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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txt下载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四、托梦

    一小道童对那疯癫男子道:“石师兄,你擅自下山便是背叛师门,你可要想清楚了!”

    “管他什么背叛师门!都死了那么多人,还修什么仙,得什么道,我可不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枉死了!”男子大喊大叫道。

    眼看那四五个小童困不住他,夜漓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小童们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石师兄身边就出现了一个人影,抬手劈向石师兄脖颈处。

    夜漓怕真的伤到他,不敢用大力,没想到那人虽然疯了,但身体很健硕,吃了她这一记竟然不倒,反而转过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出丈余,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夜漓被扼住命门,逐渐感到呼吸困难,千钧一发之计,她睁开双眼睛,眸光一动,眼神中泛出一丝绿色,那“石师兄”忽然垂下手,刚刚凶狠模样不见了,转而变得呆滞起来,夜漓揉着脖子,拍开他的手,并将其推到在地。

    那几个小道童如同捕食的小兽一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们的石师兄捆了个严实。

    “多谢兄台相助。”小童中有一个老成的,上前朝夜漓行礼道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的一瞬间,眼前这个人明明被石师兄抓住了,命在旦夕,但她居然死里逃生了。

    “客气客气。”夜漓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小童又问:“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来玄宗所谓何事?”

    “哦,”夜漓挠挠头,随口扯了个谎:“在下原是金陵人士,贱名不值一提,日前城中破庙有恶鬼作祟,我们一家被贵宗弟子鹤青所救,是以特意上山答谢。”

    小童听到鹤青的名字,又见她不肯透露姓名,面色微微一变:“原来是来找二师兄的,可惜他现在不在宗门内。”

    “哦,是吗?那可否告知他的去向,我也好去寻来报恩。”夜漓明知他不在观内,依旧问道。

    小童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敝派最近发生不少事,鹤青师兄目前...去向不明......”

    夜漓追问:“哦?发生了什么事?”

    小童正要开口告知,此时观内走出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轻袍缓带,神色端庄肃穆,眉头微皱,正气中带着几分迂腐,身形高大但模样消瘦,面色略有些发灰,只是简单地走出来,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只听他沉声道:“玄门内务,不便透露。”小童便立马闭口不言了。

    说着,那人走几步,俯身查看倒地的伤者,又皱了皱眉头,对几个小童说:“将你们的石师兄抬进去吧。”

    这几个看门小童怕是玄宗里年纪最小的弟子,可能入门没有多久,一时间均没有反应过来,听他发话,才想起来行礼:“见过宗主。”

    夜漓想,此人应该就是玄宗宗主万锦年了,于是故作谦卑地上前,躬身道:“小人见过宗主。”

    万锦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如阁下所见,宗门内务繁忙,无暇接待,阁下请回吧。”寥寥几句就把她给打发了。

    小童们七手八脚地将石师兄抬入门内,原本混乱嘈杂的门口转眼安静下来,只留了一个扫地小童,夜漓只得上前同他搭话:“你们石师兄,这是怎么了?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她故意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童子是个老实的,看看她,又朝门内看看,犹犹豫豫,不知应不应当告诉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夜漓又说:“玄宗发生的事,我在武陵源时就听说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只是担心我的恩公,哦,就是贵宗弟子鹤青的安危,你就告诉我吧。”

    小童思忖片刻,兴许是想到夜漓刚刚出手帮了他们的好处,于是说:“你既已知道,便也应当听说了前段时间我玄宗中有十多个弟子上银堇山除祟未果,且有死伤,后来虽然半路被我二师兄救回,但不知为何却接二连三陆续横死...”

    他又踌躇了一下,开口道:“石师兄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这就跟猿生回报的有所不同了,他说玄宗那批去除妖的弟子被救回来之后,尽数暴毙而亡,没想到居然还活了一个,看他这个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儿,也不知还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诶,”夜漓蹲下身问那童子:“能不能让我去见见你们那个石师兄?”

    “那可不行,”这一次小童断然拒绝:“你非本门弟子,没有宗主允许,不能进去。”

    夜漓颇为无奈,既然如此,唯有逼得她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她本想待深夜再去探访,却已是按耐不住。

    但这大白天的,也不好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她想了想,索性找一处枝叶繁茂的树丛,脱去肉身,藏于林中,用树叶覆盖,然后以魂魄之态悄悄潜入。

    夜漓本以为没人能看得见自己,潜入会很容易,谁知玄宗观内道路蜿蜒盘旋,曲径通幽,极其错综复杂,厢房连着竹林,竹林连着假山,假山连着一片湖,夜漓在其中来回绕了半日,终于迷路了,在假山溶洞里走了约莫一刻都没有走出去,只好原路返回,刚走出洞口,迎面走来几个先前在门口遇见的小童,夜漓一时忘了自己此时已是魂魄的状态,下意识地一惊,连忙躲了起来,引得身旁竹叶沙沙作响,惹来了小童们的注意。

    他们毕竟年纪尚小,不免畏畏缩缩,其中有一两个胆大的上前一看,眼前却是空无一物,也就没放在心。

    夜漓见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却视而不见,想起眼下他们根本看不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她侧耳听那几个小童闲聊。

    “听说樊师兄又被师父责罚了?”一个小童问。

    另一个小童回答:“是啊,师父命他跪在书院门口,已经跪了好半天了。”

    接着他们七嘴八舌起来地谈论起来:“唉樊师兄也真是的,总惹师父生气,这次他又做什么啦?”

    “听说是跟江源打架了。”

    “神宗那个江源?”

    “就是他。”

    “唉,此人最是无理,平日里就咄咄逼人,如今被他拿了把柄,还不乘机大做文章。”

    “走,去看看吧。”

    “去看看。”

    夜漓闻言,心知自己图一时畅快,出手打了江源,他怀恨在心,又寻不到她报仇,只好把气都撒在樊晓澄身上,这么一想突然有些良心不安起来,反正眼下也找不到路,夜漓就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看。

    随即便跟着两个小童来到一处书院,看到樊晓澄跪在书院门口的石子路上,瞧着都疼,他们见万锦年也在,两小童就不敢上前去了,只敢远远偷望。

    万锦年手执戒尺,不耐烦地踱来踱去:“好啊,你现在长出息了,为师传你武功是为了让你打架的吗?”

    樊晓澄低头不语。

    万锦年又道:“为师问你,你可知错?”

    见樊晓澄依旧不说话,他提高了声音:“你可知错?!”

    “我没有错。”樊晓澄小声嗫嚅道。

    “你说什么?!”万锦年暴跳如雷。

    见师父生了气,樊晓澄这才慌乱地抬起头,解释道:“他们说二师兄欺师灭祖,残害同门,是叛徒,是仙门败类!我才…我才…而且我没有伤他!是...是...”他这一番辩解简直是越描越黑。

    果然,万锦年怒气更甚,一发不可收拾:“够了!你二师兄现下行踪不明,若他真是冤枉的,为何不敢回来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十几条人命,这么大的事,他说走就走,可还将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吗?!”

    看来鹤青是真的失踪了,夜漓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他在哪里?有没有受苦?

    可还...可还活着?

    一时间这仙门中发生的事,她忽然不感兴趣了,一副心肠只牵挂着鹤青。

    “师父,二师兄在玄宗这么多年,他的为人难道你还信不过吗?”樊晓澄孩童心性,一片赤诚,他不明白他那通理晓义的师父为何忽然如此有失偏颇,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师父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因为师娘的事…”

    “住口!”万锦年终于勃然大怒:“不要在我面前提你师娘!”

    “师父!”樊晓澄却还要说:“那不是二师兄的错!”

    万锦年抄起戒尺劈头盖脸打将下来,边打边高喊:“我让你不要说了!我让你不要说了!”打得樊晓澄蜷缩在地上,手脚都破了,衣服上透出道道血印,眼角也渗了血。

    躲在暗处的小童终于看不下去了,赶忙上前阻拦:“师父,师父,打得够了,再打下去,樊师兄要被打死了…”

    万锦年气红了眼,等醒过神来,樊晓澄已是奄奄一息,他自觉失仪,扔了手中戒尺,挥手道:“将他带回房内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他出去。”

    “是。”小童只怕万锦年还要罚他们的小师兄,忙不迭地应声去了。

    鹤青从小在玄宗长大,这出了事,不但同门师兄弟无人替他出头,连他师父都不庇佑,反是他这个年轻的师弟,对他倒是极为信任。

    这么看来,找樊晓澄问话,说不定能寻到一些线索。

    夜漓打定主意,但转而又想她现在这个样子,樊晓澄连看都看不见她,要怎么问话?不如先还了魂,回到肉身上去,反正路也记下了,再来找他便是。

    于是她便施了个回魂咒,魂魄归体,在一阵头晕目眩后,夜漓微微睁开眼睛,却意外得发现自己并不在刚刚躲藏的那个树丛中了,而是躺在一张床上。

    坏了!莫不是有人发现她了?

    夜漓估得没错,在她走后没多久,就有玄宗门人在灌丛中发现她藏在那里的那具肉身,带回来给万锦年看。

    这具躯体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任何活着的反应,但身上却不冷也不僵,眼神也未涣散,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奇得很,玄宗中人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几个议事的长老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是她…”万锦年在宗门门口见过夜漓,自然就将她认了出来:“哼,我之前见到她就觉得她行为古怪,不似常人,其中果然有诈。”

    此时夜漓已经回魂苏醒,万锦年这句话恰好落在她耳朵里,她想,现下如果忽然醒过来才是不好解释,麻烦就更大了,不如索性继续躺着,闭眼装死。

    装死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不过就是被当成真的死了,拿去埋了而已,反正她也不怕。

    玄宗一长老问:“宗主,这…要如何处置?”

    万锦年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先将她押入地牢关押,等查清她是怎么潜进来的,有什么目的再做商议,如果查出来她真是什么妖邪,就关进锁妖塔,反正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请几位长老先以结界将其困住,再行发落。”

    玄宗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对付眼前这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还要一本正经地关押设咒,有些可笑,但因是宗主之令,也都领命去了。

    夜漓则暗自不屑,开玩笑,凡间什么符咒能将她困住?又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冒着身份被识破的风险,和这些修仙老顽固正面对抗,不如现在继续装死,等一会破了他们什么狗屁阵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逃走便是,若是被这些修仙老道缠上,少不得会耽误她追查鹤青之事的功夫,她可没空与他们周旋。

    等玄宗之人发现送进来的明明是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却凭空消失不见了,一定能把他们吓个半死。

    夜漓这么乐呵呵地想了一会儿,不禁心中得意,是以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

    没过不久,夜漓感觉抬她的人似乎是在下楼梯,一颠一颠的,晃得她难受,她像是被带到了地下,接着,那人将她丢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地上,然后开始锁门,又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人说道:“长老,符阵均已布好。”

    另一人回答:“那我们走吧,去向宗主复命。”

    等他们离开,夜漓这才睁开眼睛,周围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索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指尖一阵酥麻,原来是触碰到了牢门,夜漓捻了捻手指,发现是最普通不过的辟邪符,江湖上最不入流的术师都会画,沿街叫卖三文钱十张,夜漓嗤之以鼻,她是被小看了呀,用这种东西居然就想困住她。

    夜漓站远了一些,一条铁链从她的袖口飞出,魂力激荡,直奔牢门而去,但“哐嘡”两声,锁链竟然被挡了回来!

    这不可能!什么辟邪符这么厉害,能将洛梓弈赐给她的魂器挡回来,难不成是太上老君,九天玄女所绘?

    这时,她的眼睛已略微能适应昏暗的环境了,夜漓又走到牢门边上伸手试探了一下,才发现这符阵不简单。

    好家伙!牢门上被施的不止辟邪符,还有驱鬼咒,伏妖阵,万锦年当真小心得很,因为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所以干脆一股脑都用上了。

    关键这三个符咒阵法,分开使用都极其稀松平常,和在一起就难办了,破驱鬼咒的术法与伏妖阵相生,破伏妖阵的术法又与破辟邪符的相克,无法同时发力破解。

    玄宗不愧为百年仙门,这手段断不是好相与的,夜漓一筹莫展。

    她又上前妄图用蛮力突破,具是被反弹回来,手掌还差点被咒术回转震碎,无法,只得暂时放弃,在牢中焦急踱步,也是无用。

    越是焦急越是想不到办法,她现在在地下,光照不进来,也不知道时辰,估摸着绕圈绕了足有大半夜,忽而灵光一现,想了一个主意。

    玄宗地牢防备甚严,她的肉身出不去,连带着魂魄也被禁锢了,但是她可以托梦啊!

    鬼魂托梦并不少见,用来吓人也好,寄托哀思也罢,这是冥界亡灵的常用术法。

    既然她现在被困于此,正好可以托梦向人求助。

    只是托梦给谁呢…思来想去,眼下最合适的好像也只有樊晓澄了。

    他如此敬重他的二师兄,只要夜漓说明意图,相信他还是能权衡变通的。

    托梦这事儿说起来不难,于鬼魂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但也要时机合适才行,说白了托梦托梦,其一就是要被托梦者睡着了才行,如果对方醒着,她是无法进入其意识内的。

    好在夜漓运气不错,试了三次,前两次,都直接被樊晓澄的神识挡了回来,第三次就很顺利的进到他的梦境中了,想来可能是因为他受了伤,躺在床上无事,睡得多的缘故。

    其二,托梦的梦境不能凭空编造,一定是托梦的双方都有的记忆或者曾共同经历过的片段,所以一般故去的亲朋好友给自己托梦的情况会比较多,因为编织梦境,是很耗费魂力的,梦境越真实可信,需要消耗的魂力就越多,但如果是被托梦之人脑海里已有的回忆,那造梦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夜漓和樊晓澄自然谈不上相熟,除了武陵源大街上,酒肆中那段不太愉快的相遇之外,彼此之间从未见过。

    这就很难了,除非天上的神仙,或者冥界中段位很高,魂力多到没处用的大鬼,才有能力凭空编织一个梦境出来,夜漓刚受封不久,还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但另夜漓没想到的是,她一进樊晓澄的梦境之中,周围的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还没等夜漓编织梦境,倒先被樊晓澄的意识拉入他的梦中了。

    这倒是稀奇了,如果樊晓澄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高人,就是这段记忆在他心中埋得太深,如同梦魇一般缠着他不放。

二十一、脱身

    樊晓澄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漆黑,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你还记得我吗?”

    他回头一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容貌秀美的女子,他挠挠头,表示不认得。

    “你再好好看看。”那女子摇身一变,脸还是那张脸,但却变成了粗布褂衫的男子打扮。

    夜漓知道樊晓澄的神识已经从记忆中回来了,因为此时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那个十岁的孩童,而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哦...是你...”樊晓澄想起来了,指着她说:“在武陵源见过的,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啊?”

    夜漓说:“这里是你的梦境。”

    “梦境?”

    “我托梦给你了。”

    “托梦?你是死了吗?”

    樊晓澄说完这句话,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诶,你怎么打人呐?”他捂着头委屈道。

    “你这个死孩子,会不会说话。”

    夜漓清了清嗓子:“说正事,我呢是你二师兄的朋友,之前不是向你打听过他的去向来着,我知道他失踪了,特意来玄宗寻他的,却被你师父用符咒封印在地牢里,你赶紧去把我救出来。”

    “我二师兄的...朋友?”

    樊晓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仿佛是在说,我二师兄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夜漓瞪了他一样道:“怎么啊,瞧不起谁呢你这是。”

    樊晓澄道:“你说你是我二师兄的朋友,有何证据?”

    夜漓啧嘴,想了一下道:“想当初我与鹤兄在金陵城除祟,可是同塌而卧,同席而枕的,关系铁着呢。”她故意说得他俩交情很深似的。

    “你与我二师兄睡同一张床?”樊晓澄一脸不可置信。

    夜漓咳嗽两声道:“怎么?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吗?”

    男人?樊晓澄揉揉眼,难道眼前这人刚刚的女子扮相,是他看花了眼?

    樊晓澄自豪地说:“我二师兄性情淡薄,就算是同门的师兄弟,也鲜有与他交好的,与他同辈的,品行,学识,武功皆不如他,聊不到一起也不奇怪,至于我嘛,虽然仰慕师兄,但毕竟比他年纪小了一轮,所以二师兄也只是把我当师弟看待,他一心求道,平常除了斩妖除魔,就是修行练功,说起来还真没有人能真正与我二师兄深交的,你说你是他朋友,我可不信。”

    樊晓澄这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对鹤青的崇敬之情,顺带也夸奖了自己,仿佛是在说是因为我年纪小,才没能与鹤青成为知己的,并不是因为我才学有缺,及不上他。

    夜漓抬起高傲的下巴说:“我问你,他腿上可是有胎记?”

    樊晓澄瞪大了眼:“这你都知道。”

    鹤青脚上有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烧伤了的疤痕,一直蔓延到小腿,这是在李媛家留宿的那段日子里,某天晚上,夜漓看到的。

    如果她说鹤青的腿上有伤疤,那樊晓澄不免要怀疑她是不是只是碰巧看见,但她说这古怪的痕迹是胎记,那就一定是鹤青告诉她的了。

    他这一生并没有受过火灼,腿上的疤痕确实是天生的。

    说到这里,樊晓澄的身影忽然黯淡了一下,夜漓知道他可能是要苏醒了,冲他喊道:“记得来地牢救我!一定要来救我!”

    樊晓澄猛然转醒,又做梦了,一模一样的梦总是在不停地上演,他一直会梦到师娘的死。

    但这次的梦有些不大一样,好像多了那么一个人,他梦一醒就忘了大半,隐约只记得自己断断续续地听到托梦、胎记、朋友、地牢、救人...

    樊晓澄决定去地牢看看,他向来是一个听话的弟子,近几日反正连神宗少主江源都打了,也不差多一条擅闯地牢的罪。

    地牢阴冷漆黑,也不知关了什么,樊晓澄躲过门口的岗哨,摸到地牢的入口,心怦怦直跳。

    夜漓等了半天终于听到地牢里有了些动静,也不管是谁,直接嚷道:“樊晓澄?樊晓澄是你吗?”

    “嘘...你小声点。”樊晓澄嗔怪。

    “我都急死了,你怎么那么慢。”

    “你以为玄宗的地牢是怎么好进的啊,”樊晓澄没好气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唉,”夜漓咂嘴:“我知道要你们这种修仙正派,来搭救我这么一个邪魔外道,肯定很为难你,这样吧,你只要把辟邪符扯开一个角,就当是万锦年贴的时候没有贴牢,然后我自己走出去,成不?”

    樊晓澄一想还挺有道理的,于是就同意了。

    没过多久他就说:“好了。”

    “好。”夜漓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双手抵在墙上,瞬间煞气溢出,须臾,辟邪符就从墙上飞了出去,片刻,墙上的其他符咒也仿佛被什么力量振飞了,牢门开始摇晃,而且越晃越激烈......黑气中夹杂着闪烁猩红光芒的魂力在牢房中四散开来。

    看她这破牢而出的阵仗,樊晓澄心里泛起嘀咕,自己究竟放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不一会儿门“匡唐”一声被打开了,夜漓从牢房里走出来,痛快地升了个懒腰。

    “你要怎么找我二师兄?”樊晓澄在旁小心翼翼地问了她一句。

    “不知道啊。”她甩了甩胳膊。

    “不知道?”

    “急什么,总要调查一番,了解一下情况吧,”夜漓故作漫不经心道:“对了,你那个石师兄住在什么地方?这里大的跟迷宫一样,走得我都迷路了。”

    樊晓澄疑惑:“他本来在书院疗伤,后来出了事,就搬到练功房后面的偏院去了,你找石师兄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要问了,你别管了,快回去吧,别被发现又要挨你师父揍了。”夜漓嫣然一笑。

    樊晓澄因为糗事被看到,脸上一红,又恍惚了一下,居然觉得她这一笑很妩媚,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大概是昏头了。

    夜漓按樊晓澄的指引走出地牢,翻墙出去,玄宗的墙都是佛黄色的,因此就算夜间也很醒目,夜漓打量墙头也不高,当下便提气纵身跃上,又从墙内跳下,轻轻落地,环顾四下无人,方才小心地往内原走去。

    她穿过假山,面前出现一片池塘,夜间四周黑暗,依稀可见池塘对面的庭殿屋院,搭建得很古朴,都是些原木竹子所铸,无甚特殊装饰,这流檐飞瓦,亭楼阁台虽素面朝天,但在月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夜漓想,鹤青原来就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怪不得性子这样清冷。

    夜漓不敢从桥上过,绕了一大圈,绕过池塘,看到一处宅院,门前堆着石头和木桩,看上去应该就是樊晓澄所说的练功房了。

    她愈加小心,毕竟见过鹤青使剑,知道玄宗剑法的厉害,非寻常可比,不敢托大,脚步迅捷,身法利落,一步一观望,来到院墙边上,贴着墙躲在暗处,见檐下两个小弟子站在门口说话,其中一个手中端着托盘,问:“石师兄可好些了?”

    另一个摇头叹息:“还是一样疯癫,只怕真是被吓傻了,你去给他送药,可要小心一些。”说罢便离开了。

    夜漓见只留了一人,便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转身惊道:“你是什么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摄魂术夺去了心智,手中的托盘差点落地,幸而夜漓机警,及时接住了。

    她推门进去,只见白天那个发狂的“石师兄”此刻被束缚着手脚,绑在屋子一侧的柱子上,他浑身不自然地扭动,一抽一抽地,极为怪异,看到夜漓立刻大叫:“你是谁?别杀我!别杀我!”

    夜漓立刻上前,捂住此人的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中波光闪动,石师兄立刻安静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拿开手,确认他不会发疯后问他:“你师兄弟被杀那晚,你可看见什么了?”

    “黑影,”他浑身颤抖:“一个很大的黑影。”

    “黑影?你可是看见你大师兄陈昭了?”

    “那人被黑影包裹着,我看不清,只听一个声音说杀得够了,留我一条性命。”

    夜漓继续问:“为何留你一条性命?”

    “我不知道...”石师兄害怕得抱着头,袖子往下一滑,露出半截手臂。

    他的手臂上留着和金陵城妓生李媛一样的鬼抓痕,所不同的是,这抓痕是三指的。

    有意思,这作恶的邪祟居然是非人之物。

    夜漓又瞥见他的脖子上,也有不寻常的红印,但这红印五指清晰,应该是人,或者至少是有人形的什么东西留下的。

    原以为这些玄宗弟子是因为除邪时沾染了秽物,招致怨念才被杀死的,现在看来杀死他们的和他们所除妖邪不是同一路的啊。

    这时,“石师兄”的表情忽然一滞,像是魔怔了一样,转而疯狂地大喊大叫起来,夜漓来不及阻止,心想这下只怕是要将玄宗的人引来了。

    他明明中了自己的摄魂术,被夺去意识,是怎么破术的?

    不受她摄魂术控制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施术者功法极高,修为在她之上,另一种则是此人已经中了别人的摄魂术,而这个石师兄,显然是后者。

    思量到一半,便有人破门而入,一众玄宗弟子提着剑冲进来将她团团围住,但夜漓全然不在意,还蹲在石师兄身边兀自想,会摄魂术的人实乃少见,即便是狐族这样有天赋的妖族,能完全将人催眠的高手也并不多,她得晏姬亲传,也是修炼了好几百年才有如今的功力的。

    到底是谁在搞鬼?

    “什么人竟敢擅闯玄宗,还不快束手就擒!”为首的一名弟子大喝一声,众人齐齐拔剑指向她。

    夜漓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轻巧一笑:“我劝你们还是当做没看见我的好,免得受伤。”

    这话显然更激怒了他们:“贼人敢尔!”

    众弟子一拥而上,夜漓想,眼前的具是玄门高手,如果此时她仍有所保留,恐怕不能轻易脱身,于是翻动手腕,眩光闪过,一条灰黑色的玄铁锁链从她袖中射出,众人还未看得真切,便被光芒晃得睁不开眼。

    锁魂链是这次她受封怀阴公主后,洛梓奕赐她的魂器,有了它,便能不受肉身限制,在六界自由施展魂术了。

    玄宗是鹤青的师门,夜漓原无意伤害他的这些师弟们,只用锁魂链困了,胡乱扔到地上,砸到墙上,给他们一些教训便是,锁魂链的一头挂着一枚银标,由这银标牵引在屋内横冲无阻,所到之处玄宗弟子尽皆倒下。

    忽而“呯”地一声,银标似是撞上了什么硬物,被弹了回来,锁魂链软趴趴地掉在了地上,一柄玄铁剑从门口慢慢移动进来,月光下,持剑之人行峻言厉,庄重肃穆。

    玄宗弟子见是万锦年到了,又是安心又是羞愧,纷纷跪地叩首:“宗主。”

    万锦年冷冷道:“还不快起来!”

