楼准备去了。
紫云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头吃着茶,却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隔了好一会儿,适才拿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说起伊江阿,倒真是许久不曾见着他了。”
说来奇怪,明明是很讨厌的人,乍然间见不着了,却又有些……挂念得慌。
冯霁雯点头道:“自和琳解了毒之后,我也未再见过他了。”
“……他之前不是三天两头儿地便要去找你家和珅的吗?”
此时,有传菜的伙计送来了两碗甜汤和几碟点心。
冯霁雯倒不记得自己点过这道甜汤,见紫云不假思索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便当是她所点,是以便也没多问。
见紫云还在眨巴着一双眼睛等她回答,遂才道:“我倒也不清楚,大许是近来有事在忙吧。”
上回她问和珅,和珅也没答出个所以然来。
没得到明确的答案,紫云“唔”了一声,也未再多说其它。
殊不知,伊江阿近来确实是有事在忙。
只是所忙之事,有些特殊——
他在忙着挨罚。
腿伤刚好没多久的伊江阿,前些日子又挨了永贵一顿揍。
因过于“冥顽不灵”,故而直到今日,这打少说也挨了得有三四场了。
这一日,伊江阿又求到了永贵跟前。
永贵二话不说就要扬起大耳刮子扇他。
伊江阿捂着脸躲开了,满面不服气地道:“不是您常跟我说要以德服人的吗?怎么如今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揍人?还能不能好好沟通了……”
“你还有脸在这儿跟我说这种屁话!”永贵怒道:“说得人模人样的,可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你额娘她被你气得卧床不起,如今还****服药!可你呢?不仅不知悔改,还成日在家里跟我软磨硬泡,一丁点儿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哪里像是我永贵的儿子!”
“额娘她明明是偶感风寒,怎就成了被我气得了?风寒加重,不****服药也扛不住啊……”伊江阿翻了白眼道:“您即便真要抹黑我,至少也得找个靠谱儿些的借口吧?”
“混账东西!”永贵气得又要动手:“我今天非得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瞧瞧,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吧?”伊江阿边闪躲着边看着他道:“我说您也一大把年纪了,又是堂堂的左都御史,就不能注意点儿涵养吗?我是跟您诚心商量事儿来了,您若不同意便罢,我回去就是了,咱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您瞧瞧我这满身满脸的伤,多伤感情啊……”
“诚心商量?”永贵一听着这话更是来气:“商量个屁!老子不跟你商量!你若再敢跟我提起此事,我便当没你这个糊涂儿子!”
语毕,已信手抓了茶壶朝着伊江阿丢了过去。
伊江阿吓得一个激灵跑出门外,险险一躲,一只养了好几年的紫砂茶壶便这么碎了一地。
“老子砸过去,你不知道拿手接住吗!”永贵气得欲要发抖:“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伊江阿傻眼道:“可您也没提醒我啊……”
“你给我滚!”
“我不滚,您不答应我,我说什么也不滚。”伊江阿今日一反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作风,站在了门外看着永贵道:“我是诚心想要娶紫云为妻,您若不允,我也绝不会娶她人过门——您横竖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劝您一句,您要不想咱们家就这么绝了后的话,还是别跟我争一时之气了,咱们皆大欢喜不好么?”
他一张嘴向来‘能说会道’,永贵听了这话险些没被活活气死。
“去你姥姥的皆大欢喜!”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也没顾得上冒犯了丈母娘,伸出手指指向伊江阿,重声道:“这些年来我真是把你给惯坏了,你成日吃喝玩乐,屁大点儿本事也没有,在这京城里头,没有永贵府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口口声声要娶那个名声狼藉的格格过门,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与你额娘绝不同意!”
伊江阿听罢撇了撇嘴。
“你若真有本领,就别来求我们,想要娶谁,但凭自己的本事去娶!如果连这点儿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狗屁成家立业!”
“……”
难听的话伊江阿早听惯了,可今日永贵的这一番话,却是忽然将他给骂懵逼了。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真正地将自己从外至内审视了一遍。
审视罢,他竟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长得好看,家中有权有势,一张嘴特别能贫之外……竟然一无是处了。
这样的他,也难怪阿玛心有不忿了。
他好像确实需要提升一下自己,才能有资格站在平等的位置上来跟阿玛谈条件。
可怎么提升呢?
伊江阿陷入了沉思。
……
此时,冯霁雯与紫云刚带着丫鬟进了船舱。
丫鬟们早将一应茶水点心坐垫等物摆好,前后挡风的帘子各垂了一半下来,船舱里又烧了火盆,冯霁雯与紫云身上也俱披着裘衣在,故而虽是飘在水上,却也没觉得如何冷。
反而经火盆这么一烘,倒令冯霁雯觉得有几分燥热感。
一丝风吹进来,又觉得脖颈处有些发痒。
如此一折腾,冯霁雯只听紫云在耳边说笑絮叨着,竟顾不得腾出半点心思来去赏看船外的秋波粼粼与岸边山景。
逐渐地,痒意竟有蔓延至全身的迹象,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莫名觉得呼吸都跟着变得不顺畅起来。
别处冯霁雯也瞧不见,可低头挽了袖子看,却见手腕上竟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红疹来。
她被吓了一跳。
“太太!”一旁得见此状的小仙脸色赫然大变,惊呼了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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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刚修改完,应该没有啥错别字,虽然赶着点儿发的,但好歹也算开了个好头儿,十一月第一天,祝大家一切顺利~~~~~~~~~~~~~
好了睡觉啦,晚安么么哒,谢谢大家的月票和打赏!九十度鞠躬感谢!
(月票和打赏名单依然放在作者感言里,依然由舅姥爷整理~)
346 险情(月票×330加
茶刚煮开,小仙提了茶壶本欲往茶碗中倒,乍然得见冯霁雯身上的红疹,竟是吓得茶壶都离了手,“嘭”地一声砸到了脚下,茶桌下本垫着厚毯,茶壶倒不至于就此摔碎,然也使得滚烫的热茶溅得到处都是,惊得紫云等人皆看了过来。
热茶浸入绣着百花团簇图的地毯中,冒起了丝丝热气。
小仙已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冯霁雯身边,脸色惊魂不定地欲要查看她手腕上红疹的情况之时,却见冯霁雯眉头一皱,一时未能忍住,竟是偏过头去呕吐了起来。
“月牙儿怎么了!”
紫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忙地上了前来。
“怎么忽然犯起恶心来了?可是方才吃坏东西了?”
可她们吃得都是一样的饭菜,她如何会一丁点事儿都没有?
见冯霁雯神色痛苦,紫云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
小仙一面替冯霁雯拍着背,一面急色带着哭腔说道:“……太太这情况倒不像是吃坏了东西的,而像是吃着了花生似得!可今日的饭菜点心都是奴婢细心留意过的,根本不曾掺有花生之物啊!”
“花、花生……”紫云惊惑道:“花生本不就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格格有所不知,我家太太自幼便不宜吃花生,幼时更是险些因此丧命的!”小茶也忙地蹲身下来,待见了冯霁雯的情况,急得奔出了船舱去,吩咐了船夫赶紧划回岸边。
先甭管是什么缘故了,得先去请大夫才行!
“不宜吃花生?”紫云大惊。
“两年前奴婢初至太太身边儿伺候之时,便见过太太犯过此症,单单只是沾了点儿花生碎,便全身起满了红疹,又喘不上气来,后来若非是救治及时,只怕也是……”小仙边说边急得红了眼睛:“眼下太太的症状竟同两年前那回一模一样!”
紫云听罢已是吓得六神无主,眼瞧着冯霁雯痛苦难忍的模样,一时脸色苍白地结巴道:“后送过来的那碗甜汤里……好像、好像是有着花生的……月牙儿她也吃了些……”
“什么?!”
小仙闻言赫然瞪大眼睛,险些没被吓得昏厥过去!
太太是一丁点儿花生都沾不得的,家中厨房里的下人都知道,纵是偶尔在外面酒楼饭馆儿中用饭,她必也都要分外留意再三,怎么今日竟让太太误食了!
这东西于太太而言,简直是比毒药还要可怕上几分!
“那、那现在如何是好?”紫云惊慌失措地问道:“咱们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月牙儿好受一些?”
