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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水微澜     容城txt下载     容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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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作者————书号

    小绿————踏步的MOMO————1392616

    绯色牌坊————月上梢头————1523125

    雁引春归————1516301————弈澜

    寡妇待嫁————1516694————南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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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小绿

    作者:踏步的MOMO

    书号:1392616

    文章链接:

    一句话简介:清末民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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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绯色牌坊

    作者:月上梢头

    书号:1523125

    文章链接:

    一句话简介:牌坊不倒,我心不死,招募奸夫,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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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雁引春归

    作者:弈澜

    书号:1516301

    文章链接:

    一句话简介:整贱男,斗脑残,觅好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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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寡妇待嫁

    作者:南东篱

    书号:1516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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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简介:当寡妇与绿林大盗相遇,当他上她下时,她该如何翻身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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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贞节牌坊——

    名称:贞节牌坊贞节牌坊

    拼音:zhēnjiépáifāng

    解释:古时用来表彰女性从一而终的门楼。指坚贞不二的标志。

    出处:高阳《胡雪岩全传·平步青云》中册:“为儿子挣座贞节牌坊,还有点意思,没有儿子,没有希望。”

    用法:作主语、宾语、定语;多用于比喻句

    相关资料

    行走于中国乡间,看到的所谓“贞节牌坊”,通常是古时用来表彰一些或死了丈夫长年不改嫁,或自杀殉葬,而符合当时年代道德要求,流传特异事迹的女性,为其兴建的牌坊建筑。

    可以说,每一处牌坊下,不是埋葬了一个活泼泼的生命,至少也埋葬了一个女子数十年的青春。

    何为贞节牌坊呢?所谓牌坊实际是一种古代形状似门的高大建筑,一般是由封建帝王为表彰臣子功绩所建。贞节牌坊是特指为了表彰封建女性对自己的丈夫坚贞不渝,一生恪守贞节而建立的牌坊。牌坊这种东西到现在已经完全成为历史。偶尔你会在田间,或者有着古老历史的乡村中看到几座,它们已经成为文物部门保护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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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锦上花浓》

    书号:1551202

    作者:秉烛游漆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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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妖麟》

    书号:1525156

    作者:镂心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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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唐炒栗子》

    书号:1546403

    作者:月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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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唐门的那场盲婚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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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衿忧》

    书号1539710

    作者沉默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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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两生姻缘,两生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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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麻雀剩女大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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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花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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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芙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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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迷失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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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被窝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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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寡妇门前是非多》

    书号:1523125

    作者:月上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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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凤命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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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五更桐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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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高调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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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莳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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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妙手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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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再活一遍很幸福》

    书号1563421

    作者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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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津渡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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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北宋逍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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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阿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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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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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偶遇

    民国初年,正是冬末春初。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草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去,天空却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这本是最旖ni的季节,可是在江南柳眉镇远处郊外的泥路上,却有一个人影在很煞风景的狂奔。

    方静好不知道该逃向哪里,漫天牛毛般的细雨落在脸上,很快便模糊了双眼。

    这大概是初春的第一场雨吧?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她也许正靠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前欣赏楼下匆匆而过的路人,抿一口浓浓的咖啡,安然自得。

    而现在,她无心去欣赏什么雨,她只知道,如果她跑的慢些,后面的人很快便追上来了,她便要被抓回去成什么见鬼的亲。

    她嘴边撩起一丝嘲讽的笑,婚姻对她来说,曾是很多年前便渴望的事情,她快三十岁了,几年前辞去了外企公司服装设计师的职务,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形象设计工作室,每天除了像机器人一般工作,便是被身边的亲戚朋友安排去参加各种各样的联谊,因为父母实在催的厉害,她在几个月前还曾经想过在今年过年的时候租一个男友回家敷衍敷衍。

    可是,一个月前的某一天——

    她忽然莫名其妙的便来到了这个时空,变成了另一个方静好。方静好还是方静好,只是,除了名字和容貌相同,其他的都不同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穿越了,穿的不远也不近,正是混乱的民国。

    她成了被村子里都唤作“方老爹”的一个老头儿最小的女儿,年方十六。多么青春的年华,当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容貌时,被吓了一跳,那完全就是她年轻时候的脸,好像是时光倒流了。十六岁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也许正在捧着一大堆的资料应付第二天的考试,也许正在看隔壁班的许怀安打篮球。

    而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竟然就要出嫁了!

    原来的方静好大概在几个月前被许配给了镇上一家姓容的人家,也许是性格贞烈,竟然以死相逼不肯出嫁,最后一命呜呼,而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跑来这里做了“替死鬼”。

    她还记得当她睁开眼时,她那“老爹”欣喜莫名的模样,噙着老泪抓着她的手念叨:“孩子啊孩子,你总算醒了,你要是一去,爹该如何向容家,向村里的人交代啊——”

    她完全懵了,老天,她是想快点结婚,可不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嫁人,何况,从她前身的态度来看,她要嫁的一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否则为什么宁愿自杀也不肯嫁?

    她的身子歇息了近一个月才下地,终于逮到机会逃了出来,可是一出村口便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嚷嚷着追了来。

    她在细雨中落魄的狂奔,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多做做健身,否则现在也不用这么气喘。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路仿佛到了尽头,入眼是一片碧绿的湖泊。

    湖上冒出一个尖尖儿的荷花花苞在细雨的滋润下犹如翡翠中的一枚红玉,烟雨朦胧中,一片翠绿中央有一尾小船,船上竟然斜斜的躺着一个人。

    素净的长衫,脸上盖着一张荷叶,看不清容貌,一滴水珠从荷叶上滚落,沿着他长长的鬓角落下来,没入一池春水中,不着痕迹。

    方静好怔了怔,可是形势不容她细细思考,身后的喧哗声已经越来越近,她心一横,“砰”的跳入水中。霎时,湖面激起巨大的水花,四处飞溅,那尾小船晃晃悠悠了很久,才归于平静,而船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远处,几个大汉的身影越来越近,终于在大湖前刹了车。

    “人呢?”为首的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狐疑的看了看四周。

    “这里已经没有路了,难不成是飞到天上去了!”底下细细议论着。

    方静好此时正攀着一根麻绳粗的水草,挂在水里,幸好她还学过游泳。她尽量屏住呼吸,因为她听到刚才说话的第一个人她是认得的,是她们村的村长方九叔,一个趋炎附势的家伙。

    她当然明白为什么他们对她的婚事如此热心,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方静好”究竟哪里好,为了迎娶她,容家主事的竟然答应为村里修建一座祠庙,当然,她的婚事如果黄了,寺庙也就打水漂了。

    方九叔打量了一圈湖面,终于把目光落在湖中央的那尾小船上,他皮笑肉不笑的上前问道:“船上的,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从这里经过?”

    荷叶下的人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底下的几个汉子有的已经按捺不住,叫嚣着:“奶奶的,难道是个哑巴!”

    方九叔皱了皱眉,目光轻闪道:“去,树林里看看,保不准躲在那里。”

    一群人嘴里嘟嘟囔囔的这才离开,直到声音越来越远,方静好才从湖中破水而出,不停的咳嗽。

    不用想也知道,她此刻有多狼狈,发间还缠着水草,整个人像一只落汤鸡。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船沿,可是浑身湿漉漉的,估计比平时重了好几斤,在她的扑腾下,船身也跟着猛烈的摇晃起来。

    忽然,她的面前出现一双手,十指修长,骨骼均匀。她下意识的便伸出手抓住,手心传来一阵微凉,她整个人便摇摇晃晃的落在船中央。

    落下的那一刻,她看到荷叶下的那张脸,心忽然跳了跳。

    她是搞艺术出生的,她的工作每天会接触各种各样的男人,他们是天生的衣架子,可以为她设计的衣服加分,他们各具特色,漂亮的、性感的、另类的。然而这一刻,她还是有片刻的怔忡。

    这张露出一半的脸很年轻,尖削的下巴,白皙的皮肤,有女子的清丽,却无一点脂粉气,一双幽黑的眼睛仿佛沾染上了湖面的雾气,湿湿的。

    下一秒,她没有忘记自己身处怎样的境遇,瞄了瞄船上的各个角落,一把抓过桨准备划船。虽然她对这个时空丝毫不了解,来到这里之后也从来没有出过村子,可是至少,湖对岸会是另一个地方,她可以不用再面对那段鬼扯的婚事,其他的事慢慢再想也来得及。

    但她的手很快被按住,同样的一双手,刚才是救她上来,而此刻,却不轻不重的按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你要做什么?”荷叶下的人问。

    他的声音很轻柔,就如这一湖春水,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我……”方静好下意识的皱起眉,“这位大哥,我有急事要去湖对岸,麻烦你送我一程。”她伸出手,摸了摸胸口,却迟疑了一下,飞快的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这簪子虽然颜色已经发暗,却是她穿越过来时,前身身上唯一看起来比较值钱的东西。而她脖子上的那根项链,她终是舍不得。

    那人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只是手指一动,船桨便被放到一边。

    她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手,把钗子塞到他手心里:“求你,求你了!”

    长长的沉默,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带她离开的意思。

    “帮帮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否则刚才也不会拉我上来。”她继续哀求。

    “我拉你,是因为不想见到谁溺死在我的船下。”他终于开口,声音还是柔柔的,却让她一下子凉到了心底。

    不远处却依稀传来喧闹声,她眼皮一跳,完了,是他们回来了!她如热锅上的蚂蚁,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前方,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总不能再跳回湖里吧?试过一次就够了,那湖水比冰还冷,再待上一会,就算不被抓住也去了半条命。她跺了跺脚,飞快的跳上岸向前跑去。

    刚跑了一会,方九叔那张皱纹横亘的老脸便出现在她面前,他呵呵笑道:“静好,你还要往哪里去?”

    他此刻极其得意,要不是自己聪明,看出那湖水有些端倪,便不会一直躲在树后观察动静,说不定那丫头早跑的无影无踪了。

    那些底下的汉子七手八脚把她拉住,她抿着嘴,一颗心却落到了谷底。

    方九叔那张老脸晃在她眼前:“静好啊,你怎的如此不孝,你这一走,你爹怎么办?我们村的脸又往哪里放?你怎么不想想,是谁把你养大的?又是谁让你们一家吃得饱穿得暖的?”

    方静好咬了咬唇,挣脱那些钳制她的手臂:“放手,我自己走。”

    她根本不是那个什么“方静好”,为什么她的债要她来还?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在那个熟悉的世界,她几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可是来到了这个未知的世界,和亲人朋友生离死别,再也做不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以后的日子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一股酸意冲上心头,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船上的人,恨恨的喊道:“你知道吗,你毁了我的一生!”

    这个长着一副好皮囊的男人原来只是个空壳子,原以为他救了她上来会好人做到底,没想到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早知道她就不用下水折腾那么久,还搞得自己那么狼狈。现在,她要怎么办?逃过一次,想逃第二次便难了吧?

    一群人终于吵吵闹闹的散了。湖边的小船上,那人轻轻掀起头上的荷叶,目光落在手心中。他的手心里,安静的躺着一枚发簪。

    漆黑的眼眸像是凝住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002】、出嫁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方老爹的屋子,方老爹瘘着背,颤抖着双手打开门上的木板唤道:“静好,吃碗粥吧。”

    方静好正在屋子里徘徊,看到光亮,猛地冲出去,却被门外的几个大汉挡了回来,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放我出去!快点放了我!”她用力的拍门,手心都红了,门外的人却置若罔闻。

    方老爹一把拉住她,哀求道:“静好啊,你这又是何苦——”

    她绝望的跌坐在床上,果然如她所料,在她被抓回来的第二天,门外便多了几个陌生的男人,她的第二次逃跑计划胎死腹中。

    她抬头看着那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放低了语气:“爹,我不要那么早出嫁,我……我还想多陪你几年。”

    方老爹叹口气:“这门亲事是早就订下的,关乎整个村子,爹也无能为力,何况,我们家的情况你一直知道,要不是容家帮我们家还债,我们的日子还不知该怎么过呢,你哥春来还未娶媳妇儿,他裁缝店的生意,还不是容家一直照应着?”

    方静好苦不堪言,说来说去,就是整个村子的人和眼前这个老爹把自己给卖了,为了全村和全家的下辈子,她变成了一件商品。

    她愈发想念以前的家,她那做老师的父母,虽然那么渴望他们唯一的女儿可以早点嫁出去,却从来没有逼迫过她,甚至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只是在她通宵赶样衣的时候,为她煮好宵夜,嘱咐她不要那么拼命,多想想自己。

    现在,是不可能再见到了吧?那熟悉的、宠溺的容颜。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心底一酸,冷冷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老头,冲口而出:“你放了我吧!我根本不是你的什么女儿!我也没你这样的爹!”

    方老爹一怔,不由得老泪纵横:“静好,你……你怎的说出这种话来!”他那苍老的身体颤抖的如风中的枯叶,猛然间撑着那张破旧不堪的桌子道:“静好啊,爹求你了,你若不应,容家的聘礼都还了债,又叫爹怎么还他们?爹……爹再也无颜面再活下去,不如今天就随你娘去了罢了!”

    说完,竟真的要向那桌脚撞去。

    “喂——”方静好吓出一身冷汗,猛地一把抓住那只干瘪的手,“不要……”

    方老爹苦着脸:“你就让我去吧,你娘临终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姐弟两,可我……唉,落到今日下场,你要爹如何苟活于世上?”

