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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txt下载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九十三、水黑则渊

    地动得越来越剧烈了,我们开始往回逃,可来时的青铜门却已消失不见。

    我发现洛梓弈没跟上来,正要回头喊他,却他还站在那里,抬手升起梦虚镜,接着飞身来到火山口,凌空而立,双目紧闭,双手摊开。

    梦虚镜中闪过几个画面,那场景颇为眼熟。

    “神渊尽灵,方寸洞照,万法肃清,幻消影灭——破!”洛梓弈蓦然睁开眼,嘴里念道。

    奇怪的事发生了,梦虚镜中的景象如同滴落在纸上的墨汁般氤氲开,越铺越大,眼前的景象变得斑驳。

    这怎么可能?

    景义看得呆了,舟珍珍亦是瞠目结舌,而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现实了。

    忽然脚下的地面开始扭曲,山路拧成了麻,我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这个下降通道颇为漫长,且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我们被困在宙宇的夹缝中。

    终于在通道的尽头闪出一束耀眼白光,逐渐将我的意识吞没。

    过了不知多久,我猛然惊醒,冰凉的海水从七窍涌入的手脚都被海带缚住了,心里一惊,吐出一连串水泡。

    周围礁石嶙峋,海带卡在石头缝里,根本扯不动,只有劈断,我镇静下来,四周环望,洛梓弈,舟珍珍,景义也被绑着,在海中漂浮,不过他们都没有苏醒。

    我先替景义松了绑,不过却叫不醒他,只好赶去救洛梓弈,幸好他很快睁开眼,最后替舟珍珍松绑。

    龙宫右后侧有一片鲜艳的珊瑚礁,就是早些年我撞见巡海夜叉的地方,那地方偏僻,去的人不多,常有狗鱼在那打洞,我们便从那些洞偷溜进龙宫,洛梓弈是不肯“钻狗洞”,勉为其难照做了。

    进了龙宫方能畅快呼吸,我们找了一处隐秘的角落将舟珍珍和景义放下。

    “你是怎么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象?”我问洛梓弈。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锁?”

    哦.原来是这样,山和水波,我怎么把山给忘了。

    “其实一开始发大水的时候我还不能确定,直到看到了火山,与咒印完全对应,看来龙宫虽然掌握了法天象地阵,但显然功夫不到家,并不能使阵法具象化,只能将我们困在幻境里。”

    幻境怎么有些耳熟。

    我决定找到龙闰当面质问并救出越妍,用大片海藻将舟珍珍和景义藏好,便和洛梓弈再次摸入龙宫。

    “那个贱人还没招吗?”宫殿内,龙犇的声音传来。

    我和洛梓弈悄悄走过去,躲在暗处观望。

    “二哥你总说是那下贱的鲛人杀了大哥,她有这个本事吗?那日在场的就只有你,不会是你自己做了什么,然后栽赃到.”龙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龙闰抓住衣领:“你说什么?”

    “弟弟不懂事,二哥别生气。”龙犇在一旁打圆场。

    谁知龙孝根本不长记性,依旧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我不过就随口说说,二哥为何反应这么大,莫不是.”

    龙闰一拳揍在龙孝脸上,将他打倒在地,鼻青脸肿。

    “二哥!”龙犇见龙闰气愤不已,连忙阻拦:“如今大哥和三哥都不在了,我们兄弟之间可千万不能因口舌之争大打出手。”

    龙闰的脸色极为难看,甩手离开了。

    他一走,他那两个好弟弟便又开始说他坏话,什么只会跟在龙大身边当个跟屁虫,实则本性懦弱无能,便是两个哥哥都死了,这未来的龙王之位也轮不到他。

    然后他们道出关键一点,即龙王并不喜欢长子龙祥,而是更偏爱三子龙瑞,更属意将龙王之位传给三子。

    我冷笑,暗想世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在我看来龙王这几个儿子都大差不差,没一个有出息的,也别挑三拣四,嫌东嫌西的了。

    若矮子里面拔长子非要挑一个,那还是龙闰顺眼一些,虽然胆子小了点,但至少心不坏。

    我想起

    那西海是什么地方?水黑则渊,巨兽环伺,洋流湍急,气候无常,让自己的长子去那种地方,这跟被放逐有什么区别。

    我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另一种猜测。

    “走!”我们朝龙闰离开的方向尾随,只见他来到一处无人的长廊,走到墙前面,打开了一件秘室。

    我和洛梓弈不敢跟得太紧,只好等他进去,墙恢复原样之后再去查看其中窍开,我摸到一处松动的砖头,用力揿进去,“吱格”一声,整面墙如同一扇门,向内打开了一道口子。

    这一次洛梓弈也是直接踢门而入,我还想责备他搞出那么大动静,结果一进去见看见龙闰在对越妍施暴,我比洛梓弈反应还大,一拳将龙闰击倒。

    我瞧着越妍的样子,奄奄一息,面容憔悴,身上都是淤青,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被关了短短一日就已经成这副模样了,当真丧心病狂。

    “龙闰!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干什么?”我抓起龙闰的衣领又给了他一拳。

    “她杀了我大哥!我父王的失踪跟她一定也脱不了关系!我必须撬开她的嘴!”龙闰咆哮道。

    “够了!”我说:“你以为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你好好想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你看到了,你什么都看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所以要找一个假想的加害者,对吗?!”我大声质问道。

    龙闰一下失了神,目光呆滞,然后痛苦地抱着头。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啊,说实话!”我步步紧逼。

    “啊啊啊啊啊啊!”龙闰抱着头痛苦大喊。

    “是谁杀了龙祥?是谁?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不愿意承认,这么想遗忘!”

    龙闰开始敲打自己的头,下手很重,我都怕他把自己砸晕了,连忙和洛梓弈一起上前阻止,然而龙闰的额头还是渗了血。

    他开始痛哭流涕,但我没有放过他。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我叱道。

    “你能不能面对现实?!”

    在我的狂轰乱炸下,龙闰捂着脸挣扎许久,忽然睁大眼睛,仿佛过往所有痛苦的回忆一下子涌上来。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们得知,当日的真实情况是龙王决定利用邀月节作为掩饰,对望夜城发起

    这次突袭原本极为隐秘,但不知为何鲛人却像是知道他们会来一样有所准备,龙族大军出师不利竟有节节败退之势,之后龙王就乘着青龙船赶到了。

    “父王将我们叫上船,痛批了大哥的失误,让我们错失先机,处于不利局面.这时,鲛人的刺杀小队又来了.”龙闰看了洛梓弈一眼。

    是了,他也在现场,海战当日他俩见过。

    洛梓弈一脸平静,什么反应也没有。

    “所以鲛人是早就收到风,龙族要打着为三太子报仇的名号,再次派兵清缴?”我侧过头问他。

    “越丘图应该是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做了部署的,他还让我带队去刺杀龙王,我本就想杀他,自然就答应了。”洛梓弈随口说道。

    “你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刺杀不成我就带着人撤退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真想捂上他这张嘴,这种时候就不要刺激龙闰了。

    “那,那是之前,他现在已经不想杀龙王了。”我解释了一句,但龙闰脸上的敌意却并没有减少。

    洛梓弈与龙王本就无冤无仇,不过是想让我觉得飘若浮尘无所依,在这世间没有牵挂,安心随他而去罢了。

    但龙闰用仇视的眼神表示,他没有揭过这旧怨。

    “不,你确实得手了,”龙闰看着洛梓弈,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克制内心的爆发:“我父王虽没死,却受了伤。”

    “然后呢?”我不明白这和龙祥的死以及龙王的失踪有什么关联。

    “大哥主动提出要为父王疗伤,却.却.”龙闰说不下去了。

    “他想杀龙王?”我直接说了出来:“他想乘人之危,却没想到尽管龙王受了伤,他却仍不是对手,所以被反杀了。”

    真相到了这一刻才被揭露。

    龙王偏心三子,惹得老大不痛快也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到要弑父的地步吧,况且龙三太子已经殒命,除非他的野心远不止得到他父亲的宠爱。

    我忽然明白过来:“是他勾结烛龙杀死龙瑞,捣毁龙宫的。”

    “他才是幕后主使!他是怕早晚有一点事情会败露,所以才不惜代价,孤注一掷,想要杀自己的父亲。”

    龙闰闭上双眼,似乎不愿面对。

    “我猜龙祥见他爹受了伤,以为自己十拿九稳,所以把一切实情都抖落出来。”我又说。

    龙闰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法粉饰了,瘫坐在地上,像是被攫取了全部生机和希望。

    “我与他朝夕相处,却不知道他原来这么恨父王.一直恨他不但恨父王,也恨我,恨所有兄弟.”龙闰红着眼说:“大哥是父王与麒麟族女子所生,大哥在娘胎里还未足月,父王就又另纳了,那麒麟族女子性情刚烈,生下大哥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母族,听说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而我大哥也没有见过亲生母亲一面,后来大哥知道此事,觉得父王不喜欢他母亲,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他,他质问父王可还曾响起过那个为他诞下麟儿却独自凄苦死去的女子,可曾有一刻想起过他的母亲。”

    “父王却不以为意,叱责说他不过是看继承龙王之位无望,这才反叛的,别拿他母亲做借口,还说大哥是叛徒,是龙族的耻辱,大哥被激怒了,不管不顾冲向父王,他是故意激怒他的,这种没有章法的攻击一下就被父王给破了。”

    “大哥死在了父王的龙爪之下,龙焰洞穿了他的腹部,下一刻父王便出现在大哥身前,拧断了他的脖子,他都来不及呻吟一下,就咽气了。”龙闰眼中无光,神色黯淡,看上去心如死灰。

    眼看两个至亲之人互相残杀,换做谁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龙闰心性纯善,不似他的几个兄弟那般。

    我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干巴巴地继续问道:“此事和越妍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迁怒于她?”

    那不纯粹是龙大自己找死吗?

    “是她!一定是她挑唆大哥和父王之间的关系,是她勾引三弟在先,却装作被抓,从而激起鲛人和龙族的矛盾,一定都是她做的。”龙闰说着像发了疯一样扑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越妍,幸好被洛梓弈拦下了,准确点来说,是一脚踹翻。

    我摇摇头说什么也不相信,越妍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子,如弱柳扶风一般,风一吹就倒了,跟她说话大声一点都怕把她吓到,怎么可能谋划这一切,不过就是龙闰最爱的大哥被他最尊敬的父亲杀了,他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你们说龙王会不会是自己躲起来了?”我忽然问。

    “躲起来了?”

    “他这么傲慢的一个人,现在却是彻底的失败,不管是作为龙王,四海之主还是一个父亲,对鲛人两次用兵无果,龙宫被毁,又接连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他躲起来不让别人找到,也并非没有可能吧?”

    我蹲下身看着龙闰:“我需要你振作起来,好好想想,如果龙王他真的躲起来,会藏在什么地方?”

    龙闰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

    “他往日里都是在青龙船上闭关修炼的,可如今青龙船已毁.”龙闰忽然抬起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如果他真的躲起来,我只能想到两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连忙问。

    “寒涧岛和望夜城。”

    我蹙眉摇头:“可是去寒涧岛的路途凶险,航程极为不便,没了青龙船他要怎么去?化出龙身飞过去吗?不随着洋流漂,只怕是也不好找到寒涧岛的位置吧,而且他现在应该没有这个气力飞去这么远的地方。”

    龙闰道:“可岛上有蓼黄,可以帮他疗伤。”

    “那望夜城呢?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在望夜城?”

    龙闰叹了一口气道:“那是他与他最爱的女子相遇的地方,望夜城也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冬至快乐~

    今天不要在外面呆到很晚哦,小心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哈哈哈=_=!

    还是早点回家追文吧

    不知不觉一年又要过去了

    这本书竟然写了三年了我真的无语。。。

    明年一定要完本!开新书了!(争取.争取)

    感谢阅读!

一百九十四、再会

    我愣了愣,不知为何打了个激灵,身上寒毛直竖。

    “你是说”

    “魔族公主夜叶心。”龙闰面露苦涩。

    承认自己的父亲最爱的另有其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望夜望夜我怎么没想到呢。

    洛梓弈瞟了我一眼,我则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波澜不惊。

    “别发呆了,”洛梓弈插话:“所以现在怎么说?”

    “我赌父王去了望夜城,”龙闰说:“大隐隐于市,且与魔族公主决裂之时,父王受的打击绝不比现在少,她去世之后,父王就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起来,鲜少出门了,偶尔离开龙宫便是去望夜城我想应该也是去追念往昔吧。”

    真不知道应该说龙王情深义重好还是薄情寡义好,如此复杂且矛盾的两个特质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这样一来想必龙祥更是为自己的母亲感到忿忿不平了。

    “什么追念往昔,是他的最爱又如何,他不还是为了能举族飞升,封神登天,背叛了魔族公主吗?人都走了,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忍不住出言嘲讽。

    龙闰无言低头。

    “可如今望夜城已经被天兵控制了,你还要去吗?”洛梓弈淡淡地说:“若是遇上.”

    “自然是要去的,”我断然道:“毕竟去望夜城容易一些,如果龙王不在那里,就立刻出发去寒涧岛。”

    这时,越妍悠悠转醒,微弱地睁开眼,见到龙闰,连忙抱着自己向后退缩,看着她惊恐的样子,我安抚道:“别怕,他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

    越妍显然是被折磨怕了,说什么也不肯信,只死死拉着我的胳膊,我再三保证,又示意龙闰走开,让他别吓着越妍,安慰了好一会儿,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唤醒景义和舟珍珍之后我们便打算立时出发,舟珍珍见到越妍有些避讳,没了往日的亲密,兴许是在为自己贪生怕死抛下她而自责,越妍倒是没放在心上,还主动上前同舟珍珍搭话,舟珍珍看她脸上的伤,越发愧疚。

    “你不怪我吗?”舟珍珍问她。

    “就算你出手也救不了我,”越妍笑笑:“舟姐姐能安然无恙也是好的。”

    舟珍珍这才放下心中的这块大石头,二人和好如初,她也又可以心无旁骛,继续粘着她的“越桑哥哥”,然后把矛头指向我了。

    对此我早就习以为常,也没什么可恼的。

    这时,景义走到我身旁:“姐姐。”

    “怎么了?”我问。

    “有一件事,我不知应不应该告诉你。”他神秘兮兮地说。

    “你说。”

    景义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日在雨师皇宫外,就是你救我的那天。”

    “嗯,怎么了?”

    “我看到越妍姐姐要杀那龙王之子。”

    “龙闰?”

    那时龙闰刚下战场,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严重打击,昏迷不醒。

    “你说得是真的?”我问。

    “嗯,”景义说:“不过她最后没有下手。”

    会不会是发现自己的举动被景义察觉,才没有下手的?

    “你确定没有看错?”

    越妍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杀人?

    这我就有些看不懂了,龙闰要杀越妍,越妍要杀龙闰,这俩相杀个什么劲呢

    龙闰杀人的理由我们都已知晓,他一路隐忍,就是为了回到自己的地盘好下手,可越妍为什么要杀龙闰?

    我看着她人畜无害的笑容和春风和煦的谈吐,心中不禁产生怀疑,那晚城中骚乱,有部分龙族先锋入城,景义一个小孩子被吓到,和龙闰一样记忆混乱产生错觉也不是没有可能。

    景义摇头说:“我确实想了很久要不要把那天的事说出来,但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我没有看错。”

    忽然,我又想起龙闰之前说的话,虽然那只是龙闰的推测,并无证据,但有没有可能他说的是真的?

    我思绪纷繁,心情犹如眼前的海浪一般起伏不定,身后洛梓弈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他看我愁云惨淡的模样来我身边,指着前方说:“快到了。”

    船即将停靠,洛梓弈忽然说:“我不想你上岸。”

    “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想你再遇到他。”洛梓弈直接了当地说。

    “.”还没等我回话,舟珍珍插嘴道:“既然越桑哥哥都说了不想你上岸,你就在船上呆着吧,别添乱了,免得那个天族武神见了你,又穷追不舍”

    洛梓弈脸色一沉,舟珍珍便不再往下说了。

    “我是一定要去的,倒是鲛人的身份此刻入城怕是会有危险,你们要不要在船上等?”这话是同时针对越妍、景义和舟珍珍的,言语中却暗含了试探之意。

    龙闰不耐烦听我们争执,冷着脸先行离去了。

    “那也好,”越妍说:“那我们就在船上等吧。”

    我凝眸,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越妍微笑:“怎么了姐姐?”

    还没等我回答,舟珍珍插话道:“那不行,凭什么我们不能进城?”

    “我要跟着越桑哥哥。”她走到洛梓弈身边,挽起他的胳膊。

    洛梓弈脸都黑了,但为了维持身份不穿帮,没有发作。

    “而且越桑哥哥也是鲛人啊,为何他能进去,我们不能?”舟珍珍显然没有注意到洛梓弈的反应,继续说道:“要不然你自己去吧,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找到龙王”

    “还是我们一起去吧,”越妍顺水推舟道:“快进快出,速战速决,不会被发现的。”

    越妍和舟珍珍乍一看与常人无异,若非仔细查找根本发现不了妖纹,舟珍珍身上会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海水的咸腥味,但问题不大,望夜城这么多船厂,鱼摊,码头,搬搬抬抬,处理鱼货,难免都会沾染上鱼腥,并不会惹人注意,我的初衷也只为看看越妍是否真的别有所图,也就没再说什么。

    只有景义年纪尚小,道行不够,而后的鱼鳍比较明显,最终决定

    望夜城不算大,但也不小,溜达一遍怎么也要三五个时辰,若是要找人,只怕更功夫,所以进了城,还是得兵分两路。

    舟珍珍执意要跟着洛梓弈,越妍察言观色,将她拉到自己这边说:“你陪我向西寻吧,你家以前不就在那个方向吗?”

    她执意拖走舟珍珍,舟珍珍拗不过她只好跟她去了。

    而我和洛梓弈在她们还在纠缠之际就悄然离开了,好不容易脱身,心里倒是松泛了些。

    大战之后,望夜城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倒塌的屋墙瓦舍,损坏严重,一片破败景象,不过在武神宫的安排下,天兵已经在协助修缮了,还搭了临时住所给受影响的雨师子民。

    想来这也是鹤青的授意,我稍觉心安。

    洛梓弈见我出神,开口道:“你也放心让她们单独行动。”

    我回头狡黠一笑:“她们没有单独行动啊?她们不是互相看着对方呢么。”

    洛梓弈一愣,随即也轻轻勾了勾嘴角。

    “若越妍真有别的目的,现在是她实施的最好时机,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说:“等我们找龙王,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洛梓弈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你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我耸耸肩:“希望只是我的猜测吧,不过那个舟珍珍对你痴心一片,想必是不会让她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的。”

    洛梓弈玩味地盯着我,居然笑了笑。

    “怎么?你吃醋了?”

    我怔了怔,想反驳又觉得有些刻意,无奈地张张嘴,欲言又止。

    这时,前街的瓦砾堆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琼华仙子!”

    伴随着一声尖叫,一个倩影从屋顶上摔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稳稳接下。

    苡安她居然来蛮荒了。

    接住她的正是鹤青,苡安勾着他的脖子故作惊慌,但娇俏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我说了,这里不需要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吧。”鹤青迅速将她放下,但苡安却拉住了鹤青的手,凑过去附耳说了些什么,鹤青的神色立刻变了。

    好巧不巧,这一切全部都落入我的眼中,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酸涩。

    “我们走。”我咬了咬嘴唇,扭头对洛梓弈说。

    “阿善!”身后,南宫明忽然叫住我。

    鹤青和苡安的目光也朝这边投来。

    “你回来了?”南宫明先是一脸欣喜,看到洛梓弈后,立刻蹙眉道:“你怎么还和这个鲛人在一起。”

    南宫明因着越桑的父亲强娶白雅洁一事,心中一直有芥蒂,自然不待见鲛人。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拉着洛梓弈就要走。

    “阿善。”鹤青唤了我一声,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手里还抓着洛梓弈的衣袖,或许是希望他能给我一点力量。

    我不能回头。

    一时的心软,只会将我和他都拖入万丈深渊。

    我定了定心神,坚定地迈开脚步。

    “阿善!”鹤青又喊了我一声。

    我握紧拳头,指甲抠到肉里,鼻子一酸,眼中泛起薄雾。

    鹤青,你我注定无缘,苟活于世已经很艰难了,为何要在没有指望的事上做无谓的坚持?

    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这时,西边忽然响起一阵喧嚣,引起一阵骚动,街上的人不明所以,开始四散逃窜。

    嘈杂纷乱之中,我与鹤青遥遥远望,四目相对,这一眼仿佛过了一万年。

    已经够了,我在心里,已与你过了一生了。

    有天兵来报:“不好了,城中鲛人暴动了,他们抓了龟国主!”

    “又来?”南宫明道:“这些鲛人还有完没完,没抓他们让他们在城中养伤,他们竟然恩将仇报,当真不知好歹,待我去把他们都抓了.”

