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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txt下载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九、妾名时英

    夜漓和竹七踩在松垮的木板上,发出吱格吱格的响动,小心翼翼地朝那黑暗角落移步。

    “什么人?”夜漓试探地问了一句,无人回答。

    “什么人在哭?”她又问了一声。

    只见黑暗中,一团水绿色的丝衣坐了起来,吓了他们一跳,等瞧清楚了才发现,原来那绿丝衣是个人,还是个女子,只因过于纤细窈窕,让人分辨不清。

    夜漓凶巴巴地问:“你是谁?”

    那女子一惊,转头看着他们,脸上仍挂着泪,抽抽搭搭地眼看又要哭起来,真真是我见犹怜。

    竹七说:“你那么凶干什么,别把她吓到了。”

    嘿,这竹七,它阿嬷刚跟它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转头就忘了。

    夜漓看着那女子的模样娇羞动人,容貌素净清秀,水蛇腰盈盈一握,流泪的样子还颇为妩媚,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做给谁看,关在锁妖塔里的,能有什么好货色,指不定就是哪里为害一方的老妖怪呢。

    她看到竹七上前安慰绿衣女子时那没出息的样子,心想这竹七该不会是条雄蛇吧?

    “诶,你,你别哭了。”竹七结结巴巴地劝慰了半天,那女子依旧是一副泪洒衣襟的动人模样,夜漓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道:“唉,只可惜这里是锁妖塔,关着的都是妖魔鬼怪,要是这会子能上天庭,跟太上老君借他的照妖镜一用,便知是人是鬼,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了。”

    那女子见夜漓不吃她这一套,便很快止了泪,娇滴滴地对竹七说:“我刚刚看到楼下的妖怪上来闹事,心里正害怕,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冲过来把我撞飞了。”

    “别怕,”竹七说:“妖怪不是都被赶跑了嘛。”

    如果竹七不是一条蛇,此时一定是拍着胸脯,一脸豪气。

    夜漓把竹七拉到一旁,小声说:“你跟她啰嗦这么多干什么,你今天第一次见她,知道她什么来历,从哪儿冒出来的吗?”

    竹七不客气地反驳道:“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从哪儿冒出来的,刚刚还不是救了你。”

    夜漓一时语塞,只好往地上一坐,生闷气去了。

    竹七又问那女子:“你说你独自一人在这里被关了几百年,那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女子一舞水袖拂面,绿纱落下时,半边脸居然变成了石头。

    她说:“我本是白骨山藏尸洞中的一块顽石所化的妖仙,后来因为得罪天界神官被关入锁妖塔,修为全失,为了避祸自保,终日只以真身示人,变作石头躲在角落里。”

    竹七道:“原来如此。”想起自己刚刚见到姥姥受伤,一时心急飞奔过去,好像撞到了一块石头,蛇尾一甩就给拍飞了。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前世五百次擦肩而过,换得今生一次同舟而渡,一切有为法,万物的生灭皆由因缘的聚散而起,唯有因,不能生果,唯有缘,亦不能生果,必须因缘具合,方能生果。

    岂知这一拍,就拍出一段孽缘来。

    那女子又说:“刚刚听两位官人商议要从这里出去,妾身倒是有一个办法。”

    竹七在锁妖塔内出生,所见尽是逞凶斗恶,所闻皆为怒骂诅咒,从来也没有听人用如此温婉的口吻叫过他官人,甚至除了他姥姥之外,从没有人如此细声细语地同他说话,心中不免欣喜,一对狭长的蛇眼都亮了。

    “对了,我叫竹七,你叫什么?”那女子正要往下说,竹七打岔道。

    “我?”女子愣了愣,面色微微一变,转而立即恢复正常,淡淡地说:“我叫时英。”

    夜漓在旁不耐烦道:“你说有办法逃出去,是什么办法?”她指着竹七说:“这小子可是说,在这塔里是什么修为都使不出来的…”

    时英缓缓说道:“你们有听说过妖族的天赋吗?”

    二人摇头:“什么意思?”

    “也是,”时英又说:“竹七在锁妖塔中长大,你又非妖族中人,自然是不知道了。”

    “虎怪力大,豹妖迅捷,蛇精通常都有毒,蛇鳞亦能伤人,龙族可以呼风唤雨,狐族可以魅惑他人......还有凤凰涅槃,旱魃为虐,如惔如焚等等,都是妖族的天赋,不只是妖族,其实六界生灵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天赋,只是妖族相对更依赖自己的天赋而已,而运用这些天赋,是不需要修为的,只不过如果有修为加持,威力更甚罢了。”

    夜漓立刻懂了:“你的意思是,当初修建锁妖塔,之所以将九婴封在塔底,是因为它的天赋比其他妖怪都厉害?”

    时英点头道:“正是如此,九婴虽然不算是什么高阶凶兽,但是它身躯庞大,啼哭能使人失去神志,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无疑是最有优势的。”

    时英说着,忽然看向夜漓,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似的,说道:“六百年前,天界有本禁书,叫《灵异志怪集》,里面有写:本源孕万物,万物皆有灵,灵源天藏,如浩渺烟海,乃天地之本始,造化之枢机,若遵循自然法门,修持炼养,存身静气,均可由凡入圣,人神合一,忘我无忧,登峰造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可是本奇书,只不过后来此书的作者入了魔道,才被封禁的,你可听过此书?”时英说话时,眼神始终停留在夜漓的脸上,细致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夜漓感到奇怪,她与这时英不过是初次相识,也非天族中人,与她口中的奇书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何以她要如此问,于是答道:“未曾听过。”

    时英眼波微转,似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竹七看看自己:“天赋?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呀。”

    夜漓说:“那是你还小,修为不到家,都没有化形,哪来的天赋。”

    “这样啊…”竹七转而问时英:“那你呢?你的天赋是什么?”

    时英淡淡地说:“妾身亦不知,可能我是石头,没有心,不会悲伤不会痛,化为真身丢在路边,这大概就是我的天赋吧。”说话间,眉宇自带三分清怨,五分悲戚,叫人看了好不怜惜。

    夜漓吸气皱眉,心下思量,原来男人都吃矫揉造作这一套,下次再碰到鹤青,倒要试上一试。

    想起鹤青,她又心里一沉,想想自己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人族寿命如此短暂,再见怕已是来世,到那个时候鹤青或许早就不认得她了,这么一想不禁哀怨起来。

    不过也不是所有男人,哦不,是所有雄性,都懂得怜香惜玉,比如竹七,就是个傻的,完全没有领会时英惺惺作态的用意,反而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怪不得,我们做了几百年的邻居,我都不知道你。”

    夜漓内心正感叹竹七榆木脑袋,不解风情时,周匝的栏楯忽然抖动起来,紧接着脚底下的阁道吱格作响,朱柱、素壁、斗拱都开始微微摇晃,塔内刮起一阵风,直吹得千年尘土飞扬,吹得三人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看来塔内的一众精怪都被这阵突如其来风惊到了,竹七细细的蛇身牢牢栓在门枋上,才勉强没被刮走,直喊:“锁妖塔四面都是墙,封得严严实实的,却是哪里来的妖风?”

    话音刚落下,他们的面前腾起一扇巨大的翅膀,翅膀上的黑纹形成一个古怪的图案,像是人的眼睛,每扑闪一下都有一股沉重的风夹杂着金黄的粉末迎面袭来。

    “不好,这粉末有毒!”夜漓叫了一声:“快跑!”三人迅速退回身后的龛室中,关上门。

    “外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夜漓惊魂未定,揉揉眼睛,毒粉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室内无人回答,门外,那对“翅膀”反而开口了:“我说是哪里来的小妖,有如此厉害的蛇毒,原来是腾蛇一族,哼,可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锁妖塔里碰上了,这么多年你们藏得可真深啊。”

    竹七倒吸一口冷气,瑟瑟发抖:“是蝶妖紫舞!”

    夜漓看他脸都吓青了,虽然他本来就是青色的,吓青了也看不出来,她从未听说过蝶妖紫舞,不屑地抬了抬眼皮:“怎么了?这妖怪什么来头,值得你怕成这个样子?”

    竹七说:“听说已经是修行了近万年的老妖了,道行颇深,又在锁妖塔里被关了四千多年,简直横行无忌,楼下不服她管教的妖怪都被她吞了,妖力只怕是不降反增,我姥姥说,在这锁妖塔里,如果遇上她,千万要绕道而行...躲她躲了这么久,还是被她发现了。”

    时英在旁怨愤地冷哼了一声。

    夜漓看她的样子,似有隐情,撇嘴道:“怎么?你也跟这妖怪有仇?”

    “前几日就是她抢了我的法器!”

    “哦?什么法器?”

    时英道:“我的法器叫诛仙剑,乃是我师父玉清真人所赐,威力无穷,你们若能助我夺回此剑,或许从这里逃出去的胜算更大。”

    夜漓冷笑:“那你之前拿着这剑,怎么不自己逃走?”

    “我...”时英被她这么一问,显然一时没有找好说辞,只好说:“锁妖塔环境复杂,被关在这里的又绝非善类,我总得小心着点,先求自保吧。”

    夜漓扭头嘀咕:“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给自己拉个垫背的...”

    “你...”

    还没等时英继续说下去,龛室的门又被一阵狂风顶起,风从门缝里疎疎地漏进来,三人奋力抵住,门框在两边力量的作用下发出凄惨的咔咔声,眼见已是摇摇欲坠。

    “不行了,”夜漓背过身来,用后背抵着门板,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门“哐”得一声被顶飞,狂风平地而起,像一双无形的手,将三人拍到地上。

    “扑哧...”夜漓吐掉吃进嘴里的灰尘,咳嗽了两声。

    蝶舞的声音在耳边振聋发聩:“一千年前,腾蛇一族的族长成为九天玄女的坐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脱了妖籍,封神登天,谁知道被派去西海蛮荒之地平乱时,沾染了天地间的污秽之气,杀伐之气,最后虽然平乱有功,却也失去神力,再无法回到天上去了。”

    说着,面前凝起一团烟粉,那双巨大的翅膀瞬间化成一个赤足的美艳女子,款款走到他们面前。

    三个人看得呆了,刚刚竹七说紫舞是个万年老妖,他们都以为紫舞化为人形后看上去怎么也该和腾蛇姥姥差不多,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如此娇媚的年轻女子。

    “世间诸般所有,生生灭灭,来来往往,幻化无常,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你们说是也不是?”

    紫舞蹲在夜漓身边,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情状撩人,冷眼攒眉道:“男人?还是个凡人?”

    前一秒她还神神叨叨,口吐偈颂,下一秒忽然目露凶光。

    “哼,”紫舞一甩手,身上披着的紫色纱绫翻动,厉声道:“腾蛇姥姥呢,让她来见我,想当初在妖界,怎么算我们也是做过邻居的,她被关进来这么久,也不来问候一下老朋友。”

    “哼,”竹七大着胆子说:“看你年纪轻轻,我姥姥可是你长辈,你不先来拜她,倒要让她跑去见你,于理不合吧。”

    紫舞愣了一下,旋即大笑:“我年轻?哈哈哈哈哈,我年轻?小子,我的年纪恐怕比你祖宗还大。”

    “既然你姥姥不愿见我,那我只好把她的孙子带走了。”紫舞一把抓起竹七的尾巴,像玉佩一样别在腰间,任凭竹七再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时英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住紫舞的去路,朝她喊道:“放开他!”

    紫舞眯起狭长的细眼鄙睨地看着她,飞眉入鬓,媚态横生。

    “原来是前日里那个石妖啊,手下败将,还想替别人出头。”她素手一挥,明明看上去是普通的凡人的双臂,却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掀起一股风,时英哪里能挡得,瞬间被甩飞三尺,撞在塔柱之上。

    竹七见时英挨了揍,在紫舞的腰间挣扎得更凶了,但毫无作用。

    “去跟那个老不死的说,别做缩头乌龟,想要回她孙子,让她亲自来找我。”

    说完蝶妖复又化成一股紫粉色尘雾,消失不见了,只留声音在空中回荡。

    时英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

    “蝶妖抓竹七干什么,他一条小蛇,能有什么用。”夜漓自言自语,不得其解,她现在所思所想,都只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锁妖塔虽然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这具肉身如果长期得不到补给,很快就会变成一具枯骨,到时候她的魂魄就只能挂在森森白骨上活动,也是怪吓人的。

    现在看来锁妖塔里唯一肯帮她,或者说能被她鼓动的就只有竹七了,他似乎仍旧觉得夜漓是命中注定的那个要将他和他姥姥救出锁妖塔的人,所以夜漓想要离开,得先把竹七从蝶妖手里救出来才行。

    “竹七他姥姥!哦不,腾蛇老前辈!”

    夜漓换上一脸悲戚的表情,跑到腾蛇姥姥休憩的阁楼上,哭哭嚷嚷道:“大事不好了,竹七被蝶妖紫舞抓走了!您快去救救他呀。”

    腾蛇姥姥匍匐在地上,吐着鲜红的蛇信,刚刚受的伤显然还未完全恢复,一听孙儿被抓,怒急攻心,吐出一口黑血来。

三十七、来历

    “我改主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紫舞终于清醒过来,忽然说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在场的除了夜漓,具是十分惊讶。

    “你好像早就知道我能带你们出去。”紫舞瞟了她一眼。

    “倒也不是那么笃定,”夜漓笑笑:“不过你被关进来的日子跟锁妖塔创建的时间差不多,想来总是知道些什么的,一直没有动作,恐怕一是不知道这塔内禁制的厉害,也不敢贸然对九婴下手,二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与其被六界追杀,倒不如躲在锁妖塔内。”

    紫舞内心有些震动,她的心思居然被夜漓猜中了九成以上,这冥界的小鬼是什么来头,但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先说说怎么出去吧,”夜漓故意激将道:“锁妖塔不是固若金汤吗?你说能出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紫舞问了一句:“有谁知道锁妖塔的来历?”

    见没有回应,她又缓缓说道:“相传上古时期,轩辕氏衰,暴虐百姓,诸侯齐伐,民不聊生,时有一部落,以貙虎为图腾,名曰岐虞,岐虞氏的主君以骁勇善战著称,武艺超群,妖邪莫敢近身,听闻他刚年满十四岁,便独自一人去曲潼江捉蛟魔兽,赤手空拳斗女魃,不但全身而退,还把那贱人一直逼得逃到了无人之地沙漠之中。”

    “这个氏族兴起之时,正是天地混沌,人族式微,一派乱象,岐虞氏倚仗其战力优势,四处南征北伐,陆续吞并了不少周围的小部落,最终推翻轩辕暴政,统一各部落,问鼎中原,建立了岐虞国,岐虞氏主君称王,会天下诸侯于泰山之巅,举行了封禅大典。”

    “而后岐虞王知道天下百姓受连年战乱迫害,早已困苦不堪,于是屯兵为农,休养生息,带头鼓励耕织,岐虞国也日渐强盛起来。几年后,岐虞王座下群臣见其正值盛年,却始终未曾娶妻,便直言进谏,劝说他尽快立一个王妃...”

    说到这里,夜漓听得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咳嗽两声,示意紫舞能不能挑重点说。

    但她并未理睬,反而自顾往下说道:“相传岐虞王不但少年英雄,能文能武,而且长身玉立,长相俊美,俊美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岐虞王亲自带兵出征时,因担心自己容貌过于清秀,失了威严,常常会带一个鬼面具。”

    紫舞一贯冷口黑面,对这个岐虞王倒是几尽溢美之词,若不是夜漓亲眼见到紫舞为肖郎殚精竭虑,要怀疑她爱上的是不是这个岐虞王了。

    “当时各诸侯内仰慕岐虞王的女子数不胜数,但他却早已心有所属,倾慕北黎部主君之女,欲立为虞王妃。但在二人大婚之日,岐虞王却遭人行刺,王妃为了救他,被刺客用利器刺穿胸膛而死,结果岐虞王便因忍受不了丧妻之痛,之后便疯了,翻山倒海地要抓凶手,还带兵入侵诸侯的领地,不惜引发内乱,也要为王妃报仇,初时百姓还念着他的好,可是他越闹越厉害,惹得民怨四起,最终引火烧身。”

    “后来仇人死了,仇也报了,岐虞国也分崩离析了,岐虞王本人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相传他为报仇走了邪路,他没有入魔,倒是行了鬼道,将灵魂出卖给前任鬼王,获取力量,才得以大仇得报。”

    时英插嘴道:“前任鬼王?鬼王为什么要找上他?”

    紫舞冷哼道:“这还不好猜吗?小鬼还阳前,都是要找替身的,鬼王也不例外,何况冥界不能无主,鬼王一职多么重要,岂能说撂挑子就不干,自然是要找好继任者的。”

    夜漓忽然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报仇之后,岐虞王必须按照事先的约定,接任鬼王之位,据说凡人行此法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必须魂魄生生抽离出来,然后亲眼看着自己的肉体被焚毁掉,那种感觉噬心蚀骨,痛不欲生,是真正意义上的涅槃重生。”

    五千年多年前成为鬼王的,便是当世的冥界之主洛梓奕,那末紫舞说的岐虞王,莫非就是洛梓奕的前世?夜漓心下疑惑,感慨自己在鬼王座下侍奉了六百多年,对他的过往竟一无所知。

    紫舞冷声道:“锁妖塔建于岐虞国承元年间,建立的契机,便是岐虞国内乱,天下大变,气象浑浊,催演灾祸横生,妖魔肆虐。”

    她用嘲讽的语气接着说:“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但派天官下凡除妖平乱,还授予仙门神权,建造锁妖塔,以镇压囚禁出来作乱的妖魔鬼怪,时至今日锁妖塔已在这里驻守了五千年,它虽在人界,却非凡物,有仙法加持,禁制森严,再加上关了当年为害人间的凶兽九婴,以蚀骨钉封印在塔底,在这锁妖塔中,不管你是妖是魔是鬼是仙,全都修为尽失,要打败九婴并且破阵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

    夜漓又问:“所以呢?”

    紫舞说:“你可知锁妖塔为何要建在此处?”

    夜漓不答,等着她自己和盘托出:“岐虞王乃是神农氏后裔,出身优越,十二岁便练得一身神力,十七岁继承大统,承袭主君之位,只用了短短三年,便先后打败了与他为敌的最大的两个部落,在一统中原之时,于南荒小国于滇一处山脉得了一块奇铁,以火山熔岩铸成两件兵器,一件叫锁魂,一件叫岑缨,得了神兵之后,他更是如虎添翼,寻常天兵天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夜漓皱眉心道,怎么又开始夸奖起岐虞王了,神兵锁魂?她摸了摸袖中的武器,莫非指的就是锁魂链?

    “岐虞王年少有为,难免就有些狂妄,尤其封禅立国之后,便更加不可一世,经常自比为天,岐虞国的子民也将他们的主君当成神一样顶礼膜拜,当时的岐虞国巫术盛行,人人都可以通万物之灵,与天地沟通,修炼成仙,岐虞国的大巫和国师甚至还开辟了通往天界的神山之路,使神明失去了往日受到的敬重。”

    “须知天庭向来傲慢,区区人族,又怎能与天齐,天帝知悉后震怒,下令烧毁建木,封锁神山之路,而后数千年,沧海桑田,地转星移,高山坳为何是仙门禁地,因为这里就是凡间通往天门之所在,也是天界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建锁妖塔镇守此处,你当天界真的是好心为凡人着想?他们只是怕自己后院着火罢了。”

    夜漓好像有些听明白这番话的去向了。

    紫舞扫视了一圈:“被封锁的通往天界的神山之路必在锁妖塔内,若是能找到,也不必想办法破了禁制,直接杀上天庭岂不更快。”

    她说话的语气好像这是同去金陵茶楼吃茶一样寻常的事情。

    “噗...”她说完,过了好久夜漓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因为环境太安静,所以这个笑声尤其刺耳。

    紫舞并不以为意:“就凭这塔中的一众妖怪,也未见得就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夜漓看了鹤青一眼,心里一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英插嘴道:“要合作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她伸出手:“先把我的诛仙剑还给我。”

    紫舞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谈条件”,她拍了拍刚刚装着竹七的口袋道:“有本事,你尽可以来抢。”

    “你!”

    时英怒视着紫舞,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这时,塔心室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叮铃、叮铃”的声响。

    那声音不大,细碎而清亮,却宛如响在心扉上一样。

    夜漓初来乍到,不知这声音何意,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众妖却如临大敌,连紫舞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了。

    “叮铃铃...”等声音离得越来越近了,夜漓才发现,这是铁锁链碰撞发出的。

    “是...是魔族!”妖怪们压着声音道。

    “是魔族那个疯子来了!”

    “救命啊,快跑!”

    “莫不是又到了他疯病发作的时候了?这次怎么这么快?!”

    “魔族的人是不是都有疯病,你看魔族的般若公主,就疯得厉害,神魔大战开始之初,般若公主还是魔族的主要战力,到后来就杀得敌我不分了......”

    “别说了,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

    “来了来了,快逃啊!”

    众妖抱头鼠窜。

    “不好意思,我问一下,”夜漓跟着众妖一起躲了起来,小声询问:“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的疑问却没有得到回答,显然他们也不知这魔族人的来历。

    只有紫舞回答:“我倒是见过他,此人原是魔尊部下,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叫衡武,大约六百年前被关入锁妖塔,关进来的时候就是一副疯癫模样,见什么杀什么,直到杀得累了才停下来,后来他便整日在锁妖塔游荡,疯病也一直是时好时坏,也不知上天是不是嫌这塔里妖魔鬼怪太多了,才弄他进来,好做清理。”

    夜漓下意识得看了鹤青一眼,希望得到一些宽慰,两人眼神相融,又立刻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叮铃,叮铃...”清脆的声响变得沉重起来,接着铃声忽然停了下来。

    众妖屏息凝神,等待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门口传来妖怪们的求救和呼唤,声音分外惨烈,听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干掉了。

    “我们不能就这么躲着坐以待毙啊。”夜漓压低了声音

    “嘘...”鹤青把夜漓拉到身后护着,示意她不要说话,夜漓却赌气将他推开。

    时英见他们在这关键时刻还闹别扭的模样,不客气地朝他们翻了一个白眼,龛室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不一会儿,夜漓看到一个浑身赤红,头上长着角的人形身影走进来,手脚上都绑着铁链子,手上居然还拎着虎怪豹妖的头!

