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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水微澜     容城txt下载     容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2】、酒宴

    方静好握着青瓷茶碗的手晃了晃,她是这样的泼妇类型吗?她还未说话,却有一个人跳了起来,平琬瑞指着何书淮的鼻子道:“你胡说什么呢?”一把拉起方静好,“这就是他老婆。”

    何书淮的脸色有片刻的难堪,随即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看着方静好:“这……我不知道是嫂子……”说罢,作了个揖道,“我是何书淮,与少白是从小便认得的。”

    方静好见他表情诚挚,不似戏弄,便也微微笑了笑,算是还礼。

    “得了。”容少白拍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说完不看方静好一眼,拉着何书淮就走。

    何书淮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平琬瑞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容少白拖走了。平琬瑞冷笑一声:“我最看不惯这种男人……”说到一半顿了顿,看着方静好道,“喂,你好好的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男人?”

    方静好失笑,平琬瑞的作风她了解一些,却没想到她真的是什么话都会说,她学着何书淮的样子摸了摸鼻子苦笑:“我也不知道。”

    平琬瑞便道:“别管这些臭男人,酒宴快开席了。”

    中午的酒宴简单一些,晚上的才是正式的,算是庆祝锦绣织的二分店顺利开张。

    中央的桌子上是方静好、容少白、韩澈、容紫嫣、葛熙冉五个,再加上平展鹏、平琬瑞与何书淮,以及一位平时与锦绣织做了许多年生意的老客户周老板。听说平展鹏还带了几位姨太太来,却没见着,想是位子不够,坐在了别的桌。

    人都差不多落座了,韩澈才持酒站起来道:“韩澈代太太多谢各位多年来对锦绣织的照顾,以后二分店还要仰仗各位,这一杯,我先干为尽。”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鼓起掌来,都纷纷站起来敬酒。一时间杯光交错、喧闹四起。几杯酒下肚,以前有心结的也不计较了,交好的更是已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方静好发现容少白虽然握着酒杯,却只是放在手上左右晃着,何书淮见状,不解的笑道:“怎么,才几月不见,你戒酒了?”

    容少白略显不自然的一笑,没睬他。何书淮又看看身边的平琬瑞,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平琬瑞瞪了回去,只拉着方静好说话。

    方静好只是喝茶,她以前会喝酒,以前应酬也需要,却没有酒瘾。

    这时,那位周老板许是喝高了,倒了一杯酒对着方静好道:“四少奶奶是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

    方静好微微一笑,接过来一饮而尽:“谢谢。”

    周老板拍起手来:“没想到四少奶奶原来是好酒量,失敬失敬,来来来,再来一杯!”

    方静好连喝了三杯,却觉得有些晕了,暗笑一声,对了,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了。周老板却越喝兴致越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何书淮看着方静好侧过头对容少白道:“想不到嫂子挺会喝酒,你们两个平日在屋子里是不是也会小酌一杯?”

    容少白本来自顾自的吃着菜,听到何书淮的话抬起头便看到方静好脸色酡红、笑意浅浅,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刺眼,心里烦躁起来,忽然,腾的站起来,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喝了个精光,坐下去。

    一时间,整桌人都安静下来,韩澈目光流转,轻轻垂下手,葛熙冉脸上飘过一声愕然,而那位周老板大概也自觉有些过了,不声不响尴尬的笑着。

    最错愕的是方静好,容少白的举动让她愣了一下。他干嘛要帮她喝酒?

    此刻,从后园传来一阵喧哗,方静好远远望去,竟像是搭了个什么台,刚才进来时倒没注意。韩澈已道:“听闻魏家班近些日子在杭州城里很有名,便请了魏老板过来,大家吃好了,便去后园看戏。”

    原来那是露天的戏台。这个时代娱乐活动少的可怜,众人听说有戏听,兴致更高了几分,很快便离了席朝后园涌去。

    方静好从来没看过戏,又坐了一会,平琬瑞拉她时便也一起去了。

    后园子里,韩澈被平展鹏的几位姨太太叫了下来。二姨太笑着道:“柳太太身子可好?这次怎的没来?”

    韩澈微微一笑:“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太太一时走不开,这次是四少爷和四少奶奶一起来的。”

    一旁嗑着瓜子的四姨太此刻笑着转过来问道:“哦对了,听说四少不久前成亲了,四少奶奶一定是位美人吧?”

    韩澈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方静好的模样,她躲在溶洞里眼泪朦胧,她在炉灶边满脸烟灰,还有刚才她喝酒时的模样,明明不甚酒力却又那么豪爽……他没有答话,唇边却浮起一抹轻悠的笑。

    此刻,方静好被平琬瑞拖着来到了后园。

    “呶,我的几位姨娘坐在那边呢,我们也过去看看。”平琬瑞边走边说,“听说今天唱的是什么《陆游与唐琬》。”

    方静好跟着平琬瑞往一排排人流中穿梭,很快便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哟,我们大小姐什么时候也看戏了?”方静好望过去,便看到中央坐着三个衣着富贵华丽的妇人,其中一个鹅蛋脸的妇人正侧过头巧笑嫣然的望着她身边的平琬瑞。在她身边,是一身白衣的韩澈。

    平琬瑞眉一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呗。”说罢便拉了方静好走过去。

    此刻韩澈也回过头看到了她,怔了怔,微微一笑:“四少奶奶也来了。”

    那位刚才说话的妇人有片刻惊讶,才掩着帕子笑起来:“这位便是容府的四少奶奶么?刚还说起呢,快来这边坐。”

    几个妇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扫过来,方静好有些讪然,平琬瑞跟她一一介绍,方静好才知道,这三位都是平展鹏的姨太太,坐在韩澈右手边长着鹅蛋脸的是二姨太张氏、旁边文文弱弱只是淡笑看着她的是三姨太卢氏、最后那位嗑着瓜子下巴尖尖的是四姨太王氏。

    经过韩澈身边的时候,他轻轻拉开另一边的凳子,朝她一笑:“四少奶奶坐这儿吧,看的清楚些。”

    方静好看了看那边一堆的妇人媳妇,两人相视而笑,那一笑,只是嘴角不觉一勾,却似是默契一般。她知道,韩澈是为她解围,不想她多应酬,心里掠过一丝温暖。

    平琬瑞已坐到了那堆妇人中,不知跟她们说些什么,那些妇人的目光又朝方静好看过来,四姨太笑道:“呀,原来给大小姐出点子做衣裳的便是四少奶奶啊,真是心灵手巧呢。”

    方静好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那些妇人只是看了她一会,也没再说话,专心吃着蜜饯、瓜子看起戏来。

    戏台上正唱到《浪迹天涯》的选段:“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输与杨柳双燕子,书剑飘零独自回。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残缺难忘怀……往事如烟不可追,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为什么重托锦书信不回,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空悲哀,沈园偏多无情柳,看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往事如烟不可追……”

    不愧是杭州有名的戏班子,虽然方静好不太懂戏曲,但那缠mian哀怨的唱腔让她不觉仔细听起来,也听懂了些。

    她正听着,韩澈的声音传过来:“陆游心怀大志、忧国忧民,却也一生痛苦。”

    方静好怔了怔,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看着戏台道,“陆游对唐琬情深,却也无法抛下天下,可他不知道女人最想要的,只是对她一人之心而已,唐琬独处小红楼多年,心早已绝望了,三年之约,物是人非,陆游再想追回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忠了国、忠了自己,却也负了唐琬。”

    韩澈半响不语,之后轻声道:“人总有些东西是无法舍弃的,很难两全。”

    “是啊。”方静好淡淡笑,“所以人必须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当时太难了。”

    像前生,她为了工作很少陪自己的父母,哪怕吃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如果知道会天涯永隔,当时为什么没有多珍惜呢?

    她出神的坐着,却没想一抬头,韩澈正望着自己。

    她本来就有些微醺,此刻两人对视,听见自己的心轻轻跳着,连戏台上唱些什么都没再仔细听了,忽然听到后排有人说道:“男儿本就志在四方,陆游对一个女子如此深情,她却改嫁了,这叫什么?”

    她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平琬瑞朝后头望了一眼,哼道:“真是个白眼狼!”她怔了怔,才隐约想起来这个声音是那位何书淮何公子的,顺着平琬瑞的目光望过去,她见到何书淮坐在第三排,他身边是摇着小扇,一脸悠然自得的容少白。连容紫嫣和葛熙冉也在。

    此刻,容少白斜睨着戏台道:“要我说,陆游不算个男人,既然有情在一起不就得了?有什么进退两难的?还弄什么三年之约……迂腐。”

    方静好转过身,冷笑一下,这倒像他的性格,只管自己要做的,其他一切都是无所谓的。笑着笑着,唇角却低垂下去,忽然想到,若陆游是这样的想法,唐琬的命运会不会便不同了?

    戏散场后,直到深夜,宾客才缓缓散去。

    韩澈送平展鹏与几位姨太太到门口,平琬瑞拉着方静好的手:“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日吧。”方静好道。

    平琬瑞撅了撅嘴:“还想留你多住几天呢,我的几位姨娘都赞你呢,想以后叫你帮她们设计几件衣服。”

    “我回去了,你也可以来柳眉镇。”方静好笑道。

    一会会的相处,她和平琬瑞竟有种相识已久的感觉,方静好本来人缘也不错,只是来到了这个时空总是谨慎些,但平琬瑞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有种亲切感,也许是她直爽的性格和这个时空的女人不太一样吧?她这样想。

    “也好。”平琬瑞点头,“我来柳眉就去容府找你。”说罢,她跟着她爹和几位姨娘出了门。

    热闹了一天,夜色下,二分店的花厅里张灯结彩,一地的鞭炮渣子和食物残渣,下人们正忙着清理。

    容紫嫣走过来:“四嫂,你刚才去哪了?人都不见。”

    方静好淡淡笑:“陪着平家小姐到处走了走。”

    “怪不得。我和表姐陪着四哥看戏呢,原以为四嫂也会来的,问了四哥却说不知道,原来四嫂和平小姐在一起。”她叽叽喳喳的道。

    方静好觉得容紫嫣这次来杭州,性格开朗了不少,而一旁的葛熙冉只是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起四哥,人呢?”容紫嫣往四周望了望,“他病刚好,难道是回屋了?”

    葛熙冉这才出声道:“也许是陪着何公子呢。”

    方静好一愣,看来只有容少白的事情能让葛熙冉上心啊。

    “对了,四嫂见过何公子吗?”容紫嫣问道,“何公子家与我家是世交,何伯父是开织布厂的,我们家的布便是从他们家进的货。”

    方静好上次在锦绣织听到容少弘提起过布厂的何老板,没想到竟然是何书淮的父亲,怪不得他说与容少白是从小认得的。

    她笑一下:“见过了。”

    容紫嫣又和她说了几句,闹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便和葛熙冉回了屋。

    回到自己屋里,容少白果然还没回来,想到他的病刚好,她微微蹙了蹙眉,转念一想,她该做的也做了,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说的容少白那样的人。病的时候死人一般,稍微好些了就又活泛了。

    她又坐了一会,没想到容少白竟回来了。

    一进门,他的脚步顿了顿,才走到床上坐下来,方静好也不睬他,自顾自的托腮坐着。半响,听到身后脚步声,容少白走过来,挑了挑眉忽然冷笑道:“你很会喝酒么?”

    嗯?她忽然想到了刚才宴席上那一幕,斜睨着他,笑一下:“不太会,不过也用不着别人假好心。”

    容少白怔了怔,恼怒的眯起眼:“你做梦么?谁帮你!”他哼一声,“我只是不想万一夜里又病了没人服侍。”

    方静好也学着他的样子哼笑一声:“你也在做梦吗?谁服侍你,我只是不想你死了,没人遵守我的条约而已。”她动了动微麻的胳膊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醉眼朦胧的指着他一笑,“你半夜要喝水,要上茅房,还吐了我一身,我两天两夜没睡了,遇到你是我两辈子最倒霉的事……我想回家……回家……”

    容少白眼睛眯成一条缝,忽然凝住了。朦胧的灯光下,她右手托着腮,竟已睡着了。额前的发微微散开,脸色绯红,饱满的唇也似染上了酒色……看着看着,他忽然便想起了她喂他吃药时的情景,竟觉得体内有些发热,猛地一甩头。

【043】、有喜

    杭州二分店顺利开张的消息已传到了容府。府里正忙着筹备老夫人的寿宴,也是一片喜庆。柳氏、葛氏与两位媳妇聚在大厅装扮屋子,往门窗上贴着大红的“寿”字。

    葛氏揉了揉腰,有些讪然的对柳氏道:“大姐,这些个粗活让下人做不就得了,何必你亲自动手。”

    柳氏淡淡道:“这次不同往日,老夫人旌表揭牌是天大的事,这些活儿我自个做才觉得踏实。”

    葛氏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宋氏“哎哟”叫了声,一边的沈氏连忙问道:“三弟妹怎么了?可是扭着腰了?”

    宋氏白了她一眼,懒洋洋的揉揉眉心道:“最近不知怎么了,老犯困,成天头晕乎乎的。”

    葛氏没好气的道:“准是睡的太多了,少弘这几天辛苦,你也不知道好好伺候着,我看你是睡的比少弘还早。”

    “娘!”宋氏脸色变了变,脱口道,“娘不是让梅雯伺候着吗?那小妖精手段可了得,还用得着我?”

    “你!”葛氏扬起眉,柳氏已淡淡道:“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

    宋氏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出了大厅。

    葛氏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唤道:“菊萍!水呢?想渴死我啊!”叫了半天,菊萍却不见了。

    花园里,菊萍追着宋氏:“三少奶奶!”

    宋氏停下脚步,一见是她,脸色倒缓和了些,只是仍鼓着气道:“你怎么来了?要是娘看不到你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菊萍一双凤眼看着宋氏,透着几分真挚:“三少奶奶,你身子不爽,我是怕屋里头那些个丫头伺候不好你。”

    宋氏看了她许久:“菊萍……只有你惦记我。”

    “三少奶奶说什么哪!”菊萍立刻道,“我自小便在你身边,三少奶奶的苦处我都知道。”

    宋氏冷笑一声,忽然道:“菊萍,看看屋里头那小妖精在做什么,叫她过来给我捶背!”

    菊萍垂下睫,看了宋氏一眼,小声道:“三少奶奶,这几天我们这样对姨奶奶,万一她要是跟三少爷告状去……”

    “下贱胚子!”宋氏咬着牙,“她敢告状?我们怎么对她了?她不过是个小妾,我才是容少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我叫她做什么她还敢磨嘴皮子不成?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菊萍不响了。

    菊苑里,菊萍端了一碗枸杞***茶和几样小点心上来:“三少奶奶,这茶宁神,吃了你便好好好歇息一会。”

    宋氏瞟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只觉得腹中空搜搜的,便随手拿了一块云香蜜枣糕往嘴里送,又想起什么道:“那狐狸呢?怎么不过来?”

    菊萍欲言又止。

    “说呀!”

    “姨奶奶在午睡……”说罢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想是昨晚伺候四少爷累着了。”

    “呸!”宋氏跳了起来,“去叫她起来!叫她起来!睡觉?我还没睡呢!她倒先睡起来了!”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菊萍脚下顿了顿,立刻追了上去,只见刚才还走得带风的宋氏猛地停了下来,她一怔,走上前去:“三少奶奶……”

    宋氏表情怪异,嘴巴张得大大的,忽然弯下腰去做起呕来,直把刚才吃进肚子里那些东西全吐了个干净才惨白着脸直起腰来。

    “三少奶奶怎么了?”菊萍连忙上去扶着她。

    宋氏吐口气道:“都说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胃老是闷的荒,直打恶心!什么倒霉的事都挨身上来了!”她怒气冲冲的折回屋子,“给我打水来,我要洗脸!”

    菊萍拿来扫帚把那些污物打扫干净,忽然间抬头望着宋氏的背影咬着唇,出了神。

    第二天,菊萍早早的便起了床,正看到容少弘从三姨奶奶梅雯房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菊萍脚下顿了顿,去了宋氏屋里头。

    “菊萍,快叫奶妈去喊钱大夫过来!”屋里头,宋氏一脸菜色。

    “三少奶奶还是不舒服么?”菊萍问道。

    宋氏点点头,又打了个恶心,忽然心里一闪,道:“菊萍,你说,我会不会是有了?”她越想越觉得像,顿时人也清明了。

    菊萍怔了怔,她已满脸喜色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三少奶奶,依我看,还是婢子陪你去外头看大夫吧。”菊萍道。

    “做什么要去外头?”宋氏没好气的道。

    菊萍神秘一笑:“三少奶奶先不要告诉三少爷,等看过了大夫再由您亲自告诉他,不是更大的惊喜么?”

    宋氏想着想着便笑了:“还是你这丫头聪明!”

    说罢,一主一仆出了门。

    方静好回到容府的时候,天已快黑了。

    马车上,她望着渐渐远去的杭城,心就忽然像被硬生生的抽去了什么,变的空落落的,直到容府那扇朱红漆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她才惊觉,是回来了。

    昨天她喝醉了,也许是因为这具身子从未喝过酒,也许是因为两夜未睡,实在太累了,又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潜意识里想喝醉罢了。总之她已经记不清昨天晚上说过什么了,恍惚中觉得自己是坐在凳子上的,不知为什么清晨醒来却睡在了床上。

    在踏上杭州那片土地之前,除了西湖,她曾那么渴望去寻一寻家的方向,哪怕根本寻不着,或此刻只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明知是见不到那些熟悉亲切的容颜,只是那种贴近的感觉也是好的。

    可是,事与愿违,容少白忽然病了,紧凑的行程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着一切,更别说是离开二分店的院子。

    她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罢了,能再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已是多出来的恩赐,又何必奢求太多?

    容府早得了信,已有下人在门口迎接,厚重的大门吱嘎一声关了起来,方静好的心便像是隔着一层软绵绵的棉花团,拨不开,就算用力的撕扯,也只会更乱。

    她暗笑一声,人总是贪心的,在容府的这些日子,她偶尔出去晃晃,倒也不觉得什么,似是已妥协了,可是去了一趟杭州,心里的那一点小火苗却又燃了起来。

    只是,火苗总有燃尽的时候,梦也总有醒来的时候,那一片湖光十色、那只晃的人心都跟着颤起来的小船,终是梦了一场。

    晚饭时,方静好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一口饭,细嚼慢咽;一筷子菜,不多也不少。韩澈在细细的跟柳氏说着昨日开张的事,一本簿子,记着昨日送礼、参加的人,这些都是人情帐,方静好看他低声说着,柳氏不住满意的点头,心想,他的确是个细致的人。

    他的那种处事方式是她很欣赏的,波澜不惊、却又面面俱到。看似云淡风轻的,却早在你做之前便已准备好了。

    就如昨天那么大的场面,布置屋子,酒席、戏台,她没见他有多忙,甚至在院子里也不曾听到一点动静,可是他却做好了,一切还有条不紊。

    她吃着饭,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才反应过来,今天的晚饭特别安静,除了葛氏偶尔呵斥下人,宋氏则是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又用手捂着肚子,似是极为柔弱。容紫嫣神情恍恍惚惚的,忽然间唇边浮起一抹笑,忽然那抹笑又隐了下去。葛熙冉低头吃饭,偶然间与她目光相撞,才扯出一丝笑,只是,那笑容不如以往明朗。而沈氏的似乎胃口不怎么好,容少青正关切的询问着她,她只摇头说没什么。

    方静好只觉得各人都像是有心事似的,与那四周的大红“寿”字极不配衬。只有容少白,挑拨着饭碗里的菜,忽然道:“叫厨子做一盘香菇菜心来!”

    香菇菜心?方静好怔了怔,这人的身子恢复的还真快,像牛一般。她低着头想,头脑简单的人原来也是好的,像容少白,是不会有心事的吧?就算有,大概转个身也就忘了。

    今天清晨她一起来便看到他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椅上半眯着,好不惬意。当时她就很想笑,真是大少爷脾气,病一刚好就有这份闲情雅致了。

    容少白的这句“香菇菜心”着实让桌上的人惊讶了一阵,就连柳氏也从手里的名单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奶妈很快便去叫厨子做了。

    一盘热腾腾的香菇菜心端上来,方静好看见宋氏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盯着那盘菜,半响竟发嗲似的对容少弘道:“少弘,我要吃这个。”

    容少弘似是被她突然柔媚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未说话,一旁一直没开口的胡氏抖了抖身子笑道:“都春天了,不知怎的吹来一阵凉风,我说三弟妹什么时候欢喜起这些清淡的小菜来?”

    “我一向喜欢清淡的小菜!山珍海味没吃过吗?”宋氏被胡氏一说,竟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把那碟菜拿到自己面前去。

    忽然,一只手比胡氏快了一步,一筷香菇菜心放到了方静好碗里,随着这个动作,容少白的声音没头没脑的响起来:“你不是喜欢吃这个么?”

    方静好愣了片刻,抬起头,容少白已经移开了目光,像是没说过刚才那番话一般。

    他是从哪里觉得她喜欢吃香菇菜心?不过这种戏码不是第一次上演了,方静好今天没心情陪他演这出“恩爱似胶、相敬如宾”的戏码,她低着头继续吃饭。

    宋氏愣在一边,看看容少白又看看方静好,正要发作,此刻,韩澈淡淡一笑道:“四少爷身子可好些了?”

    容少白还未说话,柳氏已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喝多了而已。”容少白懒洋洋的耸耸肩道。

    立刻,桌上的人显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宋氏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别处,本有些失望,转念却又笑起来,坐了下去。柳氏的眉也沉了沉,没再追问下去。

    葛氏立刻撞了自己儿子一下,笑道:“哎呀,少白就是好命,又是游湖又是吃酒的,听说昨儿院子里还搭了戏台子吧?我们少弘可就好了,忙得又瘦了一圈,为着铺子的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呢。”

    容少弘会过意,立刻揉着眉心,做出一副劳心劳力的模样,可那脸上的肥肉是怎么也挤不掉,方静好不禁想笑,他哪是瘦了?

