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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水微澜     容城txt下载     容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1】、恍悟

    三天后。

    菊苑里,五小姐容紫嫣正绑着双脚,一步一步缓慢的走着路。她小心翼翼的走着,脸上却带着无奈的神情。

    方静好从作坊回来,经过菊苑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四少奶奶?”身后的桃心唤道。

    方静好侧过身,正想离开,却听到容紫嫣忽然惊叫了一声,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小心!”方静好连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四嫂……”容紫嫣拍了拍衣裳,抬起头,小声道,“谢谢。”

    方静好摇摇头,奇怪道:“五妹为什么绑着脚走路?”

    容紫嫣脸一红,弯下腰解了绳子没有说话。

    桃心在旁小声提醒道:“四少奶奶,那是二姨太给五小姐安排的功课,除此之外,五小姐每天还要学书法,画画。”

    方静好明白过来,葛氏大概想把她的女儿培养成真正的大家闺秀,她望着地上的绳子想道:做大家闺秀还真不容易,怪不得沈氏、宋氏她们走路都是脚不沾泥,每一个步子幅度都差不多大小,难道都是这样练成的?如果是,不练也罢。

    容紫嫣扯着衣角,看了看方静好,道:“四嫂坐下来喝杯茶吧。”她说话轻轻悠悠的,动作也极其温柔。

    “不了。”方静好道,“我就不打扰五妹练习了。”

    “不打扰!”容紫嫣急急的道,见方静好惊讶的看着她,才垂下了眼帘,“平日里,除了表姐,都只有我一个人,难得四嫂来了……”

    方静好怔了怔,露出一个微笑,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那好,我就陪五妹喝杯茶再走。”

    容紫嫣抬起头,脸上浮上欣喜的表情,连忙唤了丫鬟沏了一壶茶出来。

    方静好喝着茶,环顾了一圈四周,两旁花草修剪的很整齐,便笑道:“这些花草都是花匠修的吗?”

    容紫嫣摇摇头:“是我自己修的。”

    方静好惊讶的看着她,一般来说,小姐是不用做这些事的。

    “我每天都会修剪这些花,这样,时间会过的快些。”容紫嫣托着腮,望着天空道。

    那高墙四方的天空上,有一只青鸟在自由的飞翔,容紫嫣仿佛出了神,眉宇间有一丝向往。

    方静好心里忽然轻轻一颤,容紫嫣身为大宅子的小姐,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什么都不缺了吧?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真正想要什么呢?

    “紫嫣——”忽然,有人唤道。

    方静好抬头,便看到葛氏带着宋氏和三姨奶奶梅雯从门口进来,一见她,葛氏愣了愣,才笑道:“哟,是四媳妇啊,四媳妇怎么有空来我们菊苑?”

    方静好站起来,容紫嫣已经抢着道:“娘,是我让四嫂进来的,四嫂刚巧外头经过,我让四嫂进来喝杯茶。”

    宋氏瞟了容紫嫣一眼道:“我们紫嫣就是心肠软、好客,不过有些客人也要分辨分辨才好。”

    方静好故意不去理会宋氏的话里有话,微微欠身道:“静好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转身正要离开,葛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不说我倒忘了,四媳妇这几天早出晚归的,连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都没时间,可是还忙着染布的事?”

    宋氏手中的帕子一甩道:“娘真是的,四弟妹那么聪慧,怎么会搞不定一匹布?”眼睛一斜,看着她道,“四弟妹,布已经染好了吧?”

    话虽这么说着,眼睛里却露出一种“打探军情”的神情。

    方静好淡淡的道:“很难呢。”

    立刻,葛氏和宋氏的脸上都浮起一抹难以掩饰的窃喜,飞快的整理好表情后,宋氏换上一副惋惜的神情:“唉,四弟妹也别太为难了,就直接告诉娘你染不了吧,我想娘大人有大量,也不会为难你的。”

    葛氏侧过脸对着身后道:“梅雯哪,去五小姐房里看看,有尚好的金疮药,便给四少奶奶拿一瓶过来。”

    刚才一直低着头,安静的站在一边的二姨奶奶梅雯听到葛氏的话,低头道:“知道了。”便匆匆进去。

    方静好静静的站着,想看看葛氏和宋氏要玩什么把戏。

    不一会,梅雯从里屋拿了一瓶金疮药交给葛氏,葛氏瞟了一眼方静好,微笑着走过去道:“四媳妇啊,虽说大姐大人有大量,不会为难与你,可是犯了错,总是要承担后果的,容府每个人都是一样。”一边说一边把金疮药塞进方静好手中,那眼神活像看着一个就要上刑场的人一般,“我和你三嫂都是人微言轻,也帮不了你什么,只好送你这瓶药,免得你这小身子骨挨不了几板就站不起来了。”

    “娘!四嫂又不是故意的,大娘怎么会对她用家法?”一旁的容紫嫣道。

    葛氏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你是你四嫂还是你大娘身上的虱子?别人怎么想你知道?”

    一连串的话,容紫嫣涨红着脸,退到了一边。

    桃心脸上已经露出愤愤的表情,方静好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看着葛氏淡淡的道:“二姨娘和三嫂的这番心意我领了,静好告辞了。”

    说完,朝容紫嫣轻轻一笑,转身离开桃苑。

    刚跨出门槛,就听到葛氏扯着嗓子对容紫嫣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好好学走路,倒招惹起别人来。”

    桃心跟在方静好后头,快走几步追上来道:“四少奶奶,你别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方静好淡淡的道。

    桃心惊讶的看着她:“二姨太和三少奶奶这样对你,你不生气?”

    方静好微微一笑道:“桃心,你在这里的时间比我久,应该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如此,何必要和她们生气呢,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

    桃心望着她,怔住了,半响才道:“五小姐也真可怜,二姨太每天逼着她学这学那的。”

    “五小姐是女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的。”方静好道。

    桃心不以为然:“离开了又怎样?还不是进了另一处大宅子?二姨太教她那么多东西,还不是想让她嫁给一户大户人家?”

    方静好想起容紫嫣托着腮望着天空中那只鸟儿的模样,仿佛能看到她一遍遍的修剪着花草,看太阳慢慢落下去,不觉有些同情她。可是那又怎样呢?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自己的事还管不过来,又怎么去管别人的事?

    她侧过头对桃心道:“去把东西拿到前厅去吧。”

    容家前厅里,齐叔垂首站着,他的身边,是齐雨。见方静好进来,欠身道:“四少奶奶。”

    方静好朝齐叔点点头,目光掠过齐雨时,露出一丝笑容,齐雨的耳根又红了,连忙低下头去,不安的扯着衣角。

    不一会,葛氏、容少青、容少弘、沈氏、胡氏、宋氏都陆续来了。

    葛氏望了望堂上,小声嘀咕道:“每次都这样,让大家等她。”

    容少青憨憨一笑道:“二姨娘说的可是娘?”

    葛氏一怔,冷笑一声道:“呵,你也知道啊?谢谢你提醒我!”

    沈氏拉住容少青的手,对他摇了摇头,退到一边去。

    此时,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听到这个声音,方静好一怔,便看到一身梨花白的韩澈走了进来。她没想到他竟然会来。从她进门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见他出现在前厅。

    “哟,韩少怎么也来了?锦绣织很空么?”宋氏一下迎上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直到容少青不满的哼了一声,宋氏才悻悻然的停住了脚步。

    韩澈微微一笑,堂上已经响起一个声音:“是我叫他来的。”

    柳氏由奶妈扶着从后面走了出来,缓缓坐下,接过梅若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才开口道:“阿澈,近来锦绣织的事情可顺利?”

    韩澈道:“昨天各地分店的账簿已经送来了,待会儿请干娘过目,另外,作坊的工人也辛苦了一年,年底的花红我已经让人发下去了。”

    柳氏放下茶杯,满意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方静好还从未见过柳氏如此柔和的神情,看来她对韩澈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接着,柳氏又问了一些关于锦绣织的事,好像整个前厅只有她和韩澈两个人一般,把一屋子的人晾在了一边。

    葛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姐…..”

    柳氏停下来,用眼神询问她何事,葛氏笑了笑道:“大姐该不会是忘了吧?”

    “忘了什么?”柳氏问道。

    “大娘,听说四弟妹染布染的很辛苦,我们都想看看她染的那匹布呢。”宋氏连忙道。

    柳氏又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才道:“既然这样,静好,你的布可染好了?”

    方静好低着头道:“娘,静好染了整整三天才知道染布不是那么容易的……”

    “哎呀,四弟妹,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那日你在这里可是夸下海口的,说是叫大娘今日午后来验布。现在染不出布……”宋氏看着柳氏道,“大娘,叶府明日可就要来催货了。”

    “是啊大姐,我们容家这么多年可没耽误过交货。”葛氏道,“既然静好染不出布,按照家里的规矩是要受罚的。”

    “唉,我说弟妹啊,既然染不出来,何必要逞强呢?”容少青也在一旁说道,“现在话说满了,不是叫大娘失望吗?”

    方静好静静的站着,把每个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柳氏没什么表情,韩澈依然云淡风轻,胡氏斜着眼看着他们,容少青低着头,好像在研究衣裳上的纽扣,沈氏则有些担心的望着她。

    她侧过头,看到齐雨正焦急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低下头。

    她轻轻一笑,一字一字的道:“谁说我染不出来?”

    大厅里静默了几秒钟,葛氏跳了出来:“你……你刚才不是说……”

    “我说,染布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是,只要用心,也不难。”方静好唇边荡开一丝微笑,拍了拍手,桃心便抱了一匹布进来。

    柳氏眼神一动,唤道:“齐叔——”

    齐叔欠身道“是,太太。”转身唤了几名下人进来。

    下人们拿着几根滚圆的木棍,夹着布匹拉开,放在众人面前。

    “阿澈,你看看。”柳氏道。

    韩澈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划过锦布,又从身后的下人手上接过一盆水泼于布上,一瞬间,水珠顺着布缓缓落下,晶莹剔透。

    韩澈看了方静好一眼,回过身,唇边浮起一丝笑容:“颜色匀称,遇水不褪,可以出货。”

    一霎那,堂下众人表情各异,但都有一抹惊讶。

    柳氏看着方静好半响,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懂得调色,还懂得用盐来着色。”

    方静好安静的站着,回忆起昨天在染房外,齐雨的那句话:小菜加盐才入味,青出于蓝胜于蓝。虽然当时她觉得很莫名其妙,但静下心来却忽然脑中一闪,齐雨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呢?盐……青……蓝……青出于蓝?!

    她的心豁然开朗,青色是由蓝色而来的,只要在她染的绿色上加上适量的蓝色,便成了青色。而她试着加少许的盐在染缸里,果然,染出的布不再斑驳了。

    想着想着,她的唇边荡开一抹淡淡的笑容。阳光照进来,她略显稚嫩的脸上的那抹笑容,不张扬,却充满自信。

    抬起头,她撞上韩澈的目光,轻轻闪动。

    收了布,齐叔吐了口气吩咐下人小心把布送去叶府,齐雨也跟着退下了,临走时,看了方静好一眼,方静好偷偷朝他点点头,他脸上划过一丝羞涩的笑容,飞快的走了。

    此时,柳氏开口道:“奶妈,少白呢?又出去了么?”

    奶妈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方静好道:“四少爷在桃苑。”

    方静好一怔,容少白在桃苑吗?怎么回来了?自从那天在作坊之后,这人便又没了影子,她本来还觉得乐得清闲呢。

    柳氏揉了揉眉心道:“静好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吧,你们也都散了吧。”

    “大姐……”葛氏张了张嘴道,“就这么算了?”

    柳氏眉梢挑了挑:“你还要如何?”

    “四媳妇是染好了布,可也让大家这心垂了一天,总该给个警示,否则以后大家犯了事只要事后补过不就都没事了吗?”葛氏说道。

    “金枝——”柳氏打断她的话,一双凤目看着她,“布已经染好了,丝毫不错,你若要罚她,是想叫我做个不守信用的人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葛氏只好不甘的撇过脸道。

    此刻,胡氏扭了扭腰道:“没事了?”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午觉都没睡,眼皮都快打架了。”

    方静好朝柳氏微微欠了个身:“娘,静好回去了。”

    经过葛氏身边的时候,她微微一笑道:“二姨娘送静好的金疮药静好已经收起来了,只是这次怕是用不着了。”

    看着葛氏脸色变了变,她心底轻笑,迎着阳光走了出去。

【012】、赏桃

    方静好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好,连身后桃心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听起来很清脆。

    “四少奶奶,你真厉害,刚进门就连布都会染了!”桃心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她笑了笑,她会染布还得感谢一个人——齐雨。她想着什么时候要亲自谢谢他。当然,不能告诉奶妈,万一这是他偷偷帮她的,奶妈知道了一定会怪他多事。

    她一边想着,一边跨进桃苑,一到大门口,却看到一群下人和桃玉、桃莲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各个角落。

    “你们干什么?没看见少奶奶回来了吗?”桃心上前一步道。

    桃莲苦着脸小声道:“是……是四少爷让我们这么做的。”

    方静好怔了怔,桃心张大了嘴吧:“四少爷?”

    “四少爷和几位朋友在院子里赏桃花。”桃莲道。

    桃心说的果然是真的,赏桃花?这朵“烂桃花”还真有闲情雅致。方静好想着,桃心已经不解的开口道:“四少爷在赏桃,为什么不要你们伺候着却要站着?”

    桃莲满脸委屈的道:“是四少爷叫我们站着别动,他的霹雳火不见了,怕我们不小心踩着。”

    桃心一张脸变得有些尴尬,飞快地朝着方静好看了一眼。

    “霹雳火是什么?”方静好错愕的问道。

    桃心勉强笑了笑道:“霹雳火……是四少爷养的蟋蟀。”

    方静好吸了口气,往里走去。桃心连忙跟了上去:“四少奶奶……”

    桃苑的花园里,满院的桃树下,几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年轻男人围在石桌前,桌子上放着各色的瓜果和美酒,其中一个穿着桃红色褂子的男人正指挥着下人在草丛里找寻着什么,正是容少白。

    一见她进来,他忽然眼角一挑,盯着地上叫了一声,气质败坏的冲过来,一把推开桃心:“走开!”

    桃心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摔倒在地上,方静好连忙把她扶起来,抬起头道:“你干什么?”

    容少白正弯着腰,不知捡着什么,听到她的话,猛地转过身来,提起一只绿油油的东西,眼睛眯了起来:“你问我做什么?她踩死了我的霹雳火!”

    方静好望过去,那只可怜的霹雳火在他指尖晃悠着,已经变作一具尸体。

    桃心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一听,双腿一曲跪了下来:“四……四少爷,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容少白笑一下:“不是故意的?那么你是说,爷的霹雳火是白死了?”

    桃心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上话来。

    容少白眉一沉道:“桃莲,去唤奶妈来,叫她把这丫头撵走!”

    桃心一听,脸色惨白:“不要啊四少爷,不要啊!桃心再也不敢了!桃心这就去帮四少爷再抓一只回来!”

    “再抓一只?”容少白懒洋洋一笑,“你知道这只眉心有红点的蟋蟀是我花了多少银子,雇了多少人找回来的吗?如果不是你,我们唐少爷那五千大洋早在我口袋里了。”

    这时,那几个穿的花花绿绿的男人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穿着大红色褂子的男人大概就是唐少爷,他拍了拍容少白的肩膀道:“生那么大气做什么?愿赌服输,就算你找到霹雳火也不一定能赢过我的小霸王,这下不见了也省得你下不了面子。”说完哈哈哈的大笑。

    容少白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桃莲,你聋了吗?我让你去叫奶妈!”

    桃莲一脸惊恐,看着桃心,又看看方静好,傻了一般。

    “够了!”此时,方静好淡淡的道。

    她本来是不想掺和到容家主子与丫鬟的事中去,可是她不能看着桃心被解雇。进门虽然才两天三夜而已,但一直在身边陪着她的是桃心,也许在别人看来,那是丫鬟本分里的事,但她从来不这么想,因为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是没有谁必须对谁好,对谁忠诚的,所以她虽然不说,但心里对桃心还是感激的。

    她本来一直安静的站着,忽然开口,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短暂的安静下来。

    容少白的眼睛扫过来:“你又要说什么?”

    方静好尽量平静的道:“不就是一只蟋蟀吗?何必兴师动众。”

    容少白冷冷一笑:“不就是一个丫鬟吗?你何必在意她的去留。”

    方静好看了桃心一眼,淡淡的道:“桃心对于我来说,不止是一个丫鬟。如果你要让她走,那么就先让我走。”

    桃心猛地颤了颤,看着她,那目光里情绪复杂。

    方静好走过去,把桃心扶起来,朝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去厨房帮我做些糕点,我有些饿了。”

    “四少奶奶……”桃心眼眶红了。

    “去吧。”

    桃心小心翼翼退出门外去,方静好转过身,容少白正眯着眼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方静好道,“我只是要留下桃心。”

    容少白哼了一声:“让她走就先让你走?”脸猛地凑过来,眼睛一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没什么不敢,一纸休书对你来说再容易不过。”方静好淡淡的道,“只是,你那是成全了我。”

    休书么?最好不过,她不是古代人,不在乎被人称为下堂妻,离开这里,也许还会好过些。

    容少白盯着她,从她脸上看不到半点恐惧和哀求,细长的眼睛缓缓眯起来,半响,突然笑了起来,斜着眼对身后道:“唐少,李少,孟少,蟋蟀玩多了也不过如此,我们玩点别的如何?”

    那位肥头大耳的唐少瞄了方静好一眼道:“唉,书淮去了天津,否则他倒有许多主意,我们四少爷要玩什么呢?”

    “我的主意不会比书淮差。”容少白伸出手,撩起方静好的下颌道:“叫我饶过那丫头也可以,不过——”嘴唇一勾,“你要赔我们赌一局。”

    “赌什么?”方静好扬了扬头。

    容少白细长的手指伸到她跟前晃了晃:“不是你赌,是赌你。”

    方静好愣住,容少白已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说,怎么玩才刺激?”

    此时,那位醉眼朦胧,眼袋浮肿的孟少嘻嘻笑道:“倒有个刺激的玩法,只怕容少不舍得。”

    “哦?”容少白眼神一扫,“说!”

    孟少瞟了一眼方静好道:“不如,我们来赌四少奶奶今天穿的肚兜是什么颜色可好?”

    方静好脸色猛地变了变。

    李少大概酒喝得比较少,撞了他一下道:“咳咳,你喝多了。”

    唐少在一旁道:“这个玩法不公平,容少怎么会不知道他家女人穿什么颜色?说不定还是他亲手给穿上的呢。”

    容少白眼一眯道:“赌!”

    他一边唇一勾:“我让你们,让你们先下注。”

    “我赌红色。”唐少飞快的说。

    “绿色。”孟少喝了口酒道。

    “好,我赌白色。”容少白看了方静好一眼,慢慢走过来。

    方静好怔在原地,手指冰凉,容少白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懒洋洋的看着她:“怎么样,赌注已经下好了,该揭晓答案了。”

    方静好用尽力气却推不开他,一股血冲上脑门,拳头慢慢的握紧,她真的很想在眼前这张脸上狠狠甩一巴掌。

    容少白一只手抓住方静好的胳膊,另一只手的手指慢慢从她的下颌划过,一点点往下…….

    一阵轻微的颤栗袭来,气愤、耻辱、还有各种说不出的情绪弥漫方静好的全身,她瞪着眼睛,狠狠的盯着容少白,不让眼泪流下来。

    “四少爷,老夫人睡醒了却不肯吃药……”忽然,从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齐雨跨进桃苑,看见眼前的景象,脚步停了下来,一时怔住了。

    容少白顿了顿,眉心微微一蹙:“奶奶醒了么?”

    “是。”齐雨低垂下头,“老夫人刚醒,却嫌药苦不肯吃。”

    容少白眯了眯眼,道:“走,去看看。”

    说完径自朝门口走去,留下方静好和一院子错愕的人。唐少、李少、孟少此刻酒醒了一大半,连忙纷纷告辞。经过方静好的时候,各自瞟了她一眼,那眼神里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

    方静好直直的站着,直到齐雨轻轻的唤道:“四少奶奶……”她的身体才像忽然散了下来一般,转过身往外走。

    “四少奶奶!”齐雨急急的跑过来,“你要去哪?”

    方静好吸了口气,回过身道:“雨儿,谢谢你。”

    齐雨怔住,呐呐道:“四少奶奶……谢我什么?”

