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有人买
穆红鸾见自家老子走了这才悄悄现出身形,看了看地势从另一处下了山,紧赶慢赶,气喘吁吁赶在穆大前头回了家,杨三娘子早已是急得不成,见她回来气得伸手就要打,
“这丫头怎得一句话都不吭便不见了人影!”
一早起来正要出门,过去瞧孩子们,那床上竟少了老大,吓得她是四下寻找,大半日过去也不见人,若是再寻不到,杨三娘子急得都要投河了!
穆红鸾忙抱着她胳膊,
“娘,别打,我今儿醒得早,便去树子里练功去了,师父教了我几手功夫,需得早晚勤练,以后还要考我呢!”
一提起仙长,杨三娘子便无话说了,只能轻轻拧了她一把道,
“你倒是吱一声儿啊!”
不声不响的跑了,也不管自家老娘着急上火!
拉着她进屋里坐下,
“这都是晌午了,饭也没有吃一口,也不知你抽得什么疯!”
说罢转身去给她端饭菜。
这老大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平日里呆在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言不语,冷不丁儿的一个人跑出去,大半天不见人影,真正是要气死人!
害得她今儿连活也没去做!
穆红鸾看她出去吐了吐舌头,松了一口气,后头跟进来的几个弟妹们见屋子里风头过去,这才簇拥了上来。三丫凑上来伸鼻子闻了闻,
“大姐,你身上怎得有股子鱼腥味儿?”
穆红鸾一惊,一巴掌把她脑袋拍开,
“去去去……”
这丫头属狗的么?怎得鼻子这般灵光!
姐妹们正笑闹间,外头门响,穆大回来了,进来见到棚下的婆娘问了一声,
“今儿你怎得没去做工?”
还没等杨三娘子回话,旋即将手里的东西冲她一扬,
“孩子他娘,你瞧瞧我寻到了什么?”
杨三娘子瞧见那火红的东西在眼前一闪,喜得忘了冲自家男人抱怨那不省心的丫头,忙过去接东西,
“怎得打到这么好的东西!”
这东西可是机灵的紧,便是积年的老猎手在山里呆上三天三夜也不定能见到一只,怎得倒让自家男人打到了,这要是弄到城里去,怕不要好几两银子!
穆大见她伸手,忙支手让开,
“莫伸手,这东西可是凶着呢!”
“还是活的!”
杨三娘子一惊,果然见那狐子一双眼睁开,有气无力的瞧了她一眼,又闭上了。
穆大道,
“这东西贼精,装死!前头差一点儿让它逃脱了!”
说罢指了它身上的绳子给杨三娘子看,五股的麻绳竟已被咬坏了三股,若不是穆大发现的快,说不得便让它给逃了!
这时节穆红鸾也混着几个弟妹过来,装做一脸惊奇的样儿来瞧,穆大左右瞧了瞧,前头喂兔的笼子还留着,便将那东西扔到了里头,那狐狸躺在里头半晌,终是翻身趴了下来,也不吼不叫低头一心啃咬自己前腿上的绳子。
“他爹,可是要给它解开?”
杨三娘子怕绑久了伤到它,穆大摇头道,
“不必!”
留下几个小的吩咐他们仔细看着,与杨三娘子进了屋便道,
“你快弄些吃食给我!我吃罢了便好带着这东西进城去!”
“怎得这般急?”
穆大应道,
“这东西皮毛十分难得,更难得又是个活物,生得这般好看在家里也留不住,倒不如送城里去,把事儿办了也算了了一桩事!”
真正是好运气!有了这东西说不得能面见官爷,将事儿给办了!
当下忙叫自家婆娘去把银票取出来揣在身上,杨三娘子想起前头癞八的事儿,点头道,
“听你的!”
回身去热饭,穆红鸾跟着进来问穆大,
“爹,那篓里不是还有鱼么?”
穆大道,
“这鱼我也是听人说好吃,却是从来没尝过,不过那狐子便是吃了鱼倒在湖边,我也不知这鱼有毒无毒,却是不敢拿去城里的!”
有毒无毒,穆红鸾如何不清楚,当下笑道,
“爹,爹怕鱼有毒倒不如寻个活物来试试!”
穆大点头称是,
“倒是老大点醒了我!”
提了一条出去,见着村里的狗便扔了过去,见几条恶犬将那鱼几口分食,在那处撒了半天欢儿,半是放心半是疑惑的回来对穆红鸾道,
“也是奇怪,怎得狗吃了无事,狐子吃了昏倒?”
穆红鸾忍着笑道,
“我师父说了,这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说不得这狐子便吃不得这鱼呢!”