    坐在他身边的三姨奶奶梅雯听了葛氏的话,一张脸变得雪白,开口道:“娘,是我没伺候好三少爷,我……”

    方静好暗叹,梅雯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心计的人,稍有一点脑子的都听得出来葛氏是帮着儿子说话呢,容少弘哪是真的累着了?刚才还红光满面呢。

    “我看你是故意的!”宋氏忽然像是精神了,斜了一眼梅雯道,“娘让人送去的那些炖品呢?是不是你偷偷吃了?”

    梅雯的脸更苍白了,抿着嘴像是要掉下泪来。

    容少弘一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觉有些心疼,一拍桌子不耐道:“成天到晚只知道嚷嚷!心烦不心烦?”

    他一拍桌子,那叠本来就放在他面前的红烧蹄膀被猛地一震,飞了出去,正巧掉在宋氏身上,油腻味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屋子。宋氏狼狈不堪,又见容少弘帮着梅雯,心里更是一把火浇了上来,刚想站起来,眼珠子一转,却又小心的捂住肚子,憔悴的空呕了两声。

    沈氏道:“三弟妹下午就不舒服,还是请钱大夫来看看吧?”

    宋氏捂着嘴,一副柔弱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三分扭捏,七分喜不自禁。

    奶妈狐疑的看着她,半响道:“三少奶奶该不会……该不会是有喜了?”

    一瞬间,屋子有几秒钟的静默,宋氏顾不得身上的气味,脸上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似是娇羞般微微点了点头,又偷偷瞄了自己男人一眼。

    果然,葛氏和容少弘两个人像是比赛似的跑过去扶住宋氏,一瞬间仿佛恨不得把她放在嘴里含着。

    “哎呀,早说了你不舒服就别来吃饭了,好好歇息。”葛氏眉梢嘴角全是笑容,转身朝梅雯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三少奶奶去休息!仔细着点!”

    容少弘嘴巴已合不上,笑着道:“娘,我来我来……小蝶,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告诉我?你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叫厨房去准备!”边说边扶着宋氏出了门。

    “人家难为情呀。”宋氏忽然间变成了众星烘月,脸上带着娇羞,笑容却掩饰不住的得意,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腰,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似是弱不禁风一般。

    胡氏冷眼看着,忽然哼笑了一声。葛氏也不跟她计较了,那模样像是明天便能抱到孙子一般。

    …·…·…·…·…·…·…·

    今天一片黑白,为那些死去的同胞默哀,青海加油!玉树,加油!

【044】、吃食

    宋氏有喜了?这倒是意外,几年来都没消息,听葛氏的口气,容少弘这几天似乎也是在梅雯那边过夜的,怎么就突然有了呢?方静好看了看柳氏,只见她似是在想什么,半响抬头道:“奶妈,赶紧去请钱大夫来给三少奶奶瞧瞧!”

    “是是太太。”奶妈立刻出了门。

    接着,柳氏带着身边的梅霜也去了三房屋里。沈氏垂着眼,和容少青很快也走了,接着是容紫嫣道:“我也去看看三嫂,这下可好了,三嫂有喜了!”说完便拉着葛熙冉一起走了。

    厅子里只剩下一下便只剩下三个人,方静好也站了起来,对韩澈道:“我也去看看。”韩澈轻轻一笑,方静好转过身,看到容少白正看着自己,见她看过来,又别过头去,也不去理他,出了大厅。

    菊苑灯火通明,她进去的时候,宋氏正柔弱的靠在容少弘身上:“哎哟,我觉得头昏沉沉的。”

    “菊萍,快去把我那些炖品都给少奶奶拿过来!”容少弘叫道。

    葛氏笑着戳了一下儿子的头:“真是的,那些都是男人补身子的,女人怎么好用,菊萍哪,把我屋里头的那些燕窝鱼胶都拿过来,给你家奶奶炖好了端过来。”

    宋氏又道:“这腰真是直不起来……”

    容少弘又唤:“梅雯!给三少奶奶锤锤腰!”

    方静好只好退到一边,象征性的问候了一声便出了屋。屋外,奶妈匆匆而来,进屋便道:“太太,钱大夫前日出诊去了,这可怎么办?”

    宋氏眼眼珠子一转立刻道:“娘,我娘家认得个大夫,就在不远的街尾,行医数十年了,就先请他过来吧。”

    葛氏连忙道:“是啊是啊,奶妈你还愣着做什么?

    奶妈看着柳氏,柳氏微一沉吟,也道:“快去吧!”

    第二天,方静好还在梳理头发的时候,桃心便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听说大夫来看过了,三少奶奶宋氏是真的有喜了。

    她握着发簪的手停了停,桃心便道:“四少奶奶别难过,你和四少爷还年轻,定是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她笑一下,桃心也猜不透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她已道:“去叫厨子准备几样小菜,我要去账房看看。”

    桃心飞快的应了,一边说道:“我看四少爷这次回来有些不同呢,居然乖乖的去学算账了,四少奶奶你说是不是?”

    方静好不置可否,容少白从杭州回来之后是有些奇怪,大概总是生病刚好的人,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往外跑,齐叔来请他去账房学算账,他虽不太情愿,竟也去了。

    不一会,桃心一脸忿忿的回来了,手上空空的,方静好用眼神询问她,她嘟着嘴道:“厨房里说,几个大灶子都炖着三少奶奶的补品呢,要过一两个时辰才好。”

    “四少奶奶。”桃心走近她,小声嘀咕,“三少奶奶现在身子是矜贵了,可也用不着四个炉子一起炖吧?让其他房里吃什么呀?”

    “她有了身孕,自是不同些。”方静好淡淡的一笑,“好了,还是我去看看吧。”

    方静好刚走到厨房门口,便看到几个丫鬟下人在说这话。

    “小三子,我们奶奶的糯米粥呢?”那是沈氏的丫鬟兰芝。

    那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小三子道:“你就别催了,什么奶奶,现在三少奶奶才是姑奶奶,你没见灶子上炖着的么?我都忙了一天了,自个连水顾不上喝一口。”

    “吴妈呢?怎么没见着?”兰芝道。

    “吴妈病了,回老家养病去了。”

    一旁的桂香跪在地上打着扇子道:“兰芝,你也别折腾了,还是自个开个小灶随便煮些吧。”

    兰芝走过去,也蹲了下来,两个丫头一边说话一边摇着扇子。

    这是方静好第一次来容府的厨房,不过她知道吴妈好像是容家掌管伙食的婆子,现在她回了老家,宋氏又有了喜,看来厨房这些日子是有得忙了。她正要走进去,兰芝和桂香又说开了。

    “一天那么多的炖品,也不知道三少奶奶吃不吃的下去,听说吐的厉害呢。”

    “听说有了身孕这头三个月是最要仔细的,一不小心就……”

    “说什么呢!小心让二姨太听见拖你去挨板子。”

    “不过这次那位来给三少奶奶把脉的徐大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嗳,不就是街尾的那家药材铺的老板么?听说三少奶奶还是姑娘家时,娘家便常去那铺子买东西。”

    街尾的徐老板?方静好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那天与容少白在街尾遇到宋氏的情景,她拐进去的不就是那个小间的药材铺么?

    兰芝轻轻一笑:“以前听说三少奶奶家家底子薄,原来是真的,怎么就去那些个小铺子……”

    “唉,哪比得上你家奶奶,沈家与容家一直是世交,听说大少奶奶小时候还常跟着老爷、二老爷出去玩儿呢,却没想到竟嫁进了容家做了媳妇。”

    桂香随意的说着,兰芝一张脸却变了变:“说这些做什么?都是陈年旧事了。”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

    桂香也没注意兰芝的脸色,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大少奶奶有娘家撑腰、二少奶奶娘家本来就与大太太有些渊源,二少爷一走,又有大太太宠着,现在三少奶奶又有喜了,看来最难受的是新进门的那位四少奶奶了。”

    “也是,四少奶奶家境本来就不好,四少爷外头又有人,这个不疼那个不爱的,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兰芝拿着碗站起来,“我看以前若是太太应了二姨太,把葛小姐娶进门,兴许四少爷在家的日子还多些呢,毕竟是知根知底的……四少奶奶!”

    猛地,她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顿住了,因为她已看到方静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门口。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抹淡淡的影子,她就这么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桂香听见兰芝的惊呼也吓得站了起来,一屋子的下人都跟着行礼。

    方静好轻声道:“我来看看午饭做好了没有。”

    兰芝连忙把两碗粥和小菜放在食盒里:“四少奶奶先拿去吧,我再煮。”

    “这怎么好意思?”方静好似笑非笑。

    “这……这是应该的。”兰芝呐呐。

    方静好也不推辞,拿过食盒,道:“替我问候你们奶奶。”便转身出了屋。

    留下兰芝和桂香惊魂未定的站着。

    方静好不是故意要听她们说话的,只是已到了门口,有些进退两难了,只是,她也从中知道了,沈氏娘家也是江南的大户,从容老爷那一代开始两家便是至交,沈氏还很小的时候,因为聪慧过人,很受容老爷与容二老爷的喜爱,经常带着一块儿出去骑马什么的。而胡氏娘家虽然不如沈家显赫,但却是柳氏远房的亲戚,想来正因为如此,又加上容少澜英年早逝,所以柳氏对她还是极为纵容的。至于兰芝与桂香最后的那些话,她本是不在意的,前世职场上本就是勾心斗角,别人要说什么是自己无法阻止的,只是,听了这些话,她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难堪。

    说是不在意,当亲耳听到,就算不往心里去,谁又能真的当没听到呢?

    帐房里,方静好走进去的时候,容少白正望着窗子发呆,听见动静,他冲她看了一眼,便又扭过头去。

    她走过去看他跟前的那张纸,果然,空白一片,她望了望窗外,不觉想起那天,似笑非笑道:“咦,上次都答对了,这次怎么……”

    容少白心不在焉的一撸算盘珠,抖了抖衣领道:“这天太热了,热的我静不下心来。”

    方静好怔了怔,窗外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她轻轻一笑,哪里是热?分明是他心里有事,烦躁着。

    她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反正时间是他的,他愿意耗着便耗着呗。只要不出去惹事她便也太平了。他二十年来习惯了这般的生活,总不能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若他改变太快,方静好倒反而不适应了。她又想起了第一次他算账时,明明还是空白的纸上忽然就满了,这一次果然证明了那是有蹊跷的,只是容少白当然不会告诉她,问了也是白问,她也不再多想了。

    之后的几天,容少白清晨在账房里磨蹭半天,难得敷衍似的去锦绣织坐上一个下午,回来便在院子里赏桃喝酒,或者去老夫人房里,连晚饭也不来吃了,不过,倒也没出什么事。

    老夫人虽然寿辰快到了,但依然没出过屋子,方静好自从第一次请安之后也没见过她。倒是有一次看见柳氏带着葛氏和宋氏去老夫人屋里头,大概是宋氏有了喜,去见过老夫人,虽然依老夫人现在的状况不一定能明白,但也是规矩罢了。

    方静好好几次看见宋氏带着菊萍和梅雯在花园里小坐,菊萍打着扇子,梅雯在帮宋氏揉肩,宋氏媚眼如丝,那张马脸也似短了几分,红光满面,只是脾气愈发大了,梅雯稍有不慎,宋氏便叫:“你是存心的是不是?你仔细着点,我肚子里现在怀着的可是容家的长子嫡孙,要是个什么动静,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梅雯眼泪汪汪的应着,只是,宋氏对菊萍倒不见得为难,只让她做些轻便的活儿。再几日之后,宋氏出入明显已是孕妇的样子,挺着肚子,托着腰,虽然那肚子还看不出来半分,但她那模样就像是明日便要临产了一般。

    饭桌上,葛氏似乎也高了一截,平时饭菜里总是以柳氏的素菜居多的,可这几日都是按照宋氏的口味来做的,宋氏看着满桌的菜,笑意盈盈,刚想伸手去夹一块排骨,胡氏的筷子已伸了过去,轻飘飘一笑道:“嗳,三弟妹身子要紧,怎可吃这些油腻的?还是多吃些清淡的吧。”说完把一盘野菜推到了她面前。

    宋氏抿抿嘴,刚想说什么,下人又端上了饭后的瓜果,她刚要伸手,胡氏又拿了一块蜜桃给方静好,自顾自的道:“这些生冷的东西还是我们吃吧,三弟妹吃不得。”

    “小蝶,你还是回房吃些炖品吧,这些个瓜果以后要吃多少没有?”葛氏斜了一眼胡氏道。

    宋氏张着嘴,只堵着一口气说不上话来。

    看来虽是母凭子贵,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柳氏道:“吴妈身子如何了?”

    奶妈答道:“前些日子差人去看过了,大夫说成日操劳,现在虚寒入骨,年纪也大了,想是……时日不多了。”

    柳氏轻微的叹口气:“叫人准备些钱给他们家送去,人走了也好风风光光办事。”

    奶妈点头应了,葛氏便道:“大姐,这些日子小蝶身子要紧,可厨房少了人,那几个丫头又不熟稔……”

    “可有合适的人,去请一个替了吴妈的位子。”柳氏打断道。

    奶妈想了想道:“分店张掌柜张德全的老婆好像原些也在府里做过厨子,后来有了身子便回了家,现在孩子都大了,您看是不是……”

    “你去问问。”

    方静好知道那张德全便是杭州二分店开张时见过的那位“鹰钩鼻”,果然,几日后,他老婆从杭州过来了。

    他老婆娘家姓花,大家称呼她为花嫂,脸上满是皱纹,那双眼睛倒挺灵活,来跟太太请过安后,便去了厨房做事。她做事倒也麻利,人一来,便把几房中午的吃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那种几个锅子炖补品,忙不过来的局面也没再出现过。

    方静好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只要平平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便好,至于中午吃的哪房好哪房不好,她根本没兴趣去攀比。

    只是,让她头疼的是,她又看见了方春来。

    老夫人的寿辰就在这几日了。他是来给几位少奶奶送新做好的衣裳来的,而且宋氏有了身孕,听说还请他来量尺寸,做几件稍微大些的衣裳。无论如何,他也算帮过她一个忙,平琬瑞的那件旗袍的确做得很考究,手艺是不错的。按理,她是要去道谢的,而且自家哥哥来了府上,她不出去见见总是说不过去。

    所以,虽然她很不想再见到方春来,但胡氏请她去时,她还是去了。

【045】、四月

    方春来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褂子正在为宋氏量尺寸,胡氏站在镜子前,左右照着她那件新做的旗袍。沈氏则坐在黄花梨的凳子上喝茶。

    方静好进去的时候,胡氏笑着迎了出来:“四弟妹你看,这身旗袍如何?”

    方静好见她穿着一袭杏红色的如意襟旗袍,裙摆处也是微微打着褶皱,与她给平琬瑞设计的那一款有异曲同工之妙,便看向方春来,正好方春来转过身来,轻笑道:“那日妹妹画的棉布旗袍给了我不少点子,觉着这样的裙摆既新式又好看,便给二少奶奶也做了这一款的。”

    他似乎故意将“妹妹”两个字提高了语气。

    “原来这是按着四弟妹画的样本做的。”胡氏也有些惊讶。

    方静好微微一笑道:“是二嫂有穿衣裳的架子,各式的旗袍穿在二嫂身上总是好看的。”

    胡氏笑意浓了些,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方静好在沈氏身边坐下来,与她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大嫂的新衣裳也拿来了么?”她问道。

    沈氏莞尔一笑:“叫兰芝拿到屋里头去了,四弟妹没做么?”

    方静好摇摇头,沈氏便道:“有这么好手艺的哥哥,怎么不叫他做一件?”

    她正要说话,方春来已笑道:“我正要来为妹妹做一身呢,老夫人的寿辰,总要喜庆些,妹妹你说是么?”

    方静好看着他,半响微微一笑:“也是,那待会儿便请哥哥去我屋里拿料子。”

    她直觉方春来是有话要跟她说,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又想不出什么理由,回了桃苑,方静好把上次在沈氏屋里头选的那匹料子拿了出来。锦白色的底子,淡粉与水蓝相间的碎花,是她十分中意的。

    方春来用软尺在她腰间量尺寸,方静好只觉得两人隔得太近了,不觉有些尴尬,别说他们真的不是亲兄妹,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就算是,在她方静好心里也不能真把他当做哥哥的,毕竟她是另一个人。

    她正想着,方春来却似是不经意的问道:“静儿,四少爷对你好么?”

    方静好怔了怔,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说好,实在是说不出口,要说不好,以她现在的身份倒像是跟“旧情人”诉苦似的,她一时愣住了。

    “静儿。”方春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忽然按住她的肩膀:“我们去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方静好完全被他吓住了,半响才猛地推开他:“你乱说些什么!”

    “我不是乱说!”方春来见方静好一脸惊愕,眼神里全是情愫,幽幽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想好了,你再等我一些时日,我带你走!”

    “你疯了吗?”方静好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疯了。

    “我是疯了!”方春来喘着气道,“自从你嫁给那个浪荡子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那天你见到我叫我哥哥,你知道我多心痛吗?静儿,二少奶奶告诉我他对你不好,一点也不好!他外头还有女人!我想过了,你等我,就这几天,我筹到一笔钱,我们就远走高飞,带着爹离开这里好不好?好不好?”

    方静好冷冷的看着他,半响,道:“我想你弄错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方静好,对我来说你完全是陌生的。”

    这是她心里头的话,她不知道方春来是不是能听懂,只见他望着她,眉宇间全是痛苦之色,想到他刚才毕竟还未忘了爹,还算有些良心,不觉心里叹口气,放柔了些声音道:“你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手艺养活自己,别再这样了,过些正常的日子,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我想爹也会高兴的。”

    方春来的手缓缓放下去,盯着她道:“静儿,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们村子那一年闹灾荒,我爹娘活活的饿死了,要不是你娘收留了我,我说不定也早就饿死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冲我笑,给我一个馒头,那个时候我就想,要好好保护娘,好好保护你,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一定要出人头地。后来,二少奶奶看中了我的手艺,很照顾我的铺子,因为她的缘故,容府里头几乎所有的衣裳都交给我做,我以为找到了个大靠山,一时糊涂便……我也是想攒一笔钱,给你和爹好日子过,直到爹写信告诉我你要嫁进容家,你知道我当时恨不得立刻带你逃走,可是我太懦弱,我抛不下荣华富贵,抛不下辛辛苦苦好起来的生意,连你轻生都没来看你,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怪我……”方春来一步步的靠近她,“自从上一次见了你,我便一直会梦到我们在一起的情景,我们小时候一起趟水潭,娘在屋檐下一边绣花一边看着我们笑;我们在树下看日出日落,我们以前的每一天。静儿,我是真的后悔了,这些日子我才知道,我没有了你名和利都是空的!静儿……”

    “够了!”方静好猛地打断他,“方春来,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以后也不想再听你提起,看在爹的面子上,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方春来与胡氏的事,她本是没办法去管的,就算有心也无力,也许反而会弄巧成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说这些话而已。

    方春来愕然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真的是变了,变得陌生了,他颓然的笑了一下,咬着牙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转身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人,他抬起头,看到那人的脸,心里的妒忌便如蚕食一般的疼痛起来,甩袖而去。

    “喂……”容少白被狠狠的撞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看着一个男人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出去,刚想咒骂一声,便看到方静好僵直的背影。

    “他是谁啊?”他走到她跟前,扬了扬眉。

    “我哥哥。”半响,方静好平复好心情道。

    “那个裁缝师傅?”容少白眉间掠过一丝惊讶。

    “你算账学好了吗?”方静好不答反问。

    “天天对着个算盘,我的脑子都快塞住了。”他哼了声。

    “你的脑子本来就是塞住的。”方静好接口道,“否则怎么会一会答得出来,一会又忘个精光。”

    “你!”容少白看了看她,忽然露出招牌式的“腐笑”,“你是想套我话吧?我偏不告诉你。”

    幼稚!方静好白他一眼,没再理他。

    可他却跟在她身后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也不在乎,那天,不知是谁丢了个纸团过来,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我就照写上去了,没想到蒙对了。”

    方静好没想到是这么回事,更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说了出来。怪不得那天见他忽然手心里像是捏着什么东西。她动作慢了一下:“纸团?”

    “是啊。”容少白无所谓的点点头,“也许是哪个下人想讨好我吧。”

    方静好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她想起葛氏那天正好来,要么就是她,她为什么要帮容少白呢?转念一想,她便觉得是了,这样表面上是帮了容少白,其实不就是让他越来越没用么?这倒像是葛氏做的事。

    说起纸团,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天齐雨给她看的染着血迹的布条,她后来曾想过,写这纸条的人要么就是和葛氏过不去,想揭穿葛氏私自动用家法;要么就是不忍再看她和韩澈受冤枉,她进府没多久,应该不是为她,那么就是为了韩澈。

    想起来,韩澈在容府是很受欢迎的,也许是哪个丫鬟见了他受罚心疼,又不敢直接去叫太太,一时找不到纸笔,只好咬破了指头写了那东西,也是极为可能的。

    她忽然间觉得四周像是笼了一层薄雾,恍恍惚惚的,半响,她笑一下,方静好,你又不是什么私家侦探,只想明哲保身而已,有些事知道了,对自己是没有好处的,她在职场多年,这些最明白不过。

    而且,她现在心里头还被刚才方春来的事搅得纷乱无比,更没有心情去细想,只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

    容少白望着她,只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他哼笑一声,为什么要把纸团的事告诉她呢?是想讽刺她轻易相信了自己,还是不想她对自己抱有希望?

    他告诉自己,就是想讽刺她而已,看到她失望他不是应该高兴么?