    方静好看着这张哀求的脸,心里百转千回。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个看见的人,虽说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她这世的身体虚弱不堪、无法下地走动的时候,是他每天煎药喂她,没日没夜的照顾她。

    难道,她真的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撞死在自己面前?一个人走投无路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何况还是个残烛的老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的闭上眼睛:“你别这样,我……我答应你。”

    “真的?”方老爹抬起头,身子轻飘飘的松了口气,虽说女儿的声音冷漠的不像平日,但终是答应了。

    方静好木然的站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刚才说出口的一霎那,她忽然轻松了,来到这个时空不是她所愿,但她做了人家女儿的替身,也算是一种缘分。良缘也好,孽缘也罢,她都无法改变了。以前,她以为一切都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的,可穿越之后,她才顿然明白,这世上有一些事,是谁也无法左右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争?何况,她也做过抗争,还是失败了,现在要再逃跑,谈何容易?就当是报恩吧,替那个素未蒙面,却与自己再也撇不清关系的“方静好”还前世那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也替自己今世还那段日子不眠不休的照顾之恩。

    方老爹走过来握着她的手,眼中含着泪:“对不起,是爹不好,是爹无能,爹知道嫁进容家是委屈你了,可是爹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那么做,你……你能原谅爹吗?”

    方静不知该怎么说,她不是他真的女儿,对他没有那么多的爱,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恨,谈不上原谅与否。

    方老爹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说话,只好幽幽的一叹,转身出了门。

    方静好在窗口站了许久,终于吸了口气,找了几张纸糊了个盒子,轻轻解下脖子上那条淡金色的项链,放了进去。从明天开始,她要过另一种生活了,只是,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她该怎么走下去,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柳眉镇那天着实热闹了一回,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彻了云霄。

    喜庆的乐声中,唢呐手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喜娘和花轿。两旁的道上,挤满了围观的老百姓们。

    “哟,这是谁家啊?”其中一个问。

    “真是的,连这都不知道,是容家!容家的四少爷要娶亲了!”

    那人倒吸一口冷气:“是他?哎哟哟,真是,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嘘——”一人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小声点,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方静好坐在喜轿中,一颗心随着花轿七上八下。那些细碎的议论声飘入她的耳中,她咬了咬唇,不禁嘲讽的一笑。容家的四少?她到今天才弄清楚她要嫁的是容家的什么人。看来这容家在柳眉镇上的名气不小,不,是真大,大到家喻户晓。

    也是,容家能为方家还债,又许诺村子里造一座寺庙,不是仗着财大气粗是什么?

    吸了口气,她对自己说,好了,这个时代的女人过了十五迟早是要嫁人的,现在她至少是嫁了一家大户人家,吃穿总是不愁了。这本不是她原来的世界,想活的随心所欲是不太可能了。

    剩下的日子,她只要明哲保身,不出差错,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辈子便好。

    一路上,热闹的鞭炮声、喜乐声、道贺声嗡嗡嗡的响在耳边,她混混噩噩的,犹如在做一场梦。

    那些年少的时光里,她曾很多次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年轻的女孩子,谁没有对婚礼充满过憧憬呢?她幻想过那种童话般盛大的婚礼,在铺满玫瑰的礼堂前,穿着自己亲手设计的婚纱,由亲爱的父亲挽着,把她交到那个相携一生的人手中……

    那个时候,她以为,身边的那个人会是许怀安。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婚礼竟然是这样的。

    另一个时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就连她以后要共度一生的那个男人,她都不曾见过。

    “四少爷,四少爷……”她默默的念着,这个容家四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些沿途站着看热闹的百姓又为什么欲言又止?

    “砰”的一声,方静好的思绪被打断了,喜轿终于停了下来。她坐在轿子里等了很久,只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一颗心便揪了起来。

    为什么还没有人接她下轿?

    她已经放弃了以前所有的梦想,向现实低了头,可千万不要再有任何闪失了。

    终于,在一片喧哗声中,轿门被打开了,脸上一颗痣的喜娘一边扶着她下轿,一边高喊道:“新娘子落轿拜牌坊——”

    牌坊?她心里一颤,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牌坊……贞节牌坊?

    “一拜,二拜,三拜——”

    起落间,她只能看到一座类似于门的高大建筑,这便是传说中的贞节牌坊吗?不知埋葬了多少女人鲜活的生命和青春。

    想到这里,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却又在喜婆的推搡下往前走。

    头上顶着喜帕,视线的范围只在一个方寸之地。她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着。

    忽然,她听到似乎有一个焦急的男声说道:“雨儿,你都去找过了?”

    “是,雨儿都去找过了,可是找不到。”回答他的是个有些稚嫩的声音。

    “这……这可怎么办!吉时快到了,四少爷这到底是去哪了呀!”那个男人显然已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声音都微微变调了,“雨儿,你守在这里,我得赶紧去通知太太!”

    “是,爹。”那稚嫩的声音乖巧的说。

    方静好的手指蜷缩起来,四少爷?!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他们在说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四少爷。她要嫁的不是就是容家的四少吗?也就是说,结婚的当天,新郎失踪了?

    好狗血的桥段!她曾经以为只能在书上看到的事竟然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周围的喧闹声越来越响,大概是那些宾客久等新郎不来,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许是新娘太丑,新郎被吓跑了;也有的说,新郎说不定已有意中人,所以对这门亲事做最后的反抗;最多的,便是一声声了然的叹息。

    方静好茫然的听着那些议论,猛地掀开了头上的喜帕。霎那间,所有的声音都停顿下来,屏住了呼吸。

    她怔住了,刚才那一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当她看到那些瞠目结舌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在这个时代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那个喜娘更是惊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姑娘,你……”

    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来了来了——”

    方静好望过去,猛然间与一双深邃如雾的眼睛撞到。一瞬间,她怔住了。眼前的这个穿着喜服匆匆走过来的男人,她竟然不是第一次见到。

    那一天,在那片碧绿的湖波中,荷叶底下的那张容颜,她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而此刻,那张脸的主人也有片刻的惊讶,但随即便淡淡的隐去,仿佛不着痕迹。

    只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又被喜娘用喜帕遮住,剩下一片迷蒙。

    周围的声音有喧闹起来,只是这时方静好再也听不进去。她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就是容家的四少爷吗?也就是她今后的丈夫?

    想到那天,她哀怨的对着他喊:“你毁了我的一生!”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她要嫁的人。这是什么缘分?

    她的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这时,在她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对着身边的男人吐了口气轻声道:“真是多亏了你,不然,这局面还不知要怎么收拾呢。不过——”

    他望了望方静好远去的背影又道:“这方家的姑娘胆子还真大,居然自己掀了喜帕,她看见了你,该不会把你当做四……”

    “齐叔,我们进去吧。”那人嘴角若有所思的勾了勾,淡淡的说。

    “对对对,进去进去,误了吉时可不好了。”中年男人搓着手匆匆往院子里走去。

【003】、容家

    容家大宅的厅堂内张灯结彩,宾客云集。

    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鞭炮声,喜娘的声音也随之而至:“新娘子到——”

    方静好小心翼翼的被喜娘搀扶着向前走,透过方寸大的视野,她看到地上放着一个燃着火的盆子和一个兽皮的马鞍。

    她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喜娘见她怔住了,忙从旁小声提醒道:“跨过去跨过去呀。”

    她一片茫然,提起脚在喜娘的推从下跨过火盆和马鞍,在她脚刚要落下的一霎那,一个嬷嬷模样的中年女人飞快的拿走了地上的马鞍。

    待她越过门槛之后,那脸上一颗痣的喜娘终于吐了口气,嗓子尖细的喊起来:“新娘子过马鞍,吉祥又平安;新娘子跨火盆,红红又火火;新娘子进厅堂,富贵又安康——”

    前世,方静好从未参加过中式的婚礼,原来,跨火盆和马鞍,竟然是这样的意思。可是,在她跨过之后,又拿掉马鞍是什么意思呢?

    她犹如在做梦一般,一颗心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喜娘便飞快的塞了一团红绸过来,然后是一个男声高喊:“新郎新娘拜天地!”

    她的手猛地一颤,这拜下去,便真的成事了吧?指尖的红绸随着她轻轻抖动,就好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找不到依托。

    忽然,仿佛是来自另一端的力量,微微的一动。

    透过喜帕,她侧了侧脸,目光轻闪,刚好看到红绸另一端的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光洁,一如那日伸在空中,等她握住。

    她的手心仿佛还留着那一阵微凉,心底微微一悸,竟不再那么紧张了。吸了口气,默默地想,罢了,但愿那天的话不会应验,你不会毁了我的一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最后的两个字余音缭绕,在方静好耳边嗡嗡响着,她浑身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软绵绵的。

    结婚了!竟然结婚了!还是在这样混混噩噩的状况之下。

    余下的岁月,真的要在脚下这片土地上一天又一天的度过吗?

    结束了那些繁琐的程序,她被喜娘带着,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直到身后的喧哗声越来越远,才被扶着坐了下来,然后听见吱嘎一声,四周便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她僵硬的坐着,侧着耳朵听了许久,才小声的问:“有人吗?”

    屏住呼吸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回答,她才偷偷掀起了头上的喜帕,眼睛在迷蒙中太久,有些不太适应突然而至的光亮。

    真的很光亮。整间屋子都是鲜红的色调,梳妆台前高高燃起一对龙凤光烛。而她此刻正坐在一张暗木雕花的床上,床梁上垂下大红色的锦帐流苏,用两对如意结松松的系着。一床鸳衾绣被,色泽鲜艳亮丽,折着光,一看就是上好的绸缎。

    屋子中央那张偌大的八仙桌上,放着琉璃白的酒杯和零零碎碎的几样糕点、瓜果。

    方静好听到自己的肚子“咕”的叫了声,看了看那些糕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呆呆的凝视着那两支鲜红的蜡烛和墙上那个大大的喜字。

    四周静得有些叫人心慌,她依稀记得电视片段里,新娘进入洞房之后,是有喜婆服侍新人喝合卺酒的,可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

    她从未有体会过这样的心情,一会儿希望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一会儿又但愿长夜快点结束。

    窗外的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偶尔从风中传来几句说话声与笑声,仿佛隔得很远。

    方静好本来坐在床沿上,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酸痛,头顶上的凤冠似重若千斤,让她昏昏沉沉的,她倾斜了一下身子,想让自己舒服一些,不想竟睡了过去。

    恍惚中,她身穿一袭洁白的婚纱,挽着父亲的手,缓缓穿过铺满鲜花的长廊。长廊的另一端,一个男人正微笑着等待她,她的手落入他的臂弯中,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台下,她的父母一脸骄傲的望着她。

    她侧过脸,看到身边的那个男人细长的眼角在阳光下微微眯着,唇角翘起来。像是许怀安,又好象不是。

    忽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喊她,声音又远又近,静好!静好?

    不,不是静好。

    “四少奶奶!四少奶奶……”

    听清楚了那个声音,她眼皮跳了一下,“腾”的弹起来,睁开眼,正撞上一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睛。

    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那双大眼睛的主人连忙朝她欠了欠身,抿嘴一笑:“四少奶奶,你醒了?”

    四少奶奶……四少奶奶……她脑子僵硬的转了半天,终于坐直了身体脱口而出:“你是谁?”这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翠绿色的对襟布衣,衣领和袖口都有两朵暗纹的绣花,说话脆生生的,一双大眼睛眨呀眨。

    “婢子桃心,是服侍四少爷的一等丫鬟。”女孩子望了望门口道,“她们也是这桃苑的丫鬟,四少奶奶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方静好一怔,看了一眼门边,果然齐刷刷的站着两个低眉顺目的女孩子,也穿着绿色的衣裳,只是颜色比起和她说话的这位叫桃心的丫鬟,要略浅一些。

    她收回目光,又看了看桃心,才点了点头。

    桃心一笑,侧过脸对那两个站在门口的丫鬟道:“桃玉桃莲,还不快见过四少奶奶!”

    虽然都是丫鬟,也是不尽相同的,桃心和她们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带着威严,而那两个小丫鬟这才小心的走到方静好跟前,齐齐的一屈膝:“四少奶奶!婢子桃玉(桃莲)见过四少奶奶!”

    方静好被吓了一跳,连忙说:“起来,你们都起来。”

    虽然古代的电视也看得不少,但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三跪九叩这一套还是不能习惯。

    桃玉和桃莲依旧跪着不动,直到桃心说了句:“四少奶奶叫你们起来就起来吧。”这才飞快的站起来。

    说完一席话,桃心便利索的张罗着为方静好摘下头上的凤冠,换下那身繁琐的喜服。摘凤冠的时候,那垂挂下来的珠链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桃心连忙停了手:“对不起四少奶奶,是婢子不小心,弄疼你了吧?”

    “没事没事。”她扯了扯嘴角,实在很不习惯被人这么恭敬的说话。

    换上一套干净的白色褥衣,桃心又让桃玉去端来脸盆为方静好净面,然后转身收拾起床铺来。

    方静好瞟到桃心在打开被褥的时候,床上洒满了桂圆、花生、莲子什么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白的有些刺眼的锦缎。

    她心底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潮红起来。

    幸好桃心手指一挑,已经把它收拾了起来,见她无措的坐在一边,大概以为她有心事,便说:“四少爷大概今夜不会来了,四少奶奶可别多想,早点歇息吧。”

    原来桃心以为她新婚之夜没有看到丈夫回房而心情抑郁,她松了口气,想起了那双漆黑如雾的眼睛,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感觉。他明明已经回来了,却不肯回房,是对这桩婚事极其不满了吧?不过这样也好,这一夜,总算可以平静的度过了。

    一瞬间,她竟然有些佩服他,先是玩失踪,被人找回来之后又用这种方式抗议。在这个封建社会,这种做法倒是需要勇气的。

    而她自己又何尝想嫁给一个陌生人?却不知怎么就踏上了这条船,算了,他不回来也好,一个人住总比两个人尴尬的挤在一间屋子里要舒服的多。

    暂时放下了心事,方静好决定先旁敲侧击的了解一下这个家。她在屋子里晃了一圈,缓缓走到窗前,门口是一个院落,刚才她是蒙着红盖头,被喜娘扶着进来的,所以什么都看不到,现在才看清院落正门上方挂着两只印着喜字的灯笼,照的四周格外明亮。刚才听桃心提到“桃苑”两个字,这里,便是桃苑了吧?果然名副其实,院子里开满了桃花,虽然已是深夜,那夜色下偶尔飘落的几片粉色的花瓣,却依然让她出了神。

    “这里看起来很大,住着不少人吧?”她装作随意的问道。

    真要说起来,她不止不了解这个家,连自己嫁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谁叫她是“半路出道”的,可有些话又不能问,会让人起疑心,只好装作闲聊般的说起。

    “除了老夫人、大太太、二姨太太和四位少爷小姐外,还有几位少奶奶和一位姨奶奶。”桃心笑了笑,“四少奶奶,让婢子帮你散了发髻吧。”

    “我自己来吧。”方静好一边散开自己的头发,一边琢磨着怎么问下去。

    幸好桃心已经走过来,一边帮她卸下发髻上的发钗,一边接下去:“除此之外,韩少爷和二姨太太的侄女葛小姐也住在这里。”

    “韩少爷?”她怔了怔。

    姨太太的亲戚住在容家没什么奇怪,可是这韩少爷又是哪根葱?