    他将妖首随手扔到一旁,继续一步一拖地往前走,每一步踩在地上,都留下一个带着火痕的脚印。

    夜漓发现他神色有些古怪,好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一样。

    “诛仙剑。”时英又对紫舞伸出了手。

    “你再不把诛仙剑给我,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她低声威胁。

    紫舞想了想,打开腰上挂着的袋口,手一指,一柄血红的宝剑便幻化了出来。

    诛仙剑的威名六界皆知,此物原是天界上仙,天神院院长,大神官玉清真人所有,富有“阴阳颠倒练,水火淬锋芒”之美誉,又有诛仙戮神的威力,此剑一出映得整个龛室都红彤彤的,连魔族衡武也被剑芒逼得睁不开眼,但只稍退了几步,就又逼近了。

    时英纵身跃起,接住诛仙剑,顺势向衡武砍去,衡武抬手握拳,手中慢慢变出一把短戟,在举到头上方时恰好形成完整态,正对上时英的剑锋。

    一旁的鹤青,看准时机,提起冒着寒气的剑躬身冲上前,拦腰橫劈过去,但剑还没有碰到衡武,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鹤青的寒玉剑虽只是凡间兵刃,但也算得上是一柄利器,居然就被衡武这么毫不在意地抓剑尖,直接甩飞了。

    “鹤青!”夜漓见他受伤,大怒,飞身上前,平地起跳,在空中转了半圈,抬脚踢向衡武的下巴,谁知鹤青与时英的攻击均无效,但这一下竟被夜漓踢中了。

    衡武本就志不清,这会儿更是很明显得愣了一下,想来这几百年来他杀得顺风顺水,还没什么东西能迎面给他这么一下。

    一击得手,夜漓又跳起来提腿横扫,被衡武格挡住了,她近身搏斗本就使得不多,非其所长,眼下是咬着牙不得不用,刚刚是侥幸,再进攻就没能容易能成了,夜漓改绕到衡武背后,从袖子中摸出一张符贴到他身上,喝道:“缚!”

    她当然知道区区符咒是困不住他的,于是大喊一声:“时英!”

    时英得令,正准备补上一剑,谁知失去了魂力加持的困仙符竟连片刻都克制不了衡武,时英被他当头一击,也打飞在地上。

    此计不成,夜漓仍没有放弃与他的周旋,她魂力虽失,身法还在,虽不如之前迅捷,但躲避衡武的攻击也是足够了。

    夜漓出声暗示仍旧躲在暗处的紫舞:“须知唇亡齿寒,还不出手,等我们都死了,你就能逃得脱了吗?”

    紫舞冷哼一声,施施然站起来,袖中飞出两股缠丝,绑住了衡武的脚。

    夜漓猜得没错,紫舞的妖力果然还在,衡武抬了抬脚,发觉有阻碍,又是迷惑地一愣,夜漓摸了摸身上为数不多仅剩的符箓,咬咬牙,拿出一张爆破咒,贴到衡武脸上,一边为了不被他抓住飞身逃走,一边念道:“爆!”

    “哄”得一声,衡武的脸上炸开了花,等那一小撮烟雾散去,夜漓却发现他既没有皮开也没有肉绽,她心里一紧,知道这次恐怕不好对付,锁妖塔里处处受限,手段都使得差不多了。

    这时,修整好的鹤青站起身,运气提剑冲过来,乘衡武因爆破符失神发呆的一瞬间,挥剑削去了他头上的一个小角,这下虽然得手,但显然对衡武构不成什么伤害,反而激起了他的暴怒,他伸手抓住了鹤青的脖子,将他按到石壁里头。

    众妖一看都心道,这下凉了,这小子还没到自己肚子里,就要翘辫子,白瞎了他一副好皮囊,当真是可惜。

    夜漓更是急了,却毫无办法,只能气急败坏地大喊:“住手!”

    随即让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衡武呆呆地回头望了她一眼,竟然真的停下了手。

三十、蝶妖紫舞

    夜漓这一看倒是慌了,赶忙上前扶起腾蛇姥姥,故作恭顺关切:“对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伤得这么重。”

    腾蛇姥姥摆手道:“不碍事,刚刚受了虎怪一掌,胸闷郁结,现在把淤血吐出来,反倒没这么难受了。”

    她喘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紫舞抓了七儿?”

    夜漓忙点头道:“是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在妖界时你们是老邻居?那您快去讨个交情,让她把竹七放了吧。”

    腾蛇姥姥冷笑道:“我去?我去可不管用,我去只怕她会把我们祖孙两一起扣下。”

    “为什么?你们不是旧相识吗?”

    “她抓七儿,就是为了向我寻仇。”

    “寻仇?”腾蛇姥姥话说一半,又不言明,弄得夜漓十分好奇。

    腾蛇姥姥沉声道:“紫舞当年私闯妖皇寝宫,盗取妖界至宝万灵珠,被妖皇陛下撞见,竟还敢对陛下出手,最后被陛下的卫军所伤,叛逃出妖界。”

    夜漓暗想,原来这个紫舞,竟是妖界的叛徒。

    她又问:“万灵珠是什么?”

    腾蛇姥姥答:“万灵珠为历代妖皇的妖丹所结成,凝聚历代妖皇修为,内涵功法无穷无尽。”

    夜漓疑问更深:“紫舞要这个万灵珠做什么?”

    腾蛇姥姥叹了一口气,半晌,说道:“妖界中有一个谣传,只要向万灵珠祈愿,不管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

    夜漓嘻嘻一笑,饶有兴致道:“是吗?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宝物呐,那紫舞为何迁怒于您呢?”

    “后来是我带着灵蛇族和鸟族卫军前去,亲自将她羁押回来的,不过妖皇仁慈,只将她判了流放,没有取她性命,没想到她仍不知悔改,挣脱禁制,一路逃到了人界。”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腾蛇姥姥提到万灵珠时,在旁一直未曾开口的时英眸光波动了一下,看来被腾蛇姥姥说得心动的,不止夜漓一个。

    夜漓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很奇怪,紫舞究竟有什么愿望要实现,竟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腾蛇姥姥没有过多言语,只说:“恩怨前尘,总要有个了断,她是妖界的叛徒,我原是不肯见她的,既然她觉得是我对她有所亏欠,那我去给她一个交代便是。”说着,收起蛇尾,化作双足。

    “走吧。”她说。

    锁妖塔虽是传统的七层宝塔,但内部构造极其繁复,除了塔基、塔身、塔刹,还有地宫,地宫就是困住九婴的地方,其中的阁台,楼梯,塔心室,围廊错落交织,极易迷路,锁妖塔的建造者,还在塔中的很多地方施了法,不少居心叵测,妄图逃跑的妖魔走着走着,便进入了一条无尽的黑暗甬道,再也出不来了。

    蝶妖紫舞所栖之地在第三层塔檐拐角的龛室之中,这里到处布满丝网,三人踏足此地,只觉得气氛比锁妖塔其他地方更阴森可怕,粘稠的丝液沿着门框滴落下来,泛起阵阵白烟,夜漓走得再快一步,这毒丝保准就让她脑袋开花了。

    腾蛇姥姥提醒:“小心不要碰到。”

    龛室外的长廊口站着一堆青面獠牙的妖怪,如门神一般虎视眈眈盯着她们,但没有动手,反而给她们让出一条道来,显然是得了谁的授意,夜漓她们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大气都不敢出。

    蝶妖紫舞宛如坐拥一方的山大王,靠在一张巨大丝网织成的椅子上,静候她们的到来。

    夜漓抬头,看到顶上吊着大大小小数十个蝶茧,其中最大的一只忽然猛烈地晃动,带动着周围的蝶茧都跟着摇晃起来,那景象简直诡异极了。

    大白茧晃了一会儿,开始变形,扭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从里面破出似的。

    丝椅上的紫舞张开巨大的翅膀飞到顶上,对着躁动的白茧吐出丝线,白茧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每转一圈,都缠上更多的蝶丝,片刻后只觉得那白茧比之前大了一倍,往下沉了不少,黏在顶上的丝线一下子撑紧了,但蝶丝的黏性和张力都很好,完全没有要掉下来的意思。

    “你我之间的事情,我们两个来了结就好,你抓我孙子做什么?”腾蛇姥姥开门见山道。

    到底是上过天界,伴过妖皇的老人了,腾蛇姥姥完全没有被紫舞的气势压倒。

    紫舞也不生气,反而大笑,继而捧腹,直笑得眼角泛起泪花,笑岔了气。

    “我看到相柳蛇毒留下的伤,就知道是你,当初你天上地下地追我,直把我逼得躲进魔域,你还不罢休,带着妖皇的亲卫军向魔族要人。”

    她撩起裙摆,露出右腿,只见白皙的右腿内侧有一大片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样。

    “我逃跑时就是被这蛇毒所伤,几百年都飞不起来,过了好久才复原,当年你的老相好相柳修炼不慎,走火入魔,化为凶蛇,祸害人间,也是你亲手将他抓住,交给天界发落的,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大义灭亲,相柳这蠢货,临死居然还把自己的蛇毒给你,现如今你却在这锁妖塔里跟我重逢,看来你巴结妖皇,谄媚天族,背叛爱人,出卖朋友,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呀。”

    紫舞的笑声更加尖锐刺耳了。

    听她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腾蛇姥姥依旧面无表情,根本不为所动,只冷冷回应道:“人妖殊途是天规定理,妖界上下一直谨守,当初你与凡人纠缠之时,我便一直好言相劝,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可你始终执迷不悟,最后居然还胆敢犯上作乱,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去他的天规定理!”紫舞拍案而起:“老娘就非要打破!天族一边宣扬众生平等,一边禁止异族结合,我看他们才是最伪善的!”

    “你忘了天界月神和魔界魔尊那场旷世神魔恋了吗?当年直闹得轰轰烈烈,六界震动,天翻地覆,那时我们刚刚化成人形,修为尚浅,听族中长辈议论此事,他们都说月神倒行逆施,有违天道,与世不容,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紫舞提高了声音:“你随手摘了水帘洞旁的一朵紫露花,说众生皆苦,犹如这花,一瓣无奈,一瓣荒唐,一瓣寂灭,细想来,不是繁华烟火,便是红窗剪影,最后都会沦为虚无,唯有爱才能在这无边苦海里留下一点痕迹,即便灰飞烟灭,神形俱毁,也会在另一个生命的记忆中长存,若能得一知己真心相待,这天地如何,又与己何干...”

    腾蛇姥姥也厉声道:“月神与我族有恩,我那时也只是感叹她被情冲昏了头,还不知悔改而已...月神灵力高强,上万年来披星布夜,兢兢业业从不间断,原本是深受六界爱戴的,却因与魔族结合,一朝声名尽毁,这一切从头到尾你都是看在眼里的,难道还要步月神的后尘吗?!”

    夜漓在一旁听她们不断提及往事,听得实在有些不大耐烦,她喊腾蛇姥姥来,是为了救出竹七的,又不是参加天庭众仙的禅道会的,需要开坛布道,论经辩理,以前洛梓弈被逼着去参加了几次,回来总要发好久的牢骚,说这些老神仙如何迂腐之类的。

    按说二人既是旧识,彼此总也有些情分在,只要说说好话,卖个老脸,说不定紫舞回忆往昔,想起她种种的好处,也就把竹七给放了,可是这腾蛇姥姥忒也刻板,非要与一个疯子把几千年前的事掰扯清楚。

    紫舞怒道:“够了!我不是来跟你讨论是非对错的,我是来报你当初赶尽杀绝之仇的,还真是天道好轮回,让你和你孙子落在我手中。”

    腾蛇姥姥沉声问道:“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孙儿。”

    紫舞向她伸出手,纤长的指甲泛着猩红。

    “把你从我这儿拿走的万灵珠还给我,或许我还能考虑,留你一命。”

    腾蛇姥姥冷笑道:“我若有万灵珠,也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但你一定知道,万灵珠现在在谁手上。”

    腾蛇姥姥沉默,过了一会儿,开口道:“现在根本出不去,就算告诉了你你又能怎样。”

    紫舞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我自锁妖塔建立之初就被关在这里,也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了。”

    夜漓一听眼睛都亮了,敢情这个蝶妖知道出去的方法?

    腾蛇姥姥道:“你还想用万灵珠去除身上的妖气,修炼成人?”

    紫舞反问:“是又怎么样?”

    腾蛇姥姥瞪了她半天,吐出四个字:“冥顽不灵。”

    紫舞道:“我只是想与肖郎长相厮守,我有什么错?!”

    腾蛇姥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随后掷地有声道:“你以下犯上,残害同族,为保持容颜不老,使用禁术驻颜,凡人寿命有限,你为了保住那个凡人的性命,不惜以生魂为祭...此等行为,恶行昭昭,天理不容,你还问你犯了什么错?的确,爱本身并没有错,但异族结合始终是违反伦常的,由爱生痴,进而就会生出贪念来,一旦有了无谓的欲望,就容易产生心魔,人是如此,妖也一样。”

    “够了!”紫舞显然是被戳中痛处,突然恼羞成怒,上前掐住腾蛇姥姥,像疯了一样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

    “肖郎!我为你抛弃一切,甚至不惜背叛同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紫舞忽然抱着头喊,也不知是在同谁说话。

    腾蛇姥姥从紫舞手中解脱出来,看着她,讳莫如深地攒起了眉,只见紫舞眼含热泪,脸涨得通红,嘴角不停得颤抖,在场众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你的孩子!你看一眼,看他一眼啊!”

    紫舞像是凡间戏园子里那些唱独角戏的角儿似的,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演些什么,悲戚哀嚎:“他不是怪物,他不是怪物,他只是个孩子!”

    “啊!”她猛地大叫一声。

    “啊啊啊啊啊!”接着又发出一连串尖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肖郎,你为什么让别人带走我们的孩子?!”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紫舞哭得撕心裂肺。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来,跟刚才仿佛是换了一张面孔似的,空洞的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冷酷的声音也不知在对谁说话:“我的孩子死了,你们为什么还活着?我要你们统统给他陪葬!”

    紧接着的一幕,让夜漓吓了一跳。

    紫舞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反手左右各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马上显出一个红手印,下手之重,甚至把自己打得嘴角渗血。

    两巴掌下去,紫舞好像清醒过来,她对着腾蛇姥姥举起手,蝶丝从她的衣袖里射出,黏在腾蛇姥姥身上,她拉着蝶丝一甩,将腾蛇姥姥甩飞出去。

    腾蛇姥姥撞在墙上,摔倒在地。

    紫舞慢慢走过去,蹲下来,掐着腾蛇姥姥的脖子说:“我改主意了,你还是带着万灵珠的秘密,去死吧。”

    腾蛇姥姥在紫舞的死亡威胁一下依旧面无惧色,反而嘲笑道:“我以为你从妖界叛逃,能获得多大的幸福,是不是那个凡人果然接受不了你是妖的事实,一旦你原形毕露,他就毫不犹豫地背弃了你。”

    夜漓捂额,摇头叹气,心想,这腾蛇姥姥说话这么耿直,年轻的时候一定没什么朋友,小命都在人家手上,还这么言语不饶人,一点都不晓得变通,也不知是说她坦率好呢,还是鲁莽好,真是白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

    她看那腾蛇姥姥的脖子被紫舞捏在手里,宛如捏泥巴似的,眼看就快要捏断了,此时如果再无人出头,只怕腾蛇姥姥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夜漓马上改变态度,露出一副欠欠的笑容,上前充当和事老:“二位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紫舞听了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一滞,但并没有放下:“区区一个六百年道行的朝生使者,也敢命令我,如果不是知道你来自冥界,刚刚便要了你的命了。”

    “是是是,”夜漓搓着手点头哈腰道:“我当然知道,锁妖塔以阁下为尊,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夜漓这人...哦不,这鬼...向来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是当真能屈能伸,,能强硬也能服软,反正面子上输掉一点,实在也不算什么。

    紫舞道:“识相的,就赶快滚。”

    夜漓道:“可是您就算现在杀了腾蛇姥姥,也不能怎么样嘛,大家同样身陷囹圄,当同舟共济,共谋对策才是。”

    紫舞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刚刚疯了一下,几千年前的悲惨记忆又重新在脑中回闪了一遍,于是她将自己一世的悲剧都怪罪在腾蛇姥姥身上,好像铁了心要她的命似的。

    就在这危急关头,锁妖塔外忽然传来一阵刀枪相碰的打斗声。

    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道:“二师兄,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要闯锁妖塔吗?这是条死路,你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一个苍老沉重的声音道:“鹤青,你刚刚重伤痊愈,你想干什么?你是铁了心要跟邪魔外道为伍是吗?”

    鹤青?

    鹤青!

    是他来了!

三十二、晓梦迷蝶

    “你...”夜漓指着鹤青,气得浑身发抖。

    这一下轮到鹤青莫名其妙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得罪了夜漓,还挺无辜的。

    夜漓的手指着他抖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她能说什么呢?说他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人家也没跟你确定关系啊,总不能因为鹤青对她没意思,就责怪他吧。

    正在这时,紫舞腰间的香囊忽然被撑开了,原来竹七被紫舞抓走后,就一直被囚在这个袋子里,化作一道光闪过,那细细瘦瘦的小蛇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

    竹七竟在这种关键时刻,修成了人形!

    他显然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一逃脱束缚,就急忙挡在腾蛇姥姥面前:“不许伤害我姥姥!”然后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足。

    紫舞显然也没想到竹七能冲破枷锁,又忌惮从天而降的鹤青,倒是不敢对他们一行人下手了,只好冷哼一声,翻身往她的丝网椅上一靠。

    “姥姥!我我我我我...”竹七激动得语无伦次。

    腾蛇姥姥却是一点表扬也舍不得给,冷口冷面道:“看到了。”

    竹七自顾自兴奋得意:“才一千年我就修成人形,我是不是很厉害。”

    这话是对着夜漓说的,不过她刚刚受了点刺激,这会儿还生着气,自然没有好脸色,反而白了他一眼。

    竹七连着被泼了冷水,那点骄傲的火苗瞬间被熄灭了,脑袋耷拉下来。

    时英在旁却道:“官人好生厉害,妾身修炼了两千年才得以幻化,没想到官人化成人形,是这个模样。”

    “厉害什么?”夜漓宛如吃了炮仗一样,呛声道:“你一个石妖,又不是凡人女子,能不能别老是官人官人的,恶不恶心,还有你,”她又指着竹七道:“人是要穿衣服的,你能不能先找件衣服穿上再说话!”

    原来竹七化形后,浑身上下还一丝不挂,他做蛇时习惯了不穿衣服,自然不知道做人是要穿衣服的。

    夜漓指着蝙蝠妖:“你,对,就是你,去给他找件衣服来。”

    蝙蝠妖搞不清楚状况,居然脱口而出应了一声,且屁颠屁颠就去了,等拿了衣服来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紫舞的表情,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

    紫舞倒是没有发作,只挥手道:“把他们都给我关起来!”

    众妖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将夜漓、鹤青、腾蛇姥姥、竹七、时英五个关入一个空的房间内,骂骂咧咧正要离开。

    时英问:“为什么关我们?”

    蝙蝠妖阴笑道:“那是因为紫舞大人刚刚用过餐!等她饿了,自然就会把你们放出来了。”

    夜漓听了蝙蝠妖的话,想起那挂在龛室顶上的那些可疑的大白茧子,心里一阵泛毛。

    “姥姥,你怎么样了?”众妖离开后,竹七连忙问。

    腾蛇姥姥道:“我没事。”

    竹七不放心又反复确认道:“真的没事吗?”

    腾蛇姥姥虚弱地摇摇头。

    然后房间内就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声音,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大家都各自盘踞在自己的角落,互相没有说话。

    夜漓也担心鹤青的伤势,却在一旁气鼓鼓地闷声不响,摆出一副不愿与他说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下来,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那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又涌上心头。

    “不对啊?紫舞为什么还有妖力?”夜漓霍得站起来说道,她跑过去查看腾蛇姥姥脖子上的掐痕,又去撩开鹤青的衣襟,然后是自己肚子上挨的那一下。

    “就算她修炼得再久天赋再厉害,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伤痕,而且...”

    腾蛇姥姥接过话:“而且她的妖纹未退。”

    夜漓心想,原来她也看到了。

    鹤青在旁静静聆听,忍不住问道:“妖纹是什么?”

    腾蛇姥姥道:“我们妖族就算修成人形,身上也总会留下一些妖纹,这是妖力的象征,就算是再高阶的妖都无法完全炼化,所以紫舞才会想要借助万灵珠的力量消除妖纹。”

    “但是目下我们在锁妖塔内,妖力被封印,妖纹也就退去了,除非是现出真身,否则就跟凡人无异,紫舞的妖纹已经算是长在不明显的位置上的了。”

    夜漓眼尖,也看到了紫舞耳后的一点斑斓,沉思着说:“她的妖力一定有别的来源...”过了一会儿抬头问:“腾蛇姥姥,你可知紫舞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妖术吗?”

    腾蛇姥姥摇头道:“我虽自幼与她相识,但毕竟分隔已久,对她现在的状况早已不清楚了。”

    竹七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再这样下去,我们不会真的被紫舞吃掉吧?姥姥我害怕...”

    夜漓看了鹤青一眼,道:“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毕竟鹤青一个凡人之身,就算不被吃掉,在锁妖塔里没吃没喝的,也撑不过三天。

    夜漓又说:“有一个办法能知道紫舞的过去和她的目的。”

    鹤青猜到了她的意思:“你是说...”

    夜漓点头:“托梦。”

    现在的夜漓魂力全无,托梦的实施相对来说比较困难,运气的成分更多一些,但她还是决定搏一把。

    过了不知多久,躺着的腾蛇姥姥开始昏昏欲睡,按竹七说的,腾蛇姥姥作息规律,夜漓知道,时间差不多是晚上了。

    她打坐入定,没过多久神思就飘远了。

    确实没想到紫舞的梦境这么好进入,嗯?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居然是一片禾风稻浪,阡陌交错,翠烟袅袅的田园景象,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凡间村落。

    “肖郎,你可算是回来了。”一个农妇从茅屋里走出来,仔细一看,正是紫舞。

    这时的她虽然身着布衣,不施粉黛,但却清新脱俗,秀丽可人,比现在的妖冶媚艳着实美上不知多少。

    紫舞接过男子背上的空竹篓道:“今日可还顺利?”

    男子温柔笑道:“很顺利。”

    “那...”紫舞犹豫了一下又问:“那卖土豆和萝卜得的钱呢?”

    男子一愣:“我...”

    紫舞看到他背上的衣服弄脏了,脸颊和脖子上也有红印,挂心道:“这些伤又是怎么回事?”