    夜漓向来自负,纵然是万锦年亲到,她也没有放在心上,随意朝他拱拱手就算作是行了礼了。

    “是你,”万锦年眼神不善:“你果然有古怪,说,你是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夜漓自然不会回答,打哈哈道:“万宗主,在下叨扰了,但无意冒犯,打伤贵门子弟也是误会一场,这就告辞。”说罢正要开溜,万锦年忽然横剑拦在她面前,喝道:“玄宗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然后不由分说地向她劈了过来。

    “万宗主,”夜漓后退几步闪避,故作毕恭毕敬:“擅闯玄宗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调查贵宗凶案才来的,我是一片善意,你可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樊晓澄在旁试图化解二人的矛盾:“师父,此人好像和二师兄有些渊源,我...我听小师弟说她这次上山也是特意来寻二师兄的,不若看看她有什么要说的...”

    “放肆!我玄宗乃是仙门正统,岂能与这些邪魔歪道为伍,受他们蛊惑!”万锦年厉声打断他的话:“我看你是修行不够,才敢这里胡言乱语的!”

    樊晓澄吓得赶忙跪了下来:“求师父饶恕弟子!”

    看来鹤青这嫉恶如仇到不分青红皂白的个性是跟他师父学了十乘十了。

    夜漓心中叹息,不管内修还是外修,尚文还是尚武,这些修仙门派对非我族类的异物都是一视同仁的,好坏不论一律以妖邪处之,原以为玄宗会略有不同,是她太天真了。

    万锦年见夜漓在众人围攻之下依旧游刃有余,亲自提剑杀将而来,他的修为之高,明显不是一般仙门弟子所能匹敌,沉重的玄铁剑在他手中挥舞自如,剑风带来的沉重压迫感逼得夜漓节节退后。

    不是她不能敌,实在是她不想出手伤了鹤青的师父,怕他怪罪自己,夜漓无心恋战,无奈这万锦年步步紧逼,她只得用魂力催动锁魂链,锁链瞬息间竖起,弯曲,盘旋成蛇的模样,如同蛇吐红信一般急闪出去,万锦年和玄宗弟子未曾见过眼前的景象,大为惊讶,避之不及,夜漓这才乘机冲破窗户,飞身逃了出去。

十六、蛊王血蟞

    “师娘不要啊!”

    樊晓澄见于氏犹豫一下就要接过来,急道。

    “师娘!”鹤青也看着于氏,摇头示意她不要服下瓷瓶里的东西。

    于氏微笑:“没事,不用担心师娘。”她接过瓷瓶端详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正准备一股脑喝下,鹤青忽然一个回身,移步到于氏身后,朝她出掌,于氏没有防备,惊讶到手上一松,瓷瓶差点掉在地上,正巧被鹤青接住。

    “青儿,”于氏见状也猜到了他的意图,紧张道:“你要干什么?”

    鹤青不答,仰头一口将瓷瓶中的东西喝了个干净,然后往地上一摔。

    “东西已经喝了,解药呢?”鹤青问。

    黑苗人却答:“你刚刚喝下去的,就是解药。”

    “什么?!”樊晓澄到底年轻气盛,听黑苗人如此说,激动地抓着他的衣领一把拎起:“是解药你为什么让我师娘喝?喝了还怎么解蛊毒?”

    黑苗人冷冷一笑,指着鹤青道:“他既然喝了解药,自然就变成解药了。”

    众人不解其言,黑苗人又说道:“你们以为蛊毒是这么好解的吗?养蛊便是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为蛊,黑苗人虽然从小养蛊,但能活下来的蛊虫其实并不多,毕竟蛊皿内生存环境恶劣,大多数时候一个翁中全军覆没的情况会更多一些,养百十瓮,有个两三瓮能取用已是不错了。”

    “你们刚刚打碎的瓦罐中养的,至少有三成是活了十年以上的蛊虫,其厉害可想而知,这种蛊虫的毒中了便会立刻随着血液流遍全身,除非洗骨换髓,否则根本没法解,唯有以毒攻毒,但也要看运气,运气好,体内的蛊毒可以全部化解,运气不好的留了哪怕只有一个虫卵没有杀死,这辈子就只能和蛊虫共生了。”

    那黑苗人对鹤青说:“你刚刚服下的,就是我们黑苗族最厉害的蛊王,血蟞。”

    樊晓澄在鹤青的劝解下松开手,问:“蛊王,是什么?”

    黑苗人不亢不卑,抚平了胸前的褶皱,道:“所谓蛊王,就是将那些存活下来的,已经成蛊的蛊虫再放到一个瓮中,让其互相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王。并且每过数年,黑苗人就会选一些厉害的蛊虫,和蛊王一起再次入瓮,只要不死,就能保住蛊王的地位,而且每次重新成蛊,蛊王的威力就会比之前更甚。”

    “血蟞作为蛊王传至今日,据说已有百年之久。”黑苗人咧嘴一笑,满口黑牙。

    樊晓澄跳将起来,怒不可遏,一拳打在那黑苗人的脸上:“混蛋!你这不是害我师兄吗?!”

    黑苗人本就头破血流,这下脸上更是伤得没法看了。

    他却毫不在意,阴恻恻地笑道:“你们不是要救这些青苗人吗?要解蛊毒,只有以身养蛊,再用自己的血喂给他们。不过一般女子的身体养蛊会比较合适,”黑苗人指着于氏道:“所以我才会想让她服下蛊毒,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也怨不得谁了。”

    “你...!”樊晓澄气红了脸,抡起拳头又要砸下去,被鹤青拦住了。

    “怎么?”黑苗人讽刺道:“所谓仙门中人,除魔卫道,济世救人,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的吗?让你们付出点代价就不乐意了?

    “不先入地狱,又怎么成佛?”

    听他说得这样轻巧,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樊晓澄怒极了,喝道:“我打死你!”

    “晓澄!”鹤青拉住他:“别闹了,救人要紧。”

    樊晓澄闻言,这才住手,回头关切:“师兄,你...没事吧?”说着上上下下将鹤青检查了一遍。

    “我没事。”鹤青说完,闭眼左右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晕眩。

    于氏上前扶住他问:“真的没事吗?”

    “没事,”鹤青肤色白皙,很容易看见青色的经络透出来,他撩起衣袖,冷静地说:“取血吧。”

    这时夜漓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模糊,梦里的场景就变了。

    哀乐四起,苗族众人似乎是在举行丧葬仪式,文达带着丧仪的队伍迎面走来,没等夜漓避开,就径直穿过了她原本就不存在的身体。

    当天是文达过世的妻子娟儿的七七之日,原本娟儿入土已有月余,但她毕竟是前寨主夫人,又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草鬼婆所害意外横死,死于非命,文达这个人胆子小,自从娟儿过世之后,更是时常疑神疑鬼,未免亡魂业障难消,怨灵作祟,他请来法师,想要替死去的妻子再做一场法事。

    法事办得很隆重,光是跳大神的队伍就有几十人,沿街看热闹的苗人更是不计其数,虽说是丧仪,但除了文达之外,所有人都毫无悲戚伤痛之情,反倒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刚才在吊脚楼里,夜漓听几个苗人提及这位过世的寨主夫人,言语就不甚恭敬,如今看来不止如此,连文达家的亲眷对这个外来的女子也是颇有微词。

    不过男人和女人对她的不满各不相同,究其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娟儿模样出众,妖娆可人。

    美是她的原罪。

    而从他人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娟儿的美不是那种清汤寡水的小家碧玉,而是勾心撩人的美艳。

    女人嫉妒她是因为这个女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依旧拐得自己家男人三魂丢了七魄。男人反感她,则是因为娟儿看上去轻浮放浪,每日穿着宽松的衣衫,挽着慵懒的发髻,却并不好得手,反正是没瞧过自己一眼,只惹得他们心痒难耐。

    娟儿现在虽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但那些男人看着眼前的棺椁,想到娟儿曼妙婀娜的身姿,与她擦身而过时,闻到的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体香,叫人如何神魂颠倒时,竟还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而寨主文达在苗寨众人眼中,无疑是一个被美色诱惑,忘了祖辈教训的那个不肖子孙。

    仪式正式开始,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敬畏神明,怕犯了忌讳,终于是闭上了嘴,跳神队伍里为首的一人,手上拿着佛铃和招魂幡,腰间系着长铃,在其余人的簇拥下开始神神叨叨地又唱又念,还手舞足蹈起来。

    跳了半晌,法师放下招魂幡,拿起祭台上的木剑,夜漓估摸着刚刚跳的是“请神”,现在怕已是到了“驱邪”的桥段了。周围的人绕着他开始转圈,自上而下将他包围起来,接着法师猛然站起来用木剑突破包围,其余人作出被他打退的样子。

    接着台上众人退去,法师独自一人舞起剑来,舞到一半动作忽然听了下来,他弓腰俯身,扎着马步,半蹲着停在那里,站姿很别扭,就跟腿骨折了似的,一动不动的,极为诡异。

    “怎么了?”祭台下的苗人面面相觑。

    “怎么不动了?”

    法师闭上眼,身体不自然地摇晃了一下,就跟痉挛抽搐了似的,然后就又不动了,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夜漓难得细心一次,她发现法师的瞳色已经变了。

    夜漓猜测法师已被邪灵入体,不是他自己了。

    果然须臾间,他便像疯了似的,开始漫无目的地挥剑砍向众人。

    围观人群大惊失色,尖叫连连,仓皇逃窜。

    事发突然,鹤青当即运起轻功,腾空跃起,飞身过去将法师制服,好在法师本身的修为不高,只是发疯而已。

    文达吓得立刻藏到祭台后面,见鹤青出手控制住局面,这才哆哆嗦嗦地走出来,惊魂未定:“他这是怎么了?”

    鹤青不语,夜漓站得远,没有看得太真切,只瞧着他似乎是撩开法师层层叠叠,破破烂烂的神服。

    然后法师忽然鲜血飙溅,隐隐还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爬出来,在祭台上蠕动...

    转眼到了晚上。

    白日里夜漓一直没有机会接近樊晓澄,就想趁着夜色和他套个近乎,于是飞上房顶,揭开瓦片,一间一间屋子找,看到的不是夫妻行床笫之欢,便是女子哺乳,要么就是脑满肠肥的壮汉洗澡,甚是辣眼。

    这时候她还没有感到异常,飞快地找了六七间,樊晓澄住的地方没找到,倒是恰好碰上寨主文达的房子。

    荣盛也在,文达抓着头发,一脸崩溃:“死人了,又死人了,肯定是那个女人的冤魂索命来了。”

    夜漓估摸着他们应该是在说法师惨死的事,那个女人的冤魂难道指的是娟儿?

    娟儿被草鬼婆害死,法师为她超度,莫非也被草鬼婆盯上了?

    阿阮的父亲倒是无比镇定,光看说话的样子,倒分不清哪个是主子哪个是下人。

    “你冷静一点,事已至此,你是想让全寨的人都听到吗?”

    “你说...是不是她?啊?是不是她?”文达抓着荣盛的肩膀拼命摇晃。

    荣盛冷冷地道:“你想什么呢?作祟的是草鬼,跟娟儿有什么关系?”

    “可是...可是你都看到了,那个法师...他死得那么惨,蛊虫爆体而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文达喃喃自语,抖如筛糠。

    樊晓澄的梦境里缺失了这一段,所以夜漓也并没有看清,她猜测可能是法师的死相过于恐怖,于氏和鹤青没有让当时尚还年幼的樊晓澄看。

    但奇怪的是,文达为何会对此事如此惊慌。

    更为奇怪的是,他和荣盛的对话又为什么会被她看到。

    照理像法师死时的情形一样,如果樊晓澄没有看到,或者是不想去回忆,那这一段很有可能就会被掠过,但梦境也不只是记忆的写照,也有一些虚构的部分,那现在夜漓身处的场景,可能是由樊晓澄幻想出来的,也可能是他或者夜漓自己捕捉到了一些清醒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并通过梦境做了润色,让整个故事更为符合常理。

    樊晓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似乎是无法入眠,又像是在做噩梦。

    毕竟以他现在的年纪,就算是跟着师兄师娘一起出来历练,心里也难免还是会紧张,苗寨的情况也确实有些棘手。

    夜漓跳下来,身子穿过房顶,轻飘飘地落了地,无人察觉。

    “樊晓澄,樊晓澄你醒醒。”夜漓反复唤他的名字,喊了半天,他才睁开眼睛。

    “什么人?!”樊晓澄猛然起身,一开始没看见蹲在床边的夜漓,警惕道:“什么人在说话?”

    “是我。”夜漓伸手在他面前摆了摆。

    “你是谁?!”大半夜一个女子出现在自己床边,樊晓澄忍不住高喊了一声。

    “嘘...”夜漓捂住他的嘴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很快又想到自己这个动作其实没有意义。

    “是我啊,我,我们在武陵源见过的,你和神宗的少宗主江源打架,我还帮了你,你不记得了?”夜漓试图让他回忆起现实中,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真实记忆。

    “江源?打架?我都没见过他,怎么会跟他打架,你休要胡说!”樊晓澄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夜漓说:“你不记得是因为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这里,这个床,这个房子,都不是真的,你在做梦,沉浸在梦境里当然想不起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樊晓澄皱着眉头,显然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

    夜漓只好又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现在几岁了吗?”

    樊晓澄越发莫名其妙:“我几岁?我刚过十岁啊。”

    “你已经过了十六岁啦,想起来了么?”夜漓又说:“若你不信,现在就去把你师兄叫过来,看看他能不能看到我。”

    “这是你的梦境,只有你能看到我,因为是我给你托的梦。”

    “托梦?”樊晓澄问:“你为什么要托梦给我?”

    樊晓澄始终是不大相信她的话,夜漓正要继续说,房外却传来一阵响动,随即亮起了火把暖艳的光。

    “不好!那蛊婆逃跑了!”

    这个声音好像是荣盛的。

    “快带人追!”文达急忙说道。

    鹤青就睡在樊晓澄隔壁房间,被门外的声响吵醒。

    “师兄,”此刻樊晓澄也顾不上夜漓了,连忙问鹤青:“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鹤青没有穿外服,只着了一件贴身的白色深衣,把夜漓看得呆了,她有日子没见鹤青了,这一下仿佛回到金陵城安福街,一个小小的豆腐作坊里,一间几乎只放得下一张床的房间。

    樊晓澄还担心了一把,见鹤青果然对趴在他床头的夜漓没什么反应,走过来俯身摸了摸樊晓澄的头说:“没事,我出去看看,你快睡吧。”

    “师兄,等等我!”樊晓澄叫道。

    夜漓在他身后喊:“别去!这都是梦,是假的,你快点醒过来!”但毫无用处,樊晓澄根本就不听她的。

    深更半夜,一群人挨家挨户敲门,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瞬间,周围的环境又随着樊晓澄的意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群苗族人聚集在寨子附近一座山的山脚下。

    文达气势汹汹道:“那蛊婆不会是躲进深山里去了吧?给我搜山!一定要把这老妖妇给我抓回来!”

    夜漓嗤之以鼻,若不是见过文达私下胆小怕事的模样,还真以为他有多坚毅果决呢。

    玄宗的师徒三人也在人群里,于氏提醒:“诸位小心,如果草鬼婆真的逃到山里,应该不会仍由我们搜山,这怕不是一个陷阱。”

    荣盛问了一句:“孩子会不会也在山上?”

    文达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危险,带着一队人直接冲上去,原本一片漆黑的山林一下子火光冲天。

    “你那里找到了吗?”

    “这里没有人。”

    “我这里也什么都没有。”

    众人在乌漆嘛黑的山上找了一圈,依旧是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看,那里有个山洞。”

    人们纷纷朝他指着的地方望去,只见一棵参天巨树后,有一个不起眼的隐秘山洞。

    文达说:“去看看。”

    所有人走到山洞门口,鱼贯而入,刚刚在外面还能借月光瞧见什么,眼下山洞里阴暗潮湿,什么都看不清,凉风飕飕,阴森恐怖,众人一进来便后悔了,但又没人愿意先提出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此时,鹤青燃起一张明火符,前方的视野才倏得亮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这个山洞的构造很独特,进口很窄,路似乎越走越宽,犄角旮旯堆着乱石,路当中也会突兀地立着一块石头,样子似人似兽,古怪得紧。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文达心里打鼓。

    他在苗寨住了一辈子,从不知道附近的山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此时在无人察觉之处,蜘蛛和各种有着奇怪花纹的甲虫成群结队地爬过,让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若不是追着黑影过来,根本就发现不了这里。”文达将惧意隐藏得很好,没有表露出来,但还是难免声音发抖,上下牙因为害怕不停地打架。

    原来他们是被什么东西引上山的。

    事情变得原来越不对了。

    鹤青一路看着那些怪石,一言不发。

    “这里太可怕了,我们要不还是先出去吧。”终于有一个苗人忍不住说,他好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步也不敢再多往里走了。

    众人符合,荣盛却忽然道:“你们看这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之前被于氏的结界捆在吊脚楼里的那个“草鬼婆”趴在地上,好像是死了。

    最可怕的是,她左腰到右胁以下已经和山洞里的石头融为了一体!上半部分却还是血肉之躯。

    众人大吃一惊,脚下打颤,靠前的几个一直往后退,脚踩到了身后的人,互相推搡,只想立刻逃跑走。

    这时,忽然有人发出一阵狞笑。

    洞中的苗人一看,发出笑声之人正是荣盛,此时的他明显神色有异,和平常判若两人,与那疯了的法师倒有几分相似。

    紧接着,地面开始震动,仿佛千万匹马奔腾,山洞深处似乎暗藏着什么东西,此时苏醒过来,蜂拥而至。

    “你做了什么?”文达瞪着荣盛,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得到的却只是一阵桀桀大笑作为回答,文达立马伸手,想抓住荣盛,却被他逃脱了。

    众人追着他跑到洞口,这时,他们感受到了一阵更猛烈的摇晃,连站都站不稳了,回头一看,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只见漆黑的洞中蜥蜴,蜘蛛,老鼠暴动,发狂似得往外涌。

    伴随着剧烈的摇晃,一些碎石从洞顶掉落下来,鹤青忽然反应过来,喊道:“不好,快离开这里!”

    文达咬牙切齿:“他这是想把我们活埋了呀!”

    众人本就惊惶失措,听他们这样说,更是慌不择路,却见眼前一块巨石落下,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十七、人蛊洞

    而他们的身后,大批大批的毒物逼到,一时前无出路,后有追兵,洞里的人心都凉了,想着今日怕是要丧命于此了。

    鹤青反应快,从怀里掏出明火符,施法连成一排,同时点燃,手掌一推,那成串的明火符便开始向前进,饶是蛊虫厉害,见到火焰也纷纷让开。

    可是洞里的毒物太多,明火符根本撑不了多久,即将熄灭之际,于氏及时铸起了结界。

    “大家快进来!”于氏喊道。

    众人连忙躲进结界,这次一起上山的人数不少,寨中几乎半数以上的壮年都被拉了人丁,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害者家属,为了抵挡毒物,于氏的结界筑得并不大,人与人之间只能紧挨着站,靠近结界边缘近的一人,被几只毒蜈蚣咬住裤脚,吓得大叫起来,甩了半天才将毒蜈蚣甩脱。

    终于是暂时安全了,这些人想起刚刚那恐怖的景象,仍是心有余悸。

    文达因为冲动带着族人来此,却害他们陷入险境,正是万分自责,不解地哀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荣盛是......”

    “这不可能啊,”有苗人说:“从没听过草鬼婆有附身在男人身上的。”

    “这个没有一定的,”又有人说:“你们想想,草鬼婆掳走琛子谁看见了?咱们寨子虽不是铜墙铁壁吧,但也不至于这样漏成筛子,而且阿阮还跟着一起被掳走的,两个半大的孩子凭空消失,这事儿也太蹊跷了,岂知不是荣盛指使自己女儿做下的,然后还贼喊捉贼...”

    于氏也想到了什么,说:“若不是有人从外施法,那老妇人是很难从里面突破我布下的结界的。”

    众人想起荣盛最近的奇怪行径,先是怂恿他们杀了纺婆,接着又煽动青苗黑苗之间的纷争,越想越不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一切原非他的本意,荣盛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负责看管纺婆的就是他,这么说来难道他真的...”尽管文达仍有怀疑,却又不得不相信。

    “这个山洞又是怎么回事?”他环顾四周问道。

    鹤青一直在沉思,不发一言,有苗人惊恐道:“都什么时候了,先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再说!”他这才说道:“我大概猜到草鬼婆为什么引我们到这里来了。”

    众人转头看向他。

    鹤青不紧不慢道:“你们看这个山洞,像不像一个巨大的蛊皿?”

    “什么?”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你的意思是,草鬼婆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和这些毒物关在一起,是想让我们互相厮杀,然后...然后炼制成蛊?”

    “不是没有可能,”文达冷静下来说:“苗族有个古老的传说,相传草鬼为了修炼邪术并且在短时间内有提升,是不可能像黑苗那样一翁一翁地炼蛊的,那样太慢了,而是会找一个隐秘的山洞,将洞穴周围的毒物都引入洞中,甚至还会抓活人炼蛊,草鬼修炼形成的洞穴叫人蛊洞,在这洞穴中活下来的不管是人还是其他毒物,最终都会被草鬼婆吞掉...”

    众人听罢更是觉得恐慌:“这...那现在怎么办?”

    文达现在一心只想将族人带离此处,可如今路都被堵住了,正一筹莫展,这时,于氏展开的结界黯淡了一下,范围也缩小了,结界外的毒物趁虚而入,简直雪上加霜,惨叫声此起彼伏。

    鹤青明白要展开结界保护这么多人,还要和毒虫毒蛇对抗,仅凭于氏的法力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而他又尚未修习结界术,那些毒物突破防线是迟早的事情,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化解眼下的危机。

    一条青蛇缠上了樊晓澄的腿。

    “小心!”鹤青眼疾手快,徒手一把抓住青蛇。

    只见那青蛇浑身布满红色血丝,三寸处荡着两个肉锤,蛇翼完全张开,除了尾巴很长之外,与其说是一条蛇,不如说是更像是蜥蜴一类的东西。

    鹤青抓着青蛇举到半空,本想一剑斩杀,谁知青蛇忽然张口咬在他手臂上,顿时鲜血如注。

    “师兄!”樊晓澄急道。

    “青儿!”于氏上前一剑将青蛇劈成两截,青蛇虽死,但却仍咬着鹤青的手不放。

    鹤青费劲将蛇头拔下丢到地上,蛇牙尖锐,居然入肉三分,血流如注,樊晓澄扯下一片衣角,给鹤青包扎。

    “你们看!”一个苗人指着地上的血迹说。

    剩余人等一看,只见山洞中的那些毒物,如泉水般朝他们涌来,源源不断,但行径轨迹却偏偏避开了那摊血迹,众人都觉得奇怪。

    “是蛊王之血!”文达低声道:“鹤少侠被中下血蟞蛊毒,这洞中的蛊虫自然惧怕他。”

    “原来是这样,”鹤青道:“那有办法了。”

    鹤青从袖中拿出最后几张明火符,依旧施法连成排点燃,待毒虫毒物被火逼开一段距离后,他扯下包扎伤口的布,迅速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他的血所绘的圈果然可以阻挡毒物的进攻,虽然看着都觉得疼,但好歹算是暂时过了这一关了。

    众人坐在血圈内商议对策,文达说道:“不管是黑苗人用蛊瓮,还是草鬼造人蛊洞,炼蛊到了最后总是要来揭开盖子,查看成果的,若这血能让我们在这洞中撑上三日不死,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就得救。”

    樊晓澄说:“三日,你也真有脸说,三日我师兄的血都要留尽了,如果草鬼婆一直不来,难道我们要一直躲在这个圈里吗?”