    此刻,窗外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是下雨了,已是四月了呢。方静好心想。

    四月的江南慢慢进入了梅雨季节,与初春的雨不同,黄梅天的雨连空气中都是湿湿黏黏的,方静好站在窗口,透过雨帘望见梅若乘着伞,容少白正斜倚在伞下的贵妃椅上吃着枇杷。雨丝斜斜的落进来,梅若半边身子都是湿的。

    她本来不想同情梅若的,可是梅若来她房里的这段日子,做事的确很用心,规规矩矩的,她也找不出什么毛病,倒是她一来,桃心便省力了许多,也不用再受容少白的气了。所以她对她倒改观了不少。不过改观归改观,她还是无法做到跟她和桃心、桃玉、桃莲那样的相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梅若性格的问题。

    想起桃莲,离开容府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不知她和水生可好?对于水生,方静好还是放心的,前世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看人还是很少出错的,水生本性纯善,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去跟柳氏说情,让桃莲跟了他。

    也许,他们现在正坐在茅屋前看雨,也许正在砍柴烧饭……这样的日子,虽贫寒些,也是温馨的,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哪里不是春天呢?连这连绵不断的雨也是缠mian的。

    她低头想着,桃心进屋道:“四少奶奶,平小姐来了,说是在路上,叫你出去呢。”

    “平小姐?”方静好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平琬瑞,她来了么?

    “她怎么不进府来?”她诧异的问道。

    桃心摇摇头:“也许是不想应酬府里的人吧,总之那下人说了,劳烦四少奶奶移步去大门口等她。”

    方静好失笑,那些都是下人说的话吧?平琬瑞才不会说什么“劳烦”啊“移步”什么的,不过也奇怪,她那样说话,自己反而觉得轻松。

    她打着伞出去,经过院子的时候,容少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本不想睬他的,可是想了想还是扭过头道:“我去见平小姐,也许要出去一会。”

    其实她不是想告诉容少白她的行踪,只是怕被那小姐缠的脱不了身,赶不回来吃饭,也好让容府的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桃心正跟着走到院子里,看看方静好又看看容少白抿嘴一笑,四少奶奶跟四少爷的关系好像好了许多呢。

    容少白扭过头看到桃心的笑,又望了望方静好的背影,微微有些不自然。

    方静好撑着伞来到门口,没有看到马车,平琬瑞是个急性子,应该还在路上便先差人来禀报了。她转过身,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韩澈站在屋檐下,依然是一袭梨花白的褂子,他是喜欢白色的,从方静好第一次见他起,便没有见过他穿其他颜色的衣裳,就如同容少白喜欢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衣裳、胡氏喜欢鲜红、宋氏喜欢满头珠翠一样。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容少白是以白字取名的,可是却和白色一点儿也扯不上关系,他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倒满了颜料的俗气的锦缎。而韩澈便是一块月牙白的棉布,温和、清澈,偶尔触手间,却会有一丝微薄的凉意。

    她就这么看着他,不愿也不近,他似乎是感到了什么,侧过脸张望,然后微微一笑。

    “你在等人吗?”她问道。

    他摇摇头:“忘了带伞,在等马车去铺子里。”

    “为什么不叫人去拿?”她微微诧异。

    “嫌麻烦。”他笑一下。

    方静好看了他半响,不觉笑起来:“你还真奇怪,锦绣织那么多的事不嫌麻烦,拿把伞倒嫌麻烦了。”

    “就是因为平日里太多事,所以有时间站在屋檐下看看雨竟也不错。”韩澈淡淡一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现在桃苑的桃花想必开的很好吧?”

    她笑了笑,桃花是开的很好,只是桃花下的人太不匹配了。

    仿佛有默契似的,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屋檐下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地面发出脆脆的声音,雨丝密密的像是一道帘子,帘内帘外便是两个世界。

    她觉得这样的时光竟是无比的妥帖,静瑟却不尴尬、短暂却绵长。忽然地,就想起了这个时代的才女林徽因的一首诗: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046】、别院

    马车声由远而近,车上,平琬瑞掀起帘子向方静好招手。她本是很美的,是那种娴雅的美,与她的性格不太像,那天穿了那件黑棉布的旗袍,安静的坐着时,是很有大家闺秀的派头的,只是一说话便不行了。

    方静好冲她笑笑,正要上车,忽然脚步顿了顿,做了手势示意她等一等,转过身把手里的油纸伞收起来,递到韩澈跟前:“我暂时不用,你拿去吧。”

    韩澈望着她,半响淡淡一笑,接过伞,目送她上车。

    她坐上马车,回过身,见他撑着伞站在雨中,那身影犹如一朵白莲,渐渐消失在一片迷蒙中。

    “喂!”回过头,平琬瑞伸着五指在她面前晃,“看什么哪?魂都掉了似的!”

    “有吗?”她下意识的用手拂过脸颊,微不可寻的笑了,“你怎么不进府找我?”

    “进府还要找人通报,还要去见你那些长辈,烦都烦死了!”平琬瑞狐疑的朝后望了望:“刚才那位是韩掌柜吧?”

    她随口应道:“是啊,他要去铺子,在等车。”

    “既然他也要出去,为什么刚才不让他上车带他一程?”平琬瑞问道。

    方静好怔了怔,是啊,怎么没有想到呢?她给了他一把伞,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带他一程呢?只是那副雨中的风景叫人舍不得打破,好像每次见到他,她便有些乱了方寸,显而易见的事,反而变得复杂化了。

    平琬瑞没有注意到方静好的神情变化,自顾自的说道:“我爹总说起他呢,说锦绣织的韩掌柜是年少有成,将来一定能做番大事业。只可惜了不是出生名门。”

    年少有成么?方静好低着眉,微微一笑,平展鹏说的对,只可惜了不是出生名门。若他本是容府的少爷,那定是少年权贵、前途无量;若他本是容府的少爷……她不敢再想下去,仿佛触及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事一般,微微心动。

    她出神的坐了一会,半响才抬头道:“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

    平琬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到底怎么了?上车也不见你问,现在马车都跑了这么远了,倒想起来了。”

    “一时忘了。”方静好有些讪然,“你才在杭州待了几天,怎么又出来了?”

    平琬瑞也没在意:“我闷得慌,正好我二姨娘来柳眉镇看个亲戚,便跟着来了。”她虽说得轻松,但方静好敏感的察觉出她的神色间似是有些心事。

    嗯?她也有心事吗?她们认得虽然时间不长,但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像是整日无忧无虑似的,方静好不觉有些疑惑,但也没问,她知道凭平琬瑞的性格,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出来。

    果然,没多久,平琬瑞皱着眉道:“其实,我是拉你去陪我的。”

    “陪你去哪?”

    “就是那个何书淮咯。”平琬瑞眉宇间有了一丝小小的不自然,“上次在杭州时就约了我去他的别院玩。”

    “何书淮?”方静好怔了怔,才想起那位与容少白交好的何公子,不觉有些好笑,又见平琬瑞无意间竟难得流露出小女儿的姿态,不免打趣道:“我记得谁说过,最看不惯那样的男人,还说谁是白眼狼来着……”

    她话还没说完,平琬瑞已瞥了撇嘴打断道:“反正也没什么事,正好找个机会跟我爹说我要出来。”

    方静好本来不想问,可此刻眉心动了动,装作随意的道:“平琬瑞,上次在杭州遇到何公子时,听他的话,你们已经认得很久了,是不是小时候相处的不好,才会不待见他?”

    平琬瑞果然怔了怔,停顿了片刻,忽然很认真的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其他人,一个也不能说。”

    “嗯。”方静好用力的点头。

    “我……”平琬瑞迟疑了一下道,“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是妖怪不成?”方静好笑,心却已飞快地跳了起来。

    “说不清楚,但被别人知道了说不定就真的被当作妖魔鬼怪杀了,总之,我本来不属于这里的,是……”平琬瑞似乎在想怎么才能解释清楚,想了半响,比划道,“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那里不是现在的什么民国。”

    “那叫什么?”方静好盯着她。

    “叫……”平琬瑞“嗳”了一下,“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所以你记不起以前的事了?”方静好忽然问道。

    “不是记不起。”平琬瑞解释道,“是压根没发生在我身上,我怎么知道?”

    方静好手指颤了颤,虽然她曾猜测过,但听到平琬瑞亲口说出来还是免不了震惊,可心里却又漫出一种别样的感觉,原来,在这个时空,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和她一样的人。

    一时间,她愣住了。

    “喂!”平琬瑞嘟起嘴,“你是不是也被吓着了?早知道就不要告诉你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方静好抬起头来凝视她。

    “不知道。”她想了一会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认得不久,但总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

    她的眼睛眨呀眨,神情带着无比的认真,又有些揣揣不安。方静好忽然觉得心里的弦被触动了,他乡遇故人,两眼泪汪汪,而她相遇的又何止是故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忍不住告诉她,自己和她一样,想问问她,她来自哪里,可是终是没有说,只是弯起眼睛笑一笑:“你也说了,我们认得不久,以前的那个平琬瑞我本来就不认得,我认得的是你。”

    平琬瑞瞧了她半响,见她神情中没有掩饰的恐惧和猜疑,心不知怎么就忽然定了,她本来性格就直爽,此刻一下把头靠在方静好的肩上道,“这就好了,以后我不用把话憋在肚子里了,至少还有你可以说说,等以后,我慢慢告诉你我以前的事,我住的那个地方,好不好?”

    她像是小孩子一般用期许的眼神望着她,方静好笑着点头:“好。我也想知道。”

    她也想知道,她多么想有个人一起分享那个时空的事,只是听听也是好的。她猜,平琬瑞前世年纪应该不大,至少比她小,因为她的性子毫不掩饰的像个小女孩,虽然有时霸道些,但还是天真可爱的。

    方静好任由她靠着,觉得仿佛这个世界上多了个妹妹。人生有多奇妙?在前世那个物欲纷杂的世界里,很难找到一个知己,而缘分的安排,却让她们来了这里相遇。

    不一会,马车停下了。

    虽然方静好想过何家也算是江南的富商,别院无论如何都是规模宏大的,但亲眼见到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一番。

    何家的别院,竟然是建在一座山坡上的,到处是云杉松柏,风景绮丽,如置于一副浓墨丹青中。山中的一角亭子里,一个翩翩俏公子凭栏而立,正是何书淮。要不是知道他和容少白是一丘之貉,这么一望,方静好还真觉得他有几分出世的风采。

    只是,那玉树临风的模样一看见了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迎下来道:“嫂子也来了?”

    “是我叫她来的。”平琬瑞瞪了他一眼。“不可以来吗?”她一边走上石阶一边道,“要不是方静好劝我说不来是不给你面子,我才不来这种地方呢,还没我家后花园好看。”

    方静好失笑,明明是她硬把自己拖来的,说的竟好像是为了不扫了何书淮的面子,她对着何书淮轻轻点头:“静好冒昧,没受邀请便来了。”

    何书淮被抢白了一番,此刻正无奈的摸着鼻子,听见方静好的话,才作了个揖道:“哪里哪里,是我想的不周到,没有先去府上请嫂子。”

    “还这里这里呢!”平琬瑞白了他一眼,“说话酸不拉叽的,真倒胃口!”

    何书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平琬瑞是在笑他的那句“哪里哪里”,刚放下的手又按到了鼻子上,唇边有一丝苦笑。

    方静好已经笑出来,她竟然有些同情何书淮了,平琬瑞这丫头大概除了对她不同些,对谁都是没好气的。她看得出来,这位何公子对平琬瑞是有些意思的,否则不会这么大老远请人家跑到他的别院来。这点意思她如果还会不出来,便白活了前世那三十年了。不过,看来革命的道路是曲折而漫长的,要想驯服这只小辣椒,同志还尚需努力。想到这里,她笑意更浓了。

    春日,儿女情,总是美好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泛起一丝苦涩。同样是从遥远的时空穿越而来,她自己怕是没有再选择的机会了吧?

    凉亭上,错落有致的楼台亭园一览无遗,何家的别院的确是造的很雅致的。

    方静好凭着栏,四月的风轻轻吹来,不热也不凉,温温煦煦的,仿佛春guang中喝了一口醇酒,所有的烦恼便能烟消云散一般。

    她吸口气,转身笑道:“幸好不邀自来了,否则便错过了如此美景。”

    下人们正端上一盘盘的瓜果糕点,何书淮闻言笑道:“嫂子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常来。”说着,飞快的看了平琬瑞一眼。

    平琬瑞走到方静好身边,也朝下望了一眼,道:“有什么好的,这个庭那个院的,看起来都差不多。”她忽然凑到方静好耳边,“我以前住的地方的屋子才漂亮呢,说起繁华,这里哪里比得上!天天就是看死板的景色,也没别的可玩的,都腻死了!”

    方静好唇边浮起一抹笑,是啊,车水马龙,纸醉金迷,又有哪里比得过她原来的世界?只是,她和平琬瑞终究有些不同的,平时的应酬已经太多,静下心来的时候,她宁可一个人去郊外走走或是在家里泡上一壶茶,便能度过一个午后。而平琬瑞似乎还是小孩子性情,她猜,她穿越之前,也许还在念书,正是成天想着长大,想着玩的时候。

    何书淮笑了笑,只好道:“来吃水果,待会儿我带你们去山上走走,你们也许不知道,整个柳眉镇,玉绵山是看日出日落最美的地方,再过一会,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原来这座山叫做玉绵。

    “看日落?”果然,平琬瑞对看日落还是敏感的。也许是这样的桥段比较像言情剧吧?

    方静好笑一下道:“既然来了这里,便听何公子的。”

    何书淮的眼睛从一开始便没有离开平琬瑞过,此刻一见她对看日落有兴趣,神情间顿时精神了几分,但扭头看到方静好时,却有些欲言又止:“嫂子,其实……”

    “什么?”方静好还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像是有难言之隐,就听到平琬瑞叫起来:“喂,你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的转过身,便看到石阶下正缓缓走上一个人来,微微敞开的墨绿金长袍,手里提着一条鹿皮短夹,随意的甩在肩后,摇摇摆摆的走上来。

    看到他,方静好觉得似乎连这春日的阳光也跟着懒散了几分。能给她这样感觉的人,除了容少白没有第二个。

    “怎的到现在才来?太阳都快落山了。”何书淮已迎了上去。

    容少白的眼睛在阳光下猫一般的眯起来,眉心微微蹙着,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似是极为不爽:“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到你的别院来,好好的把院子建在什么山上……”眼睛扫了一圈,忽然在方静好身上定住,“你怎么在这?”

    “是我让嫂子来的。”何书淮赶忙说。

    容少白瞪了他一眼:“你行!”

    “我只是想你最近要去铺子里,大概没时间和嫂子出来走走,正好、正好。”何书淮看着容少白不悦的神情,促狭道。

    “好个……”容少白眼睛一眯,终是没有说出来,不耐烦接口道,“不是要看什么太阳么?还不走?”

    看太阳?是看日落。方静好哭笑不得。

    越到山顶,风越来越大,也许是太阳快下山的缘故,竟有些凉了。风吹过成片的山脉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三三两两的人从一处出来,方静好望过去,那里竟有一座寺庙。

    …·…·…·…·…·…·…·

    今天来了上海,路上耽搁了,所以更新有些晚,呵呵,不过幸好能赶上。

    PS:徐家汇的地铁站装修好了呢,似乎好久了,现在看起来挺漂亮。

【047】、求子

    慧济寺。

    她轻声念着,心里动了动,那次去杭州她来不及去灵隐寺烧香,虽然柳氏后来也没问起,但毕竟是嘱咐过她的,她望了望天色,太阳虽然已沉下了些,但还未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于是便对平琬瑞道:“我去烧柱香,你去不去?”

    平琬瑞怔了怔,摇摇头:“我不信这些。”

    方静好本也不是很信的,前世,他们家里也没有信佛或信什么教的人,但终是受人之托,也求个心安。

    在慧济寺里,她添了些香火钱,又为老夫人燃了一柱长寿香,正中央巨大的观音像下陆续来往着许多的女香客。蒲团上,一个女子正在虔诚的跪拜。方静好本是无意的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觉得那女子的背影有些熟悉。她怔了怔,那女子已站起来,匆匆忙忙的走了。转身间也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方静好迷惑的朝着门口望了一会,才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上,朝观音像磕了几个头。此刻,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女施主——”

    她转身站起来,便看到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僧人正看着她,穿着打扮,应该是住持无疑了。她回身微微欠身合掌:“大师。”

    他合掌还礼,微微一笑道:“老衲虚行,乃本寺的住持,女施主,可是求子?”

    “求子?”方静好愣住。虚行大师一笑,望着那座观音像道:“此乃送子观音,方圆百里的女施主都会慕名而来。”

    方静好顿时有些讪讪然,她虽然不信教,但也许是从小受到的熏陶,只要去了庙里,见到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总是会拜一拜的,却没想到竟是送子观音。她呐呐无语,忽然有人在耳边道:“方静好,你……求子?”她一扭头,便看到平琬瑞一脸惊讶的看着她,身后,何书淮饶有兴趣的看着容少白,容少白则似乎怔住了,半响,脸上浮上几分不自然的神情,转身朝外走。

    何书淮又笑着看了方静好一眼,忽然小声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嫂子的心愿想必很快便能达成的。”说完,便随着容少白走了出去。

    平琬瑞白了他一眼,推了推方静好:“你好了没?我们去看日落了。”

    方静好回过神,被她拉着走了出去。身后虚行大师合掌看着她,此刻,从寺内出来一个年轻人,虚行大师笑道:“不悔,你可看见刚才出去的那位女施主?”

    年轻人目光正看着门外,良久,回过头来恭敬的道:“看见了。”

    虚行大师脸上浮现出一抹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像、太像了。”随即叹了一声,“老衲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她也是这般年纪,与那人跪在这观音像前整整一夜,祈求菩萨保佑能得一子。”目光凝视年轻人,“一转眼,你竟已这么大了,只可惜……”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虚行大师缓缓走入内厅。

    留下那年轻人望着寺院外渐行渐远的四个人的背影,那双本来犀利无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迷惑。

    玉绵山顶,云杉松柏在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湛蓝色的天空中有一轮明日,慢慢西下。平琬瑞踮起脚,何书淮笑道:“走,我们去那边的石阶上,会看的更清楚。”平琬瑞看了看他,本想拒绝,可实在抵不过日落美景的诱惑,便跟着他朝石阶走去。

    方静好倚在栏杆上,容少白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道:“你还真有空闲。”

    “你不也是么?”方静好心里想着别的事,随口说道。

    容少白怔了怔,哼笑一声:“要不是那小子自己没胆量约人,何必拖上我?”

    嗯?方静好转过头去看他,原来他也是被拖来凑数的,她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何书淮和平琬瑞一样,平时看上去能说会道的,一到关键时刻反而不行了。

    她的目光正好与容少白相撞,容少白有些许的不自然,别过头忽然道:“你没事去拜什么菩萨……”

    方静好一瞬间又想起送子观音的事,也扭过头,半响才道:“上次去杭州没能去灵隐,想起娘交代的事,便进去了,没想到……”

    容少白盯了她半响:“呵,真听话!”眼神望向那座寺庙,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可惜,那些菩萨都是瞎了眼聋了耳朵的,没用。”

    “你!”方静好觉得他实在是混蛋透顶了,即便是不信佛的人,也不能如此说吧?她冷笑一声道:“菩萨是保佑虔诚、一心向善之人的,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保佑,不惩罚已经不错了。”

    容少白的眼睛顿时眯起来,半响,在方静好以为他要动怒的时候,他却忽然地牵了牵嘴角,似是喃喃般:“也是,我这样的人菩萨是不会保佑的,不惩罚已不错了……”

    她微微怔住了。容少白侧过脸,夕阳下薄薄的唇紧紧抿着,那模样,有几分萧条几分无奈,竟一点也不像是平日里的样子。

    她别过头,往石阶那边望去,只见平琬瑞与何书淮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平琬瑞盯着远处,何书淮正静静的看着她,唇边含着一抹笑意。

    平琬瑞扯着手中的草,嘟起嘴道:“真慢,太阳怎么还不下山!”

    何书淮笑道:“看日落不是非要沉落的那一瞬间,慢慢降下去的时候,也是值得回味的。”

    “那一瞬间才美呢。”平琬瑞道。

    “你……”何书淮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你可是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平琬瑞茫然的看着他。

    “想起我们小时候我也带你来过这里看日落,从天亮到天黑,结果你爹到我家去找你,我回去后,被我爹狠狠的打了一顿。”何书淮眼睛里带着笑意回忆道,“记得当时,我怕你回去晚了,想早些走,可你说,一定要等到那最美的瞬间。”

    平琬瑞怔怔的望着他,不耐的想说“跟你说了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可看见他期待的目光,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小声嘀咕道:“好像……是吧。”

    何书淮的神情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变得雀跃起来,凝视她:“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记得了,你爹去杭州做了商会会长之后,我们已有许多年未见了,那日在锦绣织的杭州分店见到你时,我本想叫你,可毕竟过了那么多年,怕有些唐突,便喊了你平小姐,你不会怪我吧?琬瑞?”

    平琬瑞忽然就烦躁起来,嚷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说完扭过头盯着那轮太阳,再也不看他。

    栏杆前,方静好望着他们不觉心底一笑,容少白本来百无聊赖的到处张望,忽然看到她唇边的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哼一声:“书淮真是磨叽,心里想什么告诉她不就得了?”