    “等一下,”鹤青道:“可有查明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天兵回报:“听那领头起事的说,龟国主与龙族勾结,要将他们卖到西垂姑召国。”

    “姑召国?听说那地方环境恶劣,极难生存,境内有多座火山,还常年降雨形成大片泥沼和雨林,无法耕种,连姑召子民都纷纷外逃.”天兵说。

    “不止如此,”南宫明道:“听兄长说,姑召国王疏庸愚钝,骄奢淫逸,指使纲纪废弛,朝政怠懒,根本不顾子民死活,掌君之位却不行君之事,却一味笃信巫妖,以‘扶乩’治国,胡为乱信,姑召子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这才纷纷外逃.”

    “听说姑召国近日来又是灾害频发,巫妖王说是得罪了沼神,要做场法式,以生灵为祭,平息沼神之怒.”慕枫补充道。

    “什么?这么说来那老龟是要送鲛人去死啊?”南宫明瞪大了眼睛:“也不知他得了多少好处,竟做这丧尽天良之事。”

    鹤青垂下眼帘,过了一会说道:“城中鲛人病的病伤的伤,有生力量并不多,怎得就能弄出如此动静?”

    慕枫道:“殿下的意思是?”

    鹤青问:“他们说龟国主要将他们发卖,可有证据?”

    天兵答曰:“听说是陆续抓了几十个小孩了,关在一个地方,鲛人休憩之处也陆陆续续丢了不少小孩,前些日子料理伤病没顾得过来,只当是小孩子贪玩,呆不住跑出去了,可一连好几日也没见回来,大人们这才开始着急,这不刚刚端了一个拐卖窝点,找到一群鲛族孩童。”

    “那也不能证明就是龟国主和龙族做的。”鹤青沉声道。

    慕枫意会,立刻说道:“我这就去先将他们安抚下来。”

    “安抚不了呢?”鹤青说:“你别忘了他们刚吃了败仗,丢了家,虽然被天兵接管,但他们根本不信任我们,这时候又听到这种消息,情绪是极容易被煽动的。”

    “用上些手段要先将这场风波平息下来,届时再让龟国主出来与鲛人对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慕枫答道。

    又有天兵来报,说主路上才修好的房屋又叫这些鲛人给砸了,拦都拦不住,又怕真动起手来伤了他们,那矛盾就更大了。

    南宫明挥舞手中的枪,咬牙切齿道:“这群恶民。”一副撩起袖子就要打架的态势。

    鹤青劝阻:“他们也是可怜人。”随后他对慕枫说:“我跟你一起去。”又让南宫明留下接应,或许是怕他冲动坏事。

    眼见南宫明满脸不服,我悄然跟了上去,洛梓弈拉了我一把:“你要帮他?”

    “我不是要帮他,”我说:“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你要管这件事,不就是想帮他吗?”洛梓弈钳制着我,把我的手肘都捏疼了:“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要搅入此事,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脱身了。”

    “洛梓弈,”我察觉出了他的不满,没有生气,耐心说道:“你听我说,我有种感觉,龙王就在城中,鲛人此时闹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我向你保证,事情一旦解决,找到龙王之后,我就立刻跟你走。”

一百九十五、吃人的规则

    “一个人头,两万灵石,这老龟就是这么把我们鲛人给卖了的,他已经招认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越丘图和其子越桑都死了,越妍舟珍珍也不在,如今望夜城中的鲛人以一位叫景延的长老为首,他痛斥雨师国主惨绝人寰的行径,以及对鲛人长久以来的迫害,整个鲛族的愤怒值似乎达到了一个顶点,甚至超过夺城之前。

    那边龟国主被几个鲛人五大绑缉拿着,布条封口,呜呜囔囔地不知想说些什么。

    景延长老一把拎起他的后领,指着他大声道:“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运着十几箱灵石要出城,这不是事情败露逃跑是什么?”

    慕枫上前一步道:“你先把人放了,有什么话好好说,武神宫决不会让任何一方蒙冤受辱。”

    “要我们放人?不可能!这老龟就是龙族指派的,你们天庭和龙族狼狈为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会在乎我们?我们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这景延长老极会挑事,见周围鲛人似乎也不想和武神宫起冲突,便说道:“这老东西看抓不住大人,就对小孩子下手,那都是幼年的孩子啊!”

    果然,说到孩子,鲛人们也一道义愤填膺起来,表示此事决不能善了,若不给一个交代,便要龟国主付出代价。

    龟国主受人钳制,又开不了口,只得在一片叫喊声中,瞪大了惊恐的双眼。

    他知道过去那种无法无天,肆意践踏鲛人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鲛人的抗争虽然接连失败,但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一瞬间,他垂下头来,似乎是被吓破了胆,神色黯淡,心气儿散了,再也提不起劲辩驳了。

    “我们只在西门外的荒岭找到了十多个孩子,剩下的鲛人呢?藏到哪里去了!”景延高呼:“今天我们就是把望夜城翻个个儿,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族人找出来!”

    说来这件事确实很可疑,龟国主为什么要武神宫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天兵不可能永远在这里驻守,为何不等人撤了再行这些肮脏的勾当,想钱想疯了不成。

    龙宫如此富庶,雨师作为属国,也不缺钱吧?莫非他是想中饱私囊?不管怎么说这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景延的目的则很明显,他就是要借机将此事闹大,从战败的一方变成受害的一方,以谋取更大的权益。

    鹤青郑重地说道:“此事武神宫自会查明,给你们一个交代,如今城中好不容易恢复了秩序,希望各位不要影响望夜城百姓的生活。”

    但鲛人们已经被愤怒蒙蔽了。

    “不行!”

    “没那么简单!”

    “不能放过他们!”

    眼看着越闹越凶,龟国主的亲信,一只丑陋的蛤蟆精这时候又跳出来为主子撑腰,说鲛人们无事生非,还大骂他们是暴徒,贱民,犯上作乱,死不足惜,还说他们都应该受焚坑之刑。

    这似乎触到了鲛人最敏感的神经,他们一下子都疯了,抓住蛤蟆精一通拳打脚踢,打得鼻青脸肿,只剩下半条命,天兵想去救,鲛人又与天兵肢体碰撞,起了冲突。

    “焚坑之刑?”我发出疑问。

    “是几百年前一种针对鲛人的特殊刑罚,那时候的雨师国主是个疯子,据说是東胶岛上的蜥蜴一族,专门喜欢虐杀鲛人,通常都是先剖腹取鲛珠,然后剔除尾骨,剥皮抽筋后用大火熬干油脂,最后挖一个大坑将鲛人的尸体埋了。”洛梓弈说。

    他到底还是跟了上来。

    “那个坑就在望夜城内,具体位置不明,那是鲛人最黑暗的时期。”

    眼看,是以处处掣肘,施展不开。

    混乱之中,一位鲛族长者仰天长叹:“雨师子民不是拜月神吗?她可夜夜都在天上看着呢!这座蛮荒

    鲛人闻言,越发群情激奋起来,和疯了一样。

    冷眼旁观了一阵,我终于忍不住了,提气运功,果断飞身而下,翻动双掌,妖气凝结成雪冰,幻化出龙形,朝人群呼啸而去。

    众人具是一惊,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杀招,其实这一记“龙破天”我只用了两成的功力,不过是配合上冰系术法,看着唬人而已,倒是也镇住了场。

    “真龙之气?”鲛族老者惊呼:“你是龙族的?”

    我微微一笑,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一个青年鲛人手持鱼叉,莽莽撞撞地向我刺来,被我一把抓住,掌心白色的电流如同吐信的毒蛇,窜流而过。

    “阿善。”鹤青在我身后低声轻唤。

    我没有回头,而是挥舞拳头,拳风霍霍,一下又放倒了十多个,正揍得顺手,想着还是收敛一些,于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还有要和我斗的吗?”

    “我不是武神殿下,不会手下留情。”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龙族惧怕和臣服的天性,鲛人看看受伤的同伴在地上打滚,一时鸦雀无声,不敢上前。

    景延长老显然不想轻易认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龙族为何介入此事?鲛人的失踪与你有无关系?”

    我冷哼一声,说道:“鲛人长相俊美,浑身都是宝,体内孕有鲛珠,力大无穷,鲛脂更是制作长明灯的最佳材料,甚至超过鲸油,无比珍贵,鲛骨还可以入药,可以说鲛人就是行走的灵石,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很有价值的。”

    “这是你们的天赋,也是你们的诅咒。长久以来鲛人都负担了这座城最脏最累的活,但得到的却很少,甚至不够果腹,不够养大他们的孩子。”

    “你们的前任首领越丘图认为鲛人天生要优于其他族群,不该有如此境遇,受此屈辱,他不甘心,想反过来践踏别人,但是他失败,差点把你们都送上西天,难道你们要继续这条道路吗?”

    “首领做得没错!你自己都说了,我们鲛人天生神力,浑身都是宝,鲛人生来高贵,本来就应该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凭什么?凭什么在这里我们就被认为是卑贱的血统,就要低人一等,雨师人若不是仗势着龙族的势,哪有机会把我们踩在脚底下!一报还一报,我们只是把他们加注在我们身上的苦痛还给他们而已!”一鲛族青年声嘶力竭地反驳我。

    我幽幽地望着他,耐心地等他发泄完,兴许是受不了我眼神中的怜悯,那鲛人忽然朝我大喊大叫:“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他那样子光骂还不够,似乎还想动手打我。

    但我毫不畏惧,反而故意挑衅地说:“我看你可怜。”

    “你说什么?”鲛族青年双目充血,涨得通红。

    “你们在这里受了上千年的迫害和屈辱,一朝夺城,以为自己终于扳倒了上位者,熬出头了,就要把自己受过的苦难强加给别人,以为这样就能骗自己,过去承受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苦难是这世间的常态,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熬出头,你们看似占据皇宫,在城中耀武扬威,但背地里仍受制于人,我说得对吗?”我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们既然自由了,那就应该回到寒涧岛,而不是留在这个地方当活靶子,可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与命争衡,你们也是借了别人的力量才得以解脱原来的桎梏,却又陷入另一个囹圄,身不由己,这一点越丘图清楚,你们心里也明白,正是因为受制于人,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最符合本族利益的决定。”

    “我说我可怜你们,因为你们的敌人不是雨师子民,也不是龙族,而是这弱肉强食的秩序,天同覆,地同载,众生本就平等,为何非要有高低贵贱之分,可你不欺负别人就会被别人欺负,你们,世间万物都被困在这种规则里头,出不来了,明知无法战胜,却还要装腔作势地演下去,就好像你们真的翻身了一样.”

    我目光灼灼,眸色闪动,声音激昂,掷地有声,表情却很平静,脸上笑意不散,氤氲绽开。

    “其实你们根本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

    这番话振聋发聩,明晃晃的事实摆在面前,所有鲛人一下子都呆住了,脸上空茫茫的,显出几分困顿,而后眼中升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是无助的悔恨,是浓重的仇怨,也是深刻的绝望,他们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似的,僵直地站在那里。

    一旁的鹤青也愣怔地凝视着我,半晌,似乎暗暗舒了口气,面色稍缓,神情不再紧绷。

    “各位不要冲动,就听这位仙子的吧。”人群中,越妍的声音响起。

    鲛人们刚还发怔,这会儿自觉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她出现得倒是很及时,恰好安抚住了正处在奔溃边缘的鲛人们。

    若不是越妍发话,只怕我舌灿莲,巧舌如簧,把鲛人说懵了,他们也没这么容易退去。

    谁会这么轻易认输呢?

    越妍,前首领的小女儿,美丽,温柔,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相当坚强,如今鲛族早已创巨痛深,伤痕累累,她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慰藉。

    “大家身上都还有伤,还是先回住处养伤吧,此事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也请武神殿下还有这位仙子,能帮我们找回失踪的族人。”越妍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

    我淡淡地撇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鹤青略一颔首道:“那是自然。”

    紧接着一日之内,一部分天兵继续修葺,另外一部分则突击检查了望夜城中所有隐秘的角落,包括西阙街的黑市,那里曾是雨师国鲛人贩卖最猖獗的地方,当然还有各大市口,码头,寺庙,以及不少私宅,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龟国主也审了,不过他坚称鲛人失踪一事与他无关,但他确实担心龙王责罚,所以从宫里偷了几箱灵石,准备藏起来,以后即便他这个国主被罢黜,也能活得不错。

    另一边长老景延并其余几个受伤不严重的鲛人盘点了一下,这次失踪的鲛人人数足有七十多人,其中有一半是小孩子,剩下的则以女鲛居为多。

    虽说女鲛的力气不如男鲛,但成年鲛人的力量还是异于常人,要绑走那么多鲛人,这显然是有组织有目的的,至于目的是什么,尚且不得而知。

    而我不禁要问,这么多人凭空消失不见,你们现在才发现吗?

    景延认为我是在指责他,又碍于越妍不好与我翻脸,只得黑着脸解释:“实在是望夜城太大,族人都分散在各处,互不能帮衬,那一夜死伤颇多,若非武神辟一处地方收容,将我们聚起来,确实也不容易察觉,而且最一开始大家也都手忙脚乱的”

    鹤青的注意点却不在找人上,他似乎是有话想对我说,我却东躲西闪,有意绕开他,与越妍相谈几句,又将我和他的距离拉远了。

    鲛人在得知我却与龙宫并无瓜葛,而曾是武神宫中的一名仙侍时十分惊奇,就更难以置信了,暗中议论,说得最多的就是:“天界上神居然留一个龙族在身边。”

    景延不屑哼笑:“老龙王再怎么巴结谄媚,天庭也不会信任龙族的。”

    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我如何会放在心上?

    此时,我注意到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似乎在暗中注视着我们。

    一开始我以为是洛梓弈,他不满我插手此事,不肯肯现身,定然也是要潜伏在附近的,可后来我发觉躲在暗处的并不是他。

    我决定将此人引出来,于是来到鹤青面前,对他说:“你跟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鹤青稍显惊讶,但什么都没说跟了过来。

    我们在街巷的废墟中穿梭,走走停停,好一会儿,鹤青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我赶忙拉着他向右拐,朝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阿善,”他贴近我,温热的气息吹拂,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愿意回来了.”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别说话。”

    我用眼神示意我们被人跟踪了。

    谁知鹤青掰开我的手,说了一句:“我知道啊。”

    “什么?”这下轮到我惊讶了:“你知道?”

一百九十六、无字碑

    要不是极力压制着,我只怕是要叫出声了。

    “就是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小鲛人,我注意他很久了,我以为是你带他来的。”鹤青云淡风轻道。

    什么?

    背后偷窥的居然是景义?

    我不是让他在船上呆着吗?

    景义自以为躲藏得很好,被我纠出来的时候还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怎么跑来了?”我没好气地叱问。

    “我我就是有些担心所以想来看看。”景义弱弱地说。

    看他胆怯讨好的样子,我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啊,真是不听话,城里现在这么乱,你一个小孩子到处乱跑,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正教训他,景义忽然抓着我的说:“姐姐”

    我以为他是想求饶,没想到景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看到爹爹了。”

    “你爹?”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是鹤青提醒:“景延长老,是你父亲?”

    景义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去见他?”鹤青又问。

    紧接着来景义说了一句顶顶骇人听闻的话来。

    “可我爹爹,已经死了”

    “我亲手埋的他。”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的话,却像是一击雷电闪中了我,很多事逐渐在我眼前展开,串联成线索的一环。

    我与鹤青回到原处,看见越妍站在空地上,面朝身后一间破旧的草屋。

    “越妍。”我喊了她一声。

    她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

    “姐姐,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

    我没有回答,说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越妍冲我一笑:“姐姐问吧。”

    “舟珍珍呢?”我也笑,问道:“她去哪里了?”

    越妍的脸色骤然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初,轻声说道:“她在西门外的荒岭。”

    “你是说发现孩子们的那个地方?”

    越妍点点头:“嗯。”

    “你怎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儿了?多危险啊。”我说。

    “她走不掉的,”越妍的笑容越发诡异:“她受了伤,只能留在那里。”

    “受伤?”我提出疑问:“你们是遇袭了吗?”

    “没有。”

    “那是怎么”

    越妍闭口不言,只是笑笑。

    “你们不是朋友吗?”我步步紧逼。

    “朋友?”越妍付之一哂:“她在龙宫对我见死不救之时,怎么不说是我的朋友。”

    “所以你是在报复她?”我歪着头问。

    “我们鲛人的处境如此艰难,向来都是只顾自己过活的,能生存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哪儿还管得了别人。”

    越妍的话看似理所当然,却又无不透着冷血。

    说着,她便要走,我一个箭步上前,抓着她的肩膀说:“那我们就去走一趟,把人找回来吧。”

    我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颇有挟制的意味。

    将越妍带到荒岭,我问她:“人呢?”

    越妍似乎是知道她的真面目已经被我发现,索性不再装了,摇了摇头说:“大概是活不了了。”

    “兴许尸骨都已经不在了。”她用最平淡轻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越妍一凛,抿了抿嘴唇,目光犹移,不再是一副笃定的神色。

    “姐姐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景义和你说了什么吗?”见交待不过去,越妍开始转移话题。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说。

    “什么?”越妍嘴角一颤,呼吸仿佛都停滞了,看我的眼神也变得越发晦涩艰深,眸色一闪,似有万千情绪起伏。

    “我去过皇宫,见过鲛人的住处,鲛人以前生活在海里,偶尔上岸,习性与寻常的雨师子民不同,鲛人住的地方大多潮湿阴暗,会有海水的腥臭味,这也是你们不受待见的原因之一吧?即便你们已经在陆地上生活了上千年,可这与生俱来的生活习惯却是无法改变的,所以连富丽堂皇的皇宫在被你们占据后,也变成那个样子。”

    我看着她,眼底含着笑意:“可你不一样,你在寒涧岛上的住处明亮干净,也无鱼虾或者贝壳一类的残骸,我猜你并非纯血鲛人,对吗?”

    越妍嘴角下沉,缓缓抬眼,脸色复杂难明,目光掠过一丝狠厉。

    看来,我猜对了。

    “姐姐果然聪慧,怪不得天界武神和冥界鬼王都对姐姐如此眷恋不舍呢。”越妍笑道。

    她故作不经意地朝洛梓弈和景义藏身的地方瞟了一眼。

    既已被发现,也就没必要继续再躲躲藏藏了,洛梓弈从树后走出来,景义紧跟在他身后。

    “诸位也请现身吧。”我朗声道。

    “噗”得几声,景延等几个鲛人凭空显形。

    “爹!”景义激动地喊了一声,景延却是一脸漠然,无动于衷。

    越妍见同伴现身,转身便要在。

    “去哪儿?”我高声问道。

    越妍侧身道:“你不是想找舟珍珍吗?我带你去啊。”

    绕到荒岭的西南侧,有一个巨大的木碑,山风拂面,白絮飞扬,仿佛葬仪用的锡箔。

    仔细一看,那木碑深入土内,竟是由一棵巨树直接砍伐而成的,上面未题一字,是座空碑。

    这里虽然没有十里坡那般阴气深重,浓雾弥漫,但也萧索荒凉得紧,人烟罕至,满目荆榛。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木碑旁的树上掉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景义瞬间瞪大了眼睛,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前方:“舟,舟姐姐!”

    我们连忙过去查看,果然是舟珍珍,她被包裹在鲛绡纱之中,浑身都是血,甚至半边身子被烧得焦黑,胸口也有很明显的灼烧的痕迹,气息微弱,连话都不能说,眼看是活不成了。

    我给舟珍珍喂了一颗灵药,又给输了些妖力,但这也只能吊着她一口气,于事无补。

    “越越桑”舟珍珍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她的越桑哥哥,激动得立时又要昏过去。

    洛梓弈则面无表情,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我给他使眼色,他就撇过头假装没看到。

    我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这人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过去安慰两句吗?”

    洛梓弈冷冷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人都是要死的,你同情心泛滥,你去安慰啊。”

    我无力反驳,只好又说:“那,那你能不能做戏做全套,好歹也顶着人家的身份那么久”我拉了洛梓弈一把,他这才不情不愿地俯下身去。

    “越桑哥哥。”舟珍珍直接扑到洛梓弈怀中,把他惊了一个踉跄,还瞪了我一眼,意思舟珍珍这么有劲儿,不像是要死的人。

    但我和鹤青都清楚,舟珍珍气海空虚,心脉尽断,身体还遭受了极重的创伤,根本救不回来,如今这一下,也不过是一时情急,气血上涌,回光返照罢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舟珍珍的声音带着哭腔。

    洛梓弈扫了越妍及景延等鲛人一眼,干咽了一下,用他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道:“发生什么事了?”