    “晓澄,”于氏微微摇头示意,又说道:“这洞中毒物太多,我担心就算是青儿身上有蛊王之血,也撑不了太久,还是得另想别的办法。”

    “还,还,还能想什么办法,”青苗人语无伦次:“这前面后面都是毒物,根本没路可走。”

    鹤青站起来道:“我去洞口看看。”

    “师兄...”樊晓澄担忧地望着他。

    “没事,”鹤青摸了摸他的头:“这些毒物既然怕我的血,也就不会轻易攻击我,刚刚那条青蛇也是因为我拿住了它的七寸它才奋力反抗的,别担心。”

    鹤青试探着往血圈外跨出一步,毒物果然不敢近他的身,只在他脚边窸窸窣窣地徘徊。

    门口的碎石堵得并不严实,就像养蛊的瓮如果封得太紧,那还没等里面那些蛊虫自相残杀毕,就先被闷死了。

    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鹤青摸着碎石心生一计。

    这时,洞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鹤青连忙回去,只见血圈边缘那些毒虫毒蛇虽不敢越过,却不停地在圈外蠢蠢欲动,结果是毒甲虫踩着毒蜈蚣,毒蛇踩着毒甲虫,毒蜥蜴踩着毒蛇,越叠越高,不一会儿就直接翻过血圈,掉进了圈内。

    于氏、鹤青和樊晓澄三人虽然挥剑斩杀了不少毒物,但毒物不见减少,反而越杀越多。

    “我有一个办法,”见情势危急,鹤青立刻说道:“洞门口的石头堵得不严,可以引这些毒物去帮我们将石头推倒,毒物虽小,但数量之巨,我觉得可以做得到。”

    苗人不解:“要如何引这些毒物去帮我们推石头?”

    “很简单,现在我们都站在血圈里,所以毒物都聚集在这附近,”鹤青一边在地上画一边解释道:“如果我将血圈画在碎石上,一个人扒着石头站在血圈内,便可引得毒物,毒物不敢突破血圈,肯定在圈外越积越多,就像现在这样,如此一来,或许就能推到碎石。”

    “但是...”鹤青犹豫了一下:“但是我去不行,蛊虫都怕我,我引不来毒物。”

    苗人中无人作声,于氏和樊晓澄则同时说:“让我来!”

    “师娘,还是让我来吧。”樊晓澄坚持道。

    “师娘,”鹤青也说:“晓澄个子小,容易攀爬,让他来吧。”

    “可是...”

    鹤青的语气十分肯定:“师娘放心,我会保护他的。”

    他的话就是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于氏不再反对,鹤青背着樊晓澄运起轻功,飞至洞口,踩着碎石攀爬上去,至洞口中央,樊晓澄从他身上下来,两只手牢牢攥着石头,整个人趴在碎石堆上,鹤青跳下来,又在原伤口上割了道口子,血顺着剑身流下来,他挥剑如笔,在碎石上画了个血圈,将樊晓澄围在里面。

    洞中毒物闻着味爬上石碓,密密麻麻恐怖至极,那场景不亚于毒物刚刚出洞时引发的那阵地动山摇,樊晓澄心里害怕,既担心自己掉下去,又担心血圈拦不住毒物,哪样都是个死,只好双手紧捏着石头,闭着眼睛,听那些虫啊蛇啊的在耳边蠕动,希望这一切赶快过去。

    夜漓进入樊晓澄的梦境,共享他的感官,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大家快跟着我走。”鹤青以血和剑开出一条道路来,青苗人一个接一个地跟上,于氏断后,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以及樊晓澄的哇哇大叫之声。

    “成了!跟上!”鹤青喜出望外,引着众人走到洞口,见堵在门口的碎石堆果然倒了。

    “走!快出洞。”鹤青一把拎起被压在碎石堆下哭唧唧的樊晓澄,和众人一起逃出洞外。

    走出几步,鹤青和于氏同时想到了什么,一齐回头。

    “怎么了?”苗人问。

    于氏道:“人蛊洞内毒物太多,不能让它们逃出去害人。”她与鹤青互望一眼,联手施术,筑起结界封住洞口。

    刚刚在洞内没有可燃物,只好依仗明火符,现下出了洞,文达急忙让人采了树枝,掏出火折子,四下点起火来,等于氏和鹤青施术完毕,已来不及阻止,周围的树林都烧了起来。

    “你干什么!”鹤青难得疾言厉色。

    “放火烧山!”文达叫道:“把这山上该有的不该有的,一把火烧全烧了,干净!”

    山火熊熊燃烧,不一会儿便迅速蔓延开来,风助火势,这场大火眼看一时半会是熄不了了,火光映在文达的脸上,让他粗狂的脸,显出一丝诡异的疯狂和凶狠。

    鹤青无法,只能带着于氏和樊晓澄先跟苗人下山去了。

    在玄宗书院门口,樊晓澄跪在宗主万锦年面前,哭着说于氏的死不是鹤青的责任,梦做到这里,夜漓依旧看不明白于氏究竟为何而死。

    她猜想于氏之死是不是已经成为樊晓澄的梦魇,所以他才会入梦这么深,否则以他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修为,怎么会叫也叫不醒。

    梦中的场景一转,师徒三人来到苗寨一处监牢,里面关押着之前给鹤青服下血蟞蛊毒的那个黑苗人。

    负责看押的青苗人打开牢笼,黑苗人蜷缩在牢房的一角,他似乎不愿见人,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鹤青拱手作揖道:“在下想向先生打听一点关于草鬼婆的事。”他态度恭敬,并不因为对方是监下囚而有丝毫蔑视之意。

    但黑苗人依旧不理不睬。

    鹤青也不恼,又问道:“草鬼婆究竟是人是鬼?什么来历?是如何演变而来的?”

    “哼,”黑苗人反而很傲慢:“斩妖除魔之人居然除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鹤青道:“将先生下狱,实非我等本意,先生难道不想尽快摆脱嫌疑,离开这里和家人团聚吗?况且福祸相依,青苗黑苗之间的矛盾已有百年之久,若能借此次事件解除双方的嫌隙,替还苗族一个太平,岂不幸哉。”

    黑苗人听罢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

    “很久以前,苗族还不分青苗黑苗,不过是族中有人擅长医药,有人研制蛊毒,双方一直都相安无事。”

    黑苗人终于开口说道:“直到大约两百多年前,当时苗族的族长有一个女儿,长得水灵清秀,温婉动人,苗族汉子无不为之倾倒,但这姑娘倒好,挑挑拣拣,眼看都快十九了,居然一个都看不上,把老族长急坏了,三天两头帮她张罗婚事,但小姑娘性子倔,说她未来的夫婿,一定要是她心爱之人,否则宁死不嫁,老族长也拿她没办法。”

    “后来有一日那姑娘上山采药,在路上遇到一个人昏迷不醒,身上还带着伤,留了很多血,姑娘心善,将那人带回寨中将养,此人原本蓬头垢面,满身血污,脏得都看不出本来的面容,回来梳洗干净之后发现竟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姑娘每日给他送汤换药,细心照料,一来二去,竟然心生爱慕,男子也为姑娘的美貌和深情动容,二人偷偷私定终身,但时间一久,终归还是便被族长知道了,老族长自然是不愿意的,女儿要嫁给这个外族人,就要离开他身边了。”

    “所以无论姑娘再怎么哭闹,老族长都不同意她跟那个陌生人走,还以他的性命相要挟,姑娘没有办法,等男子伤好了,只好含泪将他送走,走时男子答应她有一日一定会回来娶她的。”

    “于是姑娘等啊等啊等,从春等到秋,从夏等到冬,终于将他等回来了,原来那男子是当朝的一位将军,在南疆戍边,他回来,说是真心要娶族长的女儿为妻,希望他成全,那日这位将军带着他的金戈铁马在寨门外列成一排,威风凛凛,与其说是来求亲的,倒不如说是更像是来抢女儿的,老族长怕事,见女儿是真心喜欢此人,又非他不嫁,半推半就也就答应了,但他已经拒过这位外族女婿一次了,私奔,抢亲,说出来终归不好听,姑娘不得已,连夜跟着将军离开了苗寨。”

    “再后来,关于这位将军的谣言在边疆各地有战事的地方传扬开了,据说和他对阵的敌军军营里都会出怪事,要么是一夜之间集体中毒惨死,要么是还没开战就忽然开始自相残杀,如果敌军奇袭突围,那么他们会发现自己面对的不只有将军的军队,还有毒蝎毒蛇毒虫,而死在这些毒物之下的人竟比死于弓箭刀枪的更多...”

    黑苗人冷笑一声道:“你们大概也猜到了,原来这个将军在苗寨养伤之时,就听说了巫蛊之术,当时老族长的女儿为了救他,也是用了一些非常手段的,这原是寨中的秘密,却被将军猜测到,他还没痊愈,就想将苗族的蛊术用在战场上了。族长知道蛊术的厉害,若是用来杀人,必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自然是不同意的,但那姑娘为爱情冲昏了头脑,竟然里应外合,趁着夜色离开之时,偷了寨中几十瓮蛊苗,运出寨中,一路上还打碎了不少,没有养蛊之人的约束,蛊虫爬出来,害死了不少人,苗族行邪术害人的谣言就慢慢传扬开了。”

    “可这姑娘并不十分通晓蛊术,一开始凭借一点点天分,她还尚能控制蛊虫,后来她养的蛊虫杀得人多了,力量逐渐增加,她就控制不住了,上了战场这些毒物一放出来,根本不分敌我,导致双方都死伤惨重,后来那个将军被认定违反军规,让人给抓了起来,要治罪,要杀头,他为了脱罪,便将一切罪责都推卸到那个姑娘身上,说是她施巫术下蛊毒,才害了军中士兵,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于是当众将她烧死,相传这位姑娘死后,亡魂附在一只蛊虫上,她操纵蛊虫,将这一整支军队都杀了。”

    “本来事情了结,姑娘怨灵散去,也就没有后续了。可坏就坏在越来越多人知道了苗族的巫蛊术,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会自然而然的产生恐惧,随之而来的就是镇压和剿灭。苗人不甘家园被毁,奋起反抗,得到的只是更为激烈,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可笑,苗人因巫蛊术被外族打压,又以巫蛊术为手段抵御外敌,苗人的蛊毒越厉害受到的压迫也就越强。”

    “被无端屠杀的苗人中有不少死后怨念难消,化成草鬼,后来苗族中有人觉得,正是这些养蛊虫的苗人存在,才害得整个苗族被外人盯上,死了这么多人,于是苗人开始内讧,自行抓捕诛杀一些养蛊的苗人,苗族自此分裂成青苗和黑苗,而那些受到迫害的黑苗人死后,亦有化成草鬼的,于是冤冤相报,这种杀戮就在一代又一代人中传承下去...”

    “我们黑苗人养蛊只是习俗,并不害人,但草鬼婆不一样,她们喜欢附身在女子身上,特别是那些受过伤害,内心脆弱的女子身上,她们本来就些是受苦难被虐杀而死的亡魂,太知道怎么看穿人心,如何诱骗这些女子了,它利用她们最想要的东西来说服她们同意让自己上身,一旦附体就再难摆脱,只能一步一步走向深渊,草鬼婆用这些女子的身体去害人,而把自己的本体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些年经过各大修仙门派,民间的术师,捉妖师的围剿,草鬼婆已经不太在人多的地方出现了,但一个村寨只要惹上一只草鬼,那就是灭顶之灾。”

    听完这段古老的故事,三人内心震荡,欷歔不已。

    樊晓澄问:“那...那草鬼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明白吗?”黑苗人鄙夷道:“不管你生前会不会巫蛊术,死后亡魂附在蛊虫上的,那就叫草鬼,附身的蛊虫越厉害,草鬼的邪术也就越厉害,草鬼的本体自然就是死后附身的那只蛊虫了。”

    樊晓澄又道:“苗寨那么大,蛊虫那么小,要怎么找?”

    黑苗人神秘一笑:“所以才说,草鬼难除啊。”

十八、掘坟开棺

    眼睛一开一闭,梦中的场景又是一变。

    众人在苗寨西面的风雨桥下找到了一具尸体,浑身都被泡得肿胀腐烂,无法辨认,桥边蹲着两个战战栗栗的小儿,正是阿阮和文达的儿子琛子。

    寨中的人想让两个孩子辨认尸体,琛子还太小,根本不敢看,阿阮顺从地上前,只是看了一眼,便放声大哭。

    于是大家都猜到了,的确,虽然这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根据身形和服装特征还是能看出来,死的正是阿阮的父亲荣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荣盛引他们去人蛊洞,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吗?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众人一筹莫展,两个孩子明显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时之间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由寨主文达先领回家去了。

    此时除了夜漓没有人注意到,文达的脸色很不好,内心受到的震动不亚于两个孩子,这让夜漓起了疑心。

    到了晚上,她坐在窗边的木椅上,一脸痴相地托着下巴,看鹤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端水,更衣,洗漱。

    之前和他同房之时,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他,现下真是坐了一个最佳观景位,春宵良夜,正是大饱眼福的好机会。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鹤青问了一句:“谁啊?”便跑去开门。

    夜漓回过神来,擦擦嘴角,瞥见屋外站着的人正是于氏。

    “师娘?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鹤青道:“先进屋说。”

    于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樊晓澄,以为他已睡熟,但其实刚刚敲门声一响,他便醒了。

    最近发生那么多事,让他变得多梦易醒,樊晓澄躺在那里,侧耳听于氏对鹤青说:“我已去信你师父,告知他苗寨中发生的事,之前的不说,这几日中又已死了三人,可见这草鬼婆极为凶险,这次的事情棘手,恐怕不容易对付。”

    鹤青点头道:“让师父来是对的,师娘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于氏张张嘴,欲言又止,她似乎是在纠结什么,犹豫了再三,终于说道:“青儿,师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鹤青见于氏神情严肃,说道:“师娘你说。”

    “如果...”于氏秀眉微蹙:“我是说如果,我被草鬼婆盯上了,你下手千万不要犹豫,不要手下留情。”

    鹤青还以为于氏要说什么鼓励的话,听她这样说,不免愣了愣。

    “你也看到了,那个法师,多少也是有些道行的,却死得那么惨,这也就罢了,还有阿阮的父亲荣盛被草鬼婆操纵,居然想要害自己的族人...”于氏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绝望:“便是我自己死了,也绝不能让我害人。”

    鹤青见于氏这番模样,安慰她道:“师娘...不会的...修仙之人从小受训,邪祟没有那么容易上身。”

    于氏却坚持道:“你先答应我。”

    鹤青不解地问:“师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于氏勉强笑道:“只是防患于未然,青儿,你要知道,你一时的仁慈,可能会害死更多人,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

    于氏如此决绝,鹤青只好答应了。

    或许是当时的鹤青尚还年轻,捉妖除祟经验不足,在夜漓眼中,于氏眼睑泛黑,眼眶微红,两颊消瘦,面色蜡黄,不过数日,她已与夜漓最初在苗寨见到的风姿绰约的模样已全然不同,这分明就是鬼上身,至少是被鬼盯上,受煞气浸染才会有的样子。

    具她猜测,此时草鬼婆可能已经拿捏住于氏的弱点,甚至已经找上过她了,以于氏目前的修为和定力也许还能勉强支撑,时间一久可就不好说了。

    而于氏自己,也深知这一点的。

    樊晓澄躺在被窝里听两人的对话,瑟瑟发抖,这种害怕的情绪也影响到了夜漓。

    虽然她对鹤青的过去也十分好奇,但此更重要的事是赶快找到他,现实中的他,夜漓已经没有时间浪费在这虚幻的梦境里了。

    “樊晓澄,你快醒醒,”夜漓又趴在他床头,试图将他唤醒:“你仔细听说我,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都不是真的,你二师兄现在失踪了,我必须去找到他,可是我被你师父关在玄宗的地牢里,用百八十道符封印着,你只要揭下其中几条我就能出来,所以你现在要赶快醒过来,把我放出去,我才能去找你二师兄,你听到了没有?”

    她的话还没喊完,忽然又有一种高空坠落的感觉来袭,伴随着一阵头晕目眩,接着一种极度的紧张情绪传来,夜漓站稳后发现这种紧张感是来自樊晓澄的,夜漓既进入了他的梦境,感官上多少与他有些相通。

    这一次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只见于氏披头散发,被数十个苗人团团围住,她的手掐着那个名叫阿阮的小女孩的脖子。

    “师娘!”鹤青喊道:“你先把阿阮放下,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于氏道:“没有误会!她就是真正的草鬼婆,鹤青你仔细想想,一开始死的那个纺婆被我的结界封印在吊脚楼里,她是怎么逃走的,当初说她绑走两个孩子,孩子呢?直到我们在人蛊洞里发现她的尸首,都没有看到孩子的踪迹,后来我们在风雨桥边上找到他们,阿阮就一口咬定是她父亲绑架了他们,嫁祸纺婆,可琛子却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父亲是一个男子,怎么会被草鬼婆附身?可见从头到尾她都在说谎,一直都是她暗中操纵自己的父亲作恶,而她父亲爱女心切,这才不得不甘心被她利用!”

    尽管她的话细细想来可能有些道理,可阿阮只是个孩子,于氏现在却俨然是一副加害者的模样,即使说再多,别人也只会当她是疯了,谁又会听她的呢。

    事情如何会进展到这一步,显然樊晓澄也不是全然知情,或者是因为过程太可怕,所以他从脑海中将这段记忆给剔除了,所以梦境中也并没有展现,但想象一下不难猜到,可能是草鬼婆把于氏逼得急了,甚至是想让她做一些有违道义之事,她才会这样一反常态。

    “放开阿阮!”

    琛子从小与阿阮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见她有危险,立刻上去抓住于氏掐着阿阮的手,可他一个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一着急狠狠咬了于氏一口,于氏一扬手就将他掀翻在地,琛子摔得不轻,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文达见儿子受伤,也怒了:“上,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抓起来。”

    苗族人久经外族的侵略和屠杀,也算是训练有素,有自己的一套对战的手段,第一波进攻,苗人率先架起苗弩,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于氏回身闪避,挥了挥手中的剑,便将苗弩打散了,第二波苗人开始向于氏投掷纤索,这原是拉船用的工具,后来才发展成克敌制胜的武器。

    对于目下心神不宁,神志有些失常的于氏来说,躲避纤锁的难度明显要比苗弩高出许多,她向左侧一闪,避开从右边过来的纤索,然后纵身跃起在空中做了个一字马,避开从身后射过来的纤索,但纤索收回时却勾到了她的脚,于氏低头一看急于挣脱,左手却又被后续射过来的线索给缠住了。

    “住手!都别打了!”眼看于氏被纤索牵制,鹤青终于忍不住了。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从身侧飞掠过的纤索:“我说别打了!大家都冷静一点!”鹤青的声音不大,但很有气势,随便一吼居然把那些苗人都震住了。

    “你们真当以为我不敢杀了她吗?!”那边于氏又忽然发作,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把阿阮高高举在半空。

    “师娘!”鹤青转身喊道。

    “别拦我!”于氏的声音变了,沙哑低沉。

    “你听,”于氏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反手掐着阿阮,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弓起背弯下腰,神色癫狂:“你听到什么声音吗?有人在说话。”

    鹤青的表情愈加凝重起来。

    这世间,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总不是一件好事。

    “师娘,”鹤青压低了声音对于氏说:“你不要听她的话,她都是骗你的。”

    于氏却根本没有理睬他,自顾自说道:“她说,她的本体就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她说我会为了维护玄宗慈悲为怀的虚名不敢动手,”她仰天大笑:“我恨,我恨这天下所有的邪魔外道,是你们,是你们害我失去了孩子,难道真的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吗?!”

    鹤青知道于氏的心里防线已经完全瓦解,劝是劝不住了,他看了一眼樊晓澄,彼此心领神会。

    “呀呀呀呀呀...”樊晓澄一边叫喊着吸引于氏的注意,一边径直向她奔去,一头撞进于氏怀里。

    夜漓扶额,这算哪门子攻击?

    但就在于氏愣神的片刻,鹤青身形一闪,转眼间就出现在其身后,一掌将于氏劈晕了。

    苗人一拥而上想抓于氏,都被鹤青的寒玉剑击退了,他一边抵挡苗人的进攻,一边担心于氏和樊晓澄的安危,频频回头看。

    这时,他看到跪在于氏身边的阿阮,嘴角扬起一丝邪笑。

    这个笑容只落在鹤青以及原本在这个故事里根本不存在的夜漓眼中,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笑得他们毛骨悚然。

    一个小孩子,何以有如此阴毒的笑容?

    难道于氏说的是真的?草鬼婆的本体真的就是这个小女孩?

    所谓赤子之心,意思就是孩童还未被这世界的险恶所浸染,应是最纯真善良的,任谁都很难相信苗寨中发生的这一连串的凶案会是一个孩子所为。

    但夜漓却联想起晏姬说的一句话:有些灵魂,生来扭曲,作恶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理由。

    此时的鹤青也顾不得深究了,他边打边退,来到于氏身旁,不断替他们抵挡流箭和纤索的袭击。

    文达朝他们喊道:“我不远千里去玄宗请了你们来,原曾想你们能解救苗寨,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什么仙门,徒有虚名!我劝你们赶快放了阿阮,尽早投降。”

    樊晓澄忍不住了,对着那些刀刃相向,苦苦相逼,迟迟不肯退去的苗人大喊:“别忘了在人蛊洞是谁救的你们,我师兄的实力你们也看到了,我师娘更在其之上,我们若存有害人之心,你们这些人不过就是螳臂当车罢了。”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起了作用,苗族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想起鹤青救他们的好处来。

    “晓澄,”鹤青扶起于氏,说:“带上阿阮我们走。”

    那些苗族人竟也没有追上来,由得他们离开了。

    鹤青带着于氏,樊晓澄又去了关押黑苗人的地方,他打晕了守卫冲进去,迅速在四周围布下结界,防止那些苗人再来找他们麻烦。

    “哼,又来了?”黑苗人睥睨地看着他们,似乎并不意外。

    “有没有什么,不抛开人的肚子也能鉴别草鬼的办法?”鹤青沉默片刻,忽然问道。

    黑苗人愣了愣,随即说道:“我都说了,草鬼会将本体藏在十分隐秘的地方,然后附身在别人身上,你乃玄门出身,应当知道,鬼上身这种事除非自己承认,否则单凭一些蛛丝马迹,只能猜测,是无法验证的。”

    樊晓澄心下十分焦急,冷哼道:“说这么多,我看你才最可疑吧。”

    “呵呵,随便你怎么说,”黑苗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反正我都被关在这里了,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他看见被一起带来的阿阮,问:“这不是文达家那个丫头吗?怎么?她也被盯上了?”

    鹤青将刚刚发生的事简略地叙述了一下。

    黑苗人听完指着阿阮,嘲讽地说道:“她爹也是文达家的下人,之前被抓的老纺婆也是一直服侍寨主夫人,哦不,是前寨主夫人,纺婆跟她一样,也是个外族人,看来这草鬼婆是跟他们家有仇啊。”

    这句话点醒了鹤青,让他意识到一些之前被他遗漏掉的细节。

    他想起娟儿的丧葬仪式上,苗寨中人的议论。

    “可惜咯,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就这么死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苗族汉子说。

    “可惜什么可惜,你这个老不死的,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居然还敢垂涎人家小媳妇。”他婆娘恶狠狠地说。

    “唉,那模样那身段,啧啧啧。”一个年轻人议论道。

    “寨主夫人美则美矣,但放浪形骸,不守妇道。”一位长者抚须道。

    “是,这种女人就算再美,也不能要。”

    “外族人就是不能相信。”

    如果言语能杀人,一定是用这些莫名的恶意将人伤得体无完肤的。

    鹤青又想到法师和荣盛死的时候,文达煞白的脸色,和他每每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神情,吊脚楼里老纺婆有口难言的样子,阿阮的父亲屡次三番的怂恿和闹事...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有件事情我要向你确认一下。”鹤青沉吟半晌,开口问黑苗人。

    当晚,天上下着瓢泼大雨,苗寨通往后山的路瞬间变得泥泞难行,一行大小四人均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沿着这条湿滑的小路前行,大雨和黑夜成了掩藏他们行迹的最好的保护色。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面前出现一片开阔的土地,地上立着一排一排的石碑,一个惊雷轰隆而下,将石碑上的字照亮了。

    原来他们这是到苗族的祖坟来了!