    “四少奶奶不知道么?”桃心惊讶的盯着她,好像她不知道那个什么韩少爷是多么不可置信的事。

    方静好本来想反问,我应该知道他吗?可是最后她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四少奶奶以前没来过镇上吧?”桃心垂下眼,又飞快的抬起来,“镇上谁不知道韩少爷是锦绣织的掌柜?”

    “锦绣织?”方静好更加迷惑。

    桃心扑哧一声笑了:“锦绣织是容家的布坊,容家世代经营染布业,锦绣织染出的‘火凤涅槃’曾是前朝的贡品,正因为如此,后来慢慢变成了柳眉镇甚至整个江南最大最有名的布坊,到过世的老爷手中,已经是第四代了,这四少奶奶总是知道的吧?”

    方静好扯了扯嘴角:“知道,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她只知道容家好像是经商的,原来做的是染布的生意,好像还是以什么“火凤涅槃”发家的,看桃心这丫头眉飞色舞的模样,看来生意应该不错,否则也称不上“江南最大最有名”。

    只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丫头说到那位韩少爷时,眼睛里冒着星星呢?

    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大掌柜好奇起来:“我知道锦绣织,不过对谁是掌柜不了解。”

    “明日一早,四少奶奶给老夫人和几位太太请安的时候自会见着了,不过也说不准,韩少爷除了锦绣织,大多时间都待在竹苑里,不太出来呢。”

    桃苑、竹苑……竹苑应该也是容家的某一处院落吧?虽然她对那位深入浅出的韩少爷挺好奇的,可是她更想了解的是跟自己有关的人,韩少爷再怎么着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本来是想打探一下和四少爷有关的事的,没想到竟然扯出了另一个人来,不过从桃心的口中,方静好也知道了不少容家的事。

    譬如容家是江南纺织染布业的翘楚,无人不晓,容老爷很早便过世了,老夫人倒还建在,家里有正室、一房姨太、四位少爷小姐、几位少奶奶、一位姨奶奶和两个“外来人口”:韩少爷和葛小姐。

    她还想打听点什么,可桃心已经扶着她到了床边:“四少奶奶还是早点歇息吧,今日定是累了,有什么事等明日见过太太再说也不迟,婢子就在隔壁,有事你唤婢子。”

    方静好只好点点头,等桃心掩了门出去,她看了一圈四周,从衣襟里拿出贴身带的包袱,打开那个纸盒看了一眼,才找了个雕花的柜子放了进去。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才躺到了床上。肚子大概饿过了头也没感觉了,只是闭上眼,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刚穿越到这个时空时,因为身体虚弱,倒也没怎么失眠,可是现在明明很累却无法入睡,以前现在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才开始准备通宵加班吧?

    她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心无法平静下来。

【004】、请安(一)

    方静好是顶着一幅熊猫眼起身的,睁开眼的时候,桃心、桃玉和桃莲已经候在床边。

    简单的帮她梳洗绾发之后,从门外进来了两个下人,抬着一个樟木箱子放在地上,便匆匆出去。

    桃玉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套衣裳递给桃玉,桃玉接过来轻轻的抖开:“四少奶奶,这身衣裳是太太命人准备的,看看合不合身。”

    方静好的眼睛闪了一下,顿时被吸引住了。

    因为职业的关系,她前世便对服饰很有研究,也很喜欢复古的东西,可是前世的时装再复古,也是和现代的元素融合起来的,除了在电视上,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清末民初的衣服。

    上身是一件“元宝领”宽袖的大襟衫,锦云红的的织锦缎子打底,孔雀蓝的缎边,胸口缀着大朵大朵的粉色睡莲,用“袢条”捏成花瓣形的琵琶扣更是别致。

    而下身是一条月牙白的镶金滚边百褶裙,裙摆处错落有致的绣着几朵细小的莲花,与上衣相映成趣。

    好美,如果放在现代,绝对是一件工艺品。现在,这件工艺品竟要穿在她的身上,她还是忍不住雀跃了一下。

    桃心、桃玉、桃莲三个人一起帮她换上衣裳,她不禁暗叹这衣裳好看是好看,但穿起来也麻烦了点,光是袖子就有三层,可见做工是极其考究的。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方静好觉得尺寸还是稍嫌大了些,也许是她的身子实在太单薄的缘故,不过幸好差的不是太多。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桃心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就连刚才还低眉顺眼的桃玉和桃莲,也张大了嘴巴,让她有些迷茫:“怎么了?”

    “四少奶奶,您自个儿瞧瞧。”桃玉莞尔一笑,把她拉到梳妆台前。

    她坐下来,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一时凝住了。

    对面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是,又好像不是。一头乌发松松的绾起来,额前的刘海随意的半遮住淡淡的眉,单眼皮下那双小小的眼睛正流露出愕然的神情,原本就比她前世青涩许多的脸在那身衣裳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红晕,连昨夜失眠导致的黑眼圈也似乎消失了。

    她坐在镜子前,就如胸口那朵含苞待放的雏莲。

    前世她的标志便是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很多朋友都曾拉着她去割双眼皮,但她母亲说,女孩子的容貌是不能随意动的,那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现在,她看着完全不同的自己,恍如隔世,不,真的是隔世了,她却有种穿着戏服在电视中的感觉。

    桃心看她像是怔住了,笑道:“四少奶奶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好看吗?”她有些呐呐。

    “不信四少奶奶问桃玉她们呀。”桃心笑了。

    桃玉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半天才小声的说:“婢子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少奶奶和府里的奶奶、小姐们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方静好好奇的转过身。

    “这丫头是惊讶的说不清话了。”桃心闻言朝桃玉使了个眼色,笑的甜甜的,“昨日四少奶奶穿着那身喜服,又化着浓妆,还没什么,现在一看,原来少奶奶素颜也是极美的。”

    方静好知道她是讨好,不过她说的倒也不假,昨天那样的红妆,谁还看得清楚真正的长相?桃心是个很伶俐的丫头,恭维你,却又让人听着很自然很舒服,如果她昨天便对她说这些话,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女人总是喜欢赞美的,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说她美丽呢?她笑一下,站了起来:“现在就去前厅请安吗?”

    “等一下——”桃心从箱子里不知道拿出什么,一时间整间屋子金光闪闪的,“这些也是太太给少奶奶的,少奶奶看看有哪些喜欢的就用上吧。”

    方静好看过去,桃心手上的,是一些胭脂水粉、绢花发饰、珠宝首饰什么的,便摇了摇头:“不用了,先放着吧。”

    前世她虽然一直都很喜欢那些各式各样的彩妆或小饰品,但第一天去见那一大家子的人,她心里忐忑不安,还是低调简单一些的好。

    方静好跟着桃玉出了屋子,穿过花瓣满地的院落,和煦的阳光下,一院的桃花娇艳可爱,风轻轻吹过,花瓣缓缓飘落下来,美得像是一片片缀了胭脂的雪花。

    桃心在前面为她引路,一片花瓣正好落在她的发髻上,她轻轻捻起来,回首一笑:“四少奶奶,四少爷这几日定是会来的。”

    “嗯?”她对她突然而至的话题有些错愕。

    “四少奶奶不知道,每逢初春桃树开花时,四少爷总是会约上一些朋友一起在院子里赏花的,因为桃苑的桃花可是最美的呢。”

    赏桃花?方静好想笑却笑不出来,他若真的想要避开她,还会因为桃花而来桃苑吗?转念一想,这个四少爷倒是挺闲情雅致的,一点儿也不像她脑海里的那个人。

    那张荷叶底下的脸,初见时,她总觉得,仿佛带着一点淡淡的忧郁,她不知道她出现之前,他在那儿待了多久,好像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那样的人,不知是适合什么,总之,是和桃花没什么关系的。

    容府真的很大,光是她住的桃苑就有十来间的屋子,而周围的院落更是错落有致,好像都是以什么苑命名的,那些牌匾一晃而过,她也没看清楚。

    院落之间种着几排松柏,中央还有个人工湖,假石下游动着几尾橙红的锦鲤。人工湖前面,穿过一条长廊,便是容府的前厅。

    这是典型的江南府第的构造,气派中透着几分典雅,看来建造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方静好一边感叹着,一边跟着桃心进了容府的大厅。

    一时间,四周静的有些出奇。几道目光唰的齐齐朝她射过来,她吸了口气,微微抬了抬下颚,前世她好歹是个白领,刻薄的上司,各种难缠的客户,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

    如果说,昨日成亲的时候她多少还有些摇摆不定,那么现在,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了。

    她站在门口,身后的桃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她索性一动不动的站着,既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什么都不做总好过出错。

    大厅的中央,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中分的发丝高高挽起来,梳着“两把头”,素色镶金滚边的对襟衫,袖口墨黑的边幅上花团锦簇,裙子与袖口同色,只是裙摆处有大红色的花边。

    她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身材偏瘦,脖子上那条珍珠项链印着深色的衣裳底子,在素净中显出一份富贵来,就算已不是少女的年纪,却别有一番典雅、端庄。想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只可惜眉梢高挑,那双丹凤眼不怒而威,少了一份亲切,多了一份莫测。

    她的眼神落在方静好身上,像是凝住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拿过茶杯,抿了口茶,侧过脸道:“奶妈,你带她过来。”

    一个老仆模样的中年妇人点了点头,走过来朝她微微欠身:“四少奶奶随我来吧。”

    方静好记得她就是那天跨过马鞍时,把马鞍取走的嬷嬷,原来是容家的奶妈。

    她跟着奶妈来到那位中年妇人的跟前,奶妈从一个丫鬟手中接过一碗茶,转身递给她:“四少奶奶,这是大太太,给太太奉茶。”

    方静好早就猜到了,这位坐在正中央的便是容家的大太太柳氏,除了当家的,还有谁能坐在最中央?只是听桃心说,容府还有位老夫人,她却没有看到年纪相仿的老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

    她端着茶杯,欠了欠身,双手将茶奉上,吸了口气道:“娘……请用茶。”说真的,叫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前世大不了多少的人娘还真不习惯,前世没做过别人的媳妇,这世也只有一个爹,听她爹说,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

    她举着茶杯,却听到周围不知是谁鼻子里出了口气,周围便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声响似的。

    怎么了?她还未抬头便被人扯了扯袖子,奶妈的声音在耳边带着几分着急:“四少奶奶……”

    她抬头与她对视,见她不断的朝地上努着嘴,才看见柳氏跟前的地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蒲团。

    这……是让她下跪?

    她盯着蒲团,沉默了几秒,缓缓跪了下去,双上奉上茶,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前世她只跪过菩萨,而这世却已跪过好几次。既然来了,想要不着人话柄,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总是要先习惯这些的。

    柳氏没有接过茶,方静好不知跪了多久,才有双小手接过茶杯,放在柳氏身旁的茶几上。

    方静好抬起头,见那接过茶杯的女孩子穿着和桃心一色的衣裳,面容姣好,只是透着一股清高的劲儿,见方静好看向她,轻轻一福道:“婢子梅若见过四少奶奶。”然后便站在柳氏身旁,再也没看她一眼。

    方静好从她脸上一掠而过,却撞上了柳氏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心微微一凛。

    “静好,是叫静好吧?”柳氏淡淡的开口道。

    “是,娘。”她低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柳氏才道:“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容家的媳妇了,容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很多事,你要日后慢慢习惯。”

    “是。”

    “起来吧。”柳氏挥了挥手,又侧过脸道,“奶妈,带她见过家里的人。”

    方静好顺从的站起来,她的这位婆婆话虽不多,语气也不尖锐,可不知为什么,却总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接着,在奶妈的介绍下,她一一见过了容家的几位人物。

    首先,是二姨太葛氏,和柳氏想比,葛氏完全是另一种类型。丰盈的有些走样的身材,“大拉翅”上是满头的珠翠,脸上化着浓浓的妆,嘴唇薄薄的,涂着鲜红的唇膏,眼角向上吊着,斜斜的看着她,眼睛里像是扎了根针一般:“啧啧啧,我还以为我们家的四少奶奶是什么样人物……”

    方静好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总之她就是一副不爽的表情。她的那种表情,在柳氏的眼神扫过的时候,悻悻的收了回去,不情不愿的接过方静好的茶。

    方静好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瞥见奶妈轻蹙了一下眉头,带着一丝不削的神情,完全没了对待柳氏时的恭敬。

    看来这位二姨太在容家是不怎么招人待见的。

    见过了两位太太,便是几位少爷、少奶奶和小姐了。大少爷容少青长相挺周正,见了她竟然咧嘴一笑,让她轻松了不少,只是后来的一句话却差点让她下巴都掉下来。

【005】、请安(二)

    方静好自问以前工作时也遇到过不少脱线的问题和要求,还是有些经验的。可是容少青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她彻底木然了。

    这位容家大少乐呵呵的看着方静好,忽然问道:“四弟妹昨晚可有敲棒槌?”