    “谢你上次对我说的那些话,谢你今天的及时出现。”方静好轻声道。

    齐雨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方静好已经道:“别担心,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她慢慢的走出桃苑,身后传来齐雨的声音:“四少奶奶,其实……”声音飘散在风中,下面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见。

    晚饭时间还未到,整个容府静悄悄的,方静好出了桃苑的大门便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看见那座假山才停了下来,假山的中间,有一个人工的溶洞,大小刚好容得下两三个人。她踮了踮脚,爬了进去,坐在那一道缝隙中,环抱住双手,把脸埋入双膝之间,鼻子酸酸的,一个月来的疲惫像是突然倾泻出来,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前世小时候,只要受到委屈,她便会跑回家躲在被窝里,用被子狠狠的闷住自己,哭个痛快,长大了之后,不再那么容易落泪,却还是喜欢躲在被窝里的,那像是个只属于自己的城堡,私密的、没有人会侵入的城堡,可以毫无顾虑的倾倒心事。她以为谁也找不到她了,可是小时候她的母亲总能找到她,后来,许怀安也可以找到她。

    是的,许怀安,那个总能扔出三分球、总能在她最失意的时候找到她,那个她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许怀安,六年前从遥远的彼岸飞过来看她,结果没有再下来。六年来,她谈过恋爱,但再也没有和他在一起时的悸动。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温柔的、纵容的许怀安,严格的父亲,慈祥的母亲,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方静好忽然觉得这道小小的缝隙就如同小时候的被窝,毫无防备的勾起她所有的回忆。

    她不知道一动不动的坐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很低很低的乐声,猛地抬起头,便看见韩澈坐在溶洞口,低着头,浅色的唇畔,有一支银色的短笛。

    他纤长的手指晃动着短笛,侧过脸,朝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方静好蜷缩着身子,脸上的泪迹未干,就这么傻傻的看着他,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许怀安,在她每次躲在被窝里探出脑袋的时候,唇边有一丝了然的微笑。

    两张不同的容颜在她脑海间交错,她猛地回过神,别过头,低声道:“你别过来……”她不想让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韩澈眉心动了动,突然远处传来宋氏的声音:“是谁?是谁在那里?”

    方静好猛地一怔,韩澈已经轻轻一跳,走了过去:“是我。”

    方静好躲在假山后,看见宋氏的身后跟着菊萍,见到韩澈,她的表情愣了愣,立刻露出满面笑容:“哟,是韩少爷啊,韩少爷今个儿没去布坊,也不在竹苑,在这儿做什么哪?”

    “布坊今天没什么事,我见阳光很好,便在这里吹会笛。”韩澈轻笑道。

    宋氏呵呵笑道:“也是也是,难得也要歇歇的,何况布坊那么多人,也不用天天盯着,多累啊。”眼神瞟了瞟四周,凑近韩澈道,“其实我们家少弘对布坊的事也很上心的,你别瞧他平日里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但深夜还在研究新布染料的配方呢,可娘总说他还需要磨练磨练,要我看,把事都交给他做了不就是最好的磨练么?”

    韩澈笑道:“既然三少爷对布坊的事那么用心,干娘想必听了也很高兴。”

    一听这话,宋氏那张“马脸”上立刻笑出了一朵花:“嗳,韩少爷可真是一点就通啊,如此便麻烦你了,你可要多教教少弘啊。”

    “那是韩澈的分内事。”韩澈微微一笑道。

    “那你继续,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宋氏扭着腰肢,满意的走了。

    韩澈回过身,方静好从溶洞内走了出来。

    “四少奶奶——”韩澈凝视着她,唇角撩起一抹春水般的笑意,“外面的阳光那么好,为什么要坐在阴暗里?”

    方静好心动了动,望着满园盛开的繁花,没有说话。到处是鸟语花香,如果她是位诗人,一定忍不住有感而发,赋上一词;如果她是个画家,一定也会急着把这般景色留在纸上。可惜,她不是诗人也不是乐手。刚才她也觉得阳光很好,可是心情变了,连景色也变得糟糕起来。

    “四少奶奶,心底有事,说出来也许会好过些。”韩澈轻柔的声音传过来。

    方静好抬起头,望着他,忽然道:“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韩澈愕了愕,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凝住了。

    她淡淡一笑,从他身边经过,阳光下,脸上的泪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

【013】、晚饭

    心情好也好,坏也好,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吗?

    方静好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对这个时代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嫁入容家的第一天晚上,她便想过凡事顺其自然,低调行事,明哲保身便好。无论是谁,来到另外一个时空,想要在过和自己原来一样的生活总是不可能了,唯一可以做的,便是要适应新的生活。

    可原来,适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方静好坐在大厅中,面前是一个硕大的圆桌,下人们陆续把菜端上来,菜色很丰富,却居然全是素的。这是她进门之后第一顿和大家一起吃的饭,前几天她都以染布为由在染房随便吃了。大少爷容少青、三少爷容少弘、姨太太葛氏、大少奶奶沈氏、二少奶奶胡氏,三少奶奶宋氏、三姨奶奶梅雯、五小姐容紫嫣和葛熙冉围着桌子坐下来,可是每个人都没动碗筷。

    等了一会,葛氏皱了皱眉道:“奶妈,太太忘记了吃饭时间吗?”

    奶妈低垂下眼,敛去心底的不满道:“太太在老夫人房里,就来了。”

    葛氏看了看桌上的菜,一张脸便垮了下来揉了揉肚子嘀咕道:“呵,怎么忘了日子又到了。早知道中午就别吃什么燕窝粥,也不知道最近燕窝行的陈老板是不是生意好了,心也黑了,那燕窝压根没一点味道,害的我全都倒了,现在肚子里连点茶水都没有,还要对着一桌子没有油水的菜!也不知道为何每年今天大姐都全家人吃斋,又不是菩萨生辰……”看了一眼宋氏道,“吃过饭叫菊萍把你房里前几天新买的燕窝都给我拿过来。”

    宋氏一怔,撅起嘴,小声不满道:“可那些燕窝我都还没吃过……”

    葛氏眉梢一挑,拽着帕子的手指朝宋氏戳去:“吃吃吃,只知道吃,吃那么多补品也没见你的肚子有什么动静!”

    宋氏哎哟叫了声,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边的容少弘咳嗽了一声,瞪着宋氏道:“娘叫你送过去就送过去!不就是些燕窝吗?”

    宋氏委屈着一张脸,咬了咬手帕,不再开口。

    一旁的胡氏斜着眼,翘着兰花指喝茶,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沈氏道:“三弟妹要吃燕窝,前几日我娘家拿了些来,不如叫人送些过来?”她本来是想息事宁人的,可没想到宋氏听了这句话一下子跳了起来:“谁要你送?我自己买不起么?那些次等的燕窝,我还吃不惯呢!”

    沈氏脸色变了变,低下头,不再说话。

    葛氏看着沈氏道:“大媳妇,谁都知道你娘家阔绰,可再阔绰也不能总往娘家要东西啊,弄得我们容家好像亏待了你似的。”

    刚才葛氏还戳了宋氏的额头,可现在又变回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果然,利益也分大小。

    “二姨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氏连忙道。

    方静好回想起胡氏曾经跟她说过的宋氏每次上街总是试的多、买的少,在看刚才宋氏的激烈反应,不难想到,沈氏娘家应该有些家底的,而宋氏则相反,却偏偏要打肿脸成胖子,所以沈氏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她听来却像是讽刺。

    此时,葛氏眼珠子朝容少青和宋氏身上一转道:“大媳妇啊,我刚才说了小蝶,但她总归进门时间短些,你是长房媳妇,都进门那么多年了,也要加把劲才好。”一边说,一边瞟了方静好一眼,“可别让人后来居上了。”

    方静好手上的茶碗差点掉下来,这是在说她吗?这句话一说,宋氏看着她的眼光立刻警惕了几分,那模样,就像家里的老狗看见一只流浪狗来占了自己的窝一般。

    而沈氏的脸色是彻底变了,任谁都看得出她极力在忍,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的颤抖。

    容少青握住她的手道:“心默,你不舒服么?手怎么抖得那么厉害,莫不是病了?”

    沈氏咬着唇,摇了摇头。

    容少青看着葛氏,憨憨一笑道:“二娘刚才说什么要加把劲?”

    容少弘哈哈笑道:“说你啊大哥,你要加把劲,让大嫂肚子快点大起来,好歹你是长房,我们二房的怎么好抢在前头。”他刚才被葛氏的那番话说的下不了台,现在自觉终于圆了回来,一口气顺畅了。

    容少青瞪着眼道:“肚子大了有什么用?”

    方静好本来低着头喝茶,听到容少青的话,抬起头,一时无语的看着他,容少青……又是在开玩笑吗?

    看得出来,葛氏、容少弘和宋氏尽量忍着笑,一张脸却快扭曲了。

    容少弘道:“当然有不少好处。”

    “真的吗?”容少青怔了怔,忽然站起来跑了出去。

    当他小跑回来的时候,方静好怔住了,他的手里,竟然拿着一个枕头!

    容少青飞快的把枕头往沈氏怀里一塞,在沈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笑着道:“呶,这样不是大了吗?”

    四周一片静默,忽然,容少弘爆发出一阵怪笑:“哈哈哈,大哥真是风趣,风趣——小弟佩服啊佩服!”

    方静好看到沈氏的脸一片惨白,整个身子犹如风中的树叶一般颤抖,心里有些不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道:“都在干什么!”

    厅外,柳氏由奶妈扶着进来了,细长的凤目扫了一圈,葛氏和容少弘立刻坐了回去,左顾右盼,装作不知情。

    柳氏看了一会容少青和沈氏,朝奶妈看了一眼,奶妈立刻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拿过枕头,扶着沈氏坐回位子上去。

    “人都到了,吃饭吧。”柳氏淡淡的道。

    众人这才低头吃起饭来。

    方静好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只小巧的青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饭,适时的夹些附近的菜,让自己的饭碗看起来不至于太满,也不至于太空。她细细的嚼着米饭,前世她从未那么细致的吃过一碗饭,觉得牙根都有些酸了。

    面对面的坐着一些明明不是很熟,却偏要称为家人的人,身后还站着一大群丫鬟、婆子、下人,就算是神仙,这顿饭也不会吃得怎么舒服。她只盼着快点吃好这顿饭,不要引人注意。

    偏偏有人还不肯放过她,宋氏夹了一筷子豆苗道:“咦,四弟妹胃口不好吗?怎么光吃白饭啊?难道是四弟不在,连饭也吃不下了?”

    方静好怔了怔,淡淡一笑道:“我在吃。”说完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入碗里。

    葛氏道:“说起少白,怎么不来吃饭?难不成又出去了?”

    她虽然像是随口一提,但目光却看着方静好,方静好只当没看见,自顾自的吃饭。

    奶妈开口道:“四少爷在老夫人房里吃饭……”

    葛氏横了一眼道:“奶妈,我又没问你,你回答什么?越来越没规矩了。”侧过脸瞄了一眼方静好道,“四媳妇,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少白去了哪你不知道吧?”

    被点了名,不能再沉默了,方静好道:“下午雨儿来唤了少白过去,说是奶奶醒了,他便去了。”

    葛氏道:“以后自家男人的事要多长个心眼,否则跑出去了你想找也不知道该往哪找。”

    “娘,这倒不见得。”容少弘嘴里塞得满满的,筷子一搁,咽了口唾沫道,“四弟不在家里就一定在龙门,要是还不在,就一定带着龙门的文老板出去了……哎哟,娘你干嘛……想噎死我啊!”他的话还未说完,嘴里便被葛氏塞了一嘴的菜。

    一屋子人都不约而同的僵硬了一下,方静好抬起头,正好葛熙冉也抬起头来,目光之间,她又低头吃饭。

    这群人里头,要数容紫嫣、葛熙冉和那位三姨奶奶平时是最安静的,容紫嫣胆小,而且她一直以来被教导大家闺秀是不能随意插话的,而葛熙冉看起来倒不在乎这些,只是她毕竟是个外人,容家的事与她没什么关系。至于那位三姨奶奶,由于身份的关系,总是低眉顺眼的。

    但刚才容少弘的话一出口,就连容紫嫣,葛熙冉和梅雯也怔了怔。

    葛氏瞄了一眼柳氏,又朝容少弘使了个眼色:“娘知道你做事辛苦,多吃点,瞧着都瘦了。”

    容少弘大概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话,勉强把菜咽下去,讪笑道:“我不也是关心四弟么?听说那地儿鹰眼的人也常去,还是把四弟找回来的好,外头不安全。”

    “其实少弘也是好意。”葛氏连忙道,“那些个土匪都是不要命的,万一少白遇到他们就麻烦了。”

    方静好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那些话,龙门,文老板,还有什么鹰眼土匪的,记得她进门的第一天,齐雨回来禀告柳氏说,四少爷远行了,难道那个时候,也是带了那位文老板去的?

    看来容家的人都知道这么一回事,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而已。

    不过她倒没有多少好奇,她现在对容少白只有厌恶,最好是互不相干,至于他平时去了哪,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她方静好不想管也管不着。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众人才舒了口气,柳氏淡淡的唤道:“静好。”

    “是,娘。”方静好恭敬的应着。

    “吃过饭你留下来。”柳氏道。

    “是。”方静好点点头,她不知道柳氏找她有什么事,反正等下就知道了。

    抬头,葛氏狐疑的目光来回穿梭在她和柳氏之间,仿佛要从中看出些端倪来,可是她失望了,别说柳氏神色如常,就连方静好也不知道到底柳氏寻她是什么事,葛氏又怎么看得出来?

    吃过饭,胡氏又像平时一般扭着腰不打招呼便走了,方静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柳氏对胡氏我行我素的行为从未说过一句什么,转念一想,也许又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

    柳氏一共有三个亲生儿子,她那位大哥容少青好像有点不对劲,而容少白那种样子是谁也喜欢不起来的,唯一那个听说全府都很喜欢的二少爷容少澜却死了,所以柳氏对年纪轻轻便守寡的胡氏还是比较纵容的吧?

    胡氏走了之后,沈氏便也站起来走了,容少青忙跟了上去,接着,容少弘、容紫嫣和葛熙冉便也相继回房了。只留下葛氏、宋氏和不得不留下来的梅雯坐在厅里,葛氏好像很舍不得走的样子,眼神和宋氏不断的做着交汇,也不知道在互通什么信息。

    直到柳氏带方静好离开,她们才悻悻然的站起来,却又不断在身后张望。

    柳氏带着方静好穿过几道长廊,七拐八拐的,在一栋独立的屋子前停了下来,这栋屋子,方静好没有看到过,大概由于处在容家大宅最深处的缘故。她抬起头,看到梁上的横匾上写着几个大字:容家祠堂。

    她怔了怔,奶妈已经扶着柳氏走上了石阶,她只好跟了上去。

    祠堂里漆黑一片,奶妈点燃一支蜡烛,递给柳氏,柳氏接过蜡烛,把厅里的灯一盏一盏的点亮,她侧着身,火光里的脸带着一丝沉静。

    一盏、两盏、三盏……待到整个祠堂光亮一片的时候,方静好看见正中央的祭台上放满了牌位,像是一座座墓碑,让人感觉有些阴森。一个个的名字刻在牌位上,容家历代的祖祖辈辈都聚集在了这一间小小的祠堂里。方静好甚至还看到了容少澜的名字。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有一块牌位,在角落处,上面却什么字都没有,仿佛是埋在地下很久很久的孤魂一般,不着痕迹的存在着。

    这时,柳氏转过身来道:“静好,我让你留下来,是想叫你今晚陪我守夜。”她望了望四周,“这里,是容家的祠堂。”

    方静好怔了怔,守夜?她忽然想起今天桌上的素宴和葛氏的那番嘀咕,想来平日里只有柳氏一人吃素的,那么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方静好正想着,柳氏已经解了她的疑惑。

    奶妈点燃一炷香,递给方静好,柳氏在旁道:“今日是我从前一位姐妹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守夜,你进门还未来拜见过容家的祖先和你过世的公公、二哥,所以便让你一起来。”

    方静好点点头,持着香,在灵位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时她才知道,容少澜牌位旁的便是容家老爷的牌位,容家的老爷,叫容百康。

    对于这位公公,她是不了解的,只是从桃心和齐叔的只字片语中知道他精于商道,还收留了一些守节的妇人在作坊里做绣活,听起来应该是个良善之人。

    方静好跪下去的时候,听到柳氏的声音传过来:“老爷,这是少白刚过门的媳妇,你好好看看……可满意?”

【014】、守夜

    昏暗灯火下的容家祠堂里。

    柳氏背对着方静好站着,似乎是凝视着灵位,只是也许是因为窗外的风透过窗户沙沙作响的原因,她的声音听起来让方静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上完香,柳氏在最中央的那个蒲团上跪了下来,拨弄着手中的一串佛珠。奶妈拿过另一个蒲团置于一边,朝方静好看了看,方静好领会过来,在柳氏身边跪了下来。

    奶妈拿着一块软布小心的把灵位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便掩上门出去了。

    一时间,只剩下柳氏和方静好婆媳两人。

    “在这祠堂里,供着每一个容家去世的人。”柳氏忽然道,“想来,你应该已经知道老爷在很早以前便过世了,而你二哥,在三年前也走了。”

    方静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不做声。

    柳氏凝视着牌位,那高高上挑的眉梢看上去竟然有了几分柔和:“你二哥,叫容少澜,长少白六岁。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聪明开朗,脾气也是极好的,只可惜……”柳氏眉心不可察觉的一颤,似乎是微微一叹,只是那声音轻的被风声一带而过了。

    方静好侧过脸看着柳氏,只觉得她的身影在晃动的灯火下,显得那么单薄、消瘦,有些不太像初见时那位威严四射的大太太。正好柳氏缓缓回过头,她连忙低下头去,柳氏却唤道:“静好——”

    “什么?”方静好忙又抬起头。

    柳氏离她很近,眼神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似乎凝住了。

    “娘?”方静好小声唤道。

    心微微一颤,她记起第一次请安时,柳氏也是用这种目光看着她,那眼神落在身上,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知道,嫁给少白,你受了很多委屈。”柳氏忽然缓缓的开口道。

    方静好没想到柳氏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柳氏并未等她回答,眼神便望向窗外接着说道:“我们容家看着大门大户,其实人丁稀薄,少澜走后,我只剩下少青和少白,少青……你一定有些奇怪少青平时的言语行为吧?”

    方静好怔了怔,脸红了起来,她是好奇过容少青的事,此时被柳氏一点,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柳氏脸上并无怪责的神情,只是淡淡的说道:“少青从小开口便比别的孩子晚,后来经常说些奇怪的话,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先天的,没法子。”

    方静好愕然,虽然柳氏说的婉转,可是她听懂了。她也曾怀疑过,但没想到她那位大哥真的……脑子有问题。她想起第一天见到容少青时他说的那番话、和今天的行为,沈氏微微颤抖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她心底微微一叹,那么贤淑、温婉的一个女子,怎么就嫁了一个傻子呢?

    “你一定觉得你大嫂是个可怜的女人吧?”柳氏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道。

    “我……”方静好心一跳,柳氏的眼睛怎么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似的?

    柳氏望着她道:“当初是她自愿嫁给少青的,对于少青的事,我们也从未对她隐瞒过什么,她进门之后,少青也是很疼她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也足够了不是么?”

    方静好微微的点了点头,既然沈氏是自愿嫁给容少青的,那么就是她对容少青还是有情的,而从短短几天的接触看来,容少青虽然傻傻憨憨的,可是对沈氏还是极为关心的。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是无法体会的,好与坏只有自己知道,如果他们是真心相爱的,那么的确足够了,至少像容少青那样的男人,不会去惹是生非、沾花惹草。只是,究竟是不是别有隐情,方静好就不知道了。

    “而少白……”柳氏轻声道,“是匹脱了缰的野马,我总有一天会先走,以后他如何,就全靠你了。”

    “娘……”方静好抬起头,怔住。

    “我知道你是为了替家里和村里还债才嫁进来的,可是你既然已经嫁进来了,便是容家的人了。”柳氏道,“我希望你能好好和少白过日子,帮我们容家延续香火。”

    方静好不明白柳氏为什么忽然说到延续香火上去了,可转念一想,晚上饭桌上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沈氏大概很难有孩子了,而宋氏嫁进来这几年也未怀上子嗣,所以柳氏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也情有可原。只是,她和容少白之间,要好好相处现在看起来都难,怎么可能有孩子?

    方静好望着柳氏,柳氏也望着她,缓缓道:“好么?”

    “娘,我——”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冲到了嘴边,却最终咽了下去,迟疑许久,点了点头。从小她便是这样的性格:别人对她凶,她倒不怕,别人好好的跟她说话,她就会心软了。特别是柳氏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让人难以说“不”。毕竟她是嫁进了容家,柳氏刚才提的要求也再正常不过。她还能说什么?

    看到她点头,柳氏唇边终于浮起一丝笑容。

    方静好进门这几天,很少看到柳氏脸上的笑容,现在她一笑,眉宇间的线条便温柔了许多,就算方静好是女人,也不觉有些出神,可以想象的出,柳氏年轻的时候,是极美的。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容少白与柳氏还是很像的,特别是那双细长入髻的眼睛。反而容少青不怎么像,大概像容老爷多一些。

    “这就好。”柳氏的话把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静好啊,男人的世界无限大,女人的世界却只有男人而已,女人这一辈子,只有好好的守住自己的男人,为他多开枝散叶,才有舒心的日子过,你明白吗?”

    “是,娘。”方静好又点了点头,虽然她不太同意柳氏的观点,可是在这个时代,的确是这样的。

    柳氏满意的微微点头道:“既然你都明白,我便不多说了,过几日我让奶妈叫下人多炖些调理身子的汤水,你记得要天天喝。”侧过脸,凝视着牌位道,“静好,只要你好好的跟少白过日子,容家便不会亏待你。”

    方静好轻轻笑了笑,柳氏最后的那句话让人听起来像是发誓一般,可是,以后的路还很长,她能不能好好的走下去呢?虽然她答应了柳氏,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底。

    再看柳氏,已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默默念着什么。

    方静好望了望窗外,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很深了。她睁大眼睛,尽量让自己不要有睡意,虽然以前习惯了熬夜,可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也没什么事,所以都睡得很早,难免有些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柳氏像是老僧入定一般,面容沉静,而方静好虽然过了几个月早睡早起的日子,但熬过了特别想睡的那段时间,便也不觉得什么了。毕竟以前她是可以彻夜画稿的。

    这时,忽然有人打破了这片寂静。奶妈推门进来,小声唤道:“太太……”

    柳氏没有睁开眼,只是应道:“什么事?”