    鹤青和樊晓澄跳下坟地,一个石碑一个石碑的找,找了好久,二人在一个石碑前停下,互望一眼,开始落锄头掘墓。

    于氏和阿阮站在土堆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二人均是神色木讷,目光黯淡。

    挖了一会儿,一副品质上好的松柏木雕漆棺椁渐渐显露出来,二人正要动手开棺,忽然听到有人喊:“你们在干什么!”

    抬头一看,来的是文达和苗族众人,手里提着苗刀和纤索。

    “好啊!大半夜竟然敢来刨我家祖坟!谁给你们的胆子!”文达高声道:“什么仙门世家,我看都是狗屁,事情没解决,背地里倒干起盗墓的勾当来了!”

    鹤青面对文达的谩骂毫无波澜,指着棺椁问:“你看清楚这是谁人的墓?”

    “还有谁?!”文达歇斯底里地吼道:“这是娟儿的墓!你敢挖娟儿的墓,我杀了你!”

    文达横刀劈来,鹤青闪身避开,又问他:“你既说这是你已故妻子的墓,那为何里面埋的是一副空棺?”

    “你说什么?!”文达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这是一副空棺。”鹤青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娟儿是我亲自落葬的,怎么可能是空的呢?!”、

    文达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先是坚定的否认,接着又是自我怀疑,最后恐惧一点一点爬上他的面容。

十九、真相大白

    “有一件事我要向你确认一下。”监室中,鹤青问那黑苗人。

    “娟儿,文达的妻子,是不是这次草鬼婆作祟事件中第一个死的受害者。”

    黑苗人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回答:“对,没错,是文达告诉你的?”

    鹤青摇头:“不是。”

    黑苗人颇感意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鹤青说:“我猜这其中肯定有人混淆视听,借着草鬼婆作祟的名义杀人,如果文达的妻子不是被草鬼婆害死的,而是...”

    “而是她含冤受辱,死去之后,变成了草鬼婆。”黑苗人接着鹤青的话往下说,原本浑浊的眼神一亮,恍然大悟。

    鹤青冷静分析道:“那这一切就会变得好解释很多,为什么死的都是文达家的人,她是怎么抓走两个孩子的,亲近的人自然容易下手很多。我还记得找到两个孩子时他们是怎么说的,阿阮一口咬定抓走他们的是她父亲,如我师娘所说,此时的她可能已经被草鬼婆附身了,而琛子却说什么也没看到,孩子小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串供,琛子并不是没有看到,而是他看到把他们掳走的,正是自己的娘亲。”

    黑苗人频频点头,最后说:“那问题只剩下一个了...”

    鹤青说:“草鬼婆的本体究竟藏在哪里...”

    “隐秘的地方...隐秘的地方...”黑苗人思索着,口中念念有词。

    “坟墓!”鹤青和他几乎异口同声。

    黑苗人叹息:“人死下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谁会想到草鬼婆会把自己的本地藏在自己的棺材里!”他见鹤青有些踌躇不定,又说:“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能确认。”

    鹤青心里已有了答案。

    他要干一件阴损的事情,掘坟开棺。

    黑苗人说:“我送你两件东西吧。”

    他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个是青色土陶制成的瓦瓮,另一个是一粒黑漆漆的,长得像莲子一样的珠子。

    “这是装蛊王血蟞的蛊瓮,”黑苗人说:“你既然有缘被中下蛊王的蛊毒,就连这个一并都给了你吧,草鬼婆的本体异常邪乎,用蛊王瓮装了,说不定能镇住。另外这个叫佛灿莲,最能压制蛊虫的毒性,黑苗人炼蛊怕被反噬,一般身上都会都会带着。你看这一颗佛灿莲黑成这样,至少在黑苗族的祭坛上供奉了十余年了,威力更甚。”

    黑苗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即使你不说,也应该感觉到了吧,血蟞蛊虫已经在你体内孵化,就快变成幼虫了,但只要你身体康健,终身带着这个佛灿莲,那你和你体内的血蟞虫应该就能永远相安无事。”

    回到当下,眼前文达的样子有些奇怪,没有悲伤,更不像是在哀悼他死去的妻子,他神情闪躲,有怨愤,有悔恨

    他像是怕鹤青说出什么来似的,心虚地提刀向鹤青砍去,两个人在棺椁的四周打斗起来,不一会儿,鹤青便以赤手空拳,接住了文达的兵刃,一掌拍向文达,将他拍倒在地,随后用夺过的苗刀劈开了棺木。

    松柏木裂成一条一条,散落在泥地里,整个棺材果然是空的,这时,一只拳头大的黑色甲虫从里面飞出来。

    黑虫丝毫没有被雨势吓退,迎着风雨在空中胡乱飞舞,像是在寻找什么目标。

    在场的苗人多少都猜到这黑虫是什么,一个个都避之不及,他们的畏惧让黑虫更加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飞了一会儿,它在阿阮和于氏面前停下,扑动着翅膀,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接着黑虫俯冲下来,震翅朝阿阮飞去。

    危急关头,于氏挺身而出挡在了阿阮身前,黑虫瞬间没入她体内,消失了。

    于氏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佝偻起来,仿佛一下失去了主心骨,像是木偶戏里牵着提线木偶的线绳松了。

    她的手却怪异地举在半空,不一会儿于氏抬起了头,眼泛青光,身上邪气四溢,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明明衣着装扮都没有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师娘!”鹤青和樊晓澄对眼前发生的一幕感到震惊,同时呼喊道。

    但于氏已被草鬼占据,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她持剑袭来,不知是不是邪气加持,身形奇快。

    于氏本就是玄宗数一数二的高手,原先她的剑法以阴柔见长,注重借力打力,见招拆招,此时的她走的显然不是这个路数,反而以迅疾如鬼魅般的步法和凌厉的剑招封住了鹤青与樊晓澄两人的行动。

    樊晓澄自不消说,鹤青当时的功法也是略逊色于他师娘的,倒不在于修为,而在于经验,于氏被邪体附身,剑法阴柔中更添诡谲,让人目不暇接,应对不及,纵使师兄弟二人联手也赢不了。

    三人的对战正陷入僵局,于氏忽然调转枪头,直奔文达而去。

    “噹”地一声,鹤青也迅速调头,一柄寒剑挡在于氏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与鹤青的寒玉剑相抵的,是于氏尖而长的黑色利爪,鹤青稍退一步,于氏就借势推掌过来了,指甲在鹤青的脖颈轻拂了一下,便留下三道血印。

    鹤青已经充分知道于氏的厉害了,他若再手下留情,那追着他们到山脚下来的这些苗人,就都活不了了。

    他和樊晓澄互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二人开始从两边夹击于氏,但于氏一爪一剑,就将他们的所有攻击全都化解了,过了数招之后,樊晓澄忽然从身后抱住于氏,他好像只会这耍无赖的一招,于氏反手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肩上,但樊晓澄没有放弃,仍旧死命抱着于氏的大腿...

    于氏终于是不耐烦了,举起手拍向他的天灵盖。

    樊晓澄始终是玄宗年轻一代中于氏最喜爱的弟子之一,虽然此刻她的身心都被草鬼占据,但始终存有一丝灵识未溟,就在她痛下杀手之际,忽然犹豫了一下,停住手,就这短短一瞬,只听鹤青低喝:“缚!”

    原来在于氏的意念摇摆之际,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身上下了符咒。

    夜漓只知道玄门崇尚剑道,以练剑为修行正统,鹤青也更擅长剑术,于符箓术法并不在行,也或许是他不屑于研究这种旁门左道,但没想到施展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怪不得当初一见面的时候,就能将她识破。

    他也是不想伤了于氏,所以选择用符咒捆住她。

    符咒释放的力量像无形的白绫一样,将于氏牢牢绑住,她挣扎着发出一声厉叫。

    “快走!”鹤青回头对那些苗人说:“这符困不了她多久!”

    他自己也迅速背起倒地的樊晓澄,文达问:“我们去哪儿?回苗寨吗?把她也引过去就大祸了!”

    鹤青思索片刻,道:“走,我们上山!”

    “上山?”一众苗人迟疑了一下。

    鹤青忽然问:“阿阮呢?”

    回头一看,阿阮并没有跟上来,她还在原地,伸手慢慢向于氏靠近,她眼中无神,脸上无光,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手举在身前,指尖眼看就要碰到被符咒困住,正苦苦挣扎的于氏了。

    “不好!”鹤青说:“阿阮被草鬼婆附身过,现在应该已经是她的傀儡了,她要替草鬼婆揭开符咒!”

    “快跑!”他大喝一声,又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一狠心,带着众人上山去了。

    这时,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冲刷着整座山滚滚而下,这座不知名的山虽然不高,但山壁嶙峋,十分陡峭,山上的植被也不茂密,许多泥土地都暴露在外,经过大雨的洗礼变成泥浆水沿着山体一路流下来,这无疑加大了一行人上山的难度。

    他们一路踩着被水泡烂了的树枝枯草,艰难行路,走到半山腰时,忽然感到周围有些不对劲。

    “慢着!”文达拦住他们,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雨声的洗礼。

    “你们听。”文达神色慌张。

    这时,山的更高处传来闷闷的“轰隆”之声,脚下踩着的泥地随之晃动起来。

    一个苗人疑惑:“这时什么情况?”

    “山洪,是山洪爆发了!”有人叫道。

    “不,更严重,是泥石流!大家快...”

    文达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山坡上一股泥浆流喷涌下来,几股小流汇成一股大流,夹杂着滚石,断木,垂直砸落,隐隐竟有翻江倒海之势。

    一时间山崩地裂,天翻地覆,众人慌不择路,四处逃窜,来不及逃跑的,瞬间就被这泥石流给淹没了。

    “小心!”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鹤青一掌拍开文达,提气朝后飞开,又捎带上一个苗人,但脚下泥地太滑,他一心救人,落地时却没站稳,背着的樊晓澄从他肩上滑下去,幸好他落脚的地方是一棵树,有一个支点让他拉着掉进泥浆水里的樊晓澄。

    鹤青急道:“晓澄,你抓紧了,千万不要松手!”

    “师兄!”樊晓澄抓着鹤青的手,荡在半山腰,十分惶恐。

    鹤青安慰他:“你不要害怕,师兄一定会救你的。”

    又说道:“你脚上踩实了,慢慢爬上来。”

    樊晓澄在他的鼓励下,终于不再害怕,拼命蹬了两下,趟着水拉着鹤青的胳膊往上爬,终于自己抓到了树干。

    但鹤青知道这棵树的树根在水里浸泡了这么久,怕是早已不再抓土,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他低头一看,只见刚刚落下的那块巨石居然牢牢地插在山壁上,任两侧洪流如瀑布般飞流直下也岿然不动,心里便有了主意。

    “晓澄,这棵树支撑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你看那下面的那块石头,去那上面才会安全。”

    “可是,要怎么过去?”

    “必须放手,才能跟着洪流被冲下去。”

    “可是...”樊晓澄紧张道:“我不敢。”

    “别怕,师兄跟你一起,”鹤青柔声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手。”

    “师兄,我还没准备好。”

    “来不及了,你听我的,一,二,三!”

    樊晓澄很信任鹤青,虽然心里害怕,但他闭着眼睛,一咬牙就松开了手。

    正当他感到自己就要被这汹涌的泥浆水冲走,一只手抓住了他,他抬头一看,是鹤青。

    鹤青抓着他,荡了几下,将他甩了出去。

    “师兄!”樊晓澄呼喊,声音还未落下,便觉得自己的背撞在一堵石墙上,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与此同时,刚刚他拽着的那棵树咔啦啦几下,终于受不住被连根拔起。

    鹤青侧身沿着山壁滚了几下,泥浆夹杂着碎石将他不断往下冲,他将寒玉剑插在山石上,双手握住剑用力一蹬整个人飞起,然后稳稳地落在巨石上。

    整个过程在夜漓一个旁观者眼里都十分惊险,虽然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过往的一段记忆,但心里依旧为鹤青捏了一把汗。

    “师兄,你没事吧。”樊晓澄赶忙跑过去。

    “我没事。”鹤青抬头看了看插在山壁中的寒玉剑。

    “可是你的剑...”

    “没事,等山洪结束了,我们再上山找就是了。”

    鹤青看坠落的巨石搭出来的平台上,除了他们两个,还有文达和另外三个苗人,心知这场天灾的幸存者也就他们几个人了。

    好在此时雨势开始慢慢转小,虽然泥石流仍旧如开闸泄洪般倾倒,但最危险的时候应该是已经过去了。

    他们和苗人各盘踞在一个角落里,互相没有搭话。

    过了一会儿,鹤青终于开口问文达:“你早知道草鬼婆就是你死去的妻子,是吗?”

    文达不语。

    “她是被你杀死的?”鹤青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达开始冷笑,从漫不经心变成一种自暴自弃的嘲讽,笑声中满是愤恨。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这个贱人跟那个老纺婆一样,都是外乡人,十年前她们来到苗寨,谎称家乡遭了劫难,家人都死了,她们走投无路,这才误闯进来的。苗族受外族侵害已久,我本不欲收留她,但见她...见她容貌端庄秀丽,颇有几分姿色,一时...一时没忍住,她还...她还主动投怀送抱,我就...就纳了她。”

    “但没想到,她和所有外族人一样,觊觎的,不过是我们苗疆的巫蛊之术。我们成婚后没多久,她就开始向我打听黑苗人的事,我还好几次看见她和寨中的黑苗人来往。我罚过她好多次,将她吊在房中用藤鞭抽打,关着她不让她出去,但是都没有用,后来她怀了琛子,要求医问药,要滋补进食,孩子出生后还要照顾孩子,我就关不住她了...但我知道她心思不纯,就明令禁止她接触任何有关于巫蛊之术相关的事,谁承想,谁承想,她居然...她居然...”

    文达笑不出来了:“她居然为了修习蛊术,不顾脸面,勾引阿阮的父亲,让他帮她找相关书籍,引荐黑苗族的人,还让荣盛给她准备修炼的器皿,甚至是毒虫毒物......”

    鹤青问:“所以你就杀了她?”

    文达道:“这个女人必须死!留着她只能是祸害!”

    鹤青又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阿阮的父亲?”

    夜漓心中默默替他回答了:因为他两是一起动的手!

    果然,文达缓缓开口道:“我是寨主,家宅出了这样的丑事,当然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那女人平日里和纺婆两人形影不离,又要支开纺婆,又要动手杀人埋尸,我一个人自然是做不到的...”

    樊晓澄究竟是年纪尚小,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不禁问道:“所以你是因为害怕草鬼婆报复你,才把我们卷进来的?”

    所谓童言无忌,他这一问当真振聋发聩。

    樊晓澄见他不回答,也就知道答案了,怒道:“哼,早知道你们这些人面目丑恶,内心肮脏,就该放任你们自生自灭,如今还害我师兄身中蛊毒,害得师娘变成这个模样,现在怎么样?自食恶果了吧?!”

    “晓澄,”鹤青温和地训诫道:“不可妄言,济世救人乃修仙之人的本分,被师父听到了,可是要受罚的。”

    夜漓暗自不屑,啧,又是这句,仙门弟子,不仅迂腐,还愚忠。

    惊人的实情被和盘托出,谁都没有注意,这时候天上的雨停了,时值寅时末,晨曦未明,众人感到脚下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下,起初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但过了一会儿巨石又猛一下沉。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巨石终于沿着山体滑落,在裹满了泥浆的石壁上划出一道口子。

二十、香消玉损

    鹤青高喊:“大家快抓紧了,趴着别动!”

    大家闻言尽皆匍匐在地,抓牢巨石上凸起的部分,巨石落的很快,一会儿几乎是垂直下降,一会儿又撞上一段不是那么陡峭的平底,减缓了它滑行的速度,引得众人惊呼连连。

    落到山脚下,巨石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地上的淤泥变厚,巨石犹如钝刀一样,在地上留下的切面越来越不平整。

    滑了大约半刻,巨石终于是停了下来,众人正是惊魂未定,发现巨石前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青衣白裙,黑发飘散,腰间别着一把剑,犹如鬼魅,不是于氏却又是哪个!阿阮跟在她身旁,形容古怪,邪气四溢。

    好不容易刚刚逃得性命,却又与草鬼婆狭路相逢,可谓是九死一生,众人都很自觉地往鹤青身后躲。

    “师兄…”樊晓澄看看鹤青,又看看于氏,欲言又止。

    鹤青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这才想起来方才逃命时,为了自救,把剑落在山上了。

    这可不妙,因为于氏阴鸷的眼神已经扫向了巨石上的众人,当然了,目标这么大也很难不被发现。

    双方都在互相观察,伺机而动。

    果然还是于氏先发难了,她反手握着剑柄,仿佛握在手里的是一把匕首,步伐飞快,还没人看清她是如何攀爬这大约十人高的巨石的,她的人已经诡异地出现在巨石边缘上。

    “快跑!”鹤青飞身挡在于氏面前。

    于氏冷笑一声,躬身向他冲过来,依旧反手横着剑,划向他,鹤青往后跳了几步,脚后跟顶在一块石头上,两只手握住于氏持剑的手。

    “师娘,师娘你醒醒!”鹤青试图和于氏对话,想将困在这具身体于氏真正的意识唤醒。

    于氏的眼神迷离了一下,停住手,就在她看上去像是要恢复神智之时,于氏忽然掐住自己的喉咙,手里的剑也掉在了地上,她的秀颈肌肤下明显有异物爬过,让她痛苦地长大了嘴巴。

    于氏大叫一声,浑身上下都像是在被虫噬咬,不停地到处挠着,在地上打滚。

    “师娘!师娘你怎么了?师娘!”鹤青焦急地蹲下来查看于氏的情况。

    她抽搐了一下,不动了,睁开眼,右边的眼珠古怪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似的。

    几支像是某种甲虫触脚似的物体从她眼眶里伸出来,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了,只在于氏的右眼周围留下几道黑色的印记。

    一丝狞笑又爬上了她的嘴角,于氏猛然睁开眼,掐住了眼前的鹤青,将他推开丈余,重重撞在一块石头上。

    接着,她好像是发现要赤手空拳地弄死一个人原来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又将他举起来,摔到地上,这一下摔得厉害至极,鹤青在石头上砸了一下,在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巨石上划了一段,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径直掉到了地上。

    幸好地面上现在淤泥堆积,不然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怕是活不了了。

    但于氏没有就此放弃追杀,她居然直接从巨石上跳了下来,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她落地时脚骨咔啦一声折断的声音,但她毫不在意,瘸着脚也丝毫不影响她如鬼影般迅捷的身法。

    她黑色利爪就快戳上鹤青面门的瞬间,鹤青从淤泥中拔出一把剑,“铮”地一声,两物在空中相碰,那剑的剑身虽然沾满了淤泥,但依旧寒光凌厉。

    原来山洪爆发时,插在山崖上的剑随着泥石流一起被冲到了山下,鹤青从巨石上掉下来,偏生就是这么巧,正好被他摸到。

    鹤青从泥地里一跃而起,挥剑当空橫劈过去,于氏显然没有料到经过刚刚一波攻击,他居然还有这个气力,猝不及防尖利的指甲就被他削去两个。

    于氏暴怒起来,她跳起来轻若无物,但不知为何就有这么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鹤青按得陷到了淤泥地里,转头她又把目标瞄准了剩下几个手无寸铁的苗人,嘶吼一声怨气暴涨,几个苗人哪里敢应战,拔腿就跑。

    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文达,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苗人瞬间就被于氏追上,死于她的利爪之下,文达心里害怕极了,就在这时,樊晓澄从树上跳了下来,挡住了于氏的去路。

    他初生牛窦不怕虎,明知自己打不过,但仍旧毫不退让。

    “师娘,”他大喊:“我知道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你是我见过最慈悲最怜悯之人,你平常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在你面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樊晓澄话音未落,就被于氏一把抓起来扔到树上,他爬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泥,又追了上去。

    “滚开!”于氏好像对不依不饶,锲而不舍的樊晓澄极度厌烦,自她被草鬼婆附身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声音嘶哑到发出了叠声。

    于氏很快就追上了文达,却被从身后跃出的樊晓澄的剑格挡了一下,她跳开去,神情恼怒:“找死!”

    她佯装抓樊晓澄的右肩,虚晃一招后,直击面门,爪法狠辣无比,饶是樊晓澄本身基本功不错,但他本就不是于氏的对手,不过两三回合下来就有些抵挡不住了,于氏一挥手,指甲尖几乎是擦着他的眼珠扫了过去。

    樊晓澄道:“快从我师娘的身体里出来!我不会让你鸠占鹊巢,再用我师娘的身体干坏事的!”

    “小心!”鹤青的声音传来,樊晓澄抬头,鹤青闪身到他旁边,左手抓住他,右手挥剑抵挡,虽然躲避得及时,但手臂上依旧被划破一道,血顺着被泥浆浸湿的衣衫滴落下来,像是淤泥里绽开的花朵。

    他想起前几日夜里,于氏对他的嘱咐,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鹤青道:“晓澄,你退开。”

    “师兄!”

    “你退开,现在在你面前的已经不是师娘了。”

    “于氏”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鹤青放下手中的剑,看着于氏在那里狂笑。

    “你出来吧,我知道你没跑远。”于氏对着远处喊。

    过了一会儿,文达从一个香樟树后面走出来。

    “果然,”“于氏”冷笑道:“不看着我死,你是不会放心的。”

    文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至于这么绝情吗?”“于氏”又说道。

    文达不为所动,冷漠道:“我放过你,你能放过我吗?”

    “不能!”“于氏”忽然变脸,直冲文达而去。

    鹤青身影一动,又挡在她面前,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鹤青身后窜上去,死死得缠着他。

    “下来!”樊晓澄用剑指着趴在鹤青的肩背上的阿阮吼道,跳起来刺向她,阿阮扭头一躲,剑锋落在她手上,划出一道血痕,伤口很深,从里面落出几只黑色的虫卵,但阿阮依旧不撒手。

    “松开,松开,我让你松开!”樊晓澄对着阿阮一阵拳打脚踢,终于把她弄了下来,阿阮落地向后打了个挺,像个小野兽似的双手伏地,狠狠地瞪着他们。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鹤青说:“纵使他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的怨气也该消了。”

    “于氏”仰天大笑:“不够,死再多都不够,我要整个苗寨为我陪葬!”

    “当年怎么说都是苗寨收留了你,才救了你一命...”

    “于氏”森然一笑道:“收留我?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吗?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有没有说他当初是怎么乘人之危,强占了我,我流落他乡被迫嫁与他,本来我已经打算认命了,可是婚后他一直疑神疑鬼,担心我与别的男人有染,将我关起来不让我与旁人接触,稍有不顺他的意便是一顿打骂。”

    鹤青冷眼看着文达,文达低头不语。

    “他是怎么说我的?说我故意潜入苗寨,意在他们的巫蛊术?哈哈哈哈哈!可笑!我是一个女人,即便我有这个心,但是我已经和这个畜生有了孩子了,如果不是他欺人太甚,在外面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就觉得失了面子,居然在儿子面前动手打我,我又何必自轻自贱,想到要炼制蛊毒来报复?”

    夜漓听罢,心中叹气,又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的原罪是什么?不过就是长得太美罢了。

    凡人就是有这种固定思维,比如人穷必然志短,读书人一定迂腐,长得漂亮的女子就绝对是要出去勾三搭四,红杏出墙的。

    鹤青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将自己的不幸加注在别人身上,此生已逝,你该放下执念。”

    “放下执念?不可能!”

    “于氏”化成一道黑色的雾气,向鹤青袭来,他握着剑冲了过去,但此时的“于氏”已经彻底凶化,他的所有攻击对“于氏”来说都是无效的,另一边樊晓澄和阿阮也陷入了苦战。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受了两次伤的关系,鹤青的动作明显比之前缓慢了不少,于氏的黑色利爪落在他身上就是一个血痕,没过多久他的半边衣服都被染红了。

    樊晓澄意识中的那种紧张感又传到夜漓身上,她走到他身旁说:“想救你师兄的就赶快给我醒过来!樊晓澄!你听到没有?!”

