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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金夫txt下载     金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9 讨厌她

    冯霁雯说要让人将汪黎隽在冯家的一言一行禀于汪士英,果真就让人去了。

    其中包括了丁子昱无端受辱之事。

    冯英廉下朝得知此事之后,惊讶过后,顿觉舒心。

    此事是汪黎隽有错在先,可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若不管不问,难免对丁先生不公,可若亲自过问,又多少会显得他一个长辈太爱同孩子斤斤计较。

    但由冯霁雯出面就不一样了,明面上瞧着还是孩子间的事情,但汪士英总归又没有办法不去理会。

    他这孙女,如今是越来越懂得为他分忧了。

    冯英廉欣慰之余,又确实觉得让丁子昱受了委屈,于是中午不顾丁子昱婉拒,留了他在府上用饭,二人还小酌了两杯。

    冯霁雯不好去凑热闹,中饭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用了。

    用罢饭在院子里小转了一圈儿,正听小仙说着府里近来发生的一些大小事,却听丫鬟前来通禀,说是冯婆子来了。

    想到之前交给她的拖鞋任务,冯霁雯忙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宽敞的主间堂屋内,冯霁雯手里拿着冯婆子带来的一双鹅黄色的拖鞋,惊喜的不得了。

    松软的夹棉层,柔软的棉布里子,鹅黄色的绸缎面儿上还绣了梅花,鞋底儿是手工纳的千层底——

    现代的概念,结合着古代的纯手工工艺,做工精细不谈,样式更是没得说。

    冯霁雯得着了宝贝似得,满心欢喜地去了次间换上,冯婆子按照她在图纸上的标注,将尺寸放大了些,穿上去果然刚刚好。

    冯霁雯趿拉着这双新拖鞋出来,越瞧越满意,毫不吝啬地对冯婆子一阵夸赞。

    “是姑娘想出来的点子好,我不过照着葫芦画瓢罢了。”冯婆子见她满意,便觉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但她的重点却始终不在这双拖鞋上,因为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根本没有穿拖鞋的概念,只当冯霁雯孩子心性,闹着玩儿而已。

    她真正高兴的是:“棉花细细地纺上两遍,夹进鞋子里的法子当真使得……我连夜赶做了一双出来,让我家那口子试着穿了一天,说是暖和的不得了呢,还不磨脚!”

    只是要多加一层里子,再将阵脚放细些。

    “真的做成了?”冯霁雯低头望着自己脚上的拖鞋,一面笑着问道。

    “只是他跑里跑外的忙活,穿着反倒有些捂脚了,但等过些日子天儿还要变冷,穿着应当就刚刚好了——往前冻脚只想着多加两层布,用翻毛的里子,挡风的皮子,可怎么没想到夹棉花进去呢?”冯婆子越说越高兴:“今年咱们铺子里刚开始赶制冬鞋,我问过管家的意思,便让长工们把一半的量制成了棉鞋,先试试好买不好买。”

    又自说自答着:“定是好卖的,好东西可不怕没人买。”

    冯霁雯笑着点点头。

    冯婆子一心系在督促工人们赶制棉鞋上,将东西送到见冯霁雯真的满意,便就没有再多留,匆匆告辞了。

    “姑娘这鞋好看是好看,可露着半截脚后跟,穿出去怕是不妥吧?”小仙说道。

    “不穿出去,就在家里穿穿。”

    冯霁雯坐在椅子上,打从心眼儿里觉得还是拖鞋穿着舒服。

    于是对几个丫鬟说道:“待会儿我再画份图纸出来,你们参考着冯婆子做出来的这双,试试能不能给祖父也做一双出来。”

    丫鬟们没事的时候也是做些针线活儿,手艺应当也都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小醒严重地怀疑这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真做了出来,老太爷只怕也不会穿……

    可结果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

    两日后鞋子做出来之后,冯英廉不仅穿了,还表示很喜欢,大大夸奖了孙女一场,并将自己贴身佩戴的那块羊脂白玉雕如意图纹的玉佩当成嘉奖,给了冯霁雯。

    小醒有些瞠目结舌。

    这穿起来一点儿也不利索的鞋子,真有那么好?

    另一边自家姑娘又兴致勃勃地让她们再做几双,一双给小少爷,另外两双给况太妃和玉嬷嬷。

    冯舒志一听是冯霁雯让人送来的,看都不看就要让人丢出去。

    阿团眼珠子转了转,机智地道:“少爷,奴才听说这是咱家铺子里的新样式,大小姐有了,老太爷也有了,少爷不留一双吗?奴才还听说,明个儿铺子里还会往府里送几双新制的、棉花做的鞋过来呢,也是主子们都有的。”

    冯舒志一听跟冯霁雯没太大关系,脸色这才稍有缓和。

    “那就先放那儿吧——”

    阿团赶忙应下来。

    冯舒志却因此而想到了其它的事情。

    不是说给他请了骑射先生的吗,怎么好几日过去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就知道定是骗他的。

    还好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尽信……

    说是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既失望又难过。

    他真讨厌她。

    ……

    况太妃和玉嬷嬷的两双拖鞋也很快做好了。

    冯霁雯对几个丫鬟的手艺相当满意。

    晚上吃饭的时候同冯英廉打过了招呼,得了他的准许之后,次日早饭罢,冯霁雯便带着小仙和小茶出了门,打算去一趟静云庵。

    主仆三人行到前院之时,忽见迎面走来了一位眼生的年轻男子。

    他身上穿着颜色发旧的柳黄色长袍,眉眼清秀,一派文质彬彬的模样。

    小茶忙地就对冯霁雯说道:“姑娘,这是小少爷的教习先生丁举人。”

    她因熟悉府里的情况,经常会被小醒指派传话送东西,故而偶然在前院见到过几次丁子昱。

    冯霁雯点头这才了然,不由又想到了那日他无辜受到汪黎隽怒气殃及的事情。

    好在她前日里便听着了汪黎隽被罚之事,以及汪士英亲自跟英廉表达过了歉意。

    丁子昱也看见了冯霁雯,避让到甬道一侧,微微垂首施了一礼。

    见冯霁雯在自己面前停下了脚步,丁子昱这才开口道:“想必便是冯小姐了吧?在下这厢有礼了。”

    话罢又长揖了一礼。

    “先生客气了。”冯霁雯微微侧过身去还了一礼。

    丁子昱余光中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只觉得十分得体,又想到那日这位冯家小姐在得知他在府门前的遭遇之后,立即遣人送了伤药,便借机表了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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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冯霁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有再提此事,只是道了句:“舒志的学业,日后还望先生多多费心了。”

    “冯小姐言重了,这是在下分内之事。”

    冯霁雯微微一笑,道:“便不耽搁先生赶去授课了。”

    “在下告辞。”丁子昱又施一礼,待冯霁雯先走了几步,他复才离去。

    “丁先生真是知书守礼呢。”小仙低声称赞了一句。

    冯霁雯点头。

    虽贫却无穷酸气,确实是个足以为人师表的君子模样。

    小仙:“今个儿的太阳出的不如昨日好,也不知晚些会不会转阴。”

    冯霁雯微微仰脸看了一眼晴的确实不大好的天空,讲道:“不是备着伞呢,且瞧这天色,纵是有雨应也下不大。”

    可她估算错了。

    马车刚出城不过半里远,天上便开始往地上砸起了雨滴子,颗颗都有黄豆大小,落在马车顶上,竟是“嘭嘭”的响。

    马车里,冯霁雯因估测失误而略有些尴尬。

    好在有小茶出言打破了这种尴尬:“说下大就下大了,不过好在咱们出来的早,若不然这么大的雨,城外的路可不好走呢,上回奴婢们去城外庄子上送东西的时候,冒着大雨出来,马车竟坏在了半路上,那才真叫受罪呢——”

    冯霁雯勉强地点了点头。

    只是她很快就发现小茶身上除了守财奴之外,竟还有着另外一个特质。

    那就是,乌鸦嘴。

    “咯噔——”

    随着马车下底传来的一道刺耳的响声,车内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

    “怎么了?”小茶连忙撩开车帘问车夫。

    车夫冒着雨下去查看后,方才说道:“车轮子陷进泥沟子去了——”

    小茶很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冯霁雯安慰道:“姑娘别怕,只是轮子陷进去了,推出来就是了。”

    “都是你成日说话没个忌讳,出个门也净是说这些不吉利的傻话……”小仙对着小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撩开一侧的马车窗帘儿往外看了看,复才对冯霁雯说道:“好在不远处有座能避雨的茶铺,奴婢先扶着姑娘下去吧?”

    车陷进去,一时只怕还推不出来,人自然是不能还坐在马车里增加负担。

    见冯霁雯点了头,小仙和小茶便先行下了马车去,小茶撑着伞,小仙则小心地将冯霁雯扶了下来。

    “奴婢力气大,帮着一起推马车,姑娘先去茶铺里坐一会儿吃碗热茶!”小茶话罢挽起袖子来,又将钱袋摘下来给小仙暂时保管。

    “那你小心着些,当心不要磕碰到。”冯霁雯交待她一句。

    小茶咧嘴一笑应下来,又从马车里取了一把伞出来,撑开打在头顶便跟着车夫一同查看情况,商量怎么个推法儿去了。

    小仙则陪着冯霁雯去了不远处的茶铺避雨。

    茶铺不算大,不过是设在城外供行人歇脚解渴的简陋之处,外头是高高的茅草顶子下面五六张四方桌,长条高脚凳儿,坐了不少避雨的行人。倒也有里堂,只是此刻垂了竹帘子下来,不像是待客的情形,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小仙看了一眼,便道:“奴婢去给姑娘问问里堂还有没有空位儿了——”

    冯霁雯制止道:“罢了,想必也等不了多大会儿,就在外头坐一坐吧。”

    小仙闻言瞧了瞧外头坐着的也有几名说话的女子,便也没再坚持,将伞收下来,寻了唯一的一张空桌拿帕子仔细地擦拭了凳子,才让冯霁雯坐下。

    小仙将从马车上提下来的包袱放在桌上,立在冯霁雯身侧,望着马车的方向。

    小茶正同车夫奋力地推着马车,小茶力气虽大,但马车陷进去很深,脚下又滑不好使力,故二人看起来也并不是太轻松。

    但看小茶那干劲儿十足的模样,小仙还是忍不住笑了道:“奴婢总算知道姑娘为什么一直要找个力气大的丫鬟了。”

    这要换作她的话,只怕只能帮倒忙。

    小仙头一回承认了自己也有不如这傻丫头的地方。

    “奴婢给姑娘要碗热茶暖暖手吧?”小仙收回了目光来,向冯霁雯询问道。

    却见冯霁雯的脸上此际写满了尴尬。

    小仙疑惑地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撑着伞的小厮模样的正在同车夫说着什么,由于尚有一段距离,雨水声又大,故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部分对话内容。

    大概是车夫和小茶在推马车的时候,马车轮起起落落的,将泥水溅到了对方身上,小厮正为自家主子鸣不平。

    车夫作了个揖,似在道歉。

    而那伞下着灰衣的年轻人则还了他一礼。

    主仆二人这便转了身,朝着茶棚的方向走来。

    亲眼瞧见了方才滚滚泥水溅到对方身上一幕的冯霁雯,表情仍然有些尴尬。

    那对主仆已走近,小厮一边说道:“推马车也不看着点儿,溅了爷身上这么一大片泥水……”

    少年人淡淡地笑着道:“下雨天出来,哪能一点泥水都不沾。”

    “爷您和气,常说要以善待人,可也不能总平白地吃亏啊……”

    少年人摇头轻笑了一声,道:“这算得了什么亏,莫要小题大做了。”

    冯霁雯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暗道一声好豁达的人。

    不计较是气量,不放在心上却是一种豁达。

    是以当主仆二人行入茶棚中时,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去。

    少年人约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或是因个子高的缘故,一眼望去有些清瘦,却并不显得文弱。轮廓温润的脸上始终挂着浅笑,高鼻薄唇,无一处不透着干净利落。

    呃,除了衣袍下摆处那一大片十分醒目的泥渍之外。

    而待其动作斯文地整理罢衣袖抬起眼睛之时,冯霁雯竟看得愣了一下。

    这个人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双眸似闪着光芒的黑曜石浸在了水中,乌黑却透着清亮,乍然一看似浮着一层朦胧的笑意,然眼底实则却是一派沉静,深如漩涡,神秘又蛊惑。

    冯霁雯的面色不由变了变。

    一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

    一直关注着自家姑娘的小仙见状慌了神。

    完了完了,这才刚从福三爷的阴影之下走出来,该不会这么快又要掉新坑儿里吧!

    自行脑补了好大一出戏的小仙忐忑到了极点,而在此时,忽见冯霁雯蓦地自条凳上站直了身子来,动作堪称迅猛。

    小仙赫然瞪大了眼睛。

    姑娘不可以,您要保持冷静啊!

    下一瞬,却忽听冯霁雯高喊了一声:“抓小偷!”