    “棒槌?”她愕然。

    “是啊,洞房洞房,不就是用棒槌敲打房子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吗……”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大少奶奶捂住了嘴。

    她歉然的一笑:“四弟妹莫见怪。”

    方静好只好笑笑,她看见葛氏和坐在她身边那一男一女的脸上立刻浮起幸灾乐祸的表情。回想起刚才容少青的那段话,觉得不像是开玩笑,可是不是玩笑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看来大宅门里果然是很复杂的。

    不过容少青古怪,大少奶奶沈氏无论是穿着还是举止都中规中矩、端庄贤淑,连声音也很温柔,在方静好进屋以来一直安静的微笑着,目光友好,就算有了刚才那一端插曲,也还是笑容不变。

    按照顺序,接下来轮到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可是方静好却只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二少奶奶胡氏。她瓜子脸、柳叶眉,正眯着眼,慵懒的斜倚在红木椅子上,一袭珊瑚红的中袖旗袍映衬的她玲珑有致,微曲的刘海垂在额前,她轻轻的用涂着鲜红凤仙汁的手指撩开,风情万种。

    只是神情略显淡漠了些,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来看戏似的。与方静好对视片刻,她目光流转,也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便微微颌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虽然不热情,倒也没有为难她。

    让方静好疑惑的是,她没有见到二少爷,奶妈也没有跟她说起的意思,直接便把她带到了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跟前。

    容家的三少爷容少弘和三少奶奶宋氏便是刚才幸灾乐祸的那两位。容少弘肥头大耳,一看便知道是葛氏所生。他穿着翠绿的锦缎子,伸手喝茶的时候翘着兰花指,那只食指上的宝石戒指闪闪发光。宋氏却长着一张马脸,和她婆婆老公一样,也像是恨不得把所有的珠宝首饰戴在身上。这两位看起来倒挺般配的。

    只是宋氏的旁边竟然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的明显没有宋氏富贵,长得倒挺水灵的,黛目含烟,楚楚可怜的模样,乖巧的立在一边。

    听了奶妈的介绍,方静好才知道她是容少弘的小老婆,三姨奶奶梅雯。

    “哟,让我瞧瞧这位新弟妹。”“马脸”宋氏挑了挑眉打量着她,那张脸立刻又拉长了数倍,“唉,桃心那丫头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娘送去的那些胭脂水粉怎么没给四弟妹用上?”

    “四弟妹皮肤白皙,无须胭脂水粉就很好了。”沈氏接口道,并朝着方静好微微一点头。

    方静好知道她是在帮自己说话,感激的一笑,心里对这位大少奶奶又加了不少分。

    宋氏瞟沈氏一眼:“大嫂说的也是,我只是怕四弟妹昨夜没睡好,有些憔悴而已。哪像大嫂,每夜都睡得很好,这可是大哥的功劳,从不让大嫂累着。”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容少青,唇边含着一抹讥笑。

    这下,不仅是沈氏,就连高坐在大堂上的柳氏脸色也变了变,沉下了眉。

    可是宋氏却看不出山水,自顾自的拿出丝帕一甩,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哎呀,我怎么忘了我们的四少爷昨夜没回新房啊,四弟妹又怎么会累着呢?”

    她貌似亲切的握住方静好的手,叹息道:“真是苦了四弟妹了,要独守空房。”

    话一说完,她便斜睨着方静好,像是要看一场好戏,却不知四周已经静默一片,只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是一副恨不得事情越闹越大的神情,有的置身事外,有的却暗自皱眉。

    方静好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抬起头,看着宋氏微微一笑:“有劳三嫂挂念了,静好昨夜睡得很好。至于胭脂水粉,不能怪桃心,是静好不习惯,不过今日见了三嫂,竟变得有些欢喜了,三嫂的水粉一定是上品吧?日后可否借静好一用?”

    蓦地,有人发出一声轻笑,二少奶奶胡氏伸着手,在欣赏自己的指甲,唇边却勾起一抹笑。

    宋氏朝胡氏瞪了一眼,嘴巴张了半天,才咬着牙说:“四弟妹既然喜欢,做嫂子的怎么会不高兴。”

    她长着一张马脸,本来看上去就显老,平日里总是靠上好的厚实的水粉、满头的珠翠遮着,被方静好这么一说,就像大白天被人扒光了扔在街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偏偏方静好眯着眼,笑容真挚,说的话明里听着也是赞美,如果反驳,不是让自己下不了台?宋氏几次想从她脸上找出些愤怒、委屈的表情,可是都失败了,反而被她那双小小的、却光芒闪烁的眼睛看了一会,有些不自在的悻悻然。

    方静好心底暗暗一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宋氏是想要让她难堪吧?所以话中带话,想看看她如何狼狈心酸,反倒弄得自己下不了台。她以为戳到了她的痛处,却没想到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那种丈夫是天,丈夫不要便等于天塌了的概念。

    她当然也想嫁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男人,可是如果无法实现,她也是可以好好的活下去的。毕竟她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何况这桩婚事本就不是她所愿,又何必期望过多?

    宋氏在方静好那里吃了鳖,转过身朝自己男人使了个眼色,容少弘那张滚圆的脸上绽开一丝假笑,搓着手打圆场道:“呵呵呵,难得四弟妹贤淑,不怪四弟,睡得好便好,便好……”

    方静好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蓦然间,似乎感觉倒到一道目光正打量着她,她侧过脸,看见一个上穿粉白色小洋装,下穿玉色湖绉荷叶边蝴蝶裙的女孩子正睁着一双明眸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

    她一直安静的坐在大厅的角落里,方静好奉茶的时候又基本是目不斜视的,所以刚才没有注意,现在一见,有些讶然。她不像这个院落里的其他女人,让人耳目一新。那袭小洋装把她娇小的身材衬托的格外挺拔,一刀齐的刘海下是及耳的短发,整齐的拢在耳朵后头,头顶还箍着一根宽宽的、与衣服同色的发圈。

    对视之间,她明朗一笑,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四少奶奶,我是葛熙冉。”

    奶妈从旁说道:“这位是二姨太娘家的小姐,葛小姐。”

    原来她便是葛氏住在这个府里的亲戚,不过和葛氏完全不同,她不做作,不扭捏,方静好对她顿时大有好感,朝她笑笑:“叫我静好便好。”

    葛熙冉弯着头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这时奶妈扶着另外一个女孩子来到她跟前,和葛熙冉相比,她一看便是那种循规蹈矩的闺房小姐,穿一身秋香绿的的锦缎子,领口与裙摆都缀着细碎的小花,肩上垂着两根细细的小辫,余下的发丝,绾成一个小髻。低垂着眉目,唇角有一丝羞涩的微笑。

    方静好猜,她应该便是容家的小姐了吧?

    果然,奶妈道:“这位是五小姐紫嫣。”

    方静好朝她微笑:“五妹。”心底不觉迷惑,桃心不是说容府只有四位少爷小姐吗?原来还有位五小姐。

    五小姐容紫嫣匆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敛下眼皮,轻声应了声:“四嫂叫我紫嫣吧。”

    容少青、容少弘、容紫嫣,她默默的记在心中,只是却不知道那位四少爷叫什么?她来的时候便没有指望他会出现,他果然不在。

    这时,柳氏看着奶妈,缓缓开口道:“人都到齐了吗?”

    奶妈答道:“韩少爷在竹苑,太太可要叫人喊他过来?”

    “不用了,这几日布坊的事多,他也累了。”柳氏淡淡的说。

    方静好一边想,老夫人和二少爷不是也没来吗?还有她的那位四少爷。为什么奶妈没提?想来是早知道不会来了。一边又想,那位韩少爷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好像她的婆婆对他不错。否则这样的家庭聚会,连葛小姐都必须到场,他为什么可以免了?

    她猜想着,韩少爷应该是大太太柳氏什么亲戚家的小孩,所以才能做上锦绣织大掌柜的位置。这样的位置,不是自家的心腹,又怎么行?

    她想着想着,直到柳氏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只见柳氏由那个清高的丫鬟扶着,走了下来。

    “静好。”

    “是,娘。”

    “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姑嫂妯娌之间要好好相处。”

    柳氏的话虽是对她说的,目光却扫过几位少奶奶,沈氏点头微笑,胡氏继续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宋氏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只有二姨奶奶梅雯恭谨的垂着头。

    “金枝——”柳氏转过脸看着二姨太葛氏,“你是长辈,日后静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多教教她。”

    葛氏瞟了方静好一眼,说道:“大姐放心,我会好好教她的。”

    方静好见了她的眼神就知道绝非善意,只是不明白葛氏那一家子为什么非要针对自己。就算四少爷是大太太所生,自己不算是葛氏真正的儿媳,也不用如此吧?

    “好了,没什么事大家就先散了吧。奶妈,你带着四少奶奶到处走走,熟悉熟悉。”柳氏吩咐道。

    “是,太太。”奶妈转身朝她笑笑:“四少奶奶,随我来吧。”

    大宅子里的事,不是外人一时半会看得清的,方静好也没有再想,对着众人微微欠身便跟着奶妈走出了大厅。

    刚出门口,她便撞上一个人。抬头,那人正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青色的布衣,皮肤黝亮,面容却很清秀。

    “雨儿,怎么没轻没重的!要是撞到了四少奶奶可怎么是好?”奶妈一把把他拉过来。

    少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慌忙垂下眼帘,轻轻的道:“四少奶奶恕罪。”

    “不要紧。”方静好看着他,又看看奶妈,“这是——”

    奶妈陪着笑:“四少奶奶,这是小子,也在府里做事,总是莽莽撞撞的,请少奶奶莫怪。”

    方静好见奶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眼神里却充满了宠溺,不觉心头一暖,她的目光和前世母亲的目光多么相似?

    她弯下头,注视着少年,柔声问:“你叫雨儿?”

    少年依旧低着头:“回少奶奶,小的叫齐雨。”

    方静好适才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现在才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她成亲当日和他爹说着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找不到四少爷的少年。

    “那我以后也叫你雨儿好吗?”她笑着说。

    “是,四少奶奶。”他低声答着,还是没有抬头。

    “雨儿……”奶妈问道,“你刚从外头回来?”

    “嗯。”

    “那快去向太太回报去吧。”奶妈催促道。

    齐雨欠了欠身,才朝她们身后走去。

    方静好敏感的觉得奶妈在问齐雨话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难道是什么和她有关的事?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身后的大厅里大太太柳氏不高不低的声音正在问道:“四少爷有消息了吗?”

    “回太太,还在找,不过听唐少爷他们无意中说,四少爷好像远行了。”齐雨的声音传过来。

    方静好顿时停住脚步,站在石阶上。四少爷远行了?那日拜过堂之后他又失踪了吗?

【006】、迷惑

    方静好直直的站着不动,奶妈见她怔住了,连忙道:“四少奶奶,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方静好看了一眼大厅,点了点头,压下心底的迷惑,随着奶妈走下石梯。

    一路上,奶妈向方静好介绍了各宅各院,方静好跟在她身后,细细的打量着这座大宅子。如果说清晨去打听请安时,她只是匆匆一瞄,现在却了解了不少。

    容家的各院落,果然是以什么苑命名的。一路走来,经过了大太太的梅苑、二姨太太的柳苑、大少爷的松苑、二少爷的桂苑、三少爷的荷苑、五小姐的菊苑和葛小姐住的兰苑。

    现在,这些院落都紧闭着门,好像是毫不相干的几家人一般。

    奶妈一边走一边跟她闲话家常似的说一些府里的事:“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早上没来前厅,家里的事都交给大太太打点了。刚才四少奶奶见过的几位少爷小姐中,除了三少爷和五小姐是二姨太所生,其余的少爷都是大太太所生,每人一个院落,住着主子和几个丫鬟、下人,三少爷那房还有位姨奶奶。”

    和她猜想的差不多,葛氏那一家子一看就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五小姐倒和她娘不太一样,文文弱弱的。

    “平日这里也是这么安静吗?”她望着那些院落道。

    “今日是四少奶奶过门的第一天,所以大家清早都聚在前厅,平日里几位少爷都要去锦绣织,所以一般白天不会回来,少奶奶和小姐除了早上要向太太请安外,都在各自院中,中午的吃食也是各院分开的,只有晚上大家才一块儿用饭。”

    奶妈大概以为方静好觉得寂寞,便又安慰道:“今日许是大伙在前厅都还未回来,才会这般,平时几位少爷走后,少奶奶们也常聚在一块儿的。”

    方静好才不担心这些,如果可以的话,她宁可待在自己的小院落里,也不要去应酬那些三姑六婆,她只想平平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何况,二姨太葛氏那一家子今天她也见识过了,二少奶奶宋氏虽然没怎么为难她,但却有些捉摸不透,五小姐容紫嫣过于文静内向,一大帮人里,只有大少奶奶沈氏和葛小姐葛熙冉还算不错。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今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她貌似随意的问道:“四少爷每天也要去锦绣织吗?”

    离开大厅时柳氏与齐雨的一段对话在她心里绕,原来四少爷不止不回房,还不在容府。她的疑惑一直在心头,想要弄个清楚。

    奶妈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支支吾吾的说:“有时……也去。”

    方静好见了她的表情,有些狐疑,怎么了,难道她问错什么了吗?不是说少爷们都会去锦绣织的吗?