    “哦,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镇上回来时,走山路滑倒了,对不起娘子,我没能挣到钱回来。”

    紫舞眼眶微红道:“没事,你人没事就好。”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病恹恹的声音道:“怎么会没事,我儿文采昭昭,原是要为官志仕的,若是娶了村长的女儿,得了嫁妆,这会儿就该在赴京赶考的路上,偏生娶了你这个山野女子,被困在这个小村落里,以他的天赋,本不该在这里做这些农役杂事。”

    说话之人,是紫舞的婆婆,她丈夫的父亲死得早,从小就是由她独自一人将儿子抚养长大,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老了重病缠身,常年卧床不起,脾气自然也不大好。

    紫舞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作声,她的丈夫在旁打圆场:“娘,小舞给你做了鸡米芽菜粥,我端进来跟您尝尝。”

    二人服侍完老太太,肖郎道:“娘,娘子,我去私塾上课去了。”

    老太太擦擦嘴,怜惜道:“肖儿太操劳了,可要注意身体。”又给话紫舞听:“丈夫又要操持生计,又要读书教人,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做妻子的也该懂的分担了。”

    紫舞应声点头,乖顺的模样,和现在的疯癫样大相径庭。

    这家人生活的苦恼看来不止这些,肖郎离开后没过多久,就有上门找麻烦的了。

    一群地痞流氓踢开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你们干什么?!”紫舞见对方来者不善,自然没有放在眼里。

    “噢哟,”为首的一个梳着小辫的痞子道:“没想到肖傻子家还有一个这么俊俏泼辣的小娘们呢,倒也是好福气。”

    紫舞的拳头捏得更紧了,妖气浮动,杀意已现,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屋内的肖老夫人在,恐怕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要命丧当场了。

    “告诉你,”小辫子一脚踢开已经砸烂了的椅子道:“肖傻子欠我们的一大笔钱,今日若是偿还不了,我看这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用他老婆抵债吧。”

    看来这么多年为了给肖老夫人治病,这个家中的积蓄早已消耗殆尽,只留下一亩三分薄田,还借了不少外债。

    而这一切紫舞的那个肖郎还是瞒着家里的。

    小辫子贼兮兮的手伸向了紫舞的肩,却被她反手一个过肩摔,摔倒在地。

    紫舞这一下确实没使上妖力,但若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几千年道行的老妖,就这样一副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女子之身,是绝不可能有这般敏捷和大力的。

    “哟,”小辫子被摔疼了,嘴里嚷嚷道:“这婆娘还会些功夫,来啊,一起上,把她给我抓起来!”

    紫舞见围着她的人数众多,若不用妖力,恐难以脱身,正暗自酝酿,这时,又有一群人从摇摇欲坠的门外冲了进来。

    来的是这个小村落的村长,以及一班手拿锄头镰刀的村民。

    “又是你们这群无赖,还不快滚!”老村长举着棒子威胁道。

    那群泼皮哈哈大笑,小辫子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肖傻子欠我们钱,我们上门讨债怎么了?不可以吗?”

    老村长道:“祸不及家人,肖先生是我们村的教书先生,他是欠你们钱,可你们也不能这么上门逼迫人家。”

    小辫子道:“那不然怎么样?跪下来求着他还钱吗?”

    老村长叹了一口气:“肖先生的债,由我来为他作保,倘若他真的还不出钱,我还!”

    “村长!”村民和紫舞喊了一声。

    “爹!”站在村长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唤道。

    看来这位,应该就是肖老夫人相中的,原先想要许配给她儿子的村长的女儿了。

    “别说了,我心意已决。”

    等村民们将那些地痞流氓赶走之后,紫舞直挺挺地下跪道谢。

    老村长赶忙差女儿将她扶起来:“小舞,你这是干什么,你都是有身孕的人了,当心身子。”

    村长的女儿也笑道:“姐姐一定要保重身体,万一有什么闪失,肖先生可要急死了。”

    她话音刚落,肖郎便从门口进来,看到这一片狼藉,急忙喊道:“娘,小舞,你们没事吧?”

    村长女儿人甜嘴贫,调侃道:“没事没事,看把你急的,这才不过半日没见嫂子,就担心成这样。”

    肖郎挠挠后脑勺,羞赧低头。

    本来紫舞虽然逃离妖界,私自与凡人结合,但她在人间的生活还是很和谐美满的,但等她到了怀孕的中期,情形便急转直下,一切就都变了。

三十三、东窗事发

    小村庄闭塞,统共就这么一点人,每日田间地头,总要碰面。

    前一刻紫舞还在和溪边的浣纱女闲话家常,忽然,浣纱女指着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脸...”

    这一声惊呼引来了更多的围观。

    “你的脸怎么了?”

    众人眼见紫舞的脸上开始变斑驳,长出了很多色彩斑斓的印子,那纹案看着像眼睛,又像花瓣,仿佛是...

    仿佛是蝴蝶的翅膀似的。

    紫舞看了一眼溪水里自己的倒影,赶忙捂脸跑掉了。

    自此关于紫舞的谣言就渐渐传扬出来,人们纷纷议论、猜忌,对她来历不明的身份起疑。

    “娘子?”紫舞回到家没多久,肖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一抖,将原本胡乱缠在脸上的面巾裹得更严实了。

    “今日甚是奇怪,回家的一路上,村里的人都盯着我看,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了?”肖郎见无人应答,撩开门帘,看到紫舞背对着他不说话,走过去,将手伸向她的肩。

    就在快要揽到紫舞肩膀之时,屋内肖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让你取个水你磨磨蹭蹭的,半天也不拿来,是想渴死我吗?”

    肖郎听闻母亲又责备自己的妻子,打了个圆场:“娘。”

    肖老夫人听到儿子的声音,口气果然变好了:“肖儿回来了?”

    “我回来了,”肖郎道:“我来给您倒吧。”

    肖老夫人又絮叨了两句:“你一整天在外辛苦了,有些人身为别人的妻子,不体贴丈夫,不多操心家里的事…”

    “娘,”肖郎岔开话题:“您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吧。”

    对紫舞来说婆婆的这些诟病她已没空放在心上了,危机看似暂时解除了,但终不长久,到了夜里,肖郎见紫舞一晚上都躲在房内,吃饭也不出来,甚是疑惑,走入房内问:“娘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事情终于是瞒不住了。

    紫舞转过身道:“相公,我的脸...”

    “脸怎么了?”

    “相公,我揭下面罩,你不要害怕...”

    虽说如此,但怎么可能不害怕。

    紫舞揭下面巾的那一刹那,肖郎又惊又惧的眼神令她终身难忘,即便是到了现在,几千年过去了,心爱之人看到她的真容,落荒而逃的景象依旧像是一把扎在她心口的刀。

    她的生活也从此再无宁日,原本善良亲和的村民对她避之不及,紫舞仿佛是村里的瘟神,是过街老鼠,往日的平静已不复存在。

    背地里,紫舞过去那些不寻常的点滴都被人重新提起,就连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成了她的原罪。

    一个年轻农妇道:“有一日我与紫舞去山上摘野果,走到半山腰,路过一大片紫苜蓿花,我俩走在花丛中,忽而来了一群蝴蝶围着她...你们是不知道,那漫天的蝴蝶飞舞的场景...真让人难忘...”

    “我也碰上过一些奇事,”又有一个庄稼汉道:“有一次我家二仔淘气爬树,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谁知肖家娘子竟腾空跃起数丈之高,将我儿子救下来,正好被我看见,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走上去一看,她啥事儿没有,一点都没受伤。”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道:“还有一次我二叔得了一种怪病,大夫说要十年以上的松茸参才能治,我们家哪里有钱买这个,便想着去采摘,可大夫说松茸参一般都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不但难遇,更难摘,你们还记得吗?我急得不行,就跟肖先生说了,后来他的娘子去山上找了两日,便带回来了。”

    村长的妻子道:“你们还记得她是怎么嫁到我们村的吗?”

    一个村民道:“记得记得,她在镇上卖身葬父,恰好被肖先生撞见,给她几个铜板买了副薄木,她便要以身相许,肖先生见她无依无靠,举目无亲,便收了她。”

    另一个村民道:“这么说来她还真是忽然出现,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从何而来。”

    村长的妻子一直对肖郎颇为中意,想将女儿许配与他,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紫舞横刀夺婿,正是说不出的不满,但紫舞既已嫁给肖郎为妻,再把女儿送到他家,便只能为妾,那是断不能够的,她心下一盘算,便想借此机会,将紫舞除掉。

    之前那个看见紫舞面容的浣纱女道:“你们是不知道,上次看到她的那张脸,把我吓得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众人在村长家七嘴八舌,结合种种怪异行径,最后终于有人敢试探性地得出结论:“莫非...莫非她真的是...真的是妖?”

    村长妻子道:“我听说妖怀孕之时,妖力减弱,会隐藏不住,显出真身来。”

    村民们纷纷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时,村长说了一句公道话:“不管她是人是妖…肖娘子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些年,也实在没做什么害人之事...就算她是妖...”

    “话可不能这么说,”村长妻子打断他:“人妖殊途,她就不该来我们村里。”

    众人有的赞同,有的反对,吵吵嚷嚷的,却不知竹窗后一双紫瞳正暗暗注视着他们,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便离开了。

    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紫舞本能地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仿佛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夜行动物,屋内光线昏暗阴沉,肖郎踏进房门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你回来了。”二人沉默许久,紫舞方才开口。

    肖郎淡淡地“嗯”了一声。

    转眼已是次年春,此时的紫舞已经许久未出门,终日蜷缩在家中,她即将临盆,肚子更大,脸也更丑更吓人了。

    肖老夫人日日在房中哀嚎,说肖家祖上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了,才会娶回这么一个不人不妖的东西。

    “肖郎,”紫舞轻声道:“你还未问过我的身份,你就不好奇吗?”

    肖郎依旧淡然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紫舞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沉。

    “洋槐微雨时,白雪压枝头,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我们也是这个时节相识的。”紫舞缓缓说道。

    肖郎微微一怔,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未曾寻花问柳,又何处招惹了她?

    紫舞看向村口那棵老槐树,一捻指尖,变出了一个银白色的蝴蝶幻影,肖郎的表情瞬间滞住了。

    年少时的他贪恋洋槐蜜的甜美,每到洋槐树开花的时节,总要和村里的几个孩子在槐树周围盘桓,但小孩子个子矮,只能吃一些荡在下面的花蜜,后来下面一层的吃完了,他们就用石头、树枝,打上面的槐花下来吃,最后石头能勾到的槐花也被他们吃尽了,不得已就有一些小孩跃跃欲试,想要爬树摘花蜜。

    肖郎当时算是村里比较年长的小孩,被其他顽童怂恿着爬树摘花蜜,他也不推脱,三两下爬上去,开始掰了花扔下去,底下的孩子们一片欢天喜地地接着。

    忽然,他看到槐树枝上耷拉着一只小紫蝶,翅膀被春雨朝露浸湿了,扑腾着飞不起来,年少的肖郎忽然心生悲悯,想救救这只可怜的小蝴蝶。他两条腿夹紧了树干,一手扶着老槐树,往上够了够,没够着,试了几次均未成功,他一狠心,将扶着槐树干的手放开,弹跳了一下,屁股离开树干,双手伸向小蝴蝶。

    抓住了!肖郎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就听到槐树干“喀啦啦”一声,他从槐树顶上摔落下来,整个人重重地落在地上,手里却还小心翼翼地捧着小蝴蝶,那蝴蝶毫发无伤,甩干了水重又翩翩飞舞起来。

    “你是...你是那...!”肖郎终于回忆起来了。

    看来他心里一直是不愿相信自己的妻子是妖的,就算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就算所有人都说她有异,但在他心里,只要一日未曾证实,他便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但现在紫舞既然亲口承认,他也就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肖郎,自从那日槐树下相见,你救了我,我便下定决心,生生世世都要同你再一起,”紫舞热泪盈眶:“肖郎,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我,我那么爱你,求求你不要躲着我,好吗?”

    肖郎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过了一会儿,他镇定下来,叹气道:“你我终非同类,勉强在一起,是有违天道的,你...你又何必执着呢?”

    “我苦修几千年得人身,现在的你我又有什么区别呢?”紫舞有些激动。

    肖郎耐心劝慰:“妖族寿长,凡人寿短,待我衰老死去,留你一人在世上,岂不孤单。”

    “没关系的,就算你再转世为人,我一样能找到你。”

    “此言差矣,你我二人今生有缘,又岂知来世亦有缘,有也是孽缘罢了,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了...”紫舞绝望道:“难道你要抛弃我们母子吗?”

    “待我百年之后,一样是要离开你们的,而且这个孩子一旦出生,他半人半妖的身份,注定是命运多舛,两边都难融的,你想清楚真的要将他带到人世来受苦吗?”

    “你什么意思?”紫舞总算是听明白了这番谈话的走向,肖郎对她避而不见业已多时,今日忽然来找她,原来是要对她说这个。

    “你...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紫舞指着肖郎大声喊道,覆面的毯子滑落下来,妖气四散,面目更加狰狞可怕了。

    “你...”肖郎又本能地退后了几步:“你冷静一点,好好想想。”说罢,忙不迭地离开了。

    紫舞一下子瘫软在床上,泪流满面。

    又过了几日,村子里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有猎户和柴夫上山时,看到山路上出现很多野兽的尸体,那些野兽体型健硕,死状诡异,明显不是普通的禽兽,更像是山精野怪一类的妖物,尸体越来越多,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出现新鲜的,引得村民十分害怕。

    这种恐怖气氛在村里蔓延,村民们讨论来讨论去,又想到了紫舞。

    “是她。”

    “一定是她。”

    “只有她一个妖怪才会招惹这些东西。”

    有人问:“如果她是妖怪,那为什么妖怪要猎杀妖怪呢?”

    “人还会吃人呢,妖杀妖有什么奇怪的。”

    此事虽未伤及村民安危,但谣言愈演愈烈,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想知道真相。

    半夜里,众人举着火把聚集在紫舞家门口。

    “交出来!”

    “把妖人交出来!”

    人们的恐惧显然已经大于了理智。

    肖郎站出来道:“各位稍安勿躁,家中尚有重病的老母,求你们不要刺激她。”

    主屋旁的茅屋门开了,紫舞自从怀孕后就一直躲在这间小茅屋内,这时候,她缓缓地走出来,亭亭而立,那模样分明与常人无异,脸上光洁白皙,哪有什么可怕的妖纹?

    村民,包括肖郎在内都愣住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十四、妖祸

    紫舞不仅脸上的印记没了,而且比起之前,更加容光焕发。

    “不知为何诸位要深夜在我家门前闹事?”她沉声道。

    看过紫舞妖纹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是以讹传讹,现下众人看到紫舞如此模样,倒不禁怀疑那些传言是否属实。

    庄稼人和农村妇,每年除了两季农忙,其余时间闲得出奇,为了解闷,各家人家八卦嘴碎,家长里短,传出什么样的故事来都不出奇。

    就连那些亲眼看见的,都觉得自己当初看得并不真切,会不会是看走了眼,凡间乡野的庄稼人大都尚算质朴纯良,就算是有一两个心机深重的,也不过就是些小算计罢了。

    况且紫舞说得那么坦然,让人都无法起疑,人群很快退散了。

    但唯一心情越发沉重的,只有肖郎,毕竟紫舞已经亲口承认她就是当年他随手救下的那只小蝴蝶,而她妖纹的褪去,可能正和村里最近发生的怪事有关。

    他推开茅屋的门,看到紫舞站在窗边,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皎洁优美,让人心驰神往。

    “你...你的脸...”肖郎踌躇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肖郎,”紫舞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肖郎,我想到了能让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办法。”

    她伸出手,掌心里变出一个泛着橙黄色光晕的圆球。

    “这是什么?”肖郎警惕地问。

    “这是妖丹,修炼了千年以上的妖精元纯熟之后才会结丹,你服下它,便也能不老不死了。”

    “妖丹?”肖郎瞪大眼睛,似乎还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些山精野怪是...”

    出乎紫舞的意料,听闻此言肖郎似乎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惊恐更盛。

    “怎么了肖郎,你不乐意吗?你不是说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要承受你百年之后,离开我的痛苦和孤独,有了它我就不会失去你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紫舞越是热切,她的肖郎就越是退缩。

    她想到的是他们未来长相厮守的每一天。

    而他想到的则是山上那些精怪可怕的死状和惨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啊!”

    “你太可怕了...”肖郎痛苦地抱着头。

    “我可怕?”紫舞怒道:“你知不知道为了猎杀这些千年修为的妖怪,我吃了多少苦!”

    她将外面那件紫色的罩衫褪去,露出手臂和背,上面伤痕累累。

    紫舞掩面,将手中的妖丹服下,妖气蒸腾,她身上的伤竟然瞬间愈合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脸居然也年轻了几分。

    “为了掩饰妖纹,我要得到更多的妖力,这两日我猎杀了不少妖族,元气大伤,你既不肯服下妖丹,那我就先用了,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我可以再为你杀妖取丹。”

    肖郎眼神闪烁:“他们,不是你的同族吗?”

    “同族?”紫舞凄惨一笑:“我决定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是妖界的叛徒了。”

    听到这里夜漓的心事也被触动了,如果她执意要和鹤青留在凡界生活,就是背叛冥界,到时候她的身份就完全颠倒了,那些冥界使者,她昔日的同僚,时时刻刻都能缉捕她这个无主的孤魂野鬼。

    关键是洛梓奕待她很好,真的很好,将她的性子骄纵得无法无天,她出任务不在几日,洛梓奕都要碎碎念,如果她真的走了,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想到这里夜漓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不想让洛梓奕伤心,也不想离开鹤青。

    本来紫舞的事也许就这么翻篇儿了,但她对妖力越来越贪心,周围可以猎杀的妖兽却越来越少。

    眼看临盆的日子即将到来,为了整个生产期间都不露馅,紫舞决定铤而走险,猎一只万年以上的高阶妖兽。

    她听说华山天险上盘踞着一只枭鹰,成精已久,蚕食了不少周围的鸟族,俨然已成为空中的一方霸主,就想方设法想将其吞下。

    但以紫舞当时的阶位,如果正面硬闯,是很难打得过枭鹰,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假装自己被凡人追杀,一路逃到枭鹰的地界,荒凉的石崖上,一只三头老鹰张开两人宽的翅膀俯冲下来,瞬间便将紫舞掳了去。

    等她再睁开眼,发现周围无数双猩红的鹰眼注视着她,这里就是枭鹰的老巢了。

    “哪里来的蝶妖,竟敢擅闯鹰王的领地?!”一个尖而细的鸟声响起,洞穴内的鸟怪纷纷叫嚣应和。

    紫舞赶忙跪下,自报家门:“小妖紫舞,原本居住在一个凡人村庄,但不幸身份暴露,被那些凡人一路追杀至此,并非有意擅闯,还望鹰王恕罪。”

    “被追杀你就逃这儿来了?”一只凸眼乌鸟捏着嗓子嚷道:“万一把麻烦也带来了惊扰了鹰王该当何罪?”

    紫舞依旧恭敬地说道:“鹰王修为卓绝,妖力强大,又岂会怕了区区几个凡人。”她俯身叩拜:“你我同为妖族,还求鹰王庇佑。”

    群鸟叽叽喳喳个不停:“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鹰王。”

    “赶下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闭嘴。”阴风吹过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禽类的骚臭拂面而来,直叫人作呕,一个巨大的影子从山洞后面闪过。

    夜漓能感到紫舞害怕的情绪,也屏息紧张起来。

    只见那影子一闪而过,一只秃毛红冠雉鸡雄赳赳气扬扬地跳到了洞口。

    这…就这?这就是万年妖兽空中霸主枭鹰?夜漓知无人能听到她的声音,索性指着那秃毛鸡放肆地大笑起来,关键洞中群鸟还一本正经地朝那秃鸡行礼,更惹得她大笑不止。

    秃鸡扯着它破锣般的嗓子道:“安静,吵死了!”它转而把视线移向紫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怀有身孕?”

    紫舞被它一问,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亦知瞒不过,便答道:“是。”

    “这孩子是…你和凡人生下的野种?”

    紫舞攥紧了拳头:“是。”

    枭鹰耷拉着的鸡眼瞬间亮了:“那…你便留下吧。”

    紫舞心知肚明,枭鹰留下她并不是出于好心,它喜食同类,定然贪好口腹之欲,必是看中了她腹中身为半妖的孩子。

    如此一想,紫舞不免心头一紧,不知自己此举究竟是孤注一掷,还是自投罗网。

    有一日她还亲耳听枭鹰的手下说:“半妖之子极为少见,食之可助修为大增。”

    妖族中本就有不少用心不善者,为了缩短修炼的时间,以凡人为捕,或吸其精气,或啖其血肉,此虽为妖族大忌,数万年前便被妖皇明令禁止,但诱惑当前,利益为先,却是无法彻底消除,便有枭鹰紫舞之流走上叛逃出妖界走上歪门邪道的。

    至于这半妖之子,集人与妖之灵,相生相融,人妖结合同为妖族禁忌,因此半妖也愈加稀有。

    紫舞呆了几日,每次因胎动受苦,枭鹰都会差人给她送些山中珍品来,她心下一计,击杀枭鹰的计划必须加快了。

    她见这所谓的枭鹰是一只焉不拉几,毛都没长齐的秃鸟,也没放在心上,用毒粉迷晕了洞中群鸟,便要伺机对枭鹰下手。

    凡村的村民们又聚集在村长家门口的,讨论村里是否出了妖怪一事,被村长制止了。

    “前几日各位亲眼所见,肖家娘子并无异样,各位休要再妄言,污了人清白。”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身影,众人一看不免有些尴尬,来人正是肖家郎君,背后议论人家娘子被听到,面上须是不好看。

    还是村长出来打圆场:“粗人之言,肖先生切勿见怪。”

    没想到这肖郎却说:“诸位所言非虚,紫舞她确实是...”

    正待要往下说,忽闻得一声鸟鸣惊叫,接着顶上烈日变得昏暗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天上百鸟翱翔,遮天蔽日,大为惊恐。

    “这,这是什么?”一个老翁颤抖地指着漫天飞鸟。

    一只巨大的三头猎鹰俯身滑翔而下,口中喷出熊熊烈火,正是抓紫舞上山的那只。

    原来这枭鹰来头不小,与佛祖坐下的九头金雕沾亲带故,其真身巨大,要维持真身需要消耗不少妖力,因此日常只以秃鸟的形态示人。

    “快跑!”紫舞首当其冲,鸟群追在身后,她大喊着向他们示警。

    但群鸟已经开始攻击村民了,不是被叼到半空抛下摔死,就是被啄了眼咬了肉,再不然就是被枭鹰喷出的火烧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要!”紫舞见往日平静的村庄转眼间变成人间炼狱,不禁悲怆大喊,她拖着孕肚,也顾不得掩饰身份了,变化出蝶翼,向枭鹰飞去。

    枭鹰狂怒:“小妖敢尔!”

    紫舞后悔了,她偷袭未果反被枭鹰发现,便不该一路跑回来,引火烧身不止,还殃及池鱼。

    “住手!”她喊道。

    枭鹰傲慢道:“我便是不住手,你待如何?”

