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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金夫txt下载     金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99 找人

    暮色西沉。

    毓秀宫内,一名宫女行至寝殿中,轻声禀道:“公主,奴婢方才在殿外远远地瞧见十五爷带着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十五爷只在咱们宫门外站着,迟迟不见进来——”

    “十五弟来啦?”本脱了旗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剥橘子的九格格和恪,闻言连忙丢了手中的橘子,弯腰要去找鞋子。

    宫女见了忙跪在她脚边替她将鞋子穿好。

    “七姐,我可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小十五了,正想得慌呢!我去喊他进来说话儿——”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

    和静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你慢些,成日这般冒冒失失的,何时才能长大……”她一边扯着和恪的手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莫再人前人后小十五小十五的喊了,叫他听着了,又该不高兴了。”

    永琰自认比心性过于单纯幼稚的和恪懂事老成的太多,私心里总将这个只大他一岁的胞姐当作妹妹一般来保护,故而总是不乐意听和恪称呼他为‘小十五’。

    和恪笑嘻嘻地应了句“知道了”,拉着和静快步出了寝殿,下了玉石阶,果然瞧见了永琰的身影。

    天色将暗,他站在大门外负着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十五弟,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呢?快些进来啊!”和恪冲他喊道。

    闻得此声,永琰似乎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和恪二人,脸上遂露出了平日里不多见的笑。

    这笑却稍纵即逝,旋即便被沉甸甸的情绪取代。

    和恪全然觉察不出异样来,催着他进来说话,可待姐弟三人一同进了内殿之后,永琰张口却是打发她出去玩儿。

    和恪有些不高兴,下意识地看向和静。

    “且抱着你的猫儿出去荡会儿秋千,让阿瑜姑姑陪你一同去——”和静说道。

    一名年纪尚不算大的嬷嬷笑着走上前来,和恪不甚情愿地将手递给了她,由她牵着走了出去。

    和静遂将几名宫女都遣去了殿外。

    “今日我随皇祖母的灵柩出宫,福康安暗中交给了我一封信笺。”永琰压低了声音说着,一面将东西递到和静面前。

    “是冯氏?”

    永琰点头。

    和静将信取出,凝神看完。

    这信是冯霁雯亲手所写,其上所列是此番制胜的筹码和计划。

    她无疑是想借此说服他们。

    “太冒险了。”和静喃喃着道:“和珅不在,景仁宫明里暗里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西苑之变,使局势大转,和珅生死不明,如今她信不过冯霁雯,更信不过当今的局势。

    他们现在完全可以退出这场漩涡。

    可退出之后呢?

    她仍要远嫁缅甸,十五弟孤身一人在这魔窟之中,又要如何过活?

    还有小九……难道也要如她这般,就连婚配都要被嘉贵妃操纵、余生也难得顺遂安乐吗?

    想到这些,又扫到冯霁雯字里行间透露着的迫在眉睫,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永琰。

    “十五弟,你来拿主意,七姐听你的!”

    她虽为长姐,此刻却将幼弟当作了主心骨来看待。

    永琰沉默了片刻。

    此时的劣势远不同于之前的至少尚有着一半胜算的开局,他……也需要再想想。

    姐弟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四下渐暗,不觉间,便是一个时辰过去。

    殿外早早已掌了灯,唯独内殿没有和静的准允,宫女未敢擅自进来,四周只被窗外廊下的宫灯映出几分隐约的薄亮来。

    “待用罢晚膳再商量也不迟。”

    和静出声打破了寂静,起身走向殿外,吩咐了宫女前去传膳。

    又与另一名宫女吩咐道:“让九格儿进来罢——”

    “回公主,半个时辰前,九格格嫌闷得慌,便央着瑜姑姑同往御花园去了,这会子还不曾回来呢。可要奴婢们去寻吗?”

    和静点了头。

    “快些将她带回来吧,夜凉起风了,再带件锦忴过去让她披上,切莫着了寒。”

    宫女应下,即刻去了。

    只是这一去,便足足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眼见饭菜都摆齐了,还未见人回来,和静皱了眉看向殿外,又喊了一名宫女前来,刚要张口吩咐之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

    脚步声透着匆乱,是在宫中极少能听到的。

    和静与永琰定睛去看,只见是瑜姑姑带着先前去寻人的宫女形色略有些焦急地躬身行了进来。

    “九格儿呢?”见她们这般神色,和静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方向,忙就问。

    额角上挂着汗珠的瑜姑姑连忙答道:“回公主,一个时辰前奴婢带着九公主去了御花园,九公主追着猫儿玩,奴婢跟着跟着……竟是给跟丢了,匆忙寻了许久,也未能寻见九公主……”

    “怎不早些让人回来禀报!”脸色大变的和静自椅上起身,重声打断她的话。

    “奴婢……奴婢只当和往常一样,总能追得上的,可谁知……也怪奴婢后来急慌了神,奴婢该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久见不到人回来,和静心下已是不安,眼下又听闻小九已足足一个时辰不见踪迹,心下更是乱作一团,急得朝殿内一应人吩咐道:“都愣在这儿作甚,还不赶紧去将九格儿找回来!”

    毓秀宫上下不敢怠慢,足足出动了一大半的人奔去了御花园找人。

    “要不要将此事禀告皇阿玛?”

    等不到消息的和静心中难安,看向永琰的眼睛里满是着急的征询。

    永琰摇摇头。

    “御花园统共只有那么大,咱们派去的人手已是足够了。皇阿玛近来心绪不佳,龙体欠安,还是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前去烦扰了。”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和静攥着手里的帕子,喃喃着道:“她向来胆小怕黑,身边又无人照看,却此时还不见回来……”

    永琰打断她,安慰道:“九姐淘惯了,偶尔忘了时辰也不足为奇,也许是找不见瑜姑姑,凑巧遇到了其它宫里的娘娘们,被带去玩儿了,她向来粗心大意,忘记让人回来传话亦是常有之事——”

    和恪心性开朗,倒是很得一些膝下没有子嗣的嫔妃们喜爱,常常被邀去各个宫里溜达。

    和静被提醒,遂又吩咐了宫人去和恪平日常去的几位娘娘宫中询问。

    被派去的宫人们逐个先后回返,可带回来的消息却如出一辙——各个宫中的娘娘皆称今晚从未见到过和恪。

600 最紧要之事(含和大人的小剧场)

    和静彻底慌了。

    原本格外理智的永琰面对愈发不妙的情况,心中也不禁有一阵担忧荡起。

    姐弟二人互视一眼,遂也离了毓秀宫,亲往御花园而去。

    往常自日落之后便格外安静的御花园内,此时四下的景致被一盏盏宫灯映得明暗错落,宫女太监们寻人的喊声此起彼伏,似将阴沉的夜色都催得一阵阵发慌。

    巡逻至此处的侍卫见此阵仗,自永琰口中得知此事过后也不敢怠慢,立即帮着一同寻人。

    夜风尚未停,又有冰凉的细雨将四周浸湿。

    脚下已没了方向的和静被撑伞的宫女扶住,望向四周的眼神却片刻也不敢耽搁。

    此时,一名小太监疾走而来,行至和静身前。

    和静尚未来得及开口发问,便见他扑在了脚下混着雨泥的鹅卵石小径上,张口是瑟瑟发抖的声音:“禀公主,巡夜的侍卫在……在园东的荷塘中寻见了九格格……十五爷此时已经赶——”

    “九格儿可有不测吗!”和静脸色苍白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小太监吞吞吐吐,“奴、奴才不知……”

    和静一把甩开宫女的搀扶,几乎是毫无仪态地冲进了渐大的雨中。

    园东的那处荷塘,地处偏僻,以往便不常有人踏足,又因数年前令妃过世,其宫中的一名贴身嬷嬷自尽溺毙于此塘内,此后便传出了闹鬼的说法来,一来二去,愈发无人靠近此处,宫人们也渐渐地疏于打理。

    入目杂草丛生,久未修剪的树木虬枝盘横在夜色中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塘中枯败的荷,也丝毫没有发新的迹象。

    四下一派令人生惧的死气沉沉。

    和静在塘边看到了浑身湿透、躺在永琰怀中一动也不动的和恪。

    她面无表情地怔了一瞬之后,慌忙扯下身上披着的枫红色缎面锦忴,脚步飞快地走上前去,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将锦忴裹到和恪身上。

    枫红的鲜艳将和恪原本就苍白无比的小脸衬得越发没有一丝的生气了。

    和静恍恍惚惚的眼前却还是数个时辰之前,她拉着自己的手嬉笑胡闹,嘟着嘴撒娇的鲜活模样。

    “快、快请太医给她瞧瞧啊……”和静眼神无措地看着紧紧抱着和恪的永琰,语气既焦急又失神地说道。

    永琰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漫过脸颊和静伸出僵硬的手指想要去晃一晃和恪,然而触手未及,整个人忽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后方仰倒而去,瞬息间被抽离了意识。

    她只想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而睁开眼之后,却发觉仍没有能够真正地从梦中醒来。

    和恪公主因贪玩而溺亡于御花园东塘的消息当夜便在宫中引起了一番震动。

    翌日一早,皇帝震怒之下,以看护不利之罪发落了以阿瑜姑姑为首的一干嬷嬷宫女,乃至当晚于御花园中当值的太监与巡逻侍卫也皆受到了牵连——

    待和静自昏迷中醒来,身旁熟悉的人已被换掉了大半。

    她发了疯一般披发赤脚冲进安置和恪尸身的偏殿之中,不顾宫人的阻拦将灵布揭去,双眼落在胞妹的面庞之上,刹那间被烫出火热的泪珠来,落在那具尚且稚嫩却早已冰凉的躯体之上。

    和静不停地摇着头,发抖的双手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和恪的四肢乃至全身不停地查验着什么。

    这般惊扰死者的行为,殿内的宫人拦她不住,只得慌张地前去禀报此事。

    而将出此门,却被赶来的永琰拦住了脚步。

    “不必惊动皇阿玛,我自会将七公主劝回。”

    小太监唯有应下,垂头伫在一侧。

    永琰抬步进了殿中。

    “七姐。此举不妥。”他按住和静的手臂。

    听到至亲之人的声音,和静豁然抬起头来,见是永琰,原本锋利的眼神顿时变得柔软而悲痛,却又盛满了质疑的泪水:“你知道的,九格儿向来胆小,从不敢踏足那等无人之处,尤其又是夜晚……他们说是追着猫儿跑远了,这叫我如何能信?况且,她自在香山枫会上落水之后,愈发怕水,平日里连瞧见了一方井口都要远远地避开,又岂会——”

    “七姐!”永琰重声打断了她的话,同样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满含着制止之意。

    此处人多眼杂,不容许她说出任何欠缺考虑的话。

    和静只能不断地流着泪摇着头,眼瞧着永琰将印着经文的灵布重新缓缓地替和恪覆上。

    永琰通红的眼睛里一点点爬满寒意。

    他连夜命人暗中打探了和恪出事前后的时辰里都曾有哪些人去过御花园。

    彼时天色已晚,出入此处的人并不多,而曾在此停留之人,更是寥寥无几——经过诸多分析查证,值得留意之人,最终不过唯有两人而已。

    昨晚前往内务府办差的景仁宫里的掌事太监赵喜,和带伤在身仍前往宫中请安的十一阿哥。

    有数名当值的太监都曾见到过二人同在园内信步。

    这些日子为不惹圣目,永瑆再未踏足过景仁宫,近来和珅之事将要落定,更值关键之际,刚得喘息之机的景仁宫与十一阿哥之间的联络自是愈发不敢明目张胆,借赵喜办事之由趁机传话,并不难作想。

    只是不凑巧的是,和恪那时也进了御花园内。

    她撇下了阿瑜姑姑,独自追着猫儿一路走,后来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暂时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猜测,可单单只是猜测,他已经无法遏制心中的冷意了。

    他自也明白,无论真相如何,他的九姐都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活着的人呢?