    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鹤青和于氏吸引过去了,根本听不到夜漓的声音。

    忽然间,“于氏”鬼魅般的步伐停滞了下来,接着发出一声惨叫,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行动。

    之前她虽然摔断了腿,但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拖着断腿依旧健步如飞,所以一定是别的原因。

    原来如此!

    夜漓看到地上潮湿的泥土血迹斑斑,终于明白了,鹤青带着蛊王血蟞之毒的鲜血已经渗透进了土壤,这就跟在人蛊洞里鹤青用自己的血画的血圈一样,毒虫毒物都不敢靠近,草鬼婆虽然非这些未成蛊的东西可以比拟的,但蛊王血依旧对她有效。

    刚才鹤青是故意让于氏划伤自己的。

    “于氏”咆哮,低吼,却毫无办法。

    “青儿。”

    就在鹤青慢慢向于氏逼近,提剑指着她之时,于氏恢复了神志,声音也重新变得澄明起来。

    “师娘!”鹤青惊喜道。

    于氏看着身后的一串尸体,马上明白眼下发生的事,眼泪瞬间涌起,后悔不已。

    “是我杀了他们?”

    鹤青不语。

    “是我将你伤成这个样子的?”于氏又问。

    “师娘,”鹤青柔声道:“都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是草鬼婆控制了你...”

    “不是。”于氏打断他。

    “什么不是?”鹤青不解。

    “你也知道修仙之人,从小就受过特殊训练,邪灵是没有那么容易附体的。”

    于氏顿了顿,泪流满面地说道:“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窍,同意她上的身。”

    “她说她能把孩子还给我,只要我相信她,她什么都能做到,我只需要把身子借给她用一段时间,一小段时间就好,”于氏失声痛哭:“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师父,是我自己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樊晓澄愣住了,眼前的于氏就是一个脆弱无助的普通女子,和平日里他眼中端庄贤淑,大义凛然的师娘形象相去甚远。

    “我看着她杀了阿阮的父亲,可是第二天他依旧站在我们面前,我以为...我以为...我糊涂,我愚昧,我对不起我师父的教诲,对不起阿年的厚爱,对不起玄宗上上下下!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对我才是一种解脱。”

    鹤青的眼眶也湿润了,他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师娘,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这真的不是你错...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土瓮:“这是黑苗人给我的培养蛊王的器皿,他说这能封印草鬼婆,现在只要我们能想办法把那只虫从你体内...”

    “没用的,”于氏又一次打断他,绝望道:“你自己想想,她只要离开我的身体,就有可能逃走附身到别人身上,我已经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不想再枉造杀孽了。”

    于氏见鹤青犹豫,不肯对她下手,又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会把我的意识还给我,是因为她走投无路了,她想利用的情感,利用你的善良,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趁现在我还能压制得了她,赶快动手!”

    “动手啊!”

    于氏大喝一声,脸上一滞,表情又变了,她挣扎着吐出最后两个字:“动手。”然后右眼黑纹浮现,鹤青知道她的意识又被草鬼婆占据了。

    草鬼婆“嘶”地一声朝鹤青飞扑而来,和他缠斗在一起每每想要逃跑,都被鹤青抓回到沾着他血的泥地里,她行动受限,不再像之前一样占有绝对上风,反而是鹤青的剑越来越犀利,草鬼婆抵挡不住,衣袖一挥,居然把阿阮招过来替她挡剑。

    鹤青的剑刺穿阿阮幼小的身体时,他自己都愣住了,冲上前接住倒地的阿阮,将她放到一边,然后彻底愤怒了,原本鹤青已经遍体鳞伤,疲惫不堪,但此时的他整个人被愤怒占据了,剑气四起,带动他衣袂连连,走路都仿佛脚下生风,浑身上下被一种淡蓝色的灵光所笼罩,提剑直冲草鬼婆。

    “哐”地一下黑气和蓝光在空中激荡,两个人都拿出全部实力,速度成倍提升,快到甚至只能看见空中有两个模糊的人形一闪而过,激战正酣之际,谁都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一柄银锋寒剑,贯穿热血胸膛。

    剑尖上插着一只拳头大的黑色甲虫,被几乎刺成了两半,扑闪了几下翅膀,掉在地上,不动了。

    鹤青却明白,于氏早就没有了生的意志,不知是什么时候又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自己冲向鹤青的剑锋。

    “师娘!”

    “师娘!”

    两声悲痛的呼喊,樊晓澄和鹤青一齐跪在于氏身旁。

    于氏流着泪奄奄一息:“因我一己之私,害了无辜的性命,我本来就已经没有面目再回玄宗了,好在最终我都用我这条命,做回一点好事,也不算是白死了。你们要好好听你们师父的话,跟他说声抱歉,往后的日子,我不能陪他了,让他好好...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她便咽了气。

    樊晓澄放声大哭,哭得夜漓耳边嗡嗡直响。

    万锦年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被火化的妻子的遗体,他板着脸,表情阴沉得吓人,樊晓澄站在他身边不住得哆嗦......

    现实中,躺在床上的樊晓澄也开始抖动起来,嘴里叫嚷着:“师父...师父...”

    夜漓知道,是时候将他唤醒了。

二十二、重逢

    夜漓在荒郊野外游荡半宿,到了后半夜犯困了就找了一参天古树倚着睡了,一觉醒来,依旧没有方向,心中懊悔。

    早知道就不这么匆忙出来,还不如去洛梓弈的寝宫借梦虚镜来,看一眼鹤青的所在,不就完事儿了,如今却要去什么地方找他。

    但她此时又不敢回冥界,担心如果被洛梓弈逮到,就再难跑出来了。

    夜漓甩着手中一截锁魂链,在武陵源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行至一处山路口,见到一群穿着各式校服的宗门弟子上山来,那些人多少都挂了点彩,其中严重的几个,还有缺胳膊少腿的。

    她有些好奇,走上前拍了拍掉在队伍最后一人的肩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各位这都是怎么了?”

    那人回答:“你不知道?银堇山出了个了不得的邪物,各宗门联手都无法将其打败,我们都是被它所伤的。”

    “银堇山?你是说前不久伤了玄宗十几个弟子的那个?”

    “正是,阁下不是本地人吧,”那人打量了她一番:“话说,阁下是哪位?”

    夜漓没有答话,只问:“你们斗了它那么久,可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那山里瘴气弥漫,视线模糊,只知那东西盘桓在银堇山之上,时常会下来吸食人的魂魄,武陵源附近的村庄都靠山吃山,樵夫、猎户、上山采药的大夫皆受其害,死伤不少,但这邪物无影无痕,无踪无迹,实难对付。”

    这倒是奇了,无影无踪,无痕无迹的会是什么,夜漓想到玄宗那个石师兄手臂上的三指鬼抓痕,更坚定了她此妖邪不是活物的想法。

    她一边思量一边径自往银堇山去了,从远处眺望,覆盖整个银堇山的莽莽树林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中,只有山顶有些许碧绿,高耸入云,可见不管是什么东西盘踞在这山上,都是当真厉害。

    在山脚下寻着一条小道正要上山去,山路上雾气弥漫,夜漓咳嗽了两声,忽然感觉被人搂着肩膀,飞身给拽了回来,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鹤青。

    “你怎么在这里?!”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夜漓更是又惊又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以为上银堇山查清妖物的真面目,能找到一些有关鹤青的线索,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他。

    刚将她拖下山,鹤青便抓着她的肩膀道:“银堇山有妖邪作怪,祸害凡人性命,这里附近都是仙门中人,你还敢来,不要命了?”

    夜漓从未见过他如此疾声厉色的样子,忽而笑了:“哟,之前是谁对我喊打喊杀,非要抓我回去的,怎么?现在开始担心我了?”

    鹤青严肃道:“莫要玩笑,虽说正邪不两立,但只要你不作恶害人,我便不会取你性命,不过我师父和其他玄门中人可不这么觉得,你快走吧。”

    夜漓自然不打算要走,反而问他:“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鹤青看着山上的迷雾道:“自然是来的除这山上妖邪的。”

    夜漓惊讶:“什么?你才是疯了吧?他们这样误解你,到处抓你,你还要来帮他们?”

    鹤青道:“修仙之人理应除魔卫道。”

    夜漓知道他会这么回答,早就习以为常了,嗤笑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诶,你说我们现在都为仙门世家所不容,算不算同一类人啊。”

    鹤青脸上表情一滞,流露出一丝尴尬,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地问:“这里…这里山路崎岖,树林繁密,不好走,你…你当真要上山?”

    夜漓一边点头一边朝他眨了眨眼。

    鹤青叹了一口气,心知拗不过她,还不如与她一起上山,兴许还能保护她,于是递了一粒药丸给夜漓道:“山中瘴气有毒,你若非要进去,便把这丹药服了吧。”

    夜漓接过丹药,看也不看就吞了下去,二人上山之后,她才发现她低估了山中瘴气的厉害程度,行不过千余步,这具肉身便开始呼吸不畅,举步艰难,毕竟是要被送去焚毁的残品,那能禁得住如此浓重的瘴气腐蚀。

    撩开左边的袖子一看,只见手臂上有一些青紫色的小斑点,已微微呈僵硬之态。

    “你怎么了?”鹤青见她行动迟缓下来,脸色也不对,转身问道。

    “没,没什么。”她赶忙放下袖子,两腿却忍不住打颤,踉跄几步倒在鹤青身上,鹤青将她扶起,夜漓勉强道:“可能,可能是这山中瘴气太厉害了。”

    鹤青面露担忧:“我就叫你不要上来,你偏不听。”

    夜漓脱口而出:“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嘛!”说完这话,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鹤青将她扶到一处高树旁,倚靠在树干上,夜漓道:“我问你,你大师兄陈昭,究竟是怎么死的?”

    鹤青感到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吗?”

    鹤青回想了一下:“当日我一进书院,就看到陈昭在里面,我喊了他一声,他却突然对我动手,随后不知道是什么人从背后把我打晕了。”

    “你是说,当日在书院,还有一个人在?”

    夜漓寻思,这事就蹊跷了,非陈昭怀才不遇的个人恩怨,难不成玄宗得罪什么人了?

    鹤青继续说道:“我醒来后就发现手上弟子尽皆被屠,陈昭失踪,我还被当成是凶手,就想着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就追出去,想找到陈昭的下落,调查清楚整件事情,我追他追到高山坳西边的山崖,与他搏斗一番,将他击败,不曾想他不小心跌落悬崖,我本想救他,谁知他神情古怪,自己挣脱了我的手,掉了下去,山崖下是一片黑沼,我下崖去找了一日才将他的尸首找到带回。”

    夜漓张口还想问什么,却听到面前的林中有动静,连忙禁声,二人找一处灌木丛蹲好,躲起来观望,看眼前人的着装,竟是玄宗弟子。

    “唉,这会儿还真是冤家路窄。”夜漓小声道。

    鹤青道:“等他们走远些,我们再上山吧。”

    他见夜漓嘴唇发紫,面色惨白,拿起她的手,将自己的功力输了一些给她,夜漓觉得一股热气从鹤青的手掌传来,驱散了胸口的烦闷,暖暖的很是受用。

    他们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嗨呀,看看让我撞见了什么?玄宗的叛徒和来历不明的小子,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回头一看,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江源和十几个神宗弟子,原来刚刚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山的玄宗弟子身上,没有发现身后有人。

    江源使了个眼色,神宗弟子便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了。

    夜漓发出一声嘲笑:“怎么?手下败将,是要来一雪前耻吗?还带了这么多人来,你可真有出息啊。”

    之前在武陵源大街上,江源被夜漓当众打得落花流水,心中已有积怨,被她这样一说,更平添了许多仇恨:“你…”

    夜漓嘴上不饶人,向来都只管逞口舌之快:“你什么你,我告诉你这山上的妖物十分了得,像你们这种法术低微的修士,就算上去了也只白白送死,还不如乘早离开,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江源怒极反笑:“我与你废什么话,现在就把你和这个叛徒抓了,为仙门百家清理门户!”

    夜漓听他一口一句叛徒,不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正是江源先动了手,夜漓也自然不会同他客气,右手一抬,锁魂链便从衣袖中射出。

    江源的父亲原是不许他来银堇山除妖的,他私自偷偷跑来,带的都是神宗的年轻弟子,自然不是夜漓的对手,锁魂链宛如灵蛇一般在空中左突右窜,十多柄剑对着它劈砍都无法突破,它忽得缠住其中一人的腰,举起来扔向其的同伴,一扬一甩又带倒了十几个人,将冲上来的神宗弟子拦腰打倒在地,接着锁魂链幻化成一张网,罩住他们。

    夜漓得意得拍拍手:“唉,你们神宗的剑法实在是不怎么样啊,老实在这儿呆着吧!”

    江源挣扎着朝他们喊:“放开我们,你们给我回来!”

    夜漓自然不理睬他,头也不回得走了。

    谁知此时江源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接着黑瞳蔓延整个眼睛,看上去完全没有眼白,模样恐怖。

    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就听江源大喊一声,转身一看,只见他竟然铮断了锁魂链,宛如得了失心疯一样不管不顾地提着剑朝他们冲过来。

    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江源修为激增,步法奇快,等他们反应过来,江源的剑已近在眼前了,说时迟那时快,夜漓一把推开鹤青,挡在他面前,任凭剑锋贯穿了她的腹部。

    鹤青见状大惊,急忙一掌拍开江源,但似乎根本不起作用,江源只是后退了几步,嘶吼一声,便又空手来袭,锁魂链感应到主人受伤,自行飞过来抵挡住江源。

    见夜漓流血不止倒地不起,鹤青扶着她,连连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样了?你怎么这么傻?”

    夜漓勉强笑道:“没事的,死不了。”

    鹤青又担心又生气,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那边厢锁魂链铮铮作响,夜漓受了重伤,魂力自然也大幅下降,已经困不住附身在江源身上的那个邪灵了。

    鹤青道:“你休息一下,我去对付江源。”

    夜漓点头道:“你小心一点。”

    说罢鹤青持剑去了,几名神宗弟子见夜漓落单,想乘机对她下手,夜漓忍着腹痛想重新牵引魂力,让断了的锁魂链恢复如初,但没有成功。

    本来夜漓是感受不道疼痛的,凡间的法术轻易伤不了她,但与这具躯壳融合得越久,感官就越能从肉体传到魂魄上,疼痛之意也就越加强烈,她忍痛将插在腹部的剑拔了出来,然后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眼看数人逼近,夜漓无法,只得喊道:“鹤青救我!”

    鹤青听闻夜漓的呼喊,急忙回身来救,却将江源也引了来。

    “少宗主,等我帮你!”一个平日里就惯于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神宗弟子上前献媚,没想到此时的江源早已敌我不分,还没等他拔剑做些什么,便被江源扭断了脖子。

    “江源,住手!”鹤青与江源过了几招,见他状似疯魔,大喝一声,但那江源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红着眼浑身黑气缠绕,竟然徒手接住了鹤青的剑,一旁的神宗弟子具是大惊失色,仓惶逃窜。

    鹤青是公认的玄门之中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尤其擅长剑道,绝大多数人都默认他为下一任仙首,如果不是发生玄宗内这桩惨案,他是未来要统领仙门百家之人,不要说同辈,就是现任的各门宗主,也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鹤青的剑气,何况是没有武器的情况下。

    “没有用的,”夜漓道:“你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中了邪了。”

    鹤青不愿真的重伤江源,还只边打边退,夜漓又说:“无须手下留情,他已经不再是神宗少主了!如若不然,在场的一个都活不了!”

    江源身上中了几剑,流着血却浑然不觉得疼痛,无论多少招打在身上他都不退,发冠被鹤青用剑挑断,披散着头发,面色发青,形容可怕。

    夜漓草草得给自己止了血,捂着伤口站起来说:“他肯定是被山上的邪灵附体了,这样打根本不是办法。”

    她走到鹤青身边问:“驱灵符阵,会不会?”

    鹤青点点头,寒玉剑指天,不过一会儿便以法力划出一道阵法,随即剑锋一移,阵法便向江源压去,夜漓拖着受伤的身体,飞速移步到江源身边,拍了数张青冥符在他身上,等拍到第七张时江源回掌将她打飞,夜重重撞在一颗树上后摔倒在地,勉强挣扎着坐起来,指着江源念道:“奈何忘川引魂,空望前世浮尘,千阙阁主号令,重归轮回之门!”

    只见符阵青光大作,被困住的江源仿佛承受着巨大压力,遮着头蹲在地上,而且越蹲越低,恨不得挖一个洞躲进土里。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细细听来,声音竟有些似龙吟,黑气从他的七窍流出,冲破驱灵阵飞向空中消失不见了。

    夜漓舒了一口气,原来也没指望凭着驱灵阵和青冥符真的能将这东西困住,能将恶灵从江源身上驱散已是不容易了。

    不过只怕这神宗少主是活不了了…

二十三、跳崖

    “少宗主!”

    那些方才躲在一旁龟缩不出的神宗弟子这会子倒跑出来哭江源了,见到他倒在地上,浑身绵软,瞪着眼睛张着嘴,有胆子稍大一些的上去探了探,已没了气息。

    鹤青将夜漓扶起,问她:“你伤得怎么样了?”

    “不碍事的,我们快走吧。”

    夜漓担心再被那些神宗弟子缠上,赶忙拉着鹤青离开了。

    行至山腰,前头的石阶上头又出现一批受伤的玄门子弟,样子惊慌失措,颇为狼狈,连滚带爬地逃下来,边跑边喊:“烛九阴,是烛九阴!上古凶兽烛九阴!”

    烛龙?这银堇山妖物的真身是烛龙?

    夜漓思忖,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烛龙已经死了呢?

    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好像是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慢慢被唤醒,也或许只是听千阙阁里的哪个酒鬼,喝醉了信口谣传,编的故事罢了。

    一个宗门弟子和她有一样的疑问:“那东西不是早在一千年前就死了吗?听说是被天界的镬天将军和他的侍女觅波仙子联手绞杀的。”

    说明烛龙已死这应该是真的,那作乱的就不是烛龙本身,而是它的亡魂,那末三趾鬼抓痕也好,邪灵附体也好,就都说得通了。

    另一个弟子叫嚷道:“啊啊啊啊啊啊,我怎么知道,快逃命啊!”

    “那东西的身子能有半个武陵源这么大!”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等他们都跑光了,鹤青和夜漓才从岩石后面出来,继续往上行进。

    越靠近山顶,气流倒是越发澄明,鹤青早就发现这次与夜漓重逢,她的身体有些异样,明显大不如前,但又不知缘由,毕竟就夜漓的容貌看来,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以为她是受不住这山中瘴气,身体已快到达极限了,鹤青见这会儿视野清晰,便索性御剑,带着她直接上了山顶。

    银堇山山顶平缓,广阔无垠,微有积雪,东南边山崖下有一处潭水,四面环山,潭水波光粼粼,清澈静谧,此处钟灵毓秀,山明水净,完全看不出是有妖邪盘桓的样子。

    二人往崖边走了几步,看到那里倒了一排仙门中人,死的死,伤的伤,看样子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斗,十分惨烈。

    “师父!”

    鹤青看到万锦年也卧倒在那边,赶忙跑过去将他扶起,夜漓想阻拦都来不及。

    “师父,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鹤青关切询问。

    万锦年见到爱徒,原本愁容正要舒展,但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夜漓,神色重又凝重起来。

    “哼,鹤青,你怎么与这邪魔外道混迹在一起?!”万锦年皱眉沉声道。

    “诶,你这老东西,叫谁邪魔外道呢?你…”夜漓毫不相让,言语上一句也不肯吃亏。

    倒是万锦年身旁的樊晓澄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暗赞她不负所托,不辱使命,竟真的找到了他二师兄。

    鹤青打断她道:“夜漓,不可对我师父无理,”转而又对万锦年说:“师父,这位小兄弟便是前些日子与我在金陵城共同降服地缚灵的那个术师,他叫夜漓,他…不是坏人。”

    万锦年厉声道:“逆徒!枉费你修行这么多年,连他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我不管他是好是坏,非我族类,终不该存于这个世间,你若还当我是你师父,现在就动手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鹤青跪下叩首道:“师父,这银堇山上的邪物凶险,眼前将其除去才是最为要紧的,这位小兄弟他…他没有害过人,如今还愿祝我一臂之力,等这里的事情了了,我自会把他送走,回玄宗领罚,求师父海涵,高抬贵手,。”

    夜漓心中不忿,出言不逊道:“你干嘛求他,哼,想抓我,也要看你们仙门有没有这个本事。”

    鹤青轻声斥责道:“夜漓,你不要再说了。”

    万锦年怒不可遏:“送走?送去哪里?他最该去的地方是武陵源高山坳的锁妖塔!你这是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他私自放走吗?!你又怎知他没有害过人!”

    这时,刚刚和江源在一起的神宗弟子也冲上山来,看到眼前情景,立刻恶人先告状:“好啊,又是你们两个!万宗主,适才在山下,就是这小子不知施了什么妖法,将我们神宗少主害死,虽然不知道贵宗弟子为何会与他在一起,但仙门一体,同根同源,还请万宗主给我们神宗一个交代!”

    夜漓反唇相讥道:“你说是我使了妖法害死你们少宗主的,可有证据?明明是他修为不济,还硬要闯山,被这山上的邪灵附体,夺去精元才死的,你们这信口开河的本事也是代代相传的吗?”

    神宗弟子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你这妖邪休要颠倒是非黑白,仙门弟子自幼修炼,哪那么容易遭受邪灵入侵,万宗主,我们少主的尸体此时还躺在半山腰,别忘了他死的时候你们玄宗弟子也在场,若你还任由这妖物在此胡言乱语,那他也是帮凶!”

    万锦年被这一番话说得怒气激荡,热血上涌:“鹤青!你还不出手,是要活活气死为师吗?”

    鹤青面向万锦年,不为所动,反而诚恳地说道:“师父,我记得你和师娘从小就教导我,先主创世,众生平等,无绝对的好坏之分,洪荒初始,天地混沌,一念为神一念为魔,只在于自己的选择,与善恶无关,只要摈弃杂念,一心向道,不管是谁都能修成正果。师父师娘当年如此公正,就事论事,看重的其所行之事,而不是其身份,从其他仙门手中也救下不少异族中的善类,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坚持心中正义,难道您从小教我的,都错了吗?”

    万锦年恼怒至极:“住口!你还有什么资格提起你师娘!”

    说到于氏的死,樊晓澄也是悲痛难忍,低下头红了眼眶。

    当年于氏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想苟活,为的就是自己和玄宗的声誉,因此鹤青从未将她过世真正的原因全盘托出,万锦年至今都对妻子之死的真相并不完全清楚,只是内心迁怒于鹤青。

    鹤青道:“师娘舍身取义,结果反而中蛊遇害。我知道师娘的死,师父心里始终责怪于我,没能救下师娘是我的错,我理解。但江源确实并非夜漓所害,是我两联手替他驱逐了体内邪灵,他受不住煞气而死的,此乃我亲眼所见,在场各位都是修仙之人,又岂能妄言!”

    万锦年悲怒交加道:“够了!你还要替她说话!你是着了什么魔了吗?!”

    神宗弟子听鹤青言语间句句相帮与夜漓,揭他们的短,自然不能忍让:“这么说来,就是我神宗技不如人,活该受死了?”

    夜漓心下明了,今日若是她不把性命交待在此,这群修仙之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也罢,多说无益。

    鹤青忽感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待要转身,却发现浑身不能动弹。

    “哈哈哈哈哈,”夜漓大笑着上前道:“万宗主说得不错,鹤青之所以会帮我,确实是因为着了魔,哦不,准确来说,是着了我这个大魔头的道了。”

    她走到鹤青身边,牵着他的手臂将他转了一个身,众人见到他腰上贴着一道符咒。

    樊晓澄道:“是傀儡符!”

    鹤青一脸不解,死死瞪着她,夜漓站在他身边小声道:“你表情自然一点,不然该穿帮啦。”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鹤青僵直着身体,问她。

    夜漓微微一笑:“跟他们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两个都脱不了身,况且鹤少侠一世英名,岂能为我一个邪魔外道毁于一旦呐?你放心,我死不了,呆会儿我就佯装打不过,从这里跳下去,等他们帮你揭了傀儡符,你假装什么都不记就是了。”

    鹤青与夜漓两人方才的一番话叫在场神宗门人脸上无光,夜漓既然自然是魔头,一名神宗弟子立刻站出来道:“来啊,一起诛杀这个妖孽,为少宗主报仇!”