    舟珍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浪费时间,也就没有多言,只说:“我不能,不能让他们伤害你。”

    这一句也尽够了,大致就能判断发生了什么,无非是她撞破了越妍的阴谋,又不肯与他们合作,所以被灭口了。

    我与鹤青站起来,背过身回避,好让舟珍珍向洛梓弈诉衷肠。

    没想到舟珍珍的一句话将我们都惊到了。

    她附在洛梓弈耳边说:“我知道你不是越桑。”

    “越桑哥哥水性这么好,怎么会溺水呢。”舟珍珍说。

    远离她早就知道了。

    舟珍珍惨然一笑,脸上的血迹都已经凝固了,刚一激动,又呕出一口鲜血来:“龙族第二次进攻那日,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心慌,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我零星听到了些什么,我很害怕,”舟珍珍从怀里掏出一条贝壳链子,点缀着零星的珊瑚:“后来越桑送我的链子断了,我就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可没想到,你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咳咳咳”舟珍珍再次咳血,似乎大限将至了。

    “谢谢,你,”她艰难地说道:“你救了我,两次,给了我,越桑哥哥还活着的,幻想,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找,找他了。”

    舟珍珍眼神一僵,瞳孔开始涣散,她手伸向半空,嘴里胡言乱语:“别把妹妹卖掉,求求你们别把她卖掉,我可以干活,我可以,啊!”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我可以,可以侍寝我答应你们,我答应你们!”

    就像鹤青说的,都是苦命人,饶是她之前出卖陷害我,还处处与我为敌,我也恨不起来了,谁听了能不动容!

    “阿娘!越桑哥哥!”舟珍珍高喊:“你们等等我!”

    舟珍珍双腿一蹬,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她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在雨师国受尽凌辱的她活了下来,最终却死在自己人手上。

    就连洛梓弈的神情也变了,面色苍白,眼圈泛红,额头的青筋暴起,身体紧绷,目光凌冽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的内心,看穿一切伪装,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沉重。

    他当场“脱下”越桑的肉身,身上的煞气更为深重,一只瞳孔变成了绿色,杀意瞬间飙升,肃杀的寒意氤氲,让人脊背发凉。

    “是你们杀了她?”洛梓弈冷冷地问道。

    那几个鲛人已经看得呆住了。

    “给你们一个机会,自我了断吧。”洛梓弈说。

    “她死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越妍拂袖皱眉,故作镇定:“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雨师前任国王因为惧怕鲛人的力量,常常觉得我们会颠覆他的统治,因而0经常对我族进行残忍屠杀,并且攫取利益,由于数量太多,尸体没法处理,附近海域甚至被血水染红,渔民们担心这样会招来海怪,只能挖坑埋了。”

    越妍耻笑:“这些鲛人到死都没能回归大海。”

    “别拿族人的伤痛做挡箭牌了,你不配,”我无情拆穿了她的虚伪:“你和你爹一样,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他不是我爹。”越妍说。

    我皱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你杀了越丘图?”我反应过来。

    “没错。”

    “那些鲛人也是你抓的?”

    “烛龙大人被关在归墟这么多年,需要吞食元灵生魂来恢复修为。”越妍肆意的笑容透着森然的寒意。

    “你把人关在哪里?”我上前一步,暗中翻动手腕,在掌心积蓄力量:“交出来。”

    这时上空亮光一闪,越妍身边的那些鲛人忽然变了模样。

    他们肤色比一般的鲛人要深一些,泛着深海的幽蓝,原就透着古怪,没想到居然是无人岛上那些黑龙变得。

    让他们显出原形的,正是洛梓弈的梦虚镜。

    怪不得景延认不出自己儿子!

    黑龙冲天飞起,忽又俯冲而下,接着眼前一红,一股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鹤青与洛梓弈异口同声:“小心!”

    他两同时拔出兵刃,一刀劈了下去,竟将那荒岭劈成了两半!一时间沙土飞扬,地动山摇,地上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这瞧着,这荒岭真有些像个土包,而面前立着的巨型无字木牌则像是坟前的墓碑。

    荒岭上的土松动得很,以武神和鬼王之力,两刃劈下去,整个荒岭开始向下塌陷。

    “啊!”景义的尖叫声传来,他不小心滑了下去,两只手扒在坑洞的边缘。

    “景义!”我刚要冲过去,鹤青先一步将人救了起来。

    紧接着我看到了让我难以忘怀的一幕,坍塌的巨坑里有无数白骨,其中大多都已经支离破碎,即使有完整的骨架,也没有下半身。

    我望见逃向深林之中的越妍,大喝一声:“别跑!”

    “抓住她,那些鲛人还在她手上!”我对鹤青与洛梓弈说。

    他们立刻追了上去。

    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让景义自己躲起来,等我确认他没有受伤,只是擦破一点皮之后,带着他一同赶往。

    此时,林中之战已经开始了。

    狂风平地而起,席卷着树叶迎面而来。

    那树叶竟然化成巨龙的形状!

    潜龙之气?我停下了脚步,惊得呆住了。

    越妍是龙族后裔?!

一百九十七、报应

    “姐姐这么惊讶做什么?”越妍的瞳孔变成一道狭长的缝,颧骨上生出鳞片。

    姐姐姐姐?

    她这一路以来都这么叫我,景义也随她这么叫,我以为只是出于礼貌,随口说说。

    “你是”我惊得合不拢嘴:“你是龙王之女?”

    “你是龙王和鲛人生的?”

    “姐姐说笑了,我哪有姐姐这般福气,龙神大人嫌我母亲卑贱,不肯认我,至于越丘图,他养我在身边,以为能钳制要挟龙王,结果根本没用。”她很平静,眼尾上挑,原本清秀的脸庞露出几分妖冶,眼底流露着些许悲色。

    “所以你恨龙族,也恨鲛族,”我长吸一口气:“可你的身上到底是留着一半鲛人的血!”

    “阿妍,“我看着她,眸光闪动:“收手吧,现在回头”

    “太晚了,”越妍凄笑:“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然后转身跑了,我刚想追上去,一只龙爪踏折了眼前的一棵树,朝着发出一声长啸,音场震天,只觉耳膜生疼。

    这一刻我感到体内真元震荡,冲天的妖气外溢,丹田处的气旋飞速转动。

    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我上次化身成龙也是这种感觉。

    现在的我还无法随行所欲地化出真身,但面对同族,那种莫名的气场共振和真力激荡似乎能帮助我。

    我仰天发出一声龙吟,真龙之气爆出,没有时间与这些黑龙纠缠了,必须速战速决。

    正当我要变身成龙时,南宫明的声音传来:“殿下!阿善!”

    我瞬间收住了化身的势头,转身一看,只见他和慕枫、杨天佑带着一路天兵赶到。

    “阿善,你的眼睛”南宫明一如既往冲在最前面,吃惊地看着我。

    鹤青闪身挡在我前面,我连忙转过身,收敛妖气。

    此时洛梓弈一人对付五条黑龙,饶是他道行高深,也有些吃力。

    “鬼,鬼王?”南宫明更疑惑了:“他怎么在这里?”

    洛梓弈侧目瞪了他一眼:“还费什么话!”说着掷出锁魂链,勾住一条黑龙的龙爪。

    南宫明一怵,连忙提枪上去帮忙,天兵们也纷纷开始迎敌。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鹤青对慕枫说。

    面前的密林转眼变成一片火海,五条黑龙在林中肆虐,木炭燃烧发出的黑烟,倒是个不错的障眼法,隐去了我身上的黑气。

    “放心吧。”慕枫说。

    “小心点。”鹤青嘱咐。

    说罢他拉着我跃到半空,脚踩枝叶,在树林中飞掠。

    “照顾好景义!”我回头朝洛梓弈喊。

    他好像对自己被落下这件事颇为不满,想追过来但被黑龙缠住,一旁的景义又屡屡身陷险境,要他去救,一时被拖得无法抽身,只得看着我和鹤青离开。

    我追随着那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气在城中搜寻,最后发现被引向了皇宫。

    东荒的故事,这段漫长的经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一道光柱冲天而起,青龙升空,龙鸣声不绝于耳,气浪浩荡回旋,若是那定力差的,定然要被震退三尺。

    我看到的青龙的第一反应是:“龙闰?”又觉得不像。

    这时,一只独角黑龙腾起,空中含着光球,似龙衔珠,蓄势待发。

    远处,乌云在海面上滚滚翻腾,眼看着有蔓延的趋势,没过多久天就彻底黑了,一道闪电劈下,将人脸映得雪白,那弯钩月已经被漫天云雾重重遮挡,雷声滚滚,一场风暴迫在眉睫。

    龙不亏是能呼风唤雨的族群,更何况是来自上古洪荒时期的始龙烛九阴。

    那青龙也是气势熏灼,锋芒毕露,面对黑龙穷凶极恶的嘶吼,毫无惧色,疯狂摆尾,猛扑,利爪相对,青光和黑气炸将开来,一时间硝烟弥漫,我只觉眼前一花,心神乱舞,气息窒堵,眼前不属于两个上神对阵的顶上之战显然对我产生了不少的影响。

    鹤青握起我的手,给我输了些灵力:“凝神,静气,五内安定,意念归一。”

    我照做了,体内翻动的真元稍稍平息,与他携手冲入宫中。

    两条巨龙的打斗已将其内的宫殿毁得一塌糊涂了,地上,只见越妍手执子神弓与龙闰也交上了手。

    我猛然抬头,龙闰因伤没有化身,那那条青龙是

    龙王!

    青龙威严腾空,翱翔九天,巨大的青鳞竟然泛着金色的光,每一片都像是能割破虚空,龙身极其庞大,遮天蔽日,呼气成云,龙爪凌厉,爪风霍霍,龙吟声响彻四海,震动苍穹,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这与上一次在皇宫中见到的,云中影影绰绰的龙形完全不一样。

    我看得呆住了,原来才是龙王的真面目。

    真是“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忽然我感到一阵劲风呼啸而来,鹤青急忙拉了我一把:“小心!”

    那黑龙烛九阴见我愣神,竟冲我而来。

    鹤青也是没有料到,烛九阴对阵龙王,还敢兵行险着来偷袭我。

    高手只见过招,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偷袭不成反而暴露破绽。

    他慌忙张开蓝莲结界抵挡,预料中的暴击却没有来,放眼一看,龙王居然用他庞大的身躯替我挡下了这一招,黑爪刺破了青鳞,血溅当场。

    那边,越妍见状撇下龙闰,跳往高处,拉弓放箭,子神弓着实厉害,箭矢劲气破空,又快又准,所向披靡,直朝龙王射去。

    看不出越妍居然是这样的箭术高手,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迟疑拖沓,龙闰甚至都来不及阻拦,就见箭羽在眼前划过,紧接着在空中又化成十支齐发。

    饶是龙王刚挡下一急招,饶是他反应再快,右前爪,尾巴和胸前还是分别中了三箭,狂啸一声,从空中掉落下来,看样子十分痛苦。

    我一眼就看穿:“箭上有毒!”

    “碧蚕”

    “父王!”龙闰急忙向他父亲身边。

    黑龙化成一道旋风,巨大的身形从眼前消失,变为人形,越妍飞檐而上,翩若蛟龙,款款与烛龙并肩站在一起。

    “越妍”我失望道:“他杀了那么你的族人,你确定你要站和他站在一起?”

    越妍冷艳一笑:“杀鲛人的又不止他一个,要这么说起来,岂不是整个东荒都是我的仇人,欠鲛族最多的就是雨师,若要报仇,我该先屠城才是。”

    她的脸上已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娇俏动人,楚楚可怜的神色,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且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啊,鲛人就是下贱,不值得同情。”

    我的心一沉,眉头抽紧,感到身上起了一阵恶寒。

    “把解药交出来!”龙闰大吼一声。

    越妍大笑不止。

    “报应!报应!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她睁大双眼,一双美目瞪得浑圆。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下的局?”龙王抚着胸口的肩上,喘着气道:“龙瑞根本就没有抓你。”

    “他没有抓我,”越妍粲然一笑:“是我让他带我走的,三太子真是头脑简单,我只要向他哭诉越丘图如何虐待我,鲛人如何野蛮落后,难以忍受,跟他说想回寒涧岛看看,他就真的带我走了。”

    “你是说你和他私奔?”我一脸错愕:“可他不是你的”

    “龙神大人,”越妍转向龙王:“你的儿子可不像你,一个个都是痴情种呢。”

    “到了寒涧岛,我又派人去求告龙祥,说他弟弟绑架了我,当然我给鲛族也留下了线索,方便越丘图以我为借口激发鲛人的斗志,发起叛乱,”越妍笑得越发得意:“龙祥本来就憎恨自己的弟弟,这一点还要多谢你,他知道只要他在,龙王之位就永远不可能轮到他,所以只需要一点点刺激,他就立刻决定联合外人,偷袭龙宫。”

    “可是他怎么知道龙王会在这段时间离开龙宫,这是一个意外”我发出疑问。

    “他自然是无法预料的,可是他并不担心,第一他不用现身,第二他相信他所借助的外力绝对能帮他彻底清剿龙宫。”

    龙闰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抱着头无声恸哭。

    这个真相对于他来说这无异于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烛九阴:“你们既然打算把偷袭龙宫的罪状嫁祸给鲛人,在现场伪造了各种罪证,包裹鲛人惯用的武器的痕迹,又为什么留下那么明显的龙爪印呢?难道不怕龙王怀疑到你身上。”

    “怀疑我?”烛龙低着头,桀桀而笑:“我就怕他不怀疑。”

    “你不妨问问,是谁把我放出来的,我若不留下一点痕迹,怎么可能让他知道他成功了呢?”

    “什,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西海一带水深,洋流湍急,巨兽出没,天气多变,所以经常会有渔船在那里失踪沉没,船只也常会避开那一段海域,除非贪近,避无可避,或者迷了路不小心进入,这种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千年了,四海皆在龙王治下,他会不清楚吗?”

    “你是说”

    “一场暴风雨就能送这些生灵到我嘴里,如果没有,他可以制造一场。”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龙王:“为什么”

    漫天黑云地垂,又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龙王的脸,转瞬又黯淡了下去。

    “他是想利用我对付天界吧,”烛龙阴恻恻地说道:“他知道凭他永远不可能杀上天界,替他心爱的女人报仇,他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实力,他要维持天庭给予龙族的地位,但内心又十分痛恨,所以即便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也不惜要把我放出来。”

    “我说得对吧?龙神大人。”烛龙倨傲地抬起下巴。

    龙王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不如这样,你将龙王之位传给我,我就替你报仇,大闹天宫,杀个人仰马翻,将那天帝的头颅割下来,去祭典夜叶心,如何?”

    龙王还没说什么,龙闰大喝:“你住口!”说罢运起真龙之气,推抓击向烛龙。

    鹤青也一怒而起,但被越妍射出的箭干扰,稍一闪躲,便被龙闰冲到了前头。

    可他如何是烛龙的对手,被一脚踹了下来,仍不服输,调动起浑身妖力,真龙之气暴涨,正要作势再战,却向后退了几步,单膝跪地,吐出几口血来。

    看来他身上的伤又发作了,烛龙冷笑一声,飞下来,拿捏住龙闰,对龙王说:“你这儿子,比你有骨气些。”

    “你放开我!”龙闰拼命挣脱:“放开我!”

    “放开我儿子。”龙王终于开口了。

    “我要是不放呢?”烛龙森然道:“你都被打成这样了,难道”

    话音未落,只见龙王忽然一跃而起,抢身而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火速欺近,伸爪朝烛龙罩门抓去,烛龙吃了一惊,不得不后退抵挡,手上一松,龙闰便乘机逃脱了。

    越妍面色一变:“你没中毒?”

    龙王冷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片蓼黄:“早先在你哥哥手上吃过亏,上岛时就多摘了些。”

    越妍见大势已去,与烛龙互望一眼,打算逃跑,谁知被弹了回来,像是撞到一面无形的墙。

    鹤青缓缓走上前,抬起头道:“你以为你们今天还能跑得掉吗?把人交出来。”

    原来是鹤青布下的结界。

    这时,宫殿后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找到了,人都在这里!”

    原来鲛人都在之前关押越丘图的地牢里。

    “景义?你怎么”我强忍心中讶异,压低了声音:“那边的事的解决了?”

    景义点点头。

    “那洛梓弈他”

    “也来了。”

    我稍稍放心了些。

    想来他现在一定潜伏在皇宫的某个角落,暗中伺机而动。

    打开地牢的门,一股刺鼻的腥味铺面而来。

    那地下的鲛人长时间不见天光,都有些萎靡,一见门被打开,纷纷哭天喊地地求救。

    他们浑身湿漉漉的,一脸油光,头发也都黏在一起。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鲸油!”景义叫道。

    往

    “放我们走,”越妍大喊:“不然一把火烧,让他们陪葬!”

一百九十八、一抔尘土

    地牢中的鲛人大多不敢置信,反应过来的则开始破口大骂,说越妍背宗忘祖,是可耻的叛徒,残忍的刽子手,定然不得好死,什么诅咒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越妍却只是冷笑,双眼一闭一睁,滚滚潜龙之气溢出体外,化成妖气的漩涡,犹如龙卷风过境一般冲上天。

    “你,你是龙族后裔?”鲛族长老举起手,颤抖地指着越妍道:“你是那个杂种!”

    “可你,合该死了才对?怎么”长老惊得说不出话来。

    越妍张狂大笑:“想要我的命?现在要死的是你们!”

    她的手心燃起冷焰,点燃一支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火星子噼噼啪啪往下掉落,将那些鲛人吓出身身冷汗。

    “慢着,”鹤青抬手制止:“你们走吧。”

    “殿下!”慕枫和南宫明不约而同地开口。

    我看着鹤青欲言又止,越妍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嘲笑。

    “殿下,”慕枫说:“他们筹划这么多阴谋,害死这么多人,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至少不能放走烛九阴,否则就是放虎归山.”

    鹤青蹙眉,片刻后斩钉截铁地说:“我既能放走他们,就能把他们抓回来。”

    “现在,救人要紧。”他压低了声音。

    这时,天上白光一闪,阴幽迷蒙的远空中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射出数十根银锁链,将烛九阴的四肢缚住并吊了起来,越妍也被吊在半空,她见形势急转直下,顿时慌了,额头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蹬着腿拼命挣扎,并疯狂大叫。

    是洛梓弈,不,是披着越桑皮囊的洛梓弈。

    灰白的上空,他缓缓踏步而来,凌空而立,俯视众生。

    越妍手里的火把掉落,地窖里迅速起火,鲛人们惊呼,幸好龙闰在其父亲的首肯下化龙升天,施展呼风唤雨之术,不一会儿天降甘霖,浇灭了一场即将蔓延的大火。

    眼看着龙王居然出手救了鲛人,这就意味着越妍和越丘图为达目的,处心积虑挑拨两族仇恨加深的计划彻底彻底泡汤了。

    “爹,爹!”越妍对着龙王喊:“救我,救我!你连鲛人都能救,却要看着你的亲生女儿死吗?”

    “是你对不起我娘!是你抛弃了我!我知道你有很多儿子,你不在乎我们母女,可如今我要死了,你都不出手救我吗?”越妍瑟唳悲嚎,声音尖锐刺耳,顶到嗓子眼,仿佛直要将喉咙喊破。

    鲛人们面面相觑,龙王则是一脸冷漠肃然。

    “是不是因为我化不出真龙之身所以你觉得我没用,不配做龙族一员?我可以,我可以,咳咳”越妍试图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撑起来,但她显然已经快支持不住了:“我可以练的,我可以把我身上每一滴的鲛族血液都清洗掉。”

    越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睁圆了眼,倒吸一口凉气,闭嘴不言。

    我忽然想到龙瑞那凄惨的死状。

    他被抽筋剥骨,血流了一地。

    那个画面不断冲击着我的脑仁。

    难道说

    “你用我儿子的血换了你自己的血?”龙王的声音无比阴森恐怖,透着渗人的寒意,让人毛骨悚然。

    “我”越妍还想否认,但看龙王的态度,知道自己说漏嘴引起龙王怀疑,并且他已动了杀念,无论自己如何狡辩都引不来他一丝一毫地怜悯,索性承认了:“是啊!”

    “是又怎么样,谁叫他蠢!”

    “我就是龙,可我为什么化不出龙身!一定是因为我身上流着肮脏的鲛人血!”越妍声嘶力竭道。

    对身世的极度自卑,又被越丘图利用,言语灌输的一些错误观念,再加上成长阶段在望夜城中的所见所闻,以及遭受的不公平对待,终于使这个半龙半鲛的少女走向了极端。

    可她最终也还是没能变成真正的龙,也没能突破出身给她带来的桎梏。

    看着她的模样,我忽有几分感同身受,但又无法原谅。

    听说奴性越重,对同类下手更为凶残,更何况苦难不是施暴借口。

    “就因为这个你偷袭龙宫,还几乎屠了一半的鲛人?”我忍不住说道,语气中有几分斥责。

    “你闭嘴!”越妍冲着我大吼大叫,发泄着她的不满:“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别以为你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根银链凭空射来,死死栓在越妍的脖颈上,瞬间勒得她发不出声来。

    “洛梓弈”我看向他,示意他点到为止,别真要了她的性命。

    他撇了我一眼,脸上呈现出一种阴郁的神色,冷冰冰地说:“她话太多了。”

    这时,只听“嗙”的一声,一旁的烛龙居然化出真身,硬生生铮断了洛梓弈的锁魂链。

    锁魂链是洛梓弈的魂器,这显然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他猛然躬身,脸色忽变,脚步一晃,忽然间直直往下掉,我吓了一跳,惊叫:“洛梓弈!”