    紫舞口中喷射出蝶丝,粘住枭鹰翅膀上的羽毛,但她不如枭鹰力大,反被拉着像铅球一样一路扫过数排平房,枭鹰被拉掉了几根羽毛,而她则是浑身伤痕累累,她妖力本就不济,大部分都凝聚在腹部,护着腹中胎儿,更加不是枭鹰的对手。

    她从破砖碎瓦中爬出来,一跃而起,故技重施,这一次枭鹰用口中的火焰将蝶丝烧烬,紫舞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村长!”一声惨叫传来,震耳欲聋。

    原来村长为了保护妻女躲进土垒,自己被恶鸟啄去了半条腿,此时正奄奄一息。

    “我们村是造了什么样的孽呀,才引得这妖怪来!”哀嚎几乎划破阴霾。

    火光中,肖郎看着妖化的妻子,张口哽咽,泪流满面。

    周围鲜血画地,尸横遍野。

    这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天边钟声响起,金光大作,隐隐有一只巨大手掌伸出驱散了鸟群,但光芒太盛,无人能睁眼,将之看得真切。

    没过多久鸟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凡村重见天日,除了一地鸟毛和满目疮痍,仿佛刚刚的那场灾难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啊!”紫舞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还没安心多久,便痛苦地大叫一声。

    她的羊水破了,孩子就要出生了。

    村里的人忙着收拾残局,无人想要帮一把手,冷漠地看她一眼,便走开了,人们惧怕她,不敢招惹她,只盼着她自生自灭,早日死了才好。

    她死了才能祭奠刚刚因她而去世的亲人们的阴魂啊。

    紫舞拖着残躯,连滚带爬到了一处破屋,往屋里的茅草堆上一躺,她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骇人的血迹。

    那破屋的房顶被鸟抓凿穿,不挡风不遮日,紫舞在这里哀嚎了三日,还是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她在对阵枭鹰时消耗了太多的力气,好在孩子很顽强,在她腹中活得好好的,只是她可能没有力气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了。

    叫声在村中回荡,尤其到了晚上,渗人得紧,听得村民无法入眠。

    于是他们又聚在一起开始商量,这是将紫舞这个害人的妖精拿下最后的机会了,全村人都见她变化过妖身施展过妖术,若待她产下胎儿恢复了精力,恐怕就真的无法了。

    披麻戴孝的村长妻子刚埋了丈夫,哭得不成人形。

    “幸得天神眷顾,显灵救了我们,可是老天为什么不把那该杀的妖怪一起带走!”

    村民们都纷纷劝慰她节哀,谁知越是劝,村长妻子就越是起蛮劲,当下便要去请什么仙门高人来捉妖除邪。

    “任她再厉害,临盆之时,也总能抓到弱处!”她双目怒睁,恶狠狠的样子,着实比那妖魔鬼怪好不了多少。

    又过了两日,紫舞还没把孩子生出来,此时的她少食断水,精疲力尽,面如死灰,早已不成人样。

    当然了,她本来也不是人,没有人样也并非奇事。

三十五、屠村

    偏生就是这么赶巧,往常这偏僻野村几年也不会有外人经过,更别提什么世外高人了,这一日还真有一个自称是云游四方的捉妖师来访,村民们大喜,赶忙迎进来,将最近发生的妖祸诉之,跪求其留下降妖伏魔。

    那捉妖师肥头大耳,左脸鼻子边上还长了一个痦子,痦子上长着几根毛,长相猥琐至极,见荒村闭塞,村民们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竟将自己当成是救世主,自然满口应允,当村民们说到枭鹰蝶妖有多厉害,需以计策伏之时,捉妖师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转而开始吹嘘自己遍访九州,在一些奇山异水中大战妖精鬼怪的经历。

    紫舞的哀叫声一日紧似一日,村里生过娃的婆娘都知道,孩子就快落地了,众人开始催促捉妖师尽快动作,哪里知道那捉妖师是一个只有口舌之勇的欺世盗名之辈,在村里好吃好喝了几日,都舍不得离开,还垂涎已故村长之女,几次三番言语调戏,村长之女碍于全村有事相托,都隐忍下来。

    有村民比较直接,问他:“大师,您不是说自己左手玄铁剑,右手伏魔圈,杀妖降魔无数吗?您看您来了也有几日了,不如让我等凡夫俗子见识见识您的本领。”

    捉妖师禁不住村民们的催逼,想是再不拿些手段出来,便要被人瞧出自己不堪大用了,这厮原是个江湖骗子,哪里真有什么伏妖的本事,合计半日,想出了一个阴损的招,管它什么妖不妖的,毒晕了一把火烧干净便是。

    他掏出之前买来毒耗子用的砒霜,将之说成是什么让妖怪吃了就会显原形并且元气大伤的神丹妙药,但此事需一个妖怪“信任亲近之人”去投毒,众人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他却说由他去太危险了,待妖怪毒发之时,他还要上去补上那致命一击呢。

    于是村里人自然就想到了肖郎,紫舞本就是为他而来的,可见情根深种,就算阴谋被她发现,念着往昔情分,说不定还会绕他一命,这个任务他再合适不过了。

    肖郎骑虎难下,犹犹豫豫,想到紫舞腹中的孩子,终是不忍心,但架不住村里人苦劝哀求,说来说去不过是半妖之子与世不容,人妖殊途之类的话,村长妻子让他想着因紫舞而死的那么多村民,就不会下不去手了。

    最后肖郎还是带着毒药推开了破屋的门。

    此时的紫舞已是满脸煞白,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被汗浸湿了。

    “肖郎,肖郎是你吗?”昏暗中,她听到动静,唤了一声。

    “是我。”过了半晌,肖郎方才艰难答道,喉咙像是被什么重物坠着似的。

    “你辛苦了。”他走过去,见妻子生产艰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紫舞的额头,那情状一如往昔,仿佛自她怀孕以来发生的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紫舞抚着他的手热泪盈眶道:“你终于来看我了,便是再苦也值得了。”

    肖郎总是心有芥蒂,很快便将手抽回。

    紫舞愣了愣,抹着泪问道:“村里的人...怎么样了?他们...他们还好吗?”

    肖郎的表情一滞,背过身去不愿见她,紫舞想张口解释些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你这些日子无人照顾,应该是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吧,我去给你煮些粥。”二人沉默片刻,肖郎终于战战兢兢地切入了正题。

    紫舞微一点头道:“好。”

    过了一会儿,肖郎端来一碗粥,递到紫舞面前,手抖如筛糠。

    紫舞接过来道声:“谢谢。”刚要放到嘴边,肖郎突然大喝一声:“等一下!”

    “怎么了?”紫舞抬头看着他。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腹痛,手里的粥“哐当”一声打翻在地

    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紫舞的身下涌现出无数白丝,缠成一个茧子,越织越大,将她整个人抬了起来,白茧被血染红,开始微微伸缩,里面好像孕育着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似的。

    紫舞此时妖力全开,身体两侧生出触角,背上开出蝶翼,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随着她惨烈的一声尖叫,白茧从她身下脱落,与她分离开来,紫舞也因力竭摔到了地上。

    茧子“嗞”地一声裂开了,一个粉嫩的婴儿躺在里面,吃着手不哭不闹。

    肖郎虽然早已知道紫舞是妖,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他看着孩子不敢上前,心有余悸又有些不舍。

    但破屋外的村民却以为那声惨叫是肖郎得手了的信号,便依计开始放火。

    本已昏迷不醒的紫舞凭着最后一点母性的本能感知到了危险,微弱地睁开了眼睛。

    “肖郎,肖郎,外面怎么了?”

    “紫舞...”肖郎泣不成声:“紫舞,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看着外头冲天的火光,明白过来,哀怨道:“你...你不管我,也不顾孩子了吗?”

    肖郎还未回答,捉妖师便带着人冲进屋内,看到躺在地上的紫舞已是虚弱不堪,以为自己奸计得逞,得意洋洋起来:“来啊,这妖孽已经不行了,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一人一刀,送她上路。”

    紫舞显然没有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一双泪眼只幽幽地挂在她的肖郎身上,少时在妖界,听族里的长辈说,来尘世走一遭,便是种下因果,如今心爱之人盼她死,活着也是无趣,便当是前世欠他的,今生还了。

    直到捉妖师说了这么一句:“还有那孩子,那孩子也是妖怪,也别放过!”

    长辈们常说为母则刚,紫舞幼时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却是明白了,她可以死,但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将这个孩子带到世上,却不能让他都没有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就一命呜呼了。

    “滚开!”蝶舞凝结全身之力,张开破碎不堪的蝶翼,这形态虽然只维持了一击,但已足以将这些孱弱的凡人打退,只有那捉妖师,想在村民面前逞能,以为紫舞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巴巴儿送上前,谁知紫舞即便不显出妖身,收拾他也完全够了,没过上一招,捉妖师就被她掐着脖颈举起来。

    不过他反应还算快,在被擒住的前一刻大喊:“快抓那孩子!”

    村长之女不知所措地抱起孩子,捉妖师一看有保命符在手,兀自叫嚣起来:“你的孩子现在可在我手上,还不把我放了?!”

    众人虽然觉得此举有些卑劣,亦不敢懈怠,本来他们的目的就是击杀紫舞,谁知道她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还不快放了我!”捉妖师一边喊一边蹬腿挣扎:“你厉害,但这娃娃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紫舞心念一动,手松了一下,捉妖师便挣脱出来,喊道:“给我上啊!有这崽子在手,不怕她不就范。”

    蝶鳞如粉尘一般散开,氤氲如烟,迷雾中紫舞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软。

    “不好,这妖怪使毒!”捉妖师反应过来。

    紫舞尚未动作,便觉得背上一凉,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身子,在腹部洇出一抹鲜红,回头一看,肖郎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脸凉薄。

    她闭上眼,凄然一笑,这一世终究是错付了...饶是她再厉害,也挡不住亲近之人的背叛。

    等紫舞再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黑的山洞之中,她低头查看自己四肢具在,一下反倒迷糊了,这是什么地方?她不会是已经去冥界报道了吧。

    不对啊,她没有乘冥河忘川的摆渡,没有过奈何桥也没有喝孟婆汤,怎么就死了呢。

    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马上就想到了她刚出世的孩子。

    他甚至还没有名字,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紫舞心急如焚,急忙跑出洞外,当头烈日让她彻底清醒了,这是人间,她没有死。

    她连滚带爬往山下跑,走到一半体力不支,从山坡上滑落下来,摔得她满目金星,直滚了好久,才撞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紫舞喘着气,靠在树上休息,这时一老一青两个猎户打扮的人走过来。

    老猎户道:“姑娘,你没事吧。”

    青年猎户好心将紫舞扶起,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眼中掠过的一丝凶狠之意。

    过了一会儿紫舞站起身扬长而去,离开时已经恢复了五成的功力,脸色也稍稍如常,不似之前一般死灰枯槁。

    身后,她刚刚靠着休息的那棵树旁留下了两个人形的白茧,弓箭撒了一地。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夺取凡人的生命来提升功力,但只要一次便是万劫不复,再难回头。

    紫舞回到家中,见肖郎并不在家,只有肖老夫人还一如往常缠绵病榻,老夫人本已昏昏欲睡,迷糊中看到紫舞的身影,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娘,多日不见儿媳很是挂念,这大半个月不知娘是否安好?”紫舞的脸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老太太对这个媳妇刻薄惯了,心里虽然害怕,嘴上依旧不停地诋毁她:“呸,谁是你娘,你这个天杀的妖精,你怎么还没死?”

    紫舞原本不打算迁怒自己婆婆,毕竟她常年卧病,村里人想毒杀烧死她也好,想拐走她的孩子也好,与老太太应该没多大关系,但肖老夫人的谩骂让她想起了这些年自己做小媳妇忍气吞声的窝囊,瞬间就激起了她的怒火,凑到老太太面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个老货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呢?”

    她阴晴不定,形容癫狂,声恶气冷:“自从我嫁到肖家,一直安分守己,对你也是尽心伺候,尽管你挑三拣四,百般刁难,我也只当是你这个恶婆婆看不上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为了肖郎,我忍了这么多年,扪心自问未曾亏欠过你们,可是你们呢?你们居然要我的命!”

    她在床头踱来踱去,发泄着自己经年累月的不满。

    “我问你,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你说啊!你们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你们敢动他,我让你们整个村子都一齐陪葬!”紫舞见自己婆婆半天不作声,回头了她一眼,却见肖老夫人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珠上翻,眼白多过眼黑,右手举在空中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紫舞双手抱胸,哂笑着看着她那折磨了她多年的婆婆受苦,她在村里生活时一直是素颜布衣的打扮,还以妖力掩饰妖容,看上去真如普通村妇一般朴质无华,但此时的她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冶之气。

    “你想说什么?”紫舞挑眉问道。

    肖老夫人指了半天,才缓上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我儿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才会娶了你这么一个妖怪,你是妖怪,你的孩子也是妖怪,我告诉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对付不了你,还对付不了一个孩子吗?!”

    紫舞闻言一阵气血上涌:“你!那只是一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说我是妖,但你们的心肠明明比我还狠,说到底,他终究是肖家的骨血...”

    “我,我呸!”肖老夫人的气息更弱了,吐几个字,便要喘一下:“你,你滚,肖家,肖家没这种子孙,我若,我若认了这孽畜,死,死后再也无颜面对肖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举在半空的手垂了下去,眼看着是要一命呜呼了。

    此时的紫舞虽然不如之前从善入流,但眼前的人到底是自己的婆婆,突然离世心中还是有些惊讶和彷徨,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然是断了气。

    偏生在这个时候,肖郎推门进来:“娘,药我给你熬好了。”接着他看到紫舞,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见她立在床边,而床上躺着的肖老夫人好像已经没了反应,连忙扑上去哭喊:“娘!”

    “你!”他转头一脸怨毒地看着紫舞:“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看到这里,夜漓暗自叹了一口气,都是受命运捉弄的苦命人,这误会怕是说不清了。

    果然,肖老夫人死了,紫舞也彻底疯了。

    从小妖族长辈便叫她不得与凡人亲近,不得诛杀同族,也不能残害凡人,更不能以吸食二者精元修炼妖术,这是妖族大忌,也是一条不归路,如今她都做了,也就不差什么了。

    紫舞癫狂地冲出去,到处找她的孩子,此时正逢春耕,村里的人都在地里忙活,看到紫舞具是惊恐异常,仿佛他们仍旧在噩梦之中没有清醒过来,她见人就问,不答便杀。

    在村子里转了几圈,好像能杀的活人都已经杀尽了,但紫舞并没有感到解脱,心中的愤恨反而越燃越高。她走回肖家,看到肖郎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母亲的尸身,身旁的地上挖了一个大坑,他显然想要将母亲埋了,但又不舍得放手,欲哭已是无泪,只是一脸痴傻地喃喃道:“娘,娘你别怕,你生我养我一场,肖儿这就来陪你了...”

    但紫舞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死了,她蹲下来,推了肖郎一下,将肖老夫人的尸体拨弄开,肖郎见娘亲的尸体滚走,便要扑过去,被紫舞一把掐住了脖子。

    “我的孩子呢?”她手上力道不松,但表情却不在像刚刚那般肃杀,反倒似涌起无限温柔:“肖郎,相公,你告诉我,你把我们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但她刚刚杀了太多人,即便收起歹意,也已经掩藏不了身上的血腥气了。

    “你说啊!你快说啊!”紫舞见肖郎目光涣散,神情木讷,精神好像经不起连番打击,已经彻底奔溃了,开始着急起来,但终究不舍得下狠手,只能拼命摇晃他的肩膀,好像能把答案摇出来似的。

    肖郎忽然笑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命门正被人掐着,拍着手大笑:“死了,哈哈哈哈哈,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啊!”

三十六、临盆

    紫舞梦里的环境忽然一黑,她似乎去到了一个夜漓从未去过的地方,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令人不安的暗红,大地隐动,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岩上留着熔浆,凝神看那天上的红影正是映射了地上的流火,天边不知名的黑翼掠过,怪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此地穷山恶水,竟是个比冥界还要阴幽恐怖的极恶之地。

    暗楼的阁台外,一个黑衣女子向一个坐着的白发男子下跪行礼:“属下不知陛下亲至,未能迎接还望恕罪。”

    “免礼,快起来吧,我是为了般若公主的事来的。”白发人温和地说。

    黑衣女子站起来,白发人又问:“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回陛下,般若公主怀胎三年,二十多日前开始分娩,但至今...还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夜漓闻言略有些惊讶,他们口中的这个般若公主是何人?竟比紫舞生产时还凶险,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白发人叹了一口气道:“孽缘啊,尘殇这次做得有些过了。”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递给黑衣女子:“给公主送去吧。”

    “这是...?!”黑衣女子惊诧不已,一时竟不敢接过来,复又跪下道:“陛下,此乃妖界至宝,你真的要...”

    白发人微笑道:“都是身外物,用之了却一段因果,不好吗?”

    黑衣女子又合手行礼:“可是...可是现下魔族和天界的关系如此紧张,陛下真要趟这趟浑水?”旋即觉得自己失言,又说道:“陛下勿怪,属下只是...”

    白发人叹了一口气道:“尘殇虽然已入了天族,但他终究曾是妖界一员,我不能坐视不理,况且神魔两族逐力,六界都要受苦,若这孩子能平安降临到世上,说不定能成为化解这一切的关键。”

    原来这里竟是魔界,想是紫舞做下大案,难以立身自处,一路竟逃到了此处,夜漓双眼东张西望,找寻紫舞的下落,果然在角落一个柱子的阴影里发现了她藏匿着的身影。

    黑衣女子接过蓝色珠子,白发人又道:“蝶妖紫舞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黑衣女子道:“凡村一百三十七口人,无一幸免,引得六界震动,天怒人怨,属下赶去的时候,她已经逃走了,据说正是逃到了魔界,属下来时已与魔尊言明,得到允许展开搜捕,一定将她抓回给上天一个交代。”

    白发人道:“你与紫舞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让你亲手抓她会不会...”

    黑衣女子斩钉截铁道:“请陛下放心,属下明辨事理,决不会因私废公,纵容凶手逃脱。”

    她朝白发人拱手作揖后便离开了,紫舞悄悄尾随在黑衣女子身后,也追了上去。

    但没跟多久,就被黑衣女子发现了行迹,正要穿过一片黑林时,黑衣女子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

    紫舞觉得自己跟得挺紧的,没想到还是跟丢了,正有些意外,四下寻觅,却听一个声音从顶上飘来:“你果然出现了。”

    她一惊,抬头一看,黑衣女子从树干上飘然而下,翩翩坠地,一落下便出手要擒她,紫舞侧身避开了,但黑衣女子没有停手,二人在这林间你追我赶,飞来飞去,但也不对对方出手,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足足进行了有一刻,结果是一个抓不到,一个逃不掉,可能是双方均觉得无趣,终于停下手来,但戒心不消,分别立在两棵树上,朝对方喊话。

    紫舞道:“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面无情,也是,连自己的情郎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黑衣女子转过身面向紫舞,夜漓终于看清了她的相貌,正是年轻了几分的腾蛇姥姥。

    腾蛇没有接她的话,反问道:“我问你,那凡村的惨案,真是你做下的?”

    紫舞嘴硬道:“是又如何?”

    “你!你越错越离谱,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众叛亲离的样子?!难道就不怕回不了头吗?”

    紫舞冷笑道:“笑话,难道我现在就回得了头了?”

    腾蛇沉下脸来:“你为了躲我一路逃到魔界,现在又跟着我做什么?”

    紫舞不说话,眼神却藏不住,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腾蛇的衣袖里散发出的微弱蓝光。

    腾蛇立刻明白了她的目的,大怒:“你好大的胆子,背叛妖界不止,竟然还觊觎起了万灵珠。”

    紫舞不屑一顾:“刚刚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万灵珠是妖界圣物,与其让你们拿去便宜了一个外人,还不如给我。”

    腾蛇冷笑一声,显出妖身,说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在夜漓面前,一只大蝶子和一条巨蛇厮打在了一起,打得那叫一个你死我活,下手毫不留情,这景象还真不是实时都能见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但紫舞的功力较腾蛇,终究是欠缺一档,所以刚刚追踪才那么容易就被发现,很快蛇身便缠绕上蝴蝶,像是要把她捏碎似的,紫舞落败,变回人形,跌落到地上,直吐出一口血来。

    腾蛇也收起妖身,正想要上前给她最后一击,黑林里有身影闪过,一只小妖跳到腾蛇面前行礼道:“不好了,般若公主难产,眼看要不行了。”

    腾蛇拂袖看了看里面的万灵珠道:“我立刻去。”

    说罢,也顾不上抓紫舞,只让那小妖先看着她,自己复又化成蛇飞走了。

    紫舞虽然受伤,但夺万灵珠的心思不死,腾蛇一走,便用言语诓骗了小妖,待得她脱身之后,便立即向腾蛇离开的方向奔去,跑啊跑,来到了一片黑水边上,只见对岸有一座孤岛,孤岛上立着一座宫殿,宫殿前一群魔侍进进出出,样子分外焦急,宫殿内有女人的惨叫声传出来。

    是这里了,腾蛇说的那个叫般若的即将临产的女子一定在这里面,妖皇要用万灵珠救她,那圣物也必是在此了。

    紫舞偷袭了一个魔侍,随后变化成他的样子低头跟着殿中的人群走,走了没多久,便又听到女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震耳欲聋,有说不出的哀绝和悲愤,闻者惊心。

    紫舞很快发现了叫声的来源,她跟着魔侍绕到殿外,便迅捷地脱离了队伍,躲在窗外往屋内看去。

    “公主,公主您再加把劲啊。”

    这位般若公主的房内,一群魔侍伏跪在黑晶铺就的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魔族男子在卷帘外不安地走来走去。

    腾蛇走过去,欠身行礼,便将那颗蓝色的珠子呈上。

    魔族声音疲惫,背影苍老,但依旧可见其威严和肃穆,他接过万灵珠,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它真的能救心儿?”

    腾蛇拱手作揖道:“魔尊请放心,般若公主怀胎本无异样,只是...只是她忧虑过多,神思涣散,因此才动了...动了胎象,她所怀的又是...又是妖族和魔族结合所生之子,”这话像是烫嘴,仿佛难以启齿一般,腾蛇断断续续好容易才把话接上:“公主的身体受不了胎儿的妖气,才至难产,只要以万灵珠镇之,可保公主和孩子都无恙。”

    灰发男子一撩帘幔对腾蛇抬手道:“请。”

    腾蛇也不客套,略一点头致意,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帘后发生的事,紫舞没能亲眼看到,夜漓自然也就不得而知,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声音喊道:“公主醒过来了!”

    接着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尘殇呢?尘殇在哪里?他可来了?”

    此问一出,原本七零八落,乱成一团的宫殿忽然安静下来。

    一个魔侍小声地说了一句:“公主还提那负心汉干什么?”被管事的瞪了一眼,马上闭口不言了。

    帘幔里的女子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又问:“天界大军可是压境了?”

    “心儿!”灰发男子本想走进去,撩开帘帐又放下了,在帘外说道:“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了,你现在只需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公主!”魔族余众一同苦劝。

    “啊...”般若公主又发出一声惨叫,喊声一次比一次激烈:“爹爹!是我,是我害了魔族,我有罪,我有罪!请您原谅...原谅女儿的不孝!”

    “心儿!”灰发男子老泪纵横,痛苦不已。

    “公主,你再加把劲...”

    “公主!”

    魔族众人难掩担忧,帘内之人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了。

    “陛下!”值此焦灼之际,一个魔族将士打扮的人匆忙走进来,张口便要说什么,被灰发男子制止了。

    “随我出去说。”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兵戎相见,刀剑碰撞的打斗之声。

    灰发男子前脚刚走,后脚在女人的惨叫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天际,响彻云霄。

    可能是错觉,夜漓感到打斗声被这声啼哭打断,停顿了片刻,才又恢复了。

    “生了生了生了!公主生了!”