    方静好冷笑一声,刚想说句“你懂什么”,却听他道:“既然心里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把她想要的都捧到她面前,让她知道,他倒像那个什么陆游,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连约个人都不敢。”

    方静好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便想起那日看戏,容少白说过的话:“既然有情何必进退两难?还弄什么三年之约,迂腐!”当时,她曾想过,如果陆游是容少白那样的想法,唐琬的后半生会不会便不同了?只是,何书淮和平琬瑞不是陆游与唐琬,就算何书淮对平琬瑞是真心的,不是一时兴起,但平琬瑞呢?毕竟她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在她心里,没有小时候的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何书淮甚至是完全陌生的。半响,她淡淡的道:“他有情,还要看人家是不是有意。”

    忽然,方静好听到平琬瑞欢呼:“沉下去了沉下去了!”她转头一看,那轮橘红色的太阳正缓缓的落下,慢慢的消失不见。

    离开何书淮的别院,平琬瑞难得的沉默,好几次似乎想跟方静好说些什么,但看到容少白,又嘟了嘟嘴,咽下了话。

    天色渐暗,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容府,府里现在应该已经开饭了。她一边想着,一边掀起帘子往外望,擦身而过一辆马车,一阵风吹来,那马车上的帘子也掀了起来,一霎那间,方静好看到一朵暗红如火的玫瑰,玫瑰上的容颜涂着和花一样暗红的唇膏,正靠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肩上,笑容妩媚、风情万种。

    她脑海里忽然就冒出葛氏说过的一个词:交际花。下意识的扭过头,容少白的瞳仁收缩了一下,那一刻,她竟然觉得他的眼神有瞬间的灰暗。

    文娇龙。刚才那惊鸿一瞥,她便能肯定,因为那样的女人是很难叫人忘记的了的。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原以为容少白与文娇龙之间就如小说里欢场女子与纨绔子弟之间一场所谓的爱情一般,他千金散尽只为伊人一笑,她极尽缠mian只为脱离苦海。而现在看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窗外的风景飞快的掠过,容少白的心里又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忽然想起了方静好在山顶时说的那句:他有情,她未必有意。半响,他略微嘲讽的勾起嘴角。

    容府里,奶妈来禀报柳氏:“太太,桃心说,四少奶奶吃过午饭便被平会长的千金叫出去了。”

    “说了去哪儿么?”柳氏道。

    奶妈摇摇头,又道:“倒是桃莲回来了,正在桃苑里等着呢。”

    柳氏摆摆手道:“先叫她等着,她家奶奶回来再说。”

    奶妈退下后,葛氏冷笑一声:“哟,四媳妇可真会做人,嫁来镇上还没几天就和平会长的千金混熟了。不过,虽说我们家也算开明,也不是非要她整日待在院子里,可总归是要和姑嫂妯娌一起出去的,可她现在倒好,一个人跑出去,连晚饭都不来吃了,去了哪去做什么去了可不是说不清了么?大姐可要说说她。”

    “就是,那位平小姐也是的……”宋氏捂着肚子接话道,“几年前来府上的时候看上去挺守规矩的,可现在怎么变了?好歹娘也是长辈,她来了家里也不过来给娘请安,还私下便把人叫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方静好进门的时候,正听到葛氏和宋氏的对话。她淡淡道:“娘,我回来了。”扫了一圈,韩澈竟然也在,见到她,眼中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柳氏朝她看了看,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吃饭。

    她还未坐稳,葛氏已发起难来:“四媳妇,你这大半天的不见人影,是去了哪呢?”

    方静好只是看着柳氏道:“娘,静好来迟了,叫您等了,只不过下午和平小姐去了一趟何书淮何公子的别院。”

    柳氏怔了怔,还未开口,宋氏已道:“哟,不得了了,何书淮是何老板儿子吧?四弟妹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他来往的?”她故意把“来往”两个字说的阴阳怪气的,好像生怕人家不觉得暧mei。

    葛氏道:“四媳妇,你这是怎么回事?别说你已是我们容家的媳妇,就算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也不能随意去个男人家里,何况,何书淮跟少白还是从小便认得的,情理上,他少不得还要称呼你一声嫂子,你怎么着都应该知道避嫌才是。”

    沈氏温婉一笑,替方静好解围道:“二姨娘,四弟妹娘家不在镇上,认得几个朋友也是好的,何况平小姐和何公子府上与我们家也算是世交,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知根知底的。”

    葛氏眼睛一斜,正要说什么,却见门外容少白懒洋洋的晃了进来,她眼珠子一转道:“少白啊,正说你你便来了。你这几天又要跟着齐叔学算账,难得还要去锦绣织,你媳妇却往外跑,我是担心,谁来伺候你?”

    见容少白没有说话,柳氏开口道:“你下午又是去了哪里?”

    “怎么,她没有告诉娘么?”容少白懒洋洋的指了指方静好道。

    “你……你们下午在一起?”葛氏张大了嘴巴,她下午分明听得看门的下人说四少奶奶是单独出去的,怎么变成了这样?

    柳氏沉了沉眉道:“我是在问你。”

    “也没去哪里。”容少白笑一声,“就是去慧济寺拜了拜送子观音。”

    一瞬间,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葛氏张大了嘴巴,宋氏狐疑的盯着方静好,葛熙冉的筷子又发出了“啪”的一声。

【048】、梳头

    容少白随随意意的一句话似乎在本来就微澜的湖里投进了一颗小石子,

    韩澈握着茶碗,眉心动了动,似乎手指被热水灼烧了一下,他垂下睫,望住青花白瓷里鲜红锦鲤上的那一卷叶尖,似是出了神。

    方静好也不知该说什么,若是承认,她一开始的确不知道那是求子观音,若是否认,她也的确是拜了,只怕会越描越黑。她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奶妈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了一丝喜色,笑着对柳氏道:“四少爷和四少奶奶如此虔诚,想来菩萨是必定会保佑的。”

    葛氏白了奶妈一眼,容少弘已沾沾自喜的笑道:“四弟可是急了?不过这种事是急也急不来的。那些菩萨也不一定灵验,像我,不去庙里,老天不是照样把孩子送来了?所以说,这些都要看命。”说完似是越想越开心,又自笑了一番。

    葛氏和宋氏本来一脸不安,听容少弘一说,也放下心来,心想道,无论再这么折腾,自己三房肚子里的总是容家的长子这点是变不了了。想到这里,不免也露出一丝窃笑。

    柳氏脸上倒是波澜不惊,微微点头道:“只要诚心,倒也不急在一时。”

    方静好这才顺水推舟般的点点头,只是有些奇怪,刚进门那几天,柳氏分明是很在意这件事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倒是提也不提了。不过她只是这么一想,便也松了口气,柳氏不提对她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菊萍从厨房给宋氏端来了一小碗黄芪炖鸡,盛在青花瓷碗里,还微微冒着热气,宋氏斜睨着眼,只呷了一口,便放下了调羹,微微皱眉。

    容少弘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又犯恶心了?”

    宋氏作势靠在容少弘怀里道:“烫着了。”

    容少弘扬起眉,提高声音道:“菊萍,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么烫的汤拿来给少奶奶喝!”

    菊萍似乎愕住了,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半响,才慌忙把汤碗拿到手里,用嘴吹着了一会才又放到宋氏跟前:“三少奶奶,现在不烫了,您快喝吧。”

    宋氏却已一把推开,慵懒的道:“算了,我不想喝了。”

    菊萍端着碗的手顿住,杵在那里不知所措,葛氏已道:“好了好了,还不下去,木头一样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去给你家奶奶点上宁心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万一你家奶奶出了状况,我为你是问!”

    菊萍这才匆忙走了出去。

    方静好正好抬起头,看见菊萍的背影,不觉一怔,忽然便想起了下午在慧济寺中见到的那位女香客,当时她便觉得背影有些熟悉,现在更觉得疑惑,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菊萍去慧济寺做什么呢?一般的姑娘家去拜拜菩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是求子观音,菊萍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为什么要拜求子观音?或者,跟自己一样,是弄错了?

    转念一想,她便又释然了,一定是这样的。宋氏有了身孕,自己动身不方便,于是叫菊萍代为去庙里求神拜佛,求子平安。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一念之下,她便也不再多想了。

    方静好收回眼神,却正好看见胡氏看着那碗鸡汤,厌恶的别过头,微微的捂了捂鼻,又飞快的放下,她又是怎么了?说起来,今天胡氏看起来有些疲倦的模样,一顿饭也没说过一句话。像是垂着头吃着饭,一碗饭却纹丝不动,似乎满腹心事的样子。胡氏在这家里,向来是有些随性的,今天的样子倒是少见。

    方静好忽然便想起了方春来,心里又有了个疙瘩,只觉得头痛起来。她用手揉了揉眉心,正好被葛氏看见,葛氏笑道:“四媳妇可是累了?不就是下午去了庙里么,怎么就累成这样了,小蝶有了身子,也没见这样的。”边说边看着容少白道,“少白,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可就有的忙了,说不定还要反过来伺候媳妇呢,我们小蝶和少弘夫妻和睦,倒也没什么,可有些女人没这么好相处,说不定会记着以前的事,心里有疙瘩呢。”

    是说她么?方静好淡淡一笑:“二姨娘多费心了,只是三嫂现在有了身子,才应该多注意些。”

    葛氏阴晴不定的看着方静好,自从方静好上次跟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本来是有些担心的,怕她去柳氏那边告密,说起蒸房那件事,可是等了许多天也不见柳氏发难,便又放下心来,心里盘算着,方静好不过是个不得丈夫宠幸的女人而已,别说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就算是有,现在自己媳妇已有了身孕,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方静好呢?她只是想保护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都不想去理会,至于一些口舌之争,她刚进门的时候还是在意的,只是那么久也习惯了,就当它是疯狗叫好了。

    此刻,容少弘却从一堆菜肴中抬头道:“唉,娘,你担心什么?四弟整日混在外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那些欢场女子的心都是海底针,哪个是好伺候的?要我说,女人就不应该对她太好,否则就蹬鼻子上脸了……”转眼一看宋氏正瞪着他,连忙又接了句,“不过有了身子的女人就不一样了,那是家里的功臣,功臣,呵呵。”

    显然容少弘还记着宋氏大闹的事,可眼下宋氏母凭子贵,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再大的事也只能忍着,方静好心底不觉讽刺的一笑,夫妻和睦?怕是厨房里的丫头都看到那日发生的事了。若宋氏现在没有身孕,容少弘会是这般低声下气?宋氏是母老虎、容少弘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妈的都说够了没有!”忽然间,脚下的椅子被容少白猛的踹开。

    众人一时怔住,还未反应过来,容少白已风一样的走了出去。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葛熙冉似乎想站起来,但看了看方静好又坐了下去,就连葛氏也错愕万分。

    一瞬间,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盯着方静好,方静好只觉得莫名其妙,容少白这样的态度是她没有见过的,就算是被柳氏打了耳光,也还是懒散的笑着,今天是怎么了?

    此刻,齐叔正从厅外走进来,一见屋里的气氛不觉顿了顿脚步,柳氏已唤道:“齐叔,什么事?”

    齐叔这才恭敬的走进来,欠身道:“太太,有些铺子的事要跟韩少说,去了竹苑,知道他来了厅里吃饭,老奴便过来了。”

    韩澈的眉轻轻一扬,温和的笑道:“齐叔有什么事就说吧。”

    葛氏一听是铺子的事,便来也来了劲,早就把刚才的突发qing况丢到脑后了,连忙催促道:“是啊,齐叔,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就说呀,吞吞吐吐做什么!”

    齐叔道:“是这样的,各房的月钱我已叫丫鬟去领了,还有一件事……我们最近常去进货的那家染料铺子的楚掌柜前些日子举家搬去了嵊州,铺子也关了门,这……”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人去寻寻其他可靠的铺子,别断了货源就好。”柳氏淡淡的道。

    葛氏一听只是这样的事,便也没了兴趣。胡氏握着调羹,来回搅动着碗里的汤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一会,宋氏已被人扶着揉着头说要早些休息,她现在身子矜贵,容少弘连忙扶着她回了房。他们走了之后,其他人也陆续散了。

    菊苑里,宋氏正坐在黄花梨的软椅上小歇,菊萍在一边为她揉肩。宋氏一手摸着肚子,懒洋洋的回过头道:“你下午怎么人影子都不见,去了哪了?菊奴做事又不伶俐,叫那只狐狸帮我捶捶腿,她倒好哭丧着一张脸,看着就晦气。”

    “都是婢子不好,婢子是去了慧济寺……”

    “什么?”宋氏怔了怔,“你也去了慧济寺?你去做什么?”

    菊萍小声道:“婢子看三少奶奶近日来总是不舒服,便擅作主张去求菩萨保佑三少奶奶和小少爷平平安安。”

    宋氏的眉宇间柔和下来:“你倒有心。”她看着肚子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的。”

    菊萍笑了笑:“徐大夫说了,三少奶奶是头一胎难免心神紧张,只要好好调理便好,三少奶奶真是的,那天徐大夫不是亲自来府里看过了么?”

    宋氏这才点点头,她为了想给容少弘一个惊喜,听了菊萍的话去找药材铺的徐老板诊治,徐大夫说了一句:三少奶奶这是喜脉,她便激动的要晕了过去,之后的那些交代还是菊萍跟着去结账时,去屋子里头细细打听的。她本来觉得好事来的太快,有些不真实,之后因为钱大夫出诊去了,情急之下便请了徐大夫来府里,也确定了胎儿一切正常,只是她总觉得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怎么了。

    “菊萍,你说我这肚子怎么什么时候才能大起来?”

    “三少奶奶,大夫说了,头三个月是看不大出来的。”菊萍道。

    宋氏又喝了口炖品,觉得有些气闷,便道:“去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菊萍打开窗子,桃莲与水生正好路过,水生扶着桃莲小心翼翼的走着。宋氏瞄了一眼:“哼,我刚才听那些下人说,桃莲那丫头也有喜了。”

    菊萍开窗的手忽然怔住了,望着桃莲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道:“三少奶奶,桃莲怎么好跟您比,您肚子里的,可是容家的少爷。”

    宋氏一听这话立刻喜上眉梢,只觉得心神也舒畅了许多,笑道:“那倒也是,那些个贱丫头怀的不过是个贱种罢了,我肚子里的可是容家的长子嫡孙!”

    菊萍垂下眼道,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光线太暗,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方静好回到桃苑的时候,很意外的,桃莲和水生居然回来了。好久没见桃莲,见她回了一趟乡下居然胖了些,问了缘由,桃莲羞的不敢抬头,倒是水生难以掩饰的喜悦,告诉方静好,桃莲有了身孕,本来想早些回来的,可身子一直不是很爽,便耽搁了。

    “什么时候的事?”方静好也替她高兴。

    “大夫说是才一个多月而已。”桃莲低眉道,那张脸饱满了,透着红光,看上去是幸福的。

    方静好笑道:“那就跟三嫂差不多。”她听那些下人说宋氏也是才一个多月而已。

    桃莲惶恐的笑一笑,“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好跟三少奶奶比。”

    “一样是做娘的,有什么不好比?”方静好道。此刻,桃心走到来道:“四少奶奶,我刚去账房领了月钱,呶……对了,我刚从账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四少爷了,好像是往老夫人房里去了。”

    容少白去看老夫人了?这倒叫方静好有些意外。

    桃莲便问道:“老夫人身子好了么?”

    桃心摇摇头:“听柏苑的人说,为了让她老人家身子硬朗些,连平日里那些药的计量也加重了些。”

    方静好怔了怔,心里不免叹息一声,应该是为了寿宴的事吧?这次的寿宴非比寻常。贞节为大,守到一座贞节牌坊更是无上的光荣和显耀,所以,那样的大日子里,是无论如何也要老夫人神清气爽的,只是,老夫人像个老小孩似的,根本就不知情,这样的荣耀,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桃心、桃玉和桃莲姐妹也是一个多月未见了,自是亲热,聊着些家常琐事。桃心还不忘取笑她,让她生了孩子叫她做干娘,桃莲自是应了。水生的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自己老婆,不时嘘寒问暖。

    方静好沉吟片刻,告诉桃心也要去一趟老夫人那里。依容少白的脾气,不知道晚上还会不会回来,既然是约定好了的,这一个月,他虽然没什么长进,但至少门面功夫也是做了些,她便也遵照约定,把他的那份月钱还给他。何况桃莲、桃心、桃玉三个丫头好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她在总归拘谨些。

    只是,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面。

    空旷的院落里,容少白与老夫人并肩坐在石阶上,容少白侧过脸,手里抓着木梳,似乎在……替老夫人梳理头发。一丝又一丝,老夫人微闭着眼,似是十分满足。

    方静好觉得这个场面真的算是诡异了,她从来没见过容少白那么安静的时候,这么望过去,倒真的像个小孩子绕在祖母膝下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要么,那个根本不是容少白。

【049】、往事

    可是当那个人抬起头来时,方静好便看到那双熟悉不过的眼睛,微微眯着,似是有些错愕盯着她,半响,站起来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事?”

    老夫人也抬起头,望着她,手里的拐杖撞击地面:“谁?是谁?我不吃药!说了不吃药!”

    容少白拍拍老夫人的后背道:“奶奶,不吃药,我们先进去。”说完扶着老夫人进了屋。方静好杵在院子里,在她考虑是不是要先回去的时候,容少白却出来了。

    “你的月钱,扣除了锦缎的钱,其余都在里面。”方静好把月钱递给他,淡淡的道,“你要的那匹布就放在柜子里,随时可以拿走。”

    容少白顿了顿,接过去,讽刺似的一笑:“没事了?”说完一摇一摆的走到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一坛酒咕隆隆的一饮而尽。

    方静好本来转身欲走,可是脚步到了门口却顿住了,折回院子,容少白身边的地上已经放了两坛空酒。

    她一把夺过他的酒瓶:“别喝了!”

    容少白愣一下,忽然冷笑:“怎么,连喝酒你都要管?”

    “我是不想再看见谁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方静好道。他以为她想管他?要不是他病好了没多久,她才懒得管,万一一不留神又病了,倒霉的还是她。

    容少白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提着酒罐的手顿了顿,半响却又拿了起来,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再睡个三天三夜你就当我死了,你不是怕没人遵守合约么?我死了我们之间的合约就作废了,你也不用天天对着我。”

    说的倒轻巧,可他为什么突然说起合约的事?难道她曾说过怕他死了没人遵守合约?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她脱口而出。

    容少白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原来你酒量也不过如此,装什么豪爽。”

    酒量?方静好怔了怔,忽然便想起那天杭州二分店开张时,那位周老板拖着她喝酒,结果她倒真有些醉了。难道是那天她说的醉话,所以记不清了?

    她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我还说了什么?”

    容少白眉心动了动,却说有回答。

    他的样子让方静好更加狐疑自己喝醉了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还有……那天我记得我是坐在桌子前的,怎么后来……睡到了床上?”

    “我怎么知道!”容少白忽然不耐的打断道,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方静好看了半响,冷笑道:“你除了自暴自弃还会做什么?”

    容少白握着酒罐的手僵了一下,冷冷的道:“你少管。”

    “我是不想管。”方静好冷笑,“那天就应该让你死在床上,我只是在替那位文老板庆幸,幸好她还没嫁进来,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一只酒罐砸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容少白眯起眼瞪着她,从牙缝蹦出三个字:“别说她!”

    “怎么?”方静好直视他,“为什么不能说?我不相信下午在马车上你什么也没看见,不过,若我是她,我也会失望透顶,去找别的男人。”

    她实在是鄙视他到了极点,下午看见了这么一幕,晚上回来只会乱发脾气,借酒浇愁,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哪有一点像个男人?

    “你们女人都这样么?”容少白眯起眼,冷冷的瞪着她,方静好知道这是他要发作的前兆,可等了片刻,他却冷笑一声,靠在树上,又喝起酒来。

    方静好忽然想起去杭州的前一夜,他从外头回来,晚上莫名其妙的问她:女人是不是都难以捉摸?

    从那天开始到今天的事,他的情绪都有些奇怪。她不知道他和文娇龙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他的侧面在月光下有些落寞,仿佛那么一瞬间,竟让她有些心软。

    她看着他,忽然淡淡的道:“你又想喝醉吗?”

    “上次不一样,否则——”他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输给韩澈?”

    “你不知道吗?”方静好也跟着笑一下,“伤心的人最易醉。”

    这是她很清楚的,前世她的酒量不错,也许因为遗传的关系,她父亲总喜欢吃饭的时候先喝上几口,许怀安走后的那段日子,她虽然一心扑在工作上,应酬不同的客户,但总会喝醉,喝醉了会想到许怀安,想到他便越是醉的快。那种感觉,已让她分不清,是心力交瘁还是真的想醉。

    容少白的动作慢了一下,却又飞快的勾了勾唇:“谁伤心?”

    “你看,你连伤心都不敢承认。”方静好道,“容少白,没人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没有抱负,没有想法,甚至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对她再好,她也只会厌烦!”

    “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容少白低吼一声,忽然放低了声音道,“你不会明白的。你怎么会明白……那段日子我什么都不想做,要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了。”

    方静好不由得凝注。

    容少白忽然站起来,一把把她扯过去,按在地上,然后坐到她身边,给她一坛酒:“你不是会喝酒么?来,陪我喝酒!”

    方静好皱起眉,刚想站起来,肩上却猛地被什么东西一靠,扭过头就看到容少白的脑袋靠在她肩上。睫毛在星光下忽闪忽闪的轻轻颤动,像是很不安稳的蹙了蹙眉心。

    月光隔着密密的树林洒下来,她不觉好气又好笑,果然,他睡着的样子比较不惹人厌。她动了动,站起来,把他的身体靠到树上:“容少白,你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如果你还有一点骨气的话,就做点事出来,否则,你一辈子就这样子,算是完蛋了。”

    他斜斜的靠在树上,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真的醉了,方静好笑一声,他听到又怎样?这个人,会轻易改变吗?她本不是个容易退缩的人,可是对他,她是真的没有一点信心。

    方静好走出柏苑,唤了几个下人:“四少爷喝醉了,不要惊动其他房里的人,把他扶到桃苑去。”

    桃苑里,桃心给容少白擦过脸,又掀起袖子看了看伤口,容少白低低呻吟了一声,方静好走过去,见他胳膊上的伤口正在结疤,便吩咐桃心去拿了些药酒过来,擦了一点上去,消消毒也好。

    桃心笑道:“四少奶奶对四少爷真是细心。”

    细心么?她不过是知道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没好日子过而已。

    擦好药酒,桃心给容少白盖好被子,方静好问道:“梅若呢?”

    “在自己屋里头呢。”桃心看了看她,“四少奶奶叫她?”

    “去把她叫过来,就说四少爷喝多了,让她晚上在这里伺候着。”

    方静好淡淡的一句话,让桃心愣了半响,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把梅若喊了过来。梅若走进屋子,看了看床上的容少白脸色变了变,抬头道:“四少奶奶!”