冯霁雯此时已是觉得头昏耳鸣,辨不清周遭情形,甚至就连视线都随之恍惚起来。
她觉得似有一双大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越收越紧,令她无法喘息。
心脏则越跳越快,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胸腔一般。
耳边“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大,百般不适中,冯霁雯的意识愈发模糊,直到在窒息昏迷中完全沉寂了下来。
“太太!”
“……月牙儿!”
画舫刚在岸边停下,小茶便要打横将冯霁雯抱起。
却被小仙拦下了道:“太太眼下见不得风,若不然必会加重!你跑快些,去请大夫过来此处!”
“对……我竟给忘了!”小茶顾不得多说其它,奔上岸便朝着方才船夫所指的医馆方向大步跑去。
紫云小仙等人则留在了船舱中守着昏迷中的冯霁雯急得手足无措。
尤其是小仙,眼泪就没能停下来过,恨不得以死谢罪来弥补自己此次的疏漏。
可太太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她即便是死一万次也于事无补啊!
而眼下见冯霁雯生死未卜,紫云亦格外自责:“此事也怪我,当时只顾着跟月牙儿说话了,想必是因此扰乱了她的注意力,她竟也没发觉那甜汤里是掺了花生的……”
小仙听到此处,却陡然间意识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来。
自去年太太在静云庵落水昏迷醒来之后,便将之前的种种尽数忘了,而她似也未曾跟太太着意提起过此事……
换而言之,太太根本不知道自己不可食用花生制成的任何东西,和一旦误食之后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那在此之前,在她所顾及不到的地方,太太还不知与危险擦肩而过了多少次……
想到此处,小仙更是惊出了浑身的冷汗来。
太太如此信任她,她竟因自己的粗心大意而险些就要害了太太!
“格格……船怎么动了?”
紫云身边的丫鬟阿屏此时忽而说道。
画舫本是停靠在岸边,而此处水亦不浅,船身随着人的动作微微晃动不足为奇,故而几人一时竟未注意到画舫不知于何时竟已离开了停泊之处!
“我们在岸边等大夫呢,你怎将船划走了?快些划回去!”
紫云冲出船舱,见带着斗笠的船夫正将画舫往深水处划去,皱眉大声斥责了一声。
却不料那船夫好似根本没有听着她的话一般,依然自顾自地划着船,且手下摆动船桨的动作越来越快。
画舫甚至开始因此而晃动起来!
几个丫鬟吓得惊叫起来。
“……”
望着船夫的背影,紫云心下惊疑不定间,将今日之事在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方才蓦地意识到她们今日只怕是被人给算计了!
而这身份不明的船夫还不知是何目的!
想到眼下冯霁雯的凶险处境,紫云一时之间顾不得太多,强定了心神,竟是拔了头顶的蜻蜓金钗,握在手中就要朝着那船夫的后颈处刺去!
“格格!”
丫鬟们被她的动作吓得脸色惨白,忙地追上前去。
“胆子倒是不小!”
船夫似早有察觉一般,在紫云刚近得其身后之时,重重冷笑了一声,反手一挥船桨,水花四溅间,船桨携着一记重力便打在了紫云的手臂之上!
紫云吃痛后退间,手中金钗已飞落进了水中。
两个丫鬟忙将紫云扶住,心惊胆战之间,只听得“扑通”一声入水的动静响起,再定睛去看,却见是那船夫竟是踩着船头跳进了水中!
却一时未有游远,而是绕到了船身一侧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瞬,忽有“轰”地一声如同火苗瞬间大面积燃起的动静自船尾处传来……
347 冒险
回头望去,只见顷刻之间,已有火光自船尾的方向直冲了船舱而来,火势正迅速蔓延着!
端看此等火势,必是有人在船上淋了松油之物!
夹带着浓浓焦味和灼热之气的气流随风迎面扑来,从未遭遇过如此景象的紫云被吓得六神无主之际,最先的反应却是冲船舱内的小仙喊道:“护住月牙儿!”
说着,自己竟然也不顾危险地朝着船舱内冲了进去。
此时,火势一路蔓延而来,已至其眼前,映得瞳孔中都是一片赤红之色。
……
“今日除了这两只一大一小的兔子,竟是什么也没猎着。”
身上背着弓箭的和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儿,笑着讲道。
“今日你只顾着跟人说话了……能猎到这两只兔子,已是顶好的运气了。”冯舒志看了他一眼。
他年纪小,不过是有话直说罢了,并无其它意思,可落在和琳耳中,却叫他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一旁怀中抱着只小野兔的小厮半夏闻言也吃吃笑了两声。
瞧见他笑,和琳就也跟着“嘿嘿”傻笑了起来。
一旁的那彦成见状忍不住露出复杂的表情来。
是他想太多了么?
他怎么瞧着这俩人相处的模式,就这么地……让人不得劲儿呢?
尤其是和琳那股说不上来的傻劲儿,平素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搁半夏跟前这么一衬,这迎面而来的浓浓傻气,简直是让他觉得脑袋发麻啊……
“阅秀楼那边儿怎围了这么些人?”永蕃伸长了脖子瞧去,好奇地说道。
冯舒志闻言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果见阅秀楼前围了不少人,因离得尚远,只听得噪噪杂杂的,辨不出是在议论些什么。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些人的注意力显然并非是在阅秀楼中,而是阅秀楼所临着的前海海岸一带。
那彦成定睛瞧了瞧,隐约只见阅秀楼后方的天际隐隐泛着一片橙红相接的异色,竟像是……被火光所映照出来的一般。
可阅秀楼后便是前海,海上怎会起火?
和琳也注意到了。
他与那彦成本都不算是好热闹之人,但见永蕃永萼心下好奇地带着下人要前去查看情况,又因一行人本就是打算往阅秀楼吃饭,故而也就不做停留地往前走去。
“这小兔子长得可真可爱。”半夏倒对前方的情况不甚感兴趣,注意力全放在了怀中的小兔子身上。
和琳身后跟着的虎子手里头提着的是个大些的,半夏抱着得则是小的那只。
这两只兔子都是她从和琳手中‘救下来’的。
想到当时的情形,和琳忍不住说道:“你的心肠可真好……”
他虽然觉得这样多少失去了些狩猎的意义,但他……喜欢心肠好的人。
对小动物都能存有这般善心,心地必然是十分善良的。
半夏听罢却无解地“啊”了一声,仰头看了和琳一眼,旋即又低了头去抚摸怀中的小兔子,并拿极认真的语气讲道:“我这两日新配了一味药丸,还不知能吃不能吃,所以想找个东西帮着试一试药性如何。”
试药……?
这个回答让和琳倍感意外。
但是……这也很可爱啊!
他笑着道:“你可真厉害……”
半夏闻言仰起头来回以一笑,道:“跟真正厉害的人相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和琳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听得身旁的冯舒志意外地出声喊道:“小茶——”
小茶?
那彦成更快和琳一步循着冯舒志的视线望了过去。
果见有一名身着淡紫色比甲的丫鬟同一位背着药箱的郎中正急急地要往人群中挤去。
此处嘈杂,她应当是未有听到冯舒志的唤声,仍一味地拽着那郎中往前走,她力气大,脚下动作又急,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小茶在这儿,长姐肯定也在……可她请郎中作何?”冯舒志直觉不好,下意识地看向和琳与那彦成。
那彦成已是拿了主意道:“咱们快去看看。”
一行人也匆匆没入了人群之中,绕过阅秀楼后院,来至了前海海岸处。
“小茶!”
见小茶带着郎中查看罢一只又一只停泊在岸边的画舫,不知是在找什么,和琳高声喊了一句。
这回小茶倒是听见了,急忙转过身来,只见是那彦成一行人已来至了眼前。
“二爷!小舅爷!”小茶罕见地哭丧着一张脸。
“出什么事了?月牙儿呢!”那彦成慌不择言地当着众人的面儿喊出了冯霁雯的乳名来。
“奴婢找不着太太了,都怪奴婢回来得晚了!”
那船夫不知为何竟是给她指了个错路,她在附近绕了好半天也才找到一家医馆,着急忙慌地好不容易把郎中给带来了,谁知太太她们却不见了!
“什么叫找不着了?”冯舒志皱眉道:“你说清楚些!”