    夜漓侧脸一看,只见此时的紫舞浑身僵硬,蜷曲着手指,紧张地看着殿内,热泪盈眶。

    她自己刚刚生产,知道女子生育有多危险,这时怕是不免感怀身受,听到婴儿的哭声,也许是想起了自己那不知还是不是尚在世间存活着的孩儿,感同身受,不禁倏地站起身来,热泪盈眶。

    “什么人!”腾蛇甩着刚洗好未干的手,走出帘外,恰好听到了动静。

    接下来紫舞的梦境就比较模糊了,一路都在逃命,穿过山川树林水域,从天上逃到地下。

    直到她哭嚎一声:“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但已是无用,冰冷的牢门关上,紫舞被关进了一个漆黑到暗无天日地方,夜漓觉得这儿有些眼熟,四下一看,果然是锁妖塔。

    此时躺着夜漓浑身抽搐了一下,守在一旁的鹤青心头一紧,见她悠悠转醒才放下心来。

    “怎么样了,”竹七巴巴儿地凑上前问:“你看到什么了?”夜漓睡了快两个时辰,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我知道紫舞为什么要找万灵珠了,”夜漓道:“我想到让她带我们出去的办法了。”

    她本来想大喊:“来人呐。”可想想这个锁妖塔里除了鹤青,恐怕也没有真的“人”了,于是改口:“来个会喘气的,我有话要说。”

    重复喊了几遍,终于有两个小妖走过来,凶神恶煞道:“嚷什么嚷什么,没见老子正睡觉呢么?你就是喊破喉咙我们也不会放你出去。”

    “你是不会放我们出去,可你们紫舞大人会啊。”夜漓玩着手指,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蠢笨的妖物果然上钩了。

    “诶我说,你进塔多久了,跟着紫舞作威作福又多久了,怎么还在这里看牢房啊?呐,”夜漓勾勾手指,小妖便乖乖凑过来,夜漓附耳道:“只要你帮我给紫舞带一句话,我保证她会对你另眼相看。”

    她如此这般简短地说了一句,小妖便立刻去了。

    “你要给蝶妖带什么话?”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时英忍不住问道。

    夜漓故作神秘:“不可说不可说。”

    其实紫舞究竟会不会相信她,夜漓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鹤青,暗下决心,三日,三日内必须出塔,不然被关在这种地方就算没被饿死渴死,就他那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样子,早就引得外面一群妖怪的垂涎,若是紫舞一时兴起,将他赏给自己手下加餐,恐怕是要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左右无事,夜漓索性坐下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牢内一阵沉默,只有竹七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急不可耐。

    好在夜漓拿捏得尚算准确,没过多久,紫舞便如一阵风一般赶来。

    那传话的小妖可能是没见过紫舞亲自来提犯,鞍前马后地献殷勤,紫舞怒视了夜漓一会儿,显然是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些什么,于是将他们一行押到了自己的住处。

    “你说我的孩子,没有死?!”等屏退众人,紫舞立刻扑上来抓着夜漓的肩膀问。

    “对啊,”夜漓轻巧地回答道:“是我说的,你的孩子没有死,你想找他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紫舞显然并不相信。

    “因为我看了你的梦啊,托梦是冥界鬼族的天赋,你不知道吗?”

    紫舞虽然妖力强大,但曾身受重创,又在锁妖塔里被关了多年,精神上早就奔溃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内心支离破碎到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已被夜漓这只女鬼缠身,还侵入她的梦境。

    “怎么,不相信?”夜漓趁着紫舞半信半疑之际,添油加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了你的梦魇,发现一个问题,其中有很多场景并不是从由你作为第一视角,亲眼看到的,这就是说,当中有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是你主观臆断出来的,并非事实。”

    夜漓背着手,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我做朝生使者多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有些人一时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便要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把自己幻想成受害者,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临盆前后发生的事,你被村民围攻,九死一生,却被人救了,是谁救的你?”她继续循循善诱:“你的肖郎当真是背叛你,要你的性命吗?”

    “肖郎,肖郎...”紫舞又迷糊了,痛苦的抱着头。

    “不对,他没有和捉妖师串通,他没有给我喝毒药,他没有害我们的孩子,是他,是他救了我!”回忆仿佛一出倒放的戏曲,在她脑海中映了一遍又一遍,但故事的结局,却总是那遍地的尸体和溅了一身的血。

    一瞬间,悔恨、愧疚、后悔、悲痛之情一齐涌上来,紫舞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大喊大叫起来。

三十八、壁画

    夜漓见衡武听自己的话,又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把他放下!”

    衡武还是照办了,众妖具是惊奇不已。

    唯有紫舞很是戒备,原来因为她有绝对的优势,双方合作,筹码都在她手上,而她虽然不清楚夜漓的底细,但若这魔族衡武真听她的话,那形势就完全逆转了。

    夜漓聪慧,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却只不动声色,并未有什么反应,一方面她满心只想快些出塔,是合作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与她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可能的话,她并不想给紫舞施压,再则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衡武对她会言听计从,所发的也都是简单的号令,若真要他为自己争斗,有几成把握他会服从,夜漓心里并没有底,而且她也不敢鼓动衡武杀戮,怕又引发了他的狂性。

    “咳咳咳...”夜漓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如此甚好,那什么,你便自行离去吧,藏好了别出来吓唬人。”

    衡武收了短戟,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地拖着铁链离开了。

    待其远去,紫舞盯着夜漓,看了半晌,问她:“你到底什么来路?为什么魔族会听你的命令。”

    夜漓耸肩:“我也不知道啊。”

    紫舞冷笑:“你不知道?哼...”但也未再刨根问底。

    夜漓也不以为意:“稍事休息,便开始找出去的路吧。”

    她扶着鹤青坐到入口处,让他靠在墙上休息,刚刚那场战斗,将龛室顶上的那些大白茧子打落了不少,有几颗还差点砸在他们身上,很多茧子落在地上都摔破了,内里的不明液体混合着残破的肢体流了一地,散发着阵阵恶臭,闻之作呕。

    果然如夜漓在梦境中看到的,紫舞正是以此法蚕食同族,吸取妖力的,手段当真是残忍至极。

    “你...没事吧。”这边厢夜漓见鹤青受伤,满心关怀却又拉不下脸来。

    倒是鹤青,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夜漓,她生的又是哪门子气。

    罢了罢了,夜漓自我安慰,跟鹤青这种不开窍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她低头,看见鹤青腿上的胎记,又心疼起来。

    都说胎记是前世留下的伤,如果是真的,那鹤青的前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留下这样的疤痕。

    “我没事。”鹤青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嗯。”夜漓点点头。

    “你也发现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夜漓早就发现了,在这锁妖塔中维持力量不消的,不止紫舞一个。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出于一种本能的危机感,都各自凝神警惕起来。

    “你们看这是什么?”竹七一惊一乍道。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鹤青被衡武掐住按在的那面墙上,碎了的石壁后面有一些奇怪的纹路。

    紫舞走上前,细细探看,末了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这是...这是摩曷文。”

    夜漓问:“摩曷文是什么?”

    “摩曷文是岐虞国的古文字,但时间太久了,我当时在岐虞也没有呆多长时间就被关进锁妖塔,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时英道:“应该还有。”说着,挥剑比划了两下,整面墙瞬间轰塌。

    等飞扬的尘灰散去,却发现图案并没有占满整面墙,只比方才多了一小块。

    不过整幅壁画算是完整得展现了出来,经过时间日积月累得洗礼,上面的图文都并不清晰。

    那些残缺的图案中,有一副相对完整,这个比较好理解一点,一眼看上去,画的就是岐虞的先民对着一棵巨树跪拜,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建木了。

    这幅上面还有一些图画更为残缺不全,只依稀辨认得是画了一个人影坐在月亮之上,伸手将什么东西递给了下界的先民,这些先民朝着此人叩谢,欢腾,像是过年节似的。

    但这封神登天,得道成仙的希望却在这些愚智未蒙,尚未开化的凡人心中点起了一把火,下面几幅画表明了这些先民们围绕建木的斗争蔓延,战乱不断且始终未绝,从墙上那模糊不清的印记都能看出,当时战争的惨烈。

    夜漓对鹤青道:“怪不得你师弟说,若有人动锁妖塔,或者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跑出去,会引来天兵天将。”

    鹤青思索片刻道:“我明白了,这些壁画碑文原不在此,是锁妖塔的建造者采石造塔,恰好用了这些带有岐虞先民所写所绘的石头,才碰巧被我们看到了这段往事。”

    夜漓点头,又说:“但这也没用啊,字又看不懂,图上也没说建木和通往天界的神山之路究竟在哪里。”转而又问专心致志盯着摩曷文一言不发好半天的紫舞:“看了这么久,看出些什么没有?”

    紫舞又看了很久方才说:“这上面皆是对建木的称颂,只说高山之丘,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四季不枯,草木所聚,鸾鸣凤舞,百兽相群,除此以外,并无甚可用的信息。”

    夜漓又问:“那这个图上坐在月亮之上的人是谁?上面没写吗?”

    紫舞没回答,一旁的腾蛇姥姥则是欲言又止。

    鹤青问:“世人都想成仙,那究竟是否真有人修成正果,上得天去?”

    “自然是有的,”紫舞说:“碑文上记载,原先民们受天灾人祸之苦,大多寿命短暂,难以繁衍,若碰上瘟疫、饥荒等灾难,更是一死就死一大片,直到他们中有人踏上神域,得佛谒天光的启示,感悟得岐黄之术、锻造冶炼、人族开始耕种饲养以解子民食不果腹之忧,植棉养蚕以遮百姓衣不遮体之羞,如此才渐渐繁衍生息,这些人受到点化的人往往被称作先知或者圣贤。”

    夜漓失望道:“罢了罢了,说半天都是些废话,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

    这时,时英忽然道:“蝶妖,你说岔了吧,这石墙上的摩曷文写的可不止这些。”

    紫舞冷笑:“怎么?你也懂摩曷文?”

    时英也不相让,呛声道:“略知一二。”

    “这上面说,凡界升天之人越来越多,天界怕有太多人窥探天机,便下令毁了建木,但建木乃上古神树,即便是天界的仙官神将,也没法将其连根拔除,只砍去了其长在地上的部分…”

    “地宫!”竹七抢着说道:“建木的根一定在地宫…可是…”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地宫有九婴把守,本来我们找神山之路,就是为了避免与其一战,这不是…这不是又绕回去了嘛…”

    话音刚落,墙面忽然极其强烈地震颤了一下,四周剧烈摇晃,地面抖动不止,整个塔都像是要被掀翻了一样。

    夜漓被晃得七倒八歪站都站不稳,没好气道:“这又是怎么了?”

    众妖以为莫不是这衡武又出来发疯了,吓得跟什么似的,这时,夜漓与鹤青一同抬头,从刚刚鹤青摔下塔时造成的那个窟窿往上望去,只见有一人影,结起剑阵,天上万千金光齐发,向锁妖塔袭来。

    “有,有,有,有,有人破塔!”竹七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紫舞豁然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就不怕引来天兵天将,将此处夷为平地吗?”

    锁妖塔虽然损毁,但守护此处的法宝不破,被关在这里的千万妖邪就还是出不去。

    等夜漓看清楚来人的样貌,着实吃惊不小。

    来的正是鬼王洛梓弈,而破塔的剑,便是许久未出鞘的岑缨。

    她不知道的是,洛梓弈回千阙阁之后,发现夜漓不在,大发雷霆,恨不能架一口油锅,将那些平时侍奉她在侧的小鬼们扔进滚沸的油锅里,炸了又炸,直到炸得嘎嘣脆为止。冥界鬼众好久没有见鬼王发过这么大的火了,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晏姬,”洛梓弈第一个怪罪于她:“我有没有说过让你看好她不许出去?我是不是不理事久了?不要以为我平时纵容尔等,便可以放肆。”

    “陛下,”晏姬跪在他面前不亢不卑:“怀阴大人要走我们也拦不住啊,而且她是为断一件无头公案而去的,于公于私我都没有理由阻拦她。”

    洛梓弈怫然不悦,但他平日里就是个厌世嫉俗的性子,也懒怠与这些鬼东西争执,拂袖而去,用梦虚镜,不出半日便找到了夜漓所在,直接取了尘封已久的岑缨剑,杀将过来。

    “走,去地宫!”夜漓喊:“走啊!”

    “慢着,”紫舞道:“来的是谁?为何要逃?”

    “一个疯子。”夜漓看着天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此番如果被洛梓奕抓回去,那她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哼,”时英道:“什么冥界使者,原来是一缕逃跑的精魂罢了。”

    紫舞等齐齐看着她,时英又说:“方才说了他那么多丰功伟绩,这会儿不认得了?”

    “你说那破塔的是鬼王?”紫舞将信将疑。

    夜漓不耐烦道:“还废什么话,你们不走在这儿等死吧,别挡路。”

    她话音刚落,一道剑形的金光从锁妖塔顶上射落,砸在正中间,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之后便化成细碎的光晕散开了。

    这么快!

    夜漓知道洛梓奕厉害,但冥界安定已久,她从未见过他认真出手,樊晓澄和竹七都将锁妖塔的结界说得如何坚不可摧,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被他突破了。

    夜漓看着地上的窟窿心有余悸,这洛梓奕疯起来真是不管不顾,也不知是来救她的,还是来杀她的,就算他气自己一声不吭地走了,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吧。

    “走!”紫舞终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振臂一呼,众妖便随她一路向下奔去。

    他们蜂拥而至来到塔心室,一水儿冲进石梯里面,一只肥胖的牛妖最后扑进来,硕大的屁股挤在夜漓脸上,逼得她不得不贴着鹤青被压在角落里,恨不能叠起来站。

    竹七背着他姥姥,也想往里面挤,但这石梯里着实塞不下了,他一脸焦急,回头看,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时英也不见了踪迹。

    “上来。”石梯顶上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竹七抬头一看,时英蹲在石梯顶上,朝他伸出了手,他活了一千岁,除了姥姥还从未有谁这么对待过他,危急关头,他却不合时宜地感念起时英的好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啊!”时英喊道。

    竹七被时英拉上石梯,还没趴稳,石梯便开始飞速下降了。

    不过这里面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还没降落多久,石梯和石柱便开始剧烈摩擦,下降得也不如一开始那么顺畅,一个嗝楞接着一个嗝楞,电光火石,十分惊险,眼看着就要在半空瓦解。

    “快到塔底了。”一小妖惊呼。

    “怎么让这梯子停下来?”

    “我们不会没被剑阵射死,先被困在梯子里摔死了吧。”

    石梯里哀嚎阵阵。

    鹤青一只手搂着夜漓的肩,一只手执剑击穿了石梯的墙面,冷风在耳边呼呼而过,鹤青跳起来,反向蹲在石梯顶上,探出半个身子,将寒玉剑插入两面的石壁上。

    石梯下降的速度果然减缓了,但是没过多久,剑就折断了!

    刚刚与衡武的一战,寒玉剑本就收到重创,裂痕已现,这下是彻底分崩离析了。

    石梯又飞速下滑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

    鹤青又探头喊:“借诛仙剑一用。”

    顶上的时英好像犹豫了一下,才将剑递给他,鹤青又故技重施,但他一人之力毕竟太微弱了,已挡不住石梯下降的趋势了。

    “都滚开。”这时,紫舞发话了。

    石梯里本来拥挤,但都惧于她的威慑,只好聚得更拢了,给她让出一个空来。

    紫舞吐出蝶丝,粘在石梯的一面上,轻轻一扯,石梯的一面又裂开一个口子,白丝伸出洞口,粘在梯外的墙壁上,紫舞凝起妖力,越吐越多,越伸越长,好在白丝韧性不错,终于是在石梯快要落地的一刻,将其停住了。

    石梯内的众妖捂着心口,感叹好一场虚惊。

    等他们稍稍回了回魂,就纷纷涌了出来。

    “这里不是地宫,”刚刚脚踩地面,紫舞便立刻低声道:“马上找。”

    众妖得令去了。

    锁妖塔底层一片漆黑,相较于上几层,更是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夜漓抱怨:“这么黑怎么找啊?”

    “闭嘴!”紫舞低喝道:“锁妖塔底层,连我也很少来,没见过其全貌,还不知关了什么东西,都轻声一点,不要惊扰了他们。”

    锁妖塔七层,六层的妖怪都在这里了,这么浩浩荡荡一大群,很难不弄出一点动静来。

    “奇怪,”时英自言自语:“传说中锁妖塔底层关着的全是邪灵凶兽,这地方怎么什么都没有。”

    “嘘...你们听。”夜漓忽然道。

    “听什么?什么声音?”竹七不解。

    鹤青道:“是水声。”

三十九、藤女

    众妖一下安静下来,都在侧耳倾听。

    锁妖塔底层这么黑,只能靠听声辨位。

    那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声音很微妙,像是什么东西在石壁里爆裂生长似的。

    但万物生长都是微不可见的,又怎么会真的有声音呢?

    “啊!”黑暗处传来一只小妖的惊呼。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众妖怵惕不宁。

    接连又是两声惨叫。

    夜漓后退,二人不自觉地牵起手,靠在一起。

    “大王,蝙蝠妖不见了!”

    “蛤蟆怪也是!”

    然后“啪”得一声巨响,在场的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到处都是,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夜漓终于忍不住了:“去他的不要打草惊蛇!”她燃起为数不多仅剩的明火符,眼前的一幕让她瞠目结舌。

    只见方才那只硕大的牛怪,此时不知被什么东西当头劈成两半,鲜血狂飙,那怪物刚刚中招,还未死绝,尸身倒在地上痉挛抽搐,脑浆肠子流了一地。

    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即便是妖也难得一见,有一些小妖当场就疯了。

    “放过我,我,我,我不想死!”

    “救命啊!救命啊!”

    他们甚至顾不得紫舞的叮嘱,大喊大叫起来。

    有妖将矛头指向了夜漓:“都是你,教唆我们逃出升天,现在好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此话一出,众妖终于找到了让他们陷入险境的罪魁祸首,纷纷面向夜漓,将她与鹤青包围了起来。

    鹤青慢慢站上前,又一次将夜漓护在身后。

    “呵呵,”面对群妖夜漓心里有些没底,脖子一缩躲在鹤青身后,嘴上依旧逞能:“我看你们平日里不是挺耀武扬威的吗,怎么?见到比你们厉害的妖怪就怕了?”

    她的嚣张态度显然引起了众怒,夜漓不以为意:“怎么样?说到你们痛处了?哼,仗势欺人的东西,真没用。”

    “不想死的就给我收声,别吵了!”腾蛇姥姥忽然喝道。

    她从竹七的背上下来,扯下脖子上的颈链扔在地上,链子上的坠饰瞬间变大,变成一根蛇杖,腾蛇姥姥拄着蛇杖走到牛怪的尸体旁,蹲下来查看地上的痕迹,皱眉叹气,表情越来越严肃。

    “姥姥,究竟是什么东西…?”竹七上前问道。

    “是她?”腾蛇姥姥自言自语:“没想到她居然还没死。”

    “腾蛇姥姥,”夜漓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做下这个的究竟是妖是鬼啊?”

    时英冷冷道:“来无影去无踪,莫非真的是恶鬼凶灵?”

    “非也,”腾蛇姥姥站起身:“传闻昔日,老君下凡历劫,托生于栖霞山的一处道观做了道童,修行期间行至白鹿崖见此地山灵水秀,便结庐而居,暂且住下,彼时老君的住处旁有一藤树,老君见上面结着葫芦,遂取之为乘丹之物,为报其恩,每日会亲自以山泉浇灌,藤树得了老君三清之气,便有了灵韵,本科修仙飞升,但后来老君离开此地,云游四方,有一日,一个女子却在这棵藤树下自尽了。”

    “老君的仙藤?”夜漓心生疑惑,莫非就是她刚入锁妖塔时,困住她的那藤蔓?夜漓心里嗤之以鼻,什么仙藤,原来是妖藤。

    “那女子也不知是有什么冤屈,轻生枉死,怨念极重,死后魂魄不散,俯身在藤树上,藤树吸收了邪气,便妖化了,觉得苦修得来的妖力远不如走一些歪门邪道来得快,藤树带着贪婪和恨意,胃口越来越大,期初会捕一些附近的小妖小兽为食,来增长修为,后来便开始吸收凡人的精魄,悄无声息地生长壮大,直到老君亲自去降,藤树的根须已遍布大半个白鹿崖,盘根错节,深埋土底,一时竟无法根除,老君去天庭取了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才一把火烧了个七七八八。”

    “可能是他感念亡女身世凄惨,藤树质本洁善,最终才没有痛下杀手,将她关入锁妖塔,也是希望她能得机缘善巧,炼化身上的戾气,重修因果吧。

    腾蛇姥姥走上前几步,蛇杖重重敲击地面,朗声道:“昔日老君初见你时,曾提诗曰‘花路春雨山色现,白云缭绕青崖间,古藤杳霭荫蔽日,闲庐且驻栖莺燕。’是赞你为一方生灵遮风挡雨,制造了安乐的庇所,我将你的前世今生都说透了,藤女,你还不现身吗?”

    她话音刚落,夜漓就听到周围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像是风拂过叶子一样,身后危险的隐动正在靠近,猝不及防地偷袭,带刺的粗藤缠住了腾蛇姥姥将她吊了起来。

    “姥姥!”竹七焦急大喊,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还未消退,自己也被藤条绑住挂在半空。

    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黑暗中光听声音还以为是塔塌了。

    “啊!”

    “放开我,放开我!”

    众妖的呼喊声响起,夜漓手上的明火符已经很微弱了,只能看到身边三五米范围内的情景,只见时英以诛仙剑对阵藤妖,倒是能自保,只是不管她砍断多少树藤,总有新的补上。

    “时英,”夜漓看着地上的藤条道:“你把那节木头踢过来!”

    时英听了,抬腿轻轻踢了一下,正好被夜漓接住,摸了摸怀里的明火符,只剩两张了,狠狠心掏出来,贴到那半截树藤上,树藤便被点燃了,夜漓举着“火把”四处一照,顿时愣住了,只见锁妖塔整个底层空间都被密不透风的藤蔓包围了,有的缠绕在石柱上,有的则像女人的头发丝一样四散开来,蠢蠢欲动。

    寒玉剑已断,鹤青与夜漓二人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抵抗,只能忙不迭地躲避妖藤的追捕,仓皇奔逃。

    这时群妖都差不多被藤女抓光了,零星留了两个,跟他们一样满地逃窜,但毫无用处,被抓是迟早的事情,这藤妖的身体不知有多大,感觉已经将整层都占满了。

    “水!”危急时刻夜漓忽然想起,刚刚鹤青说听到了水声。

    “什么?”鹤青一脚踢开企图缠住住他腿的藤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夜漓道:“找水源!”

    “啊?什么意思?”跑在前面的时英回头问她。

    夜漓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隐蔽的,装着网状铁门的洞,便想躲进去,谁知此时半路杀出个紫舞来。

    她来也就算了,还把妖藤也给引来了,三人避之不及,那藤蔓追着紫舞,或许是感知到了更多会动的东西存在,越聚越多,将他们围了起来,仿佛是想要一网打尽。

    当中唯一一个有战斗里的时英挥着诛仙剑拼命抵挡,但又怎么砍得尽呢?