    方静好波澜不惊的道:“我有些累了,四少爷说不定晚上会起来,你守着吧,我要睡了。”说罢便出了门,再也没看梅若一眼。她不知道,床上,容少白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隔壁房里,桃心嘟着小嘴为她铺被褥:“四少奶奶这是做什么?那不是便宜了梅若么?”

    “她心里想的谁也不知道,人要争取一件事,是不用等别人给机会的,何况,我爬了一天的山也累了,怕晚上睡不好。四少爷向来喜欢梅若伺候,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梅若来桃苑也有些日子了,行为规矩,做事麻利,可方静好总觉得看不透她,她今天也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半天爬起来照顾一个醉鬼,想起杭州的那三天三夜,她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她便想到了让梅若去伺候容少白,一来,这是丫鬟应该做的事情,她可以睡个好觉了;二来,容少白估计也不会反对;三来,她也想由此看看梅若的心思。

    桃心撇撇嘴,轻轻叹了声:“四少爷酒量一直很好,怎么今儿醉成这样?”

    方静好淡淡道:“不知道,我去柏苑时他便在喝酒了。”

    “四少爷果然还是小时候的脾气。”桃心轻轻一笑,带着些惋惜。

    “小时候的脾气?”

    “嗯。四少奶奶不知道吧?四少爷小时候是在柏苑长大的,是老夫人带大的呢。行了冠礼之后才搬到了这里。”桃心道,“听奶妈说,小时候四少爷一有不开心的事便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想到现在仍一样,一有不顺心就跑去柏苑。”

    方静好不语,看来容少白对老夫人的孝顺是真的了?只是她没想到,容少白是老夫人带大的,这样看来,他跟亲生母亲柳氏之间也许是少了那种从小建立起来的感情,这便是两人犹如敌对般相处方式的原因吗?

    她正疑惑着,桃心看了她半响,忽然轻声道:“四少奶奶,上次斗蟋蟀的那件事,你一定觉得我是有怨气的吧?”

    方静好怔了怔,她的确是这么想过,觉得桃心是愚忠,或是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只是现在听她亲口说出来,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响,她反问道:“伺候他这样一个人,我知道是不容易的,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怨过?”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真挚,桃心的眼睛却更为真挚:“怨过。以前有时甚至想,为什么我不是伺候二少爷、韩少爷就算是大少爷三少爷也好,至少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四少爷是不是在外头又出了什么事。”

    方静好点点头,伺候这样的主子的确不易。桃心却接着道:“只是……四少爷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方静好不置可否的看着桃心,这些话她听容紫嫣也提起过,说容少白以前和二少感情很好,后来不知怎么就疏远了,可是她依然无法让自己相信容少白以前能好到哪里去。

    桃心道:“四少爷小时候一直跟着老夫人,四少奶奶也知道,太太是很严厉的,所以四少对太太总是有些怕的,倒是二少爷从小是在太太身边长大的,二少爷从小便聪慧伶俐,太太一直疼爱他,家里的事也都是以二少爷为重的,不过二少爷很疼四少爷,他们小时候的感情一直很好。婢子还记得有一次,二少爷头一年掌管锦绣织,那年生辰,老爷和太太赏了他一只玉珠算盘,算盘上还刻着二少爷的字。四少爷那时还小,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很好看,也很喜欢,可是到了他生辰那天,却只收到有一些寿饼、衣裳什么的,二少爷见四少爷总是盯着他的算盘,便想送给他,四少爷却笑着说,他不喜欢这些东西,更喜欢好看的衣裳。”

    方静好沉默了片刻道:“五妹也说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在四个兄弟里头是最好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疏远了。”

    桃心点点头:“以前二少爷做什么,四少爷也喜欢跟着做什么,二少爷还教过四少爷算账、画画,作诗呢。可是后来的事婢子也有些糊涂了,四少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喜欢往外头跑,二少爷难得见到他总忍不住要劝他一番,有一次……”她看了看方静好,低着头。

    “有一次怎么了?”方静好抬了抬眉。

    “有一次我经过花园,看到四少爷和二少爷吵得很凶,后来……后来二少爷便一病不起了。”

    方静好眉心动了动,容少白和容少澜吵架?之后,容少澜便病了,然后……死了?她觉得有些蹊跷,更让她奇怪的是,容少白原来小时候还跟容少澜学过算账?可他为什么现在连最简单的题也算不出来?难道是时间久了忘了?

    之后,桃心又说了几句,说桃莲因为久等她不来,便先回了自己的屋子。桃莲因为有了身孕,虽然回来了,但柳氏安排了一间屋子给她和水生,也算安家落户了。方静好点点头,桃心便掩了门出去了。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更让她惊讶的事。她起床之后便没看到容少白,打开柜子,那匹布已经不见了,她心底了然,他是去了文娇龙那里吧?果然,这几天的安分是无可奈何的,有了钱便故态重萌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所以人正在吃饭,葛氏开口道:“少白是不是宿醉未醒,又不来吃饭了?”

    方静好怔了怔,看来昨天容少白被人“抬出去”的事被不少人晓得了,她觉得有些疲倦,抬起头看看柳氏,却见她脸上没有些许不悦,正疑惑,却听她道:“来了?”便见到容少白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咦,他竟回来了。

    柳氏的下一句话,更让方静好愣住了,柳氏呷一口茶道:“柳眉范围之内,还是有好几家染料铺子的,明日你就出去看看,那间铺子比较靠谱,早些定下来也好。”

【050】、送链

    柳氏在跟谁说话?方静好从抬头扫了一圈,韩澈不在、齐叔也不在。柳氏的目光竟是看着……容少白。

    容少白眼中也没有惊讶的表情,懒洋洋的道:“那就明天。”

    瞬间,一屋子没有声音,葛氏张大了嘴巴,半响才道:“大姐……你是要把找染料铺子的事交给少白?”

    柳氏手中的青瓷碗盖缓缓从叶尖上扣过:“少白已成了亲,这一个月也在跟着齐叔学了不少东西,何况四五月乃锦绣织的旺季,铺子里都忙不过来,这些小事交给他做是最好不过了。”

    葛氏低着眉半响,唇边忽然浮起一抹幸灾乐祸的表情,找铺子的事是小事,也算不上什么美差,何况容少白是怎样的人大家都晓得,今天他应了虽然出乎大家的预料,但明天说不定就忘了,就算没忘,也一定办不好事,不出纰漏已是阿弥陀佛了。她仿佛觉得一场好戏快要上演了,眼睛里冒着兴奋的光芒。

    倒是另一件事,令她有些坐立不安,像是嘴里塞了根鱼刺似的,总觉得不吐不快,她看了看柳氏道:“大姐,小蝶是头一次有身子,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的,你也知道,玉能安神,我本想叫人寻几块好玉来的,可想来想去,再好的玉,哪能比得上我们家祖传的那块龙岩玉啊,那可是上好的古玉,用它来安神定是再好不过了。”

    龙岩玉?方静好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只是她发现葛氏说了这番话后,饭桌上的人表情各异,沈氏怔了怔,低着头继续吃饭,胡氏听到“龙岩玉”三个字唇边浮起一抹讥讽和“果然如此”的笑,宋氏和容少青则眼睛都发了光,直勾勾的盯着柳氏,只等她表态。就连容紫嫣和葛熙冉脸色也变了变。

    柳氏依旧不紧不慢的道:“金枝啊,小蝶如今的身子是天大的事,不能光信一些传闻,请大夫过来看看,取些药好好调理才是正事。“

    葛氏悻悻然,容少弘和宋氏也露出失望的表情。胡氏翘着兰花指道:“二姨娘也太过性急了。”她瞄了一眼宋氏的肚子道,“三弟妹还不出什么端倪,就算是快临产了也还不知道是个少爷还是闺女呢,怎么便急着想要玉印么?”

    “谁说我要玉印了?娘都说了,是用来压惊的!保胎儿平平安安!”宋氏被胡氏一说,立马就道。她本来就觉得身子不太对劲,小肚子老是有些不舒服,此刻听胡氏说她还看不出端倪,一时恼怒,语气也提高了八度。

    方静好从胡氏的话中,才明白过来,所谓的“龙岩玉”便是那枚玉印。心想葛氏真是沉不住气的人,显然要问柳氏讨玉印的念头一直在心里头,如今三房有了身子,更是心心念念,虽然这话还是说早了,但定是已在心里搁着好几天了。

    只是,她不太明白的是,那玉印虽说是象征容家当家的权威之物,但也毕竟只是一枚印章而已,家规摆在那里,谁有长子谁继承家业,那印章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方静好曾见过柳氏撕毁的那张老爹写的契约上,红彤彤按着的也是柳氏自己的印章,因为上面有“容柳氏”三个字。显然不是那枚家传的印章。也就是说,平日里的契约签订、生意来往,也用的是各人自己的印章,就算里面真有那什么“火凤涅槃”的配方,也因少了其中的一种配方而失传已久了,葛氏那样市侩的人,显然对这个是不会有兴趣的,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急着要玉印呢?

    难道,玉印里还有其他的秘密?

    她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众人,除了容少青、容少白和两位小姐,其他人的神情都有些怪怪的,想来就算不是想占为己有,也是在意的。就算是胡氏这位平时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此刻也是似笑非笑的托着腮,一汪秋水般的瞳仁闪着别样的光芒,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那玉印只是一枚印章,为何他们都是这种表情?可如果玉印里有些别的文章,为何……她看了容少白一眼,他随意的搅动着调羹,似乎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的话题上,他不在意那枚玉印吗?容少青不在意,因为他也许根本不知道玉印代表了什么,而容紫嫣只是个姑娘家,总是要出嫁的,玉印怎么也不会到她手上,葛熙冉就更不用提了,她虽自幼在容家长大,但说到底,只是个外人而已。

    其实最有可能得到玉印的,不过是容少弘和容少白而已。这也是葛氏为什么总要针对四房的原因。那么,容少白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呢?人人想得到的东西,他不想得到吗?

    方静好心思转了数转,却见饭桌上也是神情各异,似乎各有心事。只有容少青饶有兴致的对付着碗里的鸡腿,整个容家,大概最没心事的便是他了。

    方静好也不知道容家的三位少爷为何性格如此迥异,那位去世的二少爷容少澜是满腹才华、精于商道的人,而容少弘是二姨太所生,就当有些差别好了,可容少青和容少白总是嫡亲的兄弟,但也差了许多,不光是长相,性格也是。而且看起来感情也不过尔尔,属于没什么不对劲也不相往来的那一类。

    方静好低着头吃饭,忽然袖子被人一拉,听到一个声音道:“吃好了没?”

    她疑惑的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没有听错,问话的人正是容少白,各人本来都是想着心事的,此刻也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那些目光里夹杂着狐疑、猜测、嫉妒,容少白根本不理会那些目光,又加了一句道:“吃好了就走吧。”边说边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在她还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拖出了屋子去。

    屋里,葛氏张大了嘴,半响才悻悻然道:“呵,我们四少爷和四少奶奶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连吃个饭都要一同退席,好像生怕回了屋子见不到似的。”

    “娘,四弟妹为人纯善,四弟想必也觉着了。”沈氏温婉笑道。

    柳氏点点头,也没言语。

    葛熙冉抿着唇,垂下眼,表情有些恍惚。容紫嫣倒是挺为她四哥四嫂高兴的,宋氏却轻声“切”了一下,扭头看看容少弘,心里便不说不清是嫉妒还是难受。胡氏则又回复到事不关已的模样。

    花园里,容少白拖着方静好一直走,走了一段,方静好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又玩什么花样?”她直觉容少白准没好事,难道是这么快银子便又挥霍光了,想问她要?

    容少白脚步顿了顿,头也未回的不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说罢便自顾自朝前走去。

    方静好脚下顿了顿,不紧不慢的跟上去,她也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方静好脚步来不及缓过来,直直的撞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抬头一看,是容少白的胸膛。她没好气的道:“你……”看见他的表情却有些怪异,盯着自己,半响才道:“为什么叫梅若过来?”

    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方静好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什么?”

    “我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叫梅若守了我一夜!”容少白眯起眼,提高了声音。

    原来是这件事。方静好眨眨眼:“有什么不对吗?我困了,想睡觉,你醉的不省人事,我想万一你醒了也好有人伺候,本来想叫桃心的,可你一直不喜欢她,你喜欢梅若……”

    她下面的话忽然止住了,因为她看见容少白怒气冲冲的又朝前走去,丢下她一个人怔在原地,他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难道……昨天他想要梅若,结果被拒绝了?所以恼羞成怒埋怨到她身上来?今天早上她起来时容少白已经出去了,梅若也没什么异样,忙着做平日里的事,倒是桃心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却又没说,她后来也没问。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原来的想法竟是错了,梅若,只是个普通的丫鬟而已?

    她满腹疑惑的回到了桃苑,桃心想必已看到了容少白的脸色,早迎了出来:“四少奶奶,四少爷又怎么了?”

    方静好摇摇头,容少白今天的举动也真奇怪,先是没有拒绝柳氏的安排,还像是早已知情似的;刚才又莫名其妙的问了一番话。

    桃心想了片刻,凑到方静好耳边道:“四少奶奶,婢子早上从窗口看到梅若靠在桌子上睡觉呢,她和四少爷应该没有……婢子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怕你觉得婢子多事,可是现在一想,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方静好还未说话,桃心已急着道:“婢子的意思不是四少爷心里惦记着梅若,只是四少爷喝多了,难免……”她的脸红了起来,“梅若那丫头一向不把人放眼里,想是假清高了一番,她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四少爷定是恼了……”

    方静好愣了片刻,失笑,原来桃心也是觉得容少白是因为想要梅若没成功窝着一肚子火呢。桃心见她笑,也没说什么,她本来就不确定方静好为什么昨天要叫梅若去伺候容少白,猜不透自己主子的心思,在她看来,方静好应该千防万防梅若与四少爷有接触才对。所以一早发现梅若靠在桌上睡觉,本是很高兴的,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自家奶奶。此刻见容少白的模样,怕方静好不好应对,才说了出来。

    方静好道:“好了,你去睡吧,我自有分寸。”便进了屋。

    踏进屋门的时候,她便见到容少白正打开柜子寻什么东西,一瞬间的功夫,便从里面拿出一只包裹来,方静好只看见他的背影,眼睛一闪,便见他另一只手上,出现了一条金链子,闪烁无比,他凝视了半响,利索的用手指捣鼓着包裹……方静好的血液就涌上了头顶,大声喊道:“住手!”

    听见她的声音,容少白似是被吓了一跳,身子顿了顿,才转过身,眉宇间有一丝愕然。

    方静好上前一步,冷笑道:“容少白!你叫我回来是看你做贼吗?你已经知道那是假的了,还拿去做什么?!这次你又要拿去还什么债?”她看着那条链子,已经气疯了,链子已经断了,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留住它在身边而已,现在,他连这也要夺去吗?

    她一句连着一句,声音因为情绪的失控有些尖锐,容少白像是怔住了,半响,才拎着链子,轻轻晃了晃:“你以为……这是你的那条链子?”

    方静好怒极反笑,事实在眼前还要狡辩吗?

    “那你告诉我,这是谁的?你的?还是那些丫鬟下人的?你真是——”她咬着唇道,“卑鄙!”

    容少白有一瞬间的怔忡,然后,眼睛缓缓地、缓缓地眯了起来,“砰”的一声甩开柜门,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自己、看!”

    “给我好好看清楚!”

    方静好愣了一下,飞快的走过去,打开那只熟悉的纸盒,一时间,竟然凝住了。

    纸盒里,那条再熟悉不过的项链安静的躺着,连那断痕都没有变过。

    她拿着纸盒,一瞬间脑子里有些空白,片刻,才回头看着容少白手里的那条链子,很像,与许怀安送她的那条链子很像,除了没有那枚心形的挂坠,几乎一模一样。不止像,还让她觉得似曾相似,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因为链子断了,她怕挂坠会滑落,便取了下来,分开放,所以刚才才会误以为是自己的链子。

    “可看清楚了?”容少白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讽刺。

    情绪平复之后,方静好的疑惑又上来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链子?

    “你怎么会……”她紧紧盯着他手上的链子,忽然脑子里闪过什么,手中却猛地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摊开手心一看,竟是他手上的链子。

    她猛地抬起头,狐疑的看着容少白,容少白的头扭向别处,冷冷道:“站在人家摊子前光看不买,别人还以为我们容家连这点小钱都看在眼里!”

    摊子前……只看不买?方静好拽着链子怔了许久,才记起那次和容少白去天地会吃饭的途中,曾经路过一家小摊子,见到的便是如今这条链子,因为和许怀安送的极像,所以她曾迟疑了片刻。

    “这是……你买的?”她惊讶。

【051】、各房

    容少白哼笑一声:“难道是你的?还是那些下人丫鬟的?”

    这是方静好刚才说过的话,他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不过她毕竟有些理亏,吸了口气道:“既然是你买的,还给你!”说罢便要往他手里塞。

    他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没有接过去。方静好莫名其妙的瞪着他,他也回瞪她,过了半响,他扭过头道:“这种玩意是女人家戴的。”

    嗯,是女人家戴的,可是……这是什么意思?方静好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有些怔忡,回想起刚才他打开柜子拿出纸盒,既然不是要拿她的项链,那么是为什么?是……要把这条新的项链换上去?

    她盯着他,试探的问道:“你是……给我的?”

    容少白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竟然没有反驳。方静好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诡异,手心里的那条链子也灼热了几分。容少白无缘无故送她一条链子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静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容少白,容少白似是有几分不耐,错开目光道:“干嘛用那样眼神看着我?我弄坏了你的链子,现在赔你一条,谁也不欠谁的。”

    方静好摊开掌心,看着手心里的那条淡金色的链子,忽然便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苦涩:“有些东西是无法取代的。这根链子你拿回去吧,送给文老板也好,送给哪位姑娘也好,总之我不能要。”

    链子放在桌上,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淡金色的光芒,容少白忽然便觉得有些刺眼,无端端的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僵持了片刻,他哼笑一声:“你以为我想要给你?要不是看在你伺候了我三天三夜的份上,还不如送给龙门的姑娘,可以骗几个香吻。”

    方静好淡淡地道:“随便你。”

    容少白在笑,笑容却未到达眼底,半响,一把抓过项链走了出去。

    果然,方静好轻笑一下,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良心发现想还她一条链子,现在听她不要,还不欢天喜地的拿回去?

    “为什么不要那条链子?”忽然一个清雅的声音道。

    方静好抬起头便看到韩澈含笑站在门口,见她看着自己,他微微歉意的笑一下:“我来还你的伞……刚好到门口,所以……”

    方静好看到看到他手中的油纸伞滴滴答答的淌落水滴,浅浅一笑:“又下雨了么?”往窗外一望,果然,雨滴扑打着树林发出静瑟的、细密的声响。

    “柳眉的晚春总是多雨的。”韩澈道。

    “是啊。”方静好慢应道。

    韩澈看她一下:“四少奶奶,有些话我也许不该说,不过,看得出来,四少爷刚才是很诚心的。”

    他唤她四少奶奶,方静好余光看到桃心站在门口,不置可否的,没有答话,只是无奈的笑笑。容少白诚心吗?或是只是心血来潮?她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细细研究。韩澈走后,桃心才匆匆走进来,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丫头,见了这幅场面也没多问,倒是方静好像是解释似的指了指那把雨伞:“韩少来还伞。”桃心的神情才像是松了口气。

    “四少奶奶,韩少爷说得对……”桃心忽然道。

    “嗯?”方静好望向她。

    桃心顿了顿道:“四少爷是很诚心的想向四少奶奶道歉的。”

    原来听到她和容少白对话的不止是韩澈一个人,她淡淡一笑:“这里没事了,你去睡吧。”

    桃心脚下迟疑,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来,像是鼓起勇气的道:“四少奶奶,有几句话婢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方静好见她像一副不说不快的样子,不觉失笑:“你要说就说吧,我什么时候封着你的嘴了?”

    “四少奶奶,婢子不知四少奶奶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为人妻,哪有把自己丈夫往外推的道理?四少奶奶昨儿让梅若伺候四少爷,今儿又不肯收下四少爷的礼物,三少奶奶已有了喜,可四少奶奶还在跟四少爷怄气,府里前阵子都在传……”

    “都在传什么?”

    “都在传四少奶奶和四少爷并未……同房!”她忽然又觉得有些话表达不好,一跺脚,道,“真是急死婢子了!”

    原来是这样。方静好叹口气,忽然问道:“桃心,你为什么那么替我着想?”

    桃心愣了一下,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四少奶奶,婢子是你的人,不为你想为谁想?”

    方静好一笑:“我知道,可人心里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你是我进容家以来陪在我身边最多的人,我不希望是用主子的身份压着你。”

    桃心的眼眶有些红了:“四少奶奶,你从未用主子的身份来压着我,相反,你对婢子太好了,在你刚进门时,婢子只想做好一个丫鬟的本分,可……自从上次院子里的那件事之后我……婢子从小是被家里人卖到容家来为奴的,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主子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主子要打要罚要赶要留,都是听天由命的,从来没有一个人那么在意过婢子的去留,而四少奶奶却为了婢子更四少爷争吵,四少奶奶,若你不能跟四少爷和好,婢子这辈子良心便也不安了。”

    方静好安静的听她说完,在那件事之前,桃心对自己也是有所保留的吧?虽然是尽职忠心的,但却只是在尽一个丫鬟的本分,毕竟,一个大宅子里,主子好了丫鬟才有好日子过。方静好那天执意要留下桃心,并不是为了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说穿了,有一大半也是为了自己。桃心是她进了门之后相处最多的人,小丫头也伶俐,办事利索。若再换一个丫鬟进来,还不知会怎样呢。却没想到经过了那件事,桃心竟对她如此感激,更没想到她会一直认为自己是因为那件事才和容少白关系不好而心存芥蒂。

    “桃心,你听我说,我和四少爷并不是因为那件事才……”她无奈的飞快的笑一下,“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融洽相处的,很多事可以努力做,很多事再争取也没用,还要看缘分。我和四少爷,也许,还少了点什么。”

    也许,是注定的冤家。这一句,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底想。

    “所以——”她轻轻拍拍桃心的脑袋,“你不必自责,与你无关,与那件事也无关。”

    她承认,那天院子里的事是让她更厌恶容少白,不止那件事,是很多件事慢慢积累起来的,但即便没有那样的事,她和容少白便能琴瑟和谐么?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便充满火yao味,细细想来,她厌恶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是她前世最看不起的那一类男人,这样的男人,放现代就是富二代,败家子。比吃软饭的男人还让她不齿。只是……她回想起刚才他送她项链时的表情,这几天,他似乎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而已。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夜在柏苑里容少白为老夫人梳头的情景。

    有一句话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如果倒过来说,可恨之人,是不是也许也会有些可怜之处?