可不是吃不得么?一吃就被人逮了!
穆大闻言点头,
“即是仙长所言必是有理的!”
当下放心将鱼交了几条给杨三娘子,
“留一些家中吃,剩下卖进城去!”
几口吃了饭要出门,杨三娘子想了想道,
“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么多银子揣在他身上,又是去办大事儿,杨三娘子不放心自是要跟着的。
穆大点了点头,公婆二人这才收拾东西,出了村紧赶慢赶进了城。
这一去却是天黑才回,穆红鸾见两人脸上隐隐透着喜色,当下心中一动,
“爹,那事儿可是成了?”
穆大过来抱了她举起来哈哈笑道,
“成了!”
说起来也是穆大夫妻时运好,匆匆赶进城去,到了城门口处都排在那处上缴入城钱,却见那后头摇摇晃晃,有一名中年人头带方巾,身着文士袍,这厢文文雅雅踱着四方的步子走过来。
他也是眼尖,一眼便瞧见那笼子里的火红狐狸,越瞧却是越喜欢,忙过来开口道,
“这位兄弟,你这狐子可是卖的?”
穆大常年在城里走动,也练了几分眼色,见这人方巾上头镶了指拇大的青玉,手上端的手暖子虽说瞧不出材质,只那雕功便不是普通铺子里卖的,心知这定是富贵人家老爷,当下恭敬行礼道,
“老爷勿怪,小的这狐子是从山中捉的,却是不买,要当做礼物送了给人的!”
那文士听罢倒也不恼便道,
“即是如此,我给你多些银两买下它,你再用银子去买礼物可好?”
“这……”
穆大面有难色,那文士见状忙伸手去怀中摸,只是他出门从来未曾自己带着钱,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瞧见自家那腕上的一串猫眼儿石来,
“我这串珠子虽说是个玩意儿,但也值几个钱,你瞧用它换如何?”
伸手拉穆大的手,将那串石头放在他掌中,穆大一见吓了一跳结巴道,
“先……先生不必如此,这……这……畜生值不得这么些……”
穆大虽是不认识什么猫眼儿石,但见这一串珠子一个个又圆又滑,搁在手中沉甸甸的,一瞧就不是凡品,他如何敢收!
那文士见状笑道,
“在你眼中它不值得,在我眼中它却是千值万值,这生意可是成了?”
穆大被他强送了一串猫眼儿石,喃喃不知如何应答!
有心不应吧!这一串石头定是价值不菲,买下狐子自是够够的!
若是应了吧,却也实在占人太多便宜了!
那杨三娘子在后头瞧得分明,忙在后头拧了自家男人一把,悄声道,
“他爹,收不得!”
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瞧着打扮是一身富贵,那一串珠子也是十分贵重,但一条狐子便是再好也不值这么多钱。
他们可是没有户籍的流民,别说是达官贵人,便是太原城里的良民也能欺辱三分。
这人若是一时见猎心喜用珠子换了狐子,回头又反悔告到官府里,自家说不得还要惹上祸事!
当下在后头暗暗拧自家男人,
“他爹!收不得,我们快走吧!”
穆大与她夫妻多年,经自家婆娘这么一下,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忙将那将狐子的笼子往自家面前提了提,又把珠子往那文士的手掌中一放,连连摇头,
“老爷勿怪,这狐子只要送去托人办事的,小的实在不能卖!”
说着话两公婆便要走,那中年文士瞧着笼子里的小东西,一双眼又黑又亮正直愣愣瞧着他,倒似能听懂人言一般。
又有那一身的毛,红得发亮实在惹人爱,他自来便爱这些小东西,只可惜家里的小乖乖们因出来匆忙没有带出来。
更有家里还有一个混世的小魔头也爱这些东西,这几日正在家里闹着呢,若是将这小东西带了回去,指不定那小魔王能欢喜起来,自家耳根子也要清静许多。
他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因着他嫌烦让下头人远远的跟着,这厢在城门口停下来与这对夫妻说了一会子话,下头人已是跟了过来。
有那眼尖的一下子认出了穆大,上来喝一声道,
“穆大!”
穆大回头一看却是认识的,当下忙拱手行礼道,
“李二管事!”
却是自家做活处的李二管事,那李二上来看了看笼子里的小东西,他是跟着自家爷们儿多少年了,只打眼一看立时就明白,这是自家爷那毛病又犯了!
这府里的大爷小爷最是见不得毛茸茸的小东西,瞧这红狐子不但一身的红毛柔顺发亮,下头四脚白毛覆趾是个四蹄踏雪,胸口前头那一团白毛更是闪闪发光!