    欸?!

    ===

    PS:不要怪我玛丽苏,而是历史上的和大人真的有着满清第一美男之称啊~~~~~~

    新年版小剧场——

    作者:请大家按照自己身上的特点,给各位书友送出新年祝福。

    冯霁雯:祝大家新的一年都能拥有理想身材,拒绝肥胖,从我做起。

    紫云:祝大家新的一年里都能摆脱单身,从此远离被父母催婚的压力。

    和大人:祝大家越来越好看。

    众人(鄙夷脸):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作者:咳,不要在乎细节,下一个下一个……

    韶九:哼。

    众人:???

    韶九:多少章没有我的戏了!自己数数,不给戏不说话!

    众人:为了不拉低本书的颜值,你还是等脸上消肿了再出来吧……

041 以德报怨

    众人纷纷顺着冯霁雯的视线望去,果见一名少年手中抓着一只荷包,从原本打下了竹帘子的里堂中跑了出来。

    紧接着,里堂内便冲出了三五个家丁模样的年轻男子,嘴里一边怒气腾腾地喊着话。

    “站住!”

    少年显然没料到自己这么快便被发现,脸色一变之后,顿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冲向了雨中。

    此时雨势稍小了些,但路面却极滑,加之他跑的又急,没待后面的人追上去,便滑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栽在了泥水中,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要跑,却被一名追过来的家丁揪住了脑后的辫子。

    他痛叫了一声,试图挣扎了一番后不得,便被几名家丁强行拽回了茶棚。

    冯霁雯也是在这时才看清这竟然还只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男孩子,因穿着不合年纪的旧袍子,再加之脸上脏兮兮的,故方才那匆忙一瞥之下才令她没有看清其形容。

    至于那声高喊……咳,实在是因前世深受扒手之害,对此类人深恶痛绝到了极点,才一时没能控制好。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孩子身上,冯霁雯重新坐了下去。

    “小兔崽子,年纪不大手倒挺快的!”一名家丁一巴掌拍到了男孩的脑袋上,将荷包夺了回来,又一脚踹过去,让人面对着里堂的方向跪了下去。

    男孩大约是见自己跑不掉了,所以并没有再挣扎。

    另一名家丁隔着半垂下的竹帘子对里堂中的人恭敬地禀道:“二小姐,人已经捉回来了,您看是送官处置还是?”

    里面传出来一把柔柔的女子声音。

    “小小年纪,何以要行偷窃之事?”

    这是在问这男孩了。

    跪在那里的男孩紧紧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垂首哽咽地答道:“我爹死的早,是我娘一手把我带大,可如今她生了重病,家里既没有银子请郎中,也没银子抓药……我知道偷东西不对,可我不能不管我娘。”

    此话一出,原本围上前去出言指责的众人多多少少都起了怜悯之心来。

    偷东西虽然不对,但这孩子却是孝顺。

    有人便道:“所幸这位小姐的银子也拿回来了,这孩子年纪还小,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就饶他这一回吧……”

    “是啊是啊。”

    其他人也出声附和着。

    “这孩子可真可怜。”小仙也语带同情地说道。

    冯霁雯却没有说什么。

    无关年纪大小,原因为何,但偷东西本身总是不对的。

    更何况他的话是真是假,一时也无法确定。

    可这世间到底是有人情在,故对与错全看被偷之人的衡量了。

    里面的人听完男孩的所说的原因之后,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道:“那荷包里的银子你拿回去给你母亲请大夫治病吧,但要切记,日后不可再偷东西了。”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哗然起来。

    “以德报怨,这位小姐真是好心肠啊。”

    “还不快谢谢人家……”

    男孩一愣之后,连忙地叩头道谢。

    气氛顿时由一片愤慨变成了世间充满爱。

    “不知这里头坐着的,是哪家的小姐啊……”有人低声地跟茶铺伙计打听道。

    “是金尚书家的二小姐……恰巧路过此处,在我们堂中避雨。”

    “原来是金二小姐啊。”

    “听说今年的香山枫会袁枚先生交给了金二小姐来主持,此番路过此地,想来是要去枫叶山庄与袁枚先生提早为枫会做准备的吧?”

    “金二小姐不愧是袁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

    “可不是么,不仅才学不输男子,更有一副菩萨心肠,当真难得。”

    那男孩已拿了荷包离去,茶棚中对于金家二小姐金溶月的种种称赞却还不绝于耳。

    从始至终也没有参与讨论中的冯霁雯显得有些不合群。

    好在同样不合群的还有一个人——

    那着灰衣的少年人已撩袍在冯霁雯一侧的条凳上坐了下来,始终也没有往里堂的方向看过一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直到他开口对身侧的小厮吩咐道:“雨天路滑,去帮他们一把吧。”

    小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陷在泥沟中的马车还没有被推出来。

    “好嘞,奴才这就去。”对于主子的吩咐,他没有太多犹豫,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来,挽起袖子便撑伞去了。

    冯霁雯起初并未注意到这对主仆的谈话,直至她瞧着那小厮一步步走到她们的马车旁,跟车夫说了几句话之后,动手开始推马车,才蓦地反应过来他竟是去帮忙的。

    冯霁雯意外地看向同坐在一张桌子旁的少年人。

    同样是‘以德报怨’,可并没有人像注意金二小姐那般注意到他。

    “多谢公子援手。”冯霁雯道。

    少年人闻声侧过了头来,确定了冯霁雯是在同自己说话,又看了眼马车的方向,适才笑着问道:“那是姑娘府上的马车?”

    声如其人,清澈温和。

    冯霁雯点头后说道:“方才远远看到公子溅了一身泥,未及时道歉,还请公子勿怪。”

    咳,本想赔句不是来着,可乍然瞧见对方长相被晃了一记眼,刚抽神出来又瞧见了小偷,一时便没顾上。

    对方只又一笑,不以为意地道:“姑娘言重了,区区小事而已。”

    此人气度冯霁雯已经见识到,知晓他是真的不曾放在心上,便也没有多说。

    雨势渐小,避雨的行人接踵离去。

    多了一个人帮忙,马车也很快被推了出来。

    只是因为小茶的力气使得过猛了些,致使马车轮上的几颗铜钉松动了下来,但也很快被车夫修好了。

    冯霁雯又同这对主仆道了句谢,才上了马车离去。

    这一路上,小仙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

    直到来到了静云庵前,下了马车,也不曾在自家姑娘口中听到有关方才那位长得十分俊美的少年人的话题,她方才放心了下来。

    她真怕自家姑娘又再一次泥足深陷。

    只是可怜了冯霁雯方才不过是忽然见到极好看的人时该有的正常反应,转眼既忘了,却被这小丫头当成了是花痴颜控。

    冯霁雯来之前没有让人传信,本以为多多少少能看到些太妃日常生活的松散模样,可让她失望的是,这位太妃娘娘似乎随时随地都是那副从头到脚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严谨模样。

    且对于冯霁雯的忽然到访,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高兴,反倒还有些不悦。

    “既没有重要的事情,为何还要冒雨出城前来?”

    冯霁雯一厢情愿地将她的话理解为‘天气不好你还来看我,万一染了风寒就不好了’的关心之辞,于是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些,惹得况太妃连连蹙眉,只觉得隔了些时日不见,这货的脸皮又厚了不少。

    这边冯霁雯已从小仙手中将包袱接了过来,送到况太妃面前的梨木小圆桌上,一边解开一边笑着解释道:“早上出门时天气还是好的,可谁知半路下了大雨。但我这回过来也不是闲逛,而是给您送——”

    冯霁雯望着显现在视线里的东西,余下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了。

    况太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

    PS:年后走亲戚太频繁,早上没来及写更新就被拖了出去,下午才回家,所以现在才更新章节,抱歉抱歉。另外,还是要跟大家说声新年快乐么么哒~

042 施主好污

    只见是满满的一包袱未经装订的手抄经。

    “……”

    这是哪里来的?

    况太妃信手取过了几张来看,轻一点头,口气中多了一抹欣慰:“这些日子竟然都在家中抄经静心?不错,这手字写的愈发有意境了。同你之前那手小楷相比,大有长进。”

    冯霁雯:“……”

    太妃这为数不多的夸赞,竟让她一时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虚荣了。

    好在有人不愿让她就此虚荣下去……

    “姑娘,这、这不是咱们带出来的包袱啊?”小仙满面惊愕地说道:“定是方才在茶棚中避雨时拿错了!”

    四周寂静了一瞬。

    况太妃看向冯霁雯。

    冯霁雯这才硬着头皮说道:“应当是跟人拿错了。”

    仔细回想了当时情形的小仙说道:“这肯定是那位公子的。”

    当时那个小厮去帮她们推马车,将身上的包袱取了下来,同放在一张桌上,颜色又相近,也不知道是谁先拿错的。

    况太妃闻言眉头皱起,问道:“可还能找得到人吗?”

    冯霁雯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萍水相逢,连对方姓名都不知道,到哪里找人去?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回茶铺里去找。”她说道。

    “既如此,便烧了罢。”况太妃不容置喙地说道。

    “烧了?”

    “难道你还想将这陌生男子的笔墨之物留下来,等着日后捅出麻烦来吗?”虽是经书,但也是亲手所书,若是落到有心人耳中,死的也能被说成活的。而既能避免这种可能,自然是要竭力避免的。

    冯霁雯这才恍然过来。

    她到底不是正宗的古代女子,在这种事情上,远不及况太妃想的周全。

    可别人的东西就这么烧了的话……

    “这城外有不少寺庙需要大量的手抄经书赠与香客,而这些经文皆是未经过装订,想来是接了抄经的活计用以赚取银钱的书生——东西虽多,却值不得几个钱。”况太妃又讲道。

    小仙见状也劝说道:“是啊姑娘,就让奴婢去烧了吧……何况咱们那两双鞋的用料都是上乘的,可比这些纸值钱太多了,纵是拿去卖,他们也不算吃亏的。”

    拿去卖……

    那画面太美冯霁雯不太敢想象,但眼下听罢也唯有点头。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解开包袱得见那两双拖鞋真容的人,并非是那主仆二人。

    灵光寺中负责收验手抄经的老僧人满面惊愕地取出了一只绣着芍药花朵的棉拖来。

    “和施主,不知这是何物啊?”老僧人颤抖地问。

    脱离俗世大半辈子,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太能跟得上外界的发展了。

    少年人闻声望去。

    待看清老僧人手中之物之时,他也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这不是他的东西。

    “阿弥陀佛。”老僧人叹了一口气,将那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鞋,但一瞧便不是正常男子该拥有的东西放了回去,虽然没有多言,但那一双眼睛里却是大写的不忍直视。

    年轻人的世界他不懂。

    现如今的八旗子弟真是越来越会玩儿了。

    有生以来头一回被人拿这种眼神看待的少年人心境固然复杂,但为免越描越黑,并没有去做多余的解释,而是虔诚地道了歉,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但这还是没能消除得了老僧人看待他时那异样的眼光。

    少年人顶着这种眼神的洗礼,将那原不属于他的包袱提了回来,强自镇定着告辞离去。

    虽然背过不少黑锅,但这种特殊癖好的黑锅,还真是背的让人难以习惯……

    等在寺外的小厮见自家爷从寺庙中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少年人将手中的包袱丢了过去,吩咐道:“把东西送到英廉府归还,不必透露姓名。”

    小厮将包袱接住抱在怀中,这才瞧见这包袱虽同样是深蓝色,但却不是自家的。

    又想着主子的话,这才恍然过来原是拿错了包袱。

    可是……不透露姓名?

    岂不白白浪费了一个同英廉府来往的机会吗?

    今日他帮着推车时同那车夫闲聊了两句,才得知对方竟是英廉府上的小姐。

    如今京城百官关系错综复杂,党争派别之分却尤为明显,自家爷还未入仕,自然不能牵扯进去,可以傅恒英廉等大臣为首的中立派,却是大好的结交对象。

    所以这包袱拿错了,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爷,不如让奴才……”

    “不必。”少年人口气淡然,却不容置喙地说道:“无需使这种手段。”

    一个不慎,只怕还会给冯家小姐带来麻烦。

    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

    未时时牌左右,雨水方停歇。

    冯霁雯同况太妃用罢了午饭后,正坐在堂中吃茶谈天。

    况太妃虽身居城外,但对京城中的大小消息却知之甚详,对凤西茶楼之事衍生出的种种事端竟也一清二楚,只是出乎冯霁雯意料的是,她问了自己几处内情之后,竟没有给予批评。

    当然,也不会有夸奖。

    只是道:“此番虽然错不在你,但总跟你以往的行事脱不了干系。现如今你该是尝到自己分明没有做错,却仍然要承担他人误解讽刺的委屈了吧?”况太妃道:“但这是你积下的恶果,再委屈也要担着。”

    冯霁雯已不再去刻意区分是不是她的过错,毕竟她如今就是冯霁雯,分的再清楚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她将这种‘恶果’,当做了重生的代价。

    虽然偶尔有些烦心,却也不至于太影响她的生活。

    于是她听完太妃的话之后,浑不在意地说道:“我也没觉得怎么委屈,到底是我自己做下的事情,且纵有误解,却也都是外人的看法,没什么要紧的。”又笑了看向况太妃说道:“再者说了,身边真正待我好的人都信得过我、维护我,这就够了啊。”

    祖父,韶九紫云,还有面前的太妃。

    只是况太妃闻言冷笑了一声,道:“看来脸皮厚,还是多少有些好处的。”

    至少没那么容易被打击到。

    冯霁雯闻言面容一囧。

    况太妃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上回让你带回去的东西,可都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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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爷爷过寿,明天外公过寿,都是七十三岁的高龄了,哈哈,要忙活几天,更新会尽早放出来~

043 未留姓名

    “还多着呢。”冯霁雯移了移身子,面向况太妃笑着问道:“您看我是不是白了好些?”