和琳也忙地问:“可是大嫂出什么事情了?”
小茶只得将冯霁雯误食了花生昏迷过去的经过与几人说了。
那彦成与冯舒志听罢皆大惊失色。
外人兴许不知,可他们却深知冯霁雯是绝碰不得花生这种东西的!
“那现在大嫂她人在何处?”和琳虽不知冯霁雯对花生有多么忌讳,但人既都昏了过去,不必想也可知其中严重性,一时不免也变了脸色。
“奴婢走时太太尚由紫云格格看着待在船上,可眼下却是找不见人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儿小茶,此时俨然要害怕地哭出来似得。
“会不会是上岸找大夫去了?”和琳皱眉猜测着。
“应当不会。”半夏摇头说道:“因食花生而出现的急症,初发之时是最不宜见风的,否则只会让情况加重恶化——和太太既是之前发过此症,身边之人向来也该知晓此般忌讳。”
小茶忙不迭点头。
“那大嫂会在何处……”和琳这下就懵了。
“你们所乘可是一艘画舫?”那彦成语气中带着印证之意。
小茶忙答道:“是,就是阅秀楼里的画舫!”
几人下意识地看向那彦成,不知他何以会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却见他的目光锁在了水面上熊熊燃烧着那艘已很难辨得清原本模样的船只之上——
船只已被大火包围,早烧得面目全非,却也能从船舱四角高高悬起的四串琉璃灯之上轻易看得出这是阅秀楼里独有的画舫。
几乎只是一眼的功夫,几人便都猜出了那彦成的想法……
“……”
但潜意识中,似乎谁都不愿先开这个口。
“备船!……快!”那彦成忽而大声吩咐道。
小厮六儿愣了片刻后忙地跑去准备。
和琳冒了一身冷汗之余,有些迟钝地对虎子吩咐道:“虎子你赶紧回家去……让人去一趟刑部给大哥传话!”
见船已备好,那彦成一面大步跳上床头,头也不回地道:“你们仨留在这儿别乱跑!”
显是在交待永蕃永萼与冯舒志三个孩子。
冯舒志却不管不顾地也跟着上了船。
见那彦成又要将他拎下去的打算,他反倒恼了道:“出事之人是我长姐,又不是你们的,你们凭什么拦我!”
“……”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竟让那彦成几人无言以对。
可他还是被拎下去了。
岸上之人议论纷纷。
“这船好端端地怎么烧起来了……”
“可能是火炉子翻了吧……”
“那也不至于烧成这样儿吧?”
“谁知道呢,也不知里头坐着的是什么人,可被救下来了……”
“咦?怎么有只船竟靠过去了!”
出了这样的险事,水上风又大,烧着的船左摇右晃着,滚烫的火苗更是随风四处胡乱飞溅,附近的船只早已远远避开,唯恐遭到殃及。此刻见有船只却是在主动靠近着,且速度极快,岸上围观者不由都将目光聚集了过去。
待见船上之人竟逐个跳下了水去,更是一片哗然。
跳下水去的是那彦成与和琳,还有小茶。
半夏则留在了船上让船夫围着被烧的画舫四周查看情况。
“月牙儿!紫云!”
那彦成冲着船舱大声喊道,唯恐冯霁雯当真被困在了这船舱之中,心中忧惧到了极致,一时之间竟是不管不顾地朝着火势仍盛的船头游了过去,双手扒在船底的位置,无视着面前随风鼓动的火舌与湿透的衣袖相触发出的“滋滋“声响,竟俨然有要跳上船去的打算!
“公子不可!”半夏在船上急声道。
这不是找死吗!
和琳见状也被吓了一跳,忙地游上前来将人拦住。
却不料那彦成好似疯了一般重重甩开他的手臂,急声道:“月牙儿兴许还在船上!”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他怎么还顾得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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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却见小茶游到了画舫船尾一侧,被火势熏得眼泪直流之际,转过了头来对二人说道:“二爷你们都躲远些,奴婢将船掀翻了试试!”
一旁的船夫闻言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将船……掀翻了试试?
他在水上生活了大半辈子,就还没听说过这等豪言壮语。
且不管这画舫比不得寻常小舟,这小姑娘也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的大汉,单说人在水里头没有借力之处,压根儿就是使不上多大劲儿来的。
这小姑娘的脑子是不是被水冲坏了啊?
可眼睁睁地瞧着和琳拽着那彦成十分配合地游远了,他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于特立独行,唯有默默地将划拉起了手中的船桨。
“嘭!”
一声巨响忽然自身后传来,激得四周水流都跟着晃荡起来,船身亦随之一阵剧烈的摆动,全然未有做好准备的船夫显然没能站稳,若非是及时拿船桨撑住了身体,只怕是要就此落下船去。
犹感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竟见那只原本熊熊燃烧着的画舫此际当真是侧倒在了水中,因冲击力过大,大半边船身都没入了水里,船身上下浮动着,在周围荡起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水纹来……
被水漫过之处火苗皆被浇灭,一阵阵乌黑的浓烟团团升起,被烧去了大半的船身更因此散了架,烧得焦黑的浮木在水中朝着四处散去。
那彦成狠狠推开和琳,拼了命一般朝着画舫的残骸处游去。
……
“你交待我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你答应我的什么时候做?”
城南北巷中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中,女子匆匆上了二楼,推开了一间房门,张口便急声问道。
“你急什么,办没办妥还是未知呢。”头戴幂篱的女子坐在桌边,语气颇为淡漠地说道。
“我亲眼看着冯霁雯身边的丫鬟去找了大夫,船也已被焚毁了!”
女子抬起头来隔着幂篱看向她,问:“那你能保证冯霁雯必死无疑吗?”
“……如此情形之下,她岂还有生还的可能!”来人看起来异常着急,姿色娇艳的眉间带着浓浓的焦躁,“我现在便要出城,你可都安排好了?庆儿在何处?”
她与金溶月有约定在先,只要她帮金溶月除掉冯霁雯,金溶月便助她离开京城,带着孩子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还许了她一笔可供她下半生再不必为生计而发愁的重利。
“我说了,结果尚未揭晓,你暂时还不能走。”
“可一早我独自将庆儿带出府,至今未归,汪家必然已经开始生疑了!再拖下去,纸包不住火,届时我恐怕想走也走不了!”
还有被她灭口的丫鬟小晴,昨日府里已经开始找人了,万一尸体被发现,届时找上她的只怕不止是汪家,而是官差。
她今日一定要带着庆儿离开京城!
“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照办,可那也得等事成之后不是吗?”
“你……”
女子气得身体都在发抖,她紧紧咬着牙关,见坐在那里的人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中的怒意如何也按捺不下,却又如何也不敢发作。
好半晌,她才得以开口,却是下了狠心说道:“那便依你所言,可现在我必须赶回汪家,若不然他们必会生疑,到时反倒难以脱身!你将庆儿安置在了何处?”她又一次问起孩子。
金溶月笑了笑。
“你一早出门,将所有的财物都带在了身上,此时回去,不是不打自招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
“听我安排。”
女子攥紧了手掌,心中既恼又怕,“那你先让人将庆儿给我送过来。”
“你现在孤身一人在外,若再抱着个孩子,难免招人注意了些,京城统共这么大点儿地儿,汪家稍一打听还怕找不到你么?”金溶月看着她说道:“孩子我自会命人替你小心照看着。”
女子闻言大惊。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将孩子暂时交给金溶月,竟等同是将自己的软肋送到了她手里。
她现如今分明是在借着庆儿来胁迫她……
几乎是刹那间,她便后悔了与金溶月之间的交易。
可眼下,她却已没了任何退路可言——
“……你若敢言而无信的话,我到时宁可鱼死网破,也绝不会放过你!”
金溶月听罢动了动嘴角,眼底一派讽刺之色。
可真是个蠢货。
竟也不好好地想一想,倘若她真将她给送走了,那这后面的一堆烂摊子,要找谁来收拾?
幸好是个蠢货。
……
一个时辰之后,忽有大批官兵围向了阅秀楼。
围观百姓皆被疏散,却也一边离去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瞧阅秀楼前的情况。
“是刑部的人……”有人低声惊呼道:“烧了只船而已,怎么还惊动刑部了?”