    片刻,她收回神,见桃心眼睛还红的跟兔子似的,便安慰她道:“你是个好姑娘,换了任何主子都想留下你的。”

    桃心看了她半响,摇摇头。

    “怎么?”方静好见她摇头,倒有些好奇了。

    桃心擦擦眼泪道:“那件事若是换了大少奶奶定会顺了大少爷的意思让婢子走,然后再私下托人送婢子些银两,让婢子可以在外头好好的过日子;若是换了二少奶奶,便不会过问,随婢子去了;若是三少奶奶……”桃心苦笑一下,“平日里不对婢子指手画脚的训斥已是不错,还会等少爷来撵?只有四少奶奶会那般。”

    方静好想了半响,竟觉得桃心说的惟妙惟肖,想不到她对各房少奶奶的性子倒也知道的很透,不觉一笑,随口道:“我看菊萍跟三少奶奶似也挺亲近的,她去账房偷燕窝,被人抓着了是多扫三房面子的事?依着三嫂的性子,还留她在身边,想是感情不错的。”

    桃心张了张嘴,开口道:“四少奶奶,婢子总觉得菊萍不像那样的人。”

    “是么?”方静好心里动了动。

    “嗯!”桃心点头,“菊萍和婢子是差不多时候进府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刚进来时,我们还一块儿打过杂,做些粗活,每天跟着奶妈学事,那时候,我们很多人住一间下人的屋子,包括现在代替梅若位子的梅霜、菊萍、菊奴,还有好几个小丫头呢。梅霜人大大咧咧的,和梅若完全不同,菊奴胆子小,常被奶妈训哭的,只有菊萍性格沉稳,我们都当她大姐姐,她还很照顾我们,有好吃的好用的总不忘我们一份,四少奶奶说,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贼呢?”

    方静好想起那日初见菊萍,她和菊奴在竹苑外偷听韩澈吹笛,被奶妈训斥,菊萍是想一人拦下来的,她的确不像那样的人,只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沉默半响,她道:“是她自己承认的,也许她变了。”

    桃心也不响了,两人再聊了一会,容少白也未回来,桃心颇为失望的替方静好收拾了被褥,出了门。

    方静好走到窗口,庭院里除了一盏风雨飘摇的灯之外,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只能听到雨滴击打在树叶上那种单调、寂寞的声音,还夹杂着隐约的乐声,像是谁在哀怨的唱,也不知是从哪传来的。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被雨滴划过的树叶,有些湿意,缠缠mian绵、纠结在一起。

    与此同时,菊苑里,菊萍正为宋氏捏着肩膀。宋氏皱着眉,脸色有些发黄,显得一张脸更长。

    “三少奶奶可好些了?”菊萍柔声问。

    “不好!”宋氏心烦意燥的道,“这两天倒也不犯恶心了,可小肚子越发不舒服,沉的像要落下来,腰也痛,菊萍你说,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三少奶奶别急,明儿再让徐大夫来看看不就好了?”菊萍安慰道。

    “看个屁!”宋氏不觉提高了声音,“那个徐大夫枉我还信任他,问他话他就只会说胎儿一切都好不用急不用急的,再多问几句就神情怪异,我总觉得不妥!”

    不知是不是窗外吹来一阵风,菊萍眼神一闪,才笑道:“三少奶奶放宽心,若是有什么事,还不见红?”

    宋氏一听,紧皱的眉头才略微舒展一些:“这倒也是,见红倒也没有……”低了低眼帘,喃喃道:“不行,也不知道那个钱大夫去瞧什么病人了要瞧那么久还不回来,等他回来了得让他再看看才保险。”

    此刻,容少弘蹑手蹑脚的从窗外走过,宋氏一眼瞄见,恨声道:“呸,我有了他就殷勤了头几天,这几日又痒的不行,天天跑去那狐狸屋里头!”

    菊萍似也看了一眼,却又飞快的低垂下眉,没有做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雨中的乐声忽远忽近,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凄美,宋氏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床上,哼了声:“那胡凤琴还真是好兴致,男人都不在了还有心情夜夜听戏!烦死了!”

    桂苑里,高台上的留声机缓慢的转动着:“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胡氏划着浓妆,轻翘兰花指跟着乐声低声和着,桂香端了一壶普洱上来道:“二少奶奶,今儿我把二少爷的书房打扫了一遍,您看这些画积了许多灰尘,还要不要?”

    胡氏眼光落在桂香手中的那些水墨画上,似是凝住了。桂香轻叹道:“二少爷的忌日又快到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么?”胡氏仿佛才回过神,恍惚道,“又到了么?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她脸上带着一抹飘忽的笑,“我还记得新婚之夜,这里到处都挂着红灯笼,燃着红烛,他走过来掀起我头上的帕子,那笑容明明温和无比却又隔着千山万水,后来他画画,我为他磨墨,那时我是崇拜他的,他怎么就那么好呢?好到让人自卑,让人伤心,让人……”

    “二少奶奶!”桂香怜惜的喊了声。

    胡氏笑一声,对着镜子照了许久喃喃道:“桂香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二少奶奶哪会老?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还是那么好看呢。”

    “晚饭吃了蜜么?”胡氏笑道,“好看有什么用?红颜多薄命,女人的命是男人给的,没有男人,好看给谁看?谁会疼惜你?谁来在意你?”

    “二少奶奶不是还有……”桂香的下半句话在胡氏的瞪视下缩了回去。

【052】、月事

    胡氏眼光流转,眉宇间有一丝隐约的黯然:“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二少奶奶既然不信他,还要……”桂香急着道。

    “男人是不可信,可没有男人,这日子就死了,枯了,桂香,等你以后便会明白,男人的甜言蜜语只是说说就过的,可是若你不信,这日子便更难过。”胡氏神情间掠过一丝凄凉,“少澜很久很久之前也对我说过,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不会弃我而去,然而呢?他就这么一去不回了,就算是在阴曹地府里,他心里也只有那个女人,没有我。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住在这里,我死了也是容少澜的妻子,那个女人呢?她有什么?但这些我都不在乎了,什么名分地位,我胡凤琴都不在乎,我要过的是有血有肉的日子。”

    “我宁愿信那个人,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自己。只有这样,我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否则,我就是具行尸走肉。”胡氏轻缓地道,“桂香,横竖也是个死,我不要等死,你放心,你跟着我,有我好日子一天,便不会亏了你。”

    桂香连连点头:“桂香是二少奶奶的人,二少奶奶去哪里桂香便去哪里!”

    半响,胡氏看了看那些画,轻轻一笑:“少澜喜画喜诗,我嫁给他,多少人羡慕?说容家的二少爷是集了他爹的精明睿智和他二叔的风liu清雅于一体。爹教会了他如何在商界中处于不败之地,而他那些笔墨丹青的神韵却都传自二叔。”

    桂香笑着接口道:“是啊,都说老爷精于商道,二老爷风liu倜傥。我们二少爷可是两者都有。只可惜,唉……”桂香的后半句话在微微一叹中结了尾。

    胡氏道:“把画好生擦干净收起来,那是大太太的命根子,我们总得给她好好留着不是么?”

    桂香应了声,忙把那些画拿到内堂去,用软布轻轻擦拭干净。厅堂里,胡氏空呕了一声,下意识的触碰了一下小腹,眼神中弥漫着别样的情绪,听到这声轻微的动静,桂香擦画的手顿了顿,不觉叹息一声。

    同样是瓢泼大雨笼罩的兰苑里,容少青已熟睡了,微微打着鼾,嘴角满足的啧了啧,流下一道口水。

    沈氏望着容少青,各种情绪浮上心头,半响,才收回目光,凝视着桌上的一副水墨画,她苍白的指尖落在画卷上,像是轻轻的***,手指却慢慢的蜷缩起来,握成一个拳头。

    画卷中,是一片迷离的江南景色,右侧几行俊秀的小篆: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心——默——那是她的名字。她的手指缓缓往下,轻轻拂过角落里那枚红泥印章上,红色的印章许是时间有些久了,微微褪色,依稀可以看出“沧云”两个字。

    沈氏一遍又一遍的拂过,动作小心又轻柔,半响,才把画卷合起来,放入柜子的里层,上了锁。

    沧云……沧云……她在心底默念,那是个除了她便很少有人知道的名字。因为那个人原来的名字并非如此,沧云,只是他为自己取的字。

    取自一首他俩都十分喜爱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荷苑里,五小姐容紫嫣正望着窗外的雨,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微笑,丫鬟荷娟为她铺好床铺,她觉得这几天小姐的心情特别好,不知怎的,总会莫名其妙的微笑;兰苑里,葛熙冉听着窗外的雨声,心头浮上一丝愁绪……

    梅苑里柳氏却跪在蒲团上念诵经文,奶妈垂手而立,半响,柳氏才站起来道:“奶妈,准备好的东西明日便送到桃苑、菊苑去。”

    奶妈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的道:“可太太,四少奶奶和四少爷像是还未同房,您是不是跟四少爷说说……”

    “这种事是逼不得的,总之你先送去吧。”柳氏道。

    奶妈才应了声。

    雨越下越大,容府各院的灯火才渐渐灭了。

    这一夜,很长却也很短。方静好醒来的时候,桃心匆忙来报,奶妈来了。她把奶妈请进屋,奶妈双手捧着什么东西,用布遮着,也看不清端倪。

    “奶妈坐。”方静好笑道。

    “不坐了,太太还等着呢,太太吩咐我给四少奶奶送东西。”奶妈边说边撩起那块明黄的软布。

    软不下,是一尊和田玉的观音像,惟妙惟肖、玲珑剔透。方静好却有些讶异:“奶妈……娘这是……”

    奶妈笑道:“太太上次听说四少奶奶和四少爷去慧济寺求子,特地命人去寺里求了这座开光的送子观音来,让四少奶奶供奉着,图个吉利。”

    方静好顿时有些尴尬,只好吩咐桃心好生供奉起来,奶妈笑着看着她:“太太说,这段日子辛苦四少奶奶了,要不是四少奶奶,四少爷怎会变了。”

    “四少爷变了?”方静好迷惑。

    奶妈眉宇间是真正的欣慰,点着头道:“四少爷那日是自己来求太太要帮铺子做点事,太太才让他负责寻染料铺子的事的,唉,这么多年来,四少爷从未对铺子的事如此上心过,多亏了四少奶奶……”

    方静好愣了愣,容少白是自己要求做事的?这是怎么回事?她那天还在纳闷为什么柳氏吩咐他去做事他却像早就知道一般,也没有反抗。竟原来是自己要求的。

    送走了奶妈,方静好还在疑惑,桃心却很雀跃,给菩萨上了一炷香,便跟方静好道:“四少奶奶这些日子的辛苦没白费,四少爷终是了然奶奶的一番苦心了,今儿早上一早便出去了,想是去寻铺子了呢。”

    这是哪儿跟哪儿?方静好沉默不语,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是了,容少白是想做番事给文娇龙看吧?想来是那天马车上的情景刺激了他,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了。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变得求上进了?

    他不是明白了她的苦心,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已。她淡淡一笑,也没有说什么。无论原因是什么,他总是变了些,她只要结果,至于他是为了谁,她不想去管。

    桃心又燃了一炷香递给她:“四少奶奶,快来拜拜吧,这就是从慧济寺求来的,和亲自去庙里一样神。”

    方静好本想推脱,但她拗不过桃心,也不好对菩萨不敬,只好缓缓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她求的不是子,只求以后的日子安安稳稳而已。

    晚饭的时候,容少白回来了,难得的,眼睛没有慵懒的眯起来,贼亮贼亮的,动作飞快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竟是找到铺子了。

    柳氏听闻,眉宇间也有些惊讶,却收敛了表情道:“信得过么?”

    “都是熟人介绍的。”容少白懒洋洋道。

    葛氏在一边悻悻然:“可确定过了?别出了岔子就好。”

    柳氏见容少白说的那么自信,便也没再问什么,齐叔笑道:“太太,刘府前几日来定了一批货,想是为为府里的女眷们赶制春衣的,因为染料的事耽搁了,现在好了。”

    柳氏点点头:“多发些银子,叫伙计们这几天日辛苦些,把货赶出来便送到刘府去。”

    齐叔赶紧应了。

    宋氏忽然想到什么,脸上浮上笑意道:“大娘送来的观音像儿媳已好生供奉起来了。”

    “是啊是啊,大姐有心了。”葛氏也跟着笑道。

    方静好怔了怔,柳氏已道:“静好,你可已供奉起来了?”

    “是,娘。”方静好刚说完,便见宋氏的眼光瞟了过来,带着几分不削。她忽略她的目光,低着头吃饭。

    沈氏笑道:“奶奶的寿辰就在这几天了,三弟妹又有了身子,我们容家这几天真可谓双喜临门了,想必不久之后,四弟妹也会有好消息了。”

    饭桌上各人神情不同,三房最为得意。方静好抬起头便见容少白看了自己一眼,随即眯着眼转了头。

    柳氏只是颇为欣慰的点点头,接着,因为老夫人的事,饭桌上倒是一片喜庆,葛氏和容少弘因为宋氏的肚子,这几日心情本来的就好,此刻聊起老夫人的事,说说笑笑,一顿饭竟是十分融洽。

    奶妈也道:“太太,老夫人寿辰那日,族里的叔公们都要来,大家好久没聚在一起了,也是热闹。”

    柳氏的神情也是比往日柔和,不知是为了老夫人为容家添了一块牌坊的荣耀,还是为了容少白忽然有了长进,总之微微露出一丝微笑道:“是啊,奶妈,那些空闲的厢房可收拾好了?叔公他们许是要过夜的。”

    奶妈笑道:“还用太太吩咐?早就叫人收拾好了。您放心。”

    “哎呀,这下我们家可风光了,镇上不知多少人羡慕呢。”葛氏情绪很高,自从宋氏有了身子,她就觉得容家的荣耀好像都是他们三房的事一般,眉宇间沾着得意,脱口而出道,“不过怎么着也是少了个人,要是二弟能回来就好了,说不定娘一见他这病就走了。”

    “啪”的一声,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一只青瓷碗碎了一地,沈氏“啊”的叫了声,容少青赶紧关切道:“怎么了心默怎么了?”

    沈氏眉心微微颤抖,半响才挤出一丝微笑:“没……没事,手忽然滑了滑……”

    众人回过神来,柳氏让下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奶妈过去帮忙,一边收拾一边嘴里还念念叨叨:“岁岁(碎碎)平安岁岁(碎碎)平安……”

    方静好看了一眼沈氏,她总觉得从去杭州前一天从街上回来之后,沈氏有些奇怪,虽然笑容依然娴雅,但那笑里总像隐藏着什么似的。

    回了桃苑,方静好熄了灯,躺在地上,睡了一会,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燥,肚子沉沉的,有些酸痛,她紧闭着眼睛,本想着睡着了就好了,但没想到那痛楚越来越严重,直痛的浑身冒了冷汗。这种痛楚再熟悉不过,她腾的坐起来,着急的在屋子里走动,想寻些布条什么的,可一时却找不到,就这么来来回回,肚子越来越疼。

    忽然灯亮了起来,容少白站在门口望着她:“你做什么?梦游么?”等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时,不觉怔住了。

    方静好面容铁青,穿着白色的衫子,披头散发的样子有几分诡异。容少白心里滞了滞,走到她跟前,推了推她,眉心不觉蹙了蹙:“你……”

    方静好懒得理他,一把推开他哑声道:“布条,帮我找干净的布条!”

    “什么?”容少白扬了扬眉,“你半夜起来找布条?”

    “你管我!”方静好咬着唇,“总之快帮我找,我不知道哪里有。”

    容少白笑一声:“我们家是开染布坊的,多得是碎布条。”眼睛眯一下,忽然想起她拒绝自己送的那条链子时云淡风轻的模样,冷笑一声,“只不过,帮你找到了我有什么好处?”

    方静好捂着肚子吸了口气道:“随便你。”

    容少白似乎愣了一下,又看了她几秒,见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已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知怎么就有些烦躁:“你到底怎么了?”

    要怎么跟他说?又怎么能跟他说?方静好咬着唇道:“去喊桃心!”

    容少白迟疑片刻,才喊了桃心过来,桃心睡梦中被少爷叫起来,正吓了一跳,看见方静好的脸色更是吓得不轻,待方静好凑到她耳边说完了一段话,她才吐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四少奶奶别急,婢子这就去取。”说完便出了屋子。

    容少白目光闪了闪,也跟了出去。桃心弯过长廊去找奶妈,本来她屋里头也是有的,只是怎好给四少奶奶用那些?奶妈听清她的来意也没说什么,从屋子里拿出一条深色的裹着棉芯的布条,外面再用一匹布包起来交给她:“让四少奶奶这些日子注意吃食,别受凉了。”

    桃心应了,无意看到领取物品的册子上写着菊萍的名字,不觉奇道:“三房也来领月事带?”

    奶妈点点头:“菊萍说以前的都洗了,领了备着。”

    桃心随口道:“也对,三少奶奶现在也用不着这物什子。”说完也没多想什么,便出了屋子,经过花园时,手上的东西便被人夺了去。她抬起头惊叫:“四少爷!”

    容少白打量着手里的东西,半响,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怔怔的站着,桃心便道:“四少爷使不得,您怎么好碰这些东西,是、是要……”她本想说“晦气”两个字,可容少白却忽然扬了扬眉摞下一句:“少爷我不信这个!”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留下桃心错愕的站在原地。

    屋子里,方静好愕然的盯着容少白手上的东西,半响,才接过去,走出屋子去了茅房。一切妥当之后,她才微微舒了口气,刚才的疼痛让她反应过来,她的……月事来了!

【053】、沾红

    来到了这个时空之后,这是方静好的第一次月事,本来以为由于时空交错的关系,身体还未适应,所以她也没有在意,嫁进容府以来,新的环境让她根本没心思想起这件事。没想到竟来了,还比每次提前了整整半个月。她前世来月事时便有痛经,只是不太明显,还能正常的上班,可这世的身子大概羸弱了些,竟痛的有些吃不消了。

    她虚弱的靠在桌子上,坐了一会,桃心给她端来了一碗红姜汤,她喝过之后,才觉得微微好了些,又重新坐回地上,忽然觉得四月的天竟也是很冷的,裹着被子,缩成一团。记起前世痛经时吃的那些药,便对桃心道:“府里可有益母草和红花之类的?”

    桃心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四少奶奶要这些做什么?”

    方静好有些奇怪她的神情,便道:“这些药是活血祛瘀的,我实在痛,如果有,你拿些来给我煎了喝。”

    桃心似是舒了口气,有些为难,看着方静好疼的冷汗直冒的额头,却又重重的点了点头,出了门。

    一阵阵的痛楚传来,方静好想起十六岁那年初潮,当时正在上体育课,裤子沾上了血迹,她逃似的跑回家,朝着母亲大哭,母亲笑着说,傻丫头哭什么,从今天开始,你长大了呢。以后每个月的那一天,她肚子疼时,母亲便会坐在她床前,用温暖的手帮她揉肚子,直到她昏昏沉沉的睡着。

    她的眼睛微微发胀,心头漫上一股酸涩,用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觉得一切都是凉的,连自己也无法温暖自己。原以为自己够坚强,可原来还是脆弱的,敌不过一点儿病痛。

    迷迷糊糊中,忽然身子被人撞了一下,听到一个声音道:“喂!”

    她吃力的睁开眼睛,才看清是容少白站在她跟前,一只脚刚收回来,她火气冒了上来,“腾”的坐起来:“你做什么?!”

    也许是她的怒喝吓了他一跳,他退了一小步,不由得眯起眼睛:“吃了火药么?”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方静好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重新躺回去。

    容少白怔了一下,冷冷的哼了声:“真是好人没好报。”他缓缓的躺回床上,安静的屋子里,地上方静好翻身,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却让他怎么也睡不着,终于烦躁的爬起来道:“你睡床上!”

    嗯?方静好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根本没有睡着,小肚子传来的疼痛往四肢一波波扩散,让她像是坠入了冰窖里,她有片刻的错愕,扭过头去看容少白,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略微移开目光,似是不经意的补充了句:“你翻来覆去的声音吵得我睡不着。”

    “不用了。”方静好道。果然,他会这么好心?只是为了自己。她都打地铺一个月有余了,他照样在床上睡的心安理得不是吗?

    她没有力气跟他抬杠,索性用被子闷住了头,缩成一只虾米,整个人轻微的发抖。忽然胳膊被什么东西钳住,她还未反应过来,就惊愕的发现自己腾空而起,被扔到了床上。然后一个人影一闪,丢下一句:“我去隔壁。”就不见了影子。

    她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做什么?就算是真的被她吵得睡不着刚才就去隔壁睡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把她丢到床上?

    这几天他的行为实在透着古怪,然而更让方静好觉得诡异的是,刚才她被抱起来的一瞬间,竟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虽然有些模糊,但隐约记得哪一天也是被人横抱着扔到了床上,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似乎就忘了。

    她睡眠很浅,照理不会有这么迷糊的时候,除非……是喝醉了。

    她想着想着越来越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恍惚中,竟见到母亲在床边望着自己,目光里全是宠溺,她眨了眨眼,猛地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母亲似乎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动,她把头靠在母亲怀里,不舍得撒手,仿佛一松开便会不见了一般,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妈,我肚子痛,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母亲不响,她像小时候一般撒娇喃喃道:“就一会就一会嘛!”