    奶妈瞥了方静好一眼,没有出声。

    方静好狐疑的想,怎么了?为什么奶妈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氏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奶妈的回答,缓缓睁开眼睛,见奶妈看着方静好,便道:“不要紧,有什么事就说吧。”

    奶妈这才道:“四少爷……”

    四少爷?方静好怔了怔,容少白又怎么了?

    奶妈见柳氏与方静好都看着她,便接着说道:“四少爷去了账房……却没想到在门口撞到了三少奶奶房里的菊萍,许是吓了一跳,那丫头叫起来,惊了其他房里的人……”

    柳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吸了口气,站起来道:“去看看!”说完飞快的走了出去,奶妈叹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一时间,祠堂里只剩下方静好一个人,她怔怔的跪在蒲团上,才把奶妈刚才说的话组织起来。容少白去账房,正好被宋氏的丫鬟菊萍看见了,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容少白半夜去账房干什么?还有菊萍,大半夜的,她不睡觉又在账房门口做什么?

    方静好满腹疑惑,想着想着,人有些迷迷糊糊,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猛地清醒过来,看了半响才发现大概是窗没关紧,风吹打着窗棂引起牌位轻微的晃动起来,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她吐了口气,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只是在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心惊肉跳的,她站起来走到窗口把窗户关好,正要转身,身子却猛地一僵。

    哭声……刚才的一霎那,她分明听到一阵飘渺的哭声,像是一声绵延的叹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方静好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口,那哭声似远似近,好像是从祠堂后面发出来的,她慢慢的绕过去,看到祠堂后有一道高墙,透过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是一个荒废许久的园子,只是门上了锁,夜色中也看不清什么状况,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好像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只觉得脚软绵绵的,又像有千斤重一般,忽然,她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猛地一惊,见到一棵树便闪了过去。

    从树后,她看到奶妈正提着灯笼向这边走来,身边正是柳氏。

    似乎是听到动静,奶妈把灯笼向上提了提高声道:“谁?是谁在那?”

    方静好心底一慌,咬了咬牙,正要走出去,却看见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走出一个颀长的人影……居然是韩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她身前的那棵树。

    方静好一怔,韩澈为什么也会在树下?难道他也是听见了哭声才过来看个究竟的?那么,他是不是也看见了她?

    她正想着,就听见柳氏疑惑的问道:“阿澈,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澈轻轻一笑道:“刚看完账簿,不知为何一点睡意都没有,便出来走走,干娘也睡不着吗?”

    柳氏的表情柔和下来:“也许是春天到了,白天总犯困,午睡睡得太多,晚上便睡不着了。”

    奶妈在旁说道:“是啊,这春天到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猫跑到后园来了,叫唤个不停,我正要叫人把它赶出去呢,呶,现在倒不叫了。”

    韩澈微微一笑,看不出在想什么。

    方静好一愣,失笑,刚才的声音,原来是猫叫。她侧耳听了听,那哭声已经不再响了。以前她家附近也有野猫出没,一到春天便叫上一整夜,那声音的确和婴儿的哭声差不多。看来刚才是自己被自己吓着了。

    柳氏道:“好了,你也别太累了,回去就早点睡吧,账簿明天再看也不迟。”

    “干娘也早点休息。”韩澈柔声道。

    柳氏点点头,转身和奶妈向祠堂走去,方静好皱了皱眉,完了,要是柳氏回到祠堂发现她不在,该怎么办?

    她探出头,却看见韩澈站在月光下,微微朝身后侧了侧脸,缓缓道:“夜凉如水,四少奶奶回去吧。”

    方静好身子一僵,他还是看到她了。那么刚才他是故意站在她前面遮住柳氏和奶妈的视线吗?他又为什么要帮她呢?

    方静好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才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去祠堂。祠堂门口,奶妈正焦急的往外张望,看到她回来,吐了口气道:“四少奶奶,你这是去哪了?太太正找你呢。”

    方静好顿了顿道:“我……去茅房。”

    奶妈见她低着头,以为是不好意思,便笑道:“好了,快些进去吧。”

    祠堂内,柳氏依旧跪着,见方静好进来微微一点头,倒也没有问什么,便闭上眼睛继续念经,方静好对柳氏改观几分,她竟为了一位故去的姐妹整夜的超度,想来是个念旧之人。

    又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望了望窗外,天空中曙光乍现,她以为这一夜会很长,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015】、古怪

    第二天清晨回到桃苑之后,容少白不在,柳氏的炖品却已送来了。昨天晚上柳氏回来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太好,看来是发生在半夜的事让她心烦了,方静好虽然不知道容少白究竟大半夜的做了什么事,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现在他不在桃苑正好,免得她还要被卷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去。

    只不过她看着桌上的这些炖品,还是忍不住苦笑。一阵倦意袭来,她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要再想,先好好睡上一觉,她吩咐桃心说自己要歇息一会,叫她不要随便进来,那丫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看到方静好哈欠连篇的样子,才点了点头,连忙帮她铺好了床。

    美美的睡了一觉,方静好睁开眼睛,桃心由门外走了进来:“四少奶奶睡醒了?”一边用软布为她擦了擦脸。

    方静好下了床,伸了个懒腰,问道:“桃心,现在几时了?”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桃心看了一眼方静好道,“婢子刚才在外边看到四少爷一进门口便被太太唤去了。”

    方静好点点头,没什么表示,坐到梳妆台前理了理散乱的发髻,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睡了整整一天。她站起来,披上外边的衣裳,桃心过来帮她整理领子和衣角,小心翼翼的道:“四少奶奶昨天……没事吧?”

    方静好怔了怔,淡淡的道:“没事。”

    “四少奶奶还生四少爷的气吗?”桃心见她拿起茶碗喝茶,走到她身后道,“四少爷只是太宝贝他的霹雳火了,所以一气之下才会……”她眼眶一红,低着头道,“都是婢子不好,四少奶奶是为了婢子才……”

    “和你无关。”方静好淡淡的打断她的话,那件事,她不想再提起。当时她的确是很生气,也很委屈,可是静下心来想想,生气难受的还是自己,何必为了一个不在乎的人生气呢?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可是桃心显然还是很内疚,继续说道:“那天婢子离开桃苑之后,本来想去找太太过来的,可是到了梅苑门口却不知怎么又不敢进去了,正好韩少爷从大太太房里出来,见婢子在门口却不进去,便问什么事,婢子一时情急,便告诉了他……”

    “你把这件事告诉了韩少爷?”方静好怔住。

    桃心看着她道:“四少奶奶不会怪责婢子吧?”

    方静好愣了愣,摇摇头,怪责什么呢?这丫头也是怕自己受到委屈而鼓起勇气想去找柳氏来制止容少白,虽然最后还是没有进去,但这份心意已经让她感到温暖。她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很清楚,也会放在心里。

    她柔柔一笑道:“四少爷刚才没为难你吧?”

    桃心连连摆手:“四少爷刚回来便被太太唤去了……”

    “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方静好淡淡的问道。

    桃心脸色一僵:“四少奶奶都知道了?”

    方静好微微点头:“知道一点点。”

    桃心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便道:“过几天便是大太太发放各房月钱的日子,四少爷也许只是提早去领了……”

    方静好整理发髻的手一顿,半响,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原来是这样。容少白半夜去账房,竟然是这个目的。好听一点说,是提前支取月钱,说难听一点,便是去做贼去了。

    她想起在赏桃那天,容少白嘴里随随便便就说要赢那位唐少五千大洋,看来他出手不是一般的阔绰,平日里又从不肯去锦绣织帮忙,真是只彻底的米虫。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方静好认出她是柳氏身边的梅若。

    梅若朝着方静好微微一福道:“四少奶奶,大太太请你即刻去前厅。”

    桃心迎上前去问道:“梅若姐姐,晚饭还有一会,太太叫四少奶奶去是什么事?”

    梅若冷着一张扑克脸道:“主子的事岂是我们随随便便猜的到的,去了便知道了。”看了一眼方静好,“四少奶奶,请吧。”

    桃心撇了撇嘴,方静好示意她别再问了,便跟着梅若去了前厅。

    出乎意料的,还未到晚饭时间,前厅竟出奇的热闹。除了韩澈,容家的人似乎都到齐了。柳氏坐在最中央的红木椅子上,身边是葛氏,而容少青、沈氏、容少弘、宋氏、三姨奶奶、胡氏、容紫嫣和葛熙冉则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宋氏身后站着脸色惨白的有些过分的菊萍。方静好想起昨天奶妈说到的事里,似乎菊萍也算是主角,心不觉微微一动。抬起头,她便看见另一位主角——容少白。他换了身翠金色孔雀绿的褂子,浑身没了骨头一般斜倚着,一条腿还大刺刺的挂在椅背上,晃啊晃啊晃的。看到方静好进来,眉梢一挑,嘴角飞快勾了一下,没事人一般,好像昨天桃苑里的事不曾发生过。

    方静好吸口、吐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走进去,她微微扬起下颌,忽略那些各种各样的眼神,朝堂上的柳氏福了福道:“娘,静好来了。”

    柳氏微微点头“人都到了——”目光一扫道,“少白,菊萍,你们两个出来!”

    菊萍听到柳氏声音,脸色又白了几分,慢慢的走出去,跪在地上。而容少白则懒洋洋的站起来,揉了揉后颈,斜着眼看着柳氏。

    柳氏的眉心蹙了蹙:“昨天我让你们先回房只是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不代表就这么算了。”

    周围静的有些古怪,方静好瞄了一眼葛氏和宋氏,见她们本来总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脸上竟然也有几分慌乱,是因为菊萍是宋氏房里的丫鬟的缘故吗?

    柳氏侧过脸道:“齐叔,你昨天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齐叔脸色有些尴尬,看到柳氏凌厉的眼神才呐呐说道:“是,昨晚老奴和韩少爷对账到深夜,看天色不早了,便留在账房过夜,没想到睡了一会听到动静,出去一看,竟然是……四少爷和菊萍……”

    “四少爷对你说了什么?”柳氏打断道。

    “四少爷见老奴在……要老奴拿五千大洋给他。”齐叔被柳氏一喝,连忙说道。

    柳氏的眼神落在容少白身上:“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容少白还是一副慵懒的表情,耸耸肩道:“这事儿怪就要怪娘你给我娶的好媳妇。”

    柳氏一愣,方静好微微吸了口气,拳头不觉握紧,狠狠的盯着容少白。他还真能耐,连半夜去做贼这种事也要赖到她头上来吗?难道这钱是她要的不成?她真的恨不得他马上去死,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

    容少白笑一下,瞟了一眼方静好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要不是你们弄死了我的霹雳火,我早就赢了唐少的钱回来了,又何必费神半夜起来?”

    “混账!”柳氏喝道,“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怪到别人头上!府里吃的用的,哪一样要你出钱?你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记不得了。”容少白无所谓的道,“那些钱连雇条船去游湖都不够。”

    方静好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去凑他,她还未说话,一边的容少青却已经笑嘻嘻的开口道:“四弟,你说的游湖是不是就是带着位大姑娘在船上看风景?就像上次我遇到你一样?”

    这下容少白也怔了怔,眼睛一眯,没有说话。

    容少青的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神情都怪异起来,沈氏扯了扯容少青,容少青喊道:“嗯?心默,你叫我?”沈氏低着头,把容少青拉到了一边。

    容少弘哈哈一笑:“大哥,你的记性越来越好了。”转过头看着方静好道,“四弟妹,这次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弄死了四弟赚钱的工具,叫他拿什么去陪他的小情人游湖啊?”

    方静好抿着嘴,脸上一直维持淡淡的表情,这群人不就是想要她说给她听的吗?上次的什么龙门老板,这次的什么小情人,可惜他们弄错了,就算她心底有火也是因为越来越厌恶容少白了,而不是委屈、吃醋。

    “住嘴!”猛地,柳氏眼神一扫道。

    被柳氏一喝,容少弘不说话了,可葛氏却不乐意了,虽然不敢明着讲,却在底下小声嘀咕道:“少弘也没说错,要是四媳妇做得好,少白怎么还会挂念……”

    挂念什么?方静好听到一半,却被柳氏打断。柳氏脸一沉道:“金枝,我还未问你,你们房里的菊萍半夜去账房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葛氏和宋氏的神情都明显的滞了一下,而一直跪着的菊萍更是身子颤了颤,瘫软在地上道:“太太,求太太恕罪!”

    柳氏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说!”

    “我……”菊萍哆嗦着唇,飞快的看了宋氏一眼,宋氏神情明显一变,葛氏却已经跳了出来,“啪”的一声,狠狠的甩了菊萍一个耳光尖声道:“小贱人!你说,你去账房做什么,你要老实说……”葛氏眼睛像针尖一般盯着她,“否则,就算太太不追究,我也不会绕过你!”

    菊萍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咬了咬唇,终于道:“是婢子一时嘴馋,想去账房的柜子里偷偷拿些燕窝来吃。”

    葛氏的眉毛似是放松了些,又厉声道:“吃燕窝?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来人哪,把这丫头拖下去给我狠狠的打!”

    “够了。”柳氏摆摆手道,“这事你们三房自己去解决!”她站起来,揉了揉眉心道,“我有些累了。”奶妈立刻上前扶着她。

    葛氏见状,带着几个粗壮的大汉拎着小鸡一般的菊萍下去了,外边立刻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叫声。方静好心里像被堵了一团什么东西,难受的发慌。

    周围,容少白已经坐回到椅子上去,悠闲的喝着茶,不像是刚做过亏心事,反倒像是一个富家小公子在茶馆看戏。沈氏也是蹙着眉,容少青正扶着她;葛熙冉别过头,容紫嫣盯着自己的脚,看不出什么表情;而最古怪的是宋氏,每一声尖利的叫声传来,宋氏的眼皮便跳一下,几下一过,她脸上的血色已退得干干净净,一旁的胡氏则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轻声道:“三弟妹怎么了?倒像这板子打在你身上似的。”

    宋氏一听,身子仿佛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才狠狠的瞪了胡氏一眼,却没有反驳什么。

    方静好不觉奇怪,宋氏平时总是和葛氏一搭一档的唱双簧,今天不止没出声,神情还不太对劲,难道真是心疼自己房里丫鬟了?方静好怎么看她也不像那么善良的人。

    她正疑惑,便听奶妈在她耳边说道:“四少奶奶,太太请你去房里说话。”

    她站起来,跟着奶妈走出屋子,屋子里的其他人似乎各有心事,破天荒的没有在意她,只有经过容少白身边的时候,他斜睨着,眯了眯眼道:“真是个好媳妇啊,随叫随到,怎么,是要去说我什么坏话么?”

    “你有很多坏话好说吗?”方静好冷冷的回了他一句,看也不看他一眼走出门去。

    留下容少白抿着嘴,怔了片刻,半响,冷哼一声,也缓缓走了出去。

    梅苑里,柳氏由梅若手中接过水皿,逗弄着笼子里的相思雀,此刻,奶妈带着方静好进来了。

    方静好微微一福道:“娘找我有事?”

    柳氏摆摆手,梅若便端了一碗茶上来,与奶妈一起退下了。

    柳氏对方静好点点头道:“坐吧。”

    方静好在一张檀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环顾了一圈,梅苑房里的装饰都极为简洁,中央的桌子上供奉着一尊观音的佛像,燃着一炷香。

    看来柳氏真是个一心向佛的人。

    柳氏放下水皿,在方静好身边坐了下来,缓缓开口道:“静好,你还记得昨晚在祠堂里容家的祖宗面前我们约定过什么吗?”

【016】、约定

    约定过什么?

    方静好隐约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

    柳氏满意的垂下眉道:“少白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事你想必也知道了,我本来想等你先适应适应家里的生活再说的,可是少白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我已经吩咐齐叔,以后四房每月的月钱统统由你掌管,明日开始,便由你监督少白学算账、去锦绣织干活,可好?”

    方静好嘴里含着茶水,还未来得及吞下去,听到柳氏的话不觉噎住了,大声咳嗽起来。柳氏——也太高估她了吧?要她管住那朵“烂桃花”,谈何容易?何况,要管他也要见得着他人啊。

    柳氏却静静的看着她,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待她缓过一口气来又慢慢的说道:“你娘家村里的祠庙我已经叫人开始动工了,至于你爹欠的钱——”柳氏从身边木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扬了扬,“借据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拿走,我不会拿它来拴住你。”

    方静好没有说话,柳氏凝视着她道:“静好,我不是要求你,是求你,求你体谅一个母亲的心。”

    方静好怔了怔,柳氏的话句句敲打在她的心里,出嫁前她“老爹”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浮现在眼前,既然她为了报答“老爹”已经嫁了过来,别说她昨天已经答应了柳氏,就算没答应,一切也是身不由己了吧?而最重要的是……柳氏的话让她勾起了对母亲的回忆,在昨夜之前,她从未想过柳氏会对她说那么多话,更未想过她会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她,她对柳氏的印象是凌厉,高高在上的,可是其实她也是个母亲,不是吗?

    她心一软,沉默片刻,微微颌首道:“静好既然已经嫁进来了,一切全凭娘的吩咐,不过——”她抬起头吸口气,“我可以试试,但无法保证什么。”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柳氏眉梢放了下来,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笑,把手上的借据撕成碎片。

    方静好看着那张纸条变为细碎的纸削,叹了口气,心里道:“爹,这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了。”

    虽然她真的很不想和容少白有什么瓜葛,只想安静的生活,可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似乎是无法挽回了。

    她正想着,奶妈进来对柳氏说道:“太太,老夫人吃药的时间到了,您看……”

    柳氏看了一眼方静好道:“静好,你还未见过老夫人吧?正好这几日老夫人身子好了些,一起去看看吧。”

    方静好点点头,那位老夫人从她进门就没出现过,看来病的不轻,现在醒过来了,她理应去请安的。

    容家老夫人住的荔苑颇为萧条,这是方静好踏进门的第一个感觉,其实周围风景还不错,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已近黄昏,太阳落了山的缘故。

    刚到屋门口,方静好眼睛一花,便见一只碗飞了出来,落在地上,也不知道什么汁水洒了一地,一个声音嚷嚷道:“不要!我不要吃这么苦的东西!扔掉,统统丢掉!”

    几个丫鬟苦着脸出来收拾碎碗,见到柳氏一惊,齐齐欠下身去:“太太——”

    “梅娟,老夫人又不肯吃药么?”柳氏问道。

    那叫梅娟的丫鬟道:“是的太太,老夫人嫌药太苦。”

    “不是叫你们多放些糖浆吗?”柳氏眉梢一挑走进去,方静好跟在她身后。

    一进屋,方静好便见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坐在软椅上,一脸的怒容,把手里的拐杖狠命的敲打着地板。

    “娘,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身子还未好全呢。”柳氏上前道。

    容老夫人看了一眼柳氏,撇了撇嘴道:“你来的正好,叫他们以后不要再给我吃那些东西,苦!”

    柳氏淡淡道:“娘,你要听话,不吃药身子便没办法好起来。”

    方静好一怔,这柳氏跟她婆婆说话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可是老夫人却更让她吃惊,她轻轻扭动身子犹如耍赖道:“不要,不好便不好了。”

    柳氏眼睛一转道:“娘若这样,少白一定会不高兴的,说不定就不来瞧您了。”

    老夫人怔了怔,柳氏连忙叫人重新端来一碗药,方静好下意识的退开了些,她怕这只碗又惨遭不幸,可是奇怪的是,老夫人这次没有对碗撒气,只是皱着眉看了看碗里黑乎乎的汁水,闭着眼一口气喝了下去。

    柳氏心底微微吐了口气,轻笑道:“娘,这次媳妇带来了少白新过门的媳妇来跟您请安。静好——”

    方静好连忙上前跪了跪:“静好见过奶奶。”

    老夫人瞟了她一眼,竟然没再说话,自顾自的研究起了手上的拐杖,仿佛她不存在似的,不一会,眯起了眼,好像快要睡着了。

    方静好愣住,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难道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这么差吗?为什么这位老夫人仿佛看她一眼都懒得。

    这时,梅娟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太太,四少爷……”

    说还未说完,就见容少白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见了他,柳氏道:“奶奶不肯吃药,你来的正好。”

    容少白眼角一挑,笑一下,手一指方静好道:“叫她出去。”

    方静好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把火又燃了起来,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柳氏脸色变了变:“是我带静好来看奶奶的,她是你的媳妇,理应来拜见奶奶。”

    “娘不是不知道,奶奶不喜欢见生人,若是旧病又发作起来,如何是好?”容少白唇角一勾道,对着堂上的老夫人道,“奶奶对么?”