这般好的狐子,也实在是难得!
第十五章 燕长青
李二当下上前对自家爷道,
“爷,这穆大……乃是家里请的木匠,在小的手下做活!”
那中年文士闻言立时眉开眼笑,
“即是如此,那更好说话了,你同他说说,我多给他些银子,让他将这狐子让给我!”
当下回头对自家贴身的小厮道,
“回去拿银子去!”
那李二瞧了信自家爷手上的那串猫眼石,心中暗道,
“这爷真是不识人间烟火的,那狐子再好也是畜生,一个玩意儿,别说是这么一串价值不菲的珠子,便是取下一颗都足足够了,再多就是给这两口子招祸了!”
当下忙拦道,
“爷,这穆大是个老实本份好说话的,您且待小的去同他讲讲!”
“好好好!”
中年文士连连点头,
“好!快去!快去!”
李二这厢过来,那穆大也是在外头跑得多了,如何瞧不出来,见这架势心便往下沉,回头冲杨三娘子低声道,
“瞧这样儿,那位爷只怕便我做工的家主了!”
杨三娘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一听便明白了,回头看了看了背上了鱼,她是个果决的当下一拉自家男人的衣角,
“他爹,那狐子我们不要了,便送给那位爷吧!”
穆大暗暗点了点头,只是夫妻二人想起全靠着这狐子托人办事,如今要是送了人,光靠那些鱼只怕不够看的,心中暗想,
“经了这么一出,那事儿怕是不成了!”
当下面上却是带了些掩不住的沮丧,待到那李二过来,穆大忙强笑着行礼道,
“李二管事,先头不知竟是家主当面,小的不知礼数求家主人莫怪,这……狐子……便当是小的孝敬主人吧!”
李二见状不由哑然一笑,摇摇头伸手拍了拍穆大的肩头,
“你倒是个识相,却不必如此,我们家主子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你应收银子自是要收的,只是我倒是劝你一句,这狐子一个珠子已是天价了,不可贪心!”
穆大也是心里明白的,忙行礼道,
“多谢李二管事提点!”
两人说好,穆大提了笼子跟着李二过去见那文士,李二道,
“穆大,还不快过来见过我们家爷!”
穆大过来恭敬施礼,
“小的穆大见过大爷!前头不知是爷当面,多有冒犯!还请爷大人大量莫与小的一般计效!”
那中年文士便是个好脾气的,当下笑道,
“无妨的,不知者不怪!”
当下转头问道,
“李二,你可是好好与他讲话?不许威逼唬人!”
那李二忙叫屈道,
“爷可是冤枉小的了!穆大前头不识得爷,现下知晓在府上多受爷的恩惠,是自愿要将这小东西卖给爷的!”
那中年文士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那一串珠子给穆大,
“即是如此,还是照前头的价钱吧!”
穆大忙退了一步,两手连摇,
“用不了这么多,爷给小的十两银子便成了!”
那中年文士听了却是沉下脸,喝李二道,
“还说没有唬人,为何人家多的不收,只要十两银子,定是你威吓人了!”
李二苦笑道,
“爷,小的可真没有逼人!”
这位爷也是久居庙堂如何知民间疾苦,这十两银子也够穆大一家子使好几年了,再多不是助人而是害人了!
这话他也不好当着说,见得自家主子硬要给整串的珠子,穆大却吓得连那十两银子也不敢收了,只称要孝敬爷。
两人在这处僵持一番,那中年文士见穆大实在不收,却是又不想白白占了人一样好东西,当下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你前头说是要用这狐子送礼托人办事的,即是如此,你说说要办何事,若是爷能办便给你办了,你将这狐子送了给爷如何?”
穆大闻言却是心里一跳,
“这位爷看样子必是又富又贵的样儿,说不得办起事儿来比那张二保还要牢靠呢!”
穆大这人外头看着憨厚,内里也是有些心眼儿的,见这位爷一问,当下忙将自家的事儿一讲,那位听罢哈哈大笑,挥手道,
“我还当何事,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当下吩咐自家小厮,
“清风,去跑一趟!”
后头那俊俏的小子应了一声,脚下跑得飞快,几息人便没了踪影。
穆大见状忙将那笼子放在前头,
“小的多谢爷相助,这狐子自是归爷了!”
那中年文士哈哈笑,
“你就不怕我诳你!现下将狐子送了我,待会儿事情办不成,我可是翻脸不认的!”
穆大应道,
“爷是何等人物,如何能诓骗小的!”