    幸好摔落之前,洛梓弈稳住身形,没有砸在地上。

    “我没事。”他闷闷地说。

    正当我的注意力被洛梓弈吸引过去,头顶上传来越妍的一声尖叫。

    一道冷焰从越妍的身体里射出,在她的胸口洞穿了一个窟窿。

    是烛龙,他在攻击了越妍之后立刻逃窜,化成一缕黑烟消失在苍穹之中,一队天兵追了上去,但似乎是被烛龙的障眼法给迷惑了,没过多久又从迷雾中几乎同一个位置回来。

    那边,越妍瞪大了空洞的眼睛,瞳孔逐渐涣散,从不可置信,到慢慢失去生气,她还想挣扎,却再无力支撑,片刻之后便没了气息,软绵绵地吊在锁魂链上,荡来荡去,吐着尖而细长的舌头,那样子可怕极了。

    而从始至终,龙王却都只是冷眼旁观,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对越妍的死自然也毫无反应。

    我心一沉,或许是设身处地,推己及人,没来由得越发感到悲凉。

    越妍说得没错,龙王这么多子嗣,又岂能各个都放在心上,不过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罢了,倒是那叶心公主,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赔上全族,差点使得整个魔界覆灭,当真不值,若我是魔尊,必要向天庭和龙王将这笔债讨回来。

    念及此,我兀自吓

一百九十九、魔刀錾月

    他们朝我这边走来,不知为何我下意识躲了起来,又从心底里鄙夷自己这种行为。

    我坦坦荡荡,为何要躲?

    苡安似乎是瞥见了屋檐下的我,索性扑到鹤青身上,一把抱住他,勾着他的脖子说:“太好了,鹤青哥哥,你终于肯原谅我了,我太高兴了,我发誓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做你不喜欢的事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听天后娘娘的,好不好?”

    她挑衅似得冲我笑,笑容分外得意。

    我转过身靠在墙上,感到有些脱力,整个人都在发抖。

    “带我走吧。”我回头对洛梓弈说:“带我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洛梓弈的眼睛亮了亮。

    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支立起来,说:“我累了,要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然而这世间之事,每每却总是事与愿违。

    我倚在门框上望着宫门出神,这时,景义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姐姐姐姐,你不跟我们去寒涧岛吗?”

    我看到洛梓弈跟在景义身后,这话显然就是他教他说的。

    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打算用越桑的身份活在世上。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此刻我也确实无处而去,没有理由拒绝,但和鲛人一起生活,显然风险太大了。

    “去嘛去嘛,族人们很感激你救了他们,而且他们都不知道大哥哥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奉他为首的。”景义缠我缠得紧,无奈我只好说:“景义乖,你先去收拾东西,我有话要问他。”

    景义这才不闹了,但仍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还对我喊:“要来哦。”

    “为什么是鲛人?”我看着洛梓弈:“不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吗?为什么非要和鲛人生活在一起。”

    “我不想你的人生只是无意义地虚度,我想告诉你离开武神宫,一样能救世济人,鲛族刚刚经历一场磨难,帮他们重新站起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洛梓弈嘴里说出来的。

    我忽然有几分动容,他是真的了解我,真的花了心思的。

    “而且寒涧岛比较偏僻,若是布置妥当,藏个几十年不被发现,应该不成问题。”洛梓弈又说。

    “好,”我点点头:“你说服我了。”

    “你同意了?”洛梓弈眼中的光亮更明显了。

    “先试试吧,不行再想别的办法,余生还有很长”

    洛梓弈抿了抿嘴,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他笑了?

    他居然笑了!

    我看得呆了,这家伙笑起来也不丑嘛,之前干嘛总是板着个脸。

    “呐,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吗?以后可不止天界的人会来找我们,还有魔族,甚至龙王都有可能会派人来找我们,还有冥界你的那些属下以后我们的麻烦可能会很多。”我耍了个心眼,以退为进试探他。

    洛梓弈握起我的手,深情地望着我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我有些尴尬,试图挣脱他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阿善!阿善!”这时,南宫明急匆匆跑过来,见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愣住了。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连忙抽回手,故作镇定道。

    “殿下殿下他”南宫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鹤青怎么了?”我一下严肃起来。

    “他一个人去追烛龙了!”南宫明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什么?”我难以置信道:“他怎么会知道烛龙的下落?”

    “是苡安。”南宫明说。

    这让我想到了昨日的场景。

    我虽然倾向于认为这是鹤青为了得到消息与苡安虚与委蛇,但我的心不容许我这么想,它告诉我不要再给自己虚妄的幻想。

    “她怎么可能会比武神宫先得到消息?”我不解道。

    “不要小看北溟仙族,他们能屹立至今,和他们在六界散布的势力以及眼线密不可分,时至今日连天帝都还要动用他们力量来洞悉天下事。”南宫明说。

    “鹤青去哪儿了?”我有些心烦意乱。

    “殿下应该是去了凡间。”

    “凡间?”我凝眉:“琼华呢?”

    “她不见了,可能是跟去,慕枫已经派人去找了。”

    我不明白鹤青为什么要独自去追烛龙。

    难道他是怕烛龙会将我的身份暴露?

    找了半天,天兵对鹤青的去处仍旧一无所知。

    我知道这时候我只能找一人帮忙。

    龙王。

    他也有把柄在烛龙手中。

    如果他在暗中搅动风云,以生灵为祭,企图复活烛龙的事被抖落出去,那龙族从此也将走下神坛,遭受唾骂,他的半生筹谋也将毁于一旦。

    况且龙王要比我,比那些无头苍蝇一样的天兵更了解烛龙。

    对于我的到访,龙王显得有些意外,尽管我们暂住在同一宫殿中,但由于我的刻意回避,我们几乎都不怎么打照面。

    “稀客啊。”龙王放下手中的奏章。

    我虽是有事相求,但也没放低姿态,不软不硬地回了句:“打搅了。”

    龙王似乎对我并不十分戒备,屏退左右。

    “烛九阴的藏身之处?”他看着我:“你是说他有可能躲到人界去了?”

    我点点头。

    龙王瞳孔摇摆,思忖起来。

    “人界或许是有个地方可以让他藏身,”龙王停顿了一下,又说:“想来他可能躲在那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什么意思?”

    “烛龙不是凭空出现的,连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归墟中逃出来的,他可是最古老的远古龙,又在归墟秘境呆了这久,那里天地浊气汇聚,只怕这数十万年间他的阴煞之力更甚,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也察觉不到,唯有躲在一个至纯至净之地,方能掩藏住他身上邪气的”龙王分析。

    “据我所知凡间只有一处能做到,”他接着说道:“银堇山。”

    “那一带是凡间仙门的发源地,在人界叫做武陵源,据说是个洞天福地,世外桃源,相传梵天圣祖便是在那里坐化飞升的,所以”

    “所以那个地方可以净化烛龙身上的浊气藏身在那里才能不被发现!”我忽然明白过来,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跑,刚跑出几步,被龙王叫住:“站住。”

    “就凭你想杀烛龙?”龙王道。

    我侧过头,背对着龙王说:“他死,对你对我都好。”

    “你是想去救武神吧?”龙王又说:“你不要命了?”

    我没说话,继续往外疾走,谁知面前的殿门一瞬间齐齐合上。

    “你干什么?!”我终于回头面对龙王喝斥道。

    “我只是不想你去送死。”龙王平静地说。

    “龙神大人,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的语气极尽嘲讽。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管吗?”龙王似乎也失了冷静。

    我微微一怔,冷笑道:“那越妍呢?你可曾管过她的死活?”

    龙王愣了愣,随即说道:“她不是我女儿。”

    “什么?”我以为龙王是在否认和推脱。

    “我不知道越丘图跟她说了什么,但她比你年纪小,就绝不可能是我女儿,”龙王说:“我倒是听过越丘图在原配妻子去世之后,与一个龙族女子相爱,他隐瞒自己的身份欺骗了她,那龙族女子知道实情之时已怀有身孕,诞下一女后便离开了。”

    “越丘图向来偏激,他以为那龙族女子是看不起他的鲛人身份,其实她只是不能忍受欺骗罢了,那些鲛人还没走,你尽可去问他们,相信一部分长老是知道真相的。”龙王说得这般肯定,不由得我不信。

    所以是越丘图撒了谎,他骗了爱人,又骗了自己的女儿,他亲手哺育了越妍的憎恨,最终却又死在她手上,而越妍到死也不知道她杀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不自觉浑身颤抖了一下,脚步虚浮,头像炸开一样疼。

    此时“叮铃”一声,腰间的三清铃一响,使我恢复了些许理智。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龙王说,也不管我是否答应,径直飞出宫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跟在龙王身后疾走,从宫檐飞掠到山林间。

    “你要是想打败烛龙,就跟我来。”龙王根本不解释,只撂下这么一句。

    东海烟波浩渺,水汽蒸腾,薄雾弥漫,方圆十里内都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唯有朝阳升起的方向,隐约立着一棵擎天巨树,在一个仅有方寸之地的孤岛上。

    我立在崖上,看着巨浪翻腾,敲击拍打着山壁,雨师国海岸线绵长,我不知还有这么个地方。

    “月桂?”我想起在月神宫中见到的树,与眼前的似乎有些相似。

    不过那月神宫中的那些神桂,都不能有眼前的这般参天蔽日。

    龙王面向月桂,缓缓抬起手,只见海面开始频繁震荡,水下,一股不亚于火山喷发的能量似乎在酝酿。

    碧波涟漪逐渐转化成急转的漩涡,一柄黑色的弦月状的飞刃从漩涡中升起。

    我认得这把飞刃,我入天神院第一天就见过。

    这是与鹤青的神剑法华,洛梓弈的鬼刃岑缨齐鸣的三大法器之一,魔刀錾月,是前月神舒望的法器。

    没想到錾月刀居然在龙王手上。

    “这是月神传给你娘的,现在是时候交到你手上了。”龙王说。

    “夜漓,”他忽然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虽然你娘的死和我有莫大的关系,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

    “是,你只是更爱这龙神的名号。”我冷冷地说道。

    “我想让她跟我走的,”龙王面露悲痛:“可她不同意,她非要去打一场赢不了的仗。”

    “你倒是带着整个龙族飞升,凭什么让”我还不习惯称呼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母亲’,临了改口道:“凭什么让叶心公主放弃她的族人。”

    錾月从一个巨型的弦月缩小成普通弯刀的大小,它像是有生命一样围着我飞转,一开始是尝试靠近,刀上的魔气与我体内的气息接触后,相融共振,那种小心的试探也变得更为活跃大胆起来,随之摇晃的山石,翻滚的海面,天上的流云,林中的鸟兽,周围一切的躁动逐渐平息,红日冲破迷雾。

    从一刻开始,錾月正式认我为主。

    錾月刀上的灵力和魔气温暖而又熟悉,且交织在一起,共存共生,毫不违和,与我佩戴的引魂珠互相感应,我顿感身上涌出无限的力量,十分受用。

    我得了刀,急不可耐地奔赴凡界,冷不丁一个幽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洛梓弈颀长的身形出现在眼前,乌黑的头发半批在肩上,脸色还是那般病态的苍白,紫灰色的林雾让他的表情忽隐忽现,只深邃的眉眼和泛红的眼眶始终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你还是,要去找他?”良久,洛梓弈终于开口了。

    “不是”我连忙否认:“我不能看他一个人去送死,等我救下他,就跟你走,你信我,好不好?”

    我垂下眼帘,竟有些不敢直视洛梓弈的双眼。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他!”洛梓弈满眼幽怨和失望:“若我执意不让你去呢?”

    我心神一颤,但并未有丝毫动摇,瞬间在心里盘算起我与他对阵的胜算来。

    錾月刀似乎是察觉了我的心意,先我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抵住了洛梓弈的脖颈。

    我吃了一惊,洛梓弈却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又抬眼看向我。

    “回来!”我低声呵斥。

    錾月抖了抖,没趣地飞回我身边。

    而洛梓弈什么都没问,他甚至没问我刀的来历。

    “你,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救人,况且此事本就和龙族有关,”我断断续续地解释:“我,我发誓,至此之后,再也不会与这里的人事发生任何牵扯,这世间的恩怨也都与我无关了。”

    “这是真心话,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恨谁,不知道为什么我生来就要背负这么多,我”我忽然哽住了,喉间涌上一股酸涩。

    “好,”洛梓弈顿了顿,眼眶更红了:“我在寒涧岛等你,别食言。”

两百、银堇山

    银堇山山高万仞,下有深潭,名曰空桑,幽冷碧寒,清凉彻骨。

    我赶到的时候,已是后半夜,夜色正深,星汉无语,林风簌簌,银堇山安静地有些不同寻常,不像是两个有超神级别修为的在此打斗。

    莫非烛龙闻到风声又逃了?

    不可能,六界没有比此处更适合他藏身的了,他总不能躲上天吧?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若摸黑一点点寻找,只怕是到天亮都寻不遍整座山。

    别无他法,我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山了。

    此时月悬中天,清晖普照,山中密林繁茂,头顶枝丫树影交错映衬,仿佛一张网一般,给人一种压迫感。

    未免打草惊蛇,我也不敢使术法,只用双脚老老实实地往高处攀去,但天上下了点小雨,是以青苔路上有些打滑。

    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银堇山定然是不寻常的,怎得连些许鸟鸣兽啼也听不到,除了山风和瀑布的水声,山中几乎一点动静也没有。

    尽管如此,我却总觉得周围有一双眼睛时刻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从我踏入银堇山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了。

    走了半晌,我忽感困顿,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稍不留神,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我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极速下落,期间身体不断与山石树干碰撞,身上无一处不痛,滚了好一会在撞上一块巨石,这猛然一撞击虽然差点将我撞晕过去,倒是也因此止住了下落之势。

    一阵酸疼袭来,我忍不住呻吟了一下,赶忙闭上嘴,只敢小声哼哼,满头是汗,正要伸手去擦,不料甫一动弹,身下就传来一阵卡拉拉的响动,猛然一沉,又开始向下疾落,慌乱之际,幸好我眼尖,见到崖上有一根粗藤条,奋力一抓,然后用尽浑身力气抱住,这才勉强稳住。

    大晚上的,腾云驾雾之术也不好施展,不得已我在藤条上荡了一会儿,我瞥见下方有个山洞,于是纵身一跳,堪堪落在洞口,而旁边就是悬崖峭壁,我本就惊魂未定,只是看了一眼,便吓得呆住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掉下去,幸好有人从身后拉了我一把,转头我就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对方似乎接不住我,只得顺势向后倒,双双滚落在地,我不禁“诶呦”一声,嘴瞬间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我定睛一看,眼前的不就是鹤青吗?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浑身都湿透了,唇边有血痕,衣襟破了,手上身上都有伤。

    掐指算来他到这里已有几日了,看来是已经和烛龙正面交锋过了。

    鹤青直勾勾地望着我,眼角眉梢荡开温柔,我心头一颤,仿佛一丝电流流过。

    我已经好久没有与他这般亲近了,而此刻鹤青就在我眼前,我能清晰得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我挪开眼,鬼迷心窍地抬手,抚了抚他的嘴角:“你受伤了?”

    再与鹤青对上眼,我才反应过来,这亲昵的行为过于理所当然了,不由得动作一滞,抽回手来,一丝若有似无地情愫掺杂进周围的空气中,不受控地发酵,蔓延。

    “你,你怎么来了?”鹤青有些激动,拼命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又是担心又是欢喜。

    “我”我想了想说:“我当然是来杀烛龙的。”说着,心旌又是一荡,脸颊不可抑制得变得滚烫,呼吸也急促起来。

    “先,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吧。”我上手便要去脱他的外袍,鹤青虽有些意料之外,但也没有推脱。

    他伤得不轻,腹部有三道很深的龙爪印,我将我带来的一些伤要给他敷上后,又撕下衣角替他包扎。

    细雨蒙蒙,月色如银,我双手环抱着鹤青,心砰砰直跳,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肌肤,我俩的神色顿时都有些不自然。

    我确实变了,再不是那个能自然而然从他口中夺食的小鲤鱼了,我们都变了。

    山洞外暗云翻卷,两侧山峰嶙峋怪树横亘,叶木沙沙作响,为这份缠绵的氛围平添了一丝紧张感。

    “你是不是中了烛龙的圈套了?”我继续查看鹤青的伤势。

    “确实是我大意了,”鹤青羞于启齿道:“我早该想到,烛龙已经在银堇山躲了一段时间,那这里差不多就是他的老巢了,他定然是加以防范的,我被他设下的结界所困,遭到了偷袭,所以受了点伤。”

    “受了点伤?”我发现鹤青的腿上也有一大片血迹,心里一揪:“我若不来,你可能就死了!”

    “嘘!”鹤青又捂住我的嘴,低声说道:“他就在外面。”

    烛龙就盘桓在这座山上,伺机随时弄死他,他一个人浑身是伤,孤立无援,也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

    他可是天界武神,是往日至高无上的存在,如今却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的心更痛了。

    我撩起他的裤腿,这次鹤青不经意地往后缩了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鹤青的腿比腹部的伤还要重,像是被山石砸,血肉模糊的,他刚刚怕不是一瘸一拐来救我的,若非他上神的修为,这条腿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是烛龙设下的山崩地裂的陷阱,”鹤青尴尬地挠挠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怪我,是我不小心冒进了些,没想到他兵败逃亡,还能有这番心思。”

    “阿善,整个银堇山现在都是烛龙布下的陷阱,进来可就出不去了。”鹤青担忧地望着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迅速涌出,大滴大滴地滑落。

    鹤青见我哭了,愣了愣,转而更为慌张:“你你别哭啊,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没想离开,”我盯着洞外,狠狠地说:“我要杀了他!”

    “阿善。”鹤青从身后抱住我,抚平了我的戾气,我身子犹如触电般微微一颤,靠在他发烫的胸口,透过薄薄的衣衫,肌肤相贴,鹤青的气息吹进我的脖颈,又酥又痒。

    “阿善。”鹤青揽过我的肩膀,一遍遍在我耳边喊着我的名字,手指轻柔地抚上我的脸,慢慢将我的头转向他。

    鹤青情意绵绵地望着我,双颊似火,眼波摇曳,如春水乍破,我有些呼吸不畅,脑海中一片迷蒙。

    鹤青低头,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吻上来,忽然头一点,整个人靠在我身上,晕了过去。

    “鹤青?”我一摸他的额头,火烧火燎得烫,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这副模样。

    我给鹤青输了些灵力,他的脸色稍缓,原本皱着的眉眼舒展开来,似乎颇为受用,又给他喂了颗百草丹,虽然这只是最普通的仙药,对他的伤没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吧。

    鹤青枕在我的腿上,偶尔会浑身发冷,颤抖不已,或是说胡话,我只得抱着他取暖。

    一整晚我都不敢合眼,祈祷烛龙不会发现我们,好在这个山洞很隐蔽,我若不是恰好从高处掉下来,只怕也发现不了,鹤青也在周围设了障眼法,所以虽然我时不时会感到强烈的龙息萦绕这个山头,烛龙却始终没有发现我们。

    直到晨曦未明之时,我才忍不住稍合了合眼,再睁开,发现天已大亮。

    但我却没有看到鹤青的身影,我连忙冲出山洞,见鹤青在不远处的崖上打坐疗伤,莹莹灵光护体,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见到我,连忙从崖上下来。

    “你醒了。”鹤青道。

    “嗯。”想到昨晚,我难免有些局促。

    昨夜到的时候天色已晚,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今日才发现这银堇山还真是个山明水秀,风光旖旎,美轮美奂的妙地啊,端的是“云雾分青嶂,潺湲润翠微,丹崖削奇峰,涧壑藤萝密,瑶草奇华锦,翠柏松长青。”

    怪不得梵天圣祖都是在此处坐化飞升的,当真是人间仙境。

    若能在此长住倒也是不错的。

    “你在想什么?”鹤青冷不丁问我。

    我回过神来,掩饰着自己那点小心思。

    “我,我是在想烛龙不杀我们,也不放我们走,难道是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我的猜测是他虽然从归墟逃出来了,但他的功力并没有完全恢复”鹤青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势说:“烛龙真实的实力,可能远比我们看到的更为可怕。”

    “难怪”我喃喃自语。

    “难怪什么?”鹤青问。

    “你没感觉到吗?”我说:“烛九阴此刻不在山中。”

    我和鹤青同时望向被结界隔绝的苍茫,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烛龙以受海难而死去的生魂为食,冲破幻境的束缚,逃出归墟,但他到底被困了上万年,元神受损,五内俱伤,道行消尽是极有可能的,也不会马上就复原。

    所以他需要吸食更多魂魄!而银堇山恰在凡界,他不用等受难的渔船经过,岂非是要多少有多少!