    老夫人依旧微闭着眼睛,看来真的是很不待见方静好她们。

    柳氏还未说话,方静好站起来道:“娘,我们走吧。”说完径直朝门口走去,容少白正好站在门口,她飞快的经过时,一把把他撞开,让出门口的路,容少白还未反应过来,被撞得一个趔趄,沉下眉:“你!”却见方静好看也不看他一眼,已经走了出去。

    方静好心里的火一直往上窜,但这毕竟是老夫人的房里。她想起那天齐雨来桃苑告诉容少白老夫人醒了,容少白便冲了出去,他那么殷勤,无非是想从老夫人那里得些什么好处,毕竟老夫人是容家最高的长辈了,说话应该还是有分量的,否则便找不到理由了,难道是孝顺不成?她嫁进容家以来,还未看见过容少白对谁好好说过话,包括他的亲娘柳氏。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理由的。

    走了一段路,柳氏道:“你也别在意老夫人,她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除了少白,她谁也不记得了,也不太跟别人说话。”

    这倒让方静好错愕了一下,怪不得老夫人从不出来见人,原来竟是……得了老年病,用现代的话来说,应该和老年痴呆一类的差不多。

    这一家人,老夫人这样,长子容少青那样,二子容少澜死了,三子容少弘一看就是个草包,而四子容少白……更没什么好说的,方静好微微一叹。

    怪不得这个家里唯一能照顾到锦绣织生意的大概只有柳氏的养子韩澈了。想到韩澈,方静好心里微微一跳,脑海里浮现他站在月色下的那抹颀长的身影。

    从老夫人那里出来,便又到了晚饭时间。

    饭桌上,葛氏拨着筷子,看了一眼柳氏道:“大姐,菊萍那死丫头我已经处置过了,挨了板子,以后想必也不敢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柳氏淡淡的道。

    方静好发现葛氏和宋氏不约而同的像是舒了口气一般,咦,难道她们真的那么在乎一个丫鬟的死活?不过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继续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葛氏又开口道:“菊萍也罚过了,少白的事呢?怎么,知道自己犯了事就又不来吃饭了?以为这样大姐便拿他没办法了?”说完看了柳氏一眼。

    方静好心底冷笑,她还在疑惑葛氏和宋氏这次怎么不拿容少白的事大做文章,原来刚才只是在担心另一件事而已,现在看来那件事无碍了,便又“关心”起容少白来。

    容少弘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大娘,四弟那件事如果是我们自己人知道也就算了,现在齐叔也在场,传出去我们做主子的脸面往哪放啊?”

    柳氏搁下筷子道:“过几日月钱发放的时候我已经吩咐过齐叔了,以后少白的月钱都有静好管,还有从明天开始,我安排了少白学习算账,今后少白去锦绣织干活,静好也跟着一同去。”

    一瞬间,饭桌上的人表情各异,葛氏张了张嘴道:“大姐,四媳妇是我们容家的媳妇,怎么可以抛头露面的去锦绣织做事?”

    “我只是叫她去看着少白而已,或者,你们谁愿意替她做这件事?”柳氏淡淡的问道。

    顿时,葛氏闭上了嘴巴,看住容少白无疑是一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情,谁不知道容少的四少是个经常惹祸的主?万一人没管好,还要招来一摊子事,谁愿意?

    柳氏眼神扫了一圈,见大家都没了声音,便道:“就这么决定了,吃饭吧。”

    方静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吃饭,抬头的时候,忽然看到葛小姐葛熙冉正望着她,见她的目光转过来,却立刻低头吃起饭来。

    方静好微微疑惑了一下,一顿饭就在各人看不见的心思中结束了。

    回到桃苑,桃心竟没像往常一样迎上来,经过院子的时候,方静好见到桃树下有两个人影,不知在说着什么,走近才看清是桃莲和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桃莲似是吓了一跳,呐呐道:“少奶奶……”

    方静好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见他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身体壮实,面容清秀朴实,竟是那天在锦绣织见过的水生。

    “还不见过四少奶奶!”桃莲慌忙朝水生道。

    水生紧张的低下头,搓着手道:“小的见过四少奶奶。”

    方静好微微一笑,自顾自的走进屋里,不一会,桃莲便跟了进来,小声道:“少奶奶,他是送酒来的。”

    “酒?”方静好看到屋角放着两坛酒,问道,“是谁送的?”

    桃莲道:“是大少奶奶娘家送来的,存了很久的女儿红,每房各四坛。”

    方静好点点头,桃莲便上前给她脱下外衣:“少奶奶累了吧?早点休息吧。”

    “桃心呢?”方静好问道,进了屋也没看到那丫头。

    桃莲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道:“桃心姐昨晚担心了少奶奶一个晚上,婢子怕她太困了,叫她先去睡了,少奶奶可要叫她起来?”

    方静好想到,桃心昨天一定是担心容少白为难她,晚上她又跟了柳氏去祠堂守夜,所以那丫头大概整晚都没睡,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让她好好睡吧。”

    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忽然看见自己手心里的疤痕,才想起那天晚上手受伤的事,在屋子里找起来。

    “四少奶奶在找什么?”桃莲好奇的问道。

    “帕子。”方静好道。

    那天她拿了一块不知是谁的帕子擦了血迹,本以为是桃心的,想第二天洗干净再还给她的,可是事情一多便忘了,可是奇怪,竟然找不到了。

    “桃莲,你有看见一块帕子吗?”方静好凭着印象比划着,“就这么大……”

    桃莲迷茫的睁大了眼睛,摇摇头,猛然,她小脸古怪的一红道:“四少奶奶说的可是那块喜帕?”

    “喜帕?”方静好抬抬眉。

    桃莲红着脸道:“是啊,那块接了少奶奶落红的喜帕桃心姐已经送去太太那里了。”

    方静好张大了嘴吧,半响才反应过来:那天的手帕不是哪个丫头掉的,而是她第一天晚上在床上看见的白色锦缎,那天她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现在想起来,一定是从容少白身下抽出被褥时掉在地上的,那块本来要接处女落红的手帕,现在却被她擦了伤口,所以,手帕上也有……血。

    怪不得桃心第二天说她与容少白新婚如蜜,怪不得葛氏在吃饭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别让人后来居上,怪不得柳氏忽然对她说了那么多话,让她为容家后继香火又让她管着容少白……这是什么误会啊?

    方静好哭笑不得,桃莲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以为她是害羞了,便飞快理好床铺道:“四少奶奶歇息吧,婢子退下了。”

    方静好躺在床上,思绪万千,那块喜帕、和柳氏的约定,让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017】、驯夫

    恍惚中,方静好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她想睁开眼,无奈眼皮实在太重,只好又沉沉的睡过去。

    睡梦中,她看见自己和许怀安坐在家楼下的长凳上,她靠在许怀安怀里,许怀安对她说,静好,我们永远永远不要说再见……她调皮的揉乱他的头发,转过身紧紧的抱住他。

    当她快在许怀安怀里睡着时,忽然间,许怀安站了起来,朝她笑一笑,然后,一步一步的退后。温柔的、熟悉的容颜仿佛变成了另一张面孔,细长的眼睛,勾起唇角的冷笑,她一惊,想去抓住他的手,他却狠狠的甩开,越走越远。

    “怀安——怀安——”她大声的喊,飞奔过去想抱住他。可是他却慢慢的消失在夜色里,最终看不见了……

    她在一片漆黑中找寻他,泪水疯狂的流下来,怀安,怀安,你在哪里?

    “怀安——”方静好猛地睁开眼,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让她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天……亮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合上,再睁开,猛地,心头一阵狂跳,顿时瞪大了眼睛石化了一般……咫尺之间,有一片白花花、裸露的胸肌……

    再往上,是一张熟睡的脸,竟然是——容少白!就算是睡着了,嘴角依然斜斜的上翘,一幅欠扁的样子。

    方静好猛地坐起来,飞快的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裳,幸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虽然皱了些,但扣子还是扣的好好的。

    “放心,我对女人还是有要求的。”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

    方静好吓了一跳,转过头,便看到容少白白眯着眼睛,嘴角一歪,冷哼一声道:“要不是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倒头便睡,早就把你丢到地上去了!”他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方静好飞快的坐起来穿好衣裳,打开门冲出去,在院子里洗衣裳的桃心看到她愣了愣,迎上来道:“四少奶奶醒了?”

    方静好吸了口气,指着屋子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桃心愕然半响,才明白过来少奶奶说的“他”是指自家少爷,于是道:“四少爷昨个儿半夜回来的。”

    见方静好一动不动的,桃心以为四少奶奶是过于激动了,便神秘一笑,轻轻道:“四少奶奶和四少爷和好了吧?这样婢子就放心了。”

    方静好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也懒得说,难道她认为那天在院子发生的事是小夫妻之间闹了点小别扭?睡一觉便好了?

    桃心拧了把软布让方静好擦过脸,方静好伸手划过脸庞,眼角竟然是湿湿的,昨晚梦里的一切又清晰起来。

    开始时分明是那么温馨的回忆,结尾却是那么残酷,到最后,她依然留不住许怀安,在梦里也留不住。

    一时间,她凝住了。

    “四少奶奶……“桃心在旁轻唤道。

    “去叫四少爷起床。”回过神,方静好淡淡的道。今天,等待她的还有许多事,不能再沉浸于回忆里。她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毕竟那是过去的事,也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了。

    桃心点点头,转身走进屋去,然后,方静好听到桃心的声音传出来:“四少爷……四少爷起床了!”

    不一会,桃心低着头出来了:“四少爷……不肯起来,四少奶奶,四少爷半夜才睡的,不如……”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愣住了,因为她看到方静好随手拿过地上倒了半盆的洗脸水,走进屋子里。

    方静好看着床上的容少白,吸了口气,把脸盆里的水用力泼在他脸上。

    “该死——”容少白猛地翻坐起来,半睁着迷蒙的眼睛,“你发什么神经!”

    “起来。”方静好淡淡的道。

    容少白瞪着她,忽然邪邪一笑:“怎么,你那么急叫醒我,难道是想弥补昨天晚上……”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隐入赤裸的胸膛,那模样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桃心,再打盆水来。”方静好不理睬她,侧过脸吩咐道。

    本来因为刚才容少白暧mei的语言而满脸红晕、充满想象的桃心,听到方静好的话愣住了,不安的拧着衣角。

    “你到底要怎么样?”容少白“腾”地坐起来。

    方静好挑了挑眉:“从今天开始,每天起床后到午饭这段时间你要跟着齐叔学习算账。”

    容少白唇微启,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歪着头笑起来:“看来没睡醒的是你。”

    方静好走过去飞快的抱起容少白的被褥,转身对桃心道:“给少爷洗脸更衣。”

    桃心连忙飞身去外面打水。

    容少白冷的吃不消,跳下床一把抓住方静好的衣领,眼睛眯起来:“你以为你是谁?”

    方静好仰起头看着他,咬着唇不说话。

    对视间,容少白忽然用力放开她,勾了勾嘴角冷笑一声:“那么卖力做什么?想做容家的当家么?”那双细长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等容家的人死完了再说。”

    什么?方静好没想到容少白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整个人愕住了。待她反应过来,容少白已经用手抹了抹脸,披上外衣走出屋子去。

    方静好杵在原地,深深的吸气:“桃心,我要喝水!”

    桃心飞快的跑进来:“四少奶奶,四少爷他……”

    “别管他。”方静好接过桃心倒的茶水一口气喝下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柳氏说的话,吸了口气,放下茶碗走出去。

    只剩下桃心一脸的愕然。

    方静好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泄气,既然答应了柳氏,便不能那么快放弃。走出桃苑,她便看到容少白站在花园里,跟前,是一脸为难的齐叔。

    “齐叔,叫人给我备马车,我要出去。”容少白道。

    齐叔搓着手道:“四少爷,四少奶奶吩咐过,四少爷以后的月钱都交由她保管,要四少爷跟着老奴学算账,不然……”

    方静好一怔,她从未对齐叔吩咐过什么,一定是柳氏的吩咐。她脚下一顿,缓缓走上前去。

    正好容少白回过头来,见到她,冷笑一声:“你真是阴魂不散。”

    方静好尽量压下心底的涌上来的怒气,对齐叔道:“齐叔,麻烦你带四少爷去账房吧。”

    齐叔弓了弓身,正要带路,容少白一把推开他:“走开!”

    齐叔年纪大了,被人猛地一推,站立不稳跪了下来,抱着容少白的腿,哀求地看着方静好:“四少奶奶……”

    “齐叔,你是不是不想做了?”容少白浓眉一挑,“你最好搞搞清楚,我才是这个家的少爷,她不过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女人而已,凭什么要把我的月钱交给她?”

    “住口!”忽然身后有人道。

    方静好抬起头便看到柳氏由奶妈扶着从远处走过来,身边,竟是一袭月白锦缎的韩澈。与韩澈的淡淡的目光相遇,方静好下意识的低了低头。

    “一大清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柳氏扫了一圈道。

    “娘来得正好。”容少白唇角一扬道,“你选的好媳妇现在要爬到我头上来了,娘是不是该管一管?”

    柳氏道:“静好让你做的,便是我要你做的,只要你做的好,月钱自然不会吞了你的。”

    方静好扶起齐叔,站到一边,她留意到奶妈弯下身帮齐叔撸去膝盖上的尘土,表情虽然未变,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

    这样才是夫妻吧?即便没有激情,也有深厚的感情,是唯一没有亲缘却骨血相连的两个人。而她和容少白呢?是前世的仇人还差不多。方静好心底嘲讽的一笑。

    容少白看着柳氏,忽然笑了笑:“这个女人已经做了容家的四少奶奶,娘还要如何?何况——”他飞快的把方静好拉到韩澈跟前,神秘的一笑,“你不知道么?和你拜堂的并不是我,谁跟你拜堂,你管谁去。”

    方静好本来站在一边,被容少白猛的一拉,还未反应过来便撞进一个人的怀抱,惶然间看到一双漆黑如雾的眼睛,一瞬间僵住了。

    韩澈的眉梢动了动,轻轻放开怀里的人,低声道:“四少爷,凡事适可而止。”

    “哈。”容少白短促的笑了一声,满含轻蔑,“怎么,连韩掌柜也想来教训我么?我可不是锦绣织的下人!”

    方静好站在两个人中间,心口堵得难受,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件货物,被抛来抛去,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这个时空,不过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混账!”突然,“啪”的一声,柳氏的手飞快的扬起又落下,容少白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红痕。

    怔了片刻,容少白用手指划过脸颊,笑起来,虽然是笑,可是眼底冰凉一片,一动不动的盯着柳氏,扯一下嘴角:“娘的手劲大不如前了。”

    “你好想想,别让我做出你会后悔的事情。”柳氏平静了一下气息,看着容少白道。

    “娘是在逼我?”容少白扬了扬下颌。

    柳氏同时也抬了抬眉,两个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彼此。刹那间,四周一片静默,韩澈低垂眼帘,看不清表情,奶妈和齐叔已是一脸叹息。

    然后,容少白抿着唇道:“好,不就是学算账吗?我不相信搞不定。”说罢转身便走,齐叔连忙跟了上去。

    柳氏静默了一会,侧过脸朝方静好微微点了点头,由奶妈扶着也离开了。

    方静好觉得柳氏与容少白之间有些古怪,她知道容少白娶她是不情愿的,可是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些内情,从刚才柳氏与容少白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容少白似乎有什么软肋被柳氏抓住了,所以才同意迎娶她,而刚才也会妥协。

    那应该是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吧?否则,像他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会一次次的退让。她低着头想得出神,忘了眼前还有一个人没走。

    韩澈若有所思的看着方静好,片刻,柔声道:“四少奶奶没事吧?”

    方静好怔了怔,敛去心底的纷乱,抬头冷冷道:“这本是我们的家事,不劳韩少爷挂心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他,她都有种无法抑制的自卑,在湖边的那一刻,她苦苦哀求他帮她离开的那一刻,他柔和却疏离的拒绝还在耳边,他可曾有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而此刻,他算是在怜悯她吗?

    韩澈抿了抿唇,垂下眼道:“是韩澈多事了,告辞了。”

    方静好望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心里涌起各种各样的情绪,连桃心从身边的树下跑过来也没有察觉。

    “四少奶奶……”桃心唤了声。

    “你怎么来了?”方静好回过神道。

    “婢子不放心少奶奶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出来看看,没想到见到太太和韩少爷也在,所以就……”她指了指身后的树。

    方静好点点头,没有说话。

    “四少奶奶。”桃心小心的道,“四少奶奶是不是对韩少爷有什么误会?”

    方静好一怔:“怎么这么说?”

    桃心努了努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少奶奶刚才跟韩少爷说话样子很冷淡呢。”

    是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韩澈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忍不住冷冷的跟他说话,是心里有怨恨吗?

    桃心小声道:“韩少爷是个好人。”说完,眼睛里浮起一抹崇拜。

    方静好笑一下,桃心这丫头对韩澈的迷恋情节不是一点点啊。她淡淡道:“你和他很熟吗?怎么那么肯定他是好人?”

    “虽然不熟,但是知道。”桃心肯定的道,然后低着头想了一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少奶奶,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说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现在我想告诉你。”说着便俯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段话。

    方静好僵了僵,片刻才淡淡道:“桃心,回去叫小厨房做些四少爷平时喜欢的小菜。”

    桃心一听,开心起来:“四少奶奶还是记挂着四少爷吧?婢子这就去吩咐厨子做。”一边走一边还念叨着,“四少爷喜欢吃水晶虾仁、清炒芥蓝……”

    方静好望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容少白不知道前世修了多少福,他要解雇人家人家还那么一本心思的对他。

【018】、算账

    快到中午的时候,桃心喜滋滋的把小厨房做好的水晶虾仁、清炒芥蓝和春笋鸡汤小心翼翼的放在食盒里交给方静好。

    方静好提着食盒走进账房的时候,齐叔正操着一个大算盘孜孜不倦的讲解着:“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四少爷,珠算其实也不难,最要紧的是口诀,只要记熟了口诀,指法可以慢慢练……四少爷!”

    容少白正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风景,听到齐叔的叫唤,蹙了蹙眉:“听到了,别那么大声,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齐叔暗自叹口气道:“那四少爷把口诀背给老奴听听。”

    容少白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圈圈,一边道:“一一一,二二二…..”

    “四少爷,是一一上一,不是一一一。”齐叔提醒道。

    “一一上一?”容少白懒洋洋的眯眯眼,“一一一多顺口,我自己知道就好,干嘛要去死记硬背人家的?”

    齐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方静好站在门口,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容少白不止是个混蛋,还有够白痴的,连现代小学生都会背的东西学了一个上午还记不住。

    “四少爷。”齐叔呆愣了一会终于道,“既然四少爷觉得口诀太枯燥,不如配合着指法一起学,兴许会快些……”

    “我对这些没兴趣。”容少白打断他,“我肚子饿了,要出去吃饭。”说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没骨头似的晃啊晃的向门口走去。

    “四少爷肚子饿了吗?”方静好从角落里走出来,把食盒放在桌上,“我已经叫厨子做了午饭。”

    容少白挑了挑眉,冷冷一笑:“你在那偷看了多久?”

    方静好不冷不热的道:“自己心里有鬼的人当然觉得别人也是。”

    容少白怔了怔,咬着牙:“好,办法还真多。”随即“腐笑”一下,看也不看桌子上的菜一眼。“你就和齐叔两个人慢慢享用吧,我不奉陪了。”

    “等一下。”方静好拦在他跟前,淡淡的道,“你好像还有事没做好。”

    “什么时候我的事需要向你这个女人汇报?”容少白挑了挑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削。

    “你不用向我汇报,只不过你今天只有背熟了珠算口诀才能出这扇门。”方静好也学着他挑了挑眉道。

    他以为她想管他?要不是因为她一时心软答应了柳氏,才懒得管他的死活,何况无论哪个老师也不想摊上这么一个不真气的学生。方静好顿时对齐叔有些同情,身为家里的老管家,太太的命令是务必要执行的,可是谁都知道容家四少的斤两吧?别说是要教会他锦绣织的一些事,就算是简单的珠算心法也够折腾了,像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想到自己,柳氏交给她的又何尝不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容少白盯了她半响,忽然失笑:“我跟你是不是前世有仇?”

    哈,方静好冷笑一声,看来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人,她不接他的话茬,容少白冷哼一声,理了理衣襟朝门口走去。

    “你随时可以走,我可以去告诉娘,让她免了我这份苦差,正好回去睡觉。”方静好在他身后淡淡的道。

    从刚才的容少白和柳氏的对话来看,容少白是迫于某种压力而待在这里学习算账的,虽然方静好不知道是什么,但她想试试看。

    果然,容少白听到她的话,脚步忽然顿住了,回过身眼底一片冰凉:“你别抬她来吓唬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容少白想走又犹豫的样子,方静好心里产生了痛快的感觉。

    容少白阴沉着脸站了一会,终于回身一屁股坐下来,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好,我学!”

    方静好唇边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你不是肚子饿了吗?那就先吃饭吧。”然后看着齐叔道,“齐叔,忙了一个上午,先歇息一会,一起吃饭吧。”

    齐叔惶恐的道:“不不不,老奴怎么可以和少爷一起用饭?老奴还是先退下了。”

    方静好道:“没什么不可以的,在这里,你是老师,他是学生。老师和学生一起用饭,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不去在意容少白脸上的神情,摆放了两双碗筷在桌上,齐叔拗不过她,只好坐下来,却只是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光吃着白饭。

    再看容少白,提起筷子拨了拨盘里的菜,便放了下来,懒洋洋道:“这几只虾是上了年纪吗?还有鸡汤,厨子不知道我每次喝鸡汤都要把上面浮着的那层油去掉吗?不然我看着恶心。”

    方静好根本不去理睬他,他不就想找茬吗?心不甘情不愿的留了下来,现在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他想说就让他去说呗,反正她权当没听见。果然,见她不说话,容少白狠狠的丢掉了筷子。

    齐叔连忙道:“四少奶奶,你不吃么?”

    “我吃过了。”方静好笑一下道。

    其实她只吃了早饭而已,可是要和容少白两个人一起吃饭,她实在没那么好的胃口。

    过了一会,见齐叔吃的差不多了,方静好转头道:“齐叔,有没有比较简单易记的方法可以用来学珠算?”