    往前的冯霁雯给人的印象也不算黑,但多是靠涂脂抹粉堆砌出来的,再加之脾气暴躁,饮食没有节制,脸上黄气很重,加上长痘儿,故卸下脂粉后,皮肤状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望着她笑嘻嘻地向自己仰着脸,一副娇憨和气的模样,况太妃心头不禁一软,嘴上却还是道:“十多岁的小姑娘,还比不得我这个大半截身子没入了黄土里的人,竟还敢说自己白?”

    冯霁雯觉得自己有点方。

    望着面前这张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庞,她反问道:“我能跟您比吗?”

    她才不要自取其辱。

    “年纪摆在这里,你占着这么大的优势,却说得如此不争气的话。”况太妃扫了她一眼,道:“我如你这个年纪时,肤色不知要比如今好上多少倍,如今到底是老了。”

    冯霁雯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这位年轻时到底得美到什么地步了啊……

    还能不能给她们这些颜值平庸之人一条活路了?

    冯霁雯拒绝再讨论这个话题,抱起了净槐玩儿。

    “净槐似乎胖了,是不是最近鱼吃多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静云庵里养的那一池鱼不是用来观赏的,而是净槐的伙食。

    况太妃自己虽然吃素,但并没有刻意改变动物的本性。

    “不是胖了,是有孕了。”况太妃一面吃茶,一面淡淡地说道。

    冯霁雯吃惊地问:“静云庵里不是没有其它的猫儿吗?”

    “山后的野猫。”提到这里,况太妃轻皱了一下眉头,似是觉得自己高贵的净槐被玷污了。

    冯霁雯却忙地问道:“那到时候下了小猫崽,能不能留一只给我?”

    她很喜欢净槐,但也不想夺人所爱,所以一直没开口跟太妃讨要。

    当然,就算她开了口,估计也没什么用。

    太妃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冯霁雯欣喜不已。

    又留了片刻,眼见时辰不早了,冯霁雯便告了辞,并称等鞋子重新做好了之后便过来。

    况太妃面无表情地点头,却同玉嬷嬷一起将人送出了大门外,眼瞧着马车消失在视线当中才折身返回。

    ……

    冯霁雯刚回到府上,便有下人来报,说有人送了一只包袱过来,称是在城外捡到了她丢下的东西。

    因来人是男子,故仆人并没有声张,只让人直接送去了棠院让冯霁雯鉴定。

    冯霁雯一眼看罢,连忙地问:“送东西的人呢?”

    “回姑娘,已经走了。”

    “可有留下姓名吗?”

    “并不曾。”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冯霁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当中。

    对方直接让人将东西送还到英廉府,显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但却没有提出要回自己东西的打算,更连姓名都不曾留下。

    一来大抵是那些经文确实不重要,二来……是因不愿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把带回来的那些经文烧了罢。”她这才对小仙吩咐道。

    当时在静云庵中,她并没有听从况太妃的吩咐,让小仙将那些东西立即焚烧干净。

    冯霁雯笑了一声。

    对方思虑缜密,倒显得她多此一举了。

    不过,由此看来北京朝阳群众做事不透露姓名的习惯,原是从数百年前沿袭下来的么?

    ……

    这一场雨水下来,北京城内外又冷了许多,不少人已经穿上了棉衣。

    可身上是护住了,寒气却同往年一样从脚底往上钻。

    皮革制成的翻毛长靴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羊毛袜也是稀罕物,大多数穷苦百姓只能穿上加了层棉布里子的布鞋,或是再多套上一双袜子来御寒。

    如今还好,等再冷些,手脚难免又要同往年一样长出冻疮来了。

    但今年却注定和往年不一样了。

    听说有两家叫做“庆衣阁”的制衣鞋帽的铺子里,出了一种新样式的棉鞋,里头竟是直接夹了棉花进去,穿到脚上十分暖和——既有寻常百姓穿得起的粗布面料儿,也有专供富贵人家做工精细用料讲究的上乘品。

    新鲜的东西向来传的快,加上穿上确实舒服,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名声便在城中打响了。

    庆衣阁加紧请了工人和绣娘,却仍然供不应求。

    没过多久,其它的铺子也开始纷纷效仿起来,甚至还有人因此有了其它灵感,从脚上联想到了手上,做出了夹棉的手套来,只是远远没有现代分成五指的手套的灵活度,戴起来固然御寒,做活却不方便了,故而并没有像棉鞋一样引起很大的热潮。

    虽然后面遭了别家的模仿,但走在最前头的两家铺子这回还是大赚了一把,甚至因为棉鞋而带动了店铺名声的缘故,使得铺子中的衣帽等也好卖了很多,冯婆子和刘婆子来报账时,上头的盈利直将庆叔吓了好一跳。

    短短半月的功夫,竟比之前一整年赚的都多!

    庆叔将此事禀到冯英廉那里,一直没有怎么重视此事的老爷子也十分惊讶。

    得了冯英廉的示意后,庆叔给冯婆子和刘婆子各自封了个红封子,因主意是冯婆子想出来的,故而要更丰厚些,刘婆子也不吃味,到底是跟着冯婆子沾了光,自己没怎么太出力,故也喜滋滋地收下了。

    这一日,冯舒志久久无法确定的骑射先生人选终于是敲定了下来。

    此人名叫纪迎明,原是绿营军里一名退伍的马兵,虽已年近五十,但身子骨十分硬朗,骑射功夫更是半点没有荒废。因退伍后一直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故而之前便在一户正蓝旗的官宦人家教习子弟骑射,但随着这拨子弟们逐个成了年,已无需继续教习,而小的年纪又太小,三五年内还接不了茬儿,故才闲赋在家。

    而冯英廉之所以能找到这号人物,全赖得袁枚从中引荐。

    冯霁雯得知后,一阵哭笑不得。

    先是介绍了丁子昱,后又引荐了纪迎明,这位名留青史的大诗人袁枚,现实中怎么活像是个不收费的人才中介?

044 深夜暗算

    但这位纪迎明纪先生,骑射的功夫确实没得说。

    冯霁雯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听说纪先生第一天上课就直接把小犟头冯舒志给彻底征服了,服气的不行,据说拜师的当场,便当众流下了钦佩的眼泪。

    且神奇的是,自从学了骑射之后,冯舒志读书也有劲儿了,这不,这月月底在丁子昱设下的小考里,十道题竟然只错了八道,足足答对了两道!

    这可是在他的月考生涯上前所未有的奇迹。

    冯霁雯听罢感到十分欣慰,连忙将消息告知了冯英廉。

    老爷子更是大喜过望,仿佛看到了冯家久违的希望,直称赞丁子昱教学有方。晚上还特地设下了丰盛的宴席来感谢他,邀了纪迎明一起陪同,三人一番畅饮,只是丁子昱连声地称自己愧不敢当,都是冯舒志自己肯用功学习,才能有今日的硕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冯舒志高中状元之日。

    就连向来胆小怕事、一离开自己的院子就特别没有安全感的芜姨娘也难得亲自来了回棠院,同冯霁雯道谢。

    冯霁雯起初还不知道她要跟自己道哪门子的谢,听芜姨娘说了半天才知道是她说服英廉给冯舒志请骑射师傅,并给他购置骑射行头等事。

    冯霁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谢的,在她眼里她顶了这个身份,便是冯舒志的长姐,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外乎是一个长姐该做的事情。

    可眼见着芜姨娘越说越感动,俨然已经潸然泪下的模样,冯霁雯也不好打断她,只任由她在棠院里哭啼了一场,将表谢意的话全都说完说痛快了,才让人将哭的已有些神志不清的芜姨娘给送了回去。

    前院那边,宴席也毕了,眼见时辰不早,丁子昱又饮了些酒,冯英廉便欲让仆人送其回居处,却被丁子昱婉拒了,加之纪迎明言他与丁子昱同路,路上可以照应着,冯英廉便放心下来,未有再坚持。

    然而就在丁子昱即将到达住所之时,竟在一条暗巷中忽然遭到了一伙五六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手持棍棒偷袭。

    对方一句招呼也没有,冲上来便将手里胳膊粗细的实木棍子往二人身上砸!

    丁子昱被人一棍子打在了肩头,疼的酒醒了大半,连声质问对方是谁,跟他有何冤仇。

    而对方哪里会回答他,手下毫不留情,倒像是要取人性命一般!

    好在纪迎明没有过多饮酒,大半辈子的武更不是白练的,起初虽因没有防备而挨了几棍子,但瞅准了时机夺过了一支棍棒来,很快便仗着行武出身的优势占据了主动,五六个人又只是普通的小喽啰,哪里是他的对手?挨了一顿揍,眼见没有胜算,赶忙脚底抹油开溜了。

    但见丁子昱身上负了伤,又担心那伙人会再次偷袭,纪迎明权衡之下,便让丁子昱去了他家中借住一晚,丁子昱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当即道谢应下了。

    次日早,英廉下朝之后得知丁子昱因受伤而没来授课,转而向纪迎明细问了一番,才知昨晚丁子昱的遭遇。

    “那伙人定是冲着丁先生来的,就守在他住所附近,像是早有图谋的。”纪迎明道:“可当时巷子中光线过暗,无法确定对方的形容,纵是报到官衙,却也丝毫证据都没有。”

    冯英廉皱着眉头说道:“可据我所知,丁先生平日为人处事谨慎小心,怎会得罪了这等人?”

    “我昨晚也问了丁先生,可他也是一直摇头称根本想不起自己曾得罪过谁。”

    “但此事若不解决,日后只怕还有隐患……丁先生总不能一直不回家住,待伤好之后来回授课,只怕也让人难以放心。”冯英廉道。

    纪迎明叹了口气,说道:“可丁先生父母早逝,家中全无背景,此事若要妥善解决,只怕还得劳英廉大人多多为他费心了。”

    “这是自然,丁先生既是在我府上教学,我冯某自是要保证他的安危。”

    话是这样说,可没有线索,英廉纵是想帮忙,却也无从下手。

    午间吃饭的时候,冯霁雯听他说起此事来,已没有太多意外。

    事实上,她得知消息的时间要比冯英廉还早一些。

    见冯英廉为此费心,冯霁雯思忖了一下,方道:“若说办法的话,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只是有些冒险。”

    一听孙女有办法,冯英廉忙让她讲来听听。

    “听纪先生所述,对方来势汹汹,像是同丁先生有深仇一般,最后是眼见不敌才不得已撤去……但他们并未留下线索,故我认为若让他们有机可乘的话,定还会再次对丁先生下手。”

    “可不就是在怕这个吗?”

    “祖父,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若再也不冒头了,让丁先生白白吃了个闷亏那才可怕呢。”

    冯英廉虽没办过什么案子,但到底也是吃官粮的人,听冯霁雯这么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立即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所以越是在这个时候,才越不能让丁先生躲着——”冯霁雯继续说道:“丁先生如今有伤在身,需要暂停授课,便让他在家中歇息一段时日吧。”

    只需暗中让人保护他的安危,等着那些人自投罗网就是了。

    冯英廉觉得此法可行,却还是让人先行去征询了丁子昱的意见。

    丁子昱虽然是个文人,平日忍让的惯了,但也不肯吃这个闷亏,加上此事若不解决还会留下后患,如今又有英廉在背后施以援手,便也没什么可怕的,当即就从纪迎明家中搬了回去。

    只是一连等了三日,也不见什么动静,这让丁先生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冯英廉告知他不能操之过急,且就当是在家中安心养伤便可。

    丁先生答应下来,只是操心着冯舒志的课程,生怕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学生又倒下去,于是每日仍旧会写一些配合着冯舒志课程的生字送来,让冯舒志照着练习。

    至于诗词之类,只能等伤愈之后再补上了。

    于是近来冯舒志的课程被骑射排满,倒让闲不住的纪迎明教了个痛快,据说冯舒志也学的十分卖力,大有长进。

    冯霁雯今日下午去看了一回,远远地只见冯舒志射出去的箭堪堪插在了箭靶的边缘处,确实是……精进了不少——好歹没再射空靶了。

    从冯舒志练习射箭的后花园空旷处离开之后,冯霁雯没急着回棠院,而是带着小仙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儿散步。

    天气渐渐地寒了,可午后的阳光十分暖和。

    冯霁雯舒服地直想喟叹。

    一具健康的身体,没有纷争的家庭,衣食无忧的悠闲岁月,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竟然在几百年前的大清朝实现了。

    只是,这种每回来花园散步,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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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惹事生非

    冯霁雯回过头去扫了一眼,同之前许多次一样,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难道是这花园里‘不干净’?