    此时此刻,山下的那些村庄,那些凡人怕是都遭了殃了!

    鹤青飞上半空朝结界打出一掌,企图打破禁制,但一来他受了伤,二来这烛龙设下的妖族禁制并不是那么容易破的,是以他非但没能破阵,还被阵法打了回来。

    我唤出錾月上去助他一臂之力,鹤青见到我的法器,着实愣怔了一下,接着也祭出法华,飞身回掠,尽最大气力挥舞一剑。

    集刀剑合璧之力,结界终于破了,我松了一口气。

    想来烛龙应该也会很快感应到,所以我们更要加紧占得先机。

    鹤青揽过我的肩,我环抱着他的腰,用最快的速度飞下山。

    果然山脚下离得最近的村子已经遭到袭击,村中空无一人,甚至没有活物,唯有袅袅炊烟,转动的水车,地上小孩子们的玩具,预示着这荒村中前不久还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

    刚刚在山顶时明明晴空万里,云蔚霞起,这会儿下了山,天色却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天空一片蓝紫,漫天的乌云也呈现出一种妖冶的紫黑色,周围处处透着诡异。

    明明并无凶禽猛兽,也没有能兴云吐雾的妖魔,但村中的气氛却让能让人无端地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我与鹤青又在附近搜寻,机会转瞬即逝,这一次必不能叫烛九阴再躲回深山中去。

    这时,安静的村落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面前成片的草屋中窜出来一个农夫,只见他浑身冒烟,像被开水烫过一样,整个人都在融化,皮肤发白浮馕,仿佛在水中泡了几个月,都泡脱皮了,定睛一看,此人的面皮真的在剥落,我被这突如其来一幕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幸好鹤青拉了我一把,那人才没扑到我身上,而是直接化成水雾消散了。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消失在了眼前,吓得目瞪口呆,手脚仿佛灌了铅一般僵直好久,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

    “小心!”鹤青忽然拉着我向后跑,只见那个农夫冲出来的地方忽然雷光环绕,,一道白虹冲天而起,在耀眼的炫光中,一条巨大的黑龙升空,那黑龙齿爪都极为锋利,背上的鳞片片竖起,犹如锯齿一般,随之一股黑气喷涌而出,将半边天都染黑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烛龙的真身,他身上没有那些远古龙脖颈上奇怪的肉球,和现在的龙族样貌差别不大,只是龙身极长,十分庞大,遮天蔽日的那种,却很灵活,能敏捷地伸缩游走,双目呈幽蓝色,犹如鬼火,触须迎风张扬,口中发出低沉地呜鸣。

    烛龙俯冲而下,直接压塌了一片草屋,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大跨步向前奔跳,却还是没躲过,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飞。

    眼看躲是躲不掉了,我和鹤青同时从废墟中起身,亮出武器准备迎战。

    烛龙张开巨口,口中凝聚着龙焰喷吐出来,几个村庄顿时化成一片火海。

    我迎着热浪,驱动錾月划向烛龙,试图冲破烛龙妖气的威压,只不过他的修为远高于我,一下就挡住了我的攻势。

    另一边鹤青张开蓝莲业火朝烛龙甩去,瞬间将他点燃,我也乘机抵挡开烛龙的妖力场,旋动錾月刺向他的脖颈,谁知刚被蓝焰堙灭的黑火立刻复燃了,两厢逐力,烛龙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流出,他仰天长啸一声,黑气激荡炸开,向四周辐射,方圆三里内顿时化成一片焦土,蓝莲业火也立刻消耗殆尽。

二百零一、黑龙传说

    鹤青也被这股气旋震落,重重砸到后方的草屋上,烛龙还想乘胜给予致命一击。

    “烛龙!”我朝他高喊:“此番大动干戈,你的行迹已经暴露了,天兵不多时就会杀到!”

    “你说你出来干什么,你就应该呆在那个阴沟里,永不见天日才是!现在好了,你的末日到了!”

    我叫嚣着,吸引烛龙的注意,他果然调转枪头向我袭来。

    可惜我刚得法器,与錾月的默契还需磨合,屡屡进攻失败,害錾月替我挨打。

    一缕黑烟从天而降,烛龙化成人形,一拳精准地击在錾月的刀身上,将其打飞,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前扼住我的咽喉。

    “阿善!”鹤青急吼。

    “我,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不要,垂死,挣扎了,没,没有,用的。”我试图摆脱控制,却发现自己全身经脉被其妖力所封,动弹不得,却仍挣扎着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末了还扯了扯嘴角。

    烛龙冷笑:“没关系,等我把你俩的元神吞了,那些天兵天将,就不足为惧了。”

    “一个天界武神,上神之尊,一个身负妖魔神三界真元,到时候我就可以真正复活了。”

    我发现烛龙的面目不像之前那般模糊了,甚至能依稀辨认出五官。

    “本来我修复元神的最后一步,是地窖里的那几百个鲛人,既然你们把他们放了,那就由你们来代替吧!”烛龙说道,将他那张可怕的脸凑了过来。

    我表面平静,内心早已狂叫。

    “住手!”鹤青提剑,拖着伤体飞身来救。

    他的腿和腹部的伤本已止血,这下又裂开了,脚也跛了,如此,又哪能是烛龙对手。

    “哈哈哈哈哈”烛龙狂笑不止,仿佛折磨人是什么愉快的事:“还真是深情厚谊啊,一个两个上赶着送死。”他乖张戏虐道。

    他根本没将伤重的鹤青放在眼里,轻飘飘隔空一掌就将鹤青逼退十余步,血痕浸透绷带透出外袍,但烛龙却面露讶色,显出几分忌惮来。

    这一击和“翻云掌”有些类似,以水火土三属术法模拟流云之力,看似飘忽无力,实则势力万钧,哪怕是寻常仙家中的高手若是接这一招,都只怕是要内息紊乱,脏腑颠倒,经脉崩裂而死,而鹤青受伤如此严重,却只是退了区区这十来步。

    烛龙登时杀气大作,鹤青挥舞法华,剑气画莲,同时张开烨火文华,素裳鼓舞,真气如潮汐般涌出,碧光犹如海浪般奔流汹涌,将烛龙团团围住,蓝莲绽放,远比他对付洛梓弈那次要盛大得多。

    烛龙自不会坐以待毙,无论鹤青阵法有多高明,但他到底受了伤,灵力不济,他就是不惜用自伤的方式硬闯,亦能冲破阵法。

    转眼间,烛龙又化出龙身,朝天空喷出龙焰,随着冲天火焰与蓝莲阵发出激烈得碰撞,我发现烛龙的身躯竟如墨汁晕染般一寸寸变成了赤色,犹如浑身一点一点在燃烧。

    他从一条黑龙变成赤龙!

    鹤青身躯一震,向后蜷缩,脸色煞白,终于呕出一口血。

    眼看着黑气缠绕,熊熊燃烧的龙爪即将落到鹤青身上,我再也忍不住了,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口吐白雾,真龙之气四溢,爆体而出,纵声长啸,一边扑向烛龙,一边变身,化出龙形,前爪与烛龙相对,妖气激荡,陡然倍增,炸裂开来。

    谁知烛龙的双爪如同岩浆般滚烫,我不得已只好将他推开,然而龙爪已然烫伤,冒着白气,滋滋作响。

    这家伙居然不惜以妖力为燃料,将自己的全身都蒸腾起来,使对手无法近身,也可能是他本身就有火龙的属性。

    为了不落气势,我朝他怒吼一声,互相喷出龙焰,开始时还能两厢逐力,但没过多久,烛龙就稳占上风,火势逐渐压倒我。

    我觉得问嗓子都快哑了,火烧火燎地疼,五脏六腑都在灼烧,而烛龙却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妖力一般,用压倒性的内元真气将我击溃。

    最终我只得后仰,以避过龙焰的攻击,鹤青多次相助,但在庞大的龙身前根本无济于事,虽能消耗烛龙的内力,分散他的攻击,却也一次又一次更加重他的伤势。

    我从他的眼中又看到了焦急,仿佛不是烛龙必须死,而是烛龙必须立刻死,决不能让他活着被抓回天庭受审。

    鹤青与我配合,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不能顺利躲过烛龙的回击,挨了好几下正面攻击,看着浑身是血的他,我只觉脑袋嗡得一响,全身血液凝结,惊怒交加。

    随着妖力慢慢耗尽,我的气息再次变了,体内和引魂珠中存储的魔气逐渐占据了我的身体。

    我的龙身也在发生变化,片片青色龙鳞翻转,竟变成黑色,眼睑不受控制得极速翕动,仿佛邪灵附体一般,不多时,我竟变身成了一条入云黑龙,身长都长了不少,直冲云霄,横跨九天,黑气缭绕。

    这一惊变将烛龙都看呆了,鹤青错愕片刻,表情愈加严峻起来。

    我忽然想到那个黑龙传说,想到自己也出身东海。

    黑龙真的降世了。

    原来那传说中带来灭世之灾的黑龙,难道是我自己?!

    解锁黑龙形态后,我的内元真力暴涨,辐射范围远超烛龙,他居然畏战了,夹起尾巴就飞往山上去。

    我哪里能叫他逃走,示意鹤青到我背上来,驮着他飞追而去,掠过茂密的枝叶,冲天而上。

    虽然山下的村落都被烛龙伏击得死伤殆尽,但从极远处的山脉上还是能看到云顶之间,一红一黑,两条巨龙游弋缠斗在一起。

    鹤青纵身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向烛龙劈下致命一剑,剑气翻飞震荡,形成无数比风刃更有杀伤力的气旋,剑气凝结,进一步扩大成一把更为巨大的剑,居然将山壁避开一道口子,而这一件也终于打中烛龙,将他击落,沉入空桑池中。

    烛龙怪叫一声没入池水,原本平静的池面掀起巨浪,惊涛翻叠,雪沫喷舞,强有力的龙尾横扫,将鹤青拍了下来,接着迅速沉入池水,瞬息间池水恢复平静。

    我降落在池边,担心鹤青,却又不敢靠近。

    他风尘仆仆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疾步奔向我,我却十分自惭形秽,怕他被我的样子吓到,怕他觉得我是怪物,于是拼命朝他低吼,想将他赶走,但鹤青不为所动,缓缓向我伸出手道:“别怕,没事了,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强烈的龙息朝他喷去,他仍是不退,我只好朝后退缩,一边继续嘶吟。

    “阿善,别再推开我了,”鹤青满身是血,颤抖着靠近我:“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滴落,等回过神来我早已泪流满面,主动凑上去,蹭了蹭鹤青的手表示亲昵,他终于笑了,眼含泪花。

    “不知道他死了没有,”鹤青转而严肃地看向空桑池:“等我下水去看看。”

    我连忙阻止,表示他受伤太重,再水下更不是烛龙的对手,还是由我去,虽只是低沉的呜啼,但鹤青好像听得懂似的,犹豫片刻一把抱住我说:“那你小心点,以防他的陷阱。”

    我点点头,转身冲入水池。

    池中哪有烛龙的影子,我震惊于空桑池的深不可测,连烛龙这样的巨物都能全部吞没,且难寻其踪。

    我忽觉腹传来一阵痛感,一道暗流形成的水柱击中我,疼得我头晕目眩,龇牙咧嘴,一串串狂吐泡泡,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下方竟有无数暗流漩涡形成方阵,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墨色的水流将池水染黑。

    而水底的激流阵启动了,我就这么在目不可视的情况下遭到了埋伏,甚至都无法反击。

    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切都是烛龙的阴谋,他既能设伏,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我要对付的不是这些陷阱,我要对付的是他,只要将他除去,这些障碍根本不足为惧。

    “噌”地一声,我仿佛听到我的心弦拨动,又像是《安灵曲》和三清铃同奏。

    登高望远波浪小,凌空始觉海波平。

    我就是我的全部,我在世界在,我灭世界灭。

    一瞬间,我发现我能看到生命的流动,哪怕是极细微的水中浮游,能看到水草在这暗无天日的池底也在拼命汲取太阳的光辉,我能看到能量流动的路径。不是用这双眼睛,而是用我的心。

    这是一个全新的视角,把我打开了一个新的境界。

    我感受到在水池深处,有一股邪恶的力量团聚在那里,虽然它在舔舐自己的伤口,但仍然蠢蠢欲动,它觊觎我的力量,想将我吞下,来疗伤以及破镜。

    正是因为其贪婪,让我很快注意到了它。

    在那里!烛龙必定在那里!

    我奋力一游,突击猛进。

    烛龙显然是没预料到我能发现他,惊得激起一池水,池底淤泥搅动,原先墨色的池水猛然间倒流回烛龙的体内,我又隐隐约约能看见东西了。

    只是我不知道在水中我应该怎么对付烛龙,我想学他的样子调动暗流形成漩涡,但不太成功,龙焰也使不出来,只得与他短兵相接,近身互搏。

    烛龙死死抓着我,与我扭打在一起,尖利的指甲刺破我的龙鳞,直扣到肉里,疼得我止不住狂啸暴怒,一丝血洇出,在水中弥散开,打斗十分激烈,没过多久我就遍体鳞伤了。

    看着身上的龙鳞片片剥落,我再次被愤怒迷了神志,水流在魔气的催动下变得听话,随我心仪而动,而那些鳞片在水流的激荡下疯狂旋舞,终于在水中形成了同样的漩涡,在充分蓄力后齐发,终于变成了刺向烛龙的致命武器。

    大量鲜血涌出,水再次变得不再透明。

    “阿善!”岸上的鹤青正在焦急地呼喊我。

    我发现力竭后重又变回人形,并且在没了龙水中呼吸的本事后迅速下沉。

    随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我捞上岸,我这才得以大口呼吸。

    我与鹤青浸泡在血水中,激动得抱在一起,被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我和他越拥越紧,像是要嵌入彼此的怀里,然后融为一体似的,鹤青的鼻息拂过耳廓,双方滚烫的身体使得身上水汽蒸腾,氤氲缭绕。

    不知是出于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几番劫难的委屈,汹涌的情绪再难抑制,我禁不住大哭起来。

    我就这样哭着和鹤青拥吻在一起,他的唇贴上来的时候,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眼泪,细雨,池水,化作一摊潋潋水光,淹没了我,周围的世界褪去了颜色,只剩心中一片淋漓,唇齿交融间,细细琢磨,这醉人的感觉,触及内心最柔软的位置,让人渴望更多。

    “阿善,阿善,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鹤青在我耳边呜咽,这让我怎么受得了。

    我们都如此贪恋这片刻温存,舍不得放开怀抱,仿佛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在彼此这里走到了安慰和归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们都累了,气喘吁吁地趴在岸边,彼此相视一笑,过了片刻一丝忧愁又爬上眉间。

    此时,上方天光乍泄,很是刺眼,兴许是感到一丝恶意逼近,錾月居然未等我号令,自己冲了出来,只听“铮”得一声,刀锋抵上了一支青钢色长枪。

    我瞪大了眼睛,抬头一看果然是宁喻。

    与他并肩而立的则是苡安和杨天佑。

    宁喻还是那般嚣张偏狭,不过这一次狂妄中多了一点兴奋,目露精光,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觅波仙子勾结魔族,修炼魔功,来历不明,身份存疑,如今看来,证据确凿,来人呐,给我抓起来,带回天庭细查!”宁喻呼喝道。

    每当他耀武扬威之时,他的大小眼总是特别明显,看上去十分狰狞。

    我忽然笑了,怪不得苡安在透露烛龙的藏身之处后就消失不见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二百零二、帝君

    “宁喻,你敢动她!”鹤青双眼通红,几绺湿漉漉的青丝耷拉在脸上,略显凌乱。

    而我已经没有气力再驱动錾月了,所有反抗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宁喻狠狠抓着我的头发,狞笑道:“武神殿下,这可不是你执意要救云华公主那次,当初天帝陛下或许是可以体谅你对妹妹的爱惜之情,不降罪于你,但她可是魔,是灾殃,是邪祟,是祸端,是罪恶,殿下莫不是忘了,神魔势不两立,你要逆天而为吗?”

    鹤青在泥塘里匍匐,挣扎着爬向我,一把银斧横在他面前。

    杨天佑冷着脸,居高临下道:“殿下,觅波仙子虽效命于武神宫,但也万不可徇私包庇,不如让宁执事带回遣云宫,若能查明情况也能为她正名,必不会冤枉了她。”

    那银斧有些眼熟,应该就是那日广成君元昊从天神院借走的那把。

    看来这些年,杨天佑不止有一个舅舅教。

    得了劈山斧他就能去救他的母亲了。

    “鹤青哥哥,你受伤了,还是先回宫吧,让我来照顾你。”苡安蹲下身,凑到鹤青耳边说。

    而此刻我和鹤青满心满眼只有彼此。

    “阿善!”鹤青呼喊,声音中充满了不舍和悔恨。

    “鹤青!”我拼命俯身向前,试图扑向他。

    “够了!”苡安推开鹤青。

    “别动!”宁喻掐着我的脖子,威胁道:“你们要是反抗,那就是坐实了罪名,且罪加一等,下官不想与武神殿下大动干戈,若打起来一个不小心有什么闪失,可怪不得别人!”

    宁喻招来一众执法天神按住鹤青,我失声尖叫:“放开他,你们放开他!”

    他是我虔心敬奉的神明,我看不得他受辱。

    “阿善。”鹤青闭了闭眼,以几不可见的方式微微颔首。

    我心下了然。

    他是想让我独自逃走。

    可这一逃,我和他就真就回不去了。

    鹤青惨然一笑,又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我仿佛能听到他的催促:“走啊!快走!”

    我与鹤青心里清楚,眼下已没有别的办法了。

    终于,我仰天长啸,化身成龙,冲破桎梏,飞上九霄。

    “黑龙,是黑龙!黑龙降世,末日在劫!”在场的都被我的真身震慑住了,直到我腾至云端,犹自惊叹。

    “追!追!给我追!抓活的!”宁喻暴跳如雷。

    一众执法天神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御剑腾云,却哪里还能看到我的影子。

    其实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走的,我仅存的真元内力几乎已经完全消耗殆尽了,只能将身体和心神全部交付给体内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魔气。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

    我尚存有印象的最后的一幕是鹤青挡在宁喻、杨天佑前,回头,含泪微笑着望向我。

    而后我的大脑便一片混沌,我是被疼醒的,先前剥落的鳞片犹如疥藓,斑斑点点,让我身上没有一块好皮,有的甚至已经流脓发炎,火烧火燎地疼。

    再睁开眼之时,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荒山,周围怪石嶙峋,砂砾飞扬,看上去荒凉又贫瘠,只有那火烧不尽的野草从石头缝顽强地钻出来,天边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紫红色的光晕,犹如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仿佛身处异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这荒山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

    山壁后时不时还传来凶兽的嘶鸣,我不禁诧异,这鬼地方竟还能有活物?吼声此起彼伏,在山石间回荡,着实渗人。

    我正苦恼身上的衣服太单薄,无法见人,转而一想,这鬼地方应该没有人吧,又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天上忽然降下一道惊雷,正击在我面前,直将一块巨石劈成两半,吓我一大跳。

    若我再往前多走两步,岂非脑袋开花?

    接着又是轰隆一声,我只觉身后闪出巨大光亮,惊得我眼睛都直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地上焦黑一片,一前一后两道雷电,离我都不过十步之遥,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之前为了对付寒修,不得已引天雷加身,可是让我吃了好一番苦头。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激怒老天爷,惹得上苍震怒,惊雷频降?

    远处的不知名凶兽又发出一声嘶吼,音波震荡,敲击着耳膜,振聋发聩。

    那凶兽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叫声也更清晰了,听着有些耳熟。

    但此刻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天上的雷电仿佛是仙人设下的五雷阵,一直追着我劈,我只能撒开腿一路狂奔,每每都是差一点就被击中了。

    我一边跑心里一边咒骂,我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这贼老天,世上这么多恶人你不去惩罚,我已经这么惨了,还要让我糟这罪!

    一直不知道跑出去多远,身后的雷击才算停了,我累得气喘吁吁,筋疲力竭,越发奇怪,这破岛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雷击,怪不得植被稀少,光秃秃的。

    莫非是有上神在此渡劫?

    我侧耳聆听凶兽的咆哮,忽然眼睛一亮。

    是西海雷鼋!我这好死不死,竟逃到雷鸣山来了!