    “四少奶奶……”奶妈看着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方静好感觉奶妈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四少奶奶,你不要怪四少爷……”奶妈叹了口气说。

    “我为什么要怪他?”方静好目光深深的看着奶妈,直觉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奶妈嘴唇哆嗦了一下,不答话只说:“四少爷只是性子散了些,喜欢到处走,过几日便会回来的。”

    “没什么。”原来是说新婚玩失踪这件事,方静好笑了笑,看着奶妈,想了片刻才问:“刚才雨儿是去打探四少爷的消息了吧?”

    奶妈脸色一怔,才点点头:“四少奶奶都听到了。”

    方静好点点头:“刚好听到。”

    奶妈小心的瞧着她,见她脸上没有那种哀怨的神情,才松了口气道:“太太已经派人到处去找了,很快便会把四少爷寻回来的。”

    方静好动了动唇,想问问四少爷到底是什么时候又走了,可还是没问。人是可以寻回来的,可是寻回来又有什么用?他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就是躺在她身边也没用。

    她才不需要那样强迫一个人待在他身边,对于她来说,他其实只是个陌生人而已。想到荷叶底下那张不沾风尘的容颜,心底不知是什么感觉,那日匆匆的一瞄,从他的神情来看,他是认出她来了,拜过堂后,又失踪了。他真的是那么不待见她吗?

    奶妈见她沉默,张了张嘴,又要说些什么,远处却飘来一阵悠扬的乐声,婉转缱绻,在空旷的大宅子里回荡,犹如锦缎旗袍上的一朵暗淡的梨花,带着微微的凉意。

    方静好转过身寻找乐声的出处,目光停住了。容府西侧的一片竹林中,曲径通幽,乐声便仿佛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忽然间,竹林中有几抹翠绿的身影在晃动,仔细一看,是几个穿着青衣丫鬟打扮的女孩子藏在竹子后面,微闭着眼,脸上还带着几道可疑的红晕。

    方静好侧过脸,用眼神询问奶妈,奶妈的神情有些尴尬,蹙了蹙眉,快步走过去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见过四少奶奶。”

    “四少奶奶……”那几个丫鬟猛然听见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奶妈,顿时石化住,一个个像是焉了的白菜一般,垂着头,呐呐不语。

    奶妈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原来是三少奶奶房里的菊萍、菊奴,你们不在菊苑伺候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怕我告诉三少奶奶去?”

    原来这是三少奶奶房里的丫鬟,高瘦一点的那个叫菊萍,娇小一点的那个叫菊奴。菊奴一听奶妈的话便吓得小脸发白,跪在地上道:“奶妈奶妈,你可千万别告诉三少奶奶,不然菊奴可就完了。”

    菊萍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咬着唇,一声不发。

    奶妈吸了口气:“快点回去吧,以后若再这样,定不饶你们。”

    两个丫鬟如获大赦,朝着方静好微微一欠身,才飞快的跑了回去。

    待她们跑远了,方静好好奇的问道:“奶妈,她们在做什么?”

    奶妈笑笑,看了看那片竹林道,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竹苑里一有乐声传出来,这些个不懂事的丫头们便会偷偷跑去听,倒叫四少奶奶见笑了。”

    竹苑?方静好的心里冒出一个人——韩少爷。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桃心说过那位神秘的韩少爷便是住在竹苑的,而就在刚才她还听奶妈禀报柳氏,说韩少爷此刻正在竹苑里。那么,此刻的乐声是从他院中传出来的?

    她微微一笑:“竹苑吗?我听桃心提起过,住着一位很有名气的韩少爷呢。”

    看来这容府里韩少爷的粉丝还不止桃心一个。这些小丫鬟们,也是盼着能见上韩少爷一面吧?

    “韩少爷喜静,回府后大多时间都待在竹苑里。”奶妈道。

    方静好望着那片竹林,侧耳听着那悠扬的乐声。

    “四少奶奶,府里最主要的便是刚才那几个院落了,四少奶奶也别累着了,不如先回房吧,待日后慢慢熟悉也不迟。”奶妈的声音传过来。

    方静好收回目光,点点头,身后,乐声越来越低,渐渐地便听不到了。

    回到桃苑,桃心立刻迎着她进了屋,贴心的为她泡上了一壶茶,方静好舒了口气坐下来,折腾了一个上午,又是奉茶又是跪,还要接受那些赤裸裸的打量,身心都感到很疲惫。她缓缓拿起茶碗,只见那茶叶卷曲如螺,用越窑青瓷盛着,白毫毕露,银绿隐翠,稍一会,叶子便徐徐舒展开来,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远远闻着也清香袭人。她抿了一口,唇齿留香,瞬间便有些恍惚。窗外初春柔和的阳光照进来,让她想起了似乎很久以前那些春日的午后,坐在沙发上,揉一揉盯着电脑太久有些酸涩的眼睛,望一望窗外的景色,然后喝上一口茶,时光便那么缓缓的过去了。

    她习惯了喝咖啡,可是偶尔也会喝茶,那些茶叶,大多都是客户送的,也叫不出名字。

    “桃心,这是什么茶?”方静好晃动青瓷杯中那一抹碧绿问道。

    “四少奶奶,这茶叫‘吓煞人香’。”桃心答道。

    “吓煞人香?”方静好怔了怔。

    桃心扑哧一声笑了:“四少奶奶也不知道吧?这是明前的碧螺春。说起碧螺春,还有个故事呢。相传有一尼姑上山游春,顺手摘了几片茶叶,泡茶后奇香扑鼻,脱口而道‘香得吓煞人’,由此当地人便将此茶叫‘吓煞人香’。到了前清康熙年间,康熙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偶尔间尝到这茶,倍加赞赏,但觉得‘吓煞人香’名字不雅,于是题名‘碧螺春’。后来便成了年年进贡的贡茶。”

    原来碧螺春还有这么个故事。一个小丫鬟,居然懂得还不少,倒叫她这个现代人有些汗颜了。

    方静好不觉眯着眼睛一笑:“桃心,你知道的真多。”

    桃心的小脸立刻泛起了红晕:“四少奶奶就不要夸奖婢子了,婢子也是从韩少爷那里听来的,本来还不知道呢。”

    又是韩少爷。方静好抿着茶,被阳光晒得暖暖的,一身疲惫也去了不少,此刻看到桃心熏红的脸蛋,便故意说道:“桃心啊,我今日看到韩少爷了。”

    “四少奶奶看到韩少爷了?”果然,一提起韩少爷,桃心立刻冒了星星眼。

    方静好觉得好笑:“见倒是没见着,只是听到有人在竹苑抚琴了。”

    “抚琴?”桃心怔了怔,才笑道,“四少奶奶是听见笛声了吧?”

    “原来那是笛声。”方静好回忆了一下,那乐声悠扬、空灵,她下意识的以为是弹琴来着,原来是吹笛。

    “韩少爷有一支笛子,很宝贝呢,我们也只是在大太太的寿宴上亲眼看他吹过才晓得的,其他时候,都只能远远的听着。”

    方静好想起那两个青衣丫鬟红着脸偷偷跑去竹林听的如痴如醉的模样,笑出声来:“那碧螺春的故事,也是韩少爷说的?”

    桃心点点头:“大太太平日里喜欢饮茶,每年这个时候,韩少爷总会差人买些碧螺春回来,这个故事是韩少爷说给大太太听的,大太太很欢喜呢,所以现在府上的茶,几乎都是碧螺春。”

    看来这位韩少爷很会讨大太太欢心呢,怪不得坐上了大掌柜的位置,当然,手里必定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桃心,韩少爷到底和府里是什么关系?”这是方静好一直以来好奇的,只是没机会问。

    “韩少爷是几年前被二少爷带进府里的。我们二少爷生性阔达,喜欢结交朋友,但眼光却极高,韩少爷是二少爷嘴里难得的知己,他们常常一起赋诗作画,后来二少爷便让韩少爷到了锦绣织帮忙,再后来,不知怎么就进来府里常住了。二少爷在府里本来就人缘极好,韩少爷又与他性情相近,所以一进府大家都很喜欢他……”说到这里,桃心的脸上又浮起两抹红晕。

    但方静好捕捉到桃心说起那位二少爷时,神色有些惋惜,于是便道:“说起二少爷,今日请安的时候没见到,是出远门了吗?”

    桃心神色晃了晃,压低了声音:“四少奶奶,以后你可别在别人跟前提起二少爷,特别是大太太,那是犯了大忌。”

    “怎么了?”方静好错愕。

    桃心快步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又关上门,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惋惜的神情又上来了:“四少奶奶,二少爷三年前便病逝了。”

    死了?!方静好张了张嘴,说不上话来,怪不得没看到。请安的时候她还在想,明明记得桃心对她说容府只有四位少爷小姐,可是为什么又冒出个五小姐来?介绍人的时候,奶妈也直接略过二少爷,后来跟她说起府里情况时也没提,原来是不在了。

    从桃心嘴里,方静好才大抵知道了一些容家二少的事。

    容家去世的二少爷名为容少澜,六岁便能吟诗作画,十岁便精通商道,性格温和礼让,对下人也是极好,更是把一个偌大的锦绣织管理的井井有条,是整个容府的骄傲,可惜几年前也不知患上了什么病,久治不愈,就这么走了。

    容少青、容少澜、容少弘、容紫嫣……容家的孩子,名字好像都是以颜色谐音来取的,大概因为做的是染布生意的关系。方静好不禁又想道:青、蓝、红、紫,不知四少爷是个什么颜色?

【007】、初见

    方静好正想着,桃心在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二少爷走了之后,大太太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呢。那时若不是韩少爷天天陪着她,还不知会如何。四少奶奶不知道,那段日子,太太不让别人去她房里,只见韩少爷一个人,后来听大太太房里的梅霜说,韩少爷日日陪着太太,给她作诗画画,那些诗啊画的,都是二少爷生前极喜欢的,大太太看着那些诗画,就觉得二少爷还未走似的,慢慢的,病才好了。”

    是爱屋及乌吧?方静好心想,韩少爷与二少爷能成为知己,必是性情极为投缘的,这样的两个人,定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大太太才会把对儿子的思念,无形中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方静好不觉想起了母亲,她“消失”之后,家里会是怎样的光景呢?母亲会不会也病了?她的心底硬生生的一痛。

    “后来,大太太便认了韩少爷做干儿子,让他替了二少爷在锦绣织的位子。”桃心没有察觉到方静好的神色有异,自顾自的说着,“说起来,韩少爷还帮过四少奶奶呢……”

    话说到一半,忽然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一般止住了。

    方静好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桃心愣了一下,便转了话题,“四少奶奶中午想吃些什么?时间差不多了,婢子好叫厨房去准备。”

    方静好想了想说:“随便吧。”桃心便匆匆出去了,像脚底抹油一般。

    方静好望着她的背影,怔了怔,这丫头刚才说了什么?

    片刻的功夫,桃心便端了几样样式精致的清淡小菜上来,对刚才的话也绝口不提,方静好也不再问了,桃心既然不想说,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只是,桃心刚才好像说的是韩少爷帮过她,是不是她听错了?她和那位韩少爷只是隔着乐声这么交汇了一下,根本还未见过面。

    她左右晃动着筷子,出了神,桃心见她几乎不动筷,问道:“四少奶奶,是不是小菜不合你的胃口?婢子叫他们重做去?”

    “不用了不用了。”她连忙摆手,夹了一块糖醋鱼含在嘴里。

    味道不错。她前世也吃过不少有名的饭店,这糖醋鱼咸淡适中,酸甜都恰到好处,容府的厨子挺会做菜的。

    “挺好吃的。”她对着桃心笑了笑,免得这丫头又跑去叫人重做,她可不想刚进门就落下一个“大牌”的名声。

    桃心见她欢喜便道:“四少奶奶喜欢就好,府里人多,口味杂,你刚来,厨子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太太信佛,是吃素的,剩下的每房口味都不同。”

    原来柳氏一直吃素斋。

    吃完饭,方静好无聊的望着窗外发了会呆,桃心本来要她小歇一会,她却觉得不用了,现代人“朝九晚五”,加班也是常事,哪有这个时空的少奶奶来得清闲?她正琢磨着应该怎么消磨这漫长的时光,门外竟然来了一大群的人。沈氏、胡氏、宋氏陆续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各自房里的丫鬟。沈氏房里的丫鬟兰芝和沈氏一样,挺温和的,宋氏房里的菊萍她是见过的,胡氏的丫鬟桂香文文弱弱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

    桃心忙迎了上去:“几位少奶奶怎么来了?”

    为首的沈氏微微一笑,看着方静好道:“四弟妹吃过午饭了么?”

    方静好连忙站了起来:“刚用过,大嫂请坐。”

    一旁的宋氏挑了挑眉:“四弟妹怎么光叫大嫂坐呀?莫不是不欢迎我们?”

    胡氏只是冷眼看着,也不说话。

    沈氏连忙打圆场道:“不坐了,娘让我们带你去家里的铺子看看有些什么中意的料子,本来想叫人直接准备的,可是怕四弟妹不喜欢,还是亲自去选的好。”

    方静好本来想说,没什么东西要买,其实她房里那些大太太柳氏命人送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但转念一想,反正也闲得慌,来到了镇上还未好好看看,出去晃晃也好,何况,她也想看看容家闻名的锦绣织,便点了点头。

    沈氏看了看桃心道:“快去给你家奶奶准备准备,一同去吧。”

    桃心立刻喜上眉梢:“婢子也可以去吗?”

    “当然。”沈氏笑了,“陪着你家主子,有什么不可以?”