    此后他有的不过只是朝不保夕、受人摆布的生活,和即将远嫁、此生只怕都再无相见之日的七姐——再有便是先后不明不白地消失于人世间的额娘和九姐、与或许再也无法大白于人前的真相!

    他不该这样活着,她们更不该那样死去……

    而七姐,她喜书法,喜画花鸟,喜爱着所有女儿家喜爱的漂亮衣裙与首饰,她应当如额娘生前所愿那般招得一位如意驸马,在家人的庇佑下欢愉顺遂地度过余生。

    而绝不是怀着一腔沉痛与不甘下嫁到那苦寒之地。

    如此,即便他侥幸熬过半生,略有所成,最终又能更改得了什么呢?

    永琰深深地看了一眼灵布覆盖之下,依稀可见少女轮廓的娇小尸身。

    若他早一些下定决心,加倍提高警惕,也许九姐也不会有此一劫……

    许多变数,不过是一念之差,却偏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故而,与此前的隔岸观火、蓄势等待时机不同,此时他别无选择——反击,已经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许还年幼,读书尚少,许还不知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之道,许还不知活着更为可贵,但他此时很清楚于他而言,最紧要的是什么!

    是保住仅有的一切,是不再让新的遗憾出现在眼前而无力回天!

    哪怕是粉身碎骨,却无愧。

    他此时方懂自冯英廉入狱之后,便一腔孤勇、不顾万般险阻也要前行的冯霁雯,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在此之前他尚与大多数人一般,认为她过于执拗,不懂权衡大局,不知自保,不辨利弊。

    原来这不叫不懂谋算,而是因为懂得了最为值得谋算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这应是人心剖去层层浮华与浑浊之外,最为干净澄澈的模样。

    生而为人,至少要试着做过一次才能无憾无愧!

    他想,和珅一改往日的算计,陪她孤注一掷,应也有此领悟。

    ……

601 抄家(谢"___浅笑打赏的和氏璧

    两日后,雨水方休。

    自先太后崩逝之后便抱病在身的乾隆又痛失幺女,已有数日不曾早朝、未见臣僚。

    直至第三日现身朝堂之上,仍是抱着一副病态,然而提及有关和珅-案的进展,怒意却是汹涌难挡——至此距和珅被反贼劫走已有十日余,可除却被不分青红皂白强行下狱的无辜百姓,和民间诸多捕风捉影的说法之外,真正有关和珅的踪迹下落,官府竟一无所获。

    乾隆当朝问责了负责此案的丁韬,限其三日之内务必了结此案,否则便夺其刑部侍郎之职。

    盛怒之下,丁韬冷汗淋漓地领命下来。

    “北京城统共有多大?接连搜了十余日都毫无所获!还是说你们玩忽职守,竟让这帮余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城去!”圣怒难息,一干官员们瑟瑟而跪,却不敢出声辩解。

    遭怒火冲了心肺,乾隆忽然重咳起来,高云从连忙抚背,又有小太监递了茶去,而刚近身,却被乾隆抬手挥去,茶盏重重地砸在御阶之上,珐琅瓷片碎裂滚落,茶水溅了跪在前首的丁韬等人满身。

    几人脸色发白,一动也不敢动。

    乾隆双手扶在龙案之上,因方才那番剧烈的咳嗽而充血的双眼迸发出极为迫人的冷意来,充满威压的声音亦是沉顿沙哑,只听他凝声道:“传都察院御史——领朕手谕,即日查抄和珅府邸,将其家眷族人一概收押,明日午时一同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他倒要看看隐匿在白莲教庇护之下的和珅究竟现不现身!

    更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敢心存反叛、与朝廷作对,究竟是怎样的下场!

    听闻圣意明日便要将和珅满门斩首,百官无一不惊。

    ……

    “太太,您……当真非要进宫不可吗?”

    琉璃阁内,尚且不知已有抄家的旨意递至都察院御史手中的冯霁雯听着小醒的问话,点了点头。

    必须要去。

    “可……”小醒面色反复,却不知如何去劝。

    “不必多说了,派人去门口接应着,待福统领的人一到,立即向我通传。”

    眼下已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除了背水一战,她别无选择。

    何况他们的计划勉强还算得上周密,只要她今日能得以顺利入宫,到时在皇帝面前有于敏中的证词和十五阿哥手中的证据在,他们未必会输。

    有福康安和那彦成相助,她今日避开景仁宫的耳目私逃出去应当并非难事,而至于入宫之后能否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见到皇帝,则有十五阿哥设法拖住嘉贵妃的眼线——

    汪黎芸也曾让人传信,询问她可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但她有孕在身,在宫中更是势单力薄,冯霁雯并不愿她逞强掺和到这场谋划中来。

    她自然知道汪黎芸对丁子昱的死难以释怀,可丁子昱所做的一切皆是想保她安稳,所以她更加不能违背丁先生的初衷。

    所以她只将信给焚了,而未有回信。

    转瞬间,冯霁雯又想到了那个从宫中传出的沉重消息——和恪溺水而亡。

    她仍清楚无比地记得那个小格格明媚纯真的样子,和彼时她为了表达感激之意而将自己的贴身如意锁塞到她手中的情形。

    她尚且都心怀感伤,更不敢想十五阿哥与七公主在痛失至亲之时又该是怎样无法承受的心境。

    虽不知可有什么内情,但她也十分明白,他们之所以下定了决心同她孤注一掷,必是与和恪的突然离世有关。

    而今日过后,她亦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能再见一见祖父和舒志他们。

    还有和珅……

    一切皆不可知。

    此番成败,必然承载诸多。

    冯霁雯站起身来,唤了小仙上前为她束发。

    守在外面的小醒被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的小茶惊了一跳。

    “小醒姐姐,你想什么呢?我瞧你一直走神儿——”

    小醒无心理会,小茶却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昨晚那么晚没歇下,冒着雨去见钱先生,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小醒脸色微微一变,转头见小茶一副打探消息的模样,皱眉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且做好你分内之事。”

    她语气有几分严厉,小茶转过身吐了吐舌头,就悻悻然地离去了。

    她只是觉得,太太但凡有事,都是吩咐小醒和小仙,而鲜少会差使她去办,心下想多帮些忙、分担一二,故才多嘴去问的,本是好心而已……

    小醒望着她的背影,心下久久无法平复。

    她竟不知昨夜同钱应明见面之时被小茶看见了。

    好在小茶看起来并无异样,想必是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若不然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但是……也不知钱应明究竟有没有被她说服,愿不愿意帮她……

    而即使他不帮,她也怪不得他,到底他跟她之间连朋友也算不上。

    她只是听闻王杰王大人时常差人前来给他传话,想必定有办法助他出府,而她也根本找不到其他人帮这个忙了,复才如此冒昧。

    现下冷静下来想一想,别说帮忙了,他单是没有到太太面前告发她,已经算是给她留足情面了。

    她真是太糊涂了。

    小醒自嘲间,余光中忽然闯进了一个阔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福统领。”她刚屈膝行礼,福康安已经疾步进了堂内,连背影都透着一股焦急。

    “快!”

    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一把撩开内间的珠帘,目光刚刚搜寻到冯霁雯的身影,就急声说道:“都察院来人了,据称是奉旨前来抄家拿人!你快走,再晚些怕就走不了了!”

    被吓了一跳的冯霁雯已经站起身来,听闻“抄家”二字,眼底陡然变色,脚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外间走去。

    她没时间多想和多说话。

    “他们奉旨羁押家眷,一旦发现你不在府内,必然要大肆搜捕——我会尽量给你拖延时间,但你亦需尽快进宫才行!”

    因为一旦被以私逃的罪名抓住,别说按照计划进宫面圣了,甚至被官兵就地正法都是极有可能之事——霁月园此时此景,若是动起手来,那些满脑子想着立功的官兵根本不会有半分顾虑!

602 截杀

    冯霁雯急急地点头,二人已快步出了琉璃阁。

    福康安需立即赶往前院,她则要从后门出府,便在院门外分了道。

    冯霁雯却驻足一刻。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福康安皱着眉头,满脸着急。

    “谢谢你。”她的声音同样很急,一双眼睛里却透着真挚的感激。

    他本是被她拖下水来,她理当百般重谢才是,可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命来还这份恩了,只有在此时以寥寥几字稍表谢意,以免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福康安忽地怔住了,眼睁睁看着说完这句话就转过了身正疾步离去的冯霁雯,心底忽然涌现出千百句想说的话来,胸口处亦有千万种情绪要喷薄而出,可不知为何只能紧紧攥着拳头而只字未发。

    他只是看着冯霁雯的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这种仿佛是在送别的感觉让他心底一再揪紧,甚至于不觉间,那一双英气的眼眸里已然染上了一层微红。

    他豁然转过身去,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的画面。

    一辆随处可见的寻常蓝布马车停在霁月园的西后门处。

    “太太,让奴婢随您一同去吧!”

    冯霁雯将要踏出门去之际,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只见是小醒提着裙角飞奔而来。

    “你怎么来了?”冯霁雯皱眉斥责道:“快些回去!”

    她此次进宫凶险颇多,未打算带上任何人,而小醒平时又是几个丫头里最为成熟懂事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刻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来?

    “奴婢不回去。”小醒来到她身边,声音因一路疾奔而急喘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冯霁雯,满都是坚定的神情。

    冯霁雯紧张地环视了四周一圈,虽然此处守着的是福康安的亲信,但也不是绝对安全,多做停留纠缠无疑是极危险的。

    再看小醒神色决然,她唯有道:“那快走——”

    小醒忙不迭点头,紧紧跟在她身后快步离开了霁月园。

    头戴毡帽,腮边黏了假胡须扮作中年车夫的刘全连忙招手。

    不待小醒去扶,冯霁雯已经动作迅速地上了马车,一直等在车内的那彦成见她进来,立即将一个包袱递到了她的手中,道:“月牙儿,快换上——”

    语罢,便折身出了车厢,坐上了辕座。

    小醒刚上车,还未来得及坐稳,马车已驱使离去,滚滚车轮在背后扬起一阵尘烟。

    小醒看着冯霁雯已经手脚麻利地换上了皇宫内监服,只觉心口处一阵阵剧烈的紧缩,难受之极,试着开口说道:“太太,奴婢……”

    “你不必说了。”冯霁雯边说话,边小心地掀开车帘一角去察看外面的情形,“此次进宫,你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还会添乱。单说这内监服便只备了一套,你要如何进得宫去?”方才带上她,不过只是恐生变故的一时之计罢了。

    “可是……”

    冯霁雯再次打断小醒的话,并看着她讲道:“待会儿出了护国寺街,你便下车。”

    她的语气有几分少见的严厉,小醒听在耳中,心下滋味莫辨。

    冯霁雯从方才换下的衣物中翻出了一对玉钗来,正欲塞到小醒手中,却又想到贴身之物容易辨认,于是朝那彦成问道:“韶九,你身上可有碎银吗?”