    忽然,一个诡异的画面从我眼前闪过,像是过去那段空白的记忆浮现。

    画面中的我化身喷火恶龙,在东海一带的肆虐,一路袭击不少岛屿,所到之处一切皆化成火海,岛上的住民尖叫惊呼,四处逃窜,有些身强力壮的还想对我发起攻击,却哪里是我的对手,我挥舞利爪,将那些住民打得口吐鲜血,然后又开始疯狂喷火。

    我看到一个来不及逃走的小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在我面前大哭,不禁愣了愣,行动迟缓下来,可最终被恶念蒙蔽的我还是举起了龙掌

    “不要!”我大喊一声,然后硬生生将自己从记忆中拉出来。

    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是我的梦吗?

    我突然有些后怕,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连翻的打击和惊吓使我的神志逐渐模糊,接着就又晕了过去。

    期间我好像醒过数次,但都昏昏沉沉的。

    与烛龙一战,我消耗太多,难以为继。

    过了不知多久,我感到有一个湿润和柔软的东西在脸上磨蹭,睁眼一看,雷鼋蹲在我面前,津津有味地舔舐着我的脸。

    我被它弄得满脸唾沫,人倒是清醒了不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忽觉口渴难耐,勉强支立起来去找水源,却听岸边传来对话声,连忙躲了回去,悄然藏身山石后。

    但见那千层雪浪势连天,万叠烟波滔白昼,两位神仙踏云而来,在雷电交加中谈笑风生,登上险峰然后一路而下。

    其中一个紫面,红发,虬髯,身披凌云绫,脚下生火,头裹顶巾,脑后挂着两个纽斯金环,身穿橙红色滚边短褂,腰系一条银丝祥云纹宽面腰带,密,眉尾飞扬,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

    我不认识这天人,他身边的那位身着青衣褐袍的那位我却认得,居然是永晟帝君。

    帝君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我惊讶捂嘴。

    那帝君身边那位外形奇特之人,必然就是雷神了。

    我转而想起天界雷火二神乃是永晟帝君旧部,而风神雨神却是新走马上任的,因而帝君与雷神走得近些也不足为奇。

    雷神找了一块岸边巨石,盘坐在上面,翻掌向天,迎接天雷洗礼。

    原来他是来此修炼,破境飞升,重塑九重金身的,而帝君显然是在为他护法。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拉扯我,回头一看,是雷鼋。

    “别闹!”我朝它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但他还是不断撕咬,试图将我拖走,我甩开它几次,雷鼋却仍锲而不舍地坚持。

    忽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劈在我头上,我满脸漆黑,口中吐烟,头发如同鸡窝般炸开,再次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然后我就又开始做那个梦,那个血腥杀戮的梦,梦中的我在内心呐喊,我希望有人可以阻止我,让我停下来,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

    我被梦魇住了,直到一股异香飘来,刺激着我的口鼻,我才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殿内,床边轻纱薄幔,案上焚香袅袅,清雅素净。

    我不免戒备起来,毕竟这世上值得我信任的人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想要我命的。

    我环顾四周,见并无人看守,一咕噜翻身下床,悄悄潜出寝室,屋外琼香缭绕,宙宇清平,琪花瑶草,金阙栋梁,远处灵山仙境,聚云彩飞虹,瑞霭漫天。

    我一惊,我这是回九重天了?

    那末这个地方是我抬头见牌匾:弥罗妙清净紫府。

    这里是帝君的宫殿。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逃走,这下又被抓了,不知帝君会不会将我交给天庭。

    我得给自己找条生路。

    我想逃,但天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大得找不着北,我又一次迷路了,好在帝君喜静,弥罗宫里仙侍不多,减少了被发现的风险。

    结果兜兜转转却撞见宁喻带着几个执法天神出现,我心头一颤,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悄悄跟过去,听他们讲什么。

    帝君端坐大殿,似乎对宁喻的到访并不感到意外,尽管弥罗宫和遣云宫往日里并无来往。

    九曜星君开口道:“堂下哪位仙家,既来谒见帝君,还不报上名来。”

    宁喻咯噔一下,面带愠色,不情不愿地开口道:“小仙遣云宫执事宁喻,拜见帝君。”

    遣云宫以弑神戮仙为名,这两年风头无二,尤其宁喻,更以其雷厉风行的狠辣手段著称,虽然他的仙阶确实不高,但在天界也算无人不识,九曜星君如此说,就是为了下他面子,挫其锐气。

    很明显,宁喻是来要人的,开门见山便说道:“小仙得知帝君日前抓了一个魔族,这是遣云宫连日来搜寻的要犯,不知帝君可否将这个魔族交托给我。”

    帝君虽不置可否,但观其态度,显然是不同意,任凭宁喻巧舌如簧,痛陈利害,将东荒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个大概,帝君脸上始终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亦不为所动。

    “帝君!”宁喻见他没有要放人的意思,抬高了声音:“她可是夜氏后裔,能驱动錾月刀,有毁天灭地之能,按东荒的传说,她的存在就是不详之征,会带来末世灾难”

    “所以呢?”帝君不慌不忙地反问。

    “所以?”宁喻愣了愣。

    “我以为天庭判断是非黑白,绝无以出身论善恶的道理,就算她是夜氏子孙,也不代表她就有罪。”

    “可她为魔气浸淫,在东荒沿海逃窜,一路烧杀,这是事实!”宁喻一激动有些失礼,自己意识到之后便退了回去。

    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原来那些奇怪的画面不是梦,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帝君沉了脸,冷声道:“正如你所说当时她受魔气所控,才会犯下此等罪孽,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长久以来修炼仙法,加上本身是妖,不懂得如何控制自身魔气所致,并非是她的本意,而且若非是她身负重伤,你又穷追不舍,她也不会失控,说起来宁执事,你的功劳也不小。”

    宁喻一凛,陡然色变,我心稍安,看来帝君不是妄断之人。

    “可她确实杀伤了这么多人,还让无数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是事实!总要有人为此负责!”宁喻步步紧逼道。

    帝君缓缓说道:“此事我已派雷神前去调查善后,但无论如何,天庭都治不了她的罪,最多是囚禁,同样是关,关在哪里不都一样?”

    宁喻顿了顿,话锋一转:“觅波仙子乃是武神座下,听闻与武神关系非同寻常,而武神殿下是您的徒弟,帝君如此护短,莫非是因为”

    他话中有话,意有所指,还没等宁喻说完,九曜星君高声喝斥:“放肆!”

    帝君波澜不惊,淡然道:“觅波仙子将在巫溪峰寒山洞独自修行,那里与世隔绝,寒冰经年不化,有助于她净化魔气,直到彻底去除,若做不到,那就一直关着,不得擅离,也不能见任何人,如此安排,宁执事可还满意?”

二百零三、长生刀

    “这”宁喻无可反驳。

    帝君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量:“遣云宫的手段本君是知道的,你们想带她回去,无法是想让她受尽折磨,然后强加罪名,屈打成招,别说是你,就是御灵神亲自来,本君也不会放人,我这么说,无非是给天庭一个交代,好让你回去交差罢了。”

    言下之意,帝君已经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不要不知好歹。

    宁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九曜星君知帝君心意,开口道:“言尽于此,宁执事请回吧。”

    帝君既已下了逐客令,宁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后槽牙都咬碎了,也只得抱拳行礼,然后退下。

    门帘后的我悄悄舒了口气,却听高座之上,帝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出来吧。”

    我不由地打了个激灵,帝君这是发现我了?

    “别躲了。”帝君又说道。

    我这才不情不愿地从门帘后面走出来。

    “小,小仙阿善,参,参见帝君。”我哆哆嗦嗦地欠身道。

    “你这小丫头倒是个香饽饽,来我这儿不过三日,就有这么多人来跟我要人。”帝君淡然凝视着我。

    “啊?”我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装傻充愣。

    “你师父玄女,魔君衡武,昆仑山的蕊芝仙姑”

    蕊芝也来了,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又一年春去秋来,那蟠桃园里的果子都快成熟了吧。

    她应该是自己想来见我,并非得了西王母的授意,这位巴不得丢了我这个包袱,才不会管我的死活。

    “最让我惊讶的是鬼王,他以鲛族少主之名说与你有婚约,要求娶你,希望我把你放了,还说他会对你负责到底,一切后果由他承担。”帝君不紧不慢地说,眼中似有一抹笑意。

    我浑身一抖,原来帝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已看破。

    既让我无法与他在东荒生活,我想过段时间,洛梓弈自己就会回冥界的吧。

    “当然了,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帝君抿了抿嘴,脸上额笑意更明显了。

    我有些尴尬,想到鹤青的伤,连忙问道:“武神殿下他没事吧?”

    “他是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想到爱徒的伤势,帝君不自觉皱了皱眉。

    看来鹤青伤得不轻我不免有些担心。

    “现在又是这个宁喻你和遣云宫可是有什么过节?他非要置你于死地?”帝君问道。

    “啊?”我犹自担心鹤青,加上刚刚苏醒不久,反应跟不上来。

    帝君叹了口气:“罢了,刚刚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先下去吧,准备一下,明日便去寒山洞”

    “帝君,”我忽然跪下,叩求道:“在此之前我想见一个人。”

    “你是说青儿,还是那‘鲛族少主’?“帝君摇头道:”不行,本君已应允,在你除尽身上的魔气之前,不许你擅自外出,也不能见任何人”

    “不是,”我抬头凝望着他:“不是武神殿下。”

    我翻动手腕,化出一把铜色松纹古刀,帝君瞳孔微张,睫毛翕动,显然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听说刑苍曾是弥罗宫的一名神官,是您的部下,他死在东荒,他的儿子刑廉是我的同窗,也是我的朋友,我想把他爹的刀亲手交给他。”

    帝君闭上眼,似乎久久不能平静。

    九曜星君见状,忙上前道:“你可知这刑苍是弥罗宫的叛徒!枉费帝君一番栽培!从今往后在帝君面前,不,在弥罗宫中都不许再提”

    “那我能否见一见”我小心翼翼地争取道。

    “见什么见!”九曜星君气不打一处来,手舞足蹈地喝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黑龙真身,夜氏后裔,身负魔功这哪一条,天庭都恨不能将你抓去大卸八块,受天诛之刑,要不是帝君保你,力排众议将你囚禁于此,你早就”

    帝君抬手制止,那星君这才截住话头。

    “我会派人去广成宫给他带话,明日他若能来,便叫你与他见上一面。”帝君语气深重地说道。

    “帝君!”九曜星君还想阻拦:“刑苍之子怎配踏足弥罗宫!”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去办吧。”不知为何,帝君脸上流露出无尽的苍凉和悲伤,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我张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谢过。

    刑廉已经知道父亲的死讯了。

    多日未见,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自从断臂后刑苍便有些颓废,现在则是绝望,脸色苍白,面颊消瘦,眼眶凹陷,憔悴得不成人形。

    “你的手”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以至于看到他的左臂仍是空荡荡的,下意识上前查看,却被刑廉侧身避过了,他还有意后退,与我保持距离。

    “刑廉”我有太多话想说,太多事想问,一开口,却只有哽咽。

    原来的他虽然怯懦自卑,可也曾是个会爽朗大笑的少年,这些日子,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可有按时去找巫神疗伤?你没向别人透露她的身份吧?是不是那个什么祁总管又欺负你了?还是”

    “是谁杀了我爹?”刑廉无视我的关心,只冷冷问了一句。

    我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谁?!”刑廉吼道。

    我怔怔地望着他,欲说还休,当时情况混乱,那个白衣女子所使的术法特殊,我从未见过,又叫她跑了,来不及查证,而后东荒形势更加波云诡谲,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更无暇去追查。

    唯一知道的是这个白衣女子极有可能来自天界,也就是说在这九重天上有人不想让刑苍开口,若我将实情告知,刑廉一意孤行要为他爹要报仇,岂不是随时都有被灭口的危险。

    刑苍为了见鹤青一面,不惜丢掉性命,却至死都没提起他儿子半个字,甚至没给刑廉留下一句话,这样的爹,不值得刑廉为他牺牲。

    “我,我不知道”我有些心虚,眼神闪躲。

    “你就在现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刑廉朝我大喊大叫,声音震得我脑袋嗡嗡的。

    我有些整个人有些晕,知觉天旋地转,幽幽地说道:“刑廉,你别那么大声跟我说话。”

    “那是我爹!”刑廉不顾我的请求,越说越激动,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拼命摇晃:“你知不知道我都快已经忘记他的样子了。”

    “你知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就是盼着有一天能见到他,能为他正名!我要告诉世人他不是叛徒,我爹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有苦衷的,可是现在呢!他死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刑廉”我感到体内有一股气息在流窜,弄得我很不舒服,头昏脑涨,几欲作呕。

    “就算你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刑廉怒吼:“我爹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追查真相,那这世上还有谁在意他的死,还有谁会为他报仇!”

    我忽然感到一阵烦闷,内心汹涌的情绪迸发,脑海中闪过一丝杀念:“我让你别这么大声跟我说话!”

    我一把推开刑廉,极其用力,刑廉重重撞在墙上,然后摔落在地。

    刑廉似乎懵了,木讷地指着我:“你,你的眼睛”

    我迅速转身,不让他看我的脸。

    “你怎么了?”刑廉见我状态不对:“阿善,你”

    “莫非传言都是真的?”他问。

    “什么传言?”我闻言紧张起来。

    “他们说他们说你是因为入了魔,才被永晟帝君囚禁于此的。”刑廉的声音都在颤抖,全无刚刚气势汹汹的样子,反倒是面露一丝惧意。

    “不是。”我断然否认。

    “我只是我只是在东荒受天地浊气和杀伐之气侵染,暂时无法回天宫,居弥罗宫修行罢了。”我有些心虚,眼神飘忽。

    看,我的内心其实也是自卑的,虽然我不知道魔族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我很抗拒与他们扯上关系。

    和所有天界中人一样,我打心底里认定他们就是邪恶的化身,只是不承认罢了。

    我担心一旦与魔族有什么牵连,所有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阿善你没必要骗我”刑廉悲戚道。

    “我没有骗你。”我一甩头,坚决地说道。

    “阿善,是我啊,刑廉,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抛下你的,你可以告诉我实话”刑廉焦急道。

    “这就是实话!”我甩开他,转过身,化出长生刀扔过去:“这是你爹的刀,拿了你就走吧。”

    苍梧山脉绵延九万里之外,有一段崇山峻岭,横峰侧岭,重峦叠嶂,浮岚暖翠,雾涌云蒸,其上有一处险峰,名曰巫溪,峰上有一危崖,崖上有一山洞,因在极高之地,常年积雪不化而得名:寒山洞。

    帝君每日派人给送两次饭,除此之外就是我一个人呆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送饭的人从不与我多说什么,放下饭食便走。

    我仿佛又回到了瑶池中,被人投喂豢养的日子。

    但寒山洞的日子要比瑶池清苦无聊得多,周围十分僻静,但我的心却静不下里,情绪起伏很大,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我既希望有人能记得我,又希望他们能将我遗忘。

    每天一睁开眼我就开始烦躁,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哀叹自己的命运,自怨自艾,过了一会儿又平静下来,想着帝君也是为我好,于是以灵力为念,幻化出琴弦弹奏几遍《安灵曲》,对崖吟唱《般若清心咒》,又将师父教我的那套神游御气之法练上一练,心中的那份不安和焦虑得以稍稍缓解。

    到了晚间,我又觉得这样下去,我身上的魔气何时能完全除尽?或者说,其实我内心并不想去魔,我认为这是我修为的一部分,已与我密不可分,去了魔气,不是要我半条命,就是要我一半修为。

    所以天界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就是想我死!只要我活着他们就心不安!

    我的想法逐渐开始有些偏执,想到当初天庭是如何屠戮我的同族,害死我那素未谋面的娘亲和外祖的。

    六界现在的局面不过是因天界得胜,若神魔大战赢的是魔族,如今应当又是另一番光景。

    但如果我想颠覆这一切,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不想成为什么主宰,只是希望能够按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深夜,习完巫神所授之术,我擦擦汗,迎着风雪,又开始想念鹤青了,想到他,我总是心软,只盼着何时能再相见。

    弥罗宫的侍者又来给我送饭了,奇怪的是这次他放下食盒,却并未立即收拾上一餐的残余,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帝君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侍者脱下斗篷围帽,露出一头火红的头发。

    是魔君衡武!

    他竟又冒天下之大不韪,踏足天界了,他怎么敢的?

    “你,你是怎么上来的?”我朝后退了两步,身后就是悬崖。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早就被帝君堵死了,要上来只有一个办法,从悬崖爬上来,可崖下也有两只帝君养的雪怪驻守,谈何容易,我忘了一眼黑漆漆,深不见底,狂风骤雪的万丈深渊,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我见衡武穿着弥罗宫仙侍的衣服,瞬间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把人杀了?”

    “没有。”衡武简单明了地回答。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不想他得罪天庭,更不想魔界因我再次受到围剿。

    “你,你来干什么?”我发现我好像很相信衡武说的话,他说没有,我就信了。

    “带你走。”衡武又说。

    我冷笑一声:“别傻了。”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你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衡武说:“他们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这我也知道,那我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我根本走不掉吧。

    “有点难,”衡武说:“但你有錾月,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我一怔,他连这个都知道了。

    可是我又能去哪里呢?

    “跟我走,回魔界。”衡武说。

    “什么?!”

    上次在镜湖森林,他就想抓我回去,看来他还没有死心。

二百零四、寒山

    “回去,夺回原本属于夜氏一族的魔尊之位。”衡武说道。

    我不禁嗤笑,什么?叫我去做魔尊?

    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我觉得自己很矛盾,我本是魔,但我又害怕魔。

    寒修的残忍,重连的狡诈,我实在没办法将自己归入他们一类。

    没想到面前衡武忽然单膝跪下,虔诚地说道:“只要你想走,我就带你杀出去,衡武誓死效忠夜氏后人。”

    就算他这么说,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先起来。”我无奈道。

    衡武说什么也不肯起,我只好去拉了他一把,他一凛,浑身僵直地起身。

    我刚要说什么,悬崖下一道光束射来,击中山壁,落下无数碎石,衡武一甩斗篷,飞身护住我,接着又是一道蓝光,这次直接将衡武的斗篷射出一个窟窿,一个身影从峡谷中腾空而起,寒芒一闪,一柄银剑的锋刃瞬间杀至眼前。

    “鹤青!”我连忙挡在衡武面前,法华剑在离我只有寸余的位置停住了。

    “别”我朝他摇头。

    “魔君衡武,违背神魔两族契约,屡次三番擅闯天界,这是想向天界发出挑战吗?”鹤青大声道,调转剑尖指着衡武。

    “放了他吧,他没有对我做什么。”我恳求道。

    衡武冷哼一声,将我推向身后,亮出短戟挥手格挡开鹤青的剑。

    “要打便打,不必求他。”

    “住手!”我站在二人中间防止他们动武。

    “阿善,你要维护他?”看得出鹤青有些生气。

    “我不是维护谁,”我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六界好不容易和平了几千年,把事情闹大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不会闹大,”鹤青倨傲道:“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战斗会很快结束。”

    “你说什么?!”衡武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一个上神一个魔君,此刻就像两只斗鸡一样直起冲突,我又拖又推又拉,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们分开。

    我忽觉得好笑,毕竟从没见过鹤青这般意气用事,就是面对洛梓弈,他也不会这样。

    据说鹤青当年带兵攻打魔界,一路所向披靡,从无败绩,只在衡武手上吃过亏,衡武诱敌深入,在幽都外的隐雾山伏击鹤青,将他困了好几日,虽然最终鹤青还是突出重围,却延迟了行军进程,导致先锋部队没有援军支援,损失不小,双方正面冲突过,就此结下不小的梁子。

    我忽然敛了笑意,不觉得有趣,而是意识到这将是横亘在我和鹤青之间永远的障碍。

    过不多久,帝君也上崖来了,见洞前只有我与鹤青两人,略显意外。

    “青儿,你不是说你感到巫溪山上有魔气才赶来的吗?魔在何处?”帝君明知故问。

    鹤青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冲他师父笑了笑:“可能,可能是我搞错了。”

    帝君道:“觅波仙子在我这儿清修,须得除尽魔气,否则不能见外人,这是我和天庭立下的约定,规矩不可破,以后绝不可如此了。”

    鹤青见帝君转身要走,叫住:“师父!”他忽然跪了下来。

    “殿下!”我于心不忍。

    “阿善一个人呆在这冰天雪地里太可怜了,”鹤青说:“她平定鲛族,诛杀烛龙,不但没错而且有功,为什么还要受到惩罚?这不公平!”

    帝君没有回头,只轻叹:“那你想为师怎么做?”

    “我”在帝君面前,鹤青就如同一个小孩一样。

    “青儿,你应当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眼下将她藏在洞中,是唯一的办法。”帝君道。

    “可是可是”鹤青挪动膝盖向前:“至少找个人来陪陪她,照顾她吧,留她一人在此,我我不放心。”

    帝君怔了怔,又叹了口气:“此处乃是苦寒之地,又有谁愿意来呢?”