这点小事儿,京衙来管一管不就成了么?
“快瞧快瞧!”又有人惊异地道:“那马上坐着的不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吗!”
众人闻言探头望去,果见一匹打头的青鬃马之上有着一位身着一品官服,头戴镶红宝石顶子的年轻人,因离得远看不清面上神情,但端看那极快地翻身了下马便带着一队官兵朝后海处赶去的情形,显是极重视此事的。
“这船上坐着的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怎连刑部尚书都给惊动了!”
虽有官兵把守,却也挡不住一干看热闹的人群远远守着,迟迟不肯离去。
“大哥!”
刚上得岸,浑身湿透的和琳见着了和珅,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见他嘴唇乌青面容紧张至极,和珅眼中便多了一抹无法掩饰的不安之意,目光一面打量着四下情形,一面凝声问道:“你大嫂何在?”
“我们在水中找到了紫云格格及其侍女……”和琳哑着声音说道:“可至今……至今还未能将大嫂寻回。”
说话间,不由将视线投放到了漂泊着几艘船只的水面之上。
那只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画舫残骸尚且漂浮在水中,不住地起起伏伏,却已激不起任何波澜来,唯有黑烟不断升起,同湖面上的潮气相融,似将天际都染得晦暗了几分。
“……”
和珅眸色微沉。
“命人将岸口皆封锁起来,疏散海上船只,持刑部令牌调官船二十艘,分域严密搜找,绝不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他哪怕是要将这前海里的水全都放干了,也必然要将冯霁雯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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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察觉
官兵在前海寻人之际,和珅已从小茶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因冯霁雯从未提起过,故而连他亦不知冯霁雯一旦误食花生之后竟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后果。
而她如今凶险未卜,昏迷中又落入水中,竟不知正面临着什么情形……尤其她还那样地怕冷,如何受得了这冰冷刺骨的湖水?
想到此等种种,向来镇定理智的和珅内心一时之间竟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煎熬感,恨不能此时代她百倍千倍受了这一切。
可纵然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煎熬,他却仍然只能继续等下去。
“也不知放火烧船者究竟是何人……有此歹毒之心,倘若抓到,必要将其千刀万剐了才好!”和琳也一反常态地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道。
真不知这些人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竟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此狠手。
“嘭!”
一旁坐在地上的那彦成忽而一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身侧的青砖之上,他神情焦躁而冰冷地望着湖面,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在水中直找了冯霁雯近一个时辰,是近乎脱了力再游不动之后被人强行拖上岸来的。
小厮六儿央着他回去换衣取暖,他也不理,只守在岸边半步也不愿离去。
“霁雯自幼不可碰花生之物,此事都有哪些人知道?”和珅向那彦成问道。
那彦成闻言顿了片刻之后,适才说道:“自是身边之人才知晓此中忌讳。”
为的便是怕有心之人从中作手脚,故而即便有外人问起,也只道是不喜吃,而非是不可吃。
和珅听罢未语,只微微眯起了眼睛,仍望着湖面,眼底的神色却随着湖面上升起的寒气愈来愈冷。
此时,忽有官差前来禀报,说是有一艘船拒不肯靠岸。
按照和珅此前的命令,湖面上一应闲杂船只皆需靠岸停泊,好疏散不相干之人,一来是以免妨碍搜救,二来则是为封锁消息。
事情还未查明之前,自是暂时将消息封死来得周密些。
“船上何人?”和珅问道。
敢公然同刑部作对,必然只有两种人。
非正常人,或非普通人。
“回大人,似乎是于大人家的公子。”
“哪个于大人?”
自于敏青自奉天回京之后,京中便有了两位于大人和两位于公子。
官差答:“应是于敏中于大人家的公子。”
“于齐贤?”和琳脱口而出。
怎么哪里都有他?
换做别人还且罢了,可若是他,不必去想,也可知是存心作对添乱。
真是个混球!
“不必理会,由他去。”和珅却道:“若有不当之举,再来禀我。”
且不论他眼下一心系在冯霁雯的安危之上,根本不愿让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再从中添乱,单说换做平日里,他亦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这等无聊之人。
“是。”
官差应下,转身便去了。
和珅几人一直等在岸边,望着来回穿梭于湖面上的官船,或表面镇定,或心急如焚。
此时,半夏折返了回来。
“紫云格格同那两个丫鬟都无大碍,只是呛水昏迷而已,我将她们暂时安置在了酒楼的客房之中,已让人去奉恩辅国公府传信去了。”
那彦成“嗯”了一声,再无它言。
和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与和琳问道:“是在何处寻到的紫云格格?”
“就在那艘被烧的船不远处。”和琳将当时的情形大致与和珅说了一遍,后道:“可不知为何,我们在附近找了许久,也未找到大嫂。”
想是在水中被冲散了。
和珅闻言眼神微微一变。
被烧的船上空无一人,显是起火之时迫于求生本能而跳入了水中,而什刹海虽名为海,却不过是由数条湖泊相连而成,前海面积亦是有限,加之彼时夫人昏迷不醒,必是由小仙相护,如此情形之下,纵是与紫云格格等人被水冲散了,却也不可能离得太远才是。
若真落进水中,这么多艘官船绝无可能找了这么久却仍一无所获……
被派去在临岸浅水边搜找的官差也至今没有线索传来。
可谓音讯全无。
和珅的视线转向了湖中那艘在一艘艘官船当中尤为招眼的私人楼船之上。
这艘船驶得并不算快,亦无刻意妨碍官船搜救之意,只在附近一带的水域中来回徘徊。
“备船。”
和珅忽然发话道。
“公子……公子!”楼船之上,一名小厮跑进了船舱之内,有些着急地禀道:“有一艘官船冲着咱们过来了……”
坐在椅上的于齐贤抬了抬眼,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连他们的主子和珅都不敢招惹我,难不成他们还能强行将本公子的船拖上岸不成?”
他起初还是有些不安的,但见那官差禀了和珅之后,便再没有动作之后,就彻底放心了下来。
穷酸还是穷酸,从前被他欺负得怕了,即便如今披上了刑部尚书这张皮,却还是没种地很。
于齐贤洋洋自得地勾起嘴角,一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不整的衣衫。
那小厮见他这般不惧,不禁也有了些狗仗人势般的底气,可刚待退出去之时,却忽听得穿舱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响。
“睁大你们的狗眼瞧清楚了,这可是于府的船!我们公子正在船内歇息,任何人不得搅扰!”
对方却似乎并不买账。
于齐贤皱了眉自椅上起身,正要出去查看之时,却听得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进了耳中。
“刑部办案,凡阻挠者依法处置。”
“……和珅?”
于齐贤脸色微变。
他咬了咬牙,大步行出。
“和珅,你如今好大的阵势啊!竟敢带人拦本公子的船?我看你是当了三天官儿,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吧!”
和珅全然不理会他的嚣张之言,只道:“请于公子命人将船停靠上岸。”
“你们办你们的案,我游我的湖,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和珅半句废话也懒得同他多说,闻言径直道:“上船搜查。”
于齐贤闻言一慌。
“你敢?!”
然而其话音刚落,却惊觉四周竟已被十余艘官船团团包围,和珅发话间,已有官差跳上了船来。
“拦住他们!”于齐贤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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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 诊断
然而船上的十来名随从们,几乎来不及过多地去反抗,便被手中持刀的官差们逐个制住了。
一群官差们已无视于齐贤的阻拦冲进了船舱内。
“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相较于起初的嚣张模样,于齐贤此际已显出了几分慌乱来。
他本没料到自己的一时兴起,竟会在和珅的作用之下酿成如成局面。
他有心想要进得船舱内阻拦官差,却又怕弄巧成拙,一时之间,只能抱着些许侥幸心理站在甲板上怒视着和珅。
暗下却是忍不住紧张地抓紧了手指。
面前的官船又驶近了一些,他看着和珅竟也带着官差亲自跨上了楼船。
其身后紧随而来的还有和琳与那彦成,及小厮半夏。
望着和珅眼中鲜少外露的冷意,于齐贤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不觉间,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数步。
但见和珅显是要入船舱内搜查,他还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几人身前,尽量拿足了底气说道:“和珅,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这是我于家的船,可不是你撒野耍官威的地方!”