    那彦成将车内的对话听在耳中,不做犹豫地将腰间的钱袋摘下递了进去。

    冯霁雯塞给小醒,交待道:“先将衣裳换了,再找个落脚的地方,切记不要招人注意。”

    她的几个丫头都是好姑娘,绝不该陪她一起死,且庆伯只有小醒一个女儿,即便没有今日她非要追上来一事,冯霁雯也早已向福康安托付过,若霁月园当真保不住了,也要设法将秦嫫和几个丫头送出府去。

    小醒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不过一瞬,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豁然朝着冯霁雯跪了下去,语气哽咽颤抖地道:“奴婢当不起太太这般厚爱……奴婢有罪,奴婢对不住您!奴婢但求您今日别进宫冒险……您此番倘若进宫,必然全无胜算啊!”

    见她这般失态,冯霁雯心下不由缓缓浮起了一层疑窦。

    她皱眉注视着哽咽到身形都在剧烈颤抖的小醒,凝声问道:“你为何会断定全无胜算?”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小醒从来不是口不择言之人,何况她今日的异样之处实在颇多。

    难道说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满眼是泪的小醒狠狠咬了咬牙,刚要开口之时,马车车厢却陡然剧烈地一阵晃动,旋即便停留在了原处,随之刘全惊愕的声音就传了耳中:“这些是……什么人!”

    又听他道一声“不好”,紧接着那彦成就朝着车内急促地叮嘱了一句:“千万别出来!”

    冯霁雯尚且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只知此时身处一道长巷之内。而耳畔已经响起的刀剑相击之音……让她无需亲眼去印证却也能够清楚地知道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有人要截杀他们!

    都察院和官府的人动作怎会如此迅速?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

    霁月园内,福康安带着亲卫军正与都察院一行人僵持不下。

    程使然已经被气得从当初的好言相劝转变为了怒目相视,他捧着手中的圣旨,厉声道:“我等乃是奉命前来查抄此地,而福统领非但不予配合,还百般阻挠!且看圣谕在此,难道福统领想抗旨不遵吗?”

    “福某亦是奉命看守此处,如今尚未接到皇上要我等撤离的旨意,焉能擅离职守?且我又怎知这圣谕是真是假?”福康安毫不示弱,又上前一步逼视着程使然,居高临下地冷声问道:“难道就没有可能是程御史假传圣旨吗?”

    “你……”程使然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名鼎鼎的福三爷骄纵跋扈他素有耳闻,可这般不分轻重缓急地胡搅蛮缠,他却是头一遭见识到!

    “那福统领究竟要如何才肯放我等执行公务?”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钱沣皱眉问道,看向福康安的眼睛里含着审视的光芒。

603 去找和珅

    “若真是皇上的旨意,那就请二位大人回宫请一道让福某撤离霁月园的手谕来。”福康安说话间,背着手转过了身去,微微仰起的下巴透着一股倨傲的味道:“到时也好方便同二位大人正式交接。”

    “那便依福统领所言。”钱沣拱手道,“既如此,还请福统领稍候片刻。”

    “他这分明……”程使然满面不忿,钱沣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福康安的要求固然有些像是在刻意刁难,可给出的理由却又谈不上有什么错处,若真因此同他起了冲突,反倒误事。

    “你如今倒是顶好的脾气!”

    二人稍走远了一些,程使然再包不住怒意,重重地甩了箭袖,气冲冲地对钱沣讲道:“我等手持圣谕,真就是强闯了进去,事后任由他告到皇上面前,我们也无输理之处!”

    钱沣见他神情恼怒,不由皱眉说道:“左右不过是多耽搁些时辰罢了,待手谕请到,到时看他还有什么借口阻挠。我之所以如此,为得只是不让都察院落人口病罢了。”

    他虽然脾气刚直,在势力面前从不服软,但向来是恪守礼法之人,而非一味地与人作对不分情形。

    “你说得倒是好听,到时若是耽误了差事,皇上怪罪下来,难不成也由你一人担着吗?”

    钱沣削瘦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复杂的神情。

    程使然的态度让他心下近来越发压制不住的猜测如杂草一般蔓延生长。

    堂堂正正地来办公差,多等上片刻又有何妨?

    要见到皇上的手谕才肯放行,此乃福康安的提议,皇上即便怪罪却焉能怪到都察院的头上来?

    只怕程使然怕的不是皇上的怪罪,而是另有其主吧——

    这般急不可耐,活生生就是一副唯恐拖久生变,疑神疑鬼的模样。

    越是如此,越显得心中有鬼。

    转瞬间,钱沣又想到自那封匿名弹劾金简贪墨等多条罪状的奏折曝于人前之后,他便接到的那桩查核金简作风的公差——此事查办的过程中,程使然一再推脱后延,刻意包庇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这些都是程使然的手笔。

    那他呢?

    他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为吗?

    思及这些,原本胸前剧烈起伏着的钱沣自嘲间,却又想到家中的妻子近来抱病之态。

    他无数次犹如身处泥潭,任有满腔激奋,手脚却皆使不上半点力气。

    “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程使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片刻也不得安静,见福康安的注意力不在这边,立即招手遣了两名官兵前来。

    钱沣不知他低声吩咐了什么话,只见他将手令交给了其中一人之后,那二人便火速离开了此处。

    日头渐渐升高,已有几分烈意,程使然不知是热是急,额角爬满了汗水。

    一阵脚步声传来,先前被他派去的两名官兵已经折返,只听得一人快步上前慌声禀道:“不好了大人!反贼家眷冯氏人已不在府内,问其丫鬟仆从皆道不知去向!”

    “什么!”程使然大惊失色:“你说……冯氏逃了?”

    钱沣亦是一惊。

    程使然已大步走向福康安,沉声道:“怪不得福统领百般阻扰,原是私放了反贼家眷潜逃,才在此蓄意拖延!来人啊,押下福康安,容我将此事奏明圣上之后另论其今日之罪!”

    这个福康安真是误了他的大事了!

    当即有官差上前将福康安围住。

    “我还谁敢动三爷!”福康安身后的几名护卫先后拔出腰间长刀,一触即发的气势逼得官差们都不由地往后退了退。

    “简直目无法纪!”程使然气得脸脖涨红,直指福康安质问道:“难道富察家也要跟着和珅谋反吗!”

    “程大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福某私放罪犯家眷吗?大人身为都察院御史当以身作则,谨言慎行才是。”福康安冷笑着上前一步,满眼傲慢地看着程使然说道:“若论过错,我至多就是一个看管不严的罪名罢了,自当由我亲自向皇上请罪,哪里轮得着你们都察院来押治于我?”

    福康安语罢,便抬脚转身要走。

    他身边皆有护卫跟随,官差们面面相觑也不敢有丝毫动作。

    程使然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地离开,气得牙齿都险些咬碎,却偏生无计可施。

    “一帮废物!”他黑着一张脸朝一众人呵斥道:“还愣在此处做什么?立即前去搜捕冯氏的下落!”

    福康安方才那般刻意拖延,想必冯氏定是没走多久!

    疑心福康安是要助她潜逃出京,程使然重点派了人手顺着几条出城的路线去围堵追截。

    钱沣将他的安排听在耳中,欲指出自觉不妥之处,却又咽了回去,并未多说任何。

    福康安阔步出了霁月园之后,脸上才露出忧心忡忡的急色来。

    “备马!”

    “三爷若要进宫,改乘车轿更为妥当一些。”阿六连忙提醒道。

    上回福康安骑马闯紫禁城的教训他还记得很清楚,夫人更是再三交代过再不许三爷骑马进宫,以免再生冲撞之举。

    “谁说我要进宫!速去备马!”

    此时进什么宫,他是要去找和珅!

    在这等严密的布防之下,和珅绝无可能会被带出城去。

    死更是不可能的,如今各个衙门各方势力哪个不眼红这块儿肥肉,真要被人给弄死了,绝不可能一丝线索都没有。他自己也细细排查过了,那些被上报的疑似不明尸身,根本没有一个能对的上号儿的。

    所以,和珅必然还活着,且就在京城!

    只是接连找了这么多天,也不知这帮狡兔三窟的瘪三到底是将人藏在了什么无比隐蔽的地方……

    那秦顾也真够可以的,线索留到一半就突然消失了,让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今天他即便是把北京城整个儿给掀了,也必要把和珅找出来!

    待找着了人,他一定要给他两拳才行!

    他就不信了,既然能有本事在白莲教手里保住性命这么久,会想不到要留个线索什么的吗?

    这样的人当真欠揍!

604 宁死

    暗巷之内,血溅四下。

    对方杀意腾腾,下手极为狠毒,一番缠斗之后,护在马车旁的刘全已经负伤倒地,生死不知,此时只有那彦成一人在力挡来人。

    听从安排坐在车内一直未有出去的冯霁雯紧紧抓着衣袖,车外的打斗声乃至刀剑划破衣物皮肉的声音一并都传进她的耳朵里,使她无比紧绷,呼吸时缓时急,是连该怎么喘息都要忘了。

    她知道刘全为了保护她已经倒地不起,即便不死也已重伤。

    那彦成固然比寻常子弟的拳脚功夫要好上许多,可双拳难敌众手,据眼前敌人丝毫没有退意的形势来看,那彦成处于弱势无疑。

    而在这种自保都极困难的情形下,他一边还要顾及着马车里的她,如此下去不过只是强撑罢了!

    她必然是逃不掉的。

    一声隐忍的痛呼声传近,冯霁雯只觉后背陡然一阵发凉发麻。

    她能清楚地辨认出这是那彦成的声音。

    他受伤了!

    冯霁雯倏然起身,一手撩开车帘,扬声喊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主子想要的只是我一人的性命而已!他是阿桂大人最看重的嫡孙,若有三长两短,事后阿桂府必与景仁宫树敌!若是不想被你们主子问罪,便放他离开!”

    明知此时已经没有胜算,自己一腔孤勇无妨,可若还要搭上别人的性命,这已经不是善良与否的问题了——她只是做出每个将死之人都会做出的选择而已。

    果然,这群身着黑衣,来头已经十分明显的杀手们闻言便被为首之人示意停下了对那彦成的攻击。

    他们显然事先并不知那彦成的身份。

    而无论阿桂嫡孙的身份是真是假,至少冯霁雯有一句话说得是完全正确的——他们要的只是她一个人的性命。

    为首之人抬手示意,一群黑衣人立即朝着冯霁雯的方向持刀扑杀过去。

    “月牙儿!快躲开!”那彦成嘶声力竭地喊道,他握紧手中长剑直刺向一名黑衣人的后心,脚下不作片刻停留地护向冯霁雯。

    冯霁雯也是在此时方才得以看清他身上的伤势,原来远远不止方才听到痛呼声的那一处,他身上的衣袍多处都被划破,均有血迹渗出,尤其是左臂处的一道伤口竟染红了整片衣袖!脸上也染着血、杀红了眼的模样,是冯霁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狼狈。

    他竟不走。

    宁死也不肯走!

    冯霁雯一面怨他糊涂,一面却自心口处涌出一阵泪意来,忽又觉得凭添了几分力量来,弯腰捡起刘全身边的短刀,紧紧握在手中。

    杀手只将她当做束手就擒的弱质女流,未料到她险险躲开他致命一击之余竟还敢出刀相搏,未做防备之下,右肩靠近脖颈的位置竟被她狠狠划上了一刀——

    再准一些,甚至就能要了他的命!

    杀手眼神陡然一沉,再次出剑刺向冯霁雯的面门。

    此时,那彦成飞身上前,一记重踢落在其腰侧,而冯霁雯趁其身形偏移的间隙,双手握刀使出最大的力气将刀刃插入了他的腹部,使其再无还手之力。

    “月牙儿,好样儿的!”那彦成惊愕之余,竟还咧嘴冲她一笑,仿佛根本不惧眼前的险境。

    而冯霁雯尚且来不及松一口气,忽觉背后一阵凛然的冷意袭|来,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是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竟绕到了马车后方,欲一击取她性命!