    曾经的无神论者,在自己亲身经历了穿越之后,世界观早已崩塌重组了。

    这么一想,冯霁雯顿时没有再继续散步的心思了,当即领着小仙回了棠院去。

    冯霁雯走后,一道灰蓝色的瘦弱身影自密密的茶花丛后走了出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既有苦涩又有欢喜。

    “姑娘,方才冯婆子差人将您上回量做的新衣新鞋都给送过来了,奴婢瞧着可好看了,您要不要瞧瞧?”冯霁雯一回到院中,小茶便上前笑着说道。

    喜欢新衣服不单是小姑娘的权力,而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冯霁雯也不例外,加之这些时日身上穿的多是色彩样式张扬,与她性格严重不符的衣裳,眼下听说自己选下的颜色做成的新衣到了,自然高兴。

    进了房中瞧了瞧,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据说她的衣裳鞋子素来都是冯婆子或刘婆子亲自动手缝制的,不仅手艺精湛,样式绣花上也异常上心,只是因为今年二人忙着赶制棉鞋的缘故,才在做成的时间上稍晚了一些。

    可衣裳的质量却是半点也没有怠慢。

    冯霁雯试穿了一身,因旗服样式偏向宽松的缘故,故也还算合身,并未将自半月前量做衣裳后又瘦了不少的身形显露的太过明显。

    但往镜中一瞧,那张脸却已不比往前的虚胖和婴儿肥,那只双下巴也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虽然乍一看还是圆乎乎的,但已隐隐显现出了几分少女原本该有的娇俏来。

    身体变得轻盈的同时,身心也随之愉悦,心情大好的冯霁雯去书房新拆了一令纸,持笔写了一首李白的将进酒,一气呵成后将笔搁下,拎起来在面前仔细瞧了瞧,满腔自恋地点了点头,暗赞自己这手瘦金体又进佳境。

    她这厢正聚精会神地练着字,满心投入着,待小仙进来掌灯,才知天色已近昏晓。

    “祖父可回府了吗?”完成最后一捺,冯霁雯问道。

    “还没呢,但厨房的晚饭已经备下了,待老太爷一回来,便可用饭了。”小仙答道。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冯霁雯开始着手收拾纸笔,一面随口说道。

    往常的这个时候,英廉该是已经从内务府回到家中了。

    若有事不回来用饭的话,也多半会让随从回来说一声儿。

    冯霁雯正想着要不要派个下人去内务府打听打听是不是临时有了什么事,却见小醒从外主间走了进来,称是英廉回来了,要她去饭厅一同用饭。

    冯霁雯这才放心下来,稍稍收拾了一番,拿皂角胰子净了手,便往饭厅去了。

    饭厅中,英廉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宽大的深紫色对襟居家绸袍,见冯霁雯进来,才摆手让丫鬟开始传菜。

    天气渐渐地冷了,菜上的太早容易冷掉。

    冯霁雯对他行礼后,刚一落座下来便发觉老爷子脸色不大对劲。

    她刚要问一问,只听冯英廉主动开了口与她说道:“那晚夜袭丁先生的人今日下午果然又去了——被咱们的人当场捉住,五六个人全都是市井上的小喽啰,经不起吓,一听要送他们去见官,立即就将幕后唆使他们之人招认了出来。”

    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冯霁雯问道:“可你猜是谁?”

    她认识的?

    冯霁雯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却是轻轻摇头。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中,谁会跟丁先生有仇。

    “是你表姑家的长子,黎隽。”

    冯霁雯略吃了一惊。

    她对汪黎隽的印象到底还算深刻,毕竟性格气质实在鲜明。

    可他同丁子昱有什么过节吗?

    冯霁雯觉得蹊跷,问罢了冯英廉之后,才知道竟还是因为之前在她家府门前那一遭为难——本是丁子昱吃了亏,可汪黎隽却觉得他因此才受到了父亲的责罚,心中很是愤懑,大抵又见冯霁雯不常出门,身份又摆在那里,报/复无望,这才将目标转移到了丁子昱身上。

    打算让别人出面狠狠教训教训他来出一出气。

    “……”这蛮不讲理的性格,让冯霁雯再次深深为之折服了。

    “那后来如何了?”牵扯到汪黎隽,事情只怕没有那么好处理了。

    “你那表姑父汪士英得知了此事,自然又对他一顿教训。可到底是自家的孩子,难免护短心切,又生怕此事真的被闹到官衙去,届时要有损他的官声,便早早地等在了内务府外,同我一番道歉,又让我劝一劝丁先生息事宁人。”

    冯英廉说到此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可此事受屈的乃是丁先生,我亦无法做主了结,便与他直言无法帮忙,让他直接寻丁先生去了——”

    冯霁雯听罢点了点头。

    “祖父这样做,确实最为妥当。”

    只是丁子昱到底是个读书人,不可能坚持‘得罪’汪家,此事怕是只有大事化小了。

    “汪家一门在圣祖年间,也曾是出过一位帝师的,族中官至三四品者也有三位,如今却是越发衰落了。”冯英廉出言感慨了一句。

    汪士英膝下除了汪黎隽之外,嫡出庶出的儿子也不少,参差不齐的虽不是个个都如汪黎隽这般惹是生非,可挑尖儿的却也一个没有。

    到底是旁人家的事情,祖孙二人也没有过多讨论。

    热腾腾的饭菜传上饭桌儿,冯英廉笑呵呵地将一块儿皮焦里嫩的烤鸭肉夹进了冯霁雯碗中。

    饭后,冯霁雯又陪着冯英廉聊了些家常和府中的账务一类,由于她表现的还算争气,冯英廉已经试着让庆叔开始将府里的中馈逐渐地移交到了冯霁雯手中一小部分,让她练着手。

    回棠院的路上,冯霁雯思索着从冯英廉那里问到的几处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回了房中便让小仙取了庆叔昨日让人送来的账本儿翻看起来。

    小仙拿手试了试桌上的青花茶壶,觉得有些凉了,便吩咐小茶去冲一壶热的过来,自己则带了小羽去了耳房为冯霁雯准备洗漱事宜。

    小茶回来的时候,冯霁雯正将账本儿上所看不懂的地方拿笔仔细地另记在另外一本册子上,表情专注认真。

    小茶替她倒了杯热茶,便立在了一侧。

    冯霁雯抄写完毕之后,伸了伸有些僵硬的手臂,余光一扫,却见小茶还站在旁边。

    一般来说,二等丫鬟若非经主子传唤,多是守在外间的,而不是同一等丫鬟一般,可随时贴身伺候。

    小茶来棠院这么久,对这些规矩当是早已烂熟于心。

    是以冯霁雯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情,试探问道:“可是有话要同我讲吗?”

    不擅伪装的小茶点了点头。

    “是、是奴婢的娘亲,要奴婢带几句话给姑娘您……”她低声说道。

    冯霁雯愣住了。

    道理她都懂,可小茶的娘亲是谁?

    要小茶给她传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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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真·奶娘

    小茶是府里的家生子,起初她曾问过小仙一些有关小茶爹娘的情况,据小仙说小茶的父亲早年已经去世,其母也在园子里做事,似乎还是个管事的职位。

    于是冯霁雯虽起初疑惑,但随后又想到大概是有什么难处需要她帮忙。

    她点头示意小茶说下去。

    小茶似有些紧张,低着头,垂下来的双手在衣袖中攥成了一团,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她让奴婢跟姑娘说,当年之事全是她的疏忽,她自觉对不住姑娘,但还是想求得您一句原谅……”

    冯霁雯这下是真的傻眼了。

    听这话,似乎里头还牵扯到了陈年旧事?

    可这一点,小仙似乎没有给她进行过任何科普啊。

    望着连头都不敢抬的小茶,冯霁雯纠结了片刻之后,不置可否地说道:“我知道了。”

    试问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

    只是这句话落在小茶耳中,却让她心底涌现了一抹淡淡的失望来。

    果然姑娘还是不愿意原谅吗?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冯霁雯制止了:“此事改日再说,我这儿还有些账目要核对,你先下去守着吧。”

    多说只怕多错,还是等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明白了之后再谈的好。

    小茶却将此当作了她不愿听到与当年之事有关的话,想到以往的种种,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不该说这些的……”

    说罢,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道:“请姑娘责罚奴婢……”

    这到底是玩儿的哪一出?

    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冯霁雯云里雾里地看着跪在那里,不胜自责的小茶,强自镇定地道:“你没什么错,且下去吧。”

    强行掐断话题才是上策。

    小茶闻声唯有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却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仿佛是自己犯下了十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般。

    冯霁雯心下疑窦丛生。

    “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小仙进来说道。

    冯霁雯点头,直待躺进了浴桶中,耳房中只留了小仙一个加水的丫鬟,方才开口询问起了心中的疑惑来。

    “我记得你同我讲过小茶的母亲乃是后花园管事,对么?”

    站在浴桶后的小仙闻言忽怔了一下。

    “之前可是同我有过交集?”冯霁雯又问道。

    小仙这才口气犹豫地道:“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冯霁雯一听这话便知里头果真有事儿,不答只问道:“你只管将你知道的说给我听便是了。”

    “奴婢说了,只怕姑娘不愿意听……”

    之前的姑娘,是最忌讳听人谈起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任何事情的。

    却听冯霁雯道:“只管说罢。”

    小茶因此事找到了她跟前,已然不是她愿不愿意听的问题了。

    她执意要问,小仙也不好再继续隐瞒,唯有道:“那时奴婢虽然尚且未进府里伺候姑娘,但这两年来也听人说过不少回,纵有些出入,但应也差不了太多……小茶的母亲秦嫫现如今确实在后花园里做管事,可她之前是……是姑娘您的奶娘。”

    冯霁雯惊愕地问道:“我的奶娘不是桂嬷嬷?”

    她一直以为桂嬷嬷因为是冯霁雯的奶娘,所以才得到重用的。

    “不是啊……桂嬷嬷只是管事嬷嬷而已。秦嫫才是将您奶大的奶娘。”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姑娘您也没问啊……”

    冯霁雯表情复杂地沉默了片刻,只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姑娘您六岁之前,秦嫫是一直待在您身边伺候的,只是那年……老爷夫人在外地遇难,秦嫫的丈夫也在那场意外中丧生,当时府中上下乱作一团,秦嫫或许是因悲伤过度,一时没能照顾好姑娘您,有一回更是因为她的疏漏,而让姑娘不慎落入了前院的那口大井中,险些因此而丧了命……”

    “从那之后,老夫人便不再让秦嫫伺候姑娘了,本是给了她们母女一笔银子放她们出府去的,可秦嫫不知道为何不愿离开冯府,苦苦求了老夫人甘愿留在府中做一个粗使婆子。老夫人念她奶过姑娘,才网开一面让她们留了下来。”

    因提到此事难免会牵扯到冯霁雯父母去世时的情形,故而从此后冯霁雯便对秦嫫小茶母女二人很是排斥忌讳,虽没有刻意为难,但也不愿与她们再见面。

    这也是小仙一直未有主动同她说起此事的原因所在,便是不愿她平白想起那些让人不开心的往事来。

    可因冯霁雯到底不是本尊,故此时听她说起这般前因后果来,虽有感慨,却并无太多伤怀。

    “奴婢听说秦嫫为人处事很有手腕,是个极有能耐的人,纵是出了府去应也不必发愁日后生计,她本可以拿着老夫人给的银钱去做些小生意,得个自由身,可却一直留在冯府不愿离开……”小仙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冯霁雯的脸色。

    秦嫫不愿意离开冯府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想。

    不外乎是对冯霁雯心怀愧疚心结未了,或是看重感情。

    这一点,通过今晚小茶代她转述给冯霁雯的那句话便可看得出来,这些年来她对当年的失误一直无法释怀。

    “姑娘,事情过去多年,您就不要因往事而伤怀了。”小仙轻声安抚道。

    冯霁雯点头回了声“嗯”。

    ……

    另一边,丁子昱被汪士英亲自请去了汪府做客。

    席上汪黎隽被父亲强逼着跟丁子昱当面赔了不是,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丁子昱看在眼中,无奈之余,又隐隐觉得挺痛快……

    但他作为一介势单力薄的书生,深知自己的身份与处境,故对于汪黎隽的致歉,他唯有表露出既往不咎的豁达甚至是谦卑的态度来。

    汪士英见他如此识趣,很是松了一口气。

    若此事当真闹大,对他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

    宴毕,汪士英这边刚让人送走了丁子昱,后脚便对长子一番教训。

    “你这个只知道给我惹麻烦的不肖子!你可知经此一闹,险些就毁了为父我等了多年极不容易才等来的升迁机会!”