    齐叔见了容少白的脸色,早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现在听方静好这么一说,立刻道:“这个珠算关键在于多练,这样吧,老奴给四少爷出些简单的题,四少爷先算算看?”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容少白一眼。

    见容少白虽然满脸的不悦却并没有说什么,才飞快的从抽屉里拿出宣纸和笔墨,写了起来。

    方静好站在齐叔身边,看他写的都是一些并不复杂的加减题而已,不过转念一想,对于容少白来说,估计已经算难了。

    方静好不管容少白,飞快的收拾起碗筷,容少白眉一沉道:“喂,我还没吃好!”

    “你不是说虾上了年纪,鸡汤又太油吗?吃多了多身体也不好,就这样吧。”方静好一边收拾,一边淡淡的道。

    容少白杵在那里,咬了咬唇,眼睛一转,才笑起来:“啊——你是在关心我的身体么?放心,我结实的很,还死不了。”

    方静好冷笑一声,幸好齐叔已经出好了题:“好了,四少爷,现在我们才初学,只求准不求快。”齐叔笑着把纸和笔递给容少白。

    容少白恶狠狠的瞪了方静好一眼,才满脸不情愿的扯过纸。

    此时,账房外急匆匆的跑进一个人,方静好抬头一看,是齐雨,他走进门口,脚步便愣住了:“四少爷,四少奶奶……”

    方静好朝他笑了一下,容少白头也没抬,齐雨的耳根红了红,齐叔埋怨道:“雨儿,怎么又冒冒失失的。”

    齐雨在齐叔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齐叔搓着手看着方静好有些为难。

    方静好道:“齐叔,你有事就去忙吧,这里有我在。”

    “这便有劳四少奶奶了。”齐叔犹豫了一下,这才欠了欠身,带着齐雨飞快的走出去。

    一下子,整件账房便只剩下方静好和容少白两个人。

    容少白咬着笔,左右晃啊晃,方静好别过头不去看他,却好几次听到“啪啪啪”的声音,眼睛一瞄,见他手指飞快动着,玩起转笔来,本不想睬他,却又看见他脸上无意中画上了几道墨汁,像京剧脸谱一般,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真是名副其实的肚子里没墨只好在脸上画啊,方静好望过去,就看到那张纸上空白一片,连一道题都未算出来。方静好懒得去理他,全部算出来不算狠,全部答不上来倒算厉害了,反正时间是他的,他不肯学,就慢慢耗,来到这个时空,方静好什么都没了,却惟独剩下一大把时间。

    “少白哪——”忽然,身后有人唤道。

    方静好转过身,便看到葛氏缓缓走了进来,她身边跟着的,竟然是那位肥头大耳的唐大少。方静好还未说话,容少白已经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唐少爷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看了看方静好,葛氏眼珠子一转,便道:“是这样的,四媳妇,刚才守门的下人来报说唐少爷急着找少白,我出去看了看,见他一脸着急的模样,想来大概有要紧的事,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说完,双手交叉在胸前,扭着腰站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哦?”方静好不冷不热的看了唐少爷一眼,“唐少找少白是有什么急事吗?”

    唐大少尴尬的张张嘴,看了看容少白脸上的墨汁,忍住笑道:“这……”

    “到底什么事?”容少白被他盯的莫名其妙,扔下笔,眉梢一挑,有一丝不耐烦。

    唐少飞快的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方静好看到容少白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心里疑惑,是什么事?难道是容少白欠了谁的债,债主追上门来了?从他那天去账房要月钱来猜,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走。”容少白拉着唐少道。

    “慢着!”方静好淡淡的道,“你的题答完了吗?”

    容少白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危险的气息,正要开口,忽然窗外不知什么东西一闪,他微微一怔,手指一勾,摊开掌心不知看了什么一眼,忽然嘴角一勾,抬头冷哼一声:“是不是我做完这些就可以走?”

    方静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狐疑的点了点头。

    容少白嘴一歪,拿起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了一通,然后走到方静好跟前,把纸往她身上一推:“可以走了吧?”说完,一撩衣袍,飞快的走出去,那位唐少也立刻跟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喂,等等我!龙门说近也不近,还是找辆马车去吧!”

    龙门!方静好又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她在心底轻念了一遍,拾起地上的纸,一时间有些错愕。刚才还空白的纸上现在已是写满了数字,她粗略看了一下,竟然找不出错误。

    这是怎么回事?从刚才容少白的样子来看,他分明是一题也答不上来的,为什么突然开窍了?

    “怎么了?”葛氏在旁边看了半天,见方静好脸上变幻莫测,也不觉狐疑起来。

    “没什么。”方静好压下心底的问号,淡淡一笑道,“现在没事了,二姨娘回去歇息吧,静好也要回房了。”

    明显的逐客令,令葛氏脸上有些讪然,顿了片刻道:“我这就走了,不过真是委屈了四媳妇,少白不比少弘,对这些是提不上兴趣来的,四媳妇不知还要花多少时间在他身上呢,大姐也真是的,这不是存心为难你么?”

    贬了容少白,提高了自己儿子,顺便又挑拨离间了一番,虽然话说的都像是在替方静好担心,但神色中却难掩幸灾乐祸,葛氏对自己说的这番话非常满意,得意的望着方静好。

    方静好懒得理她,连象征性的告辞也省了,直接走了出去,葛氏大概没想到她什么都不说就突然走了,一时怔在那里。

    方静好一边走一边想,龙门,龙门,难不成也是个客栈?她低着头,猛的撞到一个匆匆而来的人,抬头一看,是神色慌忙的齐叔,见到她,齐叔舒了口气:“四少奶奶,四少爷呢?”

    方静好把容少白答题的那张纸交给齐叔道:“四少爷刚出去。”

    没想到齐叔看也未看那张纸便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事吗齐叔?”方静好挑了挑眉。

    齐叔苦着脸道:“刚才老奴去了锦绣织一趟,送货的下人突然病了,染房里又有一批货在赶工,抽不出人手来,问了太太,太太便让老奴叫四少爷去染房帮忙,也好学学,可现在……”

【019】、被困

    原来是这样。

    刚才齐雨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也是为了这个事吧?可是容少白早就跑的不见了影子,锦绣织的事又破在眉梢,怎么办才好?

    “齐叔,我去吧。”方静好想了想道,“我也算染过布了,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齐叔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好意思的道:“怎么好劳烦四少奶奶。”

    “没什么。”方静好微微一笑,“我对染布还挺有兴趣的。”

    这话倒也不全是客套,自从那次染布之后,她挺有成就感的,何况容少白是在她眼前走掉的,现在人一时也找不回来了,她也不想齐叔为难。

    他们匆匆而去,身后,葛氏从屋子后面走了出来,脸上浮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到了容家的作坊里,只见下人们都在各自忙碌着赶制一批布,硕大的染缸前,蹲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方静好愣了一下,居然是韩澈。他穿着一身和下人一般的衣裳,撩起袖子,正在染布。

    方静好站住了脚步,韩澈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她想起桃心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轻轻低下头。

    “韩少爷,四少奶奶说要过来帮忙。”齐叔道。

    韩澈站起来,没有多说客套话,只是轻笑道:“既然这样,四少奶奶跟我来。”

    方静好跟在他后头,到了一只染缸前,地上是一大堆绛紫色的麻布。

    “这些布已经着了色,不过麻布要去蒸房湿蒸后才能保持颜色不退,现在我们就去蒸房。”韩澈道。

    方静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弯下腰想要抱起那一大堆布,韩澈却已经拿了起来,见她怔怔的站着,轻轻一笑,阳光洒下来,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枚流动的宝石。

    方静好有片刻的怔忡。

    蒸房里水汽弥漫,让方静好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下人,除了她和韩澈,就只有一批批挂在竹竿上的布。

    韩澈熟练的把一匹布摊开,置于蒸汽之上,方静好呆了半响,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剩下的几匹布一一放好。

    其实这件活儿不难,只是要随时看着,不到火候不行,蒸过头布也会变色。蒸房里安静的让方静好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慌,而且里面的温度也实在太高了,不一会,她额头上便冒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只觉得身上的衣裳裹得难受,特别是脖子上的那“元宝领”,恨不得解下几粒扣子才痛快,方静好伸了伸手,看了看韩澈的背影,又放了下来。毕竟不是在现代,哪有在男人面前解扣子的道理?何况这个男人在名义上也算是自己半个小叔子。

    她正迟疑着,忽然眼前出现一块雪白雪白的方帕,一抬头,便对上韩澈漆黑的眼睛,见她一动不动的望着他,韩澈扬了扬唇角:“里面温度很高,还有一会便好了。”

    方静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鼻间传来一股淡淡的干净的气息,像是花香,又像是阳光的味道。她有些出神,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帕子是染了香料,还是韩澈身上的味道?

    回过神来,她甩了甩头,甩开那些不太纯洁的想法,抿了抿唇道:“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韩澈只是轻笑的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方静好觉得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张了张嘴,轻声道:“那天……谢谢你。”

    “哪天?”韩澈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方静好吐口气道:“拜堂的那天……”

    韩澈目光微微一动,敛下眼,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在容家的花园里,桃心俯过来说的那番话浮上方静好的心头。桃心告诉她,在她拜堂成亲那天,因为找不到容少白,所以二姨太便提议以柳眉镇上千年来的规矩执行,所谓柳眉镇上千年的规矩,便是如若新婚当天丈夫不在,新娘便要与一只公鸡拜堂。

    刚听到时,方静好的拳头就忍不住握了起来,要她跟一只公鸡拜堂?她是人不是畜生!可是桃心接着说的那些话,又让她的心轻轻的一动。

    柳氏本来对这个提议还未发表意见,只是在沉思着,韩澈却轻笑了一下缓缓道:“宗书族谱规定,男方或有病,或死亡,才能以公鸡代替行礼,不知四少爷是应了那一项?”

    二姨太葛氏一愣,不满的撇撇嘴道:“那依韩少爷看,少白人影子都不见,新娘子却已经进了门,要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拖下去,让那些宾客和镇上的人看我们容家的笑话不成?老爷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我们容家在镇上也还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啊。”

    “就让阿澈替少白行礼吧,他是我的义子,又未成亲,也算符合规矩。”此时,柳氏淡淡的开口道,“最要紧的是快点把少白找回来。”

    听了桃心的话,方静好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桃心曾经说韩少爷帮过她,想来就是这件事。在作坊第一次见到韩澈的时候,她曾冷冷的质问他,不是容家四少爷却为什么要跟她拜堂?却没想到,如果不是他,她的下场会更难堪。不,不止难堪,甚至是……耻辱。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韩澈道:“那次对不起,是你帮了我,我却……”

    韩澈凝视她片刻,目光望向窗外,看不清表情:“在湖边的那天,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即将要嫁进容家的人。”

    方静好一滞,不自然的垂下眼。那天,那天如果他带她离开,现在又是怎样的情景?她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每次看见他总有些怨气,说话间也不免冷冷的。可是现在想来,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说如果,不如说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个时空,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过去的事,是无法改变了。

    “算了,都过去了。”沉默了片刻,她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几分无奈,“你不认识我,不肯载我过河也是正常的,谁知道我是不是什么土匪?”

    韩澈怔了怔,不觉勾起一抹笑:“如果我是土匪头子,就一定招你。”

    “为什么?”方静好愕然。

    “因为谁都想不到。”韩澈笑道。

    除了他,谁也没有这样的笑容。淡淡的,像一湖春水忽然泛起涟漪,虽然只是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但却能叫人一眼便认出来,那抹轻笑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莲,明明在眼前,却又有些恍惚。然后,她的脑海里忽然浮出另一张笑脸,歪着嘴,扯一下唇角的哼笑,明显的不削和轻蔑,是容少白招牌式的“腐笑”。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人,相差的又何止是一点点?

    她笑了一下道:“可惜你不是土匪头子,否则我倒情愿去做土匪,占山为王,天空海阔,自由自在。”

    韩澈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没有说话。

    忽然,方静好惊呼一声:“遭了,忘了时间。”她跑过去看那匹蒸汽上的布,幸好,没什么事,反而在蒸汽熏过之后,那层染料透着晶莹的色泽,看上去更妥帖了。

    韩澈用手指轻轻在麻布上沾了沾:“好了,只要把这些都挂起来,让它冷却,便可以出货了。”

    两个人各自抱着一匹布,方静好找了一根空着的杆子,想把麻布挂上去,可是她踮了几次脚,因为身高问题,都没有成功。

    忽然,她的身后伸过一双手,拿起她手里的麻布,轻轻松松便挂了上去,她猛地转过身,心一跳。韩澈举起来的双手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这么伸在她双臂之外,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情人间的拥抱,淡淡的气息飘过来,方静好凝注了。

    韩澈似乎也怔了怔,却轻轻一笑带过,缓缓放下手,退后一步道:“走吧。”说完走过去开门,那一瞬间动作却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方静好走过去。

    韩澈眉心动了动:“门打不开。”

    “什么?”方静好伸手去拉门,用了很大的劲,门却只是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她呆呆的望着韩澈,韩澈也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她立刻反应过来:门——被反锁了!

    可是怎么会呢?大白天的,还有许多货正待熏蒸,谁会锁了蒸房?可若不是锁住了,这门是从里面关上的,又怎么会打不开?

    方静好沉思着,只觉得头开始晕晕乎乎,刚才还不觉得,但现在蒸房内的水汽越来越浓,像是迷雾的森林,让她透不过起来,呼吸渐渐急促,而房里的温度也比刚才更高了。

    韩澈皱了皱眉,用力推搡着门,又退后了几步,踢了一脚,可是门依然只是晃了晃而已。方静好缓缓坐了下去,浑身被汗水湿透。

    “你……”韩澈回过头,蹲了下来,“怎么了?”

    “好晕,像是……喘不过气来。”方静好断断续续的道。

    “蒸房里湿度太高,不能待的太久。”韩澈沉了沉眉,“手帕呢?”

    方静好迷迷糊糊的指了指怀里,想伸手去拿,却没有一丝力气。韩澈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探到她怀里,拿出手帕。方静好的身子颤了颤,那一瞬间,韩澈的指尖透过薄薄的衣襟传来一阵微凉,她的脸红了起来,闭上眼,感觉脸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擦拭着,应该是那块手帕。而给她擦脸的人……她已经不敢睁开眼睛。

    直到韩澈轻声道:“别睡过去,坚持住。”她才慢慢睁开眼。

    韩澈似乎舒了一口气,垂下眼,又抬起来:“以前生病的时候,怎样才会舒服些?”

    方静好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是在问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随口说道:“唱歌。”读书时偶尔生病,许怀安下了课便会飞奔过来看她,给她补上功课,然后趴在床头,给她唱歌,那个时候他正处于男孩子的变声期,声音有些粗,但唱给她听的时候,却特意变得很温柔,每次一听他唱歌,她便能安心的睡过去,病痛好像也轻了。

    她沉浸在回忆里,身边却想起了歌声:“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chun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韩澈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耳边轻轻哼着。方静好依稀觉得这好像是一首什么诗词,但也听不太清,与其说他是在唱歌,不如说是低吟,嗓音带着微微的暗哑,让她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那些消逝的时光里。

    除了许怀安,她从未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亲密过,不应该这样,可是身子软绵绵的,她放弃了挣扎起来的念头,迷迷糊糊的靠在韩澈肩头,虚弱中望到他的脸,微微闭着眼睛、容颜沉静,在一瞬间,她竟然不再那么害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韩澈的身子动了动,方静好也醒了过来,两个人齐齐望向门口——没什么预兆,门突然打开了!

    阳光照进来,方静好第一个反映便是狠狠的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时觉得人清醒了不少,正想站起来,忽然门外闪进几个人。

    葛氏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却又惊慌失措的道:“你们……”脸色阴沉下来,“四媳妇,你们这是做什么?”

    方静好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正如八爪鱼一般腻在韩澈身上,这种姿势,不由得人不怀疑,她飞快站起来。

    韩澈也站了起来,淡淡的道:“门不知被谁反锁了,四少奶奶不太舒服……”

    “不太舒服便可以这样吗?”葛氏打断道,“你们难道不明白男女收受不清的道理?还是——”她语气一顿,“你们早就这样了?”

    “二姨娘!”方静好气结,“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葛氏眼睛一斜,“是我亲眼所见还不够作为证据吗?要不是我来铺子拿些布想叫人做几件春衣,听到下人说四媳妇在这里所以不放心过来看看,我们一家子都被蒙在鼓里!”她侧脸唤道,“来人啊,把这对奸夫**给我抓起来带回去听凭太太发落!”

【020】、淫妇

    奸夫**?

    方静好一股血直冲脑门,她从小到大也被人冤枉过,可没受过这样的冤枉。她跟着葛氏回了容府,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她心里涌起无数的疑问,为什么蒸房的门突然从外面反锁了?葛氏又为什么会那么巧出现在那里?想着想着,她的手不禁紧紧攥了起来。

    蓦然回首,韩澈正望着她,对视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像是给她某种承诺,虽然没有说话,但方静好的一颗心却安静了下来。

    清者自清,虽然屈打成招在这个时代是常有的事,但她是个新时代的女性,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葛氏回过头,狐疑的看了看两人,冷笑一声道:“胆子真是不小啊,到了容府还要眉来眼去。现在要看就看个够吧,到了祠堂我就容不得你们在祖宗面前放肆了!”

    祠堂么?想到那个阴沉沉的地方,方静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二姨娘,你到底要怎样?”

    葛氏回过头一笑:“怎么,怕了?如果没做过鬼,难道还怕跪在祖宗面前不成?”

    方静好咬了咬唇,倔劲上来了,朝祠堂走去,蒸房的门被人锁了,葛氏又正好出现在那里,会有那么巧?她倒想看看这位二姨太想要怎么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她头上来。

    到了祠堂,葛氏叫下人搬了一张椅子,悠悠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道:“还不跪下!”

    方静好扬了扬头道:“我没有做错事,就算要跪也要跪的清白。”

    葛氏咬咬牙道:“好,四媳妇,你可别怪二姨娘我,上有柳眉千年来的遗风和容家世代的祖训,下有悠悠众口,我如果不处置你们,实在愧对容家百年的清誉。”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方静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听到这声冷笑,葛氏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喝道:“来人哪!”

    几个粗壮的下人立刻出现在祠堂内,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粗棍子,方静好心头一凛,吸了口气道:“二姨娘,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既然是通奸这么大的事,任由你动用私刑似乎有失公正,请你叫娘过来,听过事情的原委,如果娘要打要罚,我方静好听凭处置。”

    葛氏顿了顿,随即笑道:“哟,抬大太太出来吓唬我么?我是心疼你进门没几天才想私下解决这件事,要是事儿传到大姐那里,你还有活路吗?何况大姐现在午睡,这种清理门户的小事,我这个做妹妹的代为料理就可以了,何必去惊动她?”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笑一下,“四媳妇,我看你还是统统招了吧,和韩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未进门之前你们之间便有来往?”

    方静好气的说不出话来,咬着唇道:“好!我写!”

    葛氏一怔,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叫人拿过纸笔递给方静好,笑道:“嗳,早这样不就好了?只要你认了罪,我还是会念在短短几日的情谊上,从轻发落的。”

    方静好冷笑一声,拿过笔在纸上画了一通,然后扔下笔,下人连忙把纸传给葛氏,葛氏拿过一看,神情一怔:“你……这是什么鬼东西?”

    “二姨娘看不出来吗?这不是什么鬼,是雪,是六月雪。”方静好讽刺的笑道。她在纸上没有写字,只是画了一个巨大的太阳和一片片的雪花,六月的雪,冤。

    “你!”葛氏说不出话来。

    这时,韩澈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在眼光掠过那些牌位时,却又淡了下去,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方静好道:“还是二姨娘觉得我应该写上‘屈打成招’四个字?”

    葛氏脸一沉,笑道:“好,来人,先不说通奸的事,首先韩澈、方静好对容家祖宗不敬,给我打!打到他们跪下为止!”

    下人们拿着棍棒怔了怔,终于把她们团团围住,此时,一直安静的站着没有开口的韩澈忽然道:“慢着!”

    “你有什么话说?”葛氏皮笑肉不笑的道。

    韩澈微微一笑:“我与四少奶奶之间清清白白,四少奶奶被蒸汽所熏,身体不适,当时情况紧急,是我处理不当,没顾忌到男女的礼数,如果二姨娘要对此事处罚,我任凭处置。”

    葛氏眼珠子一转道:“给我打!”

    “韩澈!”方静好一惊,顾不得叫他“韩少爷”。

    葛氏笑道:“瞧瞧,叫的都这么亲热,说是没有瓜葛,谁相信?”扭头对那些木然的下人道,“还傻愣着做什么?我的话在容家不算数了是不是?!”

    下人们只好拿着棒子朝韩澈打下去,“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方静好的心一阵阵的抽搐,韩澈由直直的站着到跪倒在地上,身上那些裂开的伤口沾着血,触目惊心,但他却咬着薄薄的唇,嘴边却依然噙着一丝淡笑,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祠堂上的灵位,仿佛那些棍子不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够了!”方静好冲到韩澈身边,他抬起头,朝她轻轻一笑,那笑容一如在阳光下一般,只是配上这一身的伤,让方静好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忽然,她的眼前伸过一双手,手很纤细,骨骼分明,却略微大了些,她听到葛氏失声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方静好迟疑了一下,握住柳氏的手站起来,才看到柳氏身后的齐雨站在奶妈身后,此刻正一脸担心的望着她。又是齐雨吗?他每次都来得这么及时。

    柳氏面无表情:“我不来,这么大的事,你是不是不准备告诉我了?”