    旋即十多个人御剑齐发,夜漓哪里放在眼里,锁魂链一挥尽皆打落在地,她眼珠一转,觉得做戏要做全套,于是欺身靠近,引得他们朝自己进攻,她则做出边打边退的样子。

    有人见她示弱,便有人助威道:“这妖孽已是强弩之末,大家一齐上,此时勿要讲什么道义。”

    夜漓冷笑:“好个仙门正派,以多欺少就是你们所修的道义吧。”

    玄门众人一听全都恼羞成怒,有人反驳:“斩妖除魔才是修仙之人的本分,我们这是不拘小节。”

    夜漓又嘲笑道:“若你的剑有你的嘴这么厉害,或许这世上就没有我这种邪魔外道了。”

    她时而进,时而退,那些与夜漓对阵的和受伤躺在地上的仙门中人都看不懂,她到底打得过还是打不过。

    有一老者喊道:“休要与那妖人起口舌之争,快将他了结了才是!”

    这一喊,那些仙门弟子忽然有了士气,夜漓一看心想,这戏也做得差不多了,该功成身退了,此时正好有一把剑向她飞来,她拿锁链去挡,手上故意用力将锁链扯断,作出被剑斩断的样子,还故意惊慌失措地逃到悬崖边,转身道:“你们这群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东西,我今天栽在这里,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罢森然一笑,纵身跳下山崖。

    “夜漓!”鹤青见她真的跳崖,心中大恸,居然凭借毅力冲破傀儡符的禁锢,飞身扑到崖边,看着夜漓的身影消失在山雾之中,只觉得心痛不已,肝肠寸断。

    他与夜漓虽然相识不久,甚至只见过两面,但不知为何,心中待她却与旁人不同,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认识了,经过几世纠缠,命运依旧交织在一起。

    这冲不出的宿命感,宛如挣脱不了的桎梏,让鹤青呼吸困难。

    “夜漓!”他对着广袤的山崖不停地喊,但响应他的,只有山壁间的回音。

    樊晓澄上前替鹤青揭下身上的傀儡符,见他依旧悲痛不已,还以为他仍被符咒所控,摇了摇他的肩膀说:“二师兄,二师兄你快醒醒!”

    鹤青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清潭峰峦,绝望地笑了。

    “二师兄,”樊晓澄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不禁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见鹤青神色不对,连忙转身对余下仙门众人道:“傀儡符已除,玄宗对神宗少主一事深表遗憾,但江源之死与我二师兄无关。”

    神宗一众知道此事如果深究,自己也没有多占理,还不如就此揭过,也好缓和一下两派的关系,一个神宗弟子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刚刚在半山腰时我们都看得真切,就是那个妖人控制了鹤少侠,对他发号施令,鹤少侠受人所制,伤人性命实非他本愿。”

    “没有。”鹤青忽然道。

    “什么没有?”众人一头雾水。

    “我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夜漓他没有给我施什么符咒,我也没有受制于他,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鹤青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一心只想着夜漓,她说她不会死,可是从这么高的山崖跳下去,不死也没了半条命,想到她可能会命丧于此,鹤青又不可抑制的痛苦起来,心宛如被千刀万剐了一般。

    先前那位老者又道:“看来鹤少侠是执迷不悟,决意要与仙门为敌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万锦年见爱徒仍不知悔改,高声训斥道:“你若执意要与这妖邪为伍,仙门百家便容不下你了!”

    他漠然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人,冷笑道:“为敌又如何?容不下便容不下吧,如你们所愿,我这就下去找他。”

    “找他?呵呵,”有人说风凉话:“且不说这空桑池旁的山崖极高,跳下去肯定活不了了,就算他命大侥幸没死,你可知这池底便是烛九阴的老巢,刚刚它从下面冲上来两次,伤了不少人,你觉得他从这里跳下去还能有命吗?”

    鹤青听他这么说,更是心如死灰:“刚刚如果不是他替我挡了江源的一剑,我可能已经死了,现在我便将我这条命赔给他,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樊晓澄含泪苦劝:“师兄,你要干什么,你冷静啊!”

    鹤青走到万锦年面前,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师父养育教导之恩,唯有来世再报,但请师父相信,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玄宗的事情,自此不能侍奉左右,还望师父保重。”

    说着他站起身,面对着玄门众人,开始往后退,脚踩到悬崖边上时,没有一丝犹豫,往后一跳,跌落下去。

二十四、空桑池

    话说夜漓跳下悬崖之后,先是被锁魂链挂在一处巨石之上,刚安心片刻,谁知巨石承受不住锁魂链的压迫,碎成石齑,她又开始往下掉落,手忙脚乱得化锁链为网,却又掉在一颗古树之上,荡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扯破衣服,偏生刚好又掉在锁网之外,摔断了左臂。

    “哎哟。”她不禁呻吟一声,果然在肉身中呆得越久,就越能感觉到身体传来的疼痛,她咬牙忍痛,坐起身来,“咔嚓咔嚓”两下,把断臂接上,忽然觉得头顶有什么异物坠落,抬头一看,居然是个人,她揉揉眼睛,大吃一惊:“鹤青?”一挥袖子,锁魂链出,圈住了他的腰,但只暂缓了他的下落之势,整个人还是直直地往下掉,夜漓当即运起魂力,但她伤势还未恢复,魂力不够充裕,只能借助双手的力量,拍地而起,腾空接住了鹤青,接着两人一起落下,鹤青重重地摔在了她身上。

    夜漓又叫唤了一声,发现这左臂刚接好,这右臂又给摔断了,埋怨道:“你,你跳下来作甚?你知不知道刚刚如果不是我接着,你就摔死了。”

    鹤青爬起来,拱手行礼道:“又承蒙夜兄相救了,我连累你跳崖,却留你一人在这池底,与道义不合,非大丈夫所为。”

    夜漓哭笑不得,不知道应该感动呢,还是应该笑他迂腐,只好说:“我都跟你说了,我死不了,认识我这段时间,你也应当知道我非常人,倒是你这肉胎凡体的,若是摔下来,当真是要粉身碎骨的。”

    转念又想,他为何不御剑?悬崖上虽然迷雾极重,分辨不清方向,但若御剑总还能侥幸留下一条命来。

    莫不是鹤青真当她死了,要和她同死在一处?这么一联想,夜漓不禁两颊绯红,低头害羞起来。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鹤青浑然不知夜漓的心事,问道。

    “没,没什么…”夜漓缩了缩脖子说:“就是有点冷。”

    银堇山地处北境,山峰极高,空桑池周围常年积雪,北风呼啸,极其寒冷。二人见山壁有一洞穴,连忙躲进去,看样子这山洞已经形成千年,洞顶上倒挂着各色石柱、石笋,岩缝层层叠叠,模样千奇百怪。

    夜漓守着鹤青生的火,仍旧瑟瑟发抖地说:“我们不会还没被烛龙吃了,现在这里冻死饿死了吧,对了,你们玄门的人一定以为我们都死了,不会守在崖边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御剑逃跑算了。”

    鹤青道:“不行,这空桑池太深,上面山雾极重,辨认不清方向,贸然飞上去反而有危险,而且…而且我刚刚摔下来的时候遗失了佩剑,许是落到空桑池底去了。”

    夜漓沮丧道:“什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只能等天气好一点再做打算了。”鹤青说着走过来挨着夜漓坐下,夜漓连忙蹦了起来:“你干嘛啊?”

    鹤青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颇为意外:“我只是…你说你冷,我想我们两挨着坐,会不会好一点…”

    “哦…”夜漓尴尬地挠挠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夜漓问他:“你师父和仙门中其他人都一口咬定说我是邪魔外道,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到底是什么,你不好奇吗?”

    鹤青道:“这是你的私事,如果你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问。”

    夜漓笑嘻嘻地凑近了他:“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吗?”

    鹤青见她方才和自己疏远,现在又眼巴巴地凑上来,真是小儿心性,于是故意朝边上挪了挪,和她坐得远了些,示意要保持距离。

    谁知夜漓根本没在意,又靠过来说:“我是冥界的朝生使者,是一个魑灵。”

    “朝生使者?”

    夜漓一脸骄傲道:“就是你们凡人常说的鬼差,阴差,是专门渡人魂魄去冥界的,不过最近鬼王刚封我为怀阴公主,让我掌管冥府的孽镜司,之后我恐怕不能常来人界走动了。”

    鹤青问:“鬼王,可是上次在金陵城栖霞山见到的那位?”

    “嗯。”夜漓点点头。

    “那你现在又怎么会来凡间的?”

    “我是因为…”夜漓本想说我是因为你才来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是因为无聊了,才来这里走走,散散心的,你不知道孽镜司的活有多无聊…还不如让我捉两个恶鬼邪灵来得畅快。”

    “你看,”夜漓拿出一块漆黑的令牌,上面刻着“神無”二字:“这神無令就是使者令,鬼门关一开,活人进不去,死灵出不来,唯有佩戴这神無令者方才能自由出入。”

    “这神無指的,可是地狱之主?”鹤青摸着令牌问。

    “嗯,正是几千年前横行鬼蜮,祸害六界的地狱之主神無,不过后来被洛梓奕...就是鬼王,干掉了,只留一丝残魂封印在酆都山,现在的冥界绝大多数地方都和当初神無在世时不同,只有这出入的通行证神無令保留了下来。”

    鹤青似懂非懂:“那魑灵又是什么?”

    “你应该听过魑魅魍魉吧?”夜漓说:“冥界的鬼魂分魑、魅、魍魉三种,魑就是魑灵,魅即鬼魅,是冥界魂力较高的两种阴魂,至于魍魉嘛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游魂了。”

    鹤青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调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怀阴公主…听着和我前年在余姚山除掉的阴风老怪像是亲戚…”

    夜漓听罢立刻激动道:“怀阴是封号,是封号!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做鬼也积极健康,阳光向上...”

    她抬眼看到鹤青憋笑的样子,终于明白他是故意逗她的,动手挠鹤青:“好啊,你是故意的,看我饶不饶你!”

    他们互相嬉笑打闹,夜漓也终于一扫心里的阴霾,玩闹间她一不小心脚上拌到了一块石头,整个人就扑倒在了鹤青身上,二人四目相对,夜漓心中一荡,自觉难以自持,赶忙爬起来,鹤青心中怦怦而动,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夜漓倒在他怀中,温软如玉,气息宜人,只想揽着她再多抱一会儿。

    鹤青虽自幼清修,但仙门中并没有规定修仙之人不可近女色,玄宗里也有女修,众弟子在一处修炼,一来二去生了情愫,求师父赐婚的事也不是没有,所以他对男女情事虽非十分知晓,但也不是一窍不通的。

    可夜漓是个男子啊!

    他,他,他怎么会对一个男子动心呢?!

    鹤青正心猿意马,无法自处,他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的,这时,夜漓忽然含羞带怯地问他:“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真身。”

    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温存中没有回过神来,有些懵懵的,没有答话,夜漓晃了晃他:“你还带着牛泪吗?”他木讷地掏出来滴了两滴在眼睛里。

    夜漓浅笑盈盈,这才将肉身脱去,以魂魄之态示人。

    只见她绸发秀眉樱唇,玉手肤白胜雪,神色宜人,举止潇洒,鹤青不禁看得呆了,这究竟是女鬼还是女仙啊!

    愣了半晌他只吐出一句:“原来…原来你是…女子?”

    “是啊,我是女子,你可欢喜?”夜漓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了,她是女子鹤青为何要欢喜?这话忒也不知羞了。

    谁知鹤青居然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想到先前与她并肩而卧,同床共枕,脸上不免有些微热。夜漓见鹤青如此神色,喜不自禁,在旁偷偷笑了。

    她重新回到肉身上,坐起身来,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摔断的右臂,不禁皱起眉头,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了?”鹤青问。

    “还不是你,方才从上面掉下来,一下子砸在我身上,害我摔断了胳膊。”夜漓说着,又是“咔咔”两下,将断臂接好,转而倒吸一口冷气,疼得斯斯直叫,看得鹤青是目瞪口呆。

    “很…疼吗?”看夜漓受苦,不知为何,鹤青心里一纠,就和刚刚知道她跳下悬崖那一刻时的感受一样,心里堵得慌,觉得好生难过,只盼她安好无恙,所有的苦楚都由自己来承受才好。

    “不疼,”夜漓看着自己刚接好的手臂,幽幽地说:“你也知道,鬼魂原本是感觉不到疼的,只因我在这具肉身上附得久了,肉体和灵魂慢慢融合,才能感受到痛,冷,饿…说来可笑,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于你们凡人来说是苦海,于我们这些冥界阴灵来说却是奢望,也只有当我能感知周围的一切,感受到痛苦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活着的,才觉得活着,真好,是真的很好。”

    鹤青与夜漓在洞中呆了两日,洞外都是风雪不断,第三日实在是腹中饥饿难耐,朝山上一望,山中雾霭却仍是不散。

    等天略放晴,夜漓安耐不住道:“我们都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到什么烛龙啊,你说它是躲在这洞里呢,还是躲在水里。”

    二人百无聊赖,信步走到洞外,看着面前空桑池,夜漓又咂嘴道:“这池水如此清澈,也不知道里面有肥鱼没有。”

    她走到池边,俯身查看那一汪清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看似平静的池面下暗流涌动,深藏玄机,仿佛一股神秘的力量顷刻便要跃出水面闹个天翻地覆来了。

    “诶,”夜漓刚要伸手撩那空桑池中的水,就被鹤青拉住了:“既然仙门中人说这里就是烛九阴的老巢,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你若饿了,我给你去摘野果子吃。”

    夜漓屁颠屁颠地跟上他说:“我也去。”

    他们沿着池边一路继续探索,行至山麓一处坡道,沿着山势往上爬,脚下的泥土虽然松软潮湿,但上面盖了厚厚一层落叶,所以也不是很难走,他们一路摘果子饮山泉,倒也别有野趣,夜漓看到山壁边上有一个极狭窄的石台,蜿蜒着伸展出去,起了玩心,拉着鹤青跳上石台,天净气明,凉风拂面,脚下白皑皑的雪中点缀着几片翠绿,寒冷却不冻人。

    夜漓玩高兴了,指着空桑池两头的断崖对鹤青说:“你看,这断崖两边对称,如此整齐,倒像是被人用剑劈开似的。”

    鹤青笑道:“倘若真有这剑能开山劈石,恐怕也不是常人能使的,莫非是九重天上的神官下凡留下的痕迹?”

    “诶,”夜漓摆摆手,吹嘘道:“这天上的神仙我也并非没有见过,也不是各个都很能打嘛。”

    石台上望出去,只见远处山峦叠起,雪后初霁,竟现流云飞瀑景象,群山云雾缭绕,白云随风势流淌,绿荫若隐若现,变幻无穷,想那神仙住的昆仑山蓬莱岛,也不过如此吧。

    夜漓久居冥界,从未见过此景,自然喜不自胜,但良辰终究要散,好景往往不长,又叹息:“若能在此长住,终其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面对眼前云海壮阔的波澜美景,身边还站着鹤青,想到能日日与他相守,实是美事一桩,夜漓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鹤青闻言也有些激动,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你,你愿意,和我在这里长住下去,终此一生吗?”

二十五、烛九阴

    夜漓本也是满心雀跃的,但看着鹤青如一潭泉水一般明亮的双眼,忽然就有些退缩了,干巴巴地笑道:“你,你说什么傻话呢,你看这里丛林密布,荒无人烟的,除了你,连一个活物都没有,而且你也知道,冥界的鬼魂是不能在人界长留的。”说着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青紫色尸斑来。

    鹤青大为意外,一把抓过她的胳膊惊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夜漓叹息道:“就算魂魄能永存,肉身却有期限,这具躯体虽然是鬼王亲手造的,但之前在金陵城除祟时就已达到了极限,为了让你能认出我,这次出来我又勉强用了,如今早就是强弩之末,也不知还能撑多久,你师父说得对,我非凡界所有,终归不该存在于世间,做有违常理之事是要遭报应的,魂魄离开冥界太久,就会变恶作祟,这和我们朝生使者渡魂是一个道理,在金陵城时你应该发现了,我不过多逗留了几日,灵魂就开始躁动不安了。”

    鹤青确实觉得,自从她晕倒在破庙之后,行为确实有些异常,听她说为了让自己能认出她,勉强用了一具已经快分崩离析的肉身,明白她心中的情义,心下更为失望:“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夜漓摇摇头,他们毕竟人鬼殊途,与其给他希望,还不如断了他的念想。

    而后几日,他们在这空桑池边的山洞里过起寻常生活,夜漓只盼着与鹤青在一起,过一日是一日,两人都只字不提除烛九阴之事,也没有再说在这里永远住下的话,不找上崖的路,每天就只是修炼和在这山间野外觅食。

    但日复一日,夜漓体内的灵还是躁动得越来越频繁了,第六天早晨,鹤青从外面打了山泉野果回来,发现她不见了。

    鹤青急得洞内洞外找,忽然身后一阵阴风飘过,他感到背脊一凉,回头看到的居然是夜漓!她显然刚醒,只穿了一件贴身衬衣,神情异常,浑身透露着诡异和凶狠,此时的夜漓显然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只见她眸光一闪,忽然探手直取他的咽喉。

    “夜漓!”鹤青一边闪躲一边道:“你怎么了?”

    夜漓根本不答话,满洞穴地追着他跑,推掌打出的魂力将洞内的石钟乳、石柱、石笋打了个稀巴烂,鹤青想,山洞虽然宽敞,但障碍物众多,这么逃下去迟早被她抓到,到时免不了一番打斗,看夜漓现在的样子,显然已经阴魂生变,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如果伤了她,或是让她伤到自己就不好。

    想着,鹤青飞身逃到洞外,夜漓也紧跟着跑出来。

    “夜漓,你冷静一点,快醒醒!”鹤青挡了她两招,不断地试图唤醒她。

    夜漓仿佛已经听不见任何外在的声音了,凶化后的她修为远在鹤青之上,和之前江源的情况一样,近身对抗,不在意流血也不怕疼,不顾一切,加上鹤青一味退让,身上连中几掌,被她打倒在地,躺着碎石上,只觉得后背膈得厉害,还没来得及反应,夜漓便跃到半空企图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好在危机关头,鹤青侧身滚了几下,全都躲了过去,他迅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闪跳躲避,夜漓一连送了几掌,都没有打中他,反而击在空桑池的水面上。

    池水瞬间炸开了几丈高,水花四溅,水汽弥漫,一大泼浇在二人身上。

    夜漓的行动停了下来,身子摇晃了一下,浑浊无神的目光忽然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好像在同自己做搏斗,过了一会儿,她径直冲向空桑池,一头扎了进去。

    “夜漓!”鹤青追过去,以为她要做什么傻事,也沉下去想要把她捞上来,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过了好久,鹤青浮出水面,被水呛得直咳嗽:“夜漓!”

    他也顾不上池里有什么,会不会惊扰水下的东西,焦急地拍水。

    “呼!”夜漓终于伸出头,将头发甩向脑后,朝上吐出吃进嘴里的水,白色里衣沾了水,紧贴着她纤瘦的身子,宛如蛟龙潜游,出水芙蓉。

    “夜漓!”鹤青赶忙游过去一看,见夜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喜不自禁,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怎么了?”夜漓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晕头转向:“我们怎么泡在水里,你不是说别碰这池水的吗?”

    “没事了,没事了,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鹤青激动地喃喃自语。

    夜漓瞥见他脖颈和肩膀上的红印,放开鹤青的怀抱,问他:“这...是我做的?我是不是...伤了你?”

    “哦,这没什么,我没事。”鹤青连忙抻了抻衣领遮盖。

    夜漓立刻明白了,沮丧地问:“我刚刚...是不是...”

    “我没事,都过去了,”鹤青宽慰道:“我们快上去吧。”

    他们走上岸,夜漓又回头看了一眼空桑池,心下有些奇怪,刚刚躁郁癫狂之时,被这空桑池水一浇,内心倒是平静澄明下来,而后每日夜漓都要在空桑池里泡一会儿,但也不敢泡久了,只怕真的是会惊扰水下的亡魂。

    十日后,二人的伤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天夜漓在池水里泡完,二人照例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山崖上爬,熟门熟路得摘得油桃,李子,桑葚,居然还在山林深处的一棵朽木上找到了蘑菇和木耳,可以带回去做个汤,夜漓很高兴,于是比往常走得远了一点,喜滋滋地捧着这些山珍,想着一会儿可以大饱口福。

    这时她被山崖上发出的一道亮光闪到了眼睛,她半遮着脸抬头,看到长满苔藓野绿的山壁上,一棵不知名的草株散发着点点星芒,本来这片山林就都被参天高树遮蔽,日头照不进来,阴凉幽暗,这株草就显得尤其打眼。

    夜漓眼睛一亮:“难道是聚灵草?”她飞身上山,将仙草摘了下来,等落地一看,又失望了。

    鹤青见她忽喜忽悲,不禁问道:“怎么了,这草有什么特别的吗?”

    夜漓道:“我还以为这是聚灵草,原来只是一棵普通的莹草,要说这种仙草也算稀有,通常生长在福源灵山之中,有驱虫避害,延年益寿的功效,修行之人食之,还能助长功力,但我要找的是却不是莹草,而是聚灵草。”

    “聚灵草是什么?”

    “聚灵草顾名思义,就是凝神培元,安魂聚灵的,还阳的鬼族用了,肉身和灵魂之间就不会互斥地那么厉害,作用好比你们凡间的人参,能续命,吊着人最后一口气,我若服下,就能…就能在这世上多陪你一会儿了。”

    鹤青听闻此话,心中不知应当作何感想,语塞半晌终于说:“那我就去给你找聚灵草。”

    石锅里的蘑菇汤咕噜咕噜翻滚,竹筷子竹碗竹勺备好,就可以开饭了。

    “对了,”夜漓说:“一直忘了问你,你身上的蛊毒怎么样了?”

    鹤青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中蛊毒的?”

    夜漓将她闯玄宗,肉身被万锦年封印在地牢,最后托梦给樊晓澄求助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鹤青听得一惊:“你还去玄宗找过我?”

    夜漓脸上一红,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在冥界见过你大师兄陈昭。”

    “你见过他?他说什么?”

    “这就是奇怪之处,我最初在鬼门关见到他时,神志还是清醒的,后来于孽境司府,我本想上堂审他,那时候的他像是被人施了什么咒一样,已经没有自己的灵识了。”

    鹤青皱眉沉思。

    夜漓又说:“而且他入鬼门关之时还企图逃去还阳,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背后,还有更深的隐情?”

    夜漓摇头耸肩,表示她也猜不透。

    “如果是,那还真是有些难办。”

    夜漓仗着有鬼王庇佑,横行无忌至今,还没有从她嘴里听过“难”这个字。

    但若此事真有幕后黑手,能把势力延伸到冥界来,能耐还真是大。

    两人都没有头绪,暂且放下不谈,又过了几日,他们依旧在山野采摘吃食,夜漓把摘下的野果随手喂到鹤青嘴里,鹤青随口吃了,相处得久了,便觉得这个举动很自然。

    鹤青正赞果子甜,忽听得远处传来人声:“在这里,这里有路!”

    又有人说:“那妖物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们,也不知死透了没有。”

    “不管,仙门百家的宗主们都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这句句声讨声中,只有一个稚气的呼喊:“二师兄,二师兄你在哪里,师弟来找你了,师弟来带你回家了!求求你应我一句吧,我不信你会就这么死了!”

    但还没喊几句就被喝止:“你小声点,不要打草惊蛇了。”

    这些人不会是疯了吧,夜漓想,她跟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赶尽杀绝才行?