    过了很久,她忽然觉得肚子上传来温热的感觉,一下一下,动作有些生硬,她竟没那么痛了,舒服的闭上眼睛,在母亲怀里蹭啊蹭:“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别走……别走……”

    后面的事便也不记得了,只是醒过来时才发现不过是个梦。

    方静好望着窗外微亮的天空,苦涩的笑一声,是啊,是个梦,可是,这个梦为什么那么短?短到她还未细细打量母亲的容颜便已醒来。如果,一直这么梦下去该有多好?

    她穿好衣裳,打开屋门,桃心竟然不在,唤了好几声,她才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件浸了水的白色丝袍,雪白一片上竟有些淡淡的红。

    “这是——”她狐疑的看着那抹殷红。

    “这是四少爷睡觉时穿的袍子。”桃心的脸色有些尴尬。

    “我是问你,袍子上怎么会有一片红色?”她当然记得容少白的睡袍,每次睡觉前他总是穿着这件袍子,昨天也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件袍子突然染上了红色,昨天好像还没有啊。

    桃心听到她的问题脸色更不自然了些:“这……少奶奶快进屋子去,婢子帮你换了被褥和……衣裳。”

    方静好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换被褥和衣裳?她才刚穿上去而已。桃心却已拉她进了屋,利索的收拾起被褥,又换了一床新的绣花丝被褥,接着便拉着她到了屏风后伸手帮她脱衣裳。

    “桃心!”方静好喊道,“到底要做什么?”

    “四少奶奶!”桃心急的脸蛋通红,半响唯唯诺诺道,“四少奶奶的褥裤沾了血污。”

    “啊?”方静好反应过来桃心说了什么,飞快的跑过去掀开团做一团的被褥,果然,上面有一滩深红的血迹,似已干了。

    她顿时尴尬万分,从桃心手上拿过干净的褥裤,去屏风后换了下来,又换上干净的棉花团,一切妥当之后,才走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外衣是刚换上的,并没有血迹。

    桃心脸一红道:“其实婢子也不知道,是四少爷……一清早便拿了他的睡袍过来叫婢子清洗,婢子一看,便猜着了几分。”

    方静好的脸顿时犹如猪肝色,容、少、白的睡衣上沾的是她的血迹?她尴尬的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吐出一句话:“他……他不是在别的屋子过夜的吗?”

    桃心摇摇头,露出些许惊讶:“不是啊,婢子晚上有些担心四少奶奶身子好不好,便过来瞧,又怕……”她的脸更红了,“又怕惊扰了四少爷和四少奶奶,见窗子没关严,便偷偷看了眼,就见到……”

    “见到什么?”方静好吸了口气。

    “见到四少奶奶抱着四少爷不肯松手,四少爷还……还帮四少奶奶揉肚子!”桃心一咬牙全部说了出来。

    她昨晚看到这一幕,差点从窗阶上跌下去,满屋的春色,四少奶奶像八爪鱼一般的贴在四少爷身上,四少爷推不开,神色极其古怪,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她连忙关了窗跌跌撞撞的回了房,回过神来,心底又是羞燥又是欣慰,原来四少爷和四少奶奶并非外面传的那样不和呢。

    方静好在听到桃心这番话之后彻底无语了。她只记得自己梦里抱着母亲不肯撒手,还躲在她怀里不停的撒娇让她替自己揉肚子,原来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母亲,是……容少白?她明明记得他走出去的,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没人知道她有多尴尬,她和容少白不仅不是真正的夫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怎么会……她现在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特别是当看到桃心了然又欣慰的表情时。

    桃心帮把她换下的衣裳放在木盆里,一边轻声笑道:“四少奶奶,昨儿奶妈叫我嘱咐你,这些日子仔细身子,别碰那些生冷的吃食。”

    方静好敷衍的点点头,桃心突然道:“四少奶奶上次说菊萍许是变了,现在想想兴许是的。我去奶妈那领东西的时候看到菊萍的名字呢,她也去领那东西。”

    方静好反应过来桃心说的“那东西”是指“卫生棉”,这个时代叫“月事带”,每个女人都要用的,便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四少奶奶不知道,府里规定,我们做下人的是不能用那个的,只有太太、少奶奶小姐们才能去领,三少奶奶这些日子不是用不吗?听奶妈说菊萍说是领了备着,我看那丫头准是领了想自己用呢,那些粗糙的草纸多疼啊,比不得软绵绵的棉花。”说完又有些害臊。

    方静好不觉怔忡了片刻,若是菊萍真的领了自个用,是个那么贪小便宜的人,那去账房偷偷拿燕窝吃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昨天的晚上的那件事让她没有心思去想菊萍的事。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够小心,明知道这个时代的“卫生棉”根本不抵用,睡觉便应该顾及一点;一会又郁闷昨晚怎么会做起梦来,否则还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丑出也出了。

    她脑子里乱的很,却听桃玉喊道:“这位小姐,你……”就看见平琬瑞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一边朝门外道:“我是来找你们少奶奶的!”

    桃玉担心的跟进来,方静好摆摆手示意没事,她才退了出去。

    “前几天下了好几天的雨,闷都闷死了,难得今天那么好的太阳你躲在屋子里做什么?”平琬瑞一屁股坐在她旁边道。

    “你还没回杭州?”方静好有些惊讶她怎么来了。

    “回了杭州就要被爹管着了,我才不要,难得出来还不玩个够?”平琬瑞道,“不过这次我可是大大方方的通报进来的,还去见了你婆婆,你婆婆还叫我多来走动走动呢。”

    “你见过娘了?”

    平琬瑞点点头:“我这次是有正事找你。”

    方静好失笑:“什么正事?”

    平琬瑞见她不太相信,一本正经的道:“呶,我那位二姨娘昨天跟我说,几位姨娘都觉得你给我设计的那件衣服很漂亮,这次我正好来柳眉,就让我拜托你帮她们也弄几件。”

    这倒出乎方静好的预料,她给平琬瑞设计衣裳,一来是想平息一场纷争,二来也是一时手痒,职业病犯了。倒没想过会一下“红了”。

    她迟疑了片刻,平琬瑞已嘟着嘴道:“我都跟她们说了搞的定你,你别让我没面子嘛!”

    方静好拗不过她,也觉得虽然两人认识不久,平琬瑞却是她在这个时空很难得的朋友,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有一些人也许认识一辈子都无法做朋友,而有些人却一见如故,她和平琬瑞虽算不上一见如故,也算不上不打不相识,但自从她知道她的秘密之后,却觉得更亲近了。听她讲话、看她笑,仿佛是一个学生时代的闺中密友,觉得与那个世界贴近了些。所以她来求她,她总是不好意思拒绝的。

    而且,想到自己设计的衣服换了个时空也会有人欣赏,她心里也有些小小的骄傲。

    见她应了,平琬瑞高兴极了:“我陪你一起吃午饭吧?”

    方静好便让桃心叫厨房多加了几个小菜,中午和她一道吃了午饭。方静好不挑食,她向来对吃的东西马虎,平琬瑞却是很讲究的,想来她前世也是富家小姐,这世又是荣华富贵,所以养成了性子。

    “你这里的小菜也不错嘛,我天天吃家里的吃的都快腻了,幸好有时还能去去何书淮那,现在又可以到你这里蹭饭。”平琬瑞随口道。

    “你和何公子后来又见过面了?”方静好捕捉到一丝暧昧的气息,嘴角不觉扬起来。

    平琬瑞顿了一下,皱了皱鼻子道:“他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是吗?”方静好似笑非笑,“想甩还怕甩不掉?我看是有些人不想甩吧?”

    平琬瑞拍了她一下:“你干嘛取笑我!”

    方静好忽然皱了皱眉,觉得肚子又开始痛起来。平琬瑞问道:“怎么了?”

    她便把月事的事告诉了她,对她,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隐晦的事,毕竟在那个世界女友之间是经常谈论的。虽然她不曾表露自己的身份,但言语间仍放松了不少。

    果然,平琬瑞并不觉得不妥,还开心的道:“我们的时间很相近呢!我告诉你,那些月事带麻烦死了,等过几天我叫人送些新型的给你,保管好用,是照着我以前生活的那个地方的叫人做的。”

    方静好笑起来,她本也想叫人做的,可是又怕太张扬,现在倒好了,看来这小妮子除了不太会隐藏自己,倒是很会运用前世的知识来做“穿越女”的。

    吃了一会,平琬瑞忽然停下筷子道:“方静好,你说男人说的话应该相信吗?”

    方静好愣了一下。

【054】、算盘

    方静好直觉平琬瑞忽然这么问是与那位何书淮何公子有关,便笑了笑:“那要看是什么话。”

    “比如说可以一辈子陪你看日落啊什么的。”平琬瑞大大咧咧道。

    方静好愣了一下,唇边忍不住浮起一抹笑。

    “那天本来就想问你的,可你家那个讨厌的男人在,就没说。”

    怪不得她那天在马车上似是有话要说,瞄了一眼容少白却没说,方静好莞尔一笑:“那你相不相信?”

    平琬瑞撇撇嘴:“我才不信呢。他和你男人走那么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说罢,忽然觉得这话有点那个,便看了方静好一眼。

    方静好倒不在意,她喜欢的便是平琬瑞的直接,何况,她曾也是这么想的,物以类聚嘛。不过,她接触了何书淮几次,要么就是他比容少白高明许多,总之他给人的感觉肚子里还是有些文墨的。

    “走得近也不一定都是一样的。”方静好道,“我看那位何公子虽然和容少白是朋友,但却比他靠谱许多。”

    “是吗?”平琬瑞喃喃。

    方静好心底了然,她是过来人,知道平琬瑞心里其实是有些信的,若是全不信,又何必来问自己?

    她抬起头看着平琬瑞,却见她望着门口,似乎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方静好也不觉跟着愣了一下,门口,容少白正站着,一张脸有些铁青,好像本来是要进来的,见到屋里的人却停住了。

    平琬瑞顿时有些泄气,嘟起嘴道:“你有事我先走了。”一边把一张纸交给她,“这是我三位姨娘的尺寸,那件事可别忘了!”

    方静好接过纸签,轻笑道:“我送你。”说罢没有看容少白一眼,送了平琬瑞到花园里。只是这一次和平时不同,平时她是不削搭理他,这次,她却有些尴尬,看到他,便想到那件染了红的睡袍,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

    “别送了,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这几天我就住在柳眉的大宅里,你有空也可以来看我!”平琬瑞道。

    方静好笑着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其实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你也不能保证现在说的话以后便能全都做到,最重要的是现在有心就好。至于是否有心,是一种感觉,要靠你自己去感受,我帮不了你。”

    平琬瑞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便上了侯在门口的马车上,也没有回过头朝她招手,想是在思考她刚才的那番话。

    回到屋里,方静好看到桃心正飞快的收拾起那把放在门口角落里的伞,容少白斜斜的躺在床上。

    这把伞,是那天韩澈还回来的那把,因为天气到了今天早上才算难得的放了晴,所以伞一直没收起来,为了出门时拿起来方便。

    桃心走后,屋子里的范围便变得有些狭窄,方静好眼神晃了一圈,终于落在容少白身上,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她问了句:“今天的题目都做好了?”

    每天早上,容少白都要跟齐叔学算账的,这段日子以来方静好很少跟着去,因为虽然见他倒不像以前那样反抗了,也日日会去。只是,却不知道学的如何了。

    容少白耸耸肩,随意道:“我现在要做锦绣织的事,那些算账的事我没兴趣做。”

    呵,刚做了一件事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方静好本来因为昨晚的事有些尴尬,此刻火气却又冒了上来:“容少白你就这点出息么?找家铺子算得了什么?谁都做得好,学算账、学着管理锦绣织,你哪一样会了?”

    “我哪一样都不会。”容少白本来懒洋洋眯起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犀利,“总之,我不要再对着那个算盘!”

    算盘?方静好怔了怔,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说起算盘时,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欢算账,也不喜欢管锦绣织的事,只是这段日子有些变了,她还以为他就算不是收了些心至少也会做做表面功夫了,没想到今天竟来了这么一出。她正思量着,便听到他道:“你就认命吧,你嫁的就是这么不出息的人,连……”他顿了顿,“连何书淮都比不上。”

    方静好怔了怔,抬起头,他人已走远了。她杵在原地,他为什么突然提到何书淮?真是莫名其妙。良久,她在心底微微一叹,今日见了他,她本是不想与他争吵的,毕竟昨夜的事让她有些心虚。可却还是变成了这样的场面。

    桃心收拾好伞进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笑道:“四少爷呢?去锦绣织了么?”

    方静好随意的点点头,其实她不知道他去了哪,也许,又是去了龙门吧?他熬了这些日子终是熬不住了,既然已挑明了说不要学算账,又怎么会乖乖的去锦绣织?说要照顾锦绣织的事而没心思学算账也只是借口而已吧?

    桃心也没再说什么,桃玉却满脸担忧的进来了,一下跪在地上:“四少奶奶!”

    “怎么了?”方静好吓了一跳。

    “婢子刚才看见四少爷出去了,那张脸真是吓人。”桃玉道,“婢子自知错了,来向四少奶奶请罪!”

    “你有什么罪?”方静好错愕。

    “是这样的,刚才桃心姐姐在收拾那把纸伞,都怪婢子多嘴,随口问了句是不是韩少爷昨儿还回来还来不及收拾,正好四少爷进来……婢子真的没留意四少爷,四少爷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你乱说什么哪!”桃心看了方静好一眼,连忙呵斥道。

    桃玉更是苦着一张脸,不敢说话了。

    方静好怔了片刻,淡淡道:“起来吧,四少爷的脾气你们比我清楚,又怎么会为了那些事?”

    这是哪儿跟哪儿?虽然她错愕刚才容少白怎么会突然提起了何书淮,现在一想,应该是他在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自己对何书淮的那番评价,打击了他大少爷的自尊了。至于韩澈还伞的事,他也许压根就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又怎么会在意?

    桃玉虽然站了起来,但还是有些胆怯,小心翼翼的看着方静好,方静好一笑道:“桃莲那丫头今儿怎么没来请安?我们瞧瞧去。”

    桃玉有了身子,方静好让她在自己屋子里静静养胎就好,不用来桃苑里伺候,可那丫头倔强,非要每天午后都来请安,今天到了差不多时间却没来。

    说起桃莲,桃玉的神情才舒展了些,方静好带了桃玉、桃莲去桃莲的屋子看她。

    桃玉和水生住在下人的院落里,这些下人从未见过有少奶奶来他们的院落,一时间都惶恐不安,有的下人更是才第一次见到方静好,忙着过来请安,方静好温和的笑着,在她心里这些人更好相处,他们生活的虽然贫苦,忙碌,却踏实。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有几个下人刚干完活,赤裸着上身,看见她吓得连忙扣上扣子,还扣错了好几粒。

    方静好不觉失笑,桃心、桃玉平时也不能来这里,此刻一见这种情景,都红了脸,也忍不住笑起来。

    “好了,忙你们的去吧。”方静好笑着摆摆手,神情很柔和。

    水生屋里,桃莲更是受宠若惊,从床上爬起来,便要请安,方静好连忙扶起了她,笑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若闪了腰,水生一定记恨我。”

    水生憨厚的搔搔头皮,脸上荡漾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却又有些担忧。方静好扫过他的脸,对桃莲道:“见你没过来,便来看看你,身子还好吗?”

    桃莲笑:“谢奶奶惦记,婢子没事。”

    “还说没事呢。”水生却忍不住道,“少奶奶又不是外人……”说到一半,桃莲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

    “到底什么事?”方静好皱皱眉,“桃莲,水生说得对,我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桃莲才道:“昨儿夜里觉得肚子有些不爽,所以睡得晚,早上睡过了头,没来给四少奶奶请安。”

    “以后请安就免了。”方静好打断道,“你现在马虎不得,不比一个人时,这样吧,我去请示娘,让她叫人唤个大夫过来看看。”

    桃莲感激的差点流泪:“四少奶奶,我们是卑贱的身子,熬熬就好了,怎么好惊动太太?何况,三少奶奶不是也有身子了么?婢子请大夫来看,三少奶奶会怎么想?”

    “你管她怎么想?”方静好道,“三少奶奶肚子里的是容家的长孙,固然矜贵,可你肚子里不也是水生家的长孙吗?对父母来说,孩子都是一样珍贵的。”

    桃莲怔怔的,水生也感激万分。

    方静好去了柳氏屋里,柳氏沉吟片刻,便吩咐奶妈去请钱大夫:“这样也好,钱大夫刚回来,也让他去瞧瞧小蝶。”

    方静好也是感激的,她知道,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那些下人丫鬟的事柳氏怎么会管?

    那位钱大夫便是刚出诊回来的那一位,方静好是头一回见到,见他青衫长褂,雪白的胡子,瞧着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当然,照例来说,钱大夫是要先去瞧宋氏的,方静好也没说什么,这是规矩,何况桃莲虽然有些不爽,但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不急在一会会功夫。

    从宋氏屋子里出来,钱大夫才去了水生屋里头,桃莲一见是钱大夫,心也定了,钱大夫是谁?是柳眉镇上有名的大夫,也是专门给容府的老爷太太们料理身体的人,从老夫人到少爷少奶奶,哪一位生了病不是找他?这一回,他竟然来给自己看病,桃莲心里是激动的,对方静好又是充满了感激,暗暗发誓,等以后身子利索了,便要好好服侍四少奶奶。

    一盏茶的功夫,钱大夫便温和笑着道:“桃莲姑娘的身子无妨,胎儿虽不太稳定,但只要安心静养,便可保住。”说罢给桃莲开了些保胎的药,方静好叫桃心去取。

    没了一桩心事,方静好想起宋氏来,便问道:“钱大夫刚是从我三嫂屋里出去吧?三嫂可好?”

    钱大夫手下的动作慢了一下,抬头微微一笑道:“三少奶奶很好。”

    方静好笑道:“那便好,想来桃莲和三嫂的日子也很相近呢。”

    钱大夫注视了她片刻,只是温和的一笑:“我还要去给老夫人调理身子,就不多留了。”

    “钱大夫请便。”方静好道。

    送走了钱大夫,桃心也取药回来了,方静好吩咐桃玉去屋里头取了些糕点瓜果来分给那些下人:“桃莲现在有了身子,水生那边你们多照顾照顾。”

    下人们受宠若惊的应了,其中一个连忙都道:“四少奶奶哪里话,水生跟我们都是兄弟,他的孩子便是我们大家的孩子!”

    另一个立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什么话呢!叫四少奶奶笑话!”又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对她笑道:“四少奶奶,我们是粗人,不会说话。”

    “无妨。”方静好笑。

    她刚才也想笑,不过细细想来,这便是这些所谓的“粗人”的淳朴之处,那番话虽然听着有些别扭,但也充满了融洽之情。

    她不竟想到,如果自己穿越过来便是嫁了一个庄稼汉,一个粗人,是不是也会轻松些?

    只是一念之间,她便不再想了,何必总是想这些不可能的事呢?

    她又嘱咐了桃莲几句才离开,经过账房的时候,正好齐叔出来,见了她连忙请安。她点点头:“齐叔,这几天四少爷的事辛苦你了吧?”

    齐叔道:“这是老奴应该做的。”顿了半响有些为难的道,“只是,四少爷……”

    方静好直觉他有话要说,便让桃心桃莲先去厨房帮桃莲煎药。齐叔才道:“四少爷这段日子长进了不少,老奴教他的口诀指法,他竟都记到心里去了,昨日的题竟答对了不少呢。”

    嗯?齐叔的这些话倒是出乎方静好的意料,她以为按容少白今天的话来看,他定是不肯学或是怎么学也学不会,才会更加厌恶算账的。难道又是有人丢了写了答案的纸团给他?

    她不置可否,迟疑了片刻:“齐叔,今天四少爷学算账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么?”

    “这正是老奴要跟四少奶奶说的。”齐叔眉宇间掠上一丝担忧,“老奴这几日见四少爷学的认真,铺子的事也很上心,心里高兴,可又怕四少爷只是一时兴起,想四少爷喜欢新奇的玩意,便请示了太太,把以前二少爷留下来的那只玉珠算盘拿去给四少爷用,以前老奴无意中听二少爷说起过,四少爷也极喜欢那个算盘,想着这样四少爷会更用心学,可没想到……四少爷一见那算盘当场便发了脾气,不发一言就走了。”

【055】、心安

    方静好凝住了。那只玉珠算盘,她听桃心提起过,是容老爷和柳氏给容少澜的生日礼物,容少白好像也喜欢,只是容少澜要送他时,他却不要了。方静好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齐叔,听说少白小时候是跟二哥学过算账的?”

    齐叔怔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随即点点头道:“已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四少爷觉着有趣,便跟着二少爷学,也是学了一段时日的,除了算账,还有写诗画画什么的,这些老奴都不懂,可我们二少爷喜欢,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四少爷便没再学下去。”

    是三分钟热度吧?刚才她还猜测是不是算盘有个什么故事,但现在一想,定是容少白为了偷懒找了个由头而已。她看着齐叔担忧的神情,安慰了几句,便回了屋。在她看来,容少白是安分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对他,是彻底失去了信心。不是因为他的秉性,而是因为她自己也明白,就像小时候自己偏科极讨厌理科一样,不喜欢的东西,就算逼着学,也不见得有用,反而会产生更深的厌恶感。

    看来,柳氏这步棋不一定能行得通。只是不知道容少白对算账的厌恶,是天生的还是别的什么愿因。对此,她也不愿多想,她能做的便是尽人事,其他就知天命吧。

    而此刻,容少白正斜倚在一张贵妃榻上,文娇龙凝视他,半响,温柔的一笑:“怎么又过来了?今天不用去铺子里么?”