    葛氏讪讪然:“我只是怕大姐生气……大姐来了正好,麻烦大姐快去把在家的人都叫出来。”

    “不需要。”柳氏打断道。

    葛氏怔了怔,不满道:“大姐,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在蒸房里,四少奶奶跟韩少爷那个亲热劲啊,要是我晚去了一步,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这么大的事,总该让大家见个证,难道要悄悄处理不成?”

    “你刚才不是悄悄在处理么?”柳氏缓缓道。

    葛氏脸上僵了一下:“我也是气过头了,只想着对容家的祖宗有个交代,我们容家世代家风严谨,几时出过这样的事?何况,老夫人又为我们家守到了一块牌坊,这是多大的荣耀?镇上哪家不眼红?要是让那些人知道这件事,还不大肆宣扬?到时候,我们容家的声誉就完了,说不准还会影响锦绣织的生意。”她越说越兴奋,不觉脱口而出,“叫我说啊,也怪少澜,要不是他把韩澈带进家来,怎么会弄得引狼入室?”

    “够了!”柳氏的脸沉了下来。

    葛氏也反应过来不自觉中提了柳氏的禁忌,硬生生的吞下了后头的几句话。方静好听到葛氏的话,怔了怔,老夫人守到了一块牌坊么?就是那块冷冰冰的石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荣耀?

    “阿澈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信他就如同信少澜一般,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柳氏淡淡开口道。

    韩澈已经站了起来,背对着方静好,纹丝不动,方静好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她暗自对柳氏的印象又有了改观,而韩澈能被柳氏这样信任,心里一定也很感动吧?

    “大姐,少弘也没见你这样信任,他总归也是老爷的亲子。”葛氏忍不住道。

    “锦绣织有今天的成就,阿澈功不可没,少弘如果有这样的能力,我也自然会信任于他。何况,少弘今后还要跟着阿澈好好学习,不是么?”柳氏道。

    葛氏愣了愣,眼珠子一转,暗自掂量了一番,立刻笑道:“嗳,那当然,要是韩少爷肯好好带少弘就最好不过了,我刚才也是心急了,没看清是谁主动的,保不准是谁丈夫终日不着家,难忍寂寞,所以……”

    呵,连称呼都改了,刚才还奸夫**的,被柳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大概想到了儿子的前程,觉得韩澈在太太面前的红人地位已经无法动摇了,马上又叫起了“韩少爷”,当然,她是没什么地位的,所以葛氏把矛头全部对准了她。

    方静好竟然笑了一下,对柳氏道:“娘,静好不想你为难,既然二姨娘咬定了我跟韩少爷有染,那么,我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也免得有人说娘做事不公。”

    “你要怎么证明?”葛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柳氏望着方静好,沉吟了一会道:“好,你说说看。”

    “娘身边可有守宫砂?”方静好忽然问道。

    话一出口,厅内的人,就连韩澈都有片刻错愕。

    柳氏看着她,像要把她看穿一般,半响才对奶妈道:“去把我房里珍藏多年的守宫砂取来。”

    不一会,奶妈由梅苑回来,手里拿着一只精美的小盒子,交到柳氏手上。

    方静好伸出手,把袖子撩起微微一笑道:“娘,开始吧。”

    柳氏脸上波澜不惊,将守宫砂点在了方静好的手臂内侧,白皙的皮肤上,犹如一朵红梅绽开,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片刻后,那朵红色的梅花凝聚而不散。方静好轻轻吐了口气,她曾经看到书上提过这种古老的验明处子之身的方法,她本来对那日喜帕之事不想解释也不想再提的,可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她不能任由别人冤枉,更不能让韩澈背负无端的罪名。

    葛氏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这……”她那天明明在屋子外听他们说着“上面下面”的,也明明看到柳氏房里喜帕上的血迹,料想这次方静好就算有口也难辨了,可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好了?都看清楚了吗?”半响,柳氏开口道,脸上表情莫测。

    葛氏惊讶的表情慢慢散去,眼底竟有了一丝窃喜,笑一下道:“嗳,清楚了清楚了,再清楚不过了。”瞄了一眼方静好道,“四媳妇,是我错怪你了,我也是为了容家的声誉,不得已。”

    方静好正愕然葛氏的态度怎么转的那么快,只听柳氏转头吩咐道,“奶妈,扶韩少爷回房,请钱大夫来瞧瞧……静好,你随我来。”

    “是怎么回事?”偏厅里,柳氏沉默半响,问道。

    虽然没头没脑的,但方静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可她依然反问道:“娘说什么事是怎么回事?”

    柳氏望着她,淡淡的道:“你喜帕上的血迹。”

    方静好这才照实把那天的事说了出来,包括弄伤了手,在黑暗中擦了帕子,而桃心不知情,第二天便把帕子交给了柳氏。只是,没有把和容少白推搡和在地上过夜的事说出来。

    柳氏抿着唇,片刻才道:“听说少白又出去了?”

    “静好答应他只要答对齐叔出的题就可以出去,他答对了。”方静好道。

    柳氏的眉宇间也有几分意外的神情,看来她也不太相信容少白能那么快便有质的飞跃,不过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嗯,这样也好,慢慢来,他才不会生了厌恶的心。”

    接下来,柳氏再也没提和那件事相关的事,只是静静的喝起了茶。方静好站起来告了辞,她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走到桃苑门口,方静好却意外的发现齐雨还未离开,伸着脑袋朝里面张望,他是在担心他吗?她心里掠过一丝温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雨儿。”

    齐雨怔了怔,脸飞快的红了红:“四少奶奶……没事吧?”

    方静好摇摇头,想到什么,便问道:“是你去把太太请过来的吧?”

    齐雨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小的本来不知道的,只是……”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路过祠堂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蹦出一样东西来。”说着,他由衣裳里拿出那样东西,递给方静好。

    方静好接过来,不禁微微一怔,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片衣角,像是用力撕下来的,只是让她错愕的是衣角上的字迹,不,确切说是血迹——用血写的字。

    “请太太去祠堂,快!”短短的六个字,歪歪扭扭,显然写字的人心情起伏很大,可是究竟是谁呢?这个人这么写,是什么意图呢?祠堂上今天参与这件事的,总共有三个人,她、韩澈、葛氏,这张纸条,究竟是针对谁而写的呢?

    方静好脑子里一片混乱,呼了口气,把纸条还给齐雨道:“好好放着,不要随意对别人说起这件事。”

    齐雨郑重的点点头,方静好微微一笑:“无论如何,你又帮了我,上次染布,还有在桃苑的时候也是。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齐雨看着她,忽然道:“其实那些事四少奶奶都用不着谢我。”

    “嗯?”方静好好奇的抬起头。

    齐雨咬着唇,“如果四少奶奶要谢,应该谢韩少爷。”

    方静好不由得凝注。

【021】、送药

    方静好坐在窗前,脑子里全是齐雨的话:“如果四少奶奶要谢,应该谢谢韩少爷。”

    她记得那次她因为染布的事谢齐雨的时候,临走时齐雨不知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难道就是这个?是韩澈让齐雨来告诉她染布的秘诀,是他让齐雨来找容少白的吗?

    蒸房和祠堂里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眯着眼睛哼歌,他满身是伤还朝她微笑,那笑容隐忍、淡然,竟然让她的心莫名的难受。他有没有事?现在好一点了吗?她思绪纷乱,托着腮怔怔的坐着。

    桃心见她一直发呆,担忧的望着她,却又不敢说话。直到奶妈来了桃苑,方静好才回过神来,奶妈是来转达柳氏的意思的,大概就是方静好今天也累了,若没什么胃口,便叫小厨房另烧一些清淡点的,不用去大厅吃晚饭了。

    方静好正不想去见那些人,只想好好静一静,便让奶妈去谢谢太太。奶妈点点头,走到门槛边的时候,却又回过头来,动了动嘴道:“四少奶奶,齐雨那孩子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

    “啊?”方静好愣了愣,立刻想到了那抹写着血字的衣角,轻轻摇头,又问道,“怎么了,齐雨有事要跟我说吗?”

    “嗳……”奶妈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还要去向太太回报,四少奶奶早点歇着吧。”便出了院子。

    桃心见奶妈走了,便问道:“四少奶奶想吃点什么?婢子这就叫他们做去。”

    “你看着办吧,我不挑食的。”方静好笑一下。

    桃心匆匆出去了,方静好又重新坐回窗前,不用去吃饭了,晚上的时间变得空闲起来,对于她来说,晚上的那顿饭每次都要打起精神,一顿饭下来,比跑了几百米还累。她目光无意识的在屋子里来回晃着,忽然看到窗梁上的那瓶金疮药,那次葛氏“好心”的给了她,被她随手一放,也不没注意。她看了那瓶药许久,忽然站起来唤道:“桃莲!”

    一连叫了好几声,都不见桃莲的身影,她打开门又叫:“桃玉!”过了片刻,桃玉匆匆忙忙的从后院跑了出来:“四少奶奶唤婢子?”

    “就你一个人吗?”方静好望了望四周,“桃莲呢?”

    桃玉的脸色有片刻的怔忡,才道:“四少奶奶找桃莲么?她……她……”桃玉“她”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一急道,“婢子这就去叫她!”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方静好反而被她弄得怔住了,这丫头怎么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桃玉听了她的话,明显的松了口气,小声道:“那四少奶奶有何吩咐?”

    方静好背对着她,把那瓶金疮药放入怀中,转过身道:“我想出去走走,若桃心回来了,就说我很快会回来。”

    桃玉道:“四少奶奶可要婢子陪着?”

    方静好摇摇头:“不必了,桃心和桃莲都不在,院子里总要留个人的。”

    桃玉点点头:“夜凉雾重,四少奶奶快些回来。”

    初春的天乍暖还凉,还是暗的很早。走出桃苑的时候,天空灰蒙蒙一片,刮着很大的风,真如桃玉说的一般,起了雾,容家空旷的花园里没有一个人,现在这个时候,容家的人都聚在大厅吃饭。

    方静好绕过假山一直朝西走,她下意识的把脚步放得很慢,这不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在夜晚的容府花园里,可在夜色中,她忽然觉得整个容府像一座巨大的城堡,在黑暗中可以把一切都吞噬掉,和白天那个撒满阳光、鸟语花香的院子完全判若两地。她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背脊凉飕飕的,原来她以为只要低调做人,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可以安静度日,可是现在想来是错了,有一些事,不是你一味的退让就能避免的。

    就像今天,如果她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下场会如何?受刑?被休?还是……她不敢想下去,头一抬,竟然已经到了竹苑小径的路口。

    穿过那片竹林,方静好尽量小声的走着,竹林尽头,有一片淡淡的灯光,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缺了一角。她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走过去。

    走到跟前,她才看清那片被遮住的黑影,居然是一个人影,身材矮小,微微欠着身子,仿佛趴在窗口往里面看着什么。她微微一滞,刚想离开,那个人影忽然猛地转过头来!

    “啊——”一瞬间,方静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呼,连忙用手捂住了嘴,这个转过来的人……不,不知道是不是人,一头披散的头发,空洞的双眼,长长的伸在外头的舌头,一切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个人。

    那“人影”一看到方静好,飞快的转身朝前跑去,一转眼便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

    方静好惊魂未定,跟前的门却突然开了,探出一个脑袋,也正惊愕的望着她,这个人,居然是五小姐容紫嫣。

    “四嫂?”她明显也是怔了怔,“你怎么在这儿?”

    方静好还未说话,就见韩澈从容紫嫣身后走了出来,见到她,他的神情微微一动,启唇道:“四少奶奶。”

    “四嫂刚才怎么了?那么大声的叫。”容紫嫣疑惑的望着她。

    “刚才……这里……好像有个人往那边走了,我没看清,不知道……”方静好说了一大段话,却发现自己真的语无伦次,容紫嫣正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病了一般。

    韩澈漆黑的眼睛却仿佛度了一层水汽,猛地颤了颤,不说一句话便朝着方静好指着的方向去了。

    “韩大哥……”容紫嫣神情一变,“你伤还没好……”

    方静好也怔住了,呆呆的站着没动。

    过了一会,容紫嫣才由韩澈消失的方向转过头来,像是解释一般的低声道:“四嫂,娘说白天的事是误会了韩大哥,所以让我送些炖品来给韩大哥补补身子。”

    “你娘只说误会了韩少爷吗?”方静好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冷笑。

    “四嫂……”容紫嫣咬了咬唇,“我知道四嫂和韩大哥都不是这样的人,是娘错怪你们了,四嫂你千万别生气,我……我代我娘向你道歉。”

    她皱着眉,紧紧咬着唇,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方静好心一软,暗自叹口气,算了,这个家里,容紫嫣算是对她态度比较好的,何况虽然她是葛氏所生,但和葛氏完全不一样,想到这里,她放柔了语气道:“韩少爷看过大夫了?”

    容紫嫣这才点点头:“刚才钱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虽然严重,幸好没伤及筋骨,吃几贴药再调理一段日子便会慢慢好的。”

    方静好吐了口气,容紫嫣却没有在意她的神情,只是望着那片竹林道:“只是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万一又牵动伤口……”她像是自言自语,眉宇间的担忧掩饰不住,说到一半也发现方静好正凝视着她,连忙不安的笑笑,“从小到大,二哥对我最好,以前二哥在世的时候,他和韩大哥经常会一起教我写字,画画,还会带我、表姐和秀杏姐姐出去……”

    “秀杏姐姐?”方静好怔了怔,容紫嫣说的表姐应该就是葛熙然了,看来这几个人感情不错。不过也是,在容府的少爷小姐中,也只有这四个人还算正常了。可是,秀杏姐姐又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容紫嫣下意识的捂住嘴,低着头道:“四嫂,我先走了,若是韩大哥回来,叫他记得喝药。”说罢便匆匆的走了。

    方静好满腹疑惑站了会,决定回去的时候转身却看到韩澈回来了。

    “你……看到什么了吗?”方静好迟疑了一下,问道。

    韩澈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太清,只是顿了顿轻笑一声道:“看到了,只是个小丫鬟而已。”

    “是吗?”方静好迷惑的皱皱眉,刚才她看到的那张脸,怎么会是一个正常人的脸?

    韩澈淡淡一笑:“四少奶奶是被那张脸吓了一跳吧?那其实是张面具而已。”

    “面具?”

    “嗯。”韩澈点点头,“少澜生病的时候,府里请过法师来作法,面具是那位法师留下的,大概是哪个丫头拿了去,觉得好玩才戴着的吧。”

    原来是这样,方静好舒了口气,觉得还是有些蹊跷,可是想到那些丫鬟总是偷偷躲在竹林里听韩澈吹笛,便觉得不是没有可能的,说不定又是哪个把韩澈当“偶像”的小丫鬟听到他受了伤才忍不住来竹苑看看,又怕被人发现,所以偷了面具戴出来。

    想到这,她觉得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自己变得胆小了,刚才居然连人家脸上是个面具都没看出来。

    “四少奶奶。”韩澈唤了声。

    “嗯?”她抬起头。

    韩澈笑一下,脸色有些苍白,笑容却依旧淡然:“四少奶奶有事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顿了一下,从怀里拿出那瓶金疮药道:“这药,是二姨娘给我的,没想到会派上用场。”说到这,她的脸上浮起一抹讽刺,笑一下道,“就当是她给你的吧。”

    韩澈凝视了她一会,忽然扬起唇,轻轻接过药瓶:“谢谢。”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方静好淡淡一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韩少爷也不会受伤。”

    “四少奶奶可以叫我韩澈。”韩澈道。

    方静好怔了怔,低下头道:“你的伤要吃好几天的药,别忘了。”她转过身,又加了一句,“是五妹让我对你说的。”

    韩澈握着药瓶,望着方静好的背影慢慢离去,一动不动的站着。

    方静好飞快的穿过竹林和假山,心还在微微跳着,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对韩澈她总有些无措,就像看见容少白就来气一般,无法冷静,完全不像是她原来的性格。

    回到桃苑,桃心把厨房做的粥又热了热,她吃过便上chuang去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竟然出奇的平静,自从那天蒸房的事之后,方静好以为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可是没想到的是,柳氏没有再提起关于喜帕的事,而葛氏这几天也很反常,变得特别关心起韩澈的身体来,天天叫人往竹苑里送补品,而送补品去的便是容紫嫣了。韩澈有伤在身,柳氏吩咐他好好休息,所以锦绣织突然没了掌柜,吃饭的时候,葛氏也提过,让容少弘暂时帮着韩澈管理锦绣织,虽说嘴上说着“暂时”,但方静好觉得她是恨不得永远。只是,柳氏却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方静好觉得有些奇怪,葛氏既然那么想让容少弘掌权,韩澈病了不是更好?为什么还要巴巴的送药和补品过去?她不觉得葛氏是歉疚,那么是做给柳氏看的吗?好像也不太可能。

    而容少白自从那天离开之后便好像又失踪了,柳氏也没提起他,像是不在意,又像是有把握他总会回来一般。无风无浪的,方静好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她也没有再去看韩澈,毕竟容紫嫣总是在,所以闲下来,她就一个人去假山的洞里坐坐,那一天,她坐在溶洞里,居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一听便知道是葛氏和宋氏。

    “娘,那件事你怎么不追究下去了?”那是宋氏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明显带着不满。

    葛氏道:“哼,还追究什么?我们那位太太明显护着她的儿媳妇,我再追究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那娘不是白忙了……”宋氏小声道。

    方静好心一沉,果然没有猜错,那是葛氏的鬼把戏。只听葛氏喝道:“小声点!你是怕人家不知道不成!”随后又哼笑一声,“不过也好,居然让我知道那女人还是个处子之身。”

    “什么?”宋氏错愕。

    “没想到吧?”葛氏道,“我们那位四少爷倒也不是什么食都吃的,只要他不上那个女人的床,生不出个一儿半女的,有什么用?早晚有一天会被赶出去,别忘了容家的家规。”

    宋氏怔了半响,笑道:“对对对。”

    “对个屁!”葛氏打断道,“要不是你这肚子进门几年连个屁也不放,我用得着做那么多事吗?”

    宋氏大概自知理亏,不响了,不一会,便没了声音,估计已经走远了。

    容家的家规?方静好冷笑一声,她就想过,蒸房的钥匙应该只有韩澈和几位去锦绣织的少爷有,韩澈是不可能的,容少白根本不会去,容少青更不会做这样的事,剩下的便只有容少弘了,不管他是参与了这件事,还是被葛氏要去了钥匙,总之,这件事葛氏是主谋不会错了。方静好想起那日在祠堂里葛氏脸上的那抹窃喜和态度变化,终于明白,葛氏那么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她,无非是怕她先怀上容家的孩子,后来知道了她跟容少白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便暗喜起来,也范不着和太太过不去了。方静好根本懒得跟她争什么,这样更好,只要她不要再盯着她便好。

    只是平静的日子也只过了几天而已。

【022】、春夜

    傍晚吃饭的时候,容少弘大摇大摆的进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啊——我来晚了,锦绣织事太多,让大家久等了。”那派头,完全已经是一个掌柜了。

    葛氏和宋氏笑的像朵花,葛氏道:“哎呀,等等又怎么了?到底锦绣织的事要紧,现在这节骨眼上,少白也不知跑哪去了,除了你还有谁能照顾那边的生意?”

    柳氏低着头吃饭,没有说话。

    丫鬟给容少弘上饭,他一撩袖子,吃了一筷子菜道:“若不是回来稍微晚一点,我还看不到那么精彩的一幕呢。”

    “什么精彩一幕?”宋氏道。

    “哈,你知道我刚才在下人屋子外面的那片花园里看见什么?”他继续卖关子。

    “到底看见什么?”葛氏催促道。

    “看见……”他瞄了方静好一眼,“四弟妹房里的桃莲和水生在幽会!”

    方静好放下碗,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那日在桃苑树下桃莲和水生一起亲密的背影,也不觉迷惑起来。

    柳氏没有说话,葛氏却已暗笑道:“唉,少奶奶的事刚撇清,丫鬟又……”后面半句话虽未说出来,但方静好也听了出来那是在含沙射影的说她呢。她暗自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最近我们家是怎么了,老是出这些不干不净的事。”宋氏含着筷子道。

    看来,葛氏和宋氏虽然知道她暂时还无法生个儿子威胁到她们,但显然一有小辫子可抓,就不准备放过她。

    “那天的事谁都不要再提了。”柳氏忽然道。

    葛氏撇撇嘴:“好好,那天的事不提,那眼前的事呢?桃莲是四媳妇房里的人,四媳妇,该走该留,该打该罚,你总该有句话吧?”

    方静好缓缓喝了口茶道:“二姨娘,光凭三哥一句话,事情不是还未清楚吗?”

    “这还不简单,把那个不要脸的丫头叫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宋氏提议道。

    方静好不理睬她,只是转头看着柳氏道:“娘,桃莲与我们家签的是什么契约?”

    柳氏看了她一会道:“容府的丫头签的都是卖身契。”

    方静好点点头又道:“娘可否给静好点时间,静好回去了解清楚,再做决定?”