    此人出手极快,她躲开的几率极小。

    那彦成被另外几人缠住,一时也无法顾及她这边的情形。

    冯霁雯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却快不过黑衣人手中的剑——

    耳边万物俱静之际,却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冲向一侧,稳稳地挡在她的身前,替她受下了这一剑!

    冯霁雯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眼睁睁看着那柄利剑刺穿了小醒的身体。

    一时间,她连呼喊都无法发出。

    此时,那彦成遭人从背后偷袭,后背被重重地划了一刀。

    冯霁雯脑海中有着片刻的空白之后,忽然朝着他飞奔而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放他离开!”感受到他后背冒出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不断地往外流,冯霁雯几近红着眼嘶声道。

    “月牙儿……我不走。”那彦成几乎快站不住,说话的语气亦透着疼痛难当的颤抖,却仍然没有片刻迟疑,他拿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看向剩下的十余个黑衣人,道:“若非我死,必不会丢下你。”

    “找死!”黑衣人吐字冰冷,手中剑光逼人。

    ……

    骑河楼街一带,此刻乱作了一团。

    一位发辫银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带人站在府门前,浑身气得发抖:“原来这便是傅公的三公子——为了同官府抢功,竟私自带人强闯民宅!老朽为官五十载,还从未有此见闻,今日当真是开了眼!”

    “竟连方家也敢搜啊……”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位老者乃是前翰林院总编撰方敬,三年前刚辞的官,在京中颇有威望。

    “我乃奉命捉拿反贼,不敢有一户遗漏,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福康安皱眉说道,目光却不曾落在老者身上片刻。

    见他这幅待自己全无半分尊重的模样,老者愈发怒不可遏,向福康安质问道:“那敢问福三公子可有搜捕令在身吗!”

    依大清律,即便贵为天子也不可无故强闯民宅,当今圣上重视民声,岂会准允福康安挨家挨户地乱搜一通?

    这根本是假传圣意!

    面对他咄咄的质疑,福康安无意多说,也无话可讲,只任由他的言辞越来越激烈。

    “三爷,您这样搜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北京城这么大,您挨家挨户地找,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福英明面上这般委婉地劝,实则也是对福康安此等知法犯法的行径极不赞同。

    福康安紧皱的眉头就没放松过。

    倘若还有别的办法,他自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一路搜下来,全无所获不说,且惊动了不少有身份的人家,只怕至多再有两个时辰,他就得被押进宫去问罪了。

    问罪事小,徒劳无功事大!

    福康安心急如焚间,目光掠过围观的众人。

    忽然,他的眼神定格在了一名不起眼的男子身上。

    又细细看了片刻,见对方不露声色地转身离开了人群,福康安眼底神色微微一变。

    “福英!”

605 逼近

    “三爷有何吩咐?”

    福康安交待道:“跟紧那名身穿藏青夹袍,面上蓄须之人,看他要去何处!切记谨慎行事,勿要惊动于他。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福英一怔之后,连忙应下。

    福康安抿紧了唇,继续留意着在场之人。

    他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不单单只是为了不放过任何可能,还欲借此引蛇出洞。

    他动作招摇,必然会引起注意,而心虚者自然多多少少要露出些马脚来。

    他一直留意着围观的人群中有哪些人在刻意打探消息,而一旦打探到消息之后并未留下来观看热闹,而是不久便转身离去者,他皆让人一一跟踪留意去向。

    方才的那名男子便极为可疑,且他离去之时看似随意,脚步却极快,显是着急要去什么地方,所以他才特地让福英亲自跟了上去,以免派了不得力之人会不慎跟丢。

    早已急出了一身汗的福康安长呼了一口气。

    他这回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能想到的招儿能给用上了,若是再不成,他也算是尽了老力,拼了老命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

    也不知冯霁雯此时可顺利进宫了?

    此番计划隐秘,安排周祥,她这一路想必顺畅。只是入宫之后会是何种情形,他尚且无从预料。

    福康安带着人一路搜,无论是民居府邸还是商铺客栈,无一遗漏。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亦积少成多,很快负责管辖的县衙也派了人前来询问,不久县令亲自赶来,并且也有意劝阻福康安此举。

    现在还只是看在他身份特殊的份儿上,好言相劝,而若再劝不动,只怕也要变脸了。

    福康安表面不为所动,内心却已经接近抓狂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硬着头皮丢过人。

    此时,福英骑马折返,形色匆忙。

    “可有异样?”福康安连忙问道。

    “回三爷,果真有蹊跷之处!”

    “快说!”

    “奴才一路跟随此人,见他一路疾走,最终进了一家酒楼内。奴才本以为跟错了人,可不料他并未在酒楼内停留,只跟酒楼掌柜交谈了几句便离去了。且他走后,那酒楼掌柜立即去了后院,迟迟不见回来——”

    一路疾走去了酒楼,却不喝茶也不用饭,只为跟掌柜的说几句话?

    这分明是报信去了!

    福康安立即问:“可派人盯住了?”

    “已经派了十人蹲守。”

    “干得好!”福康安动作迅速地翻身上马,又问:“哪家酒楼?”

    “回三爷,是状元楼。”

    素以接待权贵官宦闻名的第一酒楼?

    福康安面上大惊,一怔之后,猛然夹紧马腹,拍马前往。

    福英带人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很快赶至正阳门大街,将状元楼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此情形,酒楼内的伙计一愣之后,连忙端着笑脸迎上前来。

    “福三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是要宴客还是……”

    福康安未理会他的话,已跨步走进堂内,环视一周过后,重声道:“我乃奉命查搜状元楼,案情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违令者就地正法!”

    “这……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堂中的食客皆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惶惶不安,四下开始躁动起来。

    状元楼里的伙计虽然平日里见惯了达官显贵,可遇到过最为棘手的状况也仅是权贵子弟吃醉了酒打架闹事,像今日这般情形,也是头一遭碰见,虽怕坏了店里的名声,却也不敢加以阻拦,唯有立即跑去后堂寻掌柜前来出面做主。

    “敢、敢问这位官爷,这状元楼里究竟是出了什么大案子……又为何将我等皆困在此处,不允离去?”又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他身旁的同伴也面带谨慎地问:“该不是同反贼……有关?”

    近来城中最令人不安的莫过于白莲教余孽之事了。

    此猜测一出,人心更是慌乱不已。

    此时,掌柜已闻讯赶来,见福康安负手站在柜台前正打量着四周和二楼的方向,他连忙上了前来行礼。

    “你便是这状元楼的掌柜?”福康安看了他一眼,问道。

    “小人正是,不知福统领忽然带人前来……”

    他不待问完,福康安便等不及地说道:“我此番乃是奉命追缉一位在逃盗贼,有人声称见他一刻钟前进了你这酒楼之中——公务在身,还望掌柜能够派人引我等仔细搜查此处。”

    他只字不提和珅与白莲教,一来是不想引起更大的骚乱,二来意在迷惑与此事有关之人。

    福英称那报信之人是将信报给了这名掌柜,他尚且不知此人扮演的什么角色,自然不可将目的直接道出。

    掌柜闻言眼底神色微闪,很快换上了肃然的神色,应承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说罢,立即招来了几名带路的伙计,将此事吩咐了下去。

    福英带人分数路搜查。

    那掌柜看了一眼楼上,又道:“二楼几处包间里有几位贵客在,贸然打搅怕是不妥,不若先由小人前去道明缘由,跟贵人们陪个不是,待将人疏散了,再由各位官爷上楼仔细搜查,不知福统领意下如何?”

    福康安闻言看向他。

    做生意的都不想得罪有身份的客人,这本是一个无可厚非的提议。

    可福康安却冷冷地道:“不劳烦了,事情经过自有福某亲自说明,既有贵人在,更不可马虎耽搁,以免那盗贼伤人,再捅出篓子来。”

    说着,便带人亲自上了二楼前去搜查。

    掌柜一怔之后,心知无法阻拦。

    他立即回了后堂,环顾了一番再四周搜查的侍卫官兵,便折身绕去了挨着后院池塘而建的一处别致的竹屋前。

    见四下无人,他连忙叩门。

    门只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细缝,掌柜压低了声音说道:“搜查的官兵突然赶来了,动作如此迅速必然是泄露了风声……来人乃是福康安,此人难以拖延应对,眼下情势极为不妙,属下已让人备了车马,还请您立即出城!”

    “什么!”

    屋内之人诧异了一瞬,而后声音极低却满含杀意地质问道:“好你个大清狗贼……可是你放出去的信?”

    这话显然不是冲着掌柜,而是另有其人。

    竹屋内还有其他人。

606 和珅的计划

    竹屋内传出一声男子的轻笑。

    “我终日不离此处,要如何才能将消息放出去?再则,眼下我身为在逃重犯,一旦被官府的人发现,下场只怕不比总舵主你好到哪里去。”清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只怕是贵教做事不干净,才让人追上了门来吧?”

    “你既知如此,还能笑得出来!”男子恼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张:“快跟我走,若不然你也是死路一条——”

    “万万不可啊!”掌柜连忙劝阻道:“现下满京城还有谁没见过此人的肖像?您若带上他,根本出不了城!”

    “可……”难不成他冒险入京,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男人犹疑了片刻之后,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利剑。

    “速速将皇宫布防图画出来!否则,我要你生不如死!”

    “和某乐意之至。只是此图绘制起来十分复杂,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之久,不知总舵主可等得起吗?”这道声音仍旧听不出一丝慌张,语气犹胜闲谈一般自在。

    “你……”持剑之人既是焦急又是不甘。

    “快!跟我去搜那边!”

    官兵的声音隐约传来,催得掌柜越发心急如焚。

    “万不可再耽搁了,您身份贵重,若今日在属下这里出了差池,属下即便是死,也无颜去见我大明列祖列宗啊!此人已经无用,当立即杀之以绝后患!”

    “没有布防图,我们要怎么刺杀狗皇帝!”男人失控地喝道,仍不甘心就此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一再逼问道:“你既号称满清第一聪明人,定当还有别的办法!现在就给我画,能画多少画多少!”

    男人将纸笔豁然推到对面坐着的人面前。

    和珅觉得这情形有些好笑。

    他不知道此人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会在‘死’和‘画了再死’之间选择相对麻烦的后者。

    固执的贪欲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危险,果然会让人变成蠢蛋。

    尤其是这种尚且年轻,急于想要有建树者。

    “久仰总舵主大名,不知可否一睹真容?就当是和某的一个交换条件。”

    “舵主不可中了此人的奸计!此人诡计多端,极为狡猾,属下疑心他定另有所图!”疾步赶来的掌柜一把扯过男子,连连劝道:“属下已将官兵暂时引到别处,舵主需尽快趁此时机离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务必要以自身安危和大局为重啊!”

    男子虽仍不甘心,但也知眼下已是别无他法,唯有顺从掌柜的安排由人护送着离开此地。

    他前脚刚走,掌柜便取出袖中的匕首刺向了和珅。

    下一瞬,匕首却落在了地上。

    “你……不是中了我教的绵骨散吗?”掌柜惊异地看着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他的攻击、已然站起了身来的和珅。

    “忘了说了,和某早在三日前就已服了解药。”

    掌柜脸色大变,拳下生风,当即朝着和珅袭去。

    今日若杀不了此人,那么状元楼这个他辛苦建立多年的消息网也必将暴露!