    “……我哪来能料得到会被人发现,我不过只是想教训教训他罢了,又非什么大事,再者说他一介寒衣,父亲怕他作甚?”汪黎隽反倒还因自己被迫同一位穷书生道歉而深感憋屈。

    “若只是普通寒衣还且罢了,可他再不济,却还是英廉府上请来的先生!有着这层关系在,事情若真闹大,要如何压的下去?”汪士英恨铁不成钢:“如此浅薄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是也不知你这些年来学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说罢,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扇了过去。

    没有防备的汪黎隽往后踉跄了两步,察觉到面颊上的阵阵刺痛感,既惊且怕地看着满面怒容的汪士英。

    他的父亲虽不比母亲那般溺爱于他,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对他动手却是头一遭。

    “此事暂算作罢,可你若再胆敢胡作非为,做出如此不顾大局之事,休想再如今日这般轻易揭过!”

    汪黎隽心下羞恼交加,可在父亲面前却不敢发作半分,唯待汪士英离去之后,没胆去摔那些摆件瓷器撒气,只狠狠地踹倒了两张椅子,怒气冲冲地出了饭厅去。

    不知自己走后饭厅中还上演了这么一出儿的丁子昱,在途经汪家花园中一方浅塘边之时,隐隐听得了一阵夹杂着呵斥的嬉笑声。

    凝神一听,像是少女的声音,丁子昱不敢失礼看去,唯有将头又垂了几分,随着引路的仆人向前走去。

    只是眼睛不去看,耳边的几道谈话声却随着脚步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瞧瞧三姐这帕子绣的,针脚儿可越发细致了,明年大选,没准儿还能凭着这手绣技脱颖而出,得了宫里哪位贵人的青眼呢。”

    “嘁,我倒没听说过宫里哪位主子是凭着绣技好上了位的,到底不过是下人就能做的低贱活儿罢了。”汪黎珠满脸不屑。

    “四姐……你怎么净说实话呢?”

    凉亭中其余几名年纪稍小些的女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汪黎芸坐在圆桌旁,嘴角紧紧抿着始终未有说话。

    就因为她不愿意和其它庶出的姐妹一样奉承巴结汪黎珠,便遭到了府中姐妹的排挤,出言嘲讽欺负不过只是家常便饭。这种生活她早已习惯,只要她们做的不是太过分,她总能按照姨娘交待的那样,一忍再忍。

    丁子昱虽不知是什么情况,却也深知大户人家儿女成群背后的矛盾,只是这同他并无干系,故仍然垂首前行。

    背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焦急慌张,丁子昱下意识地避让到一侧。

    小丫鬟提裙疾奔,全无半点冷静可言,还未近得前方凉亭,便颤巍巍地喊道:“三小姐!静姨娘她自缢了……您快回去瞧瞧啊!”

    亭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丁子昱便察觉到有人迎面跑了过来,脚步踉跄不稳,在经过他身侧之时,还重重地撞到了他伤势未愈的肩膀。

    丁子昱惶恐之余下意识地抬了头,视线中一张惊惧而苍白的少女面庞迅速掠过。

    “静姨娘上吊了?”

    亭中其它几个女孩子回过神来,这才叽叽喳喳地走了出来。

    “好端端的为何要上吊,该不会是故意吓唬人的吧?”

    “就是,大半夜的瞎闹腾什么呢?”

    “咱们也快去瞧瞧!”

    几人边说边匆忙地走,待来到了丁子昱跟前,这才瞧见了还有外男在,只当是府上的文客,又见他低着头一副谦恭的模样,便未有多加注意。

    待几人走远了些,丁子昱方才抬起了头来。

    想到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脸庞,似隐隐带着几分熟悉感,他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是那日同他道歉的小姐吗?

    汪府南苑偏僻一角灯火微颤,小小的院子里乱作了一团。

    府里真正受到影响的主子却是没有几个。

    汪黎隽听罢,不过也只是冷笑了一声,旋即带着小厮出了府去。

    他最厌烦的便是这些后宅之事,又因才挨了汪士英一耳刮子心下难平,便思索着出府找个‘清净地儿’平复平复。

    小厮跟在其身后,不必去想,便知自家爷定是要逛烟花巷吃花酒,也不敢多嘴,只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

    只是刚出府门儿没走上百十步,却见走在前头的汪黎隽忽然顿下了脚步。

    两座府邸之间的走道小巷中,狭窄而昏暗。

    巷中再次传来了女子的幽幽一声呼唤。

    “汪公子……”

    汪黎隽方才便是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方才停下脚步,眼下证明不是自己的幻觉,瞎灯黑火的却不免生出了几分惧意来,往灯火通亮处移了几步,适才凝着眸子问:“巷中何人?”

    身后的小厮也一脸戒备地望着巷口处。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巷中缓缓行出了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来。

    对方裹着偌大的旧披风,却依稀可辨是女子的身形。

    ====

    PS:今天这章算是两章合并的~然后谢谢【006060】和【zhichun-2003】的打赏~谢谢大家的留言和推荐!

047 复用

    她脏兮兮的脸庞一点点显现在光亮之下,小心翼翼的眸子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汪黎隽皱起了眉头,只觉得此女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汪公子可还记得我吗?我们曾见过数面的……”她试探地问道。

    原本认不出对方是何人的汪黎隽在听到这清晰的声音过后,一怔之后,立即露出了恍然与惊异的表情来。

    “是你……你如何会弄成这幅模样?”

    女子微微咬唇,一时没有答话,委屈失落的模样却让汪黎隽看的一阵心神荡漾。

    “请汪公子救救我……”

    ……

    次日早,天气晴朗。

    冯霁雯晨跑后照例洗漱更衣毕,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小仙梳理着一头乌发。

    小醒正带着小茶在外间准备碗筷。

    英廉平日上朝不能与冯霁雯一同用早饭,她一个人一大清早懒得往饭厅跑,便多是让厨房将早饭直接送来棠院。

    冯霁雯这边收拾好,外间的饭也布下了。

    小茶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茶今日倒难得这样安静。”小仙笑着道了句。

    平日里虽算不上话唠,但总爱嘿嘿笑着打几声招呼。

    冯霁雯心知她是为了昨晚之事误以为惹了她不悦而兀自忐忑着,又想到自己昨晚躺在床上想到的一件事情,便没急着吃饭,而是向小醒问道:“小醒,你可与秦嫫接触过吗?”

    小醒闻声为冯霁雯递筷子的动作明显一滞。

    小仙也愣住了,昨晚姑娘才刚问过她,今日怎么又问起小醒姐姐来了?

    “奴婢自幼在府中长大,自是与之接触过的。”小醒虽疑惑,却还是规矩地答道。

    “那她做事能力与为人的德行如何?”冯霁雯又问道。

    秦嫫离开她身边时她年岁尚幼,这些年来又不愿与她们母女有任何接触,冯霁雯不清楚这些也属正常。

    可小醒却愈听愈意外了。

    她忍不住看向冯霁雯问道:“姑娘怎突然问起这些来了?”

    虽不知冯霁雯的目的何在,但单看面前小姑娘的神情,已远非以往的忌讳与记恨。

    “棠院里缺的管事嬷嬷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在想,若秦嫫能够胜任的话,当比其他人更可靠一些。”冯霁雯直言道。

    小醒愕然到了极致。

    小仙的嘴巴张张合合,却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一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只是不敢说……

    小醒震惊了半晌后,方才面露迟疑地问道:“秦嫫的能力没话说,可姑娘当真要让她来棠院吗?”

    冯霁雯知道她的顾虑所在,便道:“当年之事她也是无心之失,且这些年来一直留在冯府勤勤恳恳地做事,可见其衷心。过往的事情我不想再去追究,眼下她既是最合适的人选,作何要让她继续大材小用呢?”

    这些道理小醒比她看得还要明白,只是小醒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番话竟会从冯霁雯口中说出来。

    棠院的管事婆子一职,秦嫫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光是冯霁雯说的那些理由,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是——一个对主子心怀愧疚的下人,才会是最忠诚的下人。

    更遑论秦嫫对姑娘不光只是主仆之情。

    于是作为手握棠院‘生杀大权’的小醒,对于冯霁雯的提议给予了肯定与支持。

    她亲自找到秦嫫并与之长谈了一场。

    多年来的磨砺让秦嫫越发沉稳镇静,在得知了小醒的来意之后,甚至将心中的震惊掩饰的滴水不漏,极为冷静地应对着。

    自我感觉还算沉稳的小醒想到自己那日被冯霁雯重新提拔回大丫鬟之位时的失态,不由相形见绌,暗叹自己与秦嫫相比,道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她知道,秦嫫最终一定是会答应下来的。

    事实果然如此。

    小醒回了棠院,跟冯霁雯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她与秦嫫的谈话。

    冯霁雯听罢满意地点点头。

    而自小醒走后,秦嫫在房中枯坐了半个时辰有余,一直望着门外的日光怔怔出神。

    “娘,娘……”小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来至她面前满面紧张地问道:“方才我听说姑娘让小醒姐姐过来找您了,都说什么了?姑娘她可是真的又生咱们的气了……姑娘该不会要赶您出府吧!”

    就知道昨晚那话说不得的!

    “娘您倒是说话啊!”见秦嫫一直不言语,小茶越发认定出大事了,急的不得了,弯身抓住她一只手臂摇晃起来。

    “不……没有。”秦嫫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徐徐出声道:“姑娘要让我回去伺候。”

    “回去伺候?”小茶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里伺候?”

    “回她身边伺候。”

    小茶赫然瞪大了双眼,霎时间连呼吸都窒住。

    她是听错了,还是在梦中?

    秦嫫将自己着重地收拾了一番,洗漱洁面,将头发梳的油亮挽在脑后,拿一根檀木钗固定,换上了那套被她收放在箱底、多年未再穿过的深紫色锦面儿褙子。

    衣裳保存的极好,只是其上绣着的花样儿早已过时。

    秦嫫来到棠院时,冯霁雯正在书房练字。

    “是秦嫫吗?进来吧——”

    明亮的次间中,传来小姑娘温和的声音,落在秦嫫耳中,既是熟悉又是陌生,让她心口忍不住一阵阵发涩。

    她姿态恭谨地走了进去,这才发现以往这间存放闲置的次间如今已被布置成了一间书房。

    整座棠院里的变化都极大。

    都整整九年了,如何会没有变化呢?

    秦嫫望着自书桌前直起腰身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带笑的冯霁雯,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姑娘也变了。

    同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了。

    虽这些日子来,她常常会在花园里偷偷地见一见她,但却远不如此时来的清晰。

    “这些年来辛苦秦嫫了。”小姑娘笑着讲道。

    秦嫫闻声只觉得心中诸般情绪刹那决堤,她强自冷静地矮下身子,对冯霁雯行礼。

    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到嘴边,也唯有化成了一句:“奴婢纵是肝脑涂地,亦难报答姑娘万一……”

    ……

    PS:下章开刷【香山枫会】副本任务~会有好多好多小伙伴一起登场哦

048 香山枫会(一)

    进了十一月,京城内外寒霜挂满枝头,早晚时分直冷的让人打起了哆嗦。

    冯霁雯近来甚少出门,一心窝在家中抵挡寒气。

    前世作为一个连雪都不曾见过的南方人,在此之前她对冷的概念只是一件外套的区别,可如今置身在了数百年前的北京城内,她方切身地体会到哪怕穿着棉衣仍能感觉得到寒气直往骨头里钻的绝望感。

    半月前正式立冬后,一心要强健体魄的她,面对扑面而来的寒气不禁动摇了。

    不光是因冬日里的寒风之烈,让她难有出门的勇气,更是因为回房洗漱时整张脸都感到紧绷刺痛,甚至要有脱皮的迹象。

    为了不给自己脸上添两坨醒目喜庆的高原红,冯霁雯听从了况太妃的建议,暂时放弃了晨跑。

    可一连数月维持下来的习惯,乍然中断让她极不适应,于是近来冯霁雯的日常除了在房间里压腿劈叉之外,还会拣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去冯府的练武场凑凑热闹,跟着冯舒志一同练习骑射。

    她有运动的基础,身体素质到底比一般闺秀好,加之不矫情,倒很得纪迎明喜欢,于是便从一开始的哄着她玩玩,到后来的愿意真心实意地教她些真功夫。

    冯舒志却不太欢迎,小小的面孔总板的死死的,对待冯霁雯态度疏冷,半句话不肯多说。

    冯霁雯浑不在意,依旧时不时地过来一趟,偶尔还会逗一逗他,只是她一厢情愿地将其美名曰是为了激励冯舒志,却被小少年当成了恶趣味的耍弄,时常气的将牙齿都咬的咯嘣作响,直让迟来的换牙期因此缩短了不少。

    这一日屋外寒风大作,迟迟未能适应北方气候的冯霁雯没了出门的胆量,练武场这边冯舒志一面庆幸终于得了一日清静的同时,一面又忍不住悄悄地想:往年冒着大雪也要出去凑热闹的人,如今怎么忽然怕起冷来了?莫非是七夕时掉入护城河里那回受了寒气伤了身子底儿吗?