    “四媳妇莫非还要袒护自己的丫鬟不成?”葛氏立马道。

    一边的胡氏忽然道:“不是谁都像二姨娘和三弟妹那样大公无私的,自家房里的丫头出了事马上便拖出去打板子,生怕夜长梦多似的。”

    宋氏脸色一变,手中茶碗里的水泼了出来,葛氏连忙道:“心默,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瞪着眼,但底气已经明显不足了。

    “没什么意思,不是在说二姨娘你们这房办事利落么?”胡氏翘着兰花指,笑一声道。

    方静好没有再说话,这回,她很清楚的明白胡氏是在帮她的忙,葛氏和宋氏那天在大厅里的表情她也是看见的,关于菊萍想去账房的柜子里偷燕窝的事她总觉得有些蹊跷,现在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虽然她还不太清楚,可是胡氏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或者也只是怀疑而已,而葛氏和宋氏的神情很明显是做贼心虚。

    柳氏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对。葛氏见柳氏似乎没什么异议,扁扁嘴道:“大姐,四媳妇到底年轻,没处理过这种事,不如我来办?”

    “这些小事也要劳烦二姨娘么?只是个小丫头怀了春而已,就像这些天五妹不是也经常往韩少爷屋子里跑吗?”胡氏轻轻一笑道。

    容紫嫣本来安静的吃着饭,听到这句话,脸色立刻绯红,咬着唇不说话。

    葛氏怔了一下,怒道:“紫嫣是容家的小姐,岂是那些贱丫头可比的?况且紫嫣和韩少在少澜在世的时候便经常一起作诗画画,现在韩少好歹是锦绣织的掌柜,紫嫣送些药去让他早些好,不是也是担心锦绣织么?”

    “二姨娘真是两手准备啊。”胡氏悠然道,“三弟现在虽然忙得很,终究是没名没分的,二姨娘突然对韩少那么关心,是不是担心韩少身子一好,三弟便又要闲着了?”

    胡氏的脸色有些尴尬,像是被人揭穿了心事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嫂这话什么意思?”宋氏忍不住道,“少弘这几天为了锦绣织吃不下睡不着的,有眼睛的都知道,韩少不在,除了少弘,还有谁现在能扛起这个担子?是大哥还是少白?”身边的容少弘闻言,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脸上的得意却再也藏不住了。

    宋氏一把火烧到了方静好和一直埋头吃饭的容少青、沈氏身上,方静好懒得理她,沈氏则低着头,容少青正对付着一块肉排,听到话抬起头来呵呵一笑:“三妹叫我?”

    宋氏讽刺的笑了声,容少弘故作姿态的叹息一声道:“唉,这些天我忙得腿都快抬起来了,真想让大哥帮我分担些,可大哥这幅样子,叫人怎么放心嘛?上次齐叔让他看着铺子,他不是跑到街上去看人家做糖人去了?还是那些粗活好,不用动脑筋,给大哥做正合适。唉,俗话说得好,能者多劳嘛,谁叫我天生劳碌命呢?”他有些得意的搓着手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瞄了方静好一眼,“哪像四弟活的潇洒,不知道又去哪里快活去了。”

    柳氏忽然提高声音道:“好了!都别说了,桃莲的事就按静好说的做吧,说到底,是她房里的事。”

    容少青碗里那块肉排还没有吃完,本来又伸手去夹了一块,大概被柳氏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筷子一挑,肉排便掉在了桌上。

    “哟!”宋氏躲过一颗飞溅开来的饭粒,嚷道,“大嫂,你怎么不管管大哥?”

    “大嫂还是帮大哥做个围兜吧?也省的大哥的衣裳总是要洗。”容少弘嘻嘻笑道。

    沈氏身子一颤,忽然站了起来,轻声道:“娘,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容少青扭头紧张道:“心默,你怎么了?”

    沈氏没有说话,飞快的走了,容少青丢下碗筷连忙追了上去。一瞬间,饭桌上有片刻的死寂。

    不一会,胡氏也站了起来,轻飘飘的道:“我吃跑了,你们慢用。”便一扭腰肢走了出去。

    待她走了之后,方静好也站了起来对柳氏微微欠身:“娘,静好也吃好了,先回去了。”

    柳氏点点头。

    宋氏道:“也是,四弟妹还是快点回去清理门户吧。”

    方静好不理睬她,直直走了出去。桃苑的院子里,桃莲背脊僵直的跪在地上,见方静好进来,磕了三个头,声音微颤道:“四少奶奶……”一边的桃心、桃莲皱着眉,有些不忍,却又不敢出声。方静好想起那天她找桃莲时桃玉紧张的模样,她们应该都是知道的吧?

    “起来吧,跟我进来。”方静好淡淡的道。

    桃莲忐忑不安的跟着方静好进了屋,方静好坐在梳妆台前,散开发,看到镜子里桃莲咬着唇,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忽然像是鼓起勇气一般走到她身后,声音细弱玄丝:“四少奶奶,婢子自知错了,请四少奶奶责罚……”

    “今天三少爷所见的事,是不是真的?”方静好忽然问道。

    桃莲心一凛:“四少奶奶,婢子……”

    “你别怕,是真的还是另有隐情总要说清楚才能解决不是吗?”方静好看着她。

    桃莲没想到她这么说,怔了怔,脸立刻就红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那就是默认了?方静好轻轻一笑:“既然是这样,又有什么错?”

    桃莲错愕半响,呐呐道:“四少奶奶……不怪婢子?”

    方静好摇摇头,怪她什么呢?怪她私会水生?谁又没有情窦初开过呢?每个人一样,都有资格拥有爱情。

    桃莲暗自松了口气,可是想到什么,脸又垮了下来:“可是,大太太和二姨太也没说什么吗?”

    “你别担心这些。”方静好朝她淡淡一笑,“我只问你,想不想永远和水生在一起?”

    “永远?”桃莲稚嫩的脸上浮起一抹憧憬,“可以吗?”

    “我不能保证,但是可以对太太去说说。”方静好道。

    桃莲怔了怔,忽然跪了下来,扯住她的衣角,脸上落下泪来:“四少奶奶,你对婢子太好了!婢子……”

    “起来吧。”方静好吓了一跳。

    桃心走过去把她拉起来,笑骂道:“要死了,看把你激动的,也不害臊!”一旁的桃玉也偷偷笑了起来。

    桃莲有些手足无措,忙着道:“四少奶奶可要洗漱?我……我这就去打水来!”说完飞快的跑了出去,脚下如带着风一般,一会儿便打了一脸盆水,帮方静好擦脸。

    方静好拿过来自己擦,她却又道:“四少奶奶可累了?婢子帮你捶捶背?”方静好失笑,拗不过她,只好任她帮自己揉被。不过她的手软软的,方静好本来头颈酸酸的,被她一揉,竟舒服了许多,她微闭着眼,轻笑道:“桃莲,水生一定对你很好对吗?”

    桃莲手下一慢,羞红了脸,脱口道:“水生哥他……”

    “哟,叫的真亲热。”桃心在一边取笑道。

    桃莲羞怯的别过头,说不上话来。

    方静好笑道:“你别理她,什么时候我也给她找一个,让她再取笑别人。”

    桃心脸一红道:“四少奶奶!”

    望着她们一个个绯红的脸,楚楚动人,连这个春夜也变得多情起来,方静好忽然想起她和许怀安度过的每一个初春,走廊里的偷望,操场上的散步,那个时候,她的那些女友也经常取笑他们,每次她也总是被说上几句便脸红了,那些年少的岁月,天总是那么蓝,时间总过得太慢,一转眼却都消失不见,难以寻觅了。

    “四少奶奶怎么了?”桃莲见她没了声音,又担心起来。

    方静好凝视她,轻声道:“桃莲,相爱的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是天大的福分,要好好珍惜,否则到不得不失去的时候便来不及了。”

    桃莲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桃心小声道:“四少奶奶是不是想四少爷了?”

    想他?方静好笑笑,不想去解释。

    “四少爷只是贪玩而已。”桃心接着道,“等时间久了,四少爷和四少奶奶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方静好淡淡一笑:“桃心,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桃心一怔,摇了摇头,轻扯了一下桃莲道,“我又不是这丫头,怎么会知道。”

    桃莲羞怯的说:“其实婢子也不是很明白,只觉得和水生哥在一起很开心。”

    方静好站起来,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道:“心里装着一个人,便是看不见他的时候觉得时间很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又觉得时间太快,只要静静的待在他身边,便什么都是好的,那个时候,人会变得坚强,也会变得脆弱,坚强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心便安定了,脆弱是因为怕有一天会失去,所以恨不得他永远长在你的身体里,这样,便永远不会分别了。”她慢慢的说着,脑海里浮现出许怀安微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那抹微笑却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淡淡的,一如许怀安那么温柔、云淡风轻,一时间,她出了神。

    在她身后,桃心和桃莲都张大了嘴巴,怔住了。半响,桃心细声问道:“那……四少爷对四少奶奶来说,是那样的人吗?”

    方静好回过神来,不禁凝住了,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说了这些话?是今晚的风太轻暖了,还是月光太温柔?

    她正要转身,忽然门口传来桃玉愕然的声音:“四少爷……”

    她愣了愣,便看到容少白晃了进来,脸上竟有一抹不自然,却很快隐去,又变作那副“欠扁”的表情,径自坐到了床上。

    桃心看了看方静好,又看看容少白,喜道:“四少爷回来了。”边说边打了盆水,给容少白擦过脸,又忙着铺好床,带着桃玉、桃莲掩上门便出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方静好和容少白两个人。呵,有事的时候找不到人,现在倒又回来了,要不是那天他不见人影,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方静好不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从床上拿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然后,打开屋角的柜子,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打开,盒子里那条细长的淡金色项链安静的躺着。她小心的拿起来,看了许久,这条链子,是许怀安用第一份工作的薪水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后来,跟着她一起来到了这个时空,当她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它时,曾经那么欣喜,而现在,也许她不得不暂时舍弃它了,她心底一叹,轻轻的把它放回原处。

    转过身,见容少白懒懒的躺在床上,正眯着眼望着她,见她突然回过身,立刻移开目光。她不理会他,径自吹灭了灯,躺到了地上。

【023】、项链

    方静好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团黑影晃了晃,一个声音传过来:“动作还真快,怎么,睡地板睡上瘾了么?”

    方静好翻个身,背对着他,不理不睬。

    容少白懒洋洋的蹲在地上,黑暗里眼睛眯了眯:“只要你把火霹雳的五千大洋赔给我,我就允了你可以睡在床上如何?”

    狠狠的吸了口气,方静好用力闭上眼。

    “喂!”容少白推了她一下,一把抓过她的手,“你哑巴了?”方静好被他一拉,猛地坐起来,死死的盯着他。

    容少白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做什么!”

    方静好甩开他的手,再也不看他一眼,又重新躺下,被子盖住了头,眼不见为净。容少白盯着那一团被子看了很久,不知想到什么,哼笑一声,便回到了自己床上。

    第二天,方静好很早便醒了,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简单的梳理之后便去了柳氏房里。她不知道,她前脚刚跨出桃苑,容少白的唇角微微一勾,翻了个身便飞快的跳下了床。

    梅苑厅里,柳氏正跪在蒲团上,闭着眼诵经,身边奶妈垂首站着,见方静好进来,张了张嘴,方静好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柳氏才缓缓的站起来,看见她,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朝她点点头,吩咐奶妈去沏了壶茶,便坐了下来。

    方静好简单的说明了来意,柳氏放下青瓷茶碗,抬起眉:“那是你房里的事,你自己处理便好了,无需来问过我。”

    方静好淡淡一笑:“静好知道,只是觉得那毕竟算是府里的喜事,所以来问问娘的意思。”

    “喜事?”柳氏眉宇间这才怔了怔。

    方静好点头:“静好想成全桃莲与水生。”

    柳氏沉默了半响:“你是说,要让他们成亲?”

    “虽然静好进门没多久,但一直都很喜欢桃莲、桃玉、桃心那三个丫头,而水生静好也见过几面,看起来温厚老实,静好问过桃莲,他们虽然两情相悦,但两人之间至今还是清清白白的,与其等出了什么事,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成亲,也是一桩美事。”方静好细细观察柳氏的表情,见她虽没说什么,但眉宇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于是又道,“佛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静好也知道娘是个虔诚之人,那些硬生生拆散别人姻缘的事,娘是万万不会做的,不知静好想的可对?”她微微一顿,“至于桃莲的卖身钱,我会尽快想办法给娘的。”

    她知道柳氏是个信佛之人,所以要让她同意这件事,只能从那方面着手,这是她昨夜便想好的,何况,虽然她对柳氏还不是十分了解,但她感觉柳氏不同葛氏,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不分轻重的人。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说完一番话,柳氏的眉心忽然猛地颤了颤,敛下眼,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脸上已经波澜不惊,缓缓道:“只不过是个下人和丫头的事,也不是非得要赎身,只要不影响我们容家的名声,你就看着办吧。”

    方静好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是因为佛主的缘故还是柳氏本就不想花心思处理那些小事,不过她也不想细细去追究,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柳氏同意了便好。虽然上有老夫人,但毕竟病了许久,连自己的事都无法料理,所以容家最高权威的便是柳氏了,只要她点了头,葛氏就算再闹也是没用的。方静好看的出来,葛氏即便平时再折腾,但还是对柳氏有几分忌惮的。

    她又在梅苑里坐了一会,不一会,齐叔进来问了些发放月钱的事,原来今日便是容府每个月月钱发放的日子。齐叔把账簿递给柳氏道:“按照原来的规矩,韩少爷自有锦绣织的月薪,其他各房,二姨太房里二十个大洋、几位少爷各十五个、少奶奶和五小姐各十个,姨奶奶五个。”

    柳氏拿着账簿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道:“去吧。”

    齐叔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道:“那四少爷的月钱……”

    “差点忘了。”柳氏揉了揉眉心侧过脸对方静好道:“少白的月钱从这个月开始就交给你吧,至于什么时候给他,给他多少,得看他到底有多少长进,总之,由你看着办。”

    方静好微微一怔:“静好答应过娘的不会忘记,可若他不愿意,也许只会适得其反。”

    容少白那天的态度她也看到了,虽然不知怎么诡异的答对了题,可是明显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一个人若不是从心里接受,怎么可能做得好?

    “不会的。”半响,柳氏仿佛胸有成竹的道,“他会愿意的。”

    方静好觉得柳氏像是肯定容少白总会接受一样,上次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容少白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抓在柳氏手上?她来不及细想,齐叔已微微欠身道:“劳烦四少奶奶亲自跟老奴跑一趟账房。”方静好站起来向柳氏告过辞,跟着齐叔去账房领了两份月钱,其实她在这里也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但有点钱傍身总是好的,何况,对于这些钱,她另有打算。

    回到桃苑,容少白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她径自打开柜子,昨天她就做了一个决定,把那条许怀安送的项链暂时拿去当铺当了,帮桃莲赎身,她来的时候便了解到这些大宅子里做丫头的女孩子很多都是被家里卖了,举目无亲的,相处了一段时日,现在好歹她也算她半个亲人,除了她大概也没人能帮她了。但听柳氏刚才的意思,是同意了桃莲和水生成亲后继续留在容府,倒省了那笔费用。现在又发了月钱,不用动那条项链了,便还可以为桃莲置办一些嫁妆,想到这里,她吐了口气,小心的拿出那个包袱,一瞬间,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飞快的拿出里面的纸盒,表情猛地一滞——那条她一直视若生命的链子……居然不翼而飞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看到包袱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古怪,原来是那个她每次打开之后都原封不动扎起来的包袱刚才是微微敞开着的。

    “桃心、桃玉、桃莲!”猛地吸了两口气,她喊道。

    “四少奶奶……”三个人陆续飞快的跑进屋子,看到方静好苍白的脸顿时怔住了。

    “我离开之后,谁打开过这个柜子?”

    桃心愣了两秒钟,摇了摇头,又猛地抬起头,神色变了变:“四少奶奶……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也没别的人来过吗?”方静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平静。

    桃莲在一边想了想,插嘴道:“婢子一直在院子里洗衣裳,没见其他房里的人来过,除了少奶奶,就是四少爷……”

    桃心立刻给了桃莲一个眼色,慌忙道:“会不会是掉哪了?婢子这就去找。”说罢便带着桃玉立刻在屋子里找起来,急的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少奶奶到底是丢了什么东西。

    “不用了。”方静好扬了扬眉,“四少爷什么时候走的?”

    桃心一怔,小声道:“就在四少奶奶出去后不久。”

    关于容少白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方静好“腾”的站起来,飞快的走了出去,留下三个丫鬟一脸错愕,来不及出声便看不到少奶奶的影子了。

    方静好飞快的穿过花园,脑子里一片空白,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龙门,龙门!她无意识的冲出门口,没有在意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当她用最快的速度走了一段路之后,才慢慢冷静下来,她要去哪?龙门吗?那是她唯一对容少白了解的一点东西,听容少弘提起过,也听唐大少说过。可是,龙门究竟在哪?又是个什么地方?她完全不知道,心却已经纷乱无比。

    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忽然停了下来,帘子被一双xiu长的手撩起,车上人露出一贯淡淡的笑容:“四少奶奶要去哪?我带你一程吧。”

    居然是韩澈。

    “我……”她张了张嘴,韩澈已笑道:“上车吧。”仿佛那天在湖边伸出手一般笑容如远山的浮云,语气虽淡却不容拒绝。

    驾车的小厮转过头来问道:“四少奶奶去哪?”

    方静好顿了顿,答道:“你知道龙门吗?我要去龙门。”

    韩澈的眉梢动了动,待她转过来时,神情却又一一敛去,什么都没问。

    马上飞快的奔跑在大街小巷,车厢里安静的有些过头,沉默片刻,方静好开口道:“你……是要去锦绣织?”

    韩澈点点头:“在床上躺了一些日子,想去看看。”

    方静好望着他,他仿佛又瘦了些,脸色略微苍白,梨花白的衫子在微风里泛起几许涟漪,看上去像要乘风而去,好像是感觉到她的眼神,他回望过来,漆黑的眼睛泛着淡淡的雾气,方静好飞快的低下头,不知怎么就问道:“你的身体好了?”

    韩澈淡淡一笑:“小伤而已。”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天他身上的血迹不是真的。

    方静好别过头,掀开帘子,车外,锦绣织的牌匾一晃而过,她怔了怔,侧了侧脸道:“我就在这里下车吧,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去龙门就好了。”

    韩澈只是笑笑,却也没有叫车夫停下,马车就这样又跑出了很远。方静好呼了口气,他就是这样,如同第一次湖边初见时拒绝她一般,什么都不说,却也什么都不做,明明笑容如春水白云般淡然,好像是那么随意的人,却又那么坚定。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虽然她此刻是极力控制才冷静下来,可是她也明白,若想第一时间找到容少白,乘马车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何况,车夫会带她去龙门,她不用再问路。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眉心轻轻皱起来,她还不能完全肯定那条失踪的项链是不是跟容少白有关,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昨天晚上她打开柜子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她还记得她回过身的时候容少白正看着她,她越来越肯定容少白一定是外面欠了债,所以她进门之后不久,他便回了容府,那之后,他又想用斗蟋蟀来赢钱,霹雳火“不幸牺牲”后,半夜便去了账房拿钱。而从这几天柳氏的态度来看,她一定是抓住了容少白这段日子缺钱花的软肋,所以才会那么肯定容少白会妥协。

    想到这里,她的心微微一颤,如果是这样,容少白拿她项链的目的已经很明显,是去换钱,或者……直接拿去还债!

    她的手指磕的手心发疼,侧过脸看着韩澈道:“龙门……是个什么地方?”

    韩澈眼角微微一跳,还未回答,车夫已喊道:“四少奶奶,到了——”

    龙门到了。

    方静好不是没有想过,容少白那样的纨绔子弟经常待的地方,不是风月之地便是赌场,可是踏进龙门她还是微微错愕了一番。龙门,不是在繁华之地,也不是像一般的铺子一般临街而立,而是在一条蜿蜒的小弄堂里,高高的青石瓦墙,走进去是一条青石板陪弄,再走进去,便延伸出一条条分散的小弄,窄的只容得下一人经过,抬头便看见一线天。见过容府的大,方静好却没有见过这么“深”的宅子。而且和一般的风月之地不一样,擦身而过的那些人,有穿戴富贵的,也有打扮书生气的,更有些粗莽汉子,总之三教九流,鱼目混杂。

    她跟着韩澈朝前走,他的脚下没有丝毫迟疑,让她有种感觉,他是来过这里的,经过一些门户时,从里面传来各种声音,有高高的吟诗声,有粗鲁的吆喝声,有掷骰子的声音,还有……一些旖ni的呻吟声。

    方静好耳根微微一红,瞄了一眼韩澈,出声道:“你知道我要去哪?”从下车到现在,他甚至没有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韩澈轻笑:“四少奶奶不是要找四少爷么?”

    方静好一怔,原来他早就猜到了。看来容少白喜欢来这里已是容家众人皆知的事了。

    她吐口气道:“你知道他在哪?”