    平日看起来厚道客气的状元楼掌柜,实则却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且出手狠准,招招取人要害。

    可他尚且来得及将身手完全施展,便被一记飞镖由颅后穿透额头,鲜血顺着额心往下蔓延,待倒地之后,死不瞑目的眼睛里仍布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属下见官兵前来,心知生了变故,复提前来此。”秦顾上了前来,问道:“大爷可知福三公子为何会突然寻至此处?”

    大爷原本的计划现下都被打乱了。

    和珅摇了摇头,抬脚出了竹屋。

    他也不知道福康安怎么来了,但想必也是歪打正着。

    一阵脚步声传近,想是方才的打斗声惊动了在附近搜查的人。

    秦顾忙问:“大爷现在是何打算?”

    和珅站在原处,没有要走的打算。

    “只能顺水推舟,送一半功劳给他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虽然计划被打乱了些,但结果相差无几,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是、是和珅!反贼和珅在此……速去禀告福统领!”

    官兵瞬间将和珅包围了起来。

    福康安赶到之时,犹感不太现实。

    可当他看到那个人竟是一身干净的长衫,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之时,终于忍不住了……

    看来他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不错啊!

    他冲上前就是两拳。

    极为诧异的秦顾刚要有动作,却被和珅拦住了。

    这两拳他受下无妨,到底这段时日福康安替他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福统领需立即派人快马加鞭赶至各个城门,命城门守防全面封锁京城,不许任何人进出。”和珅抬手按了按受伤的眼角,一边对福康安说道,“另外……”

    “你一个在逃反贼,凭什么教我做事!”仍火冒三丈的福康安打断了他的话。

    和珅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进了竹屋内。

    福康安跟进屋内,却见他正弯身铺纸。

    “你到底又打的什么主意!”

    未理会他的恶言相向,和珅边蘸墨边解释道:“我引了白莲教总舵主入京,只因福统领的突然造访,惊动了此人,想来现下应正在出城的路上。”

    “白莲教总舵主?!”福康安眼底一惊。

    他固然对和珅的怒气未消,却也拎得清事态的紧急,当即吩咐了得力下属赶往各大城门传信。

    “他蒙着面巾,故只看得见眉眼轮廓,听其声音年纪应在三十上下。”和珅将绘好的画像递给福康安。

    福康安命人前去拓印,又欲差人往各大衙门调派人手,在城中搜寻此人下落。

    “内子近来如何?”将此事安排妥当之后,和珅与福康安问道。

    见他一提到冯霁雯,脸上再无方才交待正事之时的淡然,而是一种自眼底透出的柔意,福康安心下一阵发堵。

    “原来你还记挂着她,你可知自你失踪以来,她整日……”他话说到一半,忽觉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来替她鸣不平,唯有心境复杂地将一番指责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

    隔了片刻,他将情绪平复,方才看向和珅说道:“她进宫去了,此时应当正在面圣——”

    “为何进宫?”和珅倏然变了脸色。

    当下形势,宫中凶险犹如虎口……

    或应当说,她一旦离了霁月园,处处皆是能要她性命的鬼手!

607 求治

    静云庵的大门被拍得一阵阵“哐哐”作响。

    前来此处拜访之人本就少之又少,而即便是有,也不曾听过这般急促大力到有些失礼的叩门声。

    玉嬷嬷正思量着来人会是何人之时,又听得喊门的声音分明是一位男子,立即便皱了眉头。

    该不会是吃醉了酒的疯汉在城外迷了路,亦或是神经失常的疯癫之人找上了门来撒泼吧?

    是以她并未立即取下门闩,只语气不善地道:“此乃清静之地,闲杂之人勿要无礼叨扰。”

    听到动静,门外之人仿佛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高声道:“还请嬷嬷开门,有重伤之人需要嬷嬷救治!”

    玉嬷嬷听得此言,冷声说道:“静云庵不是医馆,还请移步别处。”

    且不说闻名想找她医治之人不在少数,她要如何治的过来,单说静云庵历来不许男子踏足的规矩,就不允许她随意开这两扇门。

    “等等!嬷嬷且等等!”门外之人连忙喊道:“是和太太指名要晚辈前来向嬷嬷求助!这身受重伤之人乃是阿桂府里的公子,还请嬷嬷出手救其一命!”

    玉嬷嬷闻言一怔,而后立即转回了身去,打开了大门。

    门一开,便是一股极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定睛看,乌压压一群身材高壮的男人堵在外面,最前面的两个人扶着的那位浑身是血、双眼紧闭,面色已然透出一层灰白之色的年轻男子,正是她曾偶然见过数次的那彦成!

    “车里还有两名伤者,请嬷嬷救治!”听声音,这便是方才喊门之人了,玉嬷嬷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认出是哪家的公子,然眼下人命关天,又有冯霁雯的托付,她唯有道:“找两个人将伤者抬至前院客房,余下之人一应等在外面,不可入内!”

    年轻人知道这已是看在冯霁雯的颜面上才能做出的天大让步,当即松一口气,连声应“好”,立即吩咐手下将已经失去了意识的那彦成抬了进去。

    玉嬷嬷快步去了药房取药。

    静云庵建成数十年,这还是头一回坏了规矩。

    且还是她私自做主,未经太妃准允。

    但霁月园眼下如此情形,冯霁雯既是托人求到她这里来,想必也是没了别的法子。

    况且,此时的静云庵,也没有再一味死守规矩的必要了。

    况太妃在得知此事之后,未去多问受伤之人,而是请了那名送那彦成来治伤的年轻男子过来问话。

    前堂内,少年看着端坐在椅上的况太妃,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这真的是“太妃”这个辈分的人吗?

    这样貌气质……该是神仙吧?

    明知这个想法尤为不切实际,但他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听况太妃问及他的身份,他连忙答道:“晚辈拜都氏伊江阿,家父永贵。”

    “原是永贵的儿子。”况太妃看着他,问:“你是如何受了冯氏所托?章佳公子又为何会受此重伤?”

    她自非探听八卦之人,只因事出突然,又必然关系着冯霁雯,才由不得她不问。

    伊江阿立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一遍。

    他自听闻和珅之事后,便立即动身从云南赶回。此行路途遥远,哪怕昼夜不分地赶路,路上也用了近二十日之久——得亏了他阿玛派去保护他的几十名随从都是个顶个的练家子高手,若不然这一路下来,普通人只怕早已散了架了。

    他刚进城就带人抄了近路往霁月园赶,谁知就在这条近道儿的一条少有人经过的暗巷中,遇到了正处于生死攸关之际的冯霁雯。

    幸在他带的人多,自身折损了十余人,方才堪堪取胜。

    “本打算就近找医馆医治,但嫂子怕刘全儿会被人认出,又恐普通大夫医术不够精湛,耽误了救治,便在当场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立即托我赶来此处请玉嬷嬷相助。”说来也巧,这城中不知出了什么乱子,城门严闭,若非他素来有着广阔的人脉,险些还出不了城。

    “那她自己又去了何处?”况太妃面上虽然还算镇定,但听得早已提心吊胆。

    伊江阿皱眉摇头。

    他问了,但冯霁雯没说,只道另有要事要办。她交待罢便借了他的马离去,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没来得及过多追问。

    况太妃紧紧皱着眉,竟生出一种坐不住的紧张感来。

    她独身一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在这阴诡涌动的京城里该是何等凶险?

    她能去哪里?

    况太妃正反复推测着,忽听伊江阿说道:“她当时身上穿的乃是宫中内监服,想来……多半是要出入官家之地。”

    他离开京城许久,印象中冯霁雯还是那个衣着清雅,臂中总抱着只猫儿,一举一动都端庄悦目的和太太。可今日乍一瞧见的却是一身易装,满脸满手是血,眼睛发红却还能思虑周全地向他叮嘱安排,而后向他要了只水壶,匆匆将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之后,翻身便上了马离去。

    那幅动作迅速利落,刚经历过一番生死却连缓一口气儿都没缓的架势都快给他看傻眼了。

    那股劲儿,只怕是他这个上过战场的爷们儿都比不了。

    但这也确实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伊江阿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非是遭遇了天翻地覆的变故,哪个自幼养在闺阁里的娇娇女能被磨出这等强大的心性来?

    真是时运不佳。

    他自顾自地感慨罢,刚想着不能在此处久待,还需回城打探和珅的消息之时,却见况太妃倏然站起了身来。

    她眼底的神情翻涌着,攥着锦帕的手也在越收越紧。

    伊江阿初回京城尚不了解具体形势,只推测冯霁雯易装是为出入官家之地……可她却清楚,冯霁雯要去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部府衙门!

    看来她这一回,是抱定了主意不留一丝退路了。

    她便知道,她将那孩子并着净雪一同送过来,便是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却不知就是今日。

    况太妃望着堂外,将眼前的景物一寸寸看尽。

    ……

608 杖死

    应亭轩内,一阵阵凄惨尖利的叫声传出。

    这叫声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

    “娘娘……”汪黎芸身边丫头小念脸色苍白无血色,声音同双手一样颤抖得厉害,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娘娘竟然把嘉贵妃派来送点心的宫女给杖责而死了……

    就因为这宫女态度有些傲慢,说了些酸里酸气的话,娘娘就让人将她拖了出去给活活打死了。

    这可是嘉贵妃身边的宫女啊。

    这下可不是给嘉贵妃得罪狠了吗?

    都说有身孕的女人脾气不好,她有生之年终于亲眼见识到了这所谓“脾气不好”的可怕之处。

    “娘娘,现在咱们要怎么做才好……”

    “派人去一趟景仁宫,便说本宫身子不便,还请嘉贵妃娘娘屈尊来一趟应亭轩,本宫有几句话想亲自问一问她。”汪黎芸的声音不疾不徐,竟是平静之极。

    这句话更将小念惊的魂不附体。

    一旁的掌事嬷嬷也赶紧上前道此举不妥。

    “这宫女不单单在本宫面前趾高气昂的,还送了这掺了山楂粉的点心过来,莫不是想让本宫滑胎不成?如此大事,本宫自要找嘉贵妃亲自问个清楚才行。”汪黎芸的语气冷得仿佛结了冰,眼神更是迫人,那嬷嬷当即也不敢多言。

    话很快传到了嘉贵妃耳中。

    嘉贵妃正在等着别的消息——她早已知晓冯霁雯今日要进宫,故安排了杀手拦截,可至今尚未有得手的消息传来,心下正恐出什么差池之际,忽然听得应亭轩里传来的话,顿时气笑了。

    “这惇嫔吃了豹子胆不成,竟敢动咱们宫里的人。”一旁的嬷嬷沉声道:“这分明是故意给娘娘难看!”

    她有孕已久,胎象早已稳固,岂会是一块儿掺了一星半点山楂粉的点心就能动的了的?

    这贱人可真够矫情的。

    “大约是仗着皇上看重她肚子里的这个老幺,又想着皇上近来对本宫成见未消,想借机替她那位早死的情郎出一口恶气罢?”嘉贵妃冷笑着说道:“本宫还以为她有多能沉得住气呢。”

    “娘娘,既然如此,咱们可也不能中了她的激将法,回头皇上那边儿再……”

    嘉贵妃站起了身来。

    “本宫只是去瞧瞧这位妹妹罢了。”

    忍着难受,不忍又怕惹皇上不满。

    惇嫔打的约莫就是这个主意了。

    可她到底还是不够了解皇上,不知这后|宫之中皇上最为厌恶的便是恃宠跋扈之人。

    她作为后|宫之主,当然可以大度一些不追究此事,可若换个法子传到皇上耳朵里,结果可就未必了。

    这点手段,还敢在她面前耍弄。

    嘉贵妃刚离了景仁宫不足半刻,便有报信的太监赶到。

    “奴才有十万火急之事需禀于娘娘,还请姑姑速将娘娘请回宫中。”

    远簪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便料到了他口中十万火急的消息是什么。

    定是刺杀失败了。

    “我亲自去,你且等着。”

    “有劳姑姑!”