    是啊,谁会甘愿到这寒山陪我流放受苦。

    没想到过了几日,帝君竟真的送了人来。

    我正盯着光秃秃的山石发呆,无念无想,百无聊赖之下,放錾月出来与我玩耍一会子,万幸的是,帝君并没有收走我的法器。

    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食盒上山来。

    “姑姑!”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激动地冲过去与蕊芝撞了个满怀,还不够,索性一把抱住她。

    “哎哟,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那么爱撒娇?”蕊芝嗔道。

    “你怎么来了?”我高兴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那个,蟠桃园,你不管了吗?”

    “在园子里待久了,出来走走,反正年复一年,都是这么些活,交给谁管都一样,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蕊芝说。

    “倒是你,怎么说都是我们昆仑山出去的,可别再闯下什么大祸,丢昆仑山的脸。”蕊芝还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

    不过这已经吓不退我了,我抱着她不撒手,亲昵地蹭了又蹭。

    “阿善,”蕊芝破天荒摸着我的头说:“我希望你可以勇敢一点,有我在,我们一起面对。”

    “嗯!”我拼命点头,那一刻我似乎重燃了对未来的希望。

    而后几日,风雪停了,山上出了好几天太阳。

    虽然洞中的生活依旧度日如年,但有蕊芝的陪伴,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捱。

    她与我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每天早上瓦罐里咕噜着的香茶将我叫醒,待我做完早课,蕊芝就拎着吃食上山了,我们坐下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普通的糕饼也变得美味起来,稍事休息之后,下午,我在崖边打坐、修炼、弹琴,蕊芝就在一旁浆洗缝补,化了雪水洗衣服做饭,或者去山下积雪没那么厚,长有草木的地方给我摘野果子吃,全当是单调日常的调剂。

    有一日她还带了半罐子蜂蜜上山,将野果捣碎加了蜂蜜煮水喝,分外香甜。

    我不能下山,只能呆在崖上,没想到雪山上竟还能长这种果子,既然如此,那应该也有鸟兽,不然悬崖下的雪怪吃什么,便想召两只来玩玩,当宠物养,也好解解闷,于是朝着悬崖吹响短笛,一连吹了好几日,都没见半只鸟兽的影子。

    也是,崖上冰天雪地,气候寒冷环境险恶,根本不适合生存,哪有活物愿意上来?便是我的御兽术再厉害,也难以强加意志在它们身上。

    我有些灰心,只得不了了之。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蕊芝照例每天上下山,照顾我的起居。

    她将取来的食盒放在洞里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说:“看来今夜又要起暴风雪了,得多捡一些树枝回来生火,还得用石头再将洞口砌一砌。”

    我随口说道:“下午我一起帮忙吧。”

    “嗯,”蕊芝点点头:“先吃饭吧。”

    一打开食盒,我顿时愣住了。

    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只珊瑚做的笛子,精巧细致,我拿起来细细摩挲,上面雕了某种树的叶子。

    “是建木的叶子。”蕊芝微微一笑。

    原来是传说中的神树,怪不得我不认识。

    我虽不认得珊瑚笛上的纹路,却认得这珊瑚。

    珊瑚品质虽算不得上乘,但精心打磨,灵力加注,拿在手里一掂,就知绝非凡品。

    这不就是我送鹤青的那支珊瑚株吗?

    “这这是”我激动不已。

    “是武神托我带给你的。”蕊芝淡淡地说。

    眼前这火红的珊瑚笛仿佛是镶嵌在我晦暗生活里的红宝石,让这阴冷的山洞变得明媚透亮起来。

    我反复把玩,爱不释手。

    “行了,快吃饭吧,”蕊芝浅笑道:“一会儿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嗯。”我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晚上,洞外的风雪呼啸,洞内石桌上的烛火摇曳,孤零零地发着微弱的光。

    要不是蕊芝在,这样的夜,我该有多害怕,空洞的心将无处安放。

    我看着洞外狂风席卷,暴雪飞扬,禁不住拿起珊瑚笛吹奏起来。

    不得不说,自那东荒海战之后,我的音律确实比以前强了不少,呜呜咽咽,如低声细语般地倾诉,或紧或慢,飘飘渺渺,也算得上是宛转悠扬,勉强能入耳。

    一曲毕,我不觉叹了口气。

    “你可是想他了?”蕊芝忽然问。

    我愣了愣,扑到她身旁,将头埋在她怀里,默默流泪,尽量不让蕊芝发现我在哭,却是欲盖弥彰,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红着眼问:“我和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可能了。”

    蕊芝轻轻叹息:“我早就说过,你与他身份有别,若有牵扯,是要吃很多苦头的。”

    “姑姑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我眼角挂着泪珠,抽抽搭搭地问。

    “我跟了王母娘娘这么多年,猜到了,”蕊芝说:“她虽不喜欢你,但又愿意收留你,必是你与她有着深厚的渊源,可你当初只是个鲤鱼精,小小年纪又不可能认识娘娘,我便大概猜到你的身世。”

    我又把头靠在她身上,问:“那姑姑待我这么好,是可怜我吗?”

    “你哪里可怜了?”蕊芝拿手轻戳我的脑袋:“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蟠桃园那么多仙姬,有几个住烟落居的?”

    我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冲她嘻嘻一笑,直白地说道:“我以为那是西王母让你监视我”

    蕊芝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王母娘娘日理万机,怎么会嘱咐我这种小事。”

    她抹了一把我脸上的泪,嗔道:“又哭又笑的,不害臊。”

    “你记住,”蕊芝盯着我的眼睛说:“千万不要为了没做过的事而惩罚自己,你依旧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我点点头,撒娇地依偎在蕊芝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天空放晴,我走出洞外,生了个大大的懒腰。

    忽然悬崖一侧的乱石堆和野草中传来动静,我顿时警觉起来,担心又是魔族来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下子扒开草丛,只见里面有一红一黄两只小兽,红的像豹子,头顶长有独角,身后有五条尾巴,黄的似猫,有两颗牙齿特别长,跟剑齿兽一样露在外面,头顶有一簇白毛,身后有三条尾巴,从脖子到胸前长有茂密的毛发,像围脖一样,看上去很暖和。

    我不禁“呀”了一声,“怎么了?”蕊芝连忙跑来查看,见道两个小家伙惊讶道:“是狰兽和狞兽。”

    蕊芝稀罕地摸了摸它们,两只小兽不认生,也不怕人,还亲昵贴上去,主动蹭了蹭蕊芝的手。

    这乖巧讨喜的性子,谁能不爱,我连忙把两只小兽抱在怀里,撸个不停,它们似乎也很喜欢这种爱抚,躺在我怀里扭来扭去,还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很是受用。

    “没想到在巫溪山能见到狰狞二兽。”蕊芝感慨地抚着它们的毛发,爱不释手。

    “怎么了?”我不禁问道。

    “当年的神魔大战,坎源将军南宫宁所在的军队中的大多数将士都以狰狞二兽为坐骑,这支队伍入魔界后没多久就遇到了魔君寒修,与魔族大军狭路相逢,死伤惨重,后来在天界就不常见到这两种异兽了。”

    原来如此。

    确实值得叹息。

    我瞧着两只小兽,越看越喜欢,尤其是狰兽,那一身红色杂毛看着和衡武有些相像,于是说道:“我们把它们养起来吧。”

    蕊芝随口道:“你想养便养吧,不过既然决定养它们,那便是种下因果了,产生羁绊了,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妥善安置它们,不可随意弃置便是了。”

    我点点头。

    有了两只小兽,洞中的生活也是不那么乏味了。

    每日我练功,这两个小家伙就在我身边捣乱,玩累了就挨着我睡觉,一到饭点就开始打架,抢肉吃,我开始用御兽术训练它们听话,乖乖地坐在食物前,就是哈喇子流一地,我不许它们吃,绝不动口。

    我想着,等它们再长大一些,就可以缔结血契,让它们成为我的灵兽。

    如此又过了个把月,我的心境确实平和了不少,身上的魔气也消散了。

    当然随之我的力量也减弱不少,因为这不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毕竟灵力精进是很困难的,但我不在乎。

二百零五、命悬一线

    狰狞二兽长得很快,虽然离成为战力还有很大的距离,但在我的训练下,肉眼可见一天比一天迅捷勇猛了,小小的危崖已不够它们玩耍,这两个家伙趁我不注意,每天都要溜出去好几个时辰,有时候甚至还会带一些捕猎的野味回来,拱到我面前让我吃,把我吓一跳,只好婉言谢绝,让它们自己享用

    挺好的,我想,至少它们是自由的。

    这时,浩渺的天际突然传来金钟鸣警,敲响第一下时我听得尚不真切,但狰兽比我敏锐,一下竖起了耳朵。

    蕊芝刚好回来,钟声又响了第二下,这一次伴随着之前的回声响亮了不少,虽能听得出离得很远,但也已经很清晰了,还引得对面山头惊鸟四散。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蕊芝。

    难道是天界又生变故?不能吧。

    蛮荒已定,烛龙和刑苍都死了,魔界三魔君各自为政,偏居一隅,难成气候,这世上除了我这个“大魔头”,怕是没什么能让天庭如临大敌的危险了。

    所以我第一个反应是怕不是洛梓弈又上天来要人了。

    他痴症犯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蕊芝。

    金钟还在一声声回荡。

    蕊芝略一停顿,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遣云宫要抓刑苍之子去问话,他逃了。”

    “什么?”我激动地站起来:“他们凭什么抓人?东荒的事和刑廉没有半点关系”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刑苍到死的没提起他的儿子。

    这样才能让刑廉和他撇清关系啊!

    但是没用,遣云宫这些所谓的天神依旧不会放过他。

    而我却束手无策,急得来回踱步,兴许是被我的暴躁吓到了,狞兽婴宁一声,躲到狰兽后面不敢出来,探头探脑地观察着握。

    “阿善,你可别冲动,别说巫溪山的结界你出不去,就是能出去,你也不可擅自离开,现在遣云宫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呢,就等着你潜逃或者犯错,到时连帝君都保不了你。”蕊芝说。

    “说不定他们就是故意抓刑廉,想激你逾矩,更何况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蕊芝一个劲得安抚,拉住我不让我冲出去。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之后几天我表现得很平静,一如往常,背地里却偷偷让狰狞二兽帮我找刑廉。

    我经常趁着蕊芝下山开始吹奏,希望发动更多鸟兽蛇蚁,有了珊瑚笛的加持,能让我的御兽术飘扬很远。

    按照我的推测,刑廉应该不会离开天界,至少不会马上离开。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除非像他爹一样叛逃去蛮荒。

    但我想刑廉这一生都眼见父亲背负骂名,他不会想踏上他父亲的老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做。

    功夫不负有心人,狰兽终于带来了刑廉的消息。

    和我猜得一样,他躲进了镜湖森林,而遣云宫暂时还没有发现。

    想来是巫神将他藏起来了。

    我心稍安,却还是难免担忧。

    我始终记得,他的左臂是为我而断的,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落到宁喻手里,怕是活不了几天就被折磨死了。

    我练两遍游神御气,又想到早些鹤青对我术法的点拨,术法一道无非捻诀,起阵,结印,诀为攻,阵为守,印为封,但不绝对,掌握以守为攻,攻守相易,才是三式变幻无穷的法门,这一点倒和游神御气“化天地之炁为自身法力,散聚集的元炁与天地相合”有异曲同工之处,两者相辅相成。

    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我擦擦头上,起身准备回洞中,今日有所顿悟,因而炼得久了些,然而太阳都快下山了,蕊芝却还没有回来。

    我感到有些不对劲,跟在我身后的狰狞二兽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毛发竖起,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弓背做出战斗姿态。

    幽洞今日格外阴森,从里面飘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心跳咚咚直跳。

    洞外的砂砾也沾染了点点血迹,一路引向洞内。

    “蕊芝,”我努力压抑心中惧意,大着胆子,提高了声量道:“蕊芝?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迟?我饿了。”

    洞里格外寂静,没有回应。

    “你再不带吃的回来,这两个家伙可要闹了。”我故作轻快地说,实则全勤戒备,步步警惕。

    一阵阴风刮起,猛然一股异香飘来,顿时迷了我的神智,我用力晃了晃头使自己保持清醒,瞪大了眼睛,心中惊骇。

    我感到面前有杀意来袭,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我身前掠过,她似乎是在忌惮什么,只是试探一下就又退回洞中。

    是她。

    玄女宫中刺杀我师父的那个神秘女子,她依旧浑身裹着黑纱,唯有猩红的双目一闪而过,尤为引人注意。

    她是在怕我的龙鳞甲,事实上她的偷袭也确实再次激发了龙鳞甲的出现。

    这个神秘女子身上的功法与我体内的精元似乎有某种感应,这让我对她的身份更加存疑。

    我至今没猜透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刺杀我师父,现在又来

    蕊芝!

    我睁大眼睛,大喊一声。

    “你是谁?快把蕊芝放了!”我收起小心,直接冲进洞中,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只见蕊芝奄奄一息地倚在石凳旁,头发异常凌乱,似乎比平时长了好几倍,半边身子都埋在灰烬里。

    怎么会这样?

    “蕊芝!”我尖叫一声。

    她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看来已经被折磨了有小半日了。

    蕊芝将我拉到她面前,凑在我耳边,气若游丝地说:“小,心。”

    “是她把你伤成这样的?”可我根本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哪里还管得了许多。

    “不是,她”蕊芝艰难说道。

    我掀开她的衣角,更为震惊,只见蕊芝的右手和右腿都不见了,损伤处成焦黑的木炭状。

    “这是我们树精两伤的法术”蕊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虽然杀不了她,但也咳咳咳”

    原来蕊芝是自焚以求和那刺客同归于尽,她是木灵之身,我与她在蟠桃园烟落居朝夕相处多年,对此竟一无所知。

    “蕊芝你怎么这么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原本就是我对不起你”蕊芝也满眼含泪,她原本平整,不显年纪的皮肤上此刻显出寸寸褶皱,犹如万年古树的树皮。

    “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世,却从未告诉你让你独自承受痛苦”蕊芝泣不成声道。

    “别说了,别说了”我抱着蕊芝感受到她的身子正逐渐变凉:“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心!”蕊芝忽然脸色一变,也不知奄奄一息的她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我。

    瞬间,一道银光没入她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我脸上。

    神秘女子站在山壁突出的一块石头上,抬着下巴,冷眼看着地下,黑纱背后的脸,不知流露着怎样的表情。

    而我则彻底疯魔了。

    蕊芝为了救我倒在血泊中的场景蚕食了我最后一点理智。

    癫狂激发了我的魔元,魔气在我体内激烈震荡,溢出体外。

    那神秘女子却并不退却,反而上前一步,站在凸出的石头边缘,只要再稍一动就会掉下来,看上去似乎有些激动。

    就这样,我握着拳,紧盯着她,她也终于地下高傲的头颅,看着我。

    这种对峙虽然无声无息,但气氛剑拔弩张,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下一刻,我便忽然出手,闪现在她身边,抬腿踢向她,被她轻巧避过,又回身出爪,抓向她,神秘女子脚尖点地,并不接招,只是逃。

    我岂能放过她,不断出手,一系列风驰电掣般的连招,滚滚黑气中夹杂着电流。

    兴许是有现出黑龙真身的经验,我能感到体内精元明显发生了的变化,甚至这次爆发直接破了我数月来潜心修炼。

    谁还顾得上去除魔气,才能离开这寒冷之地,我只想对手死。

    况且我体内的魔气并不是此消彼长之态,而是一股源源不断的有生力量。

    在这种力量的摧使下,虽然此刻的我并不占上风,几招都打在石壁上,砸出数个大坑,碎石掉落,烟尘滚滚,看上去阵势极大,但对那神秘女子却并够不成威胁,可我丝毫不担心,也不会感到害怕,甚至还有些兴奋,就连身上的痛感都减轻了。

    渐渐得,那神秘女子在我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变得不再那么游刃有余了,接着,我召唤出錾月,那女子瞬间愣住了,睫毛翕动,眼中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我则抓住她的破绽,驱动錾月刺向她,虽然最终被她避过,却划破了女子覆面的黑纱,留下一道血印。

    黑纱,雪肤,血印,在这寒风凛冽的山洞里分外醒目。

    待我亮出法器后,那女子似乎就没有再与我战下去的意愿,恰在此时,倒地的蕊芝又吐了一口血,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她便趁我分神之际,夺路而去。

    “蕊芝!蕊芝!”我收敛了戾气,跪在她身旁,只觉得无助失声,想高喊却喊不出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似的,浑身僵直紧绷,不住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从嗓子中破出,大声呼唤:“救命救命救命啊!”

    我不顾帝君的禁令,背着蕊芝跑下山,冲破结界。

    弥罗宫很快就发现我逃脱禁制,我甚至都没有下到半山腰,抓我的天官就到了,见到他们之后我便再也撑不住了,直接晕倒在地。

    醒来时我浑身酸疼,肩膀和身侧青红了一片,想来是失去知觉时摔得狠了,同时头也剧痛,简直像是要炸开了似的。

    “阿善!你醒了!”鹤青从门外进来,见我坐在床上,连忙跑过来。

    我有些迷迷瞪瞪的,盯着他看了片刻,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

    “阿善,你怎么了?”鹤青见我失神,不禁问道。

    “我”想到自己擅自下山违反禁令,我微微皱眉,心中略觉有愧。

    “蕊芝!她,她没事吧?”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鹤青怔了怔,面色凝重。

    “她怎么了?”我心头一揪,急问:“你告诉我实话,她是不是…”

    “蕊芝她伤得很重,不,是非常重,恐怕…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我跌坐在床上,声音颤抖,不住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蕊芝不会死的,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鹤青,你救救她,”我抓着他的胳膊激动道:“我求求你救救她!”

    “能想的办法我们都试了…”鹤青也是满眼悲痛。

    “连帝君都没有办法吗?”我绝望地问。

    “帝君亲自施救,也是回天乏术…”

    我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地哀号:“为什么,她要杀的明明是我,为什么死得不是我!为什么!”哭喊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阿善,阿善!”鹤青一把揽过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你冷静一点。”

    我拼命挣脱,尖叫道:“该死的是我!是我!”

    “阿善!阿善!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不管鹤青说什么,我都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蕊芝的死彻底打垮了我。

    我不再奢求做一个好人,那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那样没用,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无法拯救。

    我手脚冰凉,只觉得身上起一阵阵恶寒,我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恨我自己,恨这个世间,恨不能都毁灭了才好。

    “不是…不是没有办法的…”鹤青忽然放开我说。

    “你有办法?”我顿时振作起来。

    “也只能是试试…”鹤青似乎是怕我失望,说道:“你还记得,真元丹吗?”

    “你是说你生辰时我送你的那颗?”

    鹤青点点头:“这可是极难得的疗伤圣药。”

    是啊,我还记得当时炼制真元丹时殊为不易,为了给鹤青备一份像样的生辰礼,差点把命都搭上了,没想到他一直舍不得吃,此刻却派上用处。

    我立刻点头道:“好。”

    鹤青说:“那我现在就去取,你好好静养。”

    我点点头,又叫住鹤青,支吾道:“这,这毕竟是你的生辰礼,我,我用别的物件与你交换如何?”

    鹤青轻浅一笑:“不急。”

二百零六、血债血偿

    一刻后鹤青便回来了,见我在殿前候着,说道:“我不是让你去休息吗?何苦等在外面?”

    蕊芝命悬一线,我哪里躺得住。

    鹤青扶着我赶往蕊芝歇息的寝室,此刻的她躺在罗帐之中,拭去血迹,面色比寒山上好了些,却仍是双眼紧闭,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我顿时喉咙一紧,干涩难咽。

    鹤青将药盒递给侍女,我却接过来,表示要亲自喂蕊芝服药。

    蕊芝意识不清无法用药,只得捣碎了掺水喂她喝下去。

    我在床边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蕊芝苏醒。

    鹤青道:“你看你,脸色这么差,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我摇头:“不,我就这里等,等蕊芝醒过来。”

    话音未落,一阵眩晕感袭来,忽觉脚步虚浮,浑身脱力,倚在鹤青身上,才堪堪站住没有倒下。

    “鹤青,我有种感觉。”他轻揽我的肩,我侧过头看着他。

    “什么?”鹤青垂下眼眸,望着我。

    “我觉得蕊芝知道那个刺客的身份。”

    “蕊芝?她怎么会知道?”鹤青不解。

    “因为那个刺客使得是天界的术法,”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天界有人要杀我,要杀我师父。”

    “你还记得那个刺杀刑苍的白衣女子吗?”

    鹤青一凛,可能是猜到我要说什么。

    天界星辰璀璨,琼宇凌空,高悬于九霄之上,主宰着世间的运行规则,亘古永恒,人妖皆向往之,只是这众神云集的圣地看似庄严、神秘,实则暗流涌动,波云诡谲,背后隐藏着我们看不到的阴谋。

    “我猜是她们在寒山洞打斗时,蕊芝发现了对方身份,但她却没有告诉我,我想这个刺客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你是有怀疑的对象了?”鹤青问。

    我望着窗外明霞幌幌,碧雾蒙蒙,天光乍映,星斗隐现,不知心中作何想。

    正要开口,却听到床榻传来动静,连忙去查看。

    蕊芝醒了。

    真元丹果然有用。

    “蕊芝,”我扑到床头:“你觉得怎么样?”