    韩澈脚下顿了顿,浮起一抹微笑:“我也是男人。”

    不错,他也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来这种地方,不正常、也再正常不过,不知为什么,方静好心里有些异样,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七拐八拐的来到一个门户内,里面人不多,却各个很尽兴,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听小曲,有的安静的在吃饭。方静好眼睛一闪,便看到二楼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闪进了一扇门内。她毫不迟疑的转过身朝着楼梯走去,身后,韩澈轻轻蹙了蹙眉,伸出手,却又慢慢垂了下来,跟了上去。

【024】、龙门

    没错,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刚才那个走进中间屋子的男人便是容少白,那走路像是没骨头似的慵懒样,估计整个柳眉镇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不是他还有谁?方静好不觉捏紧了拳头,一步步朝楼梯走去。“都别动!”就在她刚要抬起脚跨上楼的时候,猛地,身后传来一阵厉喝,一瞬间,桌椅倒地的声音,尖叫声,小孩的哭声,充斥了整个大厅。

    方静好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一双手轻轻一拉,拖到了楼梯下那个窄小的角落里,抬头,看到韩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她怔了怔,偷偷的往外望去,厅里所有的客人都四散了,有的甚至躲到了桌子底下,门口,站着十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满脸的凶相,为首的是个蒙着脸的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扫了一圈四周沉声道:“都不要动,谁动一动我就要谁的命!”四下立刻死寂一片,离方静好他们最近的是一男一女和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应该是一家子,小男孩双眼泪汪汪的,被他母亲用手紧紧的捂住了嘴,才没有哭出来。

    方静好颤了颤,难道是遇到强盗了?当那个男人眼光扫过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是怎样的眼神?凌厉、狠绝、像盘旋在空中盯上了猎物的秃鹰一般。见四周都没了动静,那人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望了望二楼忽然冷声道:“容少白,滚出来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不是怜香惜玉么?是个男人,你就出来!”

    方静好猛地一怔,手不自觉的轻颤着,手心一片冰凉,她猜得果然没错,容少白是欠了别人的钱,现在债主找上门来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只是,怜香惜玉是什么意思?她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她是来找容少白要回项链的,怎么偏偏遇上了这种事?现在她要怎么办?心里纷乱一片,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衣角,忽然,一双手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让人安静的力量,回过头,韩澈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犹如一溪春水细细流过她心头,她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在大厅鸦雀无声了片刻之后,二楼中央那间屋子的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容少白穿着一身银白绸缎衬衫,外披一件暗纹短褂,慢慢走下楼来。看到那张脸,方静好好不容易平静的情绪又窜了上来,正要走出去,韩澈按住了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冲动。”

    容少白慢悠悠走到中央,斜睨了一眼那男人道:“鹰眼老大,我出来了,你要如何?”

    鹰眼老大?方静好想起某天吃饭的时候,容少弘也提起过“鹰眼”这个词,好像是个……土匪组织!她猛地站住,倒吸一口冷气。

    鹰眼老大盯着容少白,笑一声:“我是来提醒你一声,明天便是限期最后一天,剩下的五千大洋你可准备好了?”

    果然如此。

    容少白眯了眯眼:“不用你提醒,我还会赖账不成?”

    鹰眼老大冷笑道:“这可说不准!”手伸到腰间,忽然摸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砰”的一声,朝天放了一枪,“我只是想知会你一声,若明日在交不出钱,那位龙老板就是这个下场!”

    龙老板?方静好心里闪过什么,容少白的脸已经沉了下去,忽然,楼上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慢着!”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声音引得抬起了头,方静好望过去,看到刚才容少白出来的那扇门里,此刻又走出一个女人:高瘦的身材,肩很宽,腰却很细,一身丝质银黑如意襟旗袍上缀着大朵暗红色的玫瑰花,肩上的针织披肩垂下密密的流苏,卷曲的刘海服帖的固定在额头,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来,腰间的流苏随着身体微微晃动,不张扬、也不怯场,别有一番风情。

    当她下楼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方静好注意到容少白的目光自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她慢慢望向那个女人,她已经走下了楼梯,环抱着双手随意的站着,明明那么自然,从颈部到后背却形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多一份太多,少一分则太少。

    方静好以前一直认为这种场合的女子不是柔弱不堪、楚楚动人,便是搔首弄姿、俗不可耐,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年纪好像不小了,容颜也算不上美艳,五官若分开来更不算精致:鼻梁不高,颧骨却似乎太高了,嘴也似乎太大了,可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种浓郁的女人味道,成熟、妥帖,还带着一点点靡丽。

    而在她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方静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股淡淡的香气和上次在锦绣织后堂里那凝香露是差不多的。

    龙门,龙门的老板,与容少白一起远行的人,便是她了吧?方静好默默的想,她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奇怪,好像是妻子和情敌在某个场合偶遇了,但她却没有一点作为妻子的愤怒,只觉得可笑。

    那女人缓缓站在容少白身后,容少白低声道:“不是叫你不要下来么?”语气是方静好从未听到过的,带着一点点柔和、一点点情绪,像是责怪,更多的却是担心。

    女人没答他,只是看着鹰眼老大道:“你要的不是我吗?我跟你走,和别的人无关。”

    鹰眼老大一笑:“呵,文娇龙文老板果然是女中豪杰,你放心,去了山上做了我的女人,我也不会委屈了你!”说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围上来扯住了这位龙门的老板——文老板文娇龙。

    “放开你的手!”容少白忽然厉声道,“有什么事冲我来,别碰她!”

    方静好终于明白鹰眼老大说的怜香惜玉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不是单纯的欠债而已,而是鹰眼老大看上了这位文老板,要抢去做压寨夫人,结果容少白为了这个女人愿意出钱摆平,她怔了怔,刚才的容少白不像平日里,竟有了几分男人的样子。

    果然,容少白从衣襟里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伸出手,在鹰眼老大眼前一晃道:“这个,够了吧?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总之不会欠你!”

    方静好的心紧缩起来,可惜他手上的东西被挡住了,看不清楚。

    鹰眼老大似乎怔了怔,看着容少白手上的东西,半响才笑道:“容家四少到底有办法,我知道四少赌术是出了名的,只是没有赌本光有赌术是没用的,怎么,这次是从哪弄了这条东西来?”他一把夺过容少白手里的东西掂了掂,“成色还不错,式样也挺别致……”猛地狠狠丢在地上,对着文娇龙扣动扳机,“居然拿假的来忽悠我!后悔去吧!”

    容少白眉一沉,想也未向便把文娇龙扑倒,两个人飞快的翻滚到地上,子弹从他胳膊边擦过,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东西,“假的?!”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大厅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没了,方静好浑身冰冷,目光落到了容少白手上,血液顿时涌上了头顶,那是她的项链!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那是许怀安从一家小店里给她买的生日礼物,金链上有一颗心型的挂坠,听说是从店主从英国古董店带回来的,只有一条而已。而且,也只有她知道,这条外表看起来和真金一模一样的项链,其实不是真的,只是外面涂了一层金色的涂料而已。现代有很多这样的挂饰,款式别致,却不是真的,那是许怀安的心意,她从未在意过是不是真的。

    此刻,她再也无法冷静下来,甩开韩澈的手,冲了出去。

    容少白眼睛一花,便看到方静好站在他面前,顿时怔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也许是方静好出现的太突然,鹰眼老大的目光忽然凝住了,文娇龙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毫不在意,只是伸出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我!”

    容少白的目光闪了闪,眼睛眯了起来:“哈,莫名其妙,给你什么?”

    “给我。”方静好依旧只有两个字,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手。

    “容少欠了多少?”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韩澈由方静好身后走出来,脸上波澜不惊,望着鹰眼老大道,一瞬间,鹰眼老大那双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才道:“五千大洋。”

    韩澈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百汇通的银票,十足兑现。”

    鹰眼老大的目光又落在方静好身上,眼神里有一抹迷惑和莫名的情绪,接着,又看了看韩澈,接过他手里的银票,冷笑一声:“容少白,算你走运,居然还有人肯为你出头,我倒小看了你!”

    容少白的表情自韩澈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阴沉下来,此刻更是眯起了眼睛,忽然,门外传来喧哗声,有人喊道:“巡捕房的人来了——”

    鹰眼老大一愣,沉声道:“走!”说完,十几个人便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韩澈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眉心动了动,才收回目光,望向方静好。

    方静好僵直的站着,一动不动,连伸出的手都没改变过。

    此刻,门外冲进几个穿着巡捕房制服的男人,为首的一个生着一撇小胡子,看了一眼四周道:“文老板,刚才有人来报说鹰眼的人在这里撒野,人呢?”

    “马探长,人已经走了。”文娇龙淡淡的道。

    两撇小胡子的马探长眉一皱,喃喃道:“妈的,又叫他们跑了……”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发什么愣,还不追!”说完一群人又追了出去。

    两帮人走后,大厅里的人才回过神来,慢慢站了起来,那个被母亲捂住嘴的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母亲连忙哄了起来。

    文娇龙道:“不好意思,叫大家受惊了,今天的帐全算我的。”各人才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台上唱小曲的又哼哼啊啊唱了起来,像是没有刚才那一幕一般。惊魂初定,人的好奇心又起来了,那些喝酒的吃饭听曲的,全都把目光投向了站着的几个人。

    文娇龙眼睛一扫,轻笑道:“是锦绣织的大掌柜吧?文娇龙在此谢过了。”说完微微低头,风情万千,抬头时,看了方静好一眼道,“这位是——”

    韩澈淡淡道:“这位是容府的四少奶奶。”

    文娇龙也不禁怔了怔,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朝容少白道:“少白,你怎么不早点说四少奶奶要来?害我疏于招待了。”那语气很温柔,却不似撒娇,没有做作,总之一切都很自然。

    容少白也没有一丝不悦,只是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冷哼了一声,低头看到眼前纹丝不动的那双手,浮上一丝不耐,对文娇龙道:“叫下人招待吧,我们走。”便转身要上楼。

    “站住!”方静好一把抓住他的衣裳,他身边的文娇龙也顿住了脚步。

    容少白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过身瞪了她一眼,忽然冷笑,摊开掌心拿起那条项链在她跟前晃了晃:“你想要么?那么宝贝,难不成是我们韩少爷送你的定情信物?”眼角轻微的颤了颤,“那天听府里的人传你们在蒸房里幽会,原来是真的。”他眼睛里含着嘲讽,“看来我们韩少爷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

    项链晃啊晃,在方静好伸手的时候却又被容少白抓在了手心:“你想要我就偏不给你,还以为是真家伙,原来不过一堆废铜烂铁而已,送你的人也太过小气了吧……”

    “啪!”他的话说到一半,方静好已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

【025】、交锋

    大厅里有一段绵长的寂静,弹曲的虽然还在弹曲,但那乐声已经非常不和谐了。接着,大家都张望着,伴着一些看戏似的感叹声,低低的议论开了。似乎已经有人认出了容少白,“容家四少”的声音此起彼伏。

    容少白的表情僵在脸上,片刻眯了眯眼:“怎么,这也是你跟娘学的?”他像一只被惹怒的野兽,眼里带着危险的信息,一步步靠近她,伸出手。

    方静好仰了仰头,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容少白的动作顿了顿,竟被她的表情弄得有片刻的迟疑,下一秒,他的手便突然被另一双手不轻不重的抓住,他抬头,看到韩澈。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错,韩澈看了一眼容少白的右臂淡淡道:“四少爷还是回去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容少白目光一闪,才感觉到右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低头一看,刚才鹰眼老大的子弹虽然擦身而过,但却划破了他的皮肤,此刻一动,伤口裂开来,火辣辣的疼。他咬咬牙,哼笑一声:“韩少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别的人?”

    韩澈没有答话,容少白瞄了一眼方静好歪起嘴角,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看不出来,你还有些本事,让我们清高的韩少爷为了你出头。”邪佞一笑,“啊,你说,要不要我大度些,休了你,好让你们双宿双fei?还是你就喜欢偷偷摸摸才刺激?”

    方静好盯着他,缓缓抬起手,容少白眼睛立刻眯起危险的弧度,低哑道:“还想打?”话音刚落,他的脸上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这一次,他完全忘了反映,他没想到她居然会真的来第二次。

    方静好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半响,才慢慢放下来,上前一步,容少白估计被刚才第二个巴掌弄懵了,居然后退了一小步,待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难堪,冷笑一声,一动不动的站着,方静好忽然伸手抓过他的手,去找那条项链,容少白眼一瞪,下意识的握紧手,一来二去,忽然哗啦一声,那条项链散落一地。所有人都怔住了。

    方静好的身体僵了僵,机械般的蹲下来,缓慢的,小心翼翼的拾起那些散落的断链,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她的动作犹如五十年代的黑白电影,缓慢、沉闷。

    然后她把项链紧紧捏在手心,站起来盯着容少白:“第一个巴掌,还那天在桃苑的事,第二个,是今天的,我容忍你不代表我好欺负,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的,我会一样样还给你,你最好记清楚。”语气平静的有些压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快到达极限了。她可以容忍他侮辱她,但不可以容忍他侮辱许怀安,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是她在这个时空唯一拥有回忆的东西,那段时光对她来说是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她不能容许任何人玷污它!可是现在,这条充满了回忆的项链变成了一堆碎片,当它在午后的流光中缓缓散落的时候,她仿佛觉得心也跟着破碎不堪。

    “怀安,对不起对不起……”她心里默默念着,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转身走出龙门。

    一阵沉默之后,韩澈看了容少白一眼,蹙了蹙眉,也离开了。剩下容少白怔在原地,半响,从鼻子里出了口气:“疯了!”

    文娇龙一直没有出声,此刻走上来看了看他的伤口:“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吧。”

    “死不了。”容少白瞄了一眼右臂,懊恼的皱皱眉,懒洋洋的道。

    文娇龙目光流转,轻笑一声:“还跟个小孩似的,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家里不会听不到风声,如果他们找到龙门来叫我交人,我还怎么做生意?”

    容少白怔了怔,文娇龙已经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道:“乖,听话。”肩上的流苏轻轻扫过容少白的下颌,转身上了楼,容少白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嘲讽的笑一声,眼底竟有一丝受伤的情绪。

    马车飞快的朝容府驶去,车上,方静好望着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手中紧紧拽着那条项链,不出一声,韩澈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看不出喜怒哀乐,他轻轻的动了动眉心。

    到了容府,方静好跨下马车便走了进去,等候在门口多时的桃心眼睛一闪,看到她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扶住她:“少奶奶没事吧?”

    她轻一摇头,正要往里走,桃心又道:“少奶奶……太太吩咐,你一回来就去大厅见她。”

    韩澈缓缓走下马车道:“扶你家奶奶回去休息吧,太太那里我去。”

    “我去。”方静好忽然道,她把手心里的东西放进怀里,“走吧。”径直朝大厅走去,桃心错愕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前厅里,柳氏坐在中央,他的身边,是一个两撇胡子的男人。而葛氏、沈氏、宋氏、胡氏都到了。见到方静好进来,柳氏对她点点头道:“静好,这是巡捕房的马探长,你们应该见过了。”

    方静好抬起头,见那位马探长便是刚才在龙门咒骂着追出去那位,微微欠了个身,缓缓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马探长回过礼,转头对柳氏道:“是马某手下的那批饭桶办事不利,叫四少爷和四少奶奶受惊了。”

    “哪里。”柳氏淡淡的道,“是犬子不懂事,给马探长添麻烦了,还要马探长亲自跑一趟。”

    马探长呵呵一笑:“这是我分内的事,太太放心,我一定将那帮得罪四少爷的土匪捉拿归案。”

    “那就有劳马探长了。”柳氏波澜不惊的道吩咐道,“奶妈,叫厨房多加些菜,我要好好谢谢马探长。”

    马探长立刻站起来:“不不不,马某还另有事,就不打扰府里了。”

    忽然,门外跑进来两个人,方静好一看,是葛熙然和容紫嫣,葛熙然看见她顿了顿,容紫嫣则微微喘了口气,看了一眼柳氏轻声道:“大娘,四哥没事吧……”

    葛氏眼睛一闪,一把把她拉过来,沉声道:“没见家里有客人吗?一个姑娘家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容紫嫣立刻低下头,拽着衣角不说话了。

    柳氏淡淡道:“好了,她也是关心少白。”

    葛氏白了容紫嫣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三哥没事,放心了吧?”

    方静好注意到葛熙然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才放松了一些,不禁心里一动。

    马探长自容紫嫣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眼光便不时的打量着她,此刻一笑道:“这位就是五小姐了吧?”

    葛氏扯了一下容紫嫣道:“紫嫣啊,这位便是救了你四哥的马探长。”容紫嫣一怔,才微微福下去。马探长连忙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笑道:“五小姐不必多礼。”

    容紫嫣抬起头,正好撞上马探长的目光,觉得那道目光有些让人害怕,猛地垂下眼,站到一边去,马探长却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

    柳氏眉心不易察觉的微蹙,咳了一声:“金枝,代我送送马探长,既然马探长有事要忙,我便不强留了。”

    马探长这才回过神来,自觉有些失态,清了清嗓子道:“那马某就告辞了。”随着葛氏走出了大厅,到了门口,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了容紫嫣一眼。

    待马探长走后,柳氏站起来道:“奶妈,叫厨房准备开饭吧。”

    不一会,容少青、容少弘也回来了,方静好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葛氏戳着筷子,终于忍不住道:“四媳妇,少白出了那么大的事,弄得整个柳眉镇都快知道了,听说你也去了龙门,回来了怎么连句话都没有?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吗?”

    一屋子人静了下来,都望着方静好,方静好放下筷子,忽然笑了一声,这一声笑,把大家都弄懵了,葛氏更是眼睛一瞪,朝柳氏道:“大姐你看看,像个什么样子,回来没个交代,对长辈问话不理不睬也就算了,自己丈夫出了那么大的事居然还笑得出来……”

    “二姨娘,你真的是在担心少白吗?”葛氏的话还未说完,方静好便道,她脸上的笑容维持不变,目光灼灼的看着葛氏。

    一时间,葛氏怔了怔,宋氏心里也打起了鼓,第一次见面她就是被这双小小的眼睛盯的忘了要说什么。

    半响,葛氏才提高了声音:“当然是担心少白,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氏担忧的看了一眼方静好轻声道:“二姨娘,四弟妹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

    葛氏立刻跳了起来:“受了惊吓?受伤的可是少白,我们容家本来就人丁稀薄,少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担待的起么?自古以来,三从四德,孝敬公婆、以丈夫为天,这是为人儿媳最基本的,她倒好,目无尊长,还放着受伤的丈夫自个儿回来了,像个没事人似的。”

    方静好桌面下的手紧紧的拽了起来,容少白身子金贵,难道她就必须要替他挡了那一枪,然后满身是伤的回来,或者干脆死了才对?何况,就算她那样,葛氏一定还会找其他的话说,她不是担心容少白,只不过是一直看她不顺眼,要找茬而已。

    她猛地站起来,一瞬间,桌子上的人都吓了一跳,葛氏也没料到她会忽然站起来,动了动嘴:“你……”

    “目无尊长?”方静好冷笑了一声,“二姨娘既然知道这句话,也该知道长次有别,娘是一家之主,她老人家还未问话,二姨娘是不是太急了?”

    葛氏猛地一怔:“我……我是代大姐在问你话!”

    “代吗?”方静好盯着她,“不是什么都可以代的,话可以代,其他事呢?譬如当家人的位置。”

    她的意思很明确,葛氏的心思她算看明白了,虽然碍着柳氏是当家主母,对她有所忌讳,但无时无刻不想往上爬的,恨不得让儿子掌握锦绣织,而自己连柳氏的位置也代了。本来那是容家的事,她懒得去管也管不了,但现在她心里藏着一把火,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失去理智了,葛氏偏偏还不放过她,她要招惹她是吗?好,那她就奉陪。

    果然,方静好的话一出口,厅里都没了声音,葛氏更是脸都白了,她瞄到一边的胡氏唇边带着笑意,不由得怒火冲天:“你……你别仗着大姐宠着你就无法无天了!”

    “娘办事公正,不存偏袒之心,做的对自会赏,做错了自会罚,所以静好从不敢放肆,二姨娘这么说,莫非是觉得娘执管容家的方法都错了?”方静好紧紧的盯着葛氏。

    葛氏张了张嘴,脸色铁青,拿出帕子擦擦汗,极力想装镇定,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她故作委屈的向柳氏道:“大姐,你、你看她都说的什么话!”

    柳氏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沉了沉眉:“够了!”扫了一圈四周道,“下个月便是老夫人寿辰和旌表揭牌的仪式,你们都好好准备准备,不要整日闲着只会生事!”说完,由奶妈搀扶着进去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下个月是老夫人的寿辰?这个消息倒是方静好第一次听到,那旌表揭牌又是什么仪式?她懒得去想,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经过葛氏和宋氏身边时,刚才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的宋氏横了她一眼道:“四弟妹好凌厉的一张嘴,不过你别以为光说几句话大娘就会听你挑拨。”

    “那是三嫂以为。”方静好看着葛氏和宋氏低声道,“从我进门第一天提议用公鸡拜堂,到那天蒸房的事,我本来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二姨娘和三嫂,直到在柳苑门口听到了一些话才明白过来,至于说的什么,二姨娘和三嫂应该心知肚明,不用我多说了吧?”她笑一下,微微提高声音,“如果你们看我不顺眼,大可以让容少白休了我,大家自在,否则、别再玩这些把戏!”

    葛氏和宋氏压根没想到那天会隔墙有耳,更没料到方静好会把话挑的那么明,一时间愣住了。方静好已缓缓走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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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介绍:
侯门深深深几许。
穿便穿了,还要作为替死鬼嫁为人妇。
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她置身于一片神秘的陌生地。不学无术、花前柳下的丈夫;看似端庄却城府极深的大婆婆、尖酸刻薄的二婆婆;性格迥异的姑嫂妯娌……
家长里短,明枪暗箭,身世之谜……好戏轮番上演,让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个丈夫为天,贞节最大的时代下,她该如何守住这个家?
而属于她的幸福,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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