“滚开。”
和珅语气不重,却格外冰冷。
若说先前他只是凭常理推测出七八分可能的话,那么眼下于齐贤的反应,可谓已经完全证实了他的推测。
他要找的人,就是这艘船上——
而若但凡她有丝毫不测,于齐贤是也不必再活了。
“你……”于齐贤扪心自问,自己还是头一次被人当众如此羞辱,当即羞怒交加之下,狠一咬牙便要对和珅动起手来。
不料却被身后的和琳一把攥住了手腕。
和琳力气极大,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随时都要被折断一般。
“大人……”
一名官差自船舱内快步行出,脸上神情惊诧而紧张,却是分外压低了声音禀道:“属下带人奉大人之命搜查船舱,在船下层存放杂物的暗室中,发现了……两名女子。”
其余的一概未有多言。
和珅眸色当即寒到了极致,疾步进了船舱内。
“……嘭!”
一声重物坠倒在船板上的声响混着于齐贤的痛叫声同时响起。
那彦成攥了攥发白的拳头,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跟在和珅身后行进了船内。
于齐贤捂着流血的嘴角恶狠狠地盯着那彦成的背影,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之余,牙关却是在打颤。
他单手撑着船板欲站起身来,不料却被方才得了和珅示意的左右官差持刀架在了眼前。
锋利的刀刃泛着明晃晃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平生还是头一回被人拿刀指着的于齐贤身形一僵,想要再开口吐出嚣张之言来,却已是莫名不能。
惊惧之余,却又有几分庆幸。
庆幸今日他所动之人……不是冯霁雯。
于齐贤无比后怕地咽了口唾沫,此时恰听得一阵脚步声自船舱内传出。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是和珅怀中打横抱着一人走了出来,他身上的官袍脱了下来,围在了怀中之人身上,自己只穿着白色里衣,裤腿塞在官靴里,步伐极快,俊朗之极的一张脸紧紧绷着。
其身后,则是和琳与半夏合力扶着一名身上裹着厚毯的女子。
女子髻发散乱,脸色苍白而惊惧,脚下步伐更是虚浮至极,身子亦在不住地瑟瑟发抖着。
待见到被那两名官差制在地上的于齐贤之时,眼中更是盛满了惧怕之意,抖着嘴唇豁然将头倒向了一侧去,若非是半夏极力相扶,几乎是要瘫软在地。
一阵凉风吹起,湖面之上乍起了一层又一层波澜来,与天同色的湖水中却深暗不见其底,唯有长长的水草不停浮动着,犹如群魔乱舞一般,令人望之竟有几分心惊之感。
……
英廉府的马车刚在和宅外慢了下来,还未来得及停下,便有冯英廉自车厢之中急急跳了下来,险些跌倒在地,车夫受惊之下赶忙扶了他一把,紧张地道:“老太爷您慢着些!”
身上仍穿着官服的的冯英廉敷衍地一点头,拂了车夫的搀扶快步朝着和宅内走了进去。
两名仆人亦脚步匆匆地跟在后头。
“月牙儿……”
刚被丫鬟领着进了椿院,后脚还没来得及踏进堂屋中,老爷子便忍不住急急地唤了孙女儿的名儿。
然而除了一屋子矮身行礼的丫鬟婆子,以及那彦成及和琳之外,却再无其他声音回应于他。
待进得內间里,瞧见了守在床沿边一言不发的孙女婿和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孙女儿之后,冯英廉脚下更是莫名沉重了起来。
“太岳父。”
和珅上前行礼,身上临时穿了一件藏青色棉布长衫,之前披在冯霁雯身上的官袍并着自冯霁雯身上换下的衣裳就挂在床头的红木衣架上,还在滴着水珠子。
“月牙儿她……”冯英廉来至床边,目光锁在了孙女儿苍白无半点血色的脸庞之上,心下陡然一紧,苍老的声音沙哑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如何了?”
和珅循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冯霁雯,却是未语。
他的脸色同往常的云淡风轻大相径庭。
一旁的半夏开了口——
“和太太体质本身与花生之物相克,稍沾上些便会出现红疹、呼吸不畅,昏迷等状,若救治不及时甚至会危及性命,是与中毒无异。尤其是和太太今日因此症而陷入昏迷之后,又落入了冷水之中,几番险些窒息不谈,更致使寒气侵体,且又耽误了救治,令得‘食毒’扩散到了身体各处——”
半夏有些不忍,却还是如实相告道:“方才我为和太太试着以针驱毒,却已起不到太多作用……眼下,只能等了。”
等着看冯霁雯是否还能有转好的迹象。
若三日之内人都无法醒来的话,便只能……准备身后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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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 ‘逃犯’
冯英廉听得心惊至极,一时之间竟险些要站不稳。
正因亲眼所见过孙女误食花生之后的后果,故而他才更要比旁人更加清楚其中的严重性。
加之此番又受惊落入湖中,不必去想,也可知其中的凶险与影响。
可这不是别人,而是他唯一的孙女儿啊……
活了大半辈子,性情沉稳的冯英廉此际竟全无了冷静可言,眼神不住翻涌着,声音亦是浮动得厉害,道:“月牙儿幼时身子不好,误食花生之后尚且能救得回来,如今难道就没有法子可想了吗?可有多请几位大夫来看?宫中的薛太医与我有几分交情,我这便让人请其前来——”
说着就招来了贴身的仆人,声音焦急地吩咐了一番。
和珅并未阻拦,也无阻拦之意。
因为相比于冯英廉,他亦无太多理智与冷静,同样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在冯英廉来之前,他听罢半夏的诊断,已让丫鬟去静云庵请玉嬷嬷去了。
并差了人在城中各处医馆打听询问,可有擅长医治此症之人,纵是有依据的民间土方子也必要打听清楚带回来。
他同冯英廉的心情别无二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望着此际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冯霁雯,他全然不敢想象倘若她当真再无法醒来的话,他究竟该如何才能消除内心未能护她周全的遗憾与自责,甚至他已不知自己余生的时光该如何渡过。
一个人终年生活在阴暗之中,并非最可怕之事,最可怕的是,当阴暗被光明驱散之后,光明陡然抽离,一切再度重新陷入黑暗。
有些东西没遇到过便则罢了,可一旦遇到了,便是再不可能回到从前的。
他从未想过向来自私自利的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将一切都寄予在了她人身上,且能够如此彻底。
所以他纵是舍弃自己所有,却也绝不能够放弃她。
因他清楚,如今他生亦在她,死亦在她,已无退路可言。
……
时至深夜,城中各处灯火已熄了大半,本是入梦之时,汪家上下却乱作了一团。
原因是尚且未满周岁的小公子随其生母静姨娘一同消失不见了……
汪士英夫妇急怒交加,纵然是遣了大半家仆外出寻人,却还是无法安睡。
汪太太孙氏哭着说道:“若换做往前还且罢了,可如今隽儿才走没多久,尸骨尚且未寒,庆儿更是他唯一的子嗣,是我心里头最后的念想了,眼下孩子不见了,可让我怎么活啊!”
她溺爱长子汪隽如命,乃是汪家上下皆知之事,之前汪黎隽活着的时候,她尚且觉得这个长孙可有可无,可儿子一走,竟是越瞧这孩子越有儿子幼时的影子,若非是有此支撑的话,只怕她是难扛过这场丧子之痛。
可如今才刚接受了儿子离去的事实,后脚孙子竟就丢了!
“你一味地哭又有何用?不过是添乱罢了!”汪士英斥责了一句。
话虽如此,可他内心的感受实则却与妻子差不得多少,对于长子早逝一事,他虽不说,心底却是存了一份愧疚在的,到底汪黎隽之后消沉酗酒,是因断腿所致。
“那你说要怎么办!找了这么久也无半点线索音讯,那贱人房中值钱的东西又全给带走了,显是见隽儿不在了,起了异心的!她若此时已将庆儿带出了城去,就凭咱们的能力,又有几分希望还能找得回来?”
说罢,更是忍不住拿帕子掩面痛哭起来。
汪士英重重叹了口气,被她哭得心烦至极,干脆不再同她多言,起身欲往书房谋份清静去。
然而刚自椅上起身之时,却见有家丁急匆匆地跑进了堂中来,脸色看起来十分地着急紧张。
“可是有线索了!”