    况且空桑池有烛龙怨灵在此,仙门百家宗主也不知究竟是哪个下的命令,竟连门下弟子的性命都不顾了。

    夜漓一把将鹤青拉到身旁,贴着石壁站着,隐匿身形,只听脚步声杂乱,但越来越清晰,探出头来一看,居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下山的路,眼见他们就快下到崖底了。

    夜漓在鹤青耳旁悄声说:“既然他们能找下来,说明这里有上山的路,我们走吧。”

    “不行,”鹤青道:“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肯定会惊动烛九阴的,我要下去救他们。”

    “鹤青!”夜漓拉着他:“他们诬陷你,想将江源陈昭还有玄宗十几条人命都栽赃在你头上,还逼得你跳崖,你又何必为他们冒险呢?”

    鹤青挣开她的手道:“师门对我恩重如山,况且性命攸关,对不起,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你…”夜漓见他怎么劝都不听,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四周忽然一阵地动山摇,飞沙滚石,抬头一看,连天相都变了,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已是乌云密布,过了一会儿,脚下摇晃得更厉害了,石面被撕开数道裂缝,山壁也开裂断落了。

    众人还未站定,崖底,空桑池水开始滚动,像是被煮沸了一样,最后“嘭”地一声炸开,溅起的水花附着在什么临空看不见的东西上,凝结成一条龙的形状,呼啸而来。

    那些来寻找鹤青与夜漓的修仙之人见之惊叫道:“是烛九阴!”

    “它果然在空桑池池底!”

    仙门中人直呼歹运,人没找着,倒是惹来了麻烦。

    鹤青见状扔了手中的山果野菌,一路狂奔而下,赶到崖底,见数十把剑摆起剑阵,齐齐发射。

    但剑像是从水中穿透过去一样,对烛龙丝毫没有伤害,反使其更为狂暴,鹤青右手一指,寒玉剑腾起,加入剑阵之中。

    “逃啊!”鹤青朝周围的人喊道:“快逃!”

    众人见他们的招数对水龙毫无作用,慢慢向后退去,只留鹤青当先,被激怒的水龙便冲他而来。

    “小心!”夜漓使出锁魂链圈住鹤青的腰,手上一拉,将他拖走,水龙扑了个空,只在地上留下一大滩水渍。

    “他们在这里!”一个玄宗弟子道:“快抓住他们!”

    “你看,”夜漓说:“你好心救人,就这当口他们还想着抓你呢。”

    “各位师弟,”鹤青站起身,拱手道:“现在情况紧急,大家赶紧上山逃命,你们放心,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自会回师门请罪的。”

    “二师兄,”另一个玄宗弟子说:“师父说了,谁将你和这妖物一块儿抓回去,他就定谁做下一任的宗主。”

    夜漓挑眉道:“万锦年这么说的?”

    玄宗之人并不回答,几名弟子一齐道:“得罪了!”

    夜漓冷笑道:“就凭你们!”

    锁魂链一出,将他们成排扫翻在地,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哼,万锦年派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来送死,我看他才是着了魔了吧。”

    夜漓还想继续教训他们,被鹤青制止:“夜漓,住手。”

    她赌气甩开鹤青,朝那水龙飞身而去,鹤青追在后面,一链一剑同水龙周旋。

    这时整个龙身都已凝结完整,这古怪的水龙不知从何而来,但十分狡诈,关键是什么攻击对他都起不到效果,只是疲于奔命,白白浪费力气。

    水龙的右抓抓向他们,二人正要躲避,龙尾又从左边扫过来。

    “小心!”夜漓反应快,将鹤青拍开,他腾空飞了一下段距离,落在高处的石崖上。

    她自己却迎头当面正中水龙的一击,承受不住水压,被拍倒在地,水龙俯冲下来,张口将她吞落肚中。

    夜漓被卷在龙腹的水流之中,冰冷的池水从口、鼻、耳中一起灌进来,呛了好几口水,一开始双手双脚还在水中扑腾挣扎,而后便逐渐失去了意识。

二十六、龙魂

    等再睁开眼,夜漓吓了一跳,只见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龙首,用睁圆的眼睛散发着橙色的光芒,死死地瞪着她,地上明明没有水,但踩上去,会有水波纹荡漾开。

    “一千年前你已杀死过我一次,如今还要来杀我吗?”那龙首开口说道。

    “你在说什么?”可能是刚刚在水中撞到了什么硬物,后脑袋生疼,夜漓摸摸头反问道:“我何时杀过你?”

    龙首桀桀而笑:“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可还记得自己身为龙裔,却帮着外人残害同族,你就跟你那个背信弃义,只知道巴结天界的父亲一摸一样。”

    夜漓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既然你已经死了,就应去到你该去的地方,不应在此间留恋。”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说话间便用锁魂链射向龙头,谁知居然射了个空,眼前的龙头只微微一晃,便不见了,锁魂链也掉在地上,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看你的样子恐怕和我一样,早就不是阳间之物了吧。”这时龙头忽然又出现在她身后。

    “哈哈哈,报应,这就是报应,你杀了我,自己也身死,我们的下场是一样的。”

    夜漓未及细究这龙头说的话,只道:“下场一样?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能在冥界凡界自由出入,而你却被困在银堇山上,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十里,你既看出我的身份,也应当知道,我是冥界使者,像你这种程度的鬼魂在我眼里,不过就是比普通的游魂稍微厉害了那么一点点,算不上什么。”

    夜漓一边揣测一边继续说道:“你本可以可以去任何水域,没道理不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你为什么没有走?”她试探道:“这里就是你死去的地方,你被追杀至此,结果打不赢对方,死在了这里,世人皆知,烛九阴乃是上古凶兽,如果不是有致命伤是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个伤了你的东西,现在就在空桑池里,死后你的灵魂也被这东西封印,无法离开,我说得没错吧?而且此物圣洁,恐怕是天界的什么法宝,可以净化你的煞气,所以整个银堇山都被黑气笼罩,唯有这山顶还留有一抹绿意。”

    她猜得一点没错,龙头果然恼羞成怒,目光如炬,发出骇人的光亮,阴恻恻地说:“你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的肚子里,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捏得粉碎。”

    话音一落,夜漓猛然惊醒,“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浑身犹如身在冰窖,刚刚的龙首果然是幻影,她一下子慌了,手脚并用继续在水中挣扎,但没过多久她的气息就渐渐变弱了。

    危机关头,龙首的话却在耳边回响:“那你可还记得自己身为龙裔,却帮着外人残害同族…”

    又想起曾经她曾经问洛梓弈,为什么说魑灵千年难得一见。

    洛梓弈说:“魑同螭,是龙的一种,魑灵即为龙魂,龙族原本就是妖族之首,后来助天族赢得神魔大战,并且因此脱离妖界,封神登天,深得天帝的信赖和倚重,被委派执掌四海水域。龙族通常寿命都极长,若不是蒙难,在冥界千年万年也难得一见。”

    夜漓一直都知道自己前世是一条龙,但她从未在意,也没有对自己的同族产生过好奇。洛梓弈的前世是个凡人,晏姬的前世是狐族,冥界还有猫妖、蛇怪、狼人…她只当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灵妖,并无甚稀奇,也未曾追索过自己的来历,因为洛梓弈说,但凡来了冥界,就要放下对前世的留恋。

    但此时她的龙魂却忽然觉醒了,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尘封已久的力量蠢蠢欲动,只待破出,等夜漓苏醒过来,已化为龙形,两只前爪与烛龙牢牢地抓在一起,彼此相抗衡。

    “两…两条龙!”空桑池边的众人惊呼道。

    夜漓听到有人呼喊她,回头看见鹤青站在山壁蜿蜒伸出的石台上,长啸一声,用蛮力将烛龙推开,复又变回人形。

    鹤青只觉得身边闪过一道清影,夜漓就婷婷地站在那里了,身上居然一点也没有被沾湿。

    他看得呆了:“你…你是那另一条水龙?”

    “什么水龙啊,”夜漓说:“这就是烛龙的亡魂,你知道鬼魂在凡间如果不附在其他生灵身上,除非魂力像鬼王一样强大,否则凡人用肉眼是看不到的,烛九阴和我只不过是用魂力将空桑池里的水凝结在自己身上,你们才能看见罢了。”

    “你看那里,”她指着嵌在断崖上的一块巨石:“我去把这块石头砸了,只要放干净空桑池的水,那烛龙自然也就不能再有如此威力了。”

    “不可!”夜漓正要再次化身成龙,鹤青阻止道:“空桑池如此之深,如果水从这里冲下山,那山下的百姓岂不是都要遭殃了。”

    “鹤青,”夜漓恼怒道:“你干嘛总是拦着我啊,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心里也觉得我其实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我没有,”鹤青拉着她解释道:“你误会了…”

    “不必说了,”夜漓却不愿再听:“也罢,鹤少侠心怀苍生,悲天悯人,我成全了你便是。”说完噗通一声,直接从石台上跳了下去。

    “夜漓,夜漓!”鹤青喊着,伸手想抓夜漓,却只抓到了她的一片衣角。

    夜漓在水下,听到鹤青的呼唤在山谷间回荡,但渐渐的,渐渐的,他的声音变轻了,轻了,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凝神,不断思索,杀死烛九阴的致命伤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而且只有她才能找到。

    烛龙怨念如此之深,杀它的东西肯定也不一般,才能让它死后魂魄仍旧附着在上面。

    夜漓朝空桑池底游去,忽然一个漩涡状的水柱从她身边擦过,她侧身一避,漩涡将她带离了原来的方向,等躲过去,她又开始朝池底游去,这时,越来越多的漩涡水柱出现,这些水柱好像有生命似的,从四面八方朝她冲射过来,她在水中翻滚,闪躲,气息慢慢紊乱了…

    她心中郁结,生的意志并不是很强烈,觉得鹤青始终是不相信她的,既然如此,活着也是无用,只可惜她早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次。

    游得越深,水下烛九阴庞大的身躯就越躁动不安,水底暗流涌动,她随时都要面对不明水柱的攻击,渐渐力竭,终于被池底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了进去,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又失去了知觉。

    夜漓的眼前闪过一些宛如隔世的记忆,她好像不是第一次与烛龙一战了,也不是第一次从高崖上跳下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脑海中会有这些画面出现,但场景太过真实,她明明白白地看到当时活着的烛九阴,比眼前的亡魂厉害多了,不容得她不相信。

    第一次现出真身,好像也是在与烛龙战斗的时候。

    那时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作战的人是谁?

    他们一路追着烛龙,从天上追到地下,那人神剑一出,便将环绕空桑池的山谷劈出一个口子。

    原来那断壁是这样形成的。

    这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中一遍一遍闪过,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看似毫无意义,但连在一起,总觉得心里尘封着一段被她遗忘了的过去。

    画面的最后停留在她刚刚跳下银堇山山崖时,鹤青绝望的喊叫。

    “夜漓!”

    然后夜漓眼前一暗,一切归于沉寂。

    但她却随着这声呼唤清醒了过来,终于看到一片漆黑的池底,有一丝不同寻常的灵力散发着光。

    找到了!夜漓奋力一游,气息忽然没那么难受了。

    她在干嘛?

    夜漓自嘲,她是龙,四海之主,万灵之首,空桑池再大再深,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后院一个小小的塘子罢了。

    身为朝生使者,她应当是不通水性,但身为龙族,水里远比岸上要来得更加游刃有余。

    她向那束光游过去,伸手抓住那深嵌在淤泥里,散发着奇异光芒的东西,她感受到烛龙痛苦的嘶吼,池底的水流宛如它庞大的身躯一样将她包裹起来,越缠越紧,夜漓拼尽全力,用力一拔,终于将那东西拔了出来。

    那东西手掌大小,晶莹剔透,虽只是薄薄一片,但却坚硬无比。

    这莫非是…龙鳞?

    隔着深潭,夜漓依旧能听到振聋发聩的龙吟之声,但她早已适应了在水中的行动,烛龙奈何她不得,只能在水中痛苦地扭着身子,驱动水流直接将她拍上了岸。

    烛九阴化成的水龙旋即狂啸着向她袭来,夜漓淡定地抓着龙鳞,魂力牵引,手上微微一用力,龙鳞便被她捏得粉碎。

    顷刻间,来势汹汹的水龙便化为一滩水,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终于…结束了。

    “夜漓!你没事吧?!”鹤青冲到她身边,将她扶起。

    “我没事。”她依旧为两人刚刚的争吵闷闷不乐。

    但鹤青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现原形果然耗费魂力,她看了一眼鹤青,只觉得眼皮很沉,倒在他怀里,晕了过去,隐约听到有人喊:“将他们抓起来!”

    夜漓昏昏沉沉,身子仿佛掉入了虚空之境。

    “你无父无母,乃天地精气所化,今日我给你赐名叫阿善,望你从善如流,一心向道,你觉得可好?”

    “让阿善去天神院修行,也好过她在你的蟠桃园惹是生非。”

    “二殿下肯收你进宫,也是你的福缘,自此你更需收敛性子,切不可再闯祸了。”

    “武神侍女在蛮荒平乱有功,著封为觅波仙子。”

    “阿善,你已被天帝册封,照理…照理应该自行另辟洞府才是,你可还愿意在我这彤云殿里住了?”

    昏迷的时候,夜漓做了很多梦,一开始全都是美梦,但梦得越深,情形就越急转直下。

    “她才刚化成人形,就害死了我的重明鸟,留着她就是养虎为患!”

    “你要护着他?他可是堕神之子!他父亲邢苍经受不住魔族引诱,沾染魔气,背叛天族,逃亡魔界…”

    “你看,原本如果你不救他们,他们还可以活得久一点,现在天帝下旨,要将他们全族都送去法灭。”

    “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都不必做,你从一出生就是错,你就不应该存在于世!”

    “阿善,停下!住手!”

    梦里的她杀红了眼,比地狱的饿鬼,比这世上顶凶狠的妖魔都要可怕,梦里的他战衣浸染,化血成殇。

    这一日她已经看到太多次幻象,也不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但是这种掉入梦魇的感觉让她很痛苦,仿佛有人压着她不让她醒过来一样。

    最后她几乎是凭借自己的意志,硬是从梦中转醒,睁开眼,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三十一、舍身成仁

    夜漓原本应当毫无知觉的身体此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她激动地冲到塔檐边上,从石雕的窗棂往外探出头去,大喊:“鹤青!鹤青!我在这里!”

    但外面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那边厢,紫舞还死死掐着腾蛇姥姥,腰间一只精巧的香囊猛烈地扭动着。

    塔外,鹤青与万锦年僵持着,他不愿与师父师弟多纠缠,更不愿伤了他们,执剑抵挡了几下,就甩开他们,运气飞上塔座,一众修仙弟子立刻跟上来,只见鹤青飞得最快,后面跟着一长串尾巴,沿着锁妖塔外缘一路追打,他们的修为原就不如鹤青,身在外加半空中轻功又不及他敏捷,追到塔身第四层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只有他师父万锦年和师弟樊晓澄继续紧追不舍。

    锁妖塔的塔缘相较于其他宝塔来说较为宽阔,向外延伸呈飞举之势,三人就站在飞檐上对峙,互不退让,万锦年见爱徒一意孤行,觉得他枉费自己一直以来的教诲,厉声道:“鹤青,你原是一众修仙弟子中悟性最高,最具神性,也最有可能飞升的,你当真要如此执迷不悟,自毁前程吗?!”

    鹤青淡然回应:“师父,我只知道自我认识夜漓以来,她从未真正害过人,现在却被关入锁妖塔,这实在于理不合,我是一定要救她出来。”

    “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了!”

    这句话戳中了鹤青的心事,待他这一世走到尽头之时,回顾此生,想到万锦年的话,倒觉得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

    “师父,”鹤青正色道:“您曾对我说,圣人尚不能悬断是非,又岂能因为身份的差异而妄判一个人的过错!”

    万锦年怒火攻心,见任凭自己百般诉说,鹤青始终是不听劝,索性改了心思,竟起了清理门户的念头,他沉下心,也不要这宝贝徒弟了,仗剑直指鹤青,樊晓澄站在旁边,不知道是应当相帮,还是阻拦,只犹豫了一下就被二人抛在了身后。

    鹤青与万锦年一路缠斗,一直上了塔顶宝刹,鹤青见万锦年攻势凌厉,招招逼近要害,心下了然,但却仍然坚持自己的道义,不改初衷,为了不与师父起正面冲突,便一再退让。

    “师父!”过了一会儿,樊晓澄终于追上他们。

    “师父,手下留情啊!”他痛心疾首,上前拉住万锦年的衣袖。

    “你放开!”万锦年喝道:“你二师兄已经疯了,既然他上赶着去送死,我便送他一程。”

    一边是他尊重的师父,一边是他敬爱的师兄,樊晓澄陷入了两难。

    等他们飞上塔刹的顶尖上,从夜漓的角度望出去,就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了,无奈只得恋恋不舍地从窗台上跳下来。

    但她的脚刚刚落地,就听到楼上一阵“哐啷哐啷”的声响,那声响似乎是沿着锁妖塔一层一层落下来的,所以越来越近,而且响声越来越大,众妖惊呼起来,连紫舞都不得不松了手,从腾蛇姥姥身边跳开,抬头看顶上的情况,就在那一刹那,一个人影击穿楼层,从上面摔了下来,往上看去,有四层的大窟窿,显然是从塔尖直接摔下来的!

    夜漓心惊胆战,如果这个人是鹤青,以他凡人之躯,只怕是要活不成了。

    她没想到万锦年这次是真的恨急了,下了杀招,鹤青来不及抵挡,直接被他一剑劈得坠落下来,摔在锁妖塔三层的地面上,凿出一个大窟窿来,但好歹算是挡住了下落的势头,没有凿穿。

    一片灰烟之中,一个满身满脸都在尘土之中的人坐了起来,伴随着两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来。

    夜漓见那人,不是鹤青又是谁?

    “鹤青!”她尖叫一声,飞扑上去:“你,你没事吧?”

    多此一问,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没事。

    就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鹤青依旧温润谦和,掸掉眼睛上的灰,露出纤长的睫毛,轻声笑道:“我没事。”

    夜漓也不顾周围的视线,在鹤青身上上下左右摸了个遍,反复确认道:“真的没事?没缺胳膊少腿吧?”

    “没事,”鹤青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噗...”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夜漓自然是不相信的,左思右想,总觉得眼下的状况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是啊!”她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怎么进来了?”

    鹤青道:“我来救你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用你的真身进来了呢?”夜漓说着又趁机对鹤青上下其手一番。

    之前樊晓澄来锁妖塔时,夜漓曾试图想捉住他威胁他放自己走,但没有成功,因为出现在夜漓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他的真身,樊晓澄是用了什么念移之术进到塔内来的,锁妖塔这地方别说凡人,就算是寿命绵长的妖魔鬼怪,都不一定能活得久,而且樊晓澄说一旦进入锁妖塔,就无法离开了,紫舞被关了四千多年都没能出去。

    那鹤青呢?

    他怎么真的进来了?!

    “你,你,你,你,你,”想到这些,夜漓语无伦次起来:“你疯了?!这里是锁妖塔,谁会像你一样主动闯进来?!”

    鹤青苦笑,他疯了,刚刚在塔外,他的师父和师弟也是这么说的。

    锁妖塔立世五千年,从未听说过有可以破塔而出的,他一个仙门弟子闯进锁妖塔,更是闻所未闻。

    也许像所有人说的那样,他是疯了,自寻死路。

    但不知为何,他看到夜漓的第一眼,看到她为自己担忧到揪心的表情,这一切就都值得了。

    鹤青重伤未愈又添新创,尚未坐稳,便热切地要与夜漓说话,但他还未开口,就又被一阵风拍到墙上,随即重重摔落在地,夜漓回头一看,出手的是紫舞。

    她的瞳孔猛一收缩,心道不好。

    从之前紫舞的言语,反应,态度来说,凡人男子,可能是六界之中,她最厌恶的生灵了。

    “住手!”夜漓挡在鹤青面前。

    “你让开!”紫舞喝道。

    “我不让!”

    紫舞众叛亲离,被心爱之人出卖,亲生孩子被活活烧死,又在锁妖塔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关了四千多年,早就半疯半痴了,凡人说爱屋及乌,那末恨意也是如此的,如果不拦着她,搞不好她真的会莫名其妙把鹤青打死了。

    “滚开!”紫舞一扬手,夜漓也被拍飞了。

    她这个喜欢把人拍飞的习惯真的是不大好!

    夜漓没有爬起来,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爬到紫舞脚边,伸手抓着她的脚踝。

    “松手!”紫舞抬了抬脚,发现居然没这么好挣脱,一脚揣在夜漓身上:“我让你松手!”

    夜漓被她踩了几下,嘴角渗出血来,但她没松手,反而死死抱着紫舞的脚:“我不放啊!死也不放!”

    紫舞在她身上一脚接着一脚,又踢又踩,过了片刻,大概是打得累了,忽然停下来,发出一声阴郁的冷笑。

    “原来是这样。”

    “嗯?”夜漓疑问,是这样?是哪样?

    紫舞的纤手搭上了鹤青的肩,另一只抬起了他的下巴,好像只要是凡人男子,都要经她这一番调戏,之前她也是这么对夜漓的。

    夜漓心中呐喊,老妖婆,你才松手啊!放开!!别拿你的脏手碰他!!!

    “你是爱上这个女鬼了吧?”她低头问鹤青。

    女...鬼?

    这个乞丐打扮的小子是个女鬼?

    在场的除了腾蛇姥姥与鹤青,其余的都暗暗惊讶,尤其是时英,眼神里又爬上了一丝在顶层阁楼初见夜漓时,脸上有的那种惊疑、不安,甚至是惧怕。

    不愧是活了上万年的大妖怪,眼光果然毒辣。

    “怎么?”紫舞的眼神又望向夜漓:“你也看上这修仙的小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紫舞仰头大笑:“孽缘啊,真是孽缘啊!”

    “我...我...”夜漓嗫嚅了几下,大声道:“我没有!”

    “没有?哼,”紫舞冷笑:“若你两之间没有情,这小子会为了你心甘情愿闯塔,你会挡在他面前挨了我那么多下躲都不躲?!”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紫舞指着腾蛇姥姥:“你刚刚也听这个老东西说了,异族结合有违天理,人鬼殊途,不得善终,哈哈哈哈哈。”她又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

    “男人,都一样啊,一开始都是柔情似水,甜言蜜语,但到最后,当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这个男人一定也会像我的肖郎一样,欺骗你,背叛你,出卖你。”

    紫舞拎起夜漓的衣领:“你想拥有人世间的爱,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又将她扔回地上。

    “我不会。”这时,坐在地上的鹤青忽然开口道。

    “什么不会?”紫舞回头看着他。

    “欺骗她,出卖她,背叛她,我永远不会。”鹤青淡淡地说道。

    “她若是神,我便潜心修炼,争取早日飞升,她若是妖,我便找个无人的地方与她隐居避世,她若是鬼,我便等自己寿终正寝,再长伴她左右,她若是魔...她若是魔...我不介意也成魔!”

    听鹤青如此说,夜漓的双眸震动,心忽然抽紧,仿佛溺水的人倒抽一口气,重新有了呼吸,又像是急行了几千里,跑急了来不及喘,憋得肋骨生疼。

    紫舞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灰,一阵青,显然受到的触动不比夜漓小。

    “哼,你也就是嘴上如此说说,你入玄门修炼,为的就是飞升成仙,你们这种人最是虚伪,假慈悲,成天把济世救人,普渡苍生挂在嘴边,你们靠斩妖除魔积累功德,又以此为己任,又怎会容自己与妖邪有染,自毁名声!”

    “阁下错了,”鹤青低下头,少顷,抬起来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平静的笑容,云淡风轻,犹如旭日初升,又好像波澜不惊的海面一样干净明亮:“如今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名声与我更是身外之物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天要下雨,人要吃饭一样。

    他看了夜漓一眼,又微微笑道:“有人曾跟我说过,天界有邪神,魔族有善者,为善为恶都在一念之间,与身份无关。”

    不难想象,鹤青为什么是仙门翘楚,为什么早早就被定为下一任宗主,为什么万锦年说他是将来要领导仙门百家的人,为什么看到他为了夜漓放弃一切是那么痛心疾首。

    这世上人人都想封神成仙,因为做了神仙就不用饱尝六道轮回的痛苦,不用体会七情六欲的烦恼。

    凡人为生计愁,神仙能点石成金;

    凡人翻山越岭,神仙日行千里;

    凡人生老病死,神仙福寿绵;

    凡人在人情世故中谄媚周旋,神仙在天界受顶礼膜拜...