    远簪快步出了景仁宫。

    应亭轩地处偏僻,须得绕过御花园。

    途径御花园时,心神有些摇摆的远簪陡然想到那晚她值夜时听到的话。

    ‘孩子的嘴是最不严的,淹死了也干净。只是你做事太不小心了,怎会如此大意?’

    掌事太监赵喜连忙请罚。

    阴私之事她听过不少,可九格格还那么小,性子又那样和善……

    远簪走在此处,不敢往西园的方向看哪怕一眼,且后背冒着凉气。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嘉贵妃乘着步辇,自然没有她走得快,将出御花园之际,她就隐隐瞧见了景仁宫一行人。

    她欲上前去,脑海中却忽然闪现了一个问题:九格格这样的事情往后究竟还会有多少?

    和太太此番是恰巧逃过了一个死劫……

    她此时若上前去,嘉贵妃折回,必然还有再有动作……

    那她这种行为又算什么呢?

    远簪又忽然想到今日听闻霁月园要被查抄、府中家眷明日皆要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之后,她的胞弟找到她,说是和大人定是被冤枉的,求她想个法子救救和太太——她知道和珅对胞弟有救命的恩情,更知谁黑谁白,可她要怎么救?

    难道要她出面揭露嘉贵妃吗?

    且不说她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两句证词全然起不了作用,单说自保这一点,便不允许她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来。

    别人的命固然是命,可她自己的命却更重要,不是吗?

    她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出舍己为人的事情来。

    她的脚步时缓时急,恰如矛盾不已的内心。

    恰逢此时,因走神她忽然踩到了鹅卵石路沿边、用来堆砌花圃的乱石,小石子形状尖锐,顿时划破了她的鞋底,一时惊吓之下,又不慎崴了脚腕。

    她蹲下身来,皱眉察看,只见脚底已经冒出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再抬起头来,视线中已看不见嘉贵妃的凤辇。

    远簪抿了抿唇。

    她至多……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

    紫禁城东华门外,侍卫拦下了一名内监。

    “奴才在阿哥所里当差,今早奉了十五爷之命出宫采买纸墨。”

    “十五爷的纸墨不是向来由内务府供给吗?”侍卫看了他一眼,另一人则在翻薄察看今早出宫之人的名单。

    “十五爷只喜欢宋纸,内务府刚巧没了,才让奴才出宫先买几令用着。”

    侍卫没再多问,但余光瞥见这小内监不仅声音有几分婉转,脸上也格外白净,便取笑道:“我怎么不知道阿哥所里还有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

    这调侃的话却让冯霁雯后背一冷。

    她低着头,不敢接话。

    “早上确有阿哥所里的人出宫采买。”另一名侍卫翻看到了名单,又因冯霁雯有阿哥所里的令牌在身,是以便放了行。

    冯霁雯刚松了半口气,刚刚提步,就听得身后侍卫恭谨的声音响起。

    “钱大人。”

    “嗯。”

    冯霁雯心底一惊,连忙行至最左侧,低头疾步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她并不敢走得过快,以免显得异常从而愈发引人注意。

    于是她渐渐放缓脚步,企图让对方先走。

    可不成想,对方竟也慢了下来。

    “和太太。”

    这道肃然的声音不高,却犹如一记炸雷般在冯霁雯耳边响起,惊得她神志都为之一震。

    ……她被发现了!

609 时机不妙

    且听声音,这位‘钱大人’正是钱沣!

    想到此人的尤其不好对付和软硬不吃,冯霁雯心底一阵阵发寒。

    死里逃生躲过了截杀,又心惊胆战地瞒过了东华门守卫,本以为进宫之行已然成功了大半,只待等到永琰的人前来接应便可,又怎能料到竟会在此遇到钱沣?且分明头都没抬,却也被他认了出来。

    转瞬之间,她已想到了种种可能。

    她倒不怕被羁押或处置,她只怕见不到乾隆。

    冯霁雯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免去被押送出宫之际,却忽然意识到了一处异样——

    单从钱沣的语气便可断定,他必然在开口之前已经认出她了……

    那为何不在禁军守卫面前拆穿她,反而是一路随行至无人之处方才开口?

    她缓缓驻足。

    “但求钱大人能高抬贵手,留给晚辈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钱沣闻言看着她。

    她仍旧低着头,且以‘晚辈’自称,显然是在抬高他,但语气中却又没有半分巴结乞求之态,而‘自证清白’四字,更是一种极有力的不卑不亢和从容不迫。

    他本以为她会慌到六神无主,口不择言。

    “倘若本官不帮你呢?”他沉着声音反问。

    四周无人,冯霁雯试着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监核百官,助陛下辨别清浊、肃清朝野这本是都察院分内之事。故而钱大人原本就不是在帮我,而是我替钱大人说不敢说的话、做不敢做之事,以弥补挽救钱大人听风即雨将铸大错之过。”

    钱沣闻言暗暗咬紧了牙关,面上浮现出一层怒意。

    这哪里是在求人放过,这分明是理直气壮的指责!

    先是暗指他未尽职责,不敢出面指认真相,后又暗指是因他弹劾冯英廉与和珅在先,复才铸成今日困局。

    一字一句都犹如利刺一般在戳他忌讳莫深的痛处。

    随着廷审之后的局势渐渐明朗,目光向来敏锐的他又何尝能做到不去怀疑这是一场景仁宫为排除异己而设下的阴谋……可他无凭无据如何能证明真假?

    他不停地在内心说服自己,可对上冯霁雯那一双仿佛能洞穿他人心思的眼睛,又忽觉内心竭力垒砌的一切都轰然倒塌。

    所谓说服,不过是在为自己开脱。

    同样是怀疑,同样是无凭据,他当初不还是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弹劾冯英廉与和珅吗?

    如今一样心存疑虑,为何却做不到一视同仁?

    她说的或许很对。

    他心中有话不敢说,有想做之事却不敢做……

    他有意想捅破这遮天疑云,却迟迟不敢打出这一拳!

    这一刻,他才陡然发现,他成日以忠直自诩,光明磊落,实则却连直面真相和自己所犯过错的勇气都没有。

    诸多反复与犹疑在内心翻涌呼啸着,如同野兽一般拥有巨大而莽撞的力气,似要将他内心所有的晦暗不明都一并撞碎。

    “多谢钱大人。”

    冯霁雯未有多说,自行道谢离去。

    她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刃上,唯恐下一刻钱沣便将她喊住。

    方才所言,不过是抓住了他的弱点,努力放大他的内心自我谴责般的挣扎而已,她知道这本是兵行险招,也不确定他的犹豫不决更容易倾向于哪一边。

    但有这个空子让她钻,便是天大的幸运了。

    至于他的最终选择,她无意也无能力再过多干涉。

    永琰派去接应她的人,早等在了内宫门外。

    冯霁雯随他一路不作停歇地赶往了阿哥所。

    “十五爷,这是您要的宋纸,奴才给您带回来了。”

    永琰放下手中茶碗,抬头说道:“回来的正好,且送去书房,我恰好要练字。”

    “嗻。”

    永琰起身朝着书房而去,先前一直伺候在堂内的一名太监多看了那手中捧着宋纸的小太监几眼,待他跟着永琰的身影一道消失了,适才一副随口问起的语气道:“柳公公,这是哪一个?怎瞧着这般眼生?可是新来的?”

    “毓秀宫里过来的,这阵子十五爷身边儿不正是缺人儿么,七公主便挑了个老实谨慎的遣来暂时伺候着。”先前领人过来的柳公公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太监闻言了然点了头,眼底狐疑渐渐散去,笑称了声:“瞧着倒白净。”

    柳公公不露痕迹地拿余光瞥了他一眼。

    “皇上现在何处?”刚进得书房内,冯霁雯便连忙问道。

    “皇阿玛此时在养心殿。”见冯霁雯要接话,永琰又补充道:“早朝散后,皇阿玛又召集了大臣议事,此时养心殿内大臣聚集,倒不是个好时机。”

    自先太后崩逝以来,天子一直未有早朝,大小国事已是堆积如山,乾隆为加急处理,这才召了群臣前往养心殿。

    原先冯霁雯他们的计划是于私下求见圣驾,由于敏中亲口供出景仁宫与金简的种种罪状,除放手一搏求得生机之外,还欲给天子留下足够的处置余地——此事牵连皇家颜面,为顾及天子喜恶,将最终的决策权交由到乾隆手中是她与永琰共同商议的结果。

    “可眼下等不了了。”冯霁雯皱眉道:“只怕景仁宫下一刻便要再有行动。”

    在这宫中,永琰势微至极,她更是等同羊入虎口,片刻都耗不起。

    永琰低头思索间,乍然看到了她左手手腕下的一片鲜红,显然是从袖中刚淌出的鲜血。

    可她竟好似全无察觉。

    不消去想,也可知她进宫之行必是遇到了阻碍。

    永琰递去一方绢巾,无声提醒。

    冯霁雯接过擦拭血迹,随后将绢巾塞入袖中,按在伤口处止血。

    钻心的疼痛感让她的心跳一阵阵加速,可她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

    若论疼,为护她而生死不明的韶九、挡在她身前替她生生受了一刀的小醒,还有刘全……他们必要比她疼上百倍不止。

    见她眼底一片决然,永琰眉头一紧间,又听她问:“于大人可入宫了?”

    “于大人此时也在养心殿内。”

    “那便是了。”冯霁雯低声自语般说道:“……既如此,眼下也由不得再去挑三拣四地寻什么时机了。”

    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理由去顾虑皇帝的颜面和感受?

    这种东西不过是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拿来示好卖乖的伎俩而已,而既然失了条件,自然也顾不得彰显这些过于周全的忠心了!

    养心殿……她现在就要去!

610 闯殿

    “十五爷若是心存疑虑,此事无论成败与否,我绝不会让您牵连进来。”她看着一直没有主动开口的永琰,凝声说道:“若今日侥幸保命,来日再报十五爷援手之恩。”

    她意已决,而永琰即便是临阵变卦,她也理应给予尊重。

    她是无路可选,但他尚有。

    况且他心里装得不单单只是旧恨——于他而言了却这一桩桩与景仁宫之间的旧恨之余,事后皇帝对他是否会存有隔阂是同样重要、甚至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当着群臣的面,与她一个外人共谋此事,在天子眼中,个中后果不好把握。

    永琰动了动唇,依旧没有说话。

    冯霁雯看在眼中,无意多说,便要离去。

    永琰却快一步跟了上来。

    “我且带你去养心殿,其余的……见机行事。”他语气晦暗不明地说道。

    冯霁雯愣了一瞬,旋即点头。

    “那有劳十五爷带路。”

    ……

    嘉贵妃下了凤辇,由宫女搀着进了应亭轩内。

    这等于她而言堪称破落的地方,她还是头一回亲自过来。

    她满含讥嘲的目光在院内起落间,忽听得随行宫女惊呼了一声,急急往后退了一步,失声道:“这、娘娘……还请娘娘移步回避!”