    可是……这干他什么事情啊?

    马背上小小的少年有些懊恼地甩了甩脑袋,似要将这些不该有的闲杂想法甩出脑壳外一般。

    天色阴沉沉地,时起的冷风将院中怎么扫也扫不尽的几枚落叶卷起又放下。

    因冯霁雯格外怕冷的缘故,故刚进了十一月,棠院里便点了火炉,连地龙也给烧上了,房门紧闭,窗子只留了一道细缝儿通风换气儿的屋内,此际倒是暖融融的犹如深春。

    冯霁雯坐在靠窗的暖炕上,正看着紫云让人送来的信。

    在广东一带生活了多年的紫云,面对京城的冬季远比她还要茫然懵逼,迟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么冷的存在,待接受现实之后,便与冯霁雯一拍即合大大减少了往来,开始了全靠书信维持友情的生活。

    二人以往的书信中不外乎是说一说各自听说到的新鲜事,紫云则多爱发发牢骚,称闷在家中既无聊又要经受父母亲安排的相看,可若天天出门躲避,偏又缺乏受冻的勇气,这让她十分无奈。

    可今日她除了例行的诉苦之外,话尾处又着重提醒了冯霁雯一句明日便是香山枫会,要她记得遵守承诺随她一同前往,香山别苑前不见不散。

    据冯霁雯从小仙那里得来的信息,可知这香山枫会最初乃是由袁枚退仕之后,闲来无聊所发起的一场好友间的聚会,不过是文人骚客间十分寻常的赏景论诗小聚。

    可后来由于袁枚广收弟子,又以女弟子居多的缘故,又随着将聚会交给了手下的弟子们轮流来主持,一来二去竟演变成了京中内外才子佳人汇聚的盛事,虽仍是由赏景交流诗词为由,但也不妨碍许多肚子里一滴墨水也搜刮不出来的八旗子女们年年都要来凑热闹的恒心。

    往前的冯霁雯便是其中一位。

    可如今的冯霁雯听着窗外的风声,却在踌躇要不要给紫云回封信去,寻个藉口推辞了。

    就在冯霁雯在食言与挨冻之间犹豫不定之时,听得丫鬟来禀冯英廉自外面回来了,要她去一趟书房,找她说事儿。

    老爷子的命令不敢违背,冯霁雯唯有裹紧了披风离开了棠院。

    单独辟出来的书房里没地龙可烧,火盆显然也是刚燃起来,冯霁雯踏进来,只觉得比外间暖和不了多少。

    幸在刚进来,便被丫鬟往手里塞了杯刚冲泡好的热茶暖手。

    “祖父今日回来的倒早。”冯霁雯坐下来,看向英廉问道:“您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两个月的相处,祖孙俩越发亲近,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之下,已不需要那套虚礼,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冯英廉啜了口热茶,便对孙女笑着说道:“我明日休沐,刚好是子才的香山枫会,你若无事便随我一同前去罢。”

    方才在房里还想着要不要去,此际陡然听自家祖父也提起香山枫会,冯霁雯不由意外了一瞬。

    “你这些日子不常出门,同京中闺秀们的来往日渐疏远了不少,府里又没什么姐妹,你一个人未免孤单了,若是趁此结交上几位合得来的知己好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冯英廉劝道。

    瞧老爷子一脸怕自己憋出病来的表情,冯霁雯到底也不好拒绝,又想着自己若不去紫云多多少少也会不悦,便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回到棠院之后,她将此事顺嘴跟秦嫫提了一句之后,眼见秦嫫立即如临大敌一般开始吩咐丫鬟们为她准备起了明日的衣着首饰,以及各种安排之后,冯霁雯不由茫然了。

    秦嫫甚至开始吩咐小茶出府替她去买新的胭脂,这些日子来她不常用这些东西,据说之前买的那些已经跟不上潮流了……

    吩咐完要买的东西,秦嫫又接过小仙递来的一套没怎么穿过的新衣在冯霁雯身上比了比。

    “姑娘又瘦了些,已不合身了,拿去让冯婆子在腰身处改小半指,今晚便要送回来。”秦嫫利索地将衣裳叠好,递给了小仙。

    “秦嫫,我不过就是出一趟门儿?”冯霁雯已有些发懵。

    京中闺秀各种明争暗斗她听况太妃说过,可这未免也太过了吧?

    然却听秦嫫说道:“自然就是因为姑娘要出门才需这般慎重——尤其是这种场合之下,更要慎之更慎,您要知道外人眼里这头一眼的印象,可向来都不是姑娘身后的背景,而是姑娘您自个儿。”

    起初冯霁雯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到后半句,却不由怔了一下。

    什么叫头一眼的印象?

    见她发怔,秦嫫叹了口气,拉着她进了內间,避开了众丫鬟们方低声说道:“姑娘可知明日是要做什么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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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咳,章节名取的好像有点早了,只能算是预热吧~另外谢谢小迷糊打赏的桃花扇!还有甘棠打赏的香囊!九十度鞠躬外加么么哒~哈哈

049 香山枫会(二)

    这问的是什么话?

    可秦嫫既然问了,冯霁雯自然不会天真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是去凑热闹的,因为这么做的结果肯定是挨白眼,所以她识相地保持了沉默,只拿疑惑的眼神看着秦嫫,等她说明。

    “往年姑娘也去香山枫会,可老太爷何时陪过您了?”秦嫫道:“老太爷公务繁多,百忙之中抽空去香山枫会,岂会只是为了去听年轻人吟诗作对?”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儿。

    现如今的香山枫会已不比从前,已沦为了年轻人的阵地,真正有才学的长辈们去的已是不多,纵是去了,也只是旁观,并不会去抢孩子们的风头。

    对上秦嫫的眼睛,冯霁雯隐隐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看着她死活听不懂自己的意思,秦嫫无力地叹了口气。

    好歹也是喜欢过福三爷的,按理说该是开过窍了,怎么在这上头的反应还如此迟钝?

    她唯有换了一种直白的方式继续说道:“姑娘今年已经及笄,过完腊月明年便十六了,恰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前些时日因为……流言正盛不得不暂时按下来,可眼下风头已过,岂还有继续耽搁的道理?”

    冯霁雯纵是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可听到这里也听明白了……

    她起初从小仙口中得知,因祖父不舍得她这唯一的孙女被送入宫中,故而在她十三岁那年大选之时滥用职权让内务府撩了她的牌子,选秀生涯刚开始便结束,得以自由婚配不必进宫之时,冯霁雯是十分庆幸的,潜意识里便一直认为安逸的宅女生涯将会一帆风顺,可却忽略了她是要嫁人的这个大问题!

    这个忽然被摆到面前的事实,让冯霁雯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她这慢热的毛病让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勉强适应了古代的基本生活,可嫁给古人,遵循三从四德,伺候公婆,应付一大家子陌生人,甚至还要忍受三妻四妾等诸多条条框框……她却是从未正面思考过的,且现在乍然一想,只觉得整个人都方了。

    她能一辈子待在英廉府里永远不嫁人吗?

    她清楚的知道不可能。

    纵然祖父再溺爱她,却也很难答应她这个在大背景之下显得惊世骇俗的请求吧。

    在现代到了婚龄都会面临各方面的催婚以及异样的眼光,更遑论是礼教束缚如此严重的古代。

    她重活一世的目标是安逸平凡,而不是为了逃离这些束缚跟整个时代抗衡。

    她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改变别人的看法。

    反而是从一开始,她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之后,所抱有的心态便是尽量地去适应——

    可嫁人这回事……她真的想也没有想过啊。

    冯霁雯无语凝噎,失眠至深夜。

    次日早,她被秦嫫亲自监督着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通,从衣着到首饰,精致却不张扬,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这让冯霁雯稍有慰籍,她还挺怕秦嫫会将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就差在脸上刻上一句‘老娘是来找对象儿’的了。

    只是想到日后未知的生活,冯霁雯依然惆怅。

    待上了马车,将她的惆怅误认为了紧张的冯英廉,笑着开口安慰孙女儿:“不必太过刻意放在心上,全当是跟往年一样赏赏景说说话儿……只需稍稍留个心眼儿瞅瞅,万一遇到中意的了呢?”

    在大户人家,其实是少有这种现象发生的。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讲求的是门当户对,而不是姑娘家的称心如意,自家祖父如此费心,不外乎是想尽量地可着她的心意来。

    冯霁雯心下感动之余,也随之放松了一些。

    见孙女终于露了笑,冯英廉愉悦地捋了捋胡子,爽快道:“看上了哪家的,回头跟祖父说一声儿,保管能成——”

    冯霁雯嘴角一阵抽搐。

    明晃晃一种恶霸出去游街,准备强娶美貌良家少女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强取豪夺的架势用在嫁人上面,真的合适吗!

    咳,不过如此一来的话,她便占取了主动权,有了选择的余地,也颇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于是,冯霁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冯英廉赐予的恶霸光环……

    丁子昱也跟着冯英廉一同出的门,他对香山枫会神往已久,此番借着冯英廉的身份得以参加,坐在后方的马车中心情正激动着。

    马车出城之后,行驶的反倒缓慢起来,其间冯霁雯悄悄撩开马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才发现前后车车马马不在少数,且多是装表华丽朝着同一方向前行,目的显是香山枫会。

    京中男女大防虽不算严苛,但权贵青年才俊如此汇聚的场面却少之甚少,如此利于撒大网捞大鱼的机会,想必今日打着凑热闹的旗号出来相看的,应当不止她和祖父吧?

    别的她不知道,可亲事一直没能落定下来的紫云确实也是其中一员。

    冯霁雯在山脚的别苑前下了马车,瞧见不远处的紫云冲她挥着手绢儿的那一刻,几乎就肯定了下来。

    紫云今日显是着意打扮过的,只是比于冯霁雯的低调精致,她更显得光彩照人,站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冯霁雯下了马车朝她走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紫云瞧了瞧冯霁雯身后不远处正朝着此处走来的冯英廉,不由一脸古怪地问:“你该不会也是?”

    冯霁雯点头。

    “看来咱们如今是同病相怜了。”紫云悲叹了一句,见冯英廉来到了跟前,忙上前乖巧地施了一礼。

    冯英廉身侧的丁子昱守礼地侧过身去,礼貌地一颔首。

    紫云认得他是冯府上教书的先生,便也微一点头。

    冯英廉笑着开口道:“紫云格格头一年过来,月牙儿晚些带着格格四处转转吧,这个时辰想必清风廊中已有不少人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大可先去诗会上玩一玩,容后再去后院枫林赏景也不迟——”

    “那祖父您呢?”

    “我去子才那里坐一坐,便不跟着碍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眼了。”

    子才是袁枚的字,这香山别苑则是早年他辞官之时乾隆帝亲赐的一块风水宝地,后院处倚着大半面香山,揽尽了大好风光。

    “晚生也随英廉大人一同前往,先行拜见袁先生。”丁子昱在一侧说道。

    袁枚对他有引荐之恩,他一直十分感怀。

    冯英廉却道:“不必了,子才向来不拘泥这些虚礼,你既是来了这香山枫会,当是要去清风廊多结识些意趣相投之人才是,待诗会散后,再去拜见也不迟。”

    丁子昱今日前来的目的自然不会是凑凑热闹这样简单,闻言欣然应下。

    “那咱们快过去吧,再迟些怕是好位子都被人给占了——”紫云挽起了冯霁雯一只胳膊。

    丁子昱又对冯英廉施了一礼,复才跟了上去,一直保持着守礼的距离。

    前方紫云正对冯霁雯道:“前几日二表哥不是说他也要过来的么,怎么半天都没瞧见他人?”