    凡间形容快乐到了极致,会说“快活似神仙”,大约他们心里神仙是真的无忧无虑,嗯...没心没肺的存在?

    但求仙问道的人这么多,却并非人人都能飞升成仙的。

    所谓神仙,顾名思义,就是要人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和一种缥缈出尘的仙意。

    而鹤青,就是天生具有这种神性和仙意的人。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身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灵光,这种光晕越来越明显,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懂的人都知道,身负天命之人,比如天界神将,位列仙班天官,凡间的帝王,都会有灵气护体,令妖邪不得近身,而笼罩在鹤青身上的蓝光,显然就是这种灵气。

    紫舞后退几步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没等鹤青回答,夜漓先扑上去,两手箍住鹤青的脖子,紧紧抱着他,整个人都像是要倒在他身上一样。

    她被鹤青刚刚的那段告白感动得稀里哗啦,高兴坏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此刻却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塞着,就要满溢出来一样,碰碰直跳,身上轻飘飘的,宛如在云端。

    但是下一秒她忽然发现不对。

    被她环抱着的鹤青非常僵硬,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样,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夜漓放开手,看了鹤青一眼,她的表情也滞住了。

    鹤青看她的神情,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

    嗯??

    是她哪里会错意了吗?

    “鹤...鹤青?”她小心试探道。

    龛室内众妖都不知眼下这一出又是什么峰回路转的剧情,都屏息凝神看着两个主角演大戏。

    紫舞好像先明白什么了,问道:“你说要与她隐居避世,长伴其左右,是什么意思?”

    “我要消去夜漓的执念,渡她向善,自然是要陪在她身边的。”鹤青用一种最正经,最理所当然,最大义当先的口吻说。

    紫舞扬起眉,抬着下巴:“你这是要舍身成仁?”

    这下夜漓终于明白了,原来鹤青是把她当作是什么绝世大魔头,决定效仿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献出自己,成为一道困住她的枷锁,妄图以此来感化夜漓。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

    众妖也跟着恍然大悟,爆发出一阵嘲笑声来。

二十七、锁妖塔

    夜漓竖起耳朵,却听不到一点动静,想活动一下手脚,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了,怎么挣都挣不脱。

    过了一会儿,夜漓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感到有什么异物从脚边滑过,黏糊糊,冷冰冰的,那东西正顺着自己的腿,慢慢往上爬,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一个黑影在她面前张开,夜漓忽然有些害怕,闭上眼睛大喊:“鹤青救我!”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周围亮了起来,她睁开眼睛,黑影不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却是樊晓澄,而她则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树桩之上。

    夜漓没好气道:“怎么是你,这是什么地方?”

    樊晓澄故作深沉道:“这里是武陵源高山坳的锁妖塔。”

    夜漓怫然不悦:“什么?锁妖塔?你快放我出去!”

    “不可能,”樊晓澄一口拒绝:“这么多年被关进锁妖塔的妖魔鬼怪何止千万,就没见放出去过的,还有,我劝你别挣扎了,绑着你的是长在玉屏山上的仙藤,据说是太上老君下凡亲自种下的,藤条一百年才长一寸,被捆住了是决计逃不脱的,若想挣开藤条,反而会越缚越紧,一般不是异常凶险的邪物还真不能有这待遇呢,我劝你啊,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夜漓听他张口“妖怪”闭口“邪物”的,气不打一处来了,他若不是鹤青的师弟,肯定要好好修理他一番,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你知道我是谁吗?”夜漓傲慢地说:“凭什么绑我?鹤青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樊晓澄插着腰道:“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我二师兄是不会来救你的。”

    “什么意思?”

    樊晓澄故弄玄虚道:“我也不妨告诉你,烛龙的亡魂刚刚散去,这银堇山西方的天边就出现一道金光,云间站着一众天兵天将,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云冠白铠,手拿长枪,从天上下来,他说自己是什么天佑神君,叫杨天佑,哦对了,他还说他是我二师兄的外甥,听得我二师兄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是被我师父捡到,带回宗门养大的,哪来的什么外甥啊…”

    “咳咳,”话题扯远了,樊晓澄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你…听懂了吗?”

    夜漓故意摇头道:“没听懂。”

    樊晓澄果然急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是天上的神仙显灵了!那天佑神君说要把我二师兄带回天庭,他要飞身成仙啦!”

    夜漓继续淡淡地说道:“哦,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樊晓澄一时语塞,嗫嚅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想,之前在空桑池,怎么说也是为你所救,所以好心来提醒你,我二师兄已然得道成仙,是不会再来管你的,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可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了,到时候就不只是关锁妖塔这么简单了。”

    夜漓全然没有在意他的话,只说道:“鹤青会来救我的。”

    樊晓澄见自己一番好意,特地跑来看她,夜漓居然不领情,也心生羞恼:“诶你…行行行,我劝归劝,听不听是你的事,那你就等着吧。”

    正当他转身要走,夜漓邪邪地一笑,忽然道:“以我与你二师兄的交情,自然知晓他的事,也知道他和天佑神君的关系,你想不想听?”

    樊晓澄停下脚步:“你…你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鹤青自己告诉我的了,都说了我与你二师兄关系匪浅,你怎么就不信呢?”夜漓说的跟真的似的。

    樊晓澄到底年轻,耳根子软,听她这么说居然就信了:“那你快说说。”

    夜漓不出任务的时候,也时常留恋千阙阁的酒楼食肆,听得不少坊间传闻,但她不喜欢与人说长论短,也就是听听,没成想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这杨天佑可是近些年来天界炙手可热的小神官,原因有两个,他的身手和他的身世各占一半,关于他的传言自然也不绝于耳。

    “传闻这个天佑神君,是天帝的三女儿云华公主和凡人所生,本来呢,这三公主擅自下界,与凡人私通生子,被天庭视为最大的耻辱,云华公主也因触犯天条,被天帝下旨镇压在桃山之下,近百年未得重见天日,后来杨天佑长大,立誓要救出母亲,到处拜师求学,但天南地北各路神仙皆知其来历,都不肯收他做徒弟,只有那掌管玉京天星阁和天神院两处的天星阁老,资历深厚,道法卓绝,超然世外,又是天尊的弟子,竟不把天庭的那套规矩放在心上,见杨天佑年纪轻轻,骨骼清奇,英姿飒爽,倒生了爱才之意,收他为徒,天后不许杨天佑进天神院,天星阁老就收他做内门弟子,天庭一众仙官知其秉性,竟也无人敢说什么。后来杨天佑就在天星阁老那儿刻苦修炼,他勤奋又有天赋,果然修得盖世神功,后恰逢蛮荒多地叛乱,杨天佑主动请缨,和武神镬天去蛮荒平乱,最后此次出征虽未擒得叛军之首,但杨天佑击杀了九幽赤魔和蒙灭鸟,功劳不小,事后众神将在云汉殿论功行赏,天帝问他要什么赏赐,”说道这里,夜漓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他要的是什么?”

    樊晓澄听得入迷,连忙问:“要的是什么?”

    “他要了收藏在天神院藏书阁的一把劈山斧。”

    “他是要劈山救母?”

    “正是。”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然后他们母子就团聚了呀。”

    “哦…”

    夜漓学着樊晓澄的语气装模作样道:“你听明白了吗?”

    樊晓澄一头雾水:“听明白什么?”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说的是鹤青的身份,你没怀疑过他究竟是何人吗?”

    “我二师兄的身份?”樊晓澄木讷道:“我二师兄的身份怎么了?”

    夜漓无语:“你真是蠢笨如牛,你跟鹤青同门生活这么久,我不过才认识他几天,都能看出他不是寻常人。”

    樊晓澄仍旧是不开窍:“何以见得?”

    “你就说我和他两个人在悬崖下呆了那么久,为什么烛龙都不出现,你们一来,烛龙就现身了?”

    樊晓澄摇头:“我不知道。”

    “你再想想,传言银堇山上的妖邪会吸食人的魂魄…”夜漓循循善诱:“所以说…?”

    “所以说?”

    “所以说他跟我都不是凡人呐!那烛九阴再厉害究竟不过是亡灵而已,它留恋尘世,一直都没有去他该去的地方,只有靠不断吸食生魂来壮大自己,这世上唯有冥界鬼族和天界神族的魂魄他是消化不了的。”

    樊晓澄恍然大悟:“你是冥界鬼族,那我二师兄是天界的神族?”

    夜漓点点头,故作神秘道:“不仅如此,鹤青不是天界普通的仙官神将,呐,这是天界秘闻,你凑过来我悄悄说与你听,虽然天帝老儿不愿意认,但杨天佑到底是他外孙,他又说自己是鹤青的外甥,那鹤青自然是……”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变,伸手想扣住樊晓澄的命门,谁知竟抓了个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樊晓澄又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她惊讶道:“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樊晓澄冷哼一声:“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连念移术都不知道。”

    “念移术?”

    “这是我们玄门术法,可使人的意念与本体相离,我的真身可还在锁妖塔外呢,如果我真的进来,可就出不去了,只能用念移术进来看你,不过这术法真身和意念不能离得太远,也不能使得太久……”樊晓澄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我走了。”

    他话音刚落,灯火一灭,周围又归于一片黑暗,夜漓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只是不喜欢黑暗,所以冥界虽然常年都处在永夜的状态的下,但洛梓弈为她四处点亮灯火,还将昏暗的青冥幽灯换成橙橘色的脂油灯,把冥界照得犹如日昴当空,黑暗总给她带来一种很深的焦虑,仿佛内心都要被这黑暗吞噬了一样。

    “放我出去!”夜漓一边不停地喊,一边拼命想挣脱束缚:“快放我出去!”直到喊得累了才停下来。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你…真的是你…”

    “谁?”夜漓警惕地问。

    “哈哈哈哈哈,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里关了几百年,终于让我等到了。”那个声音一边说,一边还发出嘶嘶嘶的声响。

    “那个修仙少年提到的鹤青,是谁?你的心上人吗?”

    “呸,才不是什么心上人呢,诶,你,你不要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最好快快现身。”话音刚落,夜漓感到脚踝一冷,刚刚那凉嗖嗖滑溜溜的东西又沿着她的腿攀旋上来了,夜漓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暗暗勾勾手指,一张明火符从兜里飘了出来。

    “你刚刚说你是鬼族的?果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那个不明来历的声音又问。

    夜漓道:“知道还不快帮本座松绑,知道本座是谁吗?我告诉你,六道轮回,生老病死谁都难免,你若助我从这里出去,改明儿你死了去冥界报道,我还能照应你一下。”

    “我呸,你才死了呢,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还想逃出去?我告诉你,这个锁妖塔虽然立在凡界,但有天庭重宝加持,这里也关了不少鬼族,你有见能逃出去的吗?”

    夜漓不屑道:“哼,那是你们道行太浅,只要听本座调遣,包你们都能离开这里。”

    那声音说:“你可趁早打消了这念头,这里关着的可都是祸乱苍生,贻害万年,大奸大恶的妖魔鬼怪,随便放出去一个都能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将我等送去法灭,这才把我们关了起来,但如果锁妖塔发生什么变故,天庭的法宝肯定会把我们都活埋了的。”

    夜漓不屑:“这话谁跟你说的?外面那群修仙的?他们都是蠢材,故意吓唬你们的,守塔是他们的责任,锁妖塔毁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还祸乱苍生呢,这么不禁吓。”

    那东西嘶嘶叫着:“你…你知道什么?!天庭对锁妖塔极为重视,如果锁妖塔真的毁了,就算加注在此的阵法没有弄死我们,也会引来天兵天将的镇压的。”

    夜漓道:“你说关在这里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那你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的?”

    “我…我…”

    “说不出来了?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老子…咳咳,本,本座清清白白,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凭什么关我,我不服!”

    那声音道:“我看你留在这儿就是个祸害,迟早会把我们都害死的,我还不如一口把你…”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亮起一道火光,原来是夜漓点燃了明火符。

    面前一条碧透翠绿的小蛇缠着她身上,张口做出唬人的样子,夜漓刚和它胡乱一通掰扯,也是为了分散它的注意力。

    夜漓见那小蛇模样小巧,甚是得意,禁不住逗它:“嗨,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一条小青蛇呀,哎哟,真可爱。”

二十八、腾蛇

    “什么小青蛇!爷是腾蛇,岂是那青蛇可比的?”眼前的小蛇龇牙咧嘴道。

    被它这么一说,夜漓发现那小蛇确实长得古怪,头顶两侧居然有两个小小的,不成型的犄角,于是问它:“你一个蛇族,头上怎么会长角?”

    “哼,你没听过‘腾蛇游雾龙乘云’之说吗?我们腾蛇可是蛇族里最像龙的。”

    古有传闻,龙为蛇所化,五百年成虺,五百年成蛟,五百年成龙,再修炼千年便可生出翅膀,成为应龙。

    夜漓寻思,看来这小蛇也想修炼成龙啊,故意言语相激:“呵,你说你像龙,可你又没有爪子又没有鳞片,只长了两个古怪的角,哪里像龙了?”

    眼前的小腾蛇果然恼羞成怒:“住口!我已经在这锁妖塔修炼千年了,阿嬷说等我修炼成龙,感应上苍,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龙族可是自开天辟地以来由妖族归入神族的头一例,我若真修炼成龙,便可上天入地,呼风唤雨,也可为我腾蛇一族正名。”

    夜漓暗想,传说只是传说罢了,天下生灵万千,唯蛇族易成精怪,龙却是最圣洁,最至高无上的神兽,且不说蛇和龙本来就是两种族类,蛇族是否真能修炼成龙尚未可知,就算真的能,怕也需上神点化,在一个干净的水域,蕴含天地灵气的地方修炼方可,但这锁妖塔中充斥着妖气,怨念,煞气,瘴毒之气,不修炼成个凶兽就不错了,还想修炼成龙?这小腾蛇的阿嬷只怕也是为了给它一个念想才这么说的吧。

    “行行行,”夜漓说:“呐,我跟你做个交易,如果你有办法帮我解开这树藤,我就帮你修炼成龙如何?”

    小腾蛇将信将疑:“就凭你?少在这儿骗我了。”

    “你不信?那你过来看看。”说话间,夜漓立时眼泛绿光,面腾黑气,龙鳞纹从她的脖子一直蔓延到眼角。

    小腾蛇原本用蛇身缠绕着夜漓,一看吓得从她身上抽身逃走,指着她结巴道:“你你你,莫非你是…”

    夜漓点点头:“嗯。”

    “这…”它面露难色。

    夜漓连忙问:“你有办法,是不是?”

    小腾蛇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阿嬷这里存了一小罐蛇毒,这千年间但凡锁妖塔里有什么妖怪来扰,阿嬷就会用蛇毒吓退他们,这蛇毒厉害得紧,能腐蚀性极强,绑着你的树藤虽是万年仙藤,只怕也抵挡不了蛇毒的侵蚀。”

    夜漓大喜:“那快找你阿嬷,借一点蛇毒来啊。”

    小腾蛇为难道:“可阿嬷说蛇毒是我们的保命符,不能滥用的。”

    “哎呀,”夜漓急道:“有我在,你们还要什么别的保命符啊!救了我,还有什么妖怪敢来骚扰?我统统帮你们打走便是!”

    小腾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可你明明连这树藤都挣不开。”

    被它这样一说,夜漓有些尴尬,不是她不行,是这树藤着实奇怪,绑了她也就算了,还封了她的魂力,她想挣脱肉身,想附身在锁妖塔里其他妖怪身上吧,居然也挣脱不得,当真是见了鬼了。

    夜漓不耐烦道:“别废话,行不行,一句话!”

    小腾蛇道:“好好好,我姑且就相信你,反正也就是一点点蛇毒嘛,我阿嬷这会儿应该在午睡,虽然锁妖塔里没有四季,没有昼夜,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一点没变,我去偷偷取了来帮你解了这树藤。”

    没过多久,小腾蛇便拿了一个白瓷小坛过来,揭开盖儿,一股腥臭之味扑鼻而来,那蛇毒果然厉害,只消三两滴,便将树藤融出一道口子,夜漓便顺着这道口子撕开束缚,将身上的树藤尽数扯断。

    终于重获自由了,夜漓跳下刑台活动了几下筋骨,但没过多久就发现不对。

    她大惊失色:“树藤都除了,怎么我的魂力还是没有恢复?”

    “魂力?”腾蛇的语气里充满了嘲笑:“你不知道吗?禁锢这里的天界秘宝叫玄炽之门,可阻隔一切,绝断所有,除非破阵,否则一旦被关进锁妖塔,是决计出不去的,而且在这里什么灵力妖力法力魂力全都会失效,是一点也使不出来。”

    夜漓明白了,原来不是树藤封印了她的魂力,是这锁妖塔本身就有封印之力,幸好身上还藏了几张事先画好的符咒,若是在此处画制,只怕就是几张毫无用处的废纸了。

    “那你们平时怎么打架的?”夜漓说:“在这里被关几千年岂不是很无聊。”

    小腾蛇说:“用身体打架啊。”

    夜漓不解:“用身体打架?什么意思?”

    “锁妖塔里体型最大的就是打架最厉害的,所以你和我都被关在锁妖塔的顶层,俗称老弱病残层。”

    “什么?!”夜漓觉得这个词严重侮辱到了自己,她就算不是冥界最能打的,毕竟冥界最厉害的除了洛梓弈,还有晏姬,但她好歹修行了六百年余年,其间也是抓了厉鬼邪灵无数,现在居然说她是老弱病残,把她气得是七窍生烟。

    腾蛇又说:“我们这层呢一般厉害的妖怪很少会上来,最多也就是一些虾兵蟹将,在楼下被欺负了,跑上来寻我们晦气,这时候阿嬷就会用蛇毒吓走他们。”

    “哦,”夜漓毫无兴趣,转而问那小腾蛇:“对了,你刚刚说终于等到我了,是什么意思?”

    “阿嬷说,若我修炼不成,千年以后,那个将我们关进来的人,会来把我们救出去的,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就是你,就是随口试探一下而已。”

    “哎呀,那你可搞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把你们关进来的人,”夜漓道:“但说不定我能抢在那人之前把你们救出去。”

    小腾蛇瘪瘪嘴,始终是不大相信她说的话的。

    夜漓问道:“诶对了,你说关在这里的都是凶险厉害的妖邪,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被关进来啊?”

    腾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阿嬷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跟她一起被关进来了,那时我还是一颗蛇卵,还没孵化呢,自然不知自己究竟所犯何罪,当真是冤枉得紧。”

    夜漓与小腾蛇闲聊片刻,便听塔心室外传来一阵吵闹,赶忙跑了出去。

    “腾蛇姥姥,听闻你十分了得,楼下的兄弟都不敢上来惹你,来挑衅的大多都落得个缺胳膊少腿的下场,若你当真如此了得,又怎么会被关在锁妖塔的顶层呢,是不是私藏了什么法宝?拿出来叫我们瞧瞧!”

    “阿嬷!”小腾蛇喊了一声冲上前,夜漓也跟了上去,只见阁楼上一只虎怪一只豹妖围着一条三层巨蟒,巨蟒摔落在地,瞬间化为一个老妇人,倒地不起,嘴角渗出了血。

    “阿嬷!”小腾蛇立刻游走到那老妇人身边,含泪道:“阿嬷对不起,是我偷偷拿走了蛇毒,才害得你被他们欺负,”他朝虎怪豹妖龇了龇牙:“还不快滚,再敢来,让你们尝尝蛇毒的滋味!”

    但他的模样实在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惹来一通嘲笑,“哎哟,我好怕啊!”虎怪豹妖相视大笑。

    豹妖道:“大哥今天晚上,我们吃蛇羹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虎怪笑道:“正合我意!”

    两个妖怪刚要动手,忽然双双倒地,一个捂着左手,一个捂着右耳,在地上打滚呻吟。

    虎怪咆哮道:“你!你个老妖婆!使的什么妖法?!”

    “哼,”腾蛇姥姥冷冷说道:“我伤你们这两处,已是给你们留了性命,先看看自己的伤吧。”

    豹妖惊呼:“大哥,你的手!”

    虎怪本来觉得自己左手疼痛难当,低头一看已是烂了大半,黑色的液体混合着鲜血稠稠地滴在地上,腾起一股白烟,显然是有剧毒,而豹妖的右耳则直接被戳穿了一个窟窿。

    夜漓刚才一直在旁观望,见此情景,故意上前大惊小怪道:“哎呀呀,两位妖怪大哥,你们中的这毒可不轻,是会要命的,二位如果不及时将左臂和右耳砍去,恐怕这毒素会沿着血液流变全身,到时候你们就会肠穿肚烂,全身化为浓水而死,很恐怖的。”

    见他们将信将疑,夜漓又添油加醋:“怎么?不信啊?那你们大可试试,放任不管,看你们最后…”

    这时,虎怪猛然说道:“兄弟,将我的左臂砍下来!”

    豹妖急道:“大哥!不可啊!”

    “少废话!”虎怪抬手朝豹妖脸上拍去,手掌竟将他的右半边脸削去了一块,豹妖的脸上登时血肉模糊。

    “你!”豹妖没想到虎怪会突然攻击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怒而提刀砍去了虎怪的左臂,两个妖怪疼得直叫,豹妖还不罢休,仍要与虎怪厮打,虎怪赶忙道:“兄弟住手!我方才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啊!”

    豹妖哪里肯听,反而骂道:“你这蠢货,你上当了!”

    虎怪听豹妖辱骂他,脾气也上来了,二妖使出了浑身的蛮力扭打在一起,从阁楼打到廊道,从廊道打到楼梯,然后就沿着楼梯一路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夜漓掸了掸身上的灰,轻巧地说道:“你们这儿的妖怪也太没见识了。”

    腾蛇姥姥起身,原先的双脚复又变成蛇尾,显出原形,游走到夜漓面前,像是示威一样直立起来,足有三个人之高,斥责道:“我用蛇毒只为将他们吓退,你为何故意让他们自相残杀?”

    “我是为你报仇啊,他们对你这样不敬,难道你就不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吗?”夜漓辩解道:“况且我本来也没想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多不过是断手断脚而已,谁叫他们自己蠢…”

    “你一个凡人,心肠居然如此狠毒,”腾蛇姥姥张开蛇翼,俯身凑到夜漓面前嗅了嗅道:“你,不是凡人…你是谁?”

    小腾蛇连忙挡在夜漓面前,解释道:“阿,阿嬷,她是今天刚被关进来的,我见她被,被仙藤绑着,就,就拿了您的蛇毒去,去将她救了。”

    腾蛇姥姥厉声道:“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偷蛇毒去救人,你可知她是好是坏?”

    “我…”小腾蛇百口莫辩:“阿嬷,你之前说我们被关进锁妖塔之后,西方佛祖显灵,告诉你一千年之后那个把我们关进来的人自会将我们救出去,如今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我只是在猜,她会不会就是…”

    腾蛇姥姥冷冷地看了夜漓一眼,一言不发得从她面前滑走了,腾蛇姥姥修炼多年,身躯极长,足足滑了半刻才算完全离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见阿嬷没有多加责备,小腾蛇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又与夜漓攀谈起来。

    “我叫夜漓,你呢?”

    “我叫竹七。”

    “诶,”夜漓抬着下巴,傲慢地问它:“初来乍到,说说吧,你们这里最厉害的妖怪是什么?”

    竹七说:“自然是塔底的九婴了。”

    夜漓心想,原来是那创世祖八卦台上,坎、离二卦精气所化的水火怪,因其叫声如婴儿啼哭,有九头,故称九婴。

    她向来自负得紧,未放在眼里,反而嗤之以鼻:“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凶兽嘛,跟你这蛇毒的原主相柳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竹七道:“你能猜出蛇毒的来历,也算是有见识,不过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喜欢吹牛了,你现在一点修为也没有,九婴如此之庞大,你要如何与它相斗。”

    夜漓道:“我斗它作甚,我只是想出去而已。”

    竹七道:“可我听说这玄炽之门的阵眼便在塔底,你不破阵,如何出塔?若要破阵,势必就要与那九婴有一番恶斗。”

    夜漓低头沉思。

    这时,长廊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女子哭泣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那声音如泣如诉,时高时低,似远似近,像是在哼唱一曲悲歌,着实凄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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