    桃心像只欢快的花蝴蝶一般忙开了,一会说要替方静好换件衣裳,一会又去拿伞,说是外面太阳大,遮着点好。

    方静好觉得麻烦,便没有换衣裳,至于伞,她见其他三房的丫鬟们都带着,桃心喜欢便也让她拿着吧,她自己倒根本不需要,三月的阳光晒在身上多舒服啊?这些藏在深闺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八个人,四把伞,就这么出发了。

    柳眉镇果然是个热闹的地方,沿街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无比繁华。方静好对每个摊子上的东西都很好奇,只是碍于宋氏鄙夷的目光,所以也没细看。

    走了一会,方静好看到一间两层楼的铺子,门庭若市,比其他的商铺都要气派许多,门梁上挂着一块龙飞凤舞的牌匾:江南锦绣织总店。原来这便是容家的基业——锦绣织,果然名不虚传。店内装潢典雅、窗明几净,一匹匹颜色各异的布匹绸缎摆放在货架上,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一进门,穿着青衫的齐雨便和另一个年轻人一道迎了出来:“三位奶奶来了。”说话间看了一眼方静好,微微一怔道:“四少奶奶也来了。”

    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连忙恭敬的道:“小的水生,见过四少奶奶。”

    方静好微微一笑,宋氏道:“你们掌柜的呢?怎么没见?”

    齐雨道:“掌柜在厅内见客呢,我爹陪着。”

    方静好一想,齐雨的爹就是奶妈的丈夫了吧?也就是她成亲那天急着找自家少爷的中年男人。

    宋氏哦了声,左顾右盼道:“那几位少爷呢?”

    齐雨低着头道:“都在忙呢。”

    宋氏眼珠子一转,正要再说什么,一旁的胡氏忽然轻笑道:“三弟妹派头好大,非要韩掌柜和几位少爷亲自来迎不成?”

    宋氏不满的瞪了胡氏一眼,这时,又有客人招呼齐雨,沈氏便道:“我们先去里头坐坐吧。”

    一群人便跟着水生去了偏厅,一踏进门口就见一群下人围着桌子正热闹,水生喝了声,那群人才规规矩矩的散开了,纷纷行礼。

    方静好看到桌子上放着几只雕花的瓶子,样式很别致,宋氏已经冲了上去,拿起一瓶道:“哟,这是什么?”

    水生答道:“这是上个月一位德国客人送来的,好像叫什么凝香露。”他挠挠头皮,憨憨一笑,“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送来的时候几位少爷也很新奇,各自都带了一瓶回去。”

    宋氏一怔,眉宇间得意起来,故意喃喃道:“唉,难道是我们家少弘要给我个惊喜不成……”

    “惊喜是惊喜,不过不一定是给三弟妹的而已。”胡氏在一旁道。

    “你……”宋氏的脸顿时一变。

    胡氏却翘着兰花指,自顾自的拿起那瓶凝香露闻了闻:“这味儿清雅是清雅,就是少了点特别,和我屋里的那瓶差不多,大嫂觉得呢?”

    沈氏笑道:“前些天少青已经拿回过一瓶,还未打开,我不习惯擦这些。”

    “哟,大哥对大嫂真是用心啊。”宋氏忽然酸酸的道,“可惜大嫂倒是不用,擦了大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呀。”说罢,她拿着瓶子左右看着。

    沈氏脸色变了变,终是又笑了笑道:“三弟妹,你若喜欢,就拿一瓶去吧。”

    宋氏的手本来已经夹着其中一瓶往怀里送了,听见沈氏的话猛地一滞,脸色有些讪然。

    “咦,三弟妹不是说三弟会给你一个惊喜么?怎么还想要么?原先外头的那些什么香露的,也没见三弟妹下手那么快呀。”胡氏眼睛一飘,笑道。

    宋氏立刻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母狮子,跳起来道:“我不是买不起啊,我是嫌外头的那香味太俗!”

    方静好忍不住轻轻一笑,没想到她这声无意的笑彻底激怒了宋氏,她对水生道:“我们四少爷也拿了一瓶去吧?”

    水生不明就里,憨厚一笑道:“是,四少爷拿的那瓶味道可好闻了,据说是这批货里最好的。”

    宋氏咯咯咯的笑道:“我们四弟可真是个识货的人,可四弟妹怎么不用哪?难道是四弟自己用了不成?”

    一瞬间,其他的几人都有几分僵硬,宋氏才仿佛刚想到似的道:“呀,我怎么忘了,四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潇洒,还未回过房呢,四妹再等等,不过我们四弟向来大方,保不准是送了哪家姑娘,四弟妹等得到等不到就不知道了。”

    方静好淡淡一笑,也没说话,反而桃心看了她一眼,有些愤愤。方静好回了她一个微笑,意思是没事,她不想在这种事上跟谁做口舌之争,何况还是在外头。宋氏说这番话不就是想看热闹吗?她越接话,她越来劲。何况,她也不在意什么凝香露。

    忽然,她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别跟你三嫂计较,她每次去外头总是拿的多买的少,现在没拿到三弟的凝香露,不知道多窝火呢。”

    方静好抬头,便看到胡氏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有些纳闷,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呢?那感觉,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和自己比较亲近的姐妹说另一个的不是似的。

    胡氏和自己亲吗?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还是胡氏也看不惯宋氏,所以故意和她拉近关系?胡氏不像沈氏,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热心的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方静好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在偏厅坐了半天,也不见那位传说中的韩掌柜出现,外面倒下起了雨,于是沈氏道:“让韩掌柜忙吧,我们自己选些花式,也要早点回府。”

    水生应了声,便带她们去挑选新到的布匹锦缎,方静好只是象征性的选了一样,本来她也不是非要买什么,只是想透透气而已,现在看来,和宋氏那样的人出来透气,还是宁可在院子里憋死的好。

    出锦绣织的时候,雨已经下的很大,方静好觉得出门带伞原来也是有用的,不止可以遮阳光,还可以以防万一,这初春的天就像怨妇的脸,说变就变。几个丫鬟各自为少奶奶打着伞,大家自顾自走着,也顾不上说话,只想早点回府。

    方静好穿着一身笨重的衣裳和软软的绣花鞋,怕鞋被泥水沾湿,只好踮起脚尖小心的走。她望了望前头的沈氏她们扭着腰,走的风情万种的,脚下也不沾泥,暗叹一声,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的像她们那样。

    她远远的拉在了后头,忽然,眼睛一花,只见一个一身小厮打扮的人,头上戴着个雨笠,手上抱着一大堆不知道什么东西,从身后窜出来,像是没看路似的,低着头便往她身上撞过来。

    她想躲避,可是身边的桃心没反应过来,头顶上还撑着伞,一瞬间,她只好下意识的抓住那人的衣裳,那人用力的一甩,她便和他手里的东西一起跌在地上,连她身边的桃心也跟着一起摔倒,霎那间溅起满地的泥水。

    “你没长眼睛么?”那人怔了怔,一把把她拎起来,雨笠下细长的眼睛一眯,恶狠狠的盯着她。

    方静好气不打不出一处来,明明是他撞了他,居然说她没长眼睛?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放手!”

    那人冷笑一声,狠狠的把她扔在地上,她扑过去扯住他:“道歉!”

    那个似乎怔了怔,一边的嘴角勾了勾,仿佛觉得不可思议的道:“你叫我道歉?”

    撞了人就总应该说声对不起吧?何况竟然还把她像只小鸡一般的拎起来!为什么他的表情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般?她喘着气盯着他:“当然。”扯着他衣裳的手更紧了些,“道歉我就让你走。”

    那人看着她,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危险的光芒:“你毁了我的东西,还叫我道歉?”

    顺着他的目光,方静好看到那一堆泥水里赫然有一匹布,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不,是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整个在污泥里滚了一遍。

    可这也不能怪她啊,谁叫他自己撞过来的?她的手缩了回来。

    此刻,桃心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沈氏她们大概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四少奶奶,你没事吧?”桃心扶着她,抬头准备帮主子训斥那个人,可一看到那人雨笠下的脸便愣住了:“四……四少爷?!”

    “四弟!”沈氏也发出一声惊呼。

    “四少奶奶?”

    “四少爷?”

    与此同时,方静好和那人也一同出声道。

    站在雨中,她完全怔住了。这个人……是四少爷?!她的丈夫,容家的四少爷?那么,那天和她拜堂的又是谁?!

【008】、受罚

    方静好一行人狼狈的回到容府时,府里大概已经得了消息。

    大太太身边的那位鼻子长在额头上的丫鬟梅若早已迎在门口,不冷不热的道:“几位少奶奶,太太请你们一同去前厅。”

    方静好心里正充满疑惑,听见梅若的话才抬起头,瞄见身边的人表情各异,桃心苦着一张脸,沈氏有些担忧的望着她,胡氏脸上波澜不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宋氏,满脸的兴奋,似是要等着看一场好戏。

    而那位罪魁祸首的容四少爷却不见了。

    前厅内灯火通明,方静好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微曲着身子站着的中年男人。

    中央的红木椅子上,柳氏正在饮茶,葛氏站在她身边,丫鬟梅若正由奶妈手中取过一件紫貂披肩盖在柳氏身上,柳氏的目光掠过厅上站着的几个人,开口道:“人都到了,齐叔,你先说。”

    那个站在方静好身边的中年男子低着头道:“回太太,今个儿吃过饭老奴和韩少爷在厅堂见客,便按照太太的吩咐让四少爷带着货送去叶家,可谁知半路遇到几位少奶奶,刚从锦绣织出去。也不知怎么,布匹就落到了泥水中……”

    听到齐叔的声音,方静好才知道他便是那天喜堂上与齐雨对话,慌着找四少爷的管家,也就是齐雨的爹、奶妈的丈夫了。她现在不得不相信刚才街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容四少爷了,那么和她拜堂的又是谁呢?可是显然这时容不得她多想,柳氏的眼神便扫了过来,她只觉得脊背一凉。

    柳氏看着几位儿媳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氏刚想开口,却被宋氏抢了话头:“娘,我和大嫂、二嫂走在前头,只听到身后喧哗起来,才知道是四弟妹把送去叶府的棉布撞到地上去了,哎哟娘,您可是没瞧见那锦布,哪还有一点模样,活脱脱是一条水泥鳅。”

    沈氏连忙接口道:“娘,也不能怪四弟妹,我看也许是四弟走的太匆忙……”

    话还未说完,站在一边的葛氏便插口道:“心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说你四弟走的太快,你亲眼瞧见了么?”

    沈氏一时无语,刚才她也是走在前头来着,听见身后的动静才返回去的,的确是没看见布是怎么落水的。

    柳氏的目光落在方静好身上:“静好,你怎么说?”

    方静好看向葛氏道:“二姨娘,您说大嫂没有看见,那么,三嫂可是亲眼看见我把那布匹撞到地上了?三嫂刚才也说了,她和大嫂一样,是走在前头的。”说完,便看着宋氏。

    布匹是掉在了地上,可要说亲眼所见,宋氏也是后头才赶过来的,凭什么一口咬定便是她的不是?

    宋氏语塞,半响才嘟囔道:“不用看见也知道,难道那布匹自己长了脚不成?”

    葛氏又应道:“可不是,锦布落了水沾了泥,就算洗干净也是不能再送出去了,要是误了事不是砸了我们锦绣织多少年来的招牌吗?”

    方静好没有说话,柳氏纤长的指尖轻扣着茶杯盖,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沈氏见场面冷了下来,便对着柳氏微微一笑道:“娘,我看不过是误会一场,街上那么多人,磕磕碰碰的也是难免的。”

    柳氏抿了口茶,才看向奶妈道:“少白人呢?”

    少白?容少白?方静好在心里默念:青、蓝、红、紫……白。原来那人叫容少白,她曾想过四少爷的名字不知是个什么颜色,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白色。名字和颜色都挺儒雅,只是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方静好觉得这名字和他实在是很不相配。

    “回太太,四少爷正在屋里换衣裳呢,我这就去喊他。”奶妈话刚说完,便见一人摇摇摆摆地从外面进来。

    方静好眼神一闪,就看到容少白。

    刚才雨笠下的脸现在清晰的呈现在她面前:微曲的黑发、浓郁的眉、细长的眼睛。此刻,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金粉色锦缎底的褂子,接口镶着银色的丝线,胸口处还大刺刺的绣着一朵艳红的桃花,就这么晃悠晃悠的走进大厅,仿佛浑身没有骨头似的。经过方静好身边的时候,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径直走到柳氏跟前。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柳氏看着他问道。

    “去换了那身下人的衣裳。”容少白懒洋洋的答道。

    “你为什么要穿下人的衣裳?”柳氏讶异。

    “嗳,我们家四少爷定是怕送货时被人瞧见丢了面子吧?”二姨太葛氏从旁说道。

    容少白眼睛一眯,斜了葛氏一眼,却没有反驳,看来是被葛氏说中了。

    方静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想起他刚才抱着布低着头匆匆闪出来,头上戴着雨笠完全不看路的样子,就是怕被熟人认出来,说是容家的四少爷在送货而丢了面子吧?

    柳氏道:“自食其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本来好好的一件事,却被你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你说怎么办?”

    此刻一个声音轻轻的说道:“四弟哪次去锦绣织不出点事儿……”

    方静好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是宋氏,只是她这次还算识相,话说了一半便没有说下去。她想起曾问过奶妈四少爷是不是也要每天去锦绣织时奶妈尴尬的表情,想来这位少爷是要被逼着才去锦绣织的,而且一去就出状况,所以奶妈难以启齿。这次大概又是因为什么事,被柳氏罚着去送货,结果又闹了这么一出。

    方静好有些后悔上街,如果今天她好好待在桃苑,事情也扯不到她身上来。

    这时,容少青、容少弘从外头回来了,容少弘一进屋,葛氏便眼珠子一转,笑着对柳氏说道:“唉,大姐,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我看以后锦绣织的事你还是多使唤使唤少弘吧。”说完朝容少弘使了个眼色。

    容少弘大概早就听到了风声,连忙笑道:“大娘,只要你交代少弘的,少弘一定办好,绝不会出错。”

    宋氏更是一把挽住了自己丈夫的胳膊道:“是啊是啊,大娘。”

    柳氏只是看着那三个人淡淡的道:“你们的意思,是以后送货都由少弘去?”