    “许是还没来吧。”冯霁雯随口猜测道,眼角余光处一晃,却于一群人当中瞥见了一抹略为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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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每章两千多字确实写不出什么来,但新书期也没办法,就请大家多点耐心多点包容吧,还有十几天就上架啦~谢谢【HUANG900928】的香囊打赏~愿大家尽早摆脱假期综合症,尽快投入到工作和学习当中~

050 香山枫会(三)

    对方衣着普通,甚至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中间显得有几分寒酸,但那一身卓然的气质,偏偏令人印象深刻。

    冯霁雯下意识地望去,眼前却忽然闯进了一张带笑的少年脸庞。

    “远远地就瞧见像是你俩,结果还真是!月牙儿,几日没见,你怎又瘦了这么多?从背后瞧着都快认不出是谁了!”那彦成张口便是一大串,“你是不是成日都不吃饭的?这样下去可不行,会把身子弄垮的。”

    冯霁雯失笑道:“衣裳衬得显瘦罢了,这几日冷的我不敢出屋,成日不是睡便是吃。”

    只是今日这身让冯婆子刚改过的旗服腰身处又收了不少,故才给人一种又忽然瘦了不少的错觉。

    咳,看来秦嫫的这点小心机,还是很奏效的嘛。

    “是么?”那彦成似信非信地动了动眉毛,想到方才远远瞧见的那个背影,以及面前小姑娘明媚的笑脸,忽然后知后觉地道:“月牙儿,我才发现这几个月的功夫,你跟变了个人似得。”

    毕竟是个典型的古代直男,对于一些日渐不起眼的小变化是很难搁在心上的,而若非常常相见,一点一滴地见证着这种变化,他大抵要认不出冯霁雯是谁来了。

    “女大十八变,有什么好稀奇的?”紫云看向他,掩嘴取笑道:“你以为都像你呢,十多年来都还是这幅性子,就像大舅舅说的一样……永远长不大的三岁半。”

    “我哪里长不大了?这些日子在官学里,先生都常常赞我大有长进呢。”

    冯霁雯闻言笑眯眯地道:“那待会儿在诗会上你可要露一手儿,好让我们瞧瞧长进在了哪里。”

    “就是,长进不长进可不是光凭你嘴上说的……”

    几人说说笑笑的走远,后方刻意放缓了脚步没有跟他们一起的两个章佳家的小姑娘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二哥怎么就这么喜欢跟她一块儿玩,打小儿就是这样,待她可比待你我亲近多了!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才是亲生的兄妹呢……”章佳吉菱揪着手中的帕子十分吃味。

    “二妹想的未免也太单纯了,依我看还只怕不是兄妹之情那样简单呢。”章佳吉毓望着前方渐远的背影口气莫测地说道。

    “什么意思……”章佳吉菱愣了一下,遂愕然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二哥和她……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说是表兄妹,可到底没什么血缘牵扯,何来如此深厚的感情,依我看……”

    “吉毓,你在胡说什么呢!”

    背后忽然传来少年人的低斥声,让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慌地回过头去,见是一同出府来的那永成才松了一口气。

    “二哥同袁家小姐定有亲事,你们方才的话若叫旁人听了去可知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影响吗?”那永成板着一张脸低声教训道:“出门在外,言语上也不知小心谨慎一些,可是上回大伯母罚你们罚的还不够?”

    二人被他说得略有些后怕,可嘴上还是不肯服软认错儿,“要你提醒么?我们又没有四处张扬。”

    “就算有事那也是我们大房的事,与你们二房何干?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们。二妹,咱们走——”

    “我说你们……”那永成望着二人带着丫鬟离去的身影,忍不住连连叹气。

    真是屡教不改,迟早要惹出大祸来。

    另一边,那彦成冯霁雯与紫云三人已来到了‘清风廊’。

    清风廊乃是香山别苑中一处极为别致的建筑,与一般的长形游廊不同,其为一座环形相接的游廊。长廊占地广阔廊身转折起伏,远远纵观似一朵五瓣梅花之形。而为廊身所围起的中央空地则挖了一方碧波荡漾的绿塘,塘心一株枯荷耸立,未修未剪,却给人一种孑然自傲之感。

    廊中设有两人一座的长形矮几,廊沿外垂着细密的青竹帘,阻去了微微寒风,另又烧有火炉,加上来人渐多气氛热闹,谈笑声四起,倒也让人感觉不到寒意。

    冯霁雯几人赶到之时,已没有什么好位置可挑,便随意找了两张相邻的长桌,那彦成与丁子昱一张,冯霁雯与紫云一张。

    “坐下来可就等同是参与进诗会当中了,届时诗词书画你若一样儿也拿不出手可丢人着呢,若是不行,就趁早站到一旁看热闹,省得到时候下不了台。”刚一坐下来,那彦成便挤兑起了紫云来。

    “你都敢坐下来,我有什么不敢的。”紫云皱了皱鼻子。

    环顾四周,几乎已然坐满了,她可不信这些人都是负有才学之辈,远的不说,就说与她们面对面只隔了三尺宽走道的这几桌人当中就有她认识的,其中几位可是京中出了名儿的纨绔子弟,有的甚至连大字都不认几个的。

    总而言之都是些死猪不怕开水烫,仗着脸皮厚来插科打诨的角色。

    冯霁雯还没她认的全,但也认出了其中一位纨绔的代表人物来——汪黎隽。

    眼下这货正拿嘲讽的眼光看着她,若说有的人连眼睛里也会往外冒脏话的话,那他必然是要拔得头筹的。

    冯霁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接无视了他的目光。

    实话说,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经受众人各种嫌恶讽刺目光的洗礼,可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谁注意过她,汪黎隽还是头一个——可嫌弃她的人多了去了,他算哪根葱啊。

    这时紫云悄悄却捅了她一下,低声道:“你瞧……他怎么也来了?”

    冯霁雯闻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来自廊外石阶处走进来了两名少年,走在前头的一位身姿挺拔如松,圆领锦袍外套一件酱色羊皮坎肩儿,脚上踩着崭新干净的鹿皮油靴,炯炯有神的眉眼间一派意气风发的神色。

    这一出现便几乎吸引了在座姑娘小姐们目光的少年人不是福康安又是谁?

    “不是说被禁了三个月的足吗,这顶多才俩月吧?傅恒大人怎么就给他放出来了?”紫云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句,因为茶楼之事一直十分地不待见福康安,认定了他只是个欺凌女子的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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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香山枫会(四)

    冯霁雯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他,一瞬间想到之前的事,稍稍往那彦成的方向靠近了些,忙与他低声交待道:“切记,莫要与他再起争端。”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方才一瞧见福康安即变了脸色的那彦成,听得此言不由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莽撞行为给冯霁雯带来的影响,一时也唯有压下心中怒气,对她说道:“你放心罢……我将他视作空气一般,瞅也不带瞅一眼的。”

    冯霁雯闻言不禁失笑,刚要言语却被一道极为谄媚的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

    “三爷您请这边儿坐,一早就给您占了好位儿的……挨着上首,又靠着火炉,您赶紧坐着暖和暖和。”一身茄紫色锦袍的年轻人让出了座儿来,哈着腰对福康安示好。

    这是袁守侗的长子袁池。

    福康安坐下来,便立即有一帮子弟围了上去,多数都是一副奉承的嘴脸。

    汪黎隽一伙人也起了身,阿谀地凑上了前去。

    他们这些家世普通、又没能考进咸安宫官学的,平日里鲜少有机会能接触到福康安这在京中数一数二的天子骄子,逮着了机会自然要牟足了劲儿往上凑,也不管福康安肯不肯搭理,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如那彦成这般与之有过节、或丁子昱这般自认身份低微没有上前问好的可谓少数。

    端着男女之别的姑娘小姐们虽没有勇气凑上去,但也多是将目光聚集在了上首处,或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什么。

    福康安的身份摆在那里,放眼京城子弟无人能及,加之又生的好看,处处占尽了优势,妥妥的高富帅一枚,尤其又因亲事未有落定,更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姑娘们心目中最想嫁的理想对象,没有之一。

    当然也只能是理想,因为在座多数的闺秀都是要参加选秀的,如冯霁雯这般被撩了牌子自由婚配的少之又少。

    毕竟不是谁都如冯英廉这般一心溺爱孙女,不愿她沦为为家族争权夺利的工具。

    面对迎上前来奉承的众人,福康安表现的习以为常,不为所动地吃着茶,面上挂着疏远的微笑,仿佛高贵如他,从未将这些人放在眼中,也将永远不会成为一路人。

    他身侧坐着的小男孩则满脸不耐,甚是不喜这种场面,却也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

    他眉眼与福康安有几分相像,正是傅恒最小的儿子福长安,今年不过刚满十岁。

    “一群苍蝇,嗡嗡的让人脑仁子都疼。”

    冯霁雯斜对面的一张桌上,有男子语带嘲讽地说道。

    冯霁雯下意识地望去,只听紫云压低了声音与她说道:“于大人家养的好儿子,前些日子说是在花楼里打死了人的……若不是仗着家中背景,如今哪里还能有坐在这里嘲笑别人的机会。”

    此事冯霁雯之前也听说过——心道看来这年轻人应就是于敏中的独子于齐贤了,据说性格暴戾,与福康安暗下十分地不对付。

    其父于敏中为文华殿大学士,风头正盛,他确实也有同福康安作对的资本。

    冯霁雯默默记下了对方的样貌,多了解些京中的人际关系到底不是坏事。

    “金二小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廊中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冯霁雯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终于见着了这位只闻名而不得见、袁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城的金二小姐金溶月。

    不过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一种格外沉静的气质,淡藕色的裙裳外罩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罗衣,不似寻常闺秀的精心装扮,在此场合之下却显得格外大方应景,一派文气十足的模样,一头乌发半挽半垂在脑后,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如水般柔弱。

    如水中一朵初绽的白荷,高贵而清静,虽美却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的想法来。

    确实不俗。

    冯霁雯在心底评价了一句,望着迅速归座的众人,便知诗会是要开始了。

    “蒙得师傅垂爱,将今年的香山枫会交由我来主持,诸位捧场莅临,不胜感激。然溶月到底是一介女流,又是初次主持诗会,若有疏漏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她话罢微微欠身施礼,宽大的衣袖顺势垂下,更显得女儿家姿态娇弱。

    话音初落,下方便响起了诸多应合的声音来,倒都十分捧场,其中更以女子为多,可见这位金二小姐在京中闺秀圈中亦深得人心。

    金溶月见状微微一笑,待众人声音渐低了,才又开口笑道:“历年来的诗会使得都是成语接龙的套路,今年既由我来主持,便做主斗胆图了个新鲜简单,改用了抽签的法子——我这里有两壶竹签,皆为双生签。由诸位自行抽取其中一支,我来保留另一支。若由我抽取出的与在座手中的竹签签文相同,其便要同往年一般,从诗词书画中任选其一即兴赋作。规则简单省事,图的便是一个惊喜意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往年成语接龙,接不上的以诗词书画为惩,几年下来便显现出了许多弊端,譬如连成语都接不上的很难作出什么出色的诗画来,还有人为了有机会出风头儿刻意不去接,若真是有才学想要显露且还罢了,可气的这多是纨绔子弟刻意捣乱的把戏。

    眼下这抽签的法子,便合了许多人的意,一来确实新鲜,容易调动气氛,二来公允。

    见多数人出声附和,金溶月这才在主座的高椅上落座下来,两名侍童捧着签壶上前,送到各桌桌前,便让众人抽取。

    因规则临时做了改动,主办方本着不勉强玩家的原则,放宽了秩序,若是不愿意参与进来的,便可选择不抽签。

    但这样一个可以借机扬名的机会,没准儿还能引起袁枚先生的注意及青睐,故没几个人会拒绝。

    冯霁雯却很没出息地选择了不参与。

    成语接龙她还有点底气,毕竟十几年的书不是白读的,可抽签什么的这种运气活儿,她则不愿去赌了。

    万一抽中了呢。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才女这条路,那还是别瞎掺和了,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儿看热闹,挺好。

    紫云倒是痛痛快快地抽了一支签到手,那彦成和丁子昱也各自抽了。

    “诗词书画,随便拿一样儿出来应付应付就是了……再不济也只是罚一杯果酒而已,怎么不玩玩儿呢?你字写的那样好看。”紫云说罢忽然低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取笑道:“我知道啦,你是不是一心瞅着有没有能入你眼的如意郎君,分不出心来啊?”

    冯霁雯满面黑线。

    咳,紫云若不提这个,她险些都要忘记自己今日前来身上还背负着任务的。

    此际再环视视线中这些锦衣华服的旗人子弟们,不由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她虽然前世也没有过感情经历,但好歹也是二十好几的大龄女青年了,现如今看着这些人就跟看待半大孩子似得,更别谈要嫁给他们了。

    而年纪稍大些的,无需去说,定早已有了家室。

    冯霁雯这厢正头疼着,另一边一整壶签文已被抽光,甚至还有不少没落着抽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年由金溶月主持诗会的缘故,前来参加的人竟比估算中的更多了十余人。

    到底无伤大雅,没能参与进来的便在一旁看着,并未有什么不满之辞。

    金溶月已从肘边几案上的签壶中抽出了第一支签来。

    “蒹葭——”她垂眸轻声念出素手中竹签之上的签文来,含笑望向众人,问道:“不知另一支蒹葭签在谁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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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PS:看得粗来大家都很着急看到和大人,下章保证放出来和大人的戏份~

052 香山枫会(五)

    不少人低头对照着自己手中的签文,确定了不是自己便勾着脖子四处地看是谁。

    坐在福康安身侧的袁池瞥见福康安皱眉失望着将竹签撂下的表情,眼睛闪了闪,忽然拔高了声音道:“在三爷这儿呢,在三爷这儿!”