    蕊芝虽然醒了,但还很虚弱,张张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响。

    “蕊芝…”想到她如今这副惨状,全是因为我,我不禁鼻子一酸,再次热泪充盈。

    “别哭了,”蕊芝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抬手轻轻抹去我的泪花:“我这不是好好的,醒了么?”

    鹤青道:“我去找药王来看看。”说罢便退了出去。

    我扶蕊芝坐起来,又给她喂了些水,她精神头渐渐好了起来。

    “蕊芝,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我问她。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闪躲。

    “那天我照例取了餐食上山,半路就遭到了偷袭,她说她是来杀你,逼问我你的下落,我不说,她就…”兴许是蕊芝怕我内疚,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

    “蕊芝,你…有没有发现对方的身份?”我试探性地问道。

    蕊芝微微一怔,垂下眼帘:“你与她交过手,可曾察觉?”

    我摇摇头。

    “她蒙着面,我也没认出来。”蕊芝眼神闪烁,刻意避开我的视线。

    “她如此装扮,就是不想暴露身份,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从她的功法和身形看,应该是天界的一位女仙,天界有如此身手的女仙虽说不少,但也是数得过来的…”我盯着蕊芝,目光灼灼。

    “而且我能肯定她和刺杀我师父是同一个人,”我又说:“蕊芝,天界有谁想要我和我师父的命?”

    蕊芝被我问得愣住了,张口结舌:“我…”

    “这我如何知道…”

    她看出了我眼中的失望,却是欲言又止。

    沉默一会儿,蕊芝冷不丁说了一句:“榕树的草木灰有毒。”

    我抬头看向她。

    “虽然我的修为与她相差甚远,但我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全力一搏的,她伤得不会轻…”

    蕊芝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阿善,我只盼你安然无事,不要卷入风波,也不必为我报仇,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不是我不想平安地活下去,是有人屡次三番针对我,还要害我身边的人,我若再不反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竭力辩驳道。

    忽然,蕊芝脸色一变,气血上涌,青筋暴起,整个脸涨得通红,眼白充血,嘴唇变得青紫,脸上的皮肤又呈现出树皮般的褶皱。

    “蕊芝,”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了,焦急地问:“蕊芝,你怎么了?”

    而此时的蕊芝已然说不出话来。

    “蕊芝,你不要吓我。”我声音带着哭腔,浑身颤抖,见蕊芝的状况越来越不好,开始大声呼救:“来,来人,来人啊!”

    恰在此时,鹤青带着药王赶来,也许是听到我的呼救,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服了真元丹,都好了吗?

    我失神地望着药王施救,药王把脉施针,连连摇头叹气。

    “中毒?”

    “没错,中毒,”药王道:“本来真元丹确实起了作用,即便不能完全医治,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可是如今看她的脉象和症状,应是中毒无疑。”

    我见药王眉头紧锁,便知此毒凶险难解,忙问:“中了什么毒?”

    药王又诊了一会儿脉,说:“看着像是地高辛和盂兰花毒。”

    “盂兰花?”此毒我从未听过。

    “又名水晶兰,因其通体透白而得名,花蕊有剧毒,相传生长在阴阳交界处,因此它还有个别名,叫冥界之花。”

    “冥界…之花?”

    “没错,水晶兰有能让人立时毙命的毒素,但相传以前巫妖族会以其为引,炼制让人起死回生的药,只是巫妖一族现已几乎绝迹…”

    听罢,我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响,头疼欲裂,悔恨莫及。

    “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我一时难以接受现实。

    “阿善,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你的责任。”鹤青安慰我。

    而我的情绪已经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我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蕊芝,越发内疚,不断恳求:“药王大人,求求你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她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该死的是我,是我!”

    药王不胜其扰,只是碍于鹤青没有发作,无奈道:“觅波仙子稍安勿躁,如此在下无法施救。”

    “阿善,我们先出去一下,不要在这里打扰药王用医。”鹤青安抚我道。

    可我却像没听见似的,抓着鹤青拼命喊:“鹤青,你救救蕊芝,我拜托你救救她,好不好?”

    我越说越激动,鹤青目光一闪,看我的眼神变得惊疑起来,他见我哭闹不止,竭力掩饰,最后实在无法,只得将我敲晕。

    这一次我又不知昏睡了多久,我的梦很沉,思绪纷乱,脑海中不断涌现出最近发生的片段,甚至是很久之前的记忆都会反复回闪。

    到底是谁要害我?

    起初凶手的脸一直是苡安,但更多细节串联在一起后,我却发现了端倪。

    是我被苡安的殷勤和谄媚给蒙蔽了,她屡次三番的挑衅让我分心,以至于忽略了很多重要证据。

    不是苡安,如果是她有很多事都说不通。

    将所有事都理通之后,我的心中也渐渐清晰,但还始终悬着,梦里的一切虽然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但再经历一遍,依旧让我感到紧张和不安。

    忽然叮铃一声,似有人波动我的心弦,我一下惊醒了,蓦然睁眼,却没有立即起身,迷迷瞪瞪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我憋着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口呼吸起来,人也才算完全清醒,却听远处传来钟声。

    钟声锽锽,一下一下间隔得很长,不如我师父出事那晚敲得那般密集,但却更为沉重,余音声声回荡,石破天惊,如雷贯耳。

    我瞪大了眼睛,猛然意识到,这是丧钟。

    天庭鸣丧,三千年来未有所闻。

    是蕊芝,她终究还是没有撑过去…

    我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却见弥罗宫的仙侍用白布盖在蕊芝脸上。

    “蕊芝!”我大喊一声扑到她身边,悲痛不已。

    “阿善…”鹤青想来安慰我,我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含怨衔恨,愤不欲生。

    鹤青怔忪片刻,似乎是被我的眼神吓到了,但还是蹲下来,刚想轻抚以表安慰,我却冷声道:“你没能救活她。”

    他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没有救活她?”我再次回头看向他,眼中满是哀默。

    鹤青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尽力了,药王说地高辛能激发盂兰花的毒性,毒发得很快…”

    “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一定会查明此事…”

    “不必了,”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杀害蕊芝的凶手,我会亲自找出来,她的仇我来报。”

    “可是…”鹤青想劝阻,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知道我现在并非自由身,而是弥罗宫的监下囚,而查案需要到处走动,可我不在乎,我只要害死蕊芝的凶手死,即便为此与整个天界为敌。

    “你要拦我?”我冷静地看着他,不带有一丝情绪。

    “阿善,你听我的话,留在弥罗宫,好不好?”鹤青情恳意切道。

    “我听你们的话,心甘情愿把自己关起来,可结果呢?!”我陡然震怒,怒吼道。

    鹤青眸色沉沉,眼底犹如一片漆黑的深潭一般,晦暗不明。

    “现在是有人不肯放过我,躲是没有用的,蕊芝的死,必须血债血偿!”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听说榕树垂下的就是它的根,这些根如果垂到地上的话就会长出新的榕树,所以榕树有一个神奇的特点,就是可以独树成林,一棵树就能长出一片森林。

    死去的蕊芝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变成另一种形式陪在我身边?

    我很矛盾,既希望她可以保佑我,早日抓到凶手为她报仇,又盼她能早登极乐,彻底忘记这一世所有的不快。

    “鹤青,”我向后退了几步,唤出錾月:“我不想和你动手,放我走。”

    “你要去哪里?”鹤青上前急问。

    “你放心吧,等我此间事了,我会离开天界。”我背过身,不去看他。

    “阿善…”

    “这样对你我都好。”

    我丢下这句话,便避开弥罗宫中的仙侍和天官,偷偷潜出去。

    当务之急,是要为自己找一个藏身地,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镜湖森林。

    而且很有可能刑廉也躲在这里。

    这日林中的迷障要比往常更浓厚一些,加之夜幕笼罩,万丈苍穹之上,星光黯淡,月色朦胧,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只得小心摸索前行,掠过一片灌木,衣衫被树枝勾破,我却并不在意。

    我努力感应着巫神的气息,通常她都将自己隐藏得很好,若非主动现身,并不容易找到,我忽然想到当初的琯考,天神院以找到巫神塔为终考试题,是不是有人假借琯考之名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我以前从未想过,巫神的一缕幽魂为何会被困在此处,她又为何不愿现世?

    她是怎么死的?

    我有些恍神,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歇了片刻。

    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思虑过甚,脑子里才会冒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忽然感到身后站着什么人,心头一凛,手心暗暗捻了个诀,猛然回头,却发现站在我身后的事刑廉。

    他身形落魄,面容憔悴,眼眶凹陷,衣衫褴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着实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鬼。

    不过他的左臂竟然恢复了,不再是空荡荡的袖子。

    看来刑廉确实得到了巫神的庇护。

    他干裂的嘴唇微张,还没开口,眼圈已经红了。

    “你的手…”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他的胳膊,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你受苦了。”我拍了拍刑廉的肩。

    刑廉忽然一把抱住我,无声哭泣,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并没有推开他。

    或许这一刻我们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近来承受得太多了,面对丧父之痛还不够,还要被围剿追杀,此刻我只想给他一些慰藉。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捋了捋他凌乱的头发,安抚道。

    刑廉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抱我抱得更紧了。

二百零七、潜逃

    空寂的夜,两个无助的灵魂依偎在一起,良久,我松开刑廉,问他:“是不是巫神帮你续的断臂?她在哪儿?带我去见她吧。”

    刑廉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我不禁问。

    “她不在这儿。”刑廉低头说道。

    “她不在这儿?”我有些疑惑。

    我记得没错的话我第一次见巫神时她便告诉我,她已形神俱毁,只留一缕残魂在世,即便不是寄托在巫神塔之上,也绝离不开这片森林。

    我不明白刑廉的话,显然,他也不想做过多解释,只说:“阿善,你走吧,离开这里。”

    刑廉有些激动,这让我更为不解。

    离开这里我能到哪去?连蕊芝都不在了,天界之大,竟无我的容身之处。

    “刑廉,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我见他没来由得哆嗦了一下,面露惊恐之色,深感蹊跷,不禁问道。

    刑廉侧过身避开我的视线。

    “别问了,”刑廉见我无动于衷,略显暴躁:“我让你走,走啊。”

    “我不能走,”我漠然道:“我要找到害死蕊芝的凶手,替她报仇。”

    “阿善…算我求你…”刑廉空洞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凉。

    “也有可能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我又说道。

    “什么?”刑廉陡然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报仇心切,反而陷入危险,杀死你父亲的人,用的是天族术法。”

    “是谁?”刑廉抓着我的胳膊,吼道:“告诉我,是谁?!”

    我推开他,平静地说:“我先去替你问问。”

    远处的天际泛起一丝光亮,周围万籁俱寂,稠密的树杈枝繁叶茂,张牙舞爪,在晨雾笼罩的昏暗中还有些渗人。

    没过多久,朝晖初绽,东方泛白,广成宫的宫人们陆续从上一个夜中苏醒过来,开始新的一天。

    宏文殿前,那姓祁的管事和他的两个狗腿跟班正颐指气使地打发宫人们洒扫,祁管家随口问了一句:“殿下可曾用过早膳?”

    跟班仙君回道:“殿下和白雅洁,哦不,现在应该叫扶光仙子,在书房议事。”

    “又是这个白雅洁,她一个凡界孤女,若不是殿下用自己的功劳换她飞升,她这会儿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沦落畜生道也未可知,一天天在殿下身边晃悠,难道殿下还真会重聘结褵,娶了她不成?”

    跟班咂嘴:“她对殿下竟存了这等心思?”

    “哼,她的心思昭然若揭,还用明说吗?”祁总管没好气道:“对了,刑廉那个小杂种抓到没有?”

    “回总管,尚未找到,遣云宫来查了好几次了。”

    “他们是怎么办事的!一个叛徒都抓不到,真是没用,这不是平白给我们添麻烦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广成宫蓄意窝藏包庇呢。”

    “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收留那小贼,毕竟他身上流着和他父亲一样血,早晚都是要反的。”跟班道。

    “晦气。”祁总管啐道。

    广成君元昊,我怎么把他忘了。

    他虽然在天界的存在感很低,但到底是天帝长子,虽然先天不足,元神有亏,修为无法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但平日里事上以礼,遇下以和,不显山不露水,也得了个谦逊温谨,隐忍不矜的好名声,一时也分不清他这是低调,还是城府深。

    据说天后当年怀他之时,动了孕气,有落红滑胎之相,本以为保不住了,只是这毕竟是天后头胎,天庭说什么都要保下,老君药王更是动用一切手段,倾尽神族和北溟仙族所有,全力救回,这才使得广成君顺利降世。

    只是这千万年来广成君元昊都被鹤青这个弟弟压一头,他难道当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莫非近来六界这一连串的阴谋事件,背后都是他?

    “多日不见,扶光仙子,别来无恙。”

    见白雅洁从宏文殿中出来,我冷不防在她身后说道。

    白雅洁听出了我的声音,脚步一顿,还没回头,整个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你…”她将我拉到角落,向来淡漠的她第一次显出惊慌之色:“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我轻描淡写道。

    “你不该来的,”白雅洁断然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天界都在找你。”

    “那又如何。”我瞥了她一眼,扬眉道。

    白雅洁有些无奈,不过她知道我的脾气,知道劝也无用。

    “你有话要问我?”白雅洁很聪明,她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向后挪了一步。

    我微微一笑:“看来你心里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白雅洁一凛,神色黯淡了一下,不过这种寂静沉重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拒人以千里的冷淡。

    “刑苍是你杀的?”

    白雅洁衣袂猎猎,面露肃杀之意。

    “你以受伤为借口提前返回天宫,实则仍潜伏在东荒雨师境内,广成君之所以派你跟着我们,目的就是想找出刑苍的行踪,然后杀人灭口,我说的没错吧,”我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按照当时的情况和那个杀手的身形功法,只能是你。”

    白雅洁默然,不承认也不否认。

    “其实早些时候我就发现了,当初一直在蟠桃园潜伏窥探的,也是你吧?还踩坏不少树枝,害我老被蕊芝骂…”提到蕊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沉了脸。

    白雅洁却仍是不语。

    “你在查什么?是在监视我吗?”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既然早就有所察觉,为什么以前不问我?”白雅洁避开我的问题,反问道,似乎并未因被我揭穿而发怵。

    “广成君救过我,我总念着他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怕是早就死在重明鸟那畜生抓下了,后来入了天神院,听说你是广成宫出身,便有心与你亲近,相识相知,引你为友,我知天庭风云多变,情势复杂,你这样做自有你的缘由,想来也没有人敢在西王母的地界造次,因而只要你不逾矩,我便没有必要点穿。”我缓缓说道。

    白雅洁的神色迟疑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略显讶色。

    “阿善,我劝你乘早离开这里…此番若再被执法天神抓住,就没有人能再护着你了。”白雅洁的话中暗藏威胁。

    “刑苍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你们这么不想别人知道?”我不以为意,反而上前一步,逼问道。

    白雅洁再次沉默。

    “说啊,到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你不惜铤而走险,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杀手?”我掌心蓄力,紧盯着白雅洁清亮的双眸。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身上散发的杀气,白雅洁一凛,压低了声音道:“你打算在这里和我动手?”

    “怎么?你觉得我打不过你,”我笑得越发恣意:“想必你也有耳闻,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话音刚落,我冷不丁一个箭步冲上去,扼住了白雅洁纤细娇嫩的脖子,将她抵到墙上:“蕊芝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白雅洁白皙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在我手里挣扎,企图掰开我的手指,

    “放,放开…阿善,你疯了?”她咳嗽不止,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因为越发痛苦,我见她如此模样,顿时心软了,松开了她。

    “咳咳咳…”白雅洁这才缓过一口气,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引来了广成宫的守卫。

    “谁在那里?”守卫斥问,拐到小路里,见是白雅洁,立刻拱手作揖道:“原来是扶光仙子。”

    “仙子独自在此作甚?”守卫问。

    “哦,我刚从宏文殿里出来,却忘了和殿下商议赴蟠桃大会的名单,”

    是了,时间过得真快。

    竟又到蟠桃成熟的时节了。

    躲在墙角的我想,从进蟠桃园那一刻起就年年盼着蟠桃大会,想当初被养在瑶池之时就想着,可惜只见花开叶落,闻其果香扑鼻,却是吃不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候,又不得去,还真是造化弄人啊,看来我是和这热闹无缘了。

    “刑苍是我杀的,但蕊芝的死确与我无关,别的无可奉告。”

    “扶光仙子到底是飞升了,视众生如草芥。”

    “他是天界的叛徒,是堕神!”白雅洁似乎有些激动,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他是邢廉的父亲!”我低吼。

    “在你下手杀他的时候,你有考虑过刑廉吗?即便你不把他当成朋友,至少你们也有多年的同窗之谊,你不觉得这对他太残忍了吗?而你又凭什么定人生死?!”

    白雅洁冷眼看着我的愤怒和爆发,一言不发,无动于衷,我冷笑一声,转身要走,她却在背后叫住我:“阿善。”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小心一点,别被抓了。”白雅洁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不答,飞身离开了,独自在天宫游荡,宛若孤魂野鬼,我已经能完美地避开巡守的天兵,甚至于有信心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生活个把月都不被发现。

    忽然间,一件小事浮上我的脑海。

    一件细碎的,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以至于当时我还愤愤不平,转头就忘了。

    我灵光一现,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寻找答案了。

    或许是近来一连串事件的发生,镜湖森林附近加强了巡防,我刚想施展瞬移突破,看到慕枫亲自把守,又缩了回去,伺机而动。

    这天罗地网,难不成是来抓我的?

    大批天兵出动,动静不小,着实惊扰了不少林中的精灵,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待可乘之机。

    临近子时,镜湖森林里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湿漉漉的芬芳,过了一会儿雨势渐大,我也不敢找地方避雨,生怕被发现了,生生在雨中淋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兵换防之时,方才抓住机会潜入。

    永垣和慕枫在茂密的凤凰木下对话,巨大的凤凰叶,仿佛是天然遮风挡雨的屏障,慕枫向他打听镜湖森林里最近可有异常。

    我这才发现他们不是来抓我的,是来抓刑廉的。

    永垣的洞府就在离凤凰木不远处的一个木屋里,自他飞升以来,并不受天庭重用,一直就住在镜湖森林里,也算名副其实的守林人了。

    但他显然并没有察觉刑廉藏身此处。

    永垣邀请慕枫去他的住处小憩避雨,慕枫谢绝了,他只得告辞,独自一人,斗笠蓑衣,在雨林中穿行。

    只是他没想到,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敲开了他府邸的门。

    那人便是我。

    这永垣的木屋,和烟落居又大有不同,烟落居好歹是独立完整的,而眼前的木屋则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犹如一个镶嵌在树桩里的壁炉,粗糙的木板墙和尖尖的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暮色浸染,密林深幽,木屋在风雨的洗礼下显得尤为孤寂,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而下。

    很难将这藤蔓纵横,杂草丛生,遍地蛇虫鼠蚁粪便堆积,门户吱呀作响之处和一个上仙的洞府联系起来。

    永垣对我的到来似乎很是意外,一瞬间我甚至看到一丝惊恐从他脸上划过,稍纵即逝,随即恢复平静。

    “仙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朝他微微一笑。

    当初在天神院学业之时,我也算是他的得意门生了,也不像其他学生一样不拿他当一回事,对他还是很有几分尊敬的。

    “仙子很不该这个时候来找我。”永垣波澜不惊地说道。

    “看来,仙师是知道我为什么来了?”

    “你和她真的很像,都有颗七窍玲珑心。”永垣没头没尾地说道。

    “所以你真的是为了她。”我抬头望向永垣,与他四目相对,他原本苍老的眼睛显得更加浑浊了。

    “你进来吧。”对视了一会儿,永垣终于说道。

    这摇摇欲坠的木屋,外头看着破败不堪,里面却井井有条,虽然乱,却乱中有序,鸟雀栖停,走兽归笼,嚼着松子的啮齿鼠胆子小,原本大摇大摆得在案牍上享受美食,见到有陌生人,叽喳一声躲了起来,就连房梁上结网的蜘蛛也是特意饲养的,足有手掌大,呈现出奇特的花纹,垂丝如绳,厨房里炊烟袅袅,煮着不知名的黄色汤料,散发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永垣的木屋就是一个小型驯兽场,他一推开门,就顺手给鼬猴喂了些蝇虫,又给一只断了獠牙的当康兽抹了些伤药,跨入另一扇门,密密麻麻的一叶蝶冲出,把我吓了一跳,房间右侧的书架早就变成了花蟒蝮蛇的地盘,后院里则养着一些体型较大的异兽,锅里煮着的黄汤则是给一只怀孕的虎夔准备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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