    “开啊!”鹤青与夜漓二人合力扒拉铁门,脚抵着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往外拉。

    门“匡唐”一下终于还是被他们用蛮力打开了,但鹤青、夜漓和时英都迟疑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紫舞被一根树藤拍到门口,见他们都愣着,不耐烦道。

    “可是...”夜漓犹豫道。

    “腾蛇姥姥和竹七还在外面。”鹤青补充。

    “走吧,”时英下定决心道:“就算我们现在出去也救不了他们。”

    夜漓与鹤青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叹息,主意已定,便随她们钻进洞中。

    四人前前后后慌忙进洞,但身后的藤蔓却并没有停止对她们追逐,进洞后立即将铁门关上,但藤蔓依旧死死扒着门框,与他们展开了一场拔河的拉锯战。

    紫舞道:“你们松手。”

    “哈啊?”藤蔓的力道非常大,剩下几个不确定紫舞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也不想把命给交待了。

    “我让你们松手!”她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三人方才松开了。

    手刚离开铁门,门便被白色粘稠的丝液给覆盖了,洞口瞬间就被封得严严实实的。

    四人舒了一口气,虽然前路未知,但眼下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这里应该是锁妖塔的排水口。”鹤青四处探了探说道。

    时英咬牙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夜漓拉着鹤青的衣袖缓慢前行,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了,掏出最后一张明火符。

    “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有什么可以点燃的东西没有?”

    夜漓刚问完,就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紫舞用她的蝶丝化出一个白色的细长圆柱,交到夜漓手中,夜漓以明火符点燃了,像火把一样举起来。

    脚下什么东西?夜漓低头一看,火光下她看清楚了,在这条狭长逼仄的甬道两侧,铺满了残肢白骨,而她踩中的是一个马面牛角不知名妖怪的头骨。

    夜漓倒吸一口冷气,退后几步,靠在鹤青身上,鹤青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镇定了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夜漓瞪大了眼睛,她倒并不是害怕白骨,比这更大更残酷的杀戮她都见识过,她所惊疑的,是不知这锁妖塔的深浅,担心能否安全将鹤青送出去。

    她被困在这里不要紧,反正早六百年前她就已经死了,但鹤青是为救她而来,就算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将他安全带离。

    “我知道了,”鹤青道:“锁妖塔底层不是什么都没有的,这里本来确实关着很多凶兽邪祟,但都被藤女吞掉了,藤女既是妖,身上又附了恶灵,很难定义她究竟是妖是鬼,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藤妖是植属的,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锁妖塔里,所有法力都被封禁了,除了...”他将眼神扫向紫舞,但最终没有提及她,只说:“这里的妖魔鬼怪都得不到补给,但藤女不需要,植物只要有水便能生长了,因此她才成了这凶险的锁妖塔底层唯一活下来的。我没有听错,是水声,这里一定有活水。”

    这时,前方的白骨堆突然动了起来,夜漓等四人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异端。

    白骨堆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白骨堆下拱来拱去似的,随着“吱吱”两声尖叫一响,两个黑团从白骨堆里钻出来,眼睛泛着红光,定睛一看,居然是老鼠。

    那老鼠足有一只小狗大小,通体漆黑,叫声洪亮。

    时英一脚踢飞一只巨鼠,反感地说:“看来这老鼠是以藤女吃剩的腐肉和白骨为食,才生成这个样子的。”

    四人沿着这条白骨小路往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杀了多少只巨鼠,还未见走到尽头。

    “不对啊。”走着走着,夜漓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其他三个齐齐回头。

    夜漓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锁妖塔里怎么会有普通的老鼠呢?”

    鹤青第一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是...?”

    紫舞与时英也马上明白了,紫舞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一个正要逃跑的巨鼠,拎起来,那巨鼠是真的肥硕,四只小短腿在空中乱抓。

    “哼,”紫舞冷笑一声:“在我面前还敢装腔作势,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那巨鼠尖叫一声,一口要在紫舞的虎口上,紫舞吃痛,甩脱了巨鼠。

    巨鼠落到地上时,忽然地面涌动,水渠里的水震颤,“吱吱”声不绝于耳,从四面八方奔来,这巨鼠虽不算是什么厉害的凶兽,但胜在数量奇多,若是打起来,还真就不一定能赢。

    只见那成群涌来的黑团逐渐垒高,层层叠叠,竟形成一只三人高的巨鼠!

    原来这才是鼠妖本来的形态!

    锁妖塔底层为藤女所占,所有妖邪均被她吸食殆尽,这鼠妖能存活下来,着实有其特长之处,平日里化成小鼠,不仅能躲避藤女的追杀,还方便找食物,更重要的是可以隐藏本体,就算被藤女捉住死上几只,也无大碍。

    “鼠妖,”夜漓上前道:“你在这阴暗角落里活了这么久,肯定知道地宫的入口究竟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我保证,等我们找到出去的方法,便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鼠妖的笑声也像是千万只鼠一起发出的,自然而然带着回声似的:“你们要找地宫?我以为藤女疯了,没想到竟还有比她更疯的。”

    鼠妖走到夜漓四人面前,俯视他们道:“既然你们自己想送死,与其喂了九婴,倒还不如落到我肚子里!”

四十、王陵

    时英挽了个剑花,将诛仙剑横在身前,冷笑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跳到半空,一击将巨鼠的耳朵斩了下来,那巨鼠虽大,然而并不灵活,想躲却躲不过去,反而被带了一下,侧身摔倒在地上。

    被斩下的耳朵跌落后重又变回无数老鼠,吱吱一叫,四散开来,其中有一部分和着其他鼠群,从巨鼠的背后爬到他头上,将刚刚被诛仙剑削去的半个耳朵给补上了。

    夜漓拉着鹤青躲在石头后面,冷眼观察紫舞、时英与那巨鼠缠斗,心想不好,照目前形势来看这巨鼠分身众多,即便砍了几只,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这么说来,鼠妖竟是不死之身。

    也是她大意轻敌了,能在这极恶之地生存下来的,绝非等闲,对方虽然目标大,但己方到底势单力薄,有几分胜算,还真不好说。

    “我们就这么躲着真的没关系吗?”鹤青问道。

    “剑也断了,还能干嘛?”夜漓没好气道:“上赶着送死?”

    “可是...”鹤青欲言又止。

    巨鼠恼羞成怒,立起身向紫舞和时英扑去,二妖灵巧地跳开了去,巨鼠一击未中,倒将夜漓与鹤青藏身的石头给拍碎了,他每动一下,身上就淅淅索索掉下一些老鼠。

    那些老鼠发现二人,开始朝他们进攻,偏是夜漓天不怕地不怕,却最讨厌老鼠的,连杀都不敢杀,看一眼都想吐,这一路都躲在东躲西避,上蹿下跳,这时候一只肥鼠落到她背上,吓得她直接尖叫起来。

    “鹤青救我!快,快把那畜生弄走!”那叫声惊天动地,宛如杀猪一般,在空洞的锁妖塔里回荡,招来时英和紫舞的白眼阵阵,紫舞道:“你小声一点,想把藤女引过来吗?”

    鹤青那边自顾不暇,还要分心来照顾她,幸好他身手还在,瞬移到夜漓身边,一把抓住那只作死的肥鼠,扔到一旁,却没注意到右手边有一只老鼠悄悄爬了上来,朝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顿时鲜血如注。

    没等他们有所反应,只见那只咬了他的肥鼠挂在鹤青手上抽搐了两下,便掉到了地上,四脚朝天一命呜呼了。

    肥鼠被血腥味吸引,成群聚拢过来,黑压压的一片,鹤青的伤口没有止住,便有越来越多的鼠妖闻着味儿前赴后继。

    只是那些舔舐了鹤青血液的老鼠,无一例外地全都翻了肚皮。

    “蛊王血!”夜漓看着满地鼠妖的尸体,恶心得直反胃,恨不能挂在鹤青的脖子上。

    接着她忽然懂了,没想到草鬼婆的诅咒,这时候反倒派上了用场。

    夜漓回忆了一下樊晓澄的梦境,心生一计:“鹤青,你试着催动一下体内蛊王血蟞的母虫。”

    鹤青愣了一下,似乎是一下没有听明白,然后才点点头,闭上眼,感知体内循环与母虫震动的共鸣。

    接着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倒在地上的肥鼠忽然开始翻白眼,四肢如同痉挛一般抖动起来,接着它们的眼珠像染了墨一样被黑色覆盖了。

    那些原本应该已经被蛊王血毒死了的肥鼠竟然纷纷站了起来!

    果然凑效了,据夜漓推测,鹤青的血里有蛊王的虫卵,而今看来虫卵生命力旺盛,长得很快,几乎是进入到新的宿主体内,就立刻孵化成虫苗,汲取宿主的养分,迅速脱皮蜕变成成虫。

    而这些成虫与鹤青体内蛊王血蟞的母虫有某种感应和联系,使得母虫的宿主能操控这些中蛊的躯体。

    夜漓又说:“你再试试,让这些鬼东西倒戈?”

    鹤青又闭上眼,不断催动体内母虫,那些被蛊虫占据了身体的肥鼠果然动了。

    “那鼠妖个头太大了,要想击败他必须先截足。”

    鹤青控制蛊虫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夜漓话音刚落,那些受鹤青操控的肥鼠便爬上了鼠“巨人”的四肢,开始疯狂撕咬同类。

    鼠“巨人”很快就站不稳了,踉踉跄跄东倒西歪,没过多久鼠“巨人”肉眼可见地矮了一截,又矮了一截,像是下面有一把锯子在锯他的腿似的。

    夜漓眼尖,一眼看到乌泱泱的黑鼠当中有一只体型相对小了一圈的白鼠,虽然极不明显,但是它通体雪白,还是很炸眼的,鼠“巨人”轰然坍塌的一瞬间,它来不及躲藏,终于露出了“老鼠”尾巴。

    “快看那只白老鼠!”夜漓朝紫舞与时英喊:“就是那怪物眼睛上的那个!所有黑鼠都在保护它,那一定是鼠妖的本体,抓住它!快!”

    时英跳上鼠堆,那肥鼠像下雨一样不断落下,极其恶心,时英一边跳一边避开“鼠雨”的攻击,紫舞则直接展开蝶翅飞到半空,伸手抓那白鼠,在二妖的夹击下,白鼠四处逃窜,但终究是狭路相逢,被时英逮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是什么玩意儿,竟敢如此放肆!”白鼠被时英揪着脖子,一边挣扎一边傲慢地叫道。

    夜漓见他长得白白胖胖的,倒比那些黑鼠看上去讨喜几分,与他呛声道:“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是你鼠祖宗!你们怕是没经过鼠灾鼠疫吧,我警告你们,赶快把我放了,不然我的鼠子鼠孙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一发出吱吱的叫声,夜漓心中还是有些发怵,强作镇定道:“我便是不放,你能怎么样?你没见你那些鼠子鼠孙都不听你的话了吗,我现下给你放放血,你瞧他们会不会把你嚼碎吞了。”

    那白鼠也是虚张声势,见没唬住,马上就软了:“别别别。”他低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些虎视眈眈瞪着他的黑鼠,不理解为什么平日里听话的鼠崽子忽然就转了性。

    “别杀我,你是我祖宗,行了吧?”白鼠道:“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刚刚就说了啊,带我们去找地宫。”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

    “不是...”白鼠语重心长:“你们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好好活着不行吗?”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夜漓阴恻恻地一笑:“时英。”

    时英提着白鼠,拎到鼠群上方,那些黑鼠便像是见了腐肉的秃鹰一般,用短小且并不发达的后肢站起来,前肢在空中胡乱地抓。

    那白鼠被保护惯了,除了控制鼠群之外没有别的能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立刻吓蒙了,直嚷道:“停停停,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我带你们去便是了。”

    “这就对了嘛,”夜漓笑道:“九婴是妖,你也是妖,怕什么,难不成还真有三头六臂。”

    白鼠冷笑:“九婴乃是九头身的水火怪,你说是不是三头六臂?”

    夜漓满眼不屑:“带路吧。”

    这时,站在一旁的紫舞忽然发难,右手扣住鹤青的脉门,左手两指按在他的颈脉上。

    “诶,你干嘛!”夜漓惊叫:“紫舞,你又发什么疯?”

    紫舞根本没有搭理她,问鹤青:“哼,身中蛊毒居然还能行动自如,你究竟是什么人?”

    “凡人,仙门弃徒,还能是什么人?!”夜漓插话道。

    “你闭嘴!”紫舞衣袖一挥,拍了夜漓一掌,夜漓被她打退了几步,屈身蹲在地上。

    鹤青走过去扶起夜漓,见她嘴角渗出血来,微一皱眉,依旧谦和地拱手道:“在下原是玄宗弟子,因违背师父的旨意,见弃于师门,眼下就是天地间一枚散人,阁下即便不信,也不必出手伤人。”

    “哼,好一个散人...”紫舞又威胁般地上前一步,却被时英制止了。

    “眼下的情况还要内讧吗?有什么等出去再说吧。”时英道。

    紫舞或许是盘算了一下,一打三胜算不大,倒也没有再硬杠下去。

    夜漓大大咧咧地解下腰带,系了个环,套在白鼠的脖子上,牵着他。

    白鼠不满地嚷嚷:“我是老鼠,不是狗!有没有一点基本的尊重...”

    “闭嘴吧,”夜漓不客气道:“就凭你也配。”

    就这样,夜漓赶着白鼠,沿着甬道走了很久,依旧没有看到尽头。

    “你是不是瞎带路?”夜漓不耐烦地踢了白鼠一脚,白鼠哼唧一声,滚到一边,他腿短体胖,摔了个四仰八合,差点翻不过身来。

    “你...”白鼠敢怒不敢言。

    “你们听,”鹤青道:“水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兄台耳力不错,”白鼠道:“这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墓穴,墓穴外是一池寒潭,藤女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是靠了这潭子活水豢养的。”

    “墓穴?”夜漓疑惑:“谁的墓穴?不会是...”

    时英问:“潭水从哪里来?”

    白鼠道:“这就不知道了,我几乎从不靠近那里。”

    夜漓一行继续向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面前的石岩和墙壁宽广起来,这时,夜漓才听到了明晰的水声,不禁感叹,鹤青的耳朵是真的很灵敏了。

    伴随着空灵清脆的水声,一个巨大的地穴慢慢出现在他们面前,走得越深越觉得有一股阴森的寒意袭来。

    周围的墙慢慢从普通的灰岩变成了黑色的玄武岩,和之前在楼上看到壁画碑文的石料类似,断断续续的岐虞文字和壁画出现,夜漓就越发肯定她猜得没错。

    虽然不知道洛梓奕本人是否葬在此处,但这里无疑就是岐虞国的王陵。

    想到他,夜漓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也不知洛梓奕有没有突破锁妖塔的禁制,不过他是无法无天惯了的,跟鹤青一样硬闯进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造访自己的墓,怕也是不多见的了。

    不过现下除了他们几个搅腾,塔内整体还算平静,看样子至少没把天兵天将给招来,就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鹤青以为她冷,过来捏了捏她的手,夜漓马上就不易察觉地脸红了。

    因为这具皮囊,即便鹤青知道自己是女鬼,但也还是一直将她当成是男子看待,这让夜漓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忘记她来自冥界,而鬼是不怕冷的,颤抖只是害怕的身体反应。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番,面前甬道的路越来越规整了,两边那些意义不明的图文也逐渐清晰,变成各种形态的貙虎。

    白鼠道:“前殿就在前面了。”

    “前殿?”

    “我在被关进锁妖塔之前,也造访了不少王陵古墓,”白鼠开始卖弄起学识来:“正经帝王家的墓穴就是有墓道、前殿,中殿,左右配殿和后殿的,这岐虞王听说生前十分了得,没想到死后的墓葬却并不怎样隆重。”

    墓室的前殿四四方方的,房顶不高不矮,雕梁画柱,殿内摆放了一些铠甲器具并各种玉石制品,陶器、木器、铁器和丝织品等,都是普通的物品,现如今金陵城内随便一个富裕人家都能用得上,确实如白鼠所说,并不隆重华贵。

    夜漓几个四处探查一番,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时英盯着粘土砂石封死了的前殿后门看了半天。

    “鹤青,你看,我给你找了一把剑。”夜漓在一堆破败不堪的陶器里翻箱倒柜,居然倒被她找到了一把宝剑。

    “拿着防身。”夜漓把剑扔给鹤青。

    鹤青拿到手中,发现这把剑比普通的剑要小了一圈,也轻了很多,但时隔久远,剑芒依旧锋利。

    夜漓道:“时英,你在看什么呢?快开门吧。”

    时英道:“原来这是个双人墓。”

    “什么?”

    他们这才发现时英的岐虞文水平并不在紫舞之下。

    她指着一个门前立着的碑道:“你看,这上面写着,岐虞王妃的生平,说她不但是王女,还是北黎部的大祭司,身份尊贵,她和岐虞王虽未完婚,但死后根据按岐虞王的要求,二人还是合葬在了一起。”

    夜漓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缓缓走向石碑,鬼使神差地伸手抹开了糊在后门上的沙土。

    手指碰到门的时候,她发现那些粘土早就干涸凝固了,脆的一碰就破碎成了齑粉。

    砂石碎落,那扇黑门上展现出一副美人画像。

    也许是被粘土封存的关系,画像保持得很完整,笔触清晰色泽鲜艳,上面的女子虽只是画中人,但依旧明艳不可方物,既有少女的娇俏,也有名门贵女的端庄大气,而且此幅画像画技精湛,连头发丝儿都是灵动的,只看上一眼别移不开了。

    紫舞冷笑着讽刺道:“这岐虞王倒真是个痴情种,爱美人不爱江山,老婆没娶到手,墓室里还要挂个画像。”

    夜漓背脊发凉,只希望她的这番话没有被洛梓奕听到,他可不是好相与的,最听不得有人编排他,若被他知道了,那场面一定很好看。

    紫舞没有见过夜漓的真身,所以可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此时的夜漓与鹤青却是内心震荡,目瞪口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画像。

    一旁的时英不知为何,表情也是五味陈杂。

    那画中的女子,分明和夜漓长得一模一样!

四十一、双人墓

    “我先说好,我只最远也只到过墓室前殿,再往里走,会碰上什么东西我可说不准。”白鼠见他们都跟魔怔了似的,对着那副美人图发呆,忍不住尖声叫道。

    他们几个被白鼠聒噪的声音给唤回神,夜漓故作镇定地咳嗽了几下道:“到都到都到这儿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真要去地宫?”白鼠又嚷道:“找死能不能别拉着我,我都送你们到这儿了,把我放了吧,成不成?”

    他只顾着瞎喊瞎叫,没注意头顶上滴下一滴黑水,正落到他面前,那黑水好像有剧毒,瞬间在地上滋出一个大洞来,白鼠的前脚趾沾上了一点,半个指头立刻融化了,腾得他龇牙咧嘴。

    “要死了要死了,疼死我了,什么东西?!”

    接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降黑水便越来越多,鹤青拉了夜漓一把,让她避过了黑水腐蚀,接着他们一起躬身在前殿里飞走,躲避黑水的攻击,殿内被一股酸臭味笼罩。

    “是蛇毒!”夜漓忽然道。

    他们抬头一看,只见前殿的顶上被浸湿了一大片,黑水伴着泥灰,时不时滴落下来。

    “救命啊!姥姥救我!”竹七的声音从殿顶的另一边传来。

    果然是他们!

    只见殿顶在黑水的侵蚀下,剥落得越来越多,不一会儿竟形成一个大窟窿,但看上还是漆黑一片,细细一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夜漓道:“不好,藤女又追过来了。”说罢,时英与鹤青一齐仗剑戒备。

    竹七的声音呜咽了两下便轻了,渐渐就听不见了。

    时英屏息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跳将起来,挥剑朝树藤砍了一下。

    窟窿上面那像动物的大肠一般交织在一起的树藤忽然松开一个口子,两个身影从里面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上前一看,果然是竹七和腾蛇姥姥。

    他们没死!夜漓心中倒是有些高兴,前路艰险,同伴当然是多一个好一个。

    “时英!夜漓!你们怎么在这里!”竹七看到他们也是又惊又喜。

    时英走过去,将扶起竹七和腾蛇姥姥,道:“我们从锁妖塔的排水口逃了,没来得及救你们,对不起,幸好你们没事...”

    “无碍无碍,”竹七大大咧咧地摆手道:“当时情况这么危急,当然是逃得一个是一个了。”

    几截断了的树藤随着他们一起掉了下来,落在地上还在那里蹦跶,伺机而动,最后找了一个目标最小的白鼠,缠了上去。

    白鼠嗷嗷直叫,差点就叫那断树藤给勒死了,还好鹤青及时上前挑断了树藤,白鼠摸着脖子,像是不相信头还好端端地颈上架着似的,说道:“好了好了,少说些没用的,你们两个扫把星,引来藤女,怎么算?”

    在场的都不约而同抬头看,但奇怪的是顶上的树藤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追下来,只是堵着洞口盘桓。

    “你们看你们看,”白鼠刚刚断了脚趾,又差点被勒死,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嘴叭叭儿的,又改口道:“连藤女都敬畏岐虞王,不敢进墓穴,不然我们回了吧。”

    夜漓没睬他,将他仔细栓好,威胁道:“回?回哪里去?回你那鼠窝还是等着做藤女的肥料?给我老实呆着,若是敢跑,仔细我摘了你的脑袋。”

    白鼠好像特别害怕夜漓,听她这么一说,脖子一缩,不敢再叫唤了。

    夜漓走过去想将画摘了下来,她已经很细致很小心了,但一心急,难免还是有些毛手毛脚。

    “我来吧。”鹤青接手摘下画像。

    “时英,”夜漓道:“砍吧。”

    时英拔出诛仙剑朝黑石门挥了两下,在神剑面前,区区凡物又算得了什么,门顿时被粉碎了。

    等烟尘散去,一个广阔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古代君王大多开山为陵,不知为何锁妖塔会链接着这么一个地方,此处穹顶很高,黑暗之中几乎看不清深浅,面前是一汪黑潭,照理此处若是地下暗河,应该不会受到太多潮汐的影响,但黑潭的水面并不平静,反而波涛汹涌。

    “这里是地下?”夜漓疑惑:“我怎么感觉更像是在山腹之中?”

    紫舞不以为意:“五千年沧海桑田,地转星移,岐虞国的王陵挪个位置,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潭的对岸有两扇巨大的黑门,门前立着两尊貙虎的石像,像是镇守王陵的卫兵,石像的底座上点着长明灯,燃烧的应该是鲸油。不仅如此,对岸还立着很多黑色的“植物”,高高低低,错落不均,那些“植物”的叶瓣也有些奇怪,有棱有角,更像是某种石头,仔细一看,那些黑色的“植物”居然都散发着微弱的光,再一看那扇黑门,发觉上面翻着涟漪,像一面反射了黑潭水的镜子似的。

    “这是黑曜晶石啊,”白鼠道:“这么多黑曜晶,可是价值连城的。”

    白鼠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所有人都对价值连城的黑曜石毫无兴趣。

    “这岐虞王陵的构造好生古怪。”他只好没趣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夜漓寻思:“这地方确实只有我们进来过?”