    福康安眉头疑惑地一动,只见面前的竹签已被袁池换走了。

    眼下这支签身上,果然是规规矩矩地拿朱砂描着“蒹葭”二字。

    他有些不悦袁池如此多事,眼皮子过于活络了些,却并没有作解释,只顺势拿起了那支竹签来。

    情窦初开的少年,没有不希望能在心上人面前多表现表现的,尤其是自信的少年。

    “还带这么玩儿的,当别人都是瞎子吗?”那彦成冷哼了一声讲道。

    仿佛是在逗他。

    冯霁雯望向已经开始起哄喝彩的众人。

    当然不会都是瞎子,但都乐的当这个瞎子吧。

    “三爷真是‘顶好’的手气!这才头一遭,便被抽着了……三爷快想想,诗词书画要选哪一样儿?”袁池笑着打趣催促道。

    金溶月的目光这才落到福康安身上,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意,道:“福三公子,请吧——”

    见她看向自己,福康安胸腔内一阵剧烈的搏动,总显得有些冷峻疏离的脸上此际也不禁带上了些许笑意,他一挥手,显得干脆又豪气:“愿赌服输,备笔墨来。”

    这不是要作画,便是要显摆书法了。

    “往前只知福三爷马上功夫了得,竟不知还擅书画,今日我等可要一饱眼福了!”侍童刚将宣纸展开铺好,袁池便奉承起来。

    冯霁雯听得眼角直抽抽,还没开始动笔呢,就给夸上天了——什么叫嘴上跑马跑的没边儿,她今日可算是在这位袁大公子身上见识到了。

    偏生其余等人纵然不是附和,却也见怪不怪,仿佛本该如此一般。

    这让冯霁雯觉得自己的三观又创新低。

    廊外也有女子嗤笑了一声,透过一道半打起的青竹帘望着廊内的情形,摇头道:“长兄如今这拍马屁可是拍的越发得心应手了,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却还乐在其中。”

    她身侧的小丫鬟闻言低着头,不敢接话。

    女子的目光移了移,落在了一道背影之上,眯着眼睛问:“确定了那位便是阿桂府的二少爷吗?”

    丫鬟应声“是”。

    “请他出来吧,就说我要见他。”

    丫鬟大吃一惊,抬起头来犹豫道:“小姐,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今日来了这么多公子小姐,也没见有谁刻意避嫌的。”

    丫鬟苦着一张脸。

    这能一样么?

    “无需多言,去请人吧。”

    见她坚持,丫鬟只好硬着头皮奉命前去。

    廊中福康安已提笔做了一幅书法,洋洋洒洒的一篇岳飞的“满江红”,一气呵成。

    按照惯例,其作品要让侍童来回举着给在座众人观瞻,听得众人的夸赞声,福康安一脸自得懒得去掩饰,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冯霁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的表情,紫云正问道:“你觉得如何?”在她眼里,冯霁雯是个书法界的行家。

    冯霁雯压低了声音,满面中肯地说道:“马马虎虎。”

    不是贬低,而是就客观而言这幅字笔力不错,却大大输了神韵。

    她声音极低,可福康安却远远地瞧见了她说话时的口型,气的握紧了拳头,怒目逼视着她。

    他的这手草书苦练了一整年,就是为了今日在香山枫会上一举夺得金二小姐的注意——结果金二小姐还没说什么呢,她倒背地里寒碜起他来了。

    说他写的马马虎虎,一无是处的她倒是写几笔出来瞧瞧啊!

    冯霁雯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去,乍然对上他气冲冲的眼睛,险些被吓了一跳。

    难道是听到了?

    什么耳朵这么灵……

    可这字写的本就一般嘛,出来秀,就要做好被人提意见的心理准备。

    况且她又没有哗众取宠,当着大家的面儿说难听话。

    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这点儿肚量都没有。

    冯霁雯收回目光,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翻了个白眼。

    这白眼翻得轻飘飘的,却又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不屑,竟透着一股难言的优雅——可谓是尽得况太妃的真传。

    福康安被气的险些红了脸。

    冯霁雯斜对面不远处,亦有人好巧不巧地将这记白眼收尽了眼底,一个忍俊不禁,竟轻笑了出声。

    他还是头一回见人能把白眼都翻得这么好看的。

    两番相见,这位冯小姐似与传言中的不太一样。

    “和兄,你笑什么呢?”与其同桌的伊江阿笑着凑近了说道:“福三爷这手字自是跟和兄的没得比。”

    和珅轻一摇头,似笑非笑道:“在如今的八旗子弟中,堪称得翘楚了。”

    伊江阿哈哈笑起来,毫不避讳道:“简而言之就是鹤立鸡群嘛!”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望了过来,想瞧瞧是谁在这个时候说这么败兴的话。

    见是伊江阿,便多是释怀了。

    永贵家这个儿子,嘴皮子那是出了名儿的贱、贫,没他不敢说的,犹记得去年香山枫会上一位小姐作了幅画,他愣是将人损的当场哭红了眼,一连好些日都不带出门儿的,今年的香山枫会更是来也不敢来了。

    典型的人至贱则无敌。

    众人都不愿跟他一般见识。

    “福某初涉书法,在金二小姐面前班门弄斧了,恳请金二小姐点评一二。”福康安这边已从冯霁雯的白眼阴影中勉强走了出来,又端着张平易近人的脸色看向了金溶月,双眸炯炯有神。

    侍童已将书法捧至金溶月面前。

    金溶月凝神看了片刻,适才露了笑意,评道:“多谢福三公子抬举——依溶月之拙见,福三公子这手章草结字灵动,笔笔纵横交错,颇有几分子昂公的神韵。”

    “金二小姐评的好!”袁池抚掌高声附和道:“确有赵子昂的风范!”

    得心上人如此肯定的福康安也难掩眼中激动,却也不忘谦虚道:“金二小姐谬赞了,福某岂敢与子昂公相媲。”

    “这话说得算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那彦成轻哼了一声,话音落,却见一名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敢问可是章佳二公子,那彦成少爷吗?”她欠身一礼,轻声问道。

    那彦成微一点头,疑惑地看着她。

    那丫鬟面有些许为难,丁子昱见状十分有眼色的避让到一侧,她方上前来,在那彦成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那彦成脸上一派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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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香山枫会(六)

    紫云与冯霁雯相看疑惑。

    那彦成已是起了身来,对她二人说道:“我有事要离开片刻,很快便回来。”

    “欸——”紫云刚要问上一句,却见他已经转身走了,她不便在廊中喧哗,唯有压低了声音对冯霁雯道:“他这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呢?”

    冯霁雯同样不解。

    紫云思忖了片刻,见那彦成已下了石阶,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对冯霁雯道:“我跟去瞧瞧……”

    那丫鬟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公子出门儿多是带小厮,只有小姐夫人才会带丫鬟。

    看来有猫腻啊。

    冯霁雯见她果真作势要起身,忙低声问:“你不玩儿了?”

    “说不定能发现更好玩儿的呢……你等着我回来啊。”紫云似怕跟丢一般,片刻不做停留便离去了。

    金溶月那边已抽到了第二支签——雨桐签。

    此签竟是在丁子昱手中。

    众人见他眼生的很,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市布袍褂,显然不是一个圈儿里的,目光里便隐约生出了几分排斥之意来。

    仿佛这香山枫会就是供给他们这些子弟们玩乐的聚会,一切跟他们格格不入的人群都是入侵者,不该厚着脸皮掺和进来一般。

    迎着众人或打趣或不屑的目光,丁子昱耳根略有些发热。

    他不是不知道京中贵胄子弟是什么样的德行,但却没料到在香山枫会这种文人聚会的场合之下,竟是有增无减。

    迎着众人的视线,他忽然意识到这所谓用来切磋学问的香山枫会与自己想象当中的完全不同,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过来自取其辱。

    “敢问这位公子是?”金溶月望过来,出声询问道。

    丁子昱微一回神,微微垂首答道:“在下丁子昱。”

    “没听过……”有人直言道。

    冯霁雯嘴角抽了抽,很想看看是哪个傻缺说出来的这句话。

    全天下的人多了去了,你个个儿都听过的话岂不是要上天了?

    别人还不见得听过你呢。

    对面的汪黎隽闻声这才瞧见丁子昱也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装作素不相识的口气问道:“这位兄台看着眼生,不知是哪个旗下的?”

    在座多是八旗子弟,他有此一问也不奇怪。

    但明知丁子昱的身份却故意如此发问,便是刻意想令他出丑了。

    丁子昱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却只能答道:“在下是汉籍,并非八旗人士。”

    在座也并非没有汉籍子弟,只是多也是官宦出身,如他这般一穷二白的书生,确实罕见。

    冯霁雯见汪黎隽似有意要借机开口羞辱,抢在前头开了口淡然道:“丁先生乃是我们冯府府上如今的教习先生,两个月前刚由袁枚先生亲自引荐的——说来上个月似乎还被汪大人请到贵府做过客,怎么汪公子不曾见过吗?”

    丁子昱微感诧异地看向她。

    小姑娘脸上神色平淡冷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来,仿佛只是在阐明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汪黎隽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

    一部分人疑惑地看着他,另一部分则看向冯霁雯。

    “这是哪一家的小姐啊……”甚至有人低声地问。

    看着眼生。

    “原来公子与家师相识。”金溶月口气中带了几分敬意,这才道:“这雨桐签既在丁公子手中——”

    “不如就请这位公子现场作诗词一首吧!”汪黎隽忽然出声打断了金溶月的话,抱定了主意想要为难丁子昱一般,又看向了金溶月,笑道:“今年的香山枫会既由金二小姐主持,不如便以佳人为题,作一首来应景吧!”

    被罚之人向来是从诗词书画中挑选出自己所擅长的一项,且现场作诗难度最高,向来不拘题材,他倒好,直接将人给框死了。

    这下任谁也看得出,他必是丁子昱不对付了。

    先前问人家是八旗中哪一旗,显而易见也是为了为难对方了?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附和,反倒遭众人拿异样眼光看待的汪黎隽脸色更为精彩了。

    冯霁雯险些要笑了出来。

    暴露了自己的狭隘心思不说,用作诗词来为难一位靠教书吃饭的文人,也真是没谁了。

    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真是这位年轻人一贯的风格啊。

    好,真好。

    “就依汪公子所言。”一片尴尬中,竟是丁子昱出声打破。

    他还是不愿过多地去得罪汪黎隽。

    众人虽没出声,却多是一副看好戏不嫌热闹的神色。

    “年年都来这香山枫会,有趣儿的事却一年年都不带重样儿的。”伊江阿看了汪黎隽和丁子昱一眼,余光瞥见冯霁雯,忽然好奇地道:“不过方才出声的那姑娘是哪个府里的?像是从未见过的,近来又有外任官员调来京中了?”

    和珅见他满面疑惑,笑而不语。

    只是这冯家的小姐短短数月,便改头换面到令这么多人都认不出来,确也非比寻常。

    不知自己被人注意上了的冯霁雯,正神定气闲地等着看汪黎隽被打脸。

    丁子昱虽没有到七步成诗的地步,然凝神思考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开了口。

    他微微提了提气,徐徐念道:“晨光一掬,佳人初相见。”

    “鹃啼莺转,柳色已成烟。”

    “静语嗔惶,西风催眉弯。”

    “窥鸿一瞥,半壶烟云……半壶欢。”

    “献丑了——”丁子昱朝着四周作揖施礼。

    一处角落中,汪黎芸远远地看着那姿态谦卑的年轻人,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方才由他念出来的那首小词。

    她轻轻张口,无声重复默念了一遍,眸光微微闪动。

    “丁先生果然学问不浅,只是现如今已入了冬,哪里来的什么柳色成烟?”汪黎隽终于逮住了机会找回一丝颜面一般。

    “汪公子说的是,丁某才疏学浅,一时之间做不出好诗来,唯有东拼西凑了。令诸位见笑了。”丁子昱淡然回应道。

    见他低头,汪黎隽总算不再纠缠,冷哼了一声便收回了视线去。

    冯霁雯心下却明了,凭借丁子昱的才学,要做出一首应景的诗来并非难事,如此这般,只怕是刻意在给汪黎隽留脸。

    可像汪黎隽这种人,只怕根本不会领情。

    小小的风波很快过去,金溶月称赞了丁子昱几句打了圆场之后,便抽取了第三支签来。

    “赤令签不知在哪位手中?”

    众人纷纷摇头,拿目光四处搜寻着,却迟迟未见有人站出来。

    “另一支签到底在谁哪儿呢?倒是说句话呀。”

    有人开始不耐烦起来。

    冯霁雯也有几分疑惑,此时却听一旁的小仙低声道:“姑娘……该不是紫云格格留下来的那支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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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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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介绍:
同样是清穿,冯霁雯面临的不是险恶宫斗,也不是伤神的宅斗,而是要嫁给满清第一美男,乾隆第一宠臣,史上留名的大贪官——和珅!
这时的和大人,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在咸安宫求学的清贫美少年。
被祖父以死相逼送上了花轿的冯霁雯狠一咬牙,满脸决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你继续发愤图强,我负责把嘉庆帝架空掉!
……
其实这只是一个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夫妇有爱(蛇精病)日常。
金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