孙氏连忙问道。
那家丁气喘吁吁却不敢有片刻耽搁地道:“回老爷太太……家里来了一大群官差,奴才们也不敢拦,此刻都涌进前院去了!”
“什么?!”汪士英大惊失色。
这大半夜的,怎会忽然有官差上门!
“可有说明来意为何?”他肃然问道。
“说是……说是抓静姨娘来了!”
“抓她做什么!”孙氏也被狠狠吓了一跳,有些反应不过来,道:“她偷了孩子私逃,咱们还没来得及去衙门报案呢……怎么反倒有官差上咱们家里头抓人来了?”
汪士英已大步出了堂屋。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这群官差显然来者不善,事情必然不简单。
他带人赶至前院之时,果见前院中站满了腰间持刀的官差,站在最前头一排的手中举着火把,将整座前院都映得通亮。
纵是有着心理准备,汪士英却还是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但他自认为也是有官职在身之人,决不可露出怯相来,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之感,上了前与为首的一位捕头模样的官差问道:“不知诸位深夜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我等奉命前来缉拿逃犯纪春玲——”
“我府上岂会窝藏逃犯?”汪士英大为皱眉道:“放眼家中更无姓纪名春玲之人,我想你们是找错地方了吧?”
“此人本名唤纪春玲,两年前被牙婆卖入英廉府为婢,改名为貂蝉,去年七月里因犯下罪行而被收押天牢,于十月底在被发配途中私逃,是为衙门所通缉的逃犯——”语毕,自袖中取出了一幅画像来,在汪士英面前展开悬起道:“若是这两个名字汪大人都不曾听闻的话,那么这画上之人,总该是认得的吧?”
汪士英听得心惊胆战之际,乍然见得画上之人分明是静姨娘无疑,瞳孔不由倏然一阵紧缩。
静姨娘……竟是被通缉的在逃罪犯!
“我虽不知此事真假,可静姨娘为逃犯一事阖府上下却是无人知晓!纵真有此事,也必是此女刻意隐瞒,才使我等一直被蒙在鼓中……她被抬入汪家之前,户籍乃是商贾之女,名唤秦静啊!”
“秦静不过是她假借他人户籍所伪造出来的身份罢了,而帮其伪造身份之人,正是贵府长公子汪黎隽。”
“这……这绝不可能!”汪士英忙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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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 “女客”(月票×400加
“隽儿倘若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岂还会抬她过门?我们汪家世代为官,往上数三代更是官拜过一品尚书的,纵然如今百般不济,也绝不会做出窝藏朝廷逃犯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官差看着他唾沫横飞的激动模样,并未多言,只是道:“我等亦是奉命行事,还请汪大人将此人交出来,由我们带回衙门复命。”
说着,朝着左上方一拱手,道:“关于个中真假,自有衙门详细查办,绝不会冤枉任何无辜之人。”
汪士英听得却是冷汗淋漓,已是湿透了后背衣衫。
窝藏逃犯……还助其伪造户籍,这等罪名足以将汪家数代基业毁于一旦!
他嘴上虽是言辞凿凿的模样,私下却是毫不怀疑自己那已经埋进了土里的儿子会被美色迷昏了头脑,从而做出此等糊涂之事来。
这个混账东西如今是一死了之了,可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要他怎么才能收拾得干净!
汪士英既慌又急,面对官差毫无转圜余地的态度,一时之间,自认为是急中生智了道:“诸位有所不知,此女今日一早便卷了金银细软之物,抱着孩子逃出府去了!我已差了家中下人在城中四处寻人,却至今毫无线索可言!起初我还只当是她见隽儿过世,生出了异心欲携孩子私逃,直到如今听了诸位的来意,这才得知竟还有此般内情……想必是露出了什么破绽来,担心身份败露,这才有了出逃之举……!”
“逃了?”官差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去搜便是!”
官差凝神看了他片刻,后道:“我等是为奉命行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汪大人多加包涵——”
语毕便抬了手吩咐道:“搜!”
官差们在汪家四下搜找了数遍,更险些将静姨娘所住的西跨院翻了个底朝天。
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听罢汪士英的话之后,本就将搜查当成了一个形式流程来对待的官差也并不如何意外,只是临走前,给汪士英撂下了一句话来——
让汪家三日之内务必将人交出来,以证清白,否则便以包庇罪论处。
“必是背后有人想要整垮我们汪家!……交不出人来,便要以包庇罪处置?这么大的口气,哪里是一个官差能有的!”
官差们走后,汪士英急得团团转。
“是啊……”孙氏也是慌得六神无主,“此时那贱人没准儿已逃出了城去,要咱们来找人?那不是等同大海捞针吗?老爷……咱们这可如何是好啊!”
如今也顾不上什么孩子不孩子了,只想着能将这祸害找出来便是谢天谢地了!
“必然是冯英廉那老东西!”汪士英骂道:“只道秦静那贱人之前在英廉府上卖身为婢,乃是犯了事被抓去衙门治罪的……眼下旧案重提,定然是英廉府的手笔了!”
“英廉府……”
“这就是你的好表叔!”
“不过一个下人罢了,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地赶尽杀绝吗?”孙氏起了身道:“我……我这便去一趟英廉府!”
“你以为你能进得去英廉府的大门吗!别去给我丢人现眼了!”
没准儿还会落人口实。
“那……那可怎么办才好!”
“不是还有金家吗!”
“金、金家……”谈到这个亲家,孙氏早已没了起初的底气,不确定地道:“珠儿如今都不愿意回来了……他们能帮咱们吗?”
“找珠儿何用。”汪士英道:“明日一早你备足了礼,只说去见金夫人,届时寻了机会与她说明此事,先去探一探他们的意思!倘若他们不愿帮忙从中周旋,你便求他们帮着将秦静找回来——这等举手之劳的小忙,纵是顾及情面,我想他们还是愿意帮的。”
孙氏闻言只好点头。
“实在不行……便托人去宫中传信,让芸儿回来一趟。”汪士英抿紧了有些发青的唇。
外面夜色深浓,漆黑不见五指。
西跨院中,有一名丫鬟挑着一盏纸糊灯笼放轻了脚步跨出院门。
……
翌日早,和宅外书房。
刚从外头回来的刘全正跟和珅禀报着自衙门带回来的消息。
“……”
一通话禀完,未听得和珅言语,刘全忍不住抬起头来悄悄瞧了他一眼。
只见他坐在书案后,脸上并无半点神情,可若说在出神,却又不像。
“爷?”
刘全试探地唤了一声。
“知道了,退下吧。”
刘全怔了一下,遂才躬身退了出去,并将书房的门合上。
外头天色阴沉着,更有萧瑟冷风拂面,刘全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缩了脖子,将双手揣进了袖筒里,步下了石阶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书房,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算是瞧出来了,太太一日不醒,爷就一日没有心劲去理会旁的事情,竟是半点也不似从前了……
“虎子?”刘全扭过头来,正见虎子迎面走来,就问道:“这一大早地,你过来书房作何?”
“我来给大爷传话儿呢!”虎子吸了吸通红的鼻子,一面道:“红桃姐说前院来了个客人,是来找大爷的,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呢——”
“什么客人?可说找大爷所为何事?”刘全追问道。
不怪他多事,只因自家爷自从升了官儿之后,家中每日都有登门拜访之人,真有正事儿的还且罢了,可多半都是阿谀奉承,前来送礼拉拢关系之辈,家中如今这情形,大爷显是绝无心思去应付这等人的,若无正事,便能推则推了。
“是个女客……说是奇奇怪怪的,也没道明来意,只道是有要事要见大爷。”虎子说道。
“女客?”刘全暗忖了声纳闷。
太太在什刹海出了事被瞒的死死地,至今一丝信儿也没透出去,按理来说也不该有人知道才是啊……
所以这女客上门来不说要见太太,反倒是找大爷来了……算是怎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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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筹码
和珅来至前厅之时,却见有一位“女客”等在了那里。
只是这位女客并不如往日里上门拜访的妇人们那般光鲜亮丽,而是身披着一件墨绿连帽披风,坐在那里将脸都遮去了大半,分明是在厅中,却也不见其摘下兜帽,却如虎子方才与刘全所言那般,有些‘奇奇怪怪’。
见得和珅进来,她忙站起了身。
兜帽的遮掩下,是一张分外娇艳却略显疲惫的脸庞,且眼中盛满了走投无路的焦急之色。
和珅并不认得她。
但从其年纪及这身打扮来推测,却并不难猜得出对方的身份。
“你便是和珅吧?”对方竟底气十足地问道。
跟在和珅身后进来的刘全闻言忍不住“嘿”了一声,高高吊起了眉毛。
这是哪里来的无礼之人?