    嘉贵妃却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丛枝叶稀疏凋黄的海棠旁,支着一张条凳,条凳上横趴着一名头发散乱、浑身是血的宫女。

    宫女眼睛瞪得极大,咬破的嘴唇鲜血淋漓,死相挣扎可怖。

    嘉贵妃立即拧了眉。

    即便是做惯了血腥事,可陡然见了这样的情形却也不由得心生异样。

    已有宫女拿绢子替她挡了视线。

    “你们应亭轩好没有规矩!私自处死我们景仁宫的人在先,现明知娘娘屈尊来此,竟又以这般晦气可怕的情形来惊扰娘娘!若是惊了娘娘凤体,你们担当得起吗!”

    应亭轩内一应下人早已跪伏在地,个个神色皆是惊悚万分,却半个字也不敢作答。

    他们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娘娘,此处晦气,咱们且回吧,回头定要将此事禀明了万岁爷才是。”宫女愤然地低声说道。

    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如此给景仁宫找不痛快。

    嘉贵妃没有说话,只看着从堂内缓缓走了出来的那道碧色身影。

    汪黎芸在堂外的廊柱下便停了步,并未走下石阶上前迎接。

    她就站在那儿,一手扶着日渐笨拙的腰身,一手握着锦帕,遥遥对着嘉贵妃行了一礼。

    嘉贵妃无声冷笑。

    “这外头的味儿太腥了,臣妾委实闻不得,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怕也是受不住的,故还请娘娘进来说话儿罢。”她的语气清清冷冷,嘉贵妃听了更加不舒服。

    她没有说话,略微笑了笑,看不出一丝不悦的情绪,只抬了脚走向汪黎芸。

    她此行前来就是要瞧瞧这小贱人究竟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激怒她,好来拿她的错处。

    ……

    一名太监脚步匆匆,刚欲出阿哥所去,却忽被喊住了。

    “小西子,柳公公正找你呢!”

    被唤小西子的太监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却唯有折身返回。

    路上他仍在不停地想着那个随同十五阿哥离开了阿哥所的小太监——柳公公称他是七公主送来的人,可他事后忽然想到七公主卧病不起的消息,据说七公主悲拗过度,已是数日难以进食,如此景况下,又焉能还有精力来安排十五爷身边的细琐小事?

    且他方才又在十五爷的书房内发现了几滴未干的血迹,声称要练字的十五爷只字未写,那些带回来的宋纸一张没动地摆在那里……

    虽然他并推测不出什么,但就这些而言已经十分可疑了。

    连接书堂的抱厦内,柳公公正跟几名太监交待着差事,见他来了,便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不知公公唤小的前来所为何事?”

    他心中着急,语气却不敢表露出半分不耐。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的门被合上的声音。

    室内陡然暗了下来。

    “柳公公,这是……”

    他疑问的话尚且来不及问出口,忽觉脖颈处被人狠狠箍住,对方不知用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他,他拼命挣扎着,双手死死地扒住那勒住他脖子类似粗硬麻绳的东西,企图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担他根本挣脱不了一分一毫。

    昏暗中,他唯有死死地瞪大双眼,看着朝他走来的柳公公。

    一向慈眉善目的柳公公眼底冷意丛生。

    “你我各为其主,你既是要去报信,便休要怪我心狠了。”

    “你、你……你竟敢……”太监目呲欲裂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来。

    他是谁的人,十五阿哥必然心知肚明,可他门怎么敢如此同景仁宫直面树敌?

    他们今日究竟是在谋划什么!

    太监挣扎的动作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

    养心殿内,乾隆就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陕西匪患一事正征集着大臣的意见。

    刘墉李怀志等人说法不一,各持说法,久辩不下。

    近来身体状况堪忧的乾隆听着纷纭的争执,颇有些头昏脑涨。

    “哪个宫里的?”

    此时,一道含有制止意味的质问声隐约传进了殿内。

    伺候在乾隆身侧的高云从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普通内监服的太监正快步朝着殿内走来。

    守在殿外的太监与侍卫显然没料到养心殿外竟有人敢如此不守规矩,原本只当此人是养心殿内的内监,故而一开始并未来得及阻止,待觉察到此人不经通传便要入内的异样之后,再想要制止,人已经进了殿内。

    “放肆,哪个不开眼的奴才这般造次?还不快将他押下——”高云从尖利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与此同时,却见那名‘小太监’直直地穿过左右两侧大臣,竟是在大殿中央站定了。

    乾隆锁眉不悦间,只见那‘小太监’已然抬起了头来看向他,露出了一张格外素净的面庞来。

    这张脸他见过数次,且那双眼睛和面上挂着的神情尤其令他印象深刻!

611 冲撞

    因事出突然,乾隆有着一瞬的怔然。

    片刻后,便被巨大的惊愕与怒火覆盖。

    他今日才刚下令查抄和珅的家,羁拿他府中上下家眷,一晃眼的功夫这冯氏如何会忽然出现在了养心殿内、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他的眼前!

    且不说她是如何逃出霁月园的,单说他这层层设防的紫禁城,何时竟如菜市街一般可任人随意出入了?

    自西苑遭刺之后,已将宫中的守备视作了一块莫大心病的乾隆豁然咬紧了后牙。

    “将她拿下!”

    天子威压袭|来,殿内气氛骤变,已有侍卫上前将冯霁雯围住。

    冯霁雯的双手很快被死死地扣在了背后,挣扎间顶帽落下,露出了盘在头顶的青丝。

    大清男子皆蓄半发,如此即是没人能瞧见她的面容,却也可知必是女子无疑!

    方才尚且没能摸清状况的殿内大臣们顿时哗然起来——

    原来并非是太监不懂规矩,而是女子假冒太监身份闯进了养心殿内!

    李怀志已认出了冯霁雯来,眉心一阵剧烈的跳动之后,厉声道:“大胆反贼家眷,竟敢私闯禁宫!快快护驾!”

    此言一出,四下声音更是混杂。

    “……”

    区区一个女子想也没有太大的威胁,且已被侍卫制住,护驾一说未免夸大其词,但李怀志道出的‘反贼家眷’这一身份,才是真正一记巨浪重重地拍在众人心头。

    如今放眼京城,能称得上反贼的不外乎是与白莲教扯上了关系的和珅一门。

    而结合上次廷审上的大致印象,已不难推断出这假扮内监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可明日便要被斩首示众的人是如何混进这养心殿来的?!

    “皇上,臣妇今日前来是想请皇上还和珅一个公道。”冯霁雯任由侍卫将自己本已受了伤的手臂扣在腰后,声音响亮却镇定地道:“还请皇上容许臣妇将此中冤情道明说完!”

    “胡言乱语!和珅罪名已定,且人已被白莲教同党劫走,此罪昭昭,你还有什么话讲!皇上,我看和珅分明是贼心不死,妄图再利用这冯氏对皇上不利啊!”李怀志上前说道,“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还是速将此人收押下去为好!”

    他言语之间,重心皆在白莲教,又有意暗指和珅尚在背后操控,这让本就因和珅下落不明而耿耿于心的乾隆脸色一变再变。

    丁韬立即附和道:“皇上,李大人所言甚是!依臣之见,应将罪人冯氏立即押赴刑场,施以斩刑,一来可威慑藏匿在暗处的白莲教余孽,二来或可引得和珅露面!”

    他们不知道冯氏因何会出现在此,但堵住她的嘴是当务之急。

    胸中怒意一再被放大的乾隆险将手中的朱笔都握断。

    “押下去!”

    “我有证据可证景仁宫与金简蓄意构陷英廉府与霁月园!”冯霁雯被拖行着,竭力反抗之余,洪亮的声音响彻殿内:“……皇上心中难道当真不曾有过分毫疑虑吗?若和珅当真狼子野心,只怕皇上您当下也不会安坐于此了!和珅先前是否有机会行刺,旁人不知,皇上难道也不知吗!”

    她语出惊人而不敬,众人脸色皆变。

    再看她腮边发丝散落,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质问,一双眼睛竟是含着毫不遮掩的不服与不甘,全身皆散发着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然。

    分明生而柔弱,却毫无所惧,天子威严亦难压制的气势竟瞬息间波及了整座大殿之内。

    冯霁雯似要将全部的力气与愤然都灌注在声音里——

    “皇上贵为天子,宁可听信于奸佞小人,却不敢直面真相!不知皇上究竟在怕什么?”

    “还是说皇上根本不在意哪一个才是真相?只愿掩耳盗铃,浑噩度日而已!难道这便是治国之道,为君之道吗?臣妇愚昧不明,还请皇上明言赐教!若果真如此,这盛世之下皆是腐朽不堪,世间真相本来面目皆被蒙蔽,那臣妇倒也甘愿赴死,和珅一腔冤意也不必再伸!”

    “但生死不过天子一念一言而已,唯求皇上勿要以忠直之人性命名节为祭,而后再大肆彪炳全然名不副实的公正二字!如此用心曲折,倒显得这皇上做的太不坦荡!”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显嘶哑之感,然语气中的张力却愈发不可阻挡。

    四周有着诡异的静谧。

    乾隆豁然拍案而起,面容阴沉似水,双眸之中盛满了烈烈杀意。

    “你倒是真敢讲!”他语气迫人,犹如洪流飓风将来,再多一刻便要席卷天地万物。

    “既是皇上全然不愿顾忌无辜之人死活在先,臣妇此言在后又有何惧!”已被拖至殿外的冯霁雯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落在众人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

    一时间,连李怀志等人都不敢再开口多言。

    冯霁雯方才那篇言论,可谓字字戳在天子的脊梁骨上,悲愤讽刺,令人胆颤。

    乾隆站在龙案之后,紧紧攥着的双拳剧烈地发抖着。

    “皇上且慢!”阿桂忽然出列,打袖进言道:“冯氏孤身一人是如何混至宫中的,以及是否有人相助接应,此中详细理应审问仔细,于内宫安危而言,此乃重中之重!皇上应暂时息怒,问清冯氏入宫的来龙去脉才是。”

    他只字不提其它,落在李怀志等人耳中却是别有用心的另辟蹊径。

    这分明是在为冯氏争取开口的时间。

    只是在李怀志有动作之前,刘墉忽然也顶着天子之怒出言附和阿桂。

    押着冯霁雯的侍卫停下了动作,等着乾隆的决定。

    冯霁雯一双眼睛锁在一直未有开口说话的于敏中的身上。

    于敏中有所察觉,转过了头来看着她。

    “皇上……”李怀志见得此状,刚开口之际,却被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和太太今日入宫,乃是微臣相助。皇上若要怪责,微臣甘愿认罚!”

    忽然有人自行认下此项大罪,众人大惊之际,皆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而待瞧清了自殿外走进来的那道高大身影是为何人之时,更感万分惊异!

612 跪请

    竟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钱沣!

    乾隆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殿中行礼叩首之人。

    “钱沣——”他语气中含着警告的意味,声音却无波澜地问道:“你可知你方才认的是什么罪吗?”

    “微臣自然知晓。”钱沣跪在那里,声音铿锵有力:“但臣身为御史,稽劾百官,替皇上肃清朝野风气,是乃分内之事!”

    “私带反贼家眷入宫,这便你的肃清风气之道吗?”乾隆无声冷笑道:“若朕不曾记错的话,当初便是你上的折子弹劾冯英廉和珅有勾结白莲教之嫌——”

    “臣承认当初急功冒进,借御史身份之便,并无真凭实据便贸然上奏,本以为三司合力彻查,真假必能分辨,岂料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故此案若有冤情,臣难辞其咎,当负首责!”