    “你不想我来么?”容少白斜睨她。

    她笑,走过去捏了他脸颊一下:“你又耍什么小孩子性子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容少白忽然猛地站起来,提高了声音道。

    文娇龙似是吓了一跳,手凝在半空中,随即缓缓在贵妃榻上坐下来,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容少白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对我也不能说么?”文娇龙轻声道。

    “你明明知道!”容少白忽然转过身盯着她道。

    文娇龙笑的完美无缺:“知道什么?”

    “娇龙!”容少白在她面前蹲下来,仰起头看她,“知道那天我分明看见了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知道我这段日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不让你再受到老太婆的伤害,为了能给你个名分……”

    “你都看见了?”文娇龙依然在笑,眼底却有一抹捉摸不透的情绪,“你看见的不止这一次了吧?”

    容少白的瞳仁收缩起来,文娇龙语气平缓不惊:“少白,我是生意场上的女人,比不得你家里的少奶奶小姐们。”她轻悠的道,“他们说我是交际花,可我不觉得这个名字有多么难听,相反,这些便是我生活的方式,我的生意需要我有复杂的人脉,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是能帮到我的人,便都是我的贵客。

    容少白苦笑一下:“我知道,所以这多年来我从未说过什么。”

    文娇龙一笑,说不清的风情万种,伸出手轻柔的握住容少白的手:“我知道你对我好,也只有你懂我,我一直都知道。”

    容少白反抓住她的手,看着她:“娇龙,别做了。”

    “别做了,难道到街上去乞讨不成?”文娇龙笑的花枝乱颤。

    “跟我回家,我养你不就好了么?”容少白道。

    “你凭什么养我?”文娇龙似是漫不经心的道。

    容少白怔了一下,半响,唇边撩起一抹讥讽的笑:“是啊,我凭什么养你,我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我不过是个没出息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起方静好说的那些话,她轻蔑的眼神,她说,容少白,你就这点出息?她说,你只会自暴自弃;她说,何书淮比他靠谱……

    他哼笑一声,似是喃喃的重复一遍:“她说,书淮也比我靠谱。”

    文娇龙似乎也愣了一下,眼神动了动,片刻,道:“四少奶奶?”

    容少白没有回答,略带讽刺的勾了勾唇:“从小,二哥什么都比我好,后来是韩澈,我以为书淮和我是差不多的,没想到在别人眼里,他也比我好。”

    文娇龙望着他,心里突地有些不舒服,但随即便又笑了:“四少奶奶也是为你好,少白,我也希望你好。”他蹲在她跟前,她轻轻让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有哪个女人不想找个好的归宿?只是,我们以后的还有很多时间,不急在一时不是么?你是容家嫡出的少爷,是你娘的亲生儿子,只要你好好的做,你娘怎么还会气你?否则,就算我嫁进了你们容家,你娘便会对我好么?我以后的日子便会好过么?”

    容少白也不说话了,过了半响,他闷闷的声音传来:“齐叔今天拿来了二哥的算盘。”

    文娇龙轻轻揉搓他的头发:“怪不得你今天脾气大,好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再气下去我就要心疼了。”

    容少白靠在她的怀里,闻到她身上玫瑰花露的香味,懒洋洋的动了动身子,用唇摩挲她的身子,文娇龙笑一声,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喃:“小坏蛋!”

    “说了,我不是孩子了……”容少白道。

    屋子里的温度忽然升高了……

    片刻后,文教龙换了一袭轻薄的褐金色乔其纱旗袍,容少白斜斜靠在床上,托着腮帮子看着她:“我送你的那匹绸缎怎么不拿去做衣裳?”

    “这几天生意都忙不过来,哪有空闲?”文娇龙漫不经心的道。

    “正好,我陪你去裁缝铺子。”容少白手指一勾,取过外衣披上道。

    “花想容”裁缝店里,方春来正把一条刚做好的旗袍举起来,凝视着。茜素红的底子,犹如一株深海的珊瑚,一朵素白的木棉缀于领上。他似乎便看到了方静好穿着这身旗袍的模样。

    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变了?是在嫁进容家之后吗?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她抱着他哭成了泪人,求他别走,求他在她身边,告诉他死也不会嫁进容家,除了他,她谁也不嫁。

    “带我走吧,春,带我走!”她的哀求还仿佛在耳边。

    他当时一狠心便走了,就算听到她自寻短见的消息也没有回过村子。然而,当再一次见面,她竟然完全不同了,不,容颜还是那般,只是除了容颜,其他似乎都有些不同了,即便还是那样一张脸,即便还是一脸的青涩,但那双小小的眼睛里透着世故、洞悉一切的光芒,像是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人。她叫他哥哥,情绪淡然,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他们便是许久不见的亲兄妹。她告诫他不要与胡氏往来,别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在她眼里看不到嫉妒,看不到痛苦,只有平淡,除了平淡还是平淡。

    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心里无法平衡。他担心她情绪失控,但她却毫不在意,甚至连一丝恨意都没有,反而他有些忍不住了。

    他盯着那袭旗袍,眼神却有些恍惚,然后,视线忽然集中起来,他看到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于是收拾好心情,换上微笑,正准备迎上去,却见到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他见过,他也不会忘记。容少白。

    容少白下了车,却没有走进来,似乎在等待,不一会,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女人,一个妩媚、风情万种的女人。

    一袭褐金色乔其纱的旗袍映衬的她本来就高挑的身材更加凹凸有致,微卷的刘海妥帖的伏在额头上,皮肤在阳光下不是那么白皙,却另有一种美。

    两人进了店里,容少白却似乎已经忘了他,只是给他一匹黑色的缎子,让他给那个女人做一身衣裳,他一边量着尺寸,一边用余光细细的打量他们,只见他们之间透着非比寻常的亲密,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他在心里道:静儿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静儿,我要教你晓得,这个世上只有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

    容少白觉得这个裁缝师傅有些面熟,细想之下才记起竟是方静好的哥哥,经常来府里给少奶奶们做衣裳的那位。他的眉心不觉颤了颤。文娇龙瞄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方春来,轻轻一笑:“你不是要去锦绣织么?不用管我了,女人家做衣裳是很麻烦的。”

    容少白愣了一下,飞快的勾了一下唇角:“不用你说我也是要去的。”说罢转过身朝门外走,忽然听到文娇龙似是低声的自言自语:“你是听了我的话还是四少奶奶的?”

    他脚下一顿,半响,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容少白走后,文娇龙朝方春来一笑:“方师傅的手艺在柳眉镇可是数一数二的,只是我是第一次来,以前都叫杭州的师傅做了送过来,现在好了,不用跑那么远了。”

    方春来凝视她,露出一贯的笑容:“哪里哪里,养家糊口而已,多谢小姐夸奖。”

    “我不是什么小姐、少奶奶的。”文娇龙妩媚一笑,“我和你一样,都是要起早摸黑做生意的,不像那些少奶奶命好,说起来……”她看着他,“听人说方师傅的妹妹也是大宅子里的少奶奶吧?”

    方春来怔了怔,文娇龙一边摩挲着那匹缎子,一边似是不经意的道:“不知是哪个府上的?我和容府的四少爷是多年的知交,也许认得也说不定。”

    方春来手下飞快的用笔划着线,道:“衣裳赶制好了是要送去哪里?”

    文娇龙看着他,眼中浮起一抹笑意:“青石弄,龙门。”她缓缓补充了一句,“就说,是文娇龙的东西。”

    文娇龙走后,方春来凝视了那件锦白的旗袍许久,便在一张小纸片上飞快的写了点什么,放进旗袍中,再把旗袍包好,和其他几包衣裳放一起,吩咐打杂的道:“给容府的几位少奶奶送去,过几日便是容老夫人的寿辰,想必她们急着用,黄色纸包的是四少奶奶的,你亲自送到她房里去,别叫人代手。”

    伙计知道自家师傅和容家四少奶奶是嫡亲的兄妹,便也没多想,应了声就匆匆出了门。

    桃苑里,方静好倚着窗,窗外桃絮满天,四月的天暖和了不少,阳光照进来的午后,让人有些慵懒,直想睡上一觉。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件茜素红的旗袍上。这是适才“花想容”的伙计送来的,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那间铺子的名字,方春来的裁缝铺子。

    当她打开外面那层纸面时,从旗袍里掉落下一张纸来,上面只有四个字:我答应你。

    那张纸被她用水浸湿了,一点点的揉搓干净,直到什么都不剩,她不想给别人看到。方春来是什么意思?他答应她,答应什么?

    她想了很久,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答应她好好过日子,不再与胡氏纠缠不清。她缓缓的舒了口气,觉得一桩心事也落了。无论是因为什么让方春来改变了念头,她总是也安心了,虽然她对他没有所谓的亲情,但他毕竟是老爹的儿子,与她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也是想他好的。

    她心情好起来,却又传来一个消息,容少白在锦绣织,她以为他不会去了,至少今天不会,没想到他竟去了。方静好想,容少白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讨厌算账不成?

    她又坐了会,忽然想起明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礼却还未备,现在去买估计也来不及了,她不知怎么就记起那日在柏苑里容少白随口说的关于拐杖的那番话,目光流转,便唤来了桃心:“你会缝制东西么?我想做个拐杖套子。”

    很快便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方静好从桃苑去前厅,正好看见奶妈送钱大夫出来,她远远的跟钱大夫点了点头,钱大夫也笑了笑才出了大门。

    奶妈上前微微欠身:“四少奶奶。”

    “钱大夫去看过奶奶了?奶奶身子如何?”方静好和她一路走。

    奶妈叹口气:“身子也没什么,只是依旧记不起什么来。”

    “奶奶是生了一场病才这样的吗?”方静好随口问道。

    奶妈的眼神却闪了闪,半响才道:“是啊,几年前成了一场病,落下的病根。”

    到了大厅门口,奶妈要去请柳氏,方静好便自个进去了。奶妈回到梅苑,柳氏正披上外衣出来:“走了?”

    奶妈点点头,欲言又止道:“钱大夫说的那些话……”

    柳氏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动了动,半响波澜不惊道:“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奶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只随了柳氏去了大厅。

【056】、叔公

    大厅里,宋氏正显摆她那件新衣裳:“静好,你哥哥的手艺还真不错,只不过我身子最近有些肿了,不知道日后还穿不穿得着。”

    方静好怔了一下,宋氏居然喊她“静好”?她觉得宋氏今天的心情是很明媚的,甚至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只是她虽说着肿,肚子却看不出来,那件衣裳穿着还似大了点,她却非要挺起肚子,让衣裳撑的丰满些,生怕人家不知道一般。她身后的菊萍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胡氏总会揶揄宋氏几句的,可今天她却没说话,手握着碗盖划啊划,一下一下的,心仿佛不在这大厅里。方静好觉得倒是胡氏,好像近些日子胖了些,神情间慵懒怠倦,大概是由于晚春多犯困的缘故,她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只是淡淡一笑,也未跟着宋氏说下去。不一会,柳氏由奶妈搀扶着来了前厅,一行人便去了饭厅吃饭。

    晚饭时,气氛还算融洽,宋氏依然是饭桌上的主角,也许是因为钱大夫来看过,胎儿一切健康,所以葛氏的情绪更是高涨了,一顿饭便是照顾着宋氏,而容少弘则满面春风。

    柳氏似乎心情也不错,明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齐叔带着齐雨来给各位太太少爷小姐请安,顺便禀报说寿宴的请帖大致都已发放了出去,府里的各项事宜也已准备妥当,柳氏微笑颌首:“最后再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别到了明日临时抱佛脚。”

    柳氏又交代了一些细节,齐叔才应了,带了一群下人退下了,齐雨也欠了欠身子,他自始至终低着头,方静好喝茶间不经意的抬头,看到容紫嫣本来有些欣喜羞涩的神情再瞄了齐雨几眼之后,变得有些失落,眼睛却落在齐雨离去的背影上很久才收回来。方静好心里不觉想到:难道容紫嫣真的和齐雨……她唇边浮起一抹轻柔的微笑,转念间,却不知怎么,心头又浮上一丝担忧。

    柳氏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胃口也不错,放在跟前的素菜都逐一尝了一遍,才吩咐奶妈收了碗筷,呷了一口茶漱了漱口开口道:“小蝶啊,听你娘说你这几日睡的不是很踏实,你是头一胎,难免有些紧张,待会我叫奶妈拿些我房里的宁神香去,整夜燃着,也好睡的香些。”

    宋氏有些受宠若惊,葛氏眉宇间也露出一丝得意,容少弘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多谢大娘关心。”

    柳氏满意的点点头,补充了一句道:“还有那送子观音,是我诚心求来的,慧济寺的方丈说,要心诚才灵,你每日的香火不可断,既可保佑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的,也可保佑多子多福。”

    柳氏说话难得的柔和了不少,宋氏满脸含笑的应了,沈氏见气氛融洽,也笑着道:“细细推算,三弟妹的孩子应该是一月出生的,一月柳眉多雪,我们家世代经商,瑞雪兆丰年是最好不过的兆头了,想来定是个福星呢。”

    吉利话总是谁都喜欢听的,宋氏平日里虽对沈氏的家境有些妒忌,但因为沈氏为人温和贤淑,处处懂得退让,也毕竟没有什么大的过节,何况沈氏虽然贵为容家长媳,却因为很多原因,难以怀上子嗣,对于有了身子,此刻本来心情就好的宋氏来说,已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她便也没再说些刺眼的话,反而笑着道:“大嫂吉言。”

    就连胡氏见到宋氏脸上的喜悦,也没再讽刺几句,反而只是安静的坐着喝茶,脸上也有几分祥和,只是偶尔会走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老夫人的寿辰、容家的荣耀、加上宋氏肚子里的孩子,让容家出现了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一顿饭吃下来,方静好倒真的觉得有了几分普通人家的感觉。

    她心里想,如果天天这样,这日子其实还是不错的,她抬头细细的看了一眼胡氏,忽然想到了方春来,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了方春来的决定?自己心里虽然松了口气,却不觉对胡氏有几分怜悯,胡氏大概由于方春来的关系,从她进门以来,对她还算不错。容少澜英年早逝,胡氏守了多年的寡,面对一个对自己也许体贴入微的年轻男子,一时难以把握也是情有可原的,怜只怜她身在这个封建的时代里,追求新的爱情新的人生便成了一种奢望。

    方静好不觉又想到自己,容少白虽然还好好的活着,甚至还活的挺滋润,可自己跟死了丈夫又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一个名头而已。

    转念一想,虽然她对容少白这种纨绔子弟的性子喜欢不起来,但这也许是上天对她的怜悯,如果容少白是个让人无法不动心的男人,朝夕相处,她难免不经意间对他有了感情,到那时,他心里却是另外一个人,她又要怎么办?

    她苦笑一声,再看胡氏,除了有些心不在焉,也没什么伤心的模样,想来是还不知道,或者方春来在她心里的分量还没那么重,于是她也收拾了心情,与众人随意的说笑几句。

    席间柳氏问起容少白怎么还未回来,容少青便道:“四弟还在锦绣织呢。”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倒都带了几分惊讶,方静好也是怔了怔,除了容少弘吃了筷菜道:“刘府的那批货正在赶制,明日是要送去的,我本想留下来的,但好歹小蝶有了身子,总不能不照看着,便叫四弟看着了。”

    宋氏听了他的话更是满脸的笑意,两人在人前那恩爱的模样,倒看不出不久之前还大吵了一番,甚至弄得脸都花了。

    容少弘喜欢抢风头却又总是偷懒的性子方静好是知道的,也没多少惊讶,让她惊讶的是容少白看样子居然是答应了,除了今天忽然不想学算账了,他这段日子在锦绣织竟也像模像样的。

    方静好见柳氏虽然也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欣慰,于是便提到:“娘,少白这些日子在锦绣织也忙了起来,不过学算账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熟练的,若是硬逼他反而不妥。”

    柳氏很快便点了点头,想是已从齐叔那儿听到上午的事了,只是道:“嗯,你说的也对,总要一件件的来,就先把算账的事搁下吧。”

    方静好没想到柳氏那么爽快,便不多说了,她倒不是想帮容少白求什么情,只是柳氏是把事情交给她的,如果容少白学了那么久的算账依然没什么长进,她的责任是怎么推也推不掉的,还不如索性跟柳氏说个明白。

    容少白是柳氏肚子里出来的,柳氏对他的性子当然比她更了解,能有现在的样子已是大大的进步了,其实方静好觉得柳氏对容少白抱的希望并不是很大,只要他不再惹事,能做些正经事就好,再往后说,就是只要有事能拴住他就好。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吃完饭,便有下人来报十三叔公和几位族人来了,柳氏连忙带着大家迎了出去,方静好是第一次见到容家的几位族人和这位十三叔公,见他已是老态龙钟,又见柳氏亲自相迎,便知道他在容家族里的辈分是很高的。

    各人都见了礼,十三叔公上座后,柳氏才笑道:“十三叔公身子可好?侄媳在少白成亲的那日听闻您身子不利落不能来吃酒,本来便想来看您的,可后来说是好了些,只是要静养,又怕打搅了您,所以没来,您可别怨侄媳。”

    十三叔公咳嗽了几声,身后的下人立刻给他点上一管水烟,他缓缓吸了一口才笑道:“一把老骨头喽,说不定哪天两只脚一蹬就去了,难为你还惦记,呵呵呵呵。”

    柳氏也笑了:“十三叔公说的哪里话,您哪里就是老了?比我还利索几分呢。”

    十三叔公似是很吃这些话,笑的合不拢嘴。众人寒暄了半响,他才问道:“弟妹身子可好?明日的事没什么问题吧?”

    “娘身子没什么,这几日钱大夫开的药也都让少白哄着吃下去了,想来不会不妥的。”柳氏道。

    “那就好那就好。”十三叔公道,“明日可是容家的大日子,祖宗们都看着呢,侄媳啊,百康走后这几年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撑着,容家哪来这么大的荣耀?”

    “这哪是我,是娘辛苦。”柳氏淡淡道,“是容家的祖先庇佑。”

    十三叔公笑而不语,半响,眼神一闪道:“侄媳啊,百康走的匆忙,玉印如今也是你在掌管吧?”

    柳氏点了点头:“是老爷信任我。”

    “当年,百康可有留下只字片语?”十三叔公忽然道。

    厅内的气氛立刻有些变了,方静好发现柳氏的细眉下意识的颤了颤,其他的几位族人也纷纷屏住了呼吸一般。而葛氏也竖起了耳朵,神情间很是紧张。

    方静好觉得那位十三叔公虽然在笑,笑容却犹如一只老狐狸般狡猾,只是那眼睛紧紧盯着柳氏,也流露出一丝紧张,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似的。柳氏却已缓过神来,面容上是一丝哀戚:“这事十三叔公已问过侄媳了,侄媳也据实告诉了叔公,您也说老爷走的匆忙,老爷走那日金枝与几个儿女也是在场的,您若实在信不过侄媳,问金枝也是一样。”侧过脸道,“金枝,老爷临终前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葛氏想了想,一丝失望飞快掠过,撇了撇嘴道:“老爷交代,家和万事兴,家里的女眷要互相帮衬家务事,男人要齐心协力打理好锦绣织……就没了。”

    十三叔公沉默了半响,一双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才呵呵笑道:“瞧我,不就是随口一问么?侄媳还就认真起来,我哪里会信不过侄媳?我不过是很久未来这大宅子,想起了百康小时候的模样,心里难受,唉,少澜那孩子和他爹一样,也是福薄,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活的太久了?”说罢,眼睛里倒真流出一些泪水来。

    柳氏安慰了几句,便聊了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话,再也没有提过刚才那茬。

    说了一会话,十三叔公便说路途颠簸,年纪大了,有些倦了,柳氏便吩咐奶妈带着他和几位族人去了收拾好的厢房。

    十三叔公走后,柳氏也站了起来:“好了,都回屋歇息去吧,明日还要忙呢。”其余众人便也陆续散了。

    方静好回到桃苑,与桃心说起那位十三叔公,才知道他是容老爷的大伯,因为自己的原因,娶了几房老婆都没有子嗣,太太老爷,也就是容老爷的祖父临终前便把容家的基业交给了容老爷的爹,说起刚才堂上的一番话,桃心只是摇摇头:“也许十三叔公真的只是记起了老爷才问的,据婢子所知,老爷临终前的确就留下了一些平常的话,不过就是要众人和睦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十三叔公为什么要特意问呢?”

    方静好总觉得有些蹊跷,周围那些紧张的目光不像是随意一问而已,何况,又提到了玉印,可她也不愿多想,毕竟想了也不会知道。

    “听说四少爷还在锦绣织里呢。”桃心很快转了话题。

    “嗯。”方静好点点头,“听二哥说了,为了看着那批明日要送去刘府的货。”

    “四少奶奶不高兴么?四少爷可是头一回对锦绣织的事这么认真呢。”桃心有些疑惑。

    “高兴,怎么不高兴?”方静好淡淡应了句。

    容少白若真能有出息,她倒省了不少心,至少能安心过日子了,但要说高兴,还说不上,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而已。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是三分钟热度,什么又跟学算账一样说不干就不干了?

    她的月事已是第二天,肚子已不那么痛了,只是人还有些怠倦,想了想,还是铺了被褥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其他屋里,却直到深夜还亮着灯。

    梅苑里,奶妈服侍柳氏换了外衣,一边道:“太太,十三叔公刚才的话您看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柳氏淡淡道,“他不就是想知道那个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个传言……”奶妈顿了顿,“太太怎么看?”

    “你觉得呢?”柳氏反问道。

    奶妈一时无语,不知该怎么回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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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介绍:
侯门深深深几许。
穿便穿了,还要作为替死鬼嫁为人妇。
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她置身于一片神秘的陌生地。不学无术、花前柳下的丈夫;看似端庄却城府极深的大婆婆、尖酸刻薄的二婆婆;性格迥异的姑嫂妯娌……
家长里短,明枪暗箭,身世之谜……好戏轮番上演,让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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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水已有女频VIP作品《穿越之妖精岁月》,出版频道VIP作品《月亮上的男人》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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