在一侧伺候的红桃闻言也是皱眉,看向这名身份不明的女子。
和珅却丝毫不觉得如何,只静静地看着她,径直问道:“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女子反倒诧异于他的态度。
竟然都未有问上一句她的身份。
且像是半分都不意外于她此番前来一般……
难道他之前曾见过自己?
她左右想了想,俱是记不起自己何时曾与和珅正面打过照面。
“……”女子犹豫了片刻之后,是也便摘下了兜帽来。
便有一张五官精致娇俏的面庞完整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正被官府通缉的逃犯‘静姨娘’无疑。
“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你让下人们皆退出去吧。”她依旧拿毫不退却的声音说道,倒像是有着什么依仗似得。
和珅便示意刘全带着下人丫鬟们退至厅外守着。
红桃跟着刘全出了正厅,又忍不住勾了头往厅内瞧。
“干嘛呢,沏壶茶去。”
“茶是刚沏的。”红桃看向刘全,微有些不悦。
在她眼中,在这座宅子里,除了和珅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能使唤她,尤其同为下人的刘全,更是让她心生不满之意。
刘全是何等的人精儿,一眼就瞧透了她的心思,却只是笑了说道:“今个儿天儿冷,大爷早饭还没吃呢,你再去沏壶热些的来。”
红桃听了虽仍有些不乐意,却还是才去了。
路上遇着了椿院里的丫鬟小亭,忙将人喊住了。
小亭倍感意外地回头看向她。
“红桃姐姐有事?”
平日里红桃在她们面前是最爱拿架子的,极少会理会她们,更别说是主动与她讲话了。
却是听红桃问道:“太太她如何了?”
听她如是问道,小亭这才了然。
做丫鬟的私下问一问主子的情况,倒属正常。
但红桃到底不是椿院里头伺候的,故而她答得便十分谨慎,只是道:“太太早上刚吃了药,如今情况倒与昨日无异。”
可昨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红桃并不知晓。
见小亭离去,她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之后,唇边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她虽不知冯霁雯的具体情况,但从大爷如今的模样及昨日英廉府上的老太爷离去时的神情来判断,想来应并不乐观。
还有那些来了又走的大夫太医等人,脸上的表情也皆算不上轻松。
看来这回……真是老天爷有眼了。
也不枉她这些日子以来,****冒险出去送信儿。
红桃走在去茶房的路上,嘴角一路上扬着,眼中一派得色。
而此时前厅之中,和珅已听罢了静姨娘的来意。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从金溶月手中将你的孩子救回来?”
她的要求听起来甚为荒唐,但和珅却仍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来。
只是问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
他态度平淡甚至冷漠,全然看不出对她今日前来真正目的的半分好奇,这种主动权被他人掌握的感觉令得静姨娘尤感不安。
“你自然也可以不答应我。”她尽量平静地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也可以将我送去官府处置,全当我今日不曾来过——可如此一来,你与冯英廉便也永远别想查得到究竟是谁想要害冯霁雯了。”
和珅闻言脸上神情仍不见有任何起伏,只淡淡地道:“难道并非金溶月指使的你。”
“我指得是去年七月里,冯霁雯在静云庵中落水,险些丧命一事——”
“你若当真得知背后之人是谁,当时何以不说出来以求保命。又是拿什么活到的今日。”
幕后之人显然并非常人,静姨娘若知其中真相,当初哪里还能有命活到被送去衙门里去。
静姨娘听得暗下直皱眉。
和珅这种状似漫不经心却将事情分析的条理通透的态度,让她心中忍不住一阵阵发虚。
仿佛在这种人面前,纵然你有着天大的筹码,也难有胜算可言。
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和金溶月翻脸不认人,欲借庆儿来威胁她自首的局面,她如今显然没有第二条生路可走。
如此之下,她只能亮出了最后的底牌来——
“之前我乃是受了棠院中的管事婆子桂嬷嬷的指使,并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可当初身死的桂嬷嬷显然比我清楚——而我如今,手中握有当初桂嬷嬷留下来的线索。”她看着和珅说道。
“你打算以此来跟我交换你儿子的性命?”
性命……
他用词极重,却无半点夸大。
静姨娘虽明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惊,原本以为该顺理成章提出口的条件,如今开口却已显露了几分底气不足来:“……我要你帮我跟庆儿离开京城,将衙门那边的麻烦彻底解决干净,让我们不再有后顾之忧。”
和珅未语,只是看着她。
静姨娘被他看得更有几分心虚,只觉得半分猜不透面前之人的想法。
她甚至觉得自己此番可能押错人了。
她或许该去找冯英廉才是……
但英廉府的人多数认得她,她恐暴露身份,这才‘退而求其次’地找到了和宅来。
她等了良久,就在觉得即将要等不下去之际,终于听和珅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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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却是一句——
“请回吧。”
什么……?
静姨娘愣在当场。
和珅的反应可谓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似乎半点也不关心究竟是谁在背后意欲谋害冯霁雯。
可这是她如今唯一的活路了,她如何也不能如此轻易地放弃……若不然当真只能坐以待毙了!
见和珅转身欲出前厅,她急着追上前两步说道:“……你若肯答应帮我,尽管提出条件来!但凡是我能够做得到的,必会应允于你!”
已是没了来时的半分笃定与冷静。
和珅止步,背对着她,竟是一改方才的平静态度,忽而冷笑了一声。
“我想你如今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的语气冷得逼人,道:“你哪怕再如何作恶多端,却也不该生出谋害她的心思来。”
静姨娘闻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话中之意。
“单凭你做下如此行径,害她至此等生死未卜的境地,你当真以为我还肯同你平心静气地谈什么买卖么?你又究竟是何来的底气敢上门来同我谈条件?”
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身上有可供他利用之处?
他之所以没有让人将她立即送去衙门,不过只是觉得毫无必要罢了。
在他眼中,如今她不过只是一只瓮中之鳖而已。
静姨娘这才后知后觉地心惊起来。
此时再看面前这道背影,她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此行前来,从头至尾都不曾如自己所想那般占据过什么优势亦或是主动权。
“你难道当真不想知道是何人在背后暗害冯霁雯吗?”她仍不死心地说道。
“至少现在不想知道。”
和珅提步跨出厅门外。
他如今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夫人醒来。
其余一概,皆为次要之事。
而若没了她,一切也皆成了毫无意义的空谈。
……
当日静姨娘刚离开和宅不足半日的功夫,便被官差所缉拿,押入了县衙地牢之中。
冯英廉来至和宅之时,日头刚有偏西的迹象。
他先是在孙女儿床边坐了近半个时辰之久,得见窗外黄昏之色渐渐转浓之后,方才勉强打起了些精神来,与孙婿移步至了外间说话。
“衙门已将汪家那位姨娘缉拿归案了,此事你可听说了?”