    时英回头问:“怎么说?”

    “看这些,”腾蛇姥姥指着潭边上的一坨堆起来的“石头”道:“如果这是什么东西的粪便,那这东西一定个头不小。”

    夜漓道:“去对过看看吧。”

    那一整面黑曜晶石门走了近看却又不同,那石门晶莹剔透,折射出的不再是周围环境,而是自己,就像是灵魂被吸进了黑曜晶石里似的,而那大门仿佛通向的不是古代地王的陵墓,而是阴阳相隔的交界。

    “别进去,也别碰这扇门,真的别...”白鼠见夜漓抬起手,在旁聒噪地苦劝。

    但这扇门对夜漓仿佛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好像只要一打开,她就能认识一个全新的自己,能找回一段被她遗忘已久的记忆,她心里总有些在意洛梓弈的前世,还有他与他的王妃之间,那段令人唏嘘的虐恋。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

    夜漓不知道她是被这段故事感动了,还是隐隐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路慌乱,让她没有时间细究为何岐虞王妃长着一张和她一摸一样的脸。

    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的手缓缓伸向石门,快要触到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拍打水面的声音,他们几个几乎同时迅速回头,却被一股巨浪激起的水气迷了眼,还没来得及擦干,便被气流打飞了。

    什么东西?!

    “昂”地一声,水下翻腾出来的怪物发出一声鸣叫,夜漓抹了把脸,终于看清了,这怪物长着大鲵的身子鲶鱼的脸,后肢发达,前肢短小,有些像蝾螈,又有些像娃娃鱼,浑身金黄,身上的鳞片泛着彩光。

    “啊啊啊啊啊啊,”白鼠尖叫:“怪物啊!”

    鲵怪听到声音,缓慢地转向他们,它个头极其庞大,身子稍稍挪一下都是大动静。

    “闭嘴,蠢货!”夜漓一脚踩在白鼠的脸上,白鼠“吱吱”挣扎个不停。

    “小心!”鹤青橫剑挡在夜漓面前,鲵怪又是“昂”地一声,呼出的水汽喷了他们一脸。

    时英跳到鲵怪的背上,举起诛仙剑狠狠刺向鲵怪,它身上的鳞片虽然坚硬,但终究抵挡不住诛仙剑的锋利,鲵怪吃痛咆哮,但又勾不到背上,只好狂暴地蹬了一下四肢,它的鲶鱼头连同整个身子便向岸上撞过来。

    鹤青用剑抵着,被鲵怪推开十余丈,眼看就要撞上石壁了,夜漓闪身过去,将鹤青救走,鲵怪兀自撞到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嘶吼一声,尾巴从水里伸出来,在空中摆尾,胡乱扫了一通,差点击中躲在角落里的竹七和腾蛇姥姥,幸好他们躲得及时。腾蛇姥姥拄着蛇杖走上前,变幻出真身,缠在鲵怪脖子上,那鲵怪头连着身子直筒筒地下去,脖颈极粗,即便这样,腾蛇姥姥还是绕着它缠了一圈半。

    蛇身勒得越紧,鲵怪就越是狂怒,前身跃起,前肢抓向腾蛇姥姥,想把她弄下来,时英趁机闪到它的右前肢边上,一剑劈下去,将它的爪子砍了下来。

    鲵怪的血顿时就喷涌出来了,它的血跟身上的鱼皮一样,是黄色的,它用力拉了一下腾蛇姥姥,眼看就要拉断的瞬间,腾蛇姥姥自己松开了,被鲵怪抓住,扔到岸上。

    也许是鲵怪彻底被激怒了,它原本行动迟缓不太灵活,这下居然出其不意,顺势咬住了鹤青的右手。

    “鹤青!”夜漓见状,冲上前,一脚踢在它丑陋的大嘴上:“放开他!”

    她这一脚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居然把鲵怪踢回了黑潭之中,她虽一击得逞,反倒心叫不好。

    果然,大鲵受了伤,又没占到上风,嘴上叼着猎物,就想撤退了。

    不能让它溜了!夜漓追上前,骑在鲵怪的脖子上,两手抓着他的鱼须,宛如骑马勒着缰绳,不让它沉下水潭去。

    “松口!我让你松口!”夜漓叫道,她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能与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僵持。

    正在焦灼之际,水下突然射出无数藤条,定睛一看,居然是藤女的树藤!

    这鬼魅一般如影随形的妖藤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树藤从两侧绕过来捆住鲵怪,夜漓无法只好跳起身牵着鱼须荡下来,荡到鱼嘴处,鲵怪的锯齿已经嵌入鹤青的皮肉里了,鲵怪为了抵抗树藤,从水中昂头,恰好露出半个腹部,夜漓见鲵怪腹部处没有鱼鳞保护,知道这可能是鲵怪的弱点,取了鹤青手中的剑,依然握着鱼须,倒立着踩在鱼的下颚,一步一步想腹部走去,随后一剑捅了上去。

    这一记果然戳到了鲵怪的痛处,它再也无法忍受,张口狂啸,鹤青便从它口中掉落下来,被夜漓救走。

    就在此时,水中射出的妖藤已经完全将鲵怪缚住,直接拖入黑水潭中。

    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夜漓见鹤青的腿受伤不轻,撕下衣角给他包扎。

    “这妖藤怎么会从水下出来?不会...不会再来吧?”竹七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黑水潭。

    此时在场的都已精疲力竭,就算是紫舞身上的妖力也早就耗得差不多了,若藤女再进攻一次,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鹤青刚刚止住血,缓过一口气便道:“我要立刻下水。”

    “啊?”夜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不过片刻就明白过来,点头道:“别休息了,赶紧准备下水。”

    “下水?”竹七疑问:“这黑水潭乌泱泱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怎么下水啊?况且藤女说不定还潜伏在水下呢。”

    “要下水你们自己下,老子是一步都走不动了。”白鼠往地上一摊。

    夜漓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快滚起来,等你死了,想躺多久都行。”

    鹤青耐心解释道:“各位想想刚刚在双人墓的前殿里发生的事,想想白鼠说的话。”

    大家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夜漓不耐烦道:“还不明白吗?藤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敬畏岐虞王,她不敢下墓,但却出现在黑水潭中,必然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过来的。”

    鹤青又说:“据我猜测,这黑水潭下连接的很有可能就是地宫,藤女肯带还会再来,夜漓...”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刚刚那次她是冲你来的。”

    夜漓沉思,她是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妥,经过刚刚发生的事,夜漓现下十分相信鹤青的直觉,只是在此之前她与藤女从未打过照面,却不知为何藤女要针对她。

    鹤青道:“总之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在这里也不安全,倒不如搏一把,藤女没有立刻来袭,我猜是她被那怪物纠缠,还没能完全杀死它,我们可以乘此机会潜下水,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可是,”夜漓犹豫道:“你脚上的伤...”

    鹤青宽慰她:“我没事。”

    在场的唯有夜漓水性最好,便由她与鹤青打头阵下水。

    出乎意料,这黑水潭从水面上看漆黑一片,看不到水下的情况,但下了水,视线还是能看清一些的。

    果然如鹤青所说,这潭底的搏斗,并不比刚刚岸上的逊色,那鲵怪断了前肢,奄奄一息,还兀自挣扎咬着树藤不放,但看情形,喂了藤女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游的很小心,尽量不激起水流,以免惊动藤女。

四十二、神王九子图

    黑水潭虽然不大,但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潭底的狭缝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还离得相当远。

    除夜漓之外,蛇族的水性也是相当好的,于是便由竹七带着时英,腾蛇姥姥带着紫舞,三队向潭底进发。

    没游多久,夜漓便感到身边的鹤青行动开始变得迟缓,知道他已渐渐力竭,所剩气息不多了,便将他拉过来,按着他肩膀,双唇自然而然地覆了上去。

    鹤青被夜漓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不知应当作何反应,两个人都没有闭眼,毕竟闭了眼才更奇怪吧,所以就这么直愣愣得看着对方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连瞳孔里映射出来的人影都看得清晰。

    夜漓的发髻散了,乌黑的发丝像水草一般飘摇,视线被呼吸出气泡迷蒙了,鹤青想推开夜漓,却又舍不得这一丝香甜的气息和唇齿相融的温存,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心像被有千万蚜虫噬咬,又苏又痒,灵台一片混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同样被夜漓的行为吓到的还有竹七,他尚不谙世事,只是见到眼前两个男人嘴对嘴贴在一起,惊掉下巴,还特意拉了拉时英,示意她去看,时英在夜漓一个反矫达人面前本性早就暴露,也就顾不得娇滴滴的人设了,在水中还能施展她的白眼神技,牵着竹七继续游。

    还没等鹤青细细体会此时的心情,夜漓的唇便松开了,紧接着又扑上去抱着他在水中打了一个滚,这时,几根树藤从潭底深渊射出,经他们身边掠过,幸好夜漓反应迅速,及时避开。

    原来在他们寻找出口的时候,藤女就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了,她立刻了结鲵怪,追了上来。

    夜漓搂着鹤青的肩膀奋力游走,她感觉腰带一紧,回头一看,被她用腰带系着的白鼠此时已被无数妖藤牢牢缠住,眼看是救不了了,夜漓一狠心,解开腰带,任由妖藤将白鼠拖走。

    虽然之前白鼠差点要了他们的命,但这一路有这聒噪的小东西相随,倒也增添了不少趣味,如今命数已尽,倒也甚是可惜。

    夜漓牵着鹤青在水中翻滚闪躲,避开树藤的追击,有藤条抓住夜漓的脚踝,鹤青都用剑斩断了,终于降到潭底,二人在礁石后躲了一会儿,见妖藤四处寻他们的踪迹不得,这才稍稍放心,一转身夜漓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侧脸摩挲,把她吓个半死,仔细一看,还好只是普通的水草。

    刚刚一阵猛游,鹤青明显有些游岔了气,夜漓想着要不要再给渡一次,没想到鹤青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故意游得离他远了些。

    不渡就不渡!夜漓心中不满,一个大老爷们还害羞,搞得像是她占了他便宜似的,罢了罢了,换了旁人她还不乐意呢。

    接着身后的两队也顺利降下来,六个一齐游到狭缝处,放眼看去,均是心里一沉,只见潭底狭缝已经被树藤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记上下都没个着落,却该如何是好?!

    鹤青倒是很镇定,好像还担心夜漓会犹豫似的,特意游回来一段牵着她,他与其余两队交换了一下眼色,时英仗着诛仙剑,腾蛇姥姥举起蛇杖,同时向那藤墙冲了过去。

    看到藤墙的一刻,夜漓心里着实是有些绝望的,但被鹤青牵着就觉得即使前面是龙潭虎穴都能闯过去,他的身上慢慢散发出护体灵光,比在锁妖塔时的光芒还盛,将他与夜漓都笼罩起来,剑尖一触碰到藤墙,还未动作,便捅出一个大洞,鹤青的灵气与藤女的妖气相抵抗,那个洞口时而变大时而变小,在他们加速拼命游过狭缝逃走的一瞬间,洞口又堵上了。

    夜漓还没从刚刚的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一道红光闪过,藤墙被劈出一大口子,时英与竹七也顺利突破冲了出来。

    剩下的只有腾蛇姥姥与紫舞这一队了。

    竹七狭长的蛇眼眼睛死死地盯着藤墙,吐出几个水泡,夜漓给时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上岸,但竹七不肯,非要等他姥姥,被夜漓和时英一个拽着蛇尾,一个抱着蛇头直接拖走。

    “咳咳咳...”等他们上了岸,终于喘得一口气来,从未觉得这天地间的气息是如此清新怡人,大口大口贪婪地吮吸着。

    “姥姥!”只有竹七扑到水边哀嚎。

    腾蛇姥姥和紫舞久久没有游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但眼下夜漓更担心的是他们所处的境况。

    爬上来的地方是一汪小池,四周用瓷石围得极好,小池靠墙的一面是一个古怪的石像,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嘴更是有半个脸这么大,口中有干净的喷泉留出,冲刷得小池里的水成了半透明的墨色。

    踏出小池外,地上也都是浅浅的水,刚刚漫过脚踝,这里的空间恢弘庞大,里面竖着两排精巧高耸的玉柱,通向无尽的黑暗。

    莫非这里就是锁妖塔下的地宫了?

    夜漓想往里探探,摸清楚情况,但竹七坚持要等到他姥姥出现,扒着小池边死活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鹤青见状道:“要不然我再下去看看。”

    夜漓说:“你?你下水能憋多久,还是我去吧。”

    鹤青听她这样说,想到水下的那个吻,脸微微有些发烫,连耳根都红了。

    夜漓正要跳进池中,池水中忽然涌上来一股浓重的黑色,蛇头杖先从水里伸出来,接着腾蛇姥姥捞着半死不活的紫舞浮出,二妖都像是在墨里泡过似的,浑身滴着黑水,腾蛇姥姥收起蛇尾,化作双足,将紫舞放下,捏着她的下颌,从蛇杖里倒了一些不知名的液体喂她,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转醒。

    紫舞醒来的第一句却是:“老妖婆,别以为救了我两次,你从前对我的赶尽杀绝,就能一笔勾销。”

    她指的是对付鲵怪时,她的翅膀差点被鲵怪咬住,幸好腾蛇姥姥用蛇杖戳了鲵怪的眼睛,它才突然吃痛,咬偏了方向。

    腾蛇姥姥没有理睬她,用指节向她脖子连着胸口的地方猛然敲击,直到她呕出一口黑水,才缓缓说道:“我救你,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对你有什么亏欠,至于过去的事,你爱记多久记多久。”

    明火符早就用完了,好在他们的眼睛好像已经习惯了黑暗。

    这地方着实让夜漓觉得有些不安,感觉大得没边,四周的墙壁里还偶尔会发出一些声响,尽管很微弱,但地宫太空旷了,一点细小的声响都可以回荡很久。

    “快走吧。”夜漓催促,这还没见到九婴呢,也不知前面还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

    趟着水走了一段,竹七指着地宫的顶部:“你们看上面。”

    头顶上展现出一幅精美的壁画,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情况下,壁画还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夜漓道:“地上也有。”

    虽然被水面折射得略微有些变形,脚下的地面上也印有一片面积不小的画幅。

    这个空间的顶很高,看得不清晰,只隐约可见壁画上,一个美丽的女子身旁站着九个少年人,但这作画之人显然是心有偏颇的,因为有的少年看上去精神奕奕,英俊挺拔,有的少年则看上去畏首畏尾,贼眉鼠耳。

    整个长廊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制式规整,玉柱雕琢精良,画工巧夺天工,地板和四壁也都雕砌得端庄华贵,时英说:“莫非这里真的是一座宫殿。”

    难道不止是王陵,连岐虞国的王宫也被搬过来了?

    那可真是巧了,生前住的和死后住的地儿搁一块儿去了。

    地上的画和顶上的相呼应,互一对照不难猜测,如果这里真的是岐虞王宫,那壁画上的应当是王室中的什么人。

    紫舞抬头细细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琢磨,过了一会儿说道:“这是神王九子图啊。”

    竹七好奇:“神王九子图是什么?”

    紫舞道:“这也是流传在岐虞先民中的一个传说,据说上古洪荒时期有一个开天辟地的君王,名为神王,神王恩泽世间,惠及万物,深受臣民爱戴,神王有九子,也是各个英勇神武,但神王的九子如同天上的九日,光芒太盛,后来神王辞世,九子夺位,引发战乱,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夜漓不耐烦道:“别看什么图了,找找看有什么暗道没有。”

    这时,水面上忽然飘来无数金黄色的东西,有的是散落开的,有的形成一大串,这东西看来无害,但也引起了戒备,他们几个都尽量绕开这金黄色的物体不碰到,只有竹七没心没肺地俯身看,还特意拿手戳了戳,那黄色的物体忽然动了一下,吓得他缩回了手:“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刚说完,就听到面前的浅水里“扑扑”响了几十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走近一看,落下的居然是刚刚双人墓外的鲵怪!只不过这些鲵怪,远没有刚刚那只体型这么大,都只有半个人的大小,但是数量却极多。

    “又来?!”夜漓抱怨:“这还有完没完了。”

    竹七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鹤青道:“水上飘得是鲵怪产的卵。”

    一阵水汽扑面而来,夜漓嗅了嗅道:“小心,还有大家伙。”

    黑暗中,又一只巨大的鲵怪探出了头。

    “怎么又是这怪物,”竹七叫道:“那大鲵不是叫藤女给弄死了嘛!”

    鹤青略一思索道:“刚刚那只是公的,这只,是母的。”

    “什么?那那那那那,她是要给情头报仇咯?”竹七吓得都结巴了,呜呼哀哉,好不容易从公鲵这里逃得性命,这会儿又来了只母的,当真是天要亡他。

    别说是母大鲵,就是那些小鲵怪都难对付得紧,冷不防就从水里窜出来,黏糊糊的四肢粘在身上,一个不注意就粘了一身,头重脚轻地被拖下水,虽说这水清浅吧,但等真下去了,要想再站起来就很困难了,比如竹七,就被数只小鲵攻击了,他和夜漓目前基本上算是废物,是他们几个之中最没有战斗力的,那些成群结队的鲵怪也感知到了,专门盯着他两下手。

    腾蛇姥姥用蛇杖驱赶竹七身上的小鲵,他才勉强站起来,有一只小鲵还顽强地扒着他的手臂,被他用力一甩,方甩脱,时英手持诛仙剑,随便划拉几下,便斩杀了十几只小鲵,紫舞也是一网下去,兜住七八只小鲵也是不成问题的,鹤青与夜漓背靠着背站着,虽然不能杀敌太多,但自保总不成问题。

    可惜他们的挣扎仍是徒劳,小鲵怪渐次涌出,数量太多了,根本杀也杀不完,不一会儿,两面的玉柱上就都爬满了,再这么下去,等体力耗尽,恐怕就只能葬身于此了。

    忽然,一阵气流震动伴随着地上剧烈的摇晃来袭。

    母大鲵动了!

    “你们看,”危机时刻,鹤青忽然说:“顶上的神王九子图和地上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时英等一边抵抗一边问。

    “我仔细数过了,地上的那幅,算上那女子手中抱着的婴儿,一共是十个孩子。”

    婴儿?夜漓飞快地思索。

    母大鲵的攻击却不会等待,它扭动着身子,奔跑着向他们冲过来,母大鲵行动虽笨重,但因为体型庞大,所以没跑几步,就已经逼到了他们面前。

    “紫舞,”夜漓被鹤青拉着跳开了母大鲵的冲击,扯着嗓子远远地喊:“我问你,岐虞立国之前,其先族的主君是不是就有九个孩子?”

    或许是时隔太久了,紫舞思考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的。”

    夜漓又问:“那岐虞王是不是并非岐虞先族主君所生?”

    “没错,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岐虞部族的主君死后,部落便分崩离析了,后来据说是由主君收养的一个义子统一整个部落的,此人就是后来的岐虞王。”

    “那就对了,这画图之人用心险恶且隐晦,想说的就是岐虞王并非部族正统,没有资格继承主君之位,”夜漓道:“那个画着婴儿的地方,周围肯定有机关。”

    夜漓刚说完,母大鲵就开始了第二轮的进攻,扬起前肢扑向他们,然后又是一个甩尾,玉柱都扫断了几根。

    鹤青与夜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躲在柱子后面藏好,她被鹤青捏着的手正紧张地狂出汗,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小心地回头看,好巧不巧正好对上母大鲵灯笼般的凸眼。

    它一声咆哮,张嘴咬来。

    夜漓不知道此时鹤青的心情是什么,但她很平静,又想到了双人墓里躺着的两个人,生不能在一起,死在同处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也就夜漓认了命,慢慢闭上双眼。

    突如其来,一道紫光从母大鲵的脖颈处透出,那庞大的鲵怪甚至还来不及挣扎或者反应,就这么身首异处了。

    母大鲵的头落下,上面站着一个让她熟悉的,最近时常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中的身影。

    夜漓觉得心头被重物坠了一下。

    他还是那样皮肤白皙,眼眶微红,眼神深邃却缺乏神韵,如同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

    “洛梓奕...你...你为什么魂力还在?!”夜漓惊疑地问。

    洛梓奕冷笑不答。

    夜漓心中猜测,可能是双人墓的关系,抵消了锁妖塔的禁制,洛梓奕乃是鬼王之身,又到了自己的坟头,力量不降反增,这么说来天上地下他还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的了。

    等等...那个站在洛梓奕身旁浓眉大眼,平眉齐刘海,媚眼娃娃脸,一头乌发几乎拖到地上,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的衣服像是树皮和稻草胡乱织成的,但依旧难掩其容貌清丽娇俏的少女是谁?

    那少女神情极度冷漠,冷得仿佛连带着她周围的一切都掉进了冰点,冷得像是呼吸都带着雾气,洛梓奕站在她边上,看着都比她有人气儿些。

四十三、九婴

    “夜漓,你一见到我就逃是做什么?”洛梓奕面带凉薄道:“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吗?”

    夜漓张口就想喷他,但话到嘴边却缩了回去,到底是不敢,反而单膝跪下,勉强拱手行礼道:“参...参见鬼王...殿下。”

    之前在锁妖塔上层,紫舞与时英还不能十分肯定来者的身份,多是猜测,见夜漓如此,心中具是错愕。

    尤其是时英,先前看着夜漓的那种复杂而一言难尽的眼神又回来了。

    什么鬼差逃跑,要鬼王亲自来抓?她的身份必不普通。

    鹤青一言不发,走上前挡在夜漓面前,洛梓奕见到他脸立刻沉了下来,他向来是喜怒无常惯了的,他一不高兴,夜漓浑身都要抖三抖,按洛梓奕的性子,疯起来简直不管不顾,会将自己连同周遭的整个世界付之一炬,如果不幸撞上,定然非死即伤,听几个长久停留在冥界的鬼魂说,洛梓奕曾经为了什么事,单枪匹马杀上过天庭,杀得是人仰马翻,天愁地惨,天界派了整个遣云宫的婆刹来降他,都被他杀退了,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安抚了,天庭恐怕也是忌惮洛梓奕,最终也未降罪于他,就这么闹了一场不了了之,鬼王的威名自此倒是更盛了。

    “你就是为了他才不听我的命令离开冥界的?”洛梓奕的脸笼罩在黑暗之中,隐隐有股森然之意,他本就面无血色,此时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是他?”洛梓奕又问。

    夜漓有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更让她惊讶的是,洛梓奕说这话时的声音怎么听着有些哽咽?

    “我,我是来调查仙门凶案的,”夜漓辩解:“并非有意违逆。”

    洛梓奕的声音又恢复了冷酷,仿佛刚刚的那点脆弱是她的错觉:“只要你现在跟我走,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能走。”夜漓脱口而出。

    说完她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回答得太理所当然了,仿佛不经过思考,于是又勉强加了一句:“这...不是...事情还没有解决嘛。”

    “你知道鬼魂留恋红尘,会是什么下场吧?”洛梓奕步步威逼:“你确定自己要意气用事吗?”