    容少弘张大了嘴巴,一脸菜色。

    葛氏悻悻然:“送货不是还有下人么……”便没有再接下去。

    方静好有些佩服她的婆婆了,明耳人都听得出来葛氏的话里有让柳氏多给儿子容少弘一点实权的意思,可被柳氏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柳氏侧过脸看着容少白道:“你说说,好好的送货怎么会把布匹掉到了泥里?”

    容少白一边的唇角飞快的一勾:“要不是这个女人不长眼睛的撞过来,我早就把货送出去了。”

    方静好猛地抬头盯着他,还未说话,他便又轻蔑的挑挑眉嚷嚷道:“娘从哪里找来这么个蛮力的女人,她那一撞,差点把你儿子的骨头撞散了。”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腰,“现在还疼着呢,待会叫奶妈拿点云南白药过来,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直不起来了。”

    方静好穿着那件落水的衣裳,本来就浑身冰凉,现在更是一股气冒在喉咙口,她自问还算是个比较冷静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刚才在街上也是。

    明明是他先撞过来,害的她跌在泥潭里,这还不够,还要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现在说起来,倒好像摔倒的是他,受伤的是他。

    她冷冷的看着他:“你说,是谁撞了谁?”

    他眯起眼睛,笑一下:“难不成是我撞了你?你又没有花容月貌,我为什么要巴巴的撞过来?”

    方静好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柳氏已经开口道:“好了!少白,这是你媳妇!第一次见面就打打闹闹,传出去倒成了笑话!”

    “媳妇……”容少白突地哼了一声,眼角浮上一丝不削。

    此刻,在旁边看了半天的容少青忽然问出一句:“咦,晚饭时间还未到啊,怎么这里这么热闹?”

    沈氏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对着柳氏道:“娘,我看今天的事四弟和四弟妹是不小心罢了,况且四弟妹进门也才两天而已……”

    “两天怎么了?”葛氏打断她的话,“就是才两天就闯了祸,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她踩着小碎步到了柳氏跟前,“大姐,你常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赏罚要分明,现在有人做错了事,你说怎么办才好?”

    容少弘正喝着茶,听到葛氏的话,连忙接口道:“对对对,大娘,古人云: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这些都是要从每个人做起。”他说完一段话,颇为得意的斜睨着众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胡氏突然笑了笑道:“三弟的文采倒是越来越好了,看来我们容家要出位文人了,在锦绣织里倒是埋没了三弟。”

    一席话说的容少弘脸上尴尬万分,甩了甩袖子。葛氏和宋氏各自瞪了胡氏一眼。胡氏却不以为意,扭着腰坐回到椅子上去。

    方静好一直冷眼看着他们说话,此时听到胡氏的一段话,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这位二嫂,难道又是在帮她?不觉朝她看了看,却见她斜睨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看都没看她一眼。

    看来又是自己多心了。

    前厅一阵短暂的沉默,大家都等着柳氏发话,葛氏一家子斜睨着眼,胡氏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了里,而容少白却慵懒的斜站着,一幅此事与他无关的模样,让方静好气不打一处来。

    此刻,从外面进来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对着齐叔一阵耳语,齐叔摆摆手让他退下,才对柳氏说道:“太太,叶府叫人传话来了,问那批货何时能送到,这……”

    葛氏一脸的幸灾乐祸:“哟哟,找上门来了,我们锦绣织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事儿呀。”

    柳氏吸口气缓缓地道:“少白,静好。”

    方静好抬起头,正要上前,猛然间被容少白挡住,她退后一步,撞上他的目光,唇角微勾,全是不削。

    柳氏眉心微皱道:“今日之事姑且不论是谁的过错,事情总是发生了,我们锦绣织多少年来从未误过客人的事,每一匹布都是用心血染成的,现在布不能用了,只能重新染一匹天青色的锦布给人家,谁出的事谁承担,既然事情是你们惹出来的,自然是你们解决。我给你们两天天的时间,两天后晚饭前,我来验布如何?”

    方静好还未回答,容少白已经跳起来:“关我什么事?要染……”他冷冷一笑,侧过脸懒洋洋地扫了方静好一眼,“叫这个女人染。”

    柳氏眉头蹙的更深:“新婚不归,罚你去送货又惹出事情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动用家法?”

    奶妈立刻上前道:“太太——太太别气坏了身子。”一边说,一边暗暗朝着容少白摇头。

    容少白却仿佛没看到一般,眯着眼看着柳氏,忽然笑了笑:“怎么会?娘的家法用在儿子身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你……”柳氏的手紧紧握了起来,极力在平复心情。

    “我染。”猛地,一个声音道。

    方静好微微仰起下颌,看着柳氏重复了一遍:“那匹布,我来染。三天后,请娘过目。”

    大厅里沉默了半响,宋氏笑道:“嗳,四弟妹可真会心疼四弟啊。”

    方静好抿着嘴不说话,心疼他?鬼才会心疼他。只是她浑身是泥的站着也不知多久,满屋子的人吵得她脑子快炸开了,柳氏的话,葛氏一家子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还有容少白轻蔑的态度,让她的倔强劲上来了。

    前世她刚进公司的时候,她的师姐对她百般刁难,让她负责一个大型的走秀,她当时也是此刻的心情,为了一口气,答应下来,而且做得还不错。

    她对着柳氏欠了欠身:“如没别的事,静好先下去了。”

    柳氏点点头,面色缓和了些。

    经过容少白身边的时候,他薄薄的嘴唇扬了扬:“话可别说的太满。”

    她没有看他一眼,缓缓的从他身边走过,走出大厅去。不就是染一匹布吗?她不相信她做不好。

【009】、染布

    方静好走出大厅的时候,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下的正欢,不远处,却看见一个人影用手遮着头顶,飞奔而来,裙子上的蝴蝶像要翩翩欲飞,不知是否太匆忙忘了带伞,额前刘海湿漉漉的垂着,走近了才看清,居然是葛熙冉。

    葛熙冉看见她,急刹车一般,脸色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脸明朗的笑意:“四少奶奶回来了?”

    方静好不相信她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她那么急去前厅难道也是为了要去看她出丑?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微微一笑:“葛小姐。”

    葛熙冉笑容不变:“姑母说有事找我,我正要去前厅呢。”

    方静好从她脸上看不出真假来,也不愿再多想,对她笑了笑:“那葛小姐快去吧,我先回房了。”

    待葛熙冉走后,方静好转过身问身后的齐叔:“齐叔,锦绣织晚上开吗?”

    “回四少奶奶,店铺过了晚饭时间便关了,作坊是通宵的。”齐叔答道。

    方静好点点头:“那么你现在便带我去作坊吧。”

    刚才,柳氏让齐叔跟着她,帮她了解一些锦绣织的的事,她想了一想,虽然还有两天,但她毕竟没染过布,具体需要多少时间是不知道的,不如现在就过去,也好先熟悉熟悉。

    齐叔也没有多问:“那好,四少奶奶可要回屋准备准备再走?”

    “不用了。”她飞快的拍了拍身上已经结成块的泥水道。

    齐叔备了马车,方静好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很快便到了。

    容家的染布作坊就在锦绣织的后头,规模很大,虽然天色渐暗,这里却灯火通明,此时,雨小了些,一批批穿着下人衣裳的染匠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露天放着好几十个硕大的染缸,而另一边,则是一排排整齐的晾布架,一匹匹已染好色的布迎风招展,很是壮观。

    方静好转了一圈,看到院落西面的角落里的一间屋子也亮着灯,从外面望进去很多人影晃动,便问齐叔:“那里也是染布的吗?”

    齐叔道:“那间屋子是绣房。”

    “绣房?我们家也有绣房吗?”她好奇。

    齐叔微笑:“那是自老爷那一代才开始的,最早是为了让那些守节的妇人有点儿活干,维持维持生计,后来老爷见那些绣了花纹的布匹很受欢迎,便把绣房扩张了起来。现在,绣房里有位老师傅,其余的有在这里好些年头的,也有新进来的。”

    方静好心想:看来那位过世的老爷好像是位善人,也挺有生意头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那么几个“各具千秋”的儿子。

    此时,一位白发斑斑的老妇人手捧着一匹茜素红的布匹走了出来,看见齐叔,欠了欠身。

    “孙嫂啊,来,见过四少奶奶。”齐叔道。

    老妇人走过来,低着头道:“见过四少奶奶。”

    方静好看着那匹布上的绣花图案微微一笑:“孙嫂是吧?这些绣花是你绣的吗?真别致。”

    那布匹上绣的是一朵婉约的白棉,清淡素雅,又不落俗套。方静好本来就喜欢看服装上的装饰,现在更是喜欢。

    “哪里,四少奶奶过奖了……孙嫂边说边抬起头,灯光下,她的神色猛地一怔,微微张开了嘴巴。

    怎么了?她的样子当然算不上惊艳,但也不至于吓着人家啊。方静好注视着孙嫂,孙嫂也盯着她,那神情,像是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直到齐叔轻轻咳了一声,孙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别过脸,匆匆走了。

    “齐叔,孙嫂刚才怎么了?”方静好问道。

    齐叔笑了笑:“四少奶奶别见怪,乡下婆子,没见过世面。对了四少奶奶,染房在那边,你随我来。”

    方静好也没多想,她的心思一下子便转到了染布上面。毕竟她是来染布的,不是来学绣花的。

    进了染房,齐叔便出去了,方静好也没打算他教她些什么,本来她是受罚来的,不是来学习的,柳氏大概也是存着考验她的心,当然不会让别人帮她。

    她看着身旁的那些染匠在染缸中调好颜色,再把布放进去,便学着他们的样,首先,要调色。

    她是学服装设计的,免不了也学过颜色搭配,只是怎样调色没有具体学过。叶家的订的那匹布是天青色的,青色……是用哪几种颜色混合而来的呢?

    正当她弄得满脸都是染料,齐叔进来了:“四少奶奶,时辰不早了,回府吃过饭再说吧。”

    她头也不回的道:“齐叔,你先回去吧,告诉娘我在染房,晚饭来不及过去了。”

    “四少奶奶不吃饭怎么成?”齐叔有些担心的道。

    方静好眯起眼睛笑了笑:“没事,待会儿这里有什么吃的随便吃点就行了。”

    齐叔也没办法,只好点点头道:“那老奴先走了,一会便回来接少奶奶。”

    齐叔走后,方静好无奈的望了望地上的布匹。她折腾了好一会,却只染出了绿色,黄加蓝是绿,好像没错,只是这绿色的布匹落了染缸再拿出来的时候,却一块绿一块白的,根本无法着色。

    是哪里出了错吗?

    她蹲在地上,苦思冥想,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忽然,她听到有人喊着:“大掌柜——”

    大掌柜?她腾的站起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一袭梨花白的暗纹长褂,漆黑的眼睛不知是否沾染了外头的雨水,湿漉漉的,此刻正望着她,一时间,她凝住了:“是你!”

    是他,那个在湖边偶遇,又与她拜堂,让她一度以为是容家四少爷的人。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看着她,许久,微微一笑,若白云掠过般清雅:“四少奶奶。”

    “你是谁?”她脱口而出,却忽然想起刚才外头的人喊的那几个字,猛地抬头:“你是……锦绣织的掌柜?”

    “是。”那人含笑,很简洁的回答。

    “你是……韩少爷?”她又问。

    那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更深:“四少奶奶可以叫我韩澈。”

    韩澈,韩澈……方静好木然的站着,原来这个人竟然是桃心口中那位韩少爷——柳氏的干儿子。原来她还听过他吹笛,只是那时她并没有把韩少爷与眼前的人联想起来。

    韩澈的目光从方静好的脸上落到她身上,又看了看地上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碎布,不知在想什么。

    方静好此刻脸上沾着染料,身上还穿着那件浸了泥水的衣裳,和韩澈身上那纤尘不染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她都要这么狼狈不堪呢?

    第一次她浑身湿淋淋的从水里钻出来,第二次她正掀了红盖头一脸茫然,而这一次,她手足无措、一筹莫展的时候,又遇到了他。

    “韩少爷有事吗?”方静好片刻的怔忡后,回过神来冷淡有礼的道。

    韩澈抬起头,手指动了动,却只是道:“没事,只是来看看。”

    “那么韩少爷请便吧,我还要染布。”她垂下眼不再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或想起他的时候,总会让她记起那天在湖边发生的事,若不是他的拒绝,她也许已是另一番生活。

    韩澈的手落在衣襟内,触到一枚细长的簪子,停了片刻,手却又缓缓落下,转身离开。

    “等一下……”方静好低着头,看着他的衣摆越来越远,猛地喊道。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

    方静好吸了口气,一字一字的问道:“既然你不是容少白,为什么要跟我拜堂?”

    韩澈的身影一动不动,半响,没有回答,朝外走去。

    方静好喘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问了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她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布染好,否则明天便真的有人可以看好戏了。

    她继续研究她的布,不觉天色全都暗了下来,她伸了个懒腰,走到屋外,却看见孙嫂正站在窗外往里张望。

    她惊讶道:“孙嫂,你在看什么?”

    孙嫂尴尬的垂下眼道:“没什么没什么,齐叔吩咐我给四少奶奶准备点吃的,我刚烧好,正送过来。”

    “麻烦你了。”方静好释然的一笑。

    孙嫂收拾出一张放满布料的小桌子,从食盒里拿出三叠小菜和一碗米饭道:“四少奶奶饿了吧?我随便弄了些小菜,如若少奶奶不嫌弃就快些吃吧。”

    方静好看着桌子上的菜,一叠金针菇炒春笋、一叠素鸡和一叠小酱瓜,虽然都是些素菜,却很清爽,她光闻到香气便觉得肚子真的饿了,夹了一块酱瓜放在嘴里,一时有些恍惚,寻常的小菜却让她想起了家的味道,她经常加班,冰箱里总有母亲为她准备的航空酱瓜,可以就着白粥吃。

    她抬头朝着孙嫂笑:“孙嫂,你烧得东西真好吃。”却和孙嫂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祥,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孙嫂,你吃过了吗?没吃就一起吃吧。”她轻声问道。

    孙嫂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吃过了,吃过了。”

    她点点头继续吃,不一会,吃完了所有的小菜,舒服的吐了口气,正要站起来,却听孙嫂唤了声:“四少奶奶…..”