和珅点头答:“已听刘全大致说了一遍。”
据闻这位静姨娘刚被抓到衙门里头,后脚汪士英便带着一名丫鬟赶去了县衙。
这名丫鬟据称是伺候在静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据她所述,前几日曾偶然间听闻到静姨娘与另一名名叫小晴的丫鬟的谈话内容,谈话中,小晴透露出了静姨娘是假借了她的身份进的汪家,又道汪家大公子实则也非是酗酒而死,而是遭了静姨娘的毒手。
巧得是就在这名名唤小晴的丫鬟在勒索罢静姨娘的当晚,便失踪不见了,至今都未见其踪迹。
而就在汪士英前往县衙之前,汪家下人方在后院的一口枯井之中发现了小晴的尸体。
人是被利物刺穿了喉咙而死,经仵作验查过,可以确定人是在两日之前被害身亡——恰与其与静姨娘谈话过后的失踪时间相吻合。
于是种种迹象皆表明了静姨娘是担心小晴将自己的秘密透露出去,这才选择了杀人灭口,事后担心事情败露,便决定了出逃之举。
这些皆是最新的进展,案子今日未曾正式提审,故而尚未被公诸于众。
“汪士英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消除汪家包庇逃犯的嫌疑罢了。”冯英廉讲道:“可衙门里的人也不蠢——倘若没有汪家大公子在,她何以能在短短时间内搭得上汪家的丫鬟,又能说服其如此铤而走险地替她更换身份?”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之事。
“所以汪士英必然还会因长子被害一事一阵好闹——”好借此来顺水推舟地混淆耳目。
“你可是早便料到了官差们必能在汪家找得到足以指证静姨娘的罪证?”冯英廉与孙婿问道。
孙女遭人暗害一事如今尚且不宜宣扬,但该抓的人自然还是要抓的,只是名目不同罢了。
昨日冯霁雯出事之后,是和珅第一时间里让刘全去给衙门透的信儿,这才有了官差深夜上门抓捕静姨娘一事。
“她在汪家都做了哪些事我自是无从知晓,但汪家大公子去世之后,膝下已育有一子的她本可在汪家继续过着吃喝不愁的日子,却忽然有了出逃之举,并与人勾结加害霁雯,由此足以可见其必然是有了不得不走的理由——且是为十分紧迫的理由。”和珅解释道。
“……与人勾结?!”冯英廉听出了关键来。
“今日静姨娘曾上门寻过我,从其话中可判断得出来她是受了金家二小姐的指使,欲置霁雯与死地。”
冯英廉更是大惊。
若非是听了接下来和珅的细述,他竟不知孙女与这个金二小姐之间竟有着如此之多的过节。
可这些过节他横竖地听,也不觉得问题是出在了孙女身上。
倒非是他护短,而是实事求是。
哪怕再退一万说,纵然有错的不止一方,可人与人之间哪里都是能够合得来的,哪里还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矛盾了?
怎就动起要伤人性命的邪念来了?!
“简直荒唐!”冯英廉惊怒道:“竟不曾想到才名满京城的金家二小姐竟生了一副如此歹毒阴险的心肠……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可此事她做得极干净,从头至尾都是静姨娘经手,没有半点证据能够指向她。”和珅道:“且不论静姨娘的孩子尚在她手里,静姨娘万不可能指认她,纵是她敢,可只怕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要身死于地牢之中了。”
先别说金溶月手中握有十一阿哥的暗卫在,单说金家倘若得知了此事,也决不会置之不理的——金简岂能放任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人尽唾弃的杀人凶手?
除非他想眼睁睁地看着金家的名声尽数毁于他手中。
所以眼下若想硬碰硬的话,必是行不通的。
故而只能先将静姨娘这只在明处的隐患给清除了。
其余的,他要等到冯霁雯醒来之后,再作打算。
“大爷,静云庵里的玉嬷嬷过来了。”
丫鬟进来禀道。
和珅道了句“有情”,便与冯英廉一同站起了身来相迎。
……
玉嬷嬷替冯霁雯诊完脉之后,所言与今日上午刚来过的半夏别无二致。
皆是道冯霁雯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有每况愈下的迹象。
冯英廉袖中的双手抖了抖。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他看着玉嬷嬷,眼中含着无法言说的期盼之意,恍若是溺水之人欲抓住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如何也不肯放手一般。
他活了大半辈子,又身处官场之中,亦经历过几次大起伏,如今功名利禄与他而言不过皆是过眼云烟而已,所求唯有子孙满堂,安享晚年罢了。
可他见得最多的似乎便是生离死别了。
先是膝下唯一的儿子与儿媳夫妻二人双双早逝,再有相濡以沫的发妻因病离世,如今难不成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捧在手心儿里疼了宠了十几年的孙女儿也要这么突然地离他而去吗?
向来冷清的玉嬷嬷也不忍去看老人这双攒了泪水的眼睛。
天底下最悲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别说是英廉大人了,纵是太妃……自昨日得了和太太出事的消息之后,亦是一夜未眠,茶饭不思地跪在佛前诵经祈祷着。
谁也不愿见到最坏的结果。
哪怕是身为医者的她,心中的‘看不开’,却也不比任何人来得少。
可眼下的情形……她也真正是束手无策了。
“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开口……但凡是能叫得上名儿的,我必都能找得到!”冯英廉似极怕从玉嬷嬷口中听到绝对否定的话,一而再地道:“又或者是哪里有擅长医治此症的能人?您若听说过,也大可告知了,我立即着人去请!”
不管如何,哪怕……只是一试也好啊!
总不能孙女儿生死不明的躺在这里,他这做祖父的却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能做……
见得冯英廉如此模样,就连一旁的和珅也在一直看着她,显然也不比冯英廉冷静得到哪里去,玉嬷嬷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和太太如今的情况非比寻常,普通的医治方法及药材已起不到作用可言,最终可否醒来只能看和太太自身了……”她本欲说到此处便罢,可迎着冯英廉与和珅的目光,心下着实不忍,是以又道了一句:“倒有一物兴许能起到些许作用,与五脏六腑有些益处,只是此物生长在云贵等地,且百年难得一遇,实在过于难求。”
“不知嬷嬷所言何物?”和珅闻言忙问道。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际甚至显得有些急迫。
“赤灵芝。”
“赤灵芝……?”和珅与冯英廉俱有着短暂的惊诧。
赤灵芝这种东西,罕见至极,玉嬷嬷口中所说的百年难得一遇都是极宽泛的说法了。
甚至几乎所有的人都只是在书中或是传言之中听说过此物。
东西一旦稀缺到了极致,便已非是单单能够拿金钱来衡量的了——纵然你富可敌国,却也不见得就一定能找得到此物。
玉嬷嬷又道:“赤灵芝珍稀罕见,一经面世必然引起世人哄抢,故而能被贩入京城的机会更是万中无一。”
换而言之,纵是要找,也只能往云贵等地打听才能有一丝希望。
可单单前往云南便要数月之久,纵是直接去取,时间上也是万万不可能赶得及的……
昨日半夏已有断言,倘若三日之内冯霁雯无法自行转醒的话,到时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挽回一线生机了。
所以玉嬷嬷此言说了与没说无异,不过是给了一丝渺茫到足以忽略的希望罢了。
“赤灵芝非寻常之物,民间自是难寻,倘若漫无目的地四下打听,无异于大海捞针。”和珅看向冯英廉说道:“可普天之下,珍稀之物聚集之处,不外乎只有那么几处罢了——”
寻常人家若得了此物,必是舍不得私藏,多半会落入非富则贵之人手中。
而赤灵芝又非比寻常的人参鹿茸可比,也绝非一般的富贵人家能够消受得起的。
冯英廉瞬间便领会了和珅话中之意。
没错儿……
与其将目光放到远在天边的云贵之地,倒不如就近在京城内外的权贵人家的范围之内留意打听一番,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这便差人去办……”冯英廉道:“不管代价几何,只要打听到赤灵芝的下落,必要尽快带回!”
和珅点头。
“既如此,宫外便劳太岳父多加费心了。”
冯英廉一愣之后,问道:“你打算前往宫中打探?”
“正是。”
若谈珍稀之物聚集之处的话,放眼天下,必是大清的皇宫无疑了——
……
“和家还是没有消息传出来吗?”
“暂时没有。”
“那和珅等人可有异动?”
“静姨娘今日被捕之前,曾登门拜访过和珅。”
金溶月闻言冷笑了一声,挥手示意暗卫退下。
这个蠢货竟然还去找了和珅。
蠢到如此田地,倒也真是世间罕有了。
“阿碧——”
“奴婢在。”
“让人去一趟县衙大牢,带句话儿给‘秦静’——便与她道,倘若她还想她的儿子平安活下来的话,就管好自己的嘴巴,可莫要一不小心再说了什么胡话。”
阿碧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另一边,金夫人尤氏正接待着一早便赶来拜访的孙氏。
孙氏在花厅中坐了近一个时辰方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尤氏,却依旧端着笑脸儿,不敢露出丝毫不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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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很晚了,大家看完就赶紧睡吧,晚安^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