    “钱大人何故要做出一副知耻近乎勇的架势?此案早已判定,你现在却忽然说有什么冤情?不知你可有什么证据吗?若是没有,还当慎言才是。”说话的人是自冯霁雯出现以来一直不曾开口的金简。

    他先前被匿名弹劾之后,一直被停职家中,只因有程使然的作用在,都察院一直迟迟未能够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又因如今朝中诸事待整,正为用人之时,乾隆复才召其入宫。

    他懂得什么时候该夹紧尾巴,所以方才只由李怀志几人出面,他则在一旁闭口不言,避嫌的十分彻底。

    可谁能料到今日本该去霁月园抄家的钱沣会忽然有此举动!

    作为钱沣的岳父,钱沣的脾性他自认为了解的很清楚,虽自视清高始终不肯为他所用,但因着这层关系在,倒也不敢真正地与他正面作对。

    本以为雨过天晴在即,却不想竟在这里一反常态地出了岔子!

    钱沣听得出他语气中‘善意的提醒’。

    可正是这种‘提醒’……多年来让他深陷泥潭,禁锢本心,日复一日的煎熬着。

    他眼前又再度闪过妻子的面孔。

    他的妻子同她的父亲金简眉眼间有七八分相似。

    钱沣心底一阵紧缩。

    “真相公道自在人心,此事复杂曲折,又非微臣职权之内,故而若论证据确是不足。”钱沣的目光越过金简,直面乾隆,语出惊人,矛头直指道:“可金简金大人这些年来以权谋私,广结党羽,贪污受贿,诸多罪状微臣却多数皆心知肚明!只因微臣心存私念,才致今时今日之境地,臣有罪,乃欺君之罪!金大人有罪,罪亦在臣之上!”

    他这番要鱼死网破的言论令金简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尽是些疯言疯语……”金简甩了甩袖,上前道:“微臣是否有错,皇上自有明鉴,都察院近日来奉旨彻查微臣是否有失职之处未果,足可证臣之清白,眼下钱大人携罪人冯氏入宫,又当众诬赖微臣,倒像是别有居心!还请皇上明察——”

    “臣正要上禀此事!”钱沣重声截断他的话,“在彻查金大人贪墨一事中,都察院御史程使然百般包庇,实乃党羽之间蓄意回护!还请皇上撤下程使然御史之职,另行命人重查此案!”

    他一言一语皆直冲要害。

    “微臣从未做过徇私之事,即是重查,也问心无愧。”面对乾隆质问的眼神,金简显得镇定至极。

    钱沣看向殿外,道:“既是金大人自认清白,那想必也不怕同和太太当面对质了?”

    “我同一个反贼家眷有何需要对质的?”金简冷笑一声。

    钱沣未有同他多言,只向乾隆进言道:“还请皇上恩准冯氏进殿,和珅一案究竟有无冤情,还请皇上能给冯氏一个开口自证的机会,给微臣一个良心得安的机会,也留给大清一个辨别忠奸清浊的机会!”

    “臣附议!此案事关重大,真假不容混淆,更遑论自古以来哪怕是死刑犯行刑之前,也可当众留以遗言,而冯氏声称有冤且持有证据,理应也有开口自辨的机会才是啊!”阿桂忙跪地叩首。

    “朝廷办案历来讲求公正公开,这言路必不能断啊皇上。”一代老臣刘统勋亦出言道。

    此言中规中矩,金简等人即便有心反驳却也已经无话可驳。

    唯有悄悄做了个报信的手势。

    看着跪在地上的钱沣等人,乾隆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胸口过于剧烈的起伏。

    敢对他出言如此不敬,冯霁雯还是第一人。

    这个第一人此时忽然出了声。

    “不知这位小公公是有什么差事须得如此着急地离殿而去?”

    她声音极大,让那名悄悄退至殿外的太监立即僵住了。

    众人的视线皆被吸引了过来。

    高云从见得此状,心下虽已有了计较,却也只能依照规矩询问道:“站住,怎不记得交待给你什么差使了?”

    “奴、奴才……奴才方才突发腹痛,恐失态于圣前,复才欲自行退下……还望皇上恕罪。”

    乾隆听闻这显然心虚不已的答话,岂能不知因何。

    高云从看了一眼天子的表情,连忙适时地出声道:“未经准允,谁准你私自退下的?拖出去,重责二十大板!”

    又连忙换了副脸色向乾隆说道:“都是奴才没管教好这些个小东西,还望皇上息怒。”

    乾隆没有说话,只看向殿外的冯霁雯。

    她显然一直留意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故而才能准确注意到那名毫不起眼的小太监有异动。

    生死关头,倒也足够沉着镇定。

    相较之下,竟显得他这个做皇帝的不够冷静了,这才惹得一干臣子竭力进言,提醒他该如何做。

    太后之死和对白莲教的痛恨,确实让他丧失了很多耐心。

    可这不代表他完全没有了权衡局面的能力。

    他从来不想做一个昏君。

    再不济,也至少不能做臣子口中的昏君。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能证明和珅清白,那朕便宽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倘若你还只顾出言犯上,逞口舌之能,朕必要当场治罪于你!”

    “押冯氏进殿——”高云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开来。

    ……

613 其心可诛

    一行人马穿过半壁街,刚进了西江米巷内,骑马打头在前之人便见福康安已策马赶了过来。

    福康安心急如焚地将人截住,眼睛在扫过众人之时,原本沉冷的脸色却忽地一凝,眼中盛满了意外之色。

    他翻身下马行礼。

    坐在马背上的人一身旧蓝束袍,发辫掺着银丝,一双鹰眸饱含久经岁月的沉淀之感。

    他示意福康安不必多礼,又抬手命下属继续赶路。

    福康安已经一脚踢开了队伍中间那辆马车的车门,闪身进了车厢内。

    车内之人好似没看到他浑身的怒气冲冲,径直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福康安不答反问。

    虽然他一直依照和珅所言去安排各处,但那只是情势所迫,而丝毫不清楚个中内情——故而他现在整个人还都是云里雾里的……!

    福康安死死地盯着和珅,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啊,他通身上下是拾掇的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脸上更是连根儿胡渣都没有,除了方才被他揍得发青的眼角之外,真可谓翩翩风度半分未减!

    这哪里是落入贼窝之人该有的模样?

    这分明是被人好吃好穿伺候着的座上贵客吧?

    他原本还担心他会被恶贼反手一刀了结了性命,可眼下看来他终日马不停蹄的搜救竟是毫无意义!

    在福康安的脾气不停往上蹿的间隙,和珅开了口。

    他大致地将自己被劫走之后的经过和计划与福康安说了一遍。

    白莲教教徒对他积怨已久,原本确是打算取他性命,只是他假意示弱归顺,又以内宫布防图作饵,及时抓住了他们的视线。

    在白莲教眼中,若能取当今天子之首,搅乱大清宫廷,可谓光宗耀祖的大成就,更称得上是立派宗旨。

    如此之大的诱惑,由不得他们不上钩。

    又因笃定和珅如今身负死罪,即便逃脱出去也必是死路一条,故而认定了这是和珅为求保命、‘为表归顺诚意’而抛出的筹码。

    正因如此,白莲教总舵主才会答应了和珅要亲自见他详谈的条件,于今日冒险入京。

    他们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却不知渔网正在慢慢收紧。

    “原本计划程世伯今日入京,围剿状元楼,羁拿白莲教总头目,入宫禀明圣上,以此证我清白。”

    “……你的意思竟是嫌我多事,坏了你的计划?”听得心中滋味不明的福康安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和珅摇了摇头。

    “绝无此意。”他看起来一改往日的吟笑客套,格外忧心忡忡地说道:“若非如此,我只怕尚且不知夫人冒险入宫之事。”

    他素来是出了名的沉稳,能耐得住性子,可有关冯霁雯安危之事,多耽搁片刻他都难以安心。

    眼下他坐在马车里看起来尚且镇定,可若不是怕他通缉犯的身份在路上引起骚乱再耽误了进宫的行程,只怕此时他早已策马冲进宫去了。

    旁的暂且不顾,能及早赶到她身边护住她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

    “你此时倒是知道着急了,先前若能差人传个口信给她,她也不至于如此孤注一掷。”福康安双手攥拳压在膝上。

    和珅未有出言辩解。

    他出于顾虑景仁宫眼线众多,为防生变,不敢有太多动作。本以为先前有秦顾留下的石灰粉作为线索暗示,冯霁雯足以确认他安然无恙,却不曾想,是他低估了她对他的担忧,反倒弄巧成拙了。

    看了一眼他近乎掩盖不住的忧心,福康安也莫名沉默了下来。

    车轮滚滚。

    福康安再开口时,语气已有变化:“西苑之变,当真是白莲教入宫刺圣那么简单吗?”

    那些人打着营救和珅的旗号,混入戏班刺杀皇上,可若只是如此的话,他们在携带真刀真枪的情况下是如何躲过层层检查,并刚好选择在巡逻的禁军离开的时候动手的?

    他一直觉得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秘密接应。

    那些被发落处死的内务府官员太监,只怕是被人作了替罪羊来使了。

    和珅轻叹了口气,道:“没有景仁宫和金简的助力,白莲教的手焉能伸到紫禁城里去?”

    虽是早有猜测,但福康安还是变了脸色。

    “堂堂大清贵妃重臣……竟然勾结反贼!他们怎么敢……”

    他就说永瑆那般胆小懦弱,怎敢真的豁出命去护驾……原来不过是在天下人面前,演了一场戏而已!

    可笑荒诞,却又让人心惊。

    不知皇上若得知真相,又该是怎样的震怒和寒心。

    “勾结倒谈不上。景仁宫自是看不上白莲教的,不过是借刀罢了。”和珅语气有几分莫测地说道:“借得好了,将我除掉。而若借得不好,没控制住这把刀……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坏事。”

    福康安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如此其心可诛之人,必不能再留在陛下身边。”福康安眼中冷意毕现。

    他富察一门尽忠于天子,绝不能容忍这等阴诡凶险存活于宫廷之内。

    福康安边想边说道:“只是尽管抓到了白莲教舵主等人,依照他们唯恐大清天下不乱的做派来看,只怕轻易也不会供出此事。”

    诛人诛心,就像他们情愿与景仁宫一同污蔑和珅一样,祸乱朝堂、损害天子之事,他们做起来乐此不疲。

    “这些头目自是个个顽固之极,反清复明几个字早已烙进骨血里去了,说得好听些都有些宁死不屈的气节在。”和珅看着被风吹起的马车帘,说道:“可白莲教中也非人人皆是如此,据我近日所知,这些年来白莲教为壮大势力,大量聚集了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实为训练豢养杀手。这些起初只为求温饱之人,并非都情愿陷在这腥风血雨之中。”

    这些人便是突破口。

    “这些日子,我已将状元楼乃至京城之内隐藏的白莲教暗线人员大致整理成册。”和珅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牛皮纸,递向福康安:“白莲教此番巢穴将倾,对于涉罪尚轻者,以赦免作为条件,自然有得是人愿意开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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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介绍:
同样是清穿,冯霁雯面临的不是险恶宫斗,也不是伤神的宅斗,而是要嫁给满清第一美男,乾隆第一宠臣,史上留名的大贪官——和珅!
这时的和大人,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在咸安宫求学的清贫美少年。
被祖父以死相逼送上了花轿的冯霁雯狠一咬牙,满脸决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你继续发愤图强,我负责把嘉庆帝架空掉!
……
其实这只是一个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夫妇有爱(蛇精病)日常。
金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