    “嗯?”她回过头看她。

    孙嫂似乎有些犹豫,手扯着衣摆半天才小声的道:“四少奶奶娘家姓什么?”

    “啊?”方静好没有反应过来。

    孙嫂以为她生气了,连忙道:“没……没什么。”

    方静好看着孙嫂诚惶诚恐的样子,放柔了声音道:“我娘家姓方,孙嫂为什么问这个?”

    孙嫂却没有听她的后半句,只是一个劲的喃喃:“方……姓方……”然后抬起头忽然道:“四少奶奶打小可会绣花?”

    方静好怔了半响,笑出来:“不会。”

    这位孙嫂真奇怪,净问些古怪的问题。她不知道那位“方静好”是不是会绣花,她是一点也不会的,本来嘛,现代人,哪会这些?能绣个十字绣已经不错了。只是不知道孙嫂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难道孙嫂看到她对她的绣品感兴趣,要教她绣花?

    “不会么……我还以为……”孙嫂的嘴唇抖了抖,神情中掠过一丝失望。

    以为什么?方静好正纳闷,这时,齐叔走进门来:“四少奶奶,时辰不早了,回府吧。”

    “等一下……”方静好回过头,刚想再问问孙嫂,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碗筷走了出去。

    “怎么了四少奶奶?”齐叔问道。

    “没什么,走吧。”她耸耸肩。

    今晚看来是做不成什么了,她总不能在染布房过夜吧?一切只好等明天再说了。

    方静好前脚刚踏进桃苑,桃心便迎了出来:“少奶奶,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她瞄了桃心一眼,只见她脸上有种雀跃的神情。

    然后,她听到桃心兴奋的宣布道:“四少奶奶,四少爷……四少爷回来了!”

    四少爷回来她早就知道了,她和他已经有过“惊心动魄”的会面。她没有任何表示,径自走进去打开房门。

    “四少奶奶,四少爷在……”桃心对她的面无表情有些愕然,急匆匆的说道。

    “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僵住了。

    直到此刻,她才领悟到桃心的那句“四少爷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010】、回房

    打开房门的一霎那,方静好便看到那位容四少爷——容少白正半倚着身子懒懒的躺在床上,那件桃粉色的衣裳乱糟糟的丢在一边,此刻只披了一身白色的睡袍,胸口的纽扣解开着,露出蜜色的胸肌。

    原来桃心说的“回来”不是回了容府,而是回了桃苑!

    见她进来,容少白挑了挑眉,瞟了她一眼,忽然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这么快就把布染好了?”

    那笑容和在前厅时一样,要多腐坏有多腐坏。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静好瞪着他。

    他眯起眼睛:“这是我的屋子,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前几天你不在这里,不是也活的好好的吗?”方静好冷冷一笑。

    “四少爷四少奶奶,床已经铺好了,婢子退下了。”桃心那丫头见了这种场面,飞快的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很“识相”的掩上门出去了,临走前还朝着方静好鼓励似的微笑了那么一下,方静好顿时郁闷极了。

    她正杵在那里,没想到容少白竟然从床上起来了,一晃一晃的走到她面前,伸手便抬起她的下颌:“怎么?你是在怨我昨晚没来陪你么?”

    她用尽力气推开他的手,撇过头不看他。

    “啧啧——”容少白由头到脚打量着她,“干嘛一副怨妇的模样?我最受不了女人这幅样子。”

    方静好吸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发火,盯着他道:“你真的要在这里?”

    桃苑那么多房间,既然他那么不待见她,为什么非要在这间屋子?大可以去别的屋子睡去。

    容少白眉梢一挑,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懒洋洋的又躺回到床上去。

    方静好飞快的走过去,扯住他的胳膊:“起来!”

    他细长的眼睛扫过来,却翻了个身,根本不理她。方静好猛地推开他,扯出一床被褥扔在地上:“你睡下面!”

    容少白猛地转过身,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她毫不示弱的仰起头看着他。

    “你要我睡下面?”他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不然,你可以去别的屋子睡。”她看着他道。

    他盯着她半响,竟然笑了起来:“你让我差点忘了这里谁才是主人。”眼角一眯,“我已经很大度了,除了我的床,你爱睡哪睡哪,你若想睡到别人的床上去,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方静好咬着唇,“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忽然,她身子一斜,便倒入了一个怀抱中,容少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唇角扯了扯,露出招牌式的“腐笑”:“原来说了那么多,你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男人……”

    灯被吹灭了,方静好只觉得一股男性独有的气息慢慢的靠近她,她从喉咙口发出一声微弱的喊声,下意识用胳膊往身后撞去。

    也不知是撞到了什么,只听一声低哑的呻吟,容少白猛地的推开她,眯着眼,狠狠的朝她瞪过来。

    方静好一个踉跄,手按在八仙桌边的凳子上,才勉强站稳,咬了咬牙道:“我睡下面!”说完,直直的往地上一躺,盯着天花板。

    她不知道,桃苑今天晚上来了很多“客人”。

    二姨太葛氏和三少奶奶宋氏正隔着窗户听着里面的动静,忽然,葛氏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她吃惊的回过头,却看见大太太柳氏和奶妈,脸色立刻变得悻悻然:“大姐……”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柳氏压低声音问道。

    宋氏连忙道:“大娘,我和娘还不是担心四弟和四弟妹会吵起来,才……”

    “回去。”柳氏淡淡的道。

    葛氏和宋氏暗自撇了撇嘴,飞快的走了出去。

    柳氏又望了一眼熄了灯的那间屋子,才和奶妈缓缓地走出桃苑。

    “太太,那位三少奶奶可真够厉害,头一次圆房就要在上头。”奶妈扶着柳氏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的说道,“保准很快太太就有的抱孙子了!”

    柳氏的侧脸隐没在夜色中,也看不清什么表情,过了一会才道:“奶妈,陪我去祠堂守夜吧。”

    奶妈的神色变了变:“太太,几日后才是……”

    “我睡不着,想去静静。”柳氏打断奶妈的话,径直朝前走去。

    奶妈连忙跟上前去扶住她,心底叹了口气。

    桃苑里,方静好听到窗外的动静,爬起来打开门看了看,可是除了满院飘落的桃花瓣哪里有什么人?

    她转过身,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弯下腰拾起来,手一动,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像是裂开了一般,不禁皱了皱眉,难道是刚才摔倒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

    她重新躺回地上,看着拾起来的那样东西,暗淡的月光下,像是一条手帕,一定桃心那粗枝大叶的丫头掉落的,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她用手帕轻轻按了按伤口,放在枕边,心里想着等明天洗干净了再还给她。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翻来覆去、昏昏沉沉之间,长夜便过去了。

    晓雾渐散,方静好缓缓睁开眼睛,腾的跳起来,却发现太阳已经从窗户外照进来,阳光洒满了半张八仙桌。

    而那挽锦帘内,被褥乱糟糟的,却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却听见桃心的在门外唤:“四少奶奶,可是起来了?”,便连忙抱起被褥放回床上,打开门。

    桃心进门来,眼神落在那团凌乱的被褥上,脸上飞起两抹潮红:“少奶奶早!”边说边来到床边收拾被褥,也不知飞快的塞了什么东西到衣襟里,那脸蛋上红晕更深了。

    “你怎么了?病了吗?怎么脸这么红?”方静好转过身,正好看见桃心脸上的红晕。

    “没事没事。”桃心笑的越发神秘,还带着几分羞涩。

    方静好狐疑,难道是春天到了,这小丫头也怀起春来了?她揉了揉腰,觉得腰酸酸涨涨的,大概是在冰硬的地板上睡了一晚的缘故。

    “少奶奶累着了吧?”桃心见她捶腰,颇有深意的一笑。

    累着了吗?昨天倒是累着了,折腾了一天,又遇到那个无赖,晚上还不能好好睡觉。她看了看床上道:“容……四少爷走了吗?”

    桃心笑的很甜:“四少爷一早便出去了,不过少奶奶放心,婢子想,四少爷晚上一准回来的。”

    放心吗?她无奈的笑一下,容少白不回来她才放心。

    “你又怎么知道?”她随口问道。

    桃心脸一红,又瞄了一眼被褥,笑着小声道:“四少爷与四少奶奶新婚如蜜,四少爷哪会舍得不回来?”

    方静好正吃着桃心端给她的小米粥,闻言一口咽了下去,她和容少白新婚如蜜?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沉默了半响,抬起头,轻声问道:“桃心,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那天与我拜堂的不是四少爷……而是韩少爷?”

    桃心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明显的愣了愣,才道:“四少奶奶是怎么知道的?”话说出口她才发现等于已经承认,才垂下眼,嘟囔道,“婢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奶妈吩咐了,这事儿少奶奶不提,我们也不用说。”

    方静好明白奶妈的意思,奶妈在容家应该已经很久了,这样的老管家,当然是一心为着主子家的。容家的人当然是想先找个人拜了堂,再把容少白找回来,事情便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

    其实如果她当时没有掀开喜帕,也不会知道什么,只是,她却在拜堂的前一刻掀起了喜帕,看到那个穿着喜服人的样子。

    她脑海里浮现出韩澈云淡风轻的模样和容少白那副欠揍的嘴脸,一时间出了神,为什么她嫁的不是“白莲”,而那朵“烂桃花”呢?

    “四少奶奶……”桃心见她像是被人点了穴,小声道,“这些都不打紧,四少爷不是已经回来了么?只要以后四少奶奶和四少爷和和美美就好了。”

    她没有说话,她和容少白和和美美有可能吗?可桃心的话有一点说对了,无论如何,事情都是无法改变了,罢了,嫁给怎样的人有什么重要呢?不是自己爱的人,剩下的都是一样的。

    “桃心,叫人帮我准备马车吧,我要去染房。”她淡淡的道。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如何对付那匹马上要交货的锦布。

    桃心的眼睛盯着她,支支吾吾的道:“四少奶奶不净过身再走吗?”

    “净身?”方静好失笑道,“大清早净身做什么?”

    现在只是冬末春初,天气又不热,何况她要赶去染房,怎么有闲情洗澡?

    “那四少奶奶总该换身衣裳再走吧?”桃心盯着她的衣裳道,“四少奶奶忘了这件衣裳昨个儿沾了泥水?怎么又穿上了?”

    方静好这才反应过来,和衣睡了一个晚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不是又穿上了,而是压根就没脱下来过。于是叫桃心打水洗脸,又换了身莲藕白的单衣。

    迎着春天暖暖的微风,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今天一定要搞定那匹布。

    可是奇迹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第二天下午,她依然只染出一匹斑斑绿迹的布。这两天她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染房里,晚饭也是简单的吃些孙嫂做的菜,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她沮丧的蹲在地上,忽然听到头顶一声嗤笑:“你染的,是蜕了皮的蟾蜍?”

    抬头,方静好便看到容少白在阳光下放大的一张脸,宽大的袖子遮住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细长的眼睛眯得弯弯的,眼底满是轻蔑。

    “你来做什么?”她猛地站起来。

    他耸耸肩:“你为什么总喜欢问多余的问题?堂堂容家的四少爷,难道还不能来锦绣织吗?”

    方静好哼笑一声:“你知道怎么染布吗?”

    “不知道。”他回答的干脆又理所当然,然后眯着眼凑到她跟前,扯了扯嘴角,“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说完站直身子,一摇一晃的走了。

    留下方静好在刺眼的阳光下吐气吸气,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容少白是不会勤劳到来锦绣织做事的,他来这里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要亲眼看看她失败的样子。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让他如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太阳光晃的那匹布惨绿惨绿,让她没来由的烦躁起来。时间剩下的不多了,眼下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四少奶奶……”忽然,身后有人唤她。

    她转过身,便看见齐雨抱着几匹布站在阳光下,黝黑的皮肤闪着晶亮的光泽。

    她朝他点点头,见他杵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道:“有事吗?”

    “四少奶奶……”他犹豫了一会,盯着地上的布,小声道,“叶府订的布匹是青色,不是绿色。”

    “知道!”方静好不觉提高了声音,见齐雨垂着头,呐呐无语,才反应过来语气太重了,自己是怎么了?被“烂桃花”搅和之后就好像一口气赌在胸口。

    她放缓了语气接着道:“我知道,只是我还没想到怎么染青色。”

    齐雨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四少奶奶,吃东西要放盐才行。”

    “啊?”她莫名其妙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被她一瞪,齐雨猛地低下头,耳根红了起来,欠了欠身压低声音道:“四少奶奶,小菜加盐才入味,青出于蓝胜于蓝。”说完,飞快的跑开了。

    方静好迷惑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古古怪怪的,明明说着染布,却突然说起些不着边际的话来。

    小菜加盐才入味,青出于蓝胜于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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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介绍:
侯门深深深几许。
穿便穿了,还要作为替死鬼嫁为人妇。
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她置身于一片神秘的陌生地。不学无术、花前柳下的丈夫;看似端庄却城府极深的大婆婆、尖酸刻薄的二婆婆;性格迥异的姑嫂妯娌……
家长里短,明枪暗箭,身世之谜……好戏轮番上演,让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个丈夫为天,贞节最大的时代下,她该如何守住这个家?
而属于她的幸福,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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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水已有女频VIP作品《穿越之妖精岁月》,出版频道VIP作品《月亮上的男人》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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