    “意气用事的是你吧?”夜漓不客气地反驳:“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仙门凶案死了几十个人,亡魂得不到沉冤昭雪怨念深重,你还记得上一次抓我回冥界时在鬼门关外遇到的那个鬼魂吗?他叫陈昭,是这次仙门惨案的其中一个受害者,那时候他明明还很清醒的,之后我在孽境司见他,却已经神志不清了,我离开冥界便去了武陵源,见了惨案的唯一一个幸存者,我对他施了摄魂术,结果却被破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被别的东西摄取了魂魄,你不觉得这一切背后有隐情吗?陈昭杀人嫁祸目的又是什么?他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又是谁杀人灭口的?”

    “仙门案的文书我已经看过了,”洛梓奕提高了声音:“凶手不正站在你身边吗?杀人嫁祸?你确定这不是你为他开脱的说辞?”

    夜漓斩钉截铁道:“鹤青不是这样的人!”

    方才洛梓奕砍了母大鲵的头,将那些小鲵怪都吓走了,这时又有几只不要命的伺机蠢蠢欲动,洛梓奕眼皮也没有抬,只挥挥手,魂力一动,扑上来的小鲵怪便被大卸了八块。

    “看来他不死,你是不肯跟我走了。”洛梓奕仰头说道。

    夜漓心头一紧,捏了一把冷汗。

    “藤女,”过了一会儿,见夜漓不答,洛梓奕又开口道:“把她给我抓起来,其余的,都杀了吧。”

    藤女?原来站在他身边这个衣着破烂的少女居然是藤女,洛梓奕是什么时候将她收服的?

    夜漓一时也顾不得思考,直喊:“洛梓奕你疯了,你不要乱来!”

    一丝阴郁浮上洛梓奕的嘴角:“锁妖塔极恶之地,关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几个,不会有人在意的。”

    “等一下!”夜漓赶忙阻止:“你等一下,得罪你的人是我,跟他们无关,你把他们放了吧。”

    洛梓奕秀眉微挑:“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考虑不杀他们。”

    “好!”夜漓一口答应,她寻思,洛梓奕应该没能破除锁妖塔的禁制,他与鹤青一样,是只身闯进来的,所以他现在和他们一样,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那倒不如借助洛梓奕的力量找寻出塔的路。

    见夜漓答应的那么干脆,洛梓奕反而显露出一丝怀疑,但他是自负惯了的,夜漓的那些小脑筋坏心思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即便她到时候出尔反尔,他也一定有办法可以反制。

    “你让我跟你回去,我们总要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夜漓紧接着就说道,又指了指地上母大鲵的头:“帮忙挪个地方呗,下地宫的入口可能就在这下面。”

    洛梓奕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侧身朝藤女略一点头,只见藤女走上前,一头乌发慢慢膨胀,像是炸开了一样,细细的发丝变得粗壮起来,最后化成树藤,主藤抽枝发芽,长出绿色的小枝,而且越长越多,伸过去圈住母大鲵的头将之拖远了。

    原地还留下了母大鲵黄色的血久久没有化去,洛梓奕走过去,熟门熟路地朝一块正好画了婴儿脸的地砖上踩了睬。

    接着,地上的画动了,砖面上上下下仿佛整幅画泛起了涟漪似的。

    一个深幽漆黑的地洞出现在他们面前。

    “请吧。”洛梓奕语气傲慢。

    夜漓与鹤青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果断地双双跳了一下去,洛梓奕一看也紧跟着下了地洞。

    接着藤女、时英、竹七等陆陆续续跳了下来。

    等脚踩到地面,发觉地上软乎乎的,甚至还反弹了一下,竹七高兴地蹦跶:“这是什么地方啊,真好玩。”被夜漓喝止了,地洞虽深,但这里又窄又矮,地面和天花板靠得很近,身子都直不起来,屏息一听,竟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饶是没心没肺如竹七,也瞬间明白了,捂住嘴巴,含混不清道:“难道我们是在...?”

    “嘘...”夜漓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前方:“走。”

    行了足有半刻之后,才看到前方有一个下降的坡道,夜漓走过去看了一眼,他们踩着的“地上”长着细密的皮毛,比猪鬃毛略长一点点,但没有那么硬,顺溜不扎手,从这里应该能滑下去。

    她回头问了一嘴:“谁先下去?”

    鹤青与洛梓弈同时回答:“我。”

    这反倒让夜漓有些尴尬了,洛梓弈本无需征得谁的同意,也不遑多让,率先滑了下去,他一离开,他新得的小跟班藤女也立刻追了上去。

    九婴的身子也不知是有多大,洛梓弈下去多时,竟一点回响也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夜漓道:“等不了了,你们先下去,我跟鹤青断后。”

    竹七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伸脚试探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没时间了,别磨叽,快下去。”夜漓踹了他一脚,竹七“哎哟”一声,滚下了坡,一路又颠又撞,吓得他大喊大叫。

    “这蠢东西,都让他别出声了,还弄那么大动静。”夜漓额头微微有些冒汗,看了一眼身边的鹤青,都走到这一步了,若还不能将他平安送出去,那可就太不值了。

    没想到鹤青也盯着她看,还柔声说道:“别紧张,没事的。”

    “我不紧张,我就是怕连累了你。”夜漓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鹤青温和一笑:“什么叫连累?你为我来凡间游历,为我跳崖,又为我被关锁妖塔,这算不算连累?”

    夜漓不假思索道:“这都是我自愿的。”

    “那这也是我自愿的。”

    真是要命,鹤青本就长着一双含情眼,又媚又灵动,这会儿还情意绵绵得望着她,那眼神腻得能拉出丝儿来,叫人怎么受得了。

    夜漓,你清醒一点,她恨不能在这种时候甩自己一个巴掌,刚刚在锁妖塔上层之时,他就已经表态了,人家对你没有那种意思,别再自作多情了。

    其实鹤青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他与夜漓相识得并不久,加上这次,勉强算是第三次见面,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倾盖如故之感,当他得知夜漓被玄宗关进锁妖塔,脑子就嗡得一响,什么也顾不得了,毫不犹豫地就要闯进来救她,甚至不惜忤逆自己的师父,自从认识了夜漓,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得明明白白又浑浑噩噩,心里满满当当又空空落落,他本可以重回师门,但缺了她就像是缺了些什么似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夜漓在他心中已经这样重要了,鹤青只知道自己不能抛下她不管,舍了她就是舍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仿佛灵魂都不完整了。

    便在他们柔肠百转,千思万绪之际,脚下的“地”动了。

    “哇!”一声极其难听的类似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震耳欲聋。

    夜漓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耳畔轰鸣。

    九婴醒了!

    “跳!”夜漓乘着自己还没有失去意识之前,大喊一声,拉着鹤青纵身跳下。

    他们滑了没多久,就开始垂直下落,过了一会儿,又撞上九婴肥胖的身子,弹了好多下,速度才开始慢下来,眼看失去了下降的动力,她跟鹤青又坐到“地上”,双手朝后一推,才重又开始滑落。

    夜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什么东西在盯着看着她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九婴啼哭不止,哭得她直犯恶心,哭得她五脏六腑都颠倒了。

    忽然间,眼前由九婴庞大身躯构成的路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岸边,一个黑衣人向一个灰发男子下跪行礼道:“魔尊大人,您真的要将小公主放之于四海,我们魔界也不是不能养活她。”

    灰发人似乎是受了伤,咳嗽了两声道:“她是龙,得水而生,魔界只有魔沼,与她无益...”

    “可是现在六界对魔族的芥蒂已根深蒂固,若被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眼下天界大军进犯,即便我留她在身边,她也不见得安全,一切都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只要她尚未觉醒,身上的魔气不显,便不会有事,这是我能保全她的唯一方式了。”

    随着“扑通”一声声响,黑衣人将一尾泛着金光的红色锦鲤投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一瞬间,夜漓觉得自己就是那尾红鲤鱼,海水铺面而来,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

    转眼海水退去,她的面前又站着一个身披白铠手握短戟的人,那人的表情坚毅决绝:“夜漓,我今天是不会让你离开的,就算是打断你的腿,我也要把你带回天庭。”

    夜漓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带我回去干什么?等着受那雷霆万钧,千刀万剐,三昧真火之刑吗?今日我叛逃出天界,便与你们划清界限一刀两断,天庭谁有资格惩罚我?!”

    那神将手持短戟朝她杀将过来,夜漓素手一挥,身后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闪出。

    “夜漓,快醒醒,那都是幻觉!”

    她本与那神将打斗正酣,鹤青的声音传来,夜漓猛然惊醒,右侧一个丑陋的婴孩的脸正张着大口冲她而来。

    时英说,九婴的哭声致幻,能使人丧失神志,此言果然不虚,夜漓大惊,要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回头只见鹤青出现在她身后,他将手中那柄剑当成暗器扔了出去,恰好戳中九婴的鼻孔,他便趁此揽着夜漓的肩膀闪身离开了。

    岂知这九婴凶兽非但状似婴童,脾气也跟孩儿似的,一击吃了亏,便撒泼胡闹,越哭越凶,庞大的身躯扭来扭去,将夜漓与鹤青震得差点掉下去。

    鹤青撕了一截衣角儿递给夜漓:“把耳朵捂上。”又点了一下她脖颈后面,封住她的穴道,使其暂时失聪。

    夜漓见他受伤的腿又开始渗血了,心疼不已,只想着要如何脱离困境,速战速决,却苦于没有办法。

四十四、地宫

    转瞬间,又有两张巨婴的脸张着大口呼啸而来,那婴儿几乎没有头发,头上和脸上还长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癞头疮,脖颈处挂着大大小小的肉瘤,整张脸本就丑陋,又哭得几乎变了形,除了五官依稀可辨,还算齐全,其他没有一处像个人。

    “小心!”夜漓伸手想抓鹤青,脚下踩着的“地”上却忽然出现一个大坑,她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直接掉了下去,下降的过程中夜漓看到了层层分明的粗壮指节,原来她好死不死,站在了九婴的“拳头”上,这下真真是叫自投罗网了。

    眼看着九婴的“五指山”渐渐收拢,夜漓心想,完了,此番很可能惨变肉泥,死反正是不能再死了,就是样子难看了点,很可惜,她还是很钟爱这副肉身的。

    就在“指墙”夺走她目及的最后一丝光亮之前,一道紫光将之劈开了,随后切了个粉碎,一个身影从夜漓的背后接住她,然后踩着被斩成一块一块的巨手落到地上。

    夜漓转身一看,一对英挺的横眉挂在一张俊秀的脸上,救她的果然是洛梓弈。

    可是鹤青还在上面,还没能逃脱九婴的魔爪。

    夜漓立刻从洛梓奕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呼唤道:“鹤青!”

    鹤青以一人之力斗那九婴,独立难支,情况十分危险,九婴断了一只手,是彻底被激怒了,九头均已苏醒,蠕动着短小肥硕的四肢,如同抓虱似的在身上拍打,下手那是当真狠,一巴掌下去就是一个红印,自己把自己打疼了,还发脾气,羞恼更盛,好几次都差点打中鹤青,看得夜漓是心惊肉跳。

    “鬼王殿下,”夜漓转身面向洛梓奕双膝跪下道:“你救救他吧,我求求你救救他。”

    洛梓奕面无表情看着夜漓向他俯身叩首,这是她身为冥界使者以来,向鬼王行得最正儿八经的礼,几百年了她还从未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这样求过他,夜漓越是卑躬屈膝,言辞恳切,洛梓奕就越是冷若冰霜。

    过了一会儿,见洛梓奕始终不松口,夜漓愤然站起来,转身从袖中掏出锁魂链,目下锁魂链没有魂力加持,就是一个死物,当绳子用也是足够了,她拽着半截链子甩了几下,用力往上一掷,正好套中了九婴的一只手臂,她牵着锁链荡了一会儿,又翻身跃上九婴像山一样的身躯,肥肉随着它身子的扭曲而蠕动,夜漓费力地踩着这“肉墙”往上攀爬,此时的鹤青被夹在九婴脖颈处鼓起的肉瘤里,九婴的其中一个头就在不远处,眼珠子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转向他,另一边手爪也伸了出来,九婴的身子极软,浑身上下仿佛一摊烂泥,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四肢和身躯可以弯成任何一个角度。

    “把手给我。”夜漓吊在锁魂链上,艰难地向鹤青伸出手。

    “夜漓,小心身后!”鹤青朝她喊。

    她回头一看,九婴握手成拳向她袭来,夜漓拉着手中链子又荡了两下,跃起来踩在九婴身上,借力跳将起来,划过鹤青身边,朝他使劲伸手,两个人之间只差了半个手掌的距离,指尖掠过,夜漓却没能抓住他。

    正当她不死心想要再试一次之时,夜漓觉得自己忽然被提了起来,离鹤青的距离越来越远,周围的角度也变了,害得她一脚踩偏,脚下一滑直接坠落,幸好一只手始终牢牢拽着锁魂链,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用力,锁魂链却自发摆动起来,向右一看,九婴巨大的丑脸又在慢慢靠近,张着的嘴像是黑洞洞的深渊,散发着恶臭。

    九婴似乎是玩上了瘾,并不急于一口吃了她,反而拎着链子甩来甩去,兴许是觉得有趣得紧,还拿手指拨弄她,流着绿色的哈喇子痴痴得笑。

    夜漓不想被它碰到,但又不敢放开锁魂链,怕摔了个粉身碎骨,只好荡来荡去躲避。

    这时,一个被灵光笼罩浑身泛着莹蓝的身影跃起,跳到九婴面前,一剑劈向它的丑脸,蓝光没入,那张脸左边的眉骨到右侧的嘴角瞬间出现一道口子,黑血喷涌。

    那个身影又瞬移到夜漓身边,环抱起她,夜漓一点也没被污浊的黑血溅到,那个身影极其迅捷,几乎只在空中留下一个影子,夜漓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平安落地。

    “你没事吧。”耳边鹤青温柔的声音响起,他也不知何时捡回了那柄小而锋利的剑,如行云流水一般将她救下,夜漓靠在鹤青的怀中尚没有站稳,洛梓奕便黑着脸迎面走来,夜漓觉得四下忽然平地起风,周围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仔细一体会,原来是他们暗中较劲,各自意气互生,念力相斗。

    边上,刚刚被鹤青一击击倒的九婴此时一头栽倒在地上,庞大的身躯掀起一股尘烟,九婴被洛梓奕与鹤青分别去了一臂一头,倒地不起,那股硝烟四起的感觉,倒是很应景。

    他们两个平视对望了许久,洛梓奕忽而抬手,正当夜漓以为他要发难之时,谁知他只是一挥衣袖,点燃了地宫中的长明灯。

    四周石壁上的青铜灯台渐次亮起,地宫的全貌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他们面前了。

    这里竟比刚刚双人墓的墓室还要大上许多,抬头朝顶上看,心中便生出一种落入深渊的恐惧,青铜灯螺旋向上,但能照到的地方有限,想来也是人力所建,已到极限了。

    倒地的九婴被八根大柱围绕,柱子上比成年男子的腿还粗的玄铁链拴着九婴的头和四肢,柱子周围的地上是成堆成堆的白骨,数量之巨,不下于白鼠藏身的排水口。

    竹七这个胆小鬼,又被白骨堆吓得嘤嘤带着哭腔,害怕得踢开脚边一个像是蜥蜴类妖怪脊梁的白骨。

    “这莫非是...外面那些鲵怪幼崽的骸骨。”时英蹲下来看了一会儿,说道。

    “想来是了,”夜漓道:“怪不得黑潭里养着一个公的,地宫入口养着一个母的,二鲵怪产子给九婴喂食,能保它妖力不衰,自然就可以更好地镇守这里,呵,有意思,不管是谁造的锁妖塔,都阴损的很呐。”

    “你是说鲵怪自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喂九婴?”竹七一脸不可置信。

    “这有什么奇怪的,”夜漓不以为然:“说不定是被施了什么双生共存的法咒,而且鲵怪一生生这么多,这地方就这么大,不喂了九婴等都长大了,根本装不下啊。”

    虽然说得是事实,但夜漓这么轻松随意得讲出来,未免就显得有些残酷。

    九婴趴在地上没有动静很久了,他们也就不再顾忌,走近了查看。

    原来九婴身后还有一间神殿,也许是历经多年,神殿上的印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看上去破败不堪。

    “这里...”鹤青若有所思:“原来是个祭坛啊。”

    “祭坛?”

    鹤青的这句话,仿佛勾起了夜漓那些隐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方才环境昏暗,情况危急,她倒是没有注意,现在细细看来才发现,这地方为何如此眼熟?

    夜漓忽然觉得胸口一疼,像是被利器贯穿了似的,躬身大口喘气,差点倒地,幸亏鹤青及时接住了她。

    “夜漓?夜漓?”模糊中,只听他唤着自己的名字:“夜漓,你怎么了?”

    她靠着鹤青,好一会儿,才从回忆的冲击缓过劲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太真实了,仿佛神殿和祭坛各处角角落落都残存着和她有关的一段过往,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清楚地记得石柱上的每一个划痕的位置。

    夜漓凭着脑海中莫名冒出来的印象找到了其中一根石柱的底座上,刻着的一首小诗:“君泽以温为德,瑶玉白璧无瑕,安然清风朗月,康乐一笑解愁。”

    这是一首蹩脚的藏头诗,每句诗的首字组成“君瑶安康”四个字,显然写诗之人文采并不怎么样,却很用心,整首诗极尽了对这个叫君瑶的女子的赞美,还保有藏也藏不住的爱意。

    如紫舞所说,君瑶是岐虞王的王妃,二人虽然似乎并未礼成,至少也是个准王妃,能向王妃直抒爱意的,怕是只有岐虞王本人了。

    一滴晶莹的泪划过脸颊。

    夜漓竟然不自觉地哭了。

    她抹去眼泪,越发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抬头看到洛梓弈正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神殿。

    他早就无声地热泪盈眶,泪洒衣衫了!

    “恕我眼拙,”紫舞走上前问他:“阁下可是先岐虞国君主,冥界的鬼王殿下。”

    洛梓奕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她这一问打断了他的思绪,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看到洛梓奕面有愠色,紫舞微微一怔,随后又不管不顾地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蝶妖紫舞,见过鬼王大人。”

    洛梓奕瞟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鬼王...鬼王殿下掌管冥界数千年,可曾...可曾见过我的夫君。”紫舞殷切询问。

    见洛梓奕依旧冷面相对,并不言语,紫舞又说:“我的夫君名叫肖严,出生于未良县东荒山边的一个凡村之中,曾考取秀才,是个教书先生,卒于元朔二十三年。”

    夜漓听她这样问,不免有些心虚,毕竟最初诓得紫舞与他们一起逃离锁妖塔,是骗她说她的孩儿,那个半妖之子尚在人世,这时候只怕她问出什么,又发起疯来。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洛梓奕的漠然从来不负所望,仿佛天上地下,只有这个叫君瑶的女子,能激起他心中的一点涟漪。

    “冥界鬼众千千万,你觉得本座能一一都记得吗?”洛梓奕道。

    “那,那我的孩子呢?”紫舞果然问了,她指着夜漓道:“她说我的孩子没有死,是真的吗?”

    夜漓扶着鹤青站起来,给洛梓奕使了个眼色,以不易察觉的微弱动作摇了摇头。

    洛梓奕只简单地回答了四个字:“未曾注意。”

    夜漓舒了一口气,想去神殿内再探一探,被鹤青拦下。

    “别进去了,”鹤青道:“这里年久失修,我怕有危险。”

    一旁,洛梓奕却大踏步走了进去,藤女本想跟上去,却被告知:“你别进来了,在外面等着吧。”

    看来这神殿对洛梓奕来说,是神圣的,不容他人踏足。

    藤女乖乖地蹲在门口,像是等着主人归来的宠物,剩下的几个则继续在祭坛周围查找探看,时英一直在研读石柱上刻着的字和图案。

    竹七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有何发现?”

    “这石柱和祭坛应该是一个法阵,”时英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石柱上的纹理:“如果能破解,说不定可以从锁妖塔出去。”

    她又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可惜这阵太过复杂了,我不知道破解的法门。”

    夜漓问:“何以见得复杂?”

    鹤青也看了,说道:“这咒印我倒是见过,告神明令加殃咎,这是诅咒之中最普通的术语。”

    “是吗?”时英道:“你可看仔细了。”

    鹤青又看了一眼,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眼花了,夜漓也凑上去,只见石柱上的咒印五花八门,盯着久了那纹案便像起了波浪的水面,仿佛要将人吸入法阵之中似的。

    “我试试。”夜漓上前,咬破手指,在石柱上画了几笔,口中念念有词:“气布道,通幽冥,日月俱,天道成,以我之心,述念此咒,敕令阴阳...”

    朝生使者在凡间不能擅用魂力,符箓咒术之类在玄门仙家眼中,虽是不入流的小技,但为了任务方便,夜漓于此道还是花了一些功夫的,好巧不巧,她还特别有天赋,可谓是一点就通,这种时候难免心痒痒想来炫技。

    不过她念了半天,祭坛是一点没动,石柱也都好好地矗立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夜漓有些尴尬,只好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这破阵的方法应该没错才对。”

    “咒印被改过了,”鹤青道:“不知是通灵用的还是封印用的。”

    “自然是通灵用的。”洛梓奕背着手,从神殿里走出来,藤女立刻上前,寸步不离的紧紧跟随着他。

    “那就是了。”夜漓忽然想到了什么,两手握拳相抵,左右手小指勾着,大拇指点在一起,正要念出破阵的咒语。

    “慢着,”洛梓奕道:“这既然是岐虞国的祭坛和神殿,咒术自然也要以岐虞国的语言来念。”

    可是夜漓根本不懂得岐虞文,他们几个均看向紫舞,她也不推脱,说道:“告诉我破阵之法吧。”

    洛梓奕道:“你看正对着神殿的那根石柱,下三分之一节处写着咒语和施咒的窍门,照做就是了。”

    紫舞走过去弯腰看了一会儿,站起来结起手势用岐虞文念出咒语。

    夜漓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洛梓奕忽然好心相帮,其中必定有诈。

    她又细细想了一下,通灵法阵可以穿越时空,连接两地,直通阴阳,若是破解得当,是可以将他们带出去,但若是封印法阵......

    封印法阵顾名思义就是封印恶鬼邪灵,妖魔鬼怪的术法,若是破了...

    “不对,”夜漓忽然大喊:“快别念了,这是破除九婴封印术的咒语!”

    但为时已晚,“呯呯呯...”数十声一响,绑着九婴的玄铁链尽数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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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瑶池里的鲤鱼成了精,修炼三千年终于化成人形,搅动六界风云,掀起过往秘辛
这世上的虐恋就是:如果女主能坦诚地接受男二,也就没有这么多b事了,可惜...
夜漓:对不起,下一世,我也不能爱你了
鹤青: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怜悯,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恻隐之心
洛梓弈:我已经习惯被背叛了
天界有邪神,魔族有善者,是非对错,岂能以神魔论之?!
你不是她命定之人,就算你非要把她留在身边...云梦神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梦神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梦神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