那中年文士闻言很是欢喜,让身后的明月提了笼子便走,留下李二带着穆大夫妻往那太原府府衙而去,因着前头有清风打头阵,后头李二过去时府衙里的师爷已是将文书取出正在填写。
这厢当着几人的面,问清了穆大家中几口人,几男几女,年纪几何等等,将文书填写好后,又送去里头印了大红的官印,拿出来交到穆大手中。
穆大抖着手接过,却是说不出话来连连给李二与那师爷鞠躬,杨三娘子也是喜得直抹眼,那李二笑着挥手道,
“好啦!天色不早,城门快关了,你们还是早些家去吧!”
两人千恩万谢出来,公婆两人心里激荡也顾不得路上行人异样眼光,两只粗糙的手紧紧握到一处,
“他爹,我们如今是良民了!”
穆大黝黑的脸庞也是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孩子他娘,我们以后可以进城里住了!”
杨三娘子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三张银票,重重点点头,
“嗯!我们还有铜板儿,能在城里赁屋子住呢!”
现下里太原府里的屋子赁一间带着小院的,一月要二十五个铜板儿,虽说贵了些但只要能进城里住,怎样也是乐意的!
说不得,自家出去多洗些衣裳就是了!
公婆二人手拉着手出城回到家中,将这喜事与孩子们一讲,印着大红官印的户籍文书拿了出来,一家子关了门悄悄儿乐!
四丫瞧着宝生被爹扔到了半空中,四脚乱扎嘴里哇哇叫着,一面哈哈笑着一面紧紧抱了穆红鸾的胳膊,
“大姐,城里……城里真有好吃的甜糕糕么?”
“有!多得是呢……”
穆红鸾笑着搂住她,她也是没想到自家爹娘有这般好的运气,遇上贵人便把事儿给办了!
她屈指头一弹四丫的小脑袋,
“馋嘴丫头,只知晓吃!”
四丫也不恼只会憨憨的笑,杨三娘子却是不闲着,带着二丫与三丫在墙角翻箱倒柜,
“即是要进城了,还要把家里的东西早早的收捡起来,免得临了手忙脚乱,丢了东西!”
穆大也是笑着应道,
“不急,我明儿进城时便寻个牙子打听打听,那城里有什么住处,也好去赁一间!”
杨三娘子笑道,
“这家里孩子多,眼看着姑娘们也大了些,屋子怕是要多两间的才成!”
穆大目光掠过正在揪着宝生不让他往身上扑的老大,点了点头,
“他娘说的是,孩子们都大了!”
他是没有想到这事儿能如此顺当的办好!
真是遇上了贵人!
想起来因着事儿生的急,那筐里的鱼也没想到起来送出去,待得明儿入城再去拜谢主人,把鱼捡了新鲜的送进去,庆喜这天儿冷鱼还能多放两天。
穆大这头想着再去谢主家,那头笼子里的红狐子被人小心的抬起了宅子里,用黑布罩着往后院去了。
一众人跟在爷后头将那笼子抬进去,进去见院子里正有一个虎头虎脑,七八岁的一个小娃儿,在青石铺就的院子里头耍着一把刀,只见这把刀舞起来寒光闪闪,锐气条条,竟是一把改小了尺寸的真刀。
这小娃儿生得壮实,一把刀虽说舞的有些没章法,却照样是虎虎生风,引得一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个个都花容失色,提了裙子小心往旁边躲,
“这位小爷的刀法那可是神了,一个不小心便能脱手砸人头上,前头身边伺候的樱儿不是挨了一下子么,现如今头上还包着呢!”
燕韫淓进来见着笑道,
“我的长青儿如今越发的长进了!这刀舞得好!”
那小娃儿正是燕韫淓的独子,大名儿叫做燕岐晟,小名却是叫做长青,见他进来却是收了势子,恨恨将钢刀往地上一扔,
“当啷啷……”
那刀落在青石地面之上,发出一阵脆响,
“爹,这什么破地界儿,又穷又烂!也没人陪我玩鸟斗虫,耍刀射箭,连我的万里云都没有带来,你是要憋死我么!”
燕韫淓好脾气的笑道,
“知晓长青闷慌了,爹特地出去给你寻了个好东西回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
当下让人把笼子抬到面前来,下头人便要掀上头的布,那长青叉腰怒道,
“不许动!你们谁也不许动,这是我爹给我的东西,要掀也要小爷来掀!”
下头人知他脾气,果然都退到了一边,那长青过去一掀那黑布,里头的红狐子立时现了出来,一旁瞧热闹的众丫头婆子立时都惊叹一声,
“这狐子真漂亮!”
长青瞧见也是眼睛一亮,左右看了半晌猛然回头喝道,
“你们都给我离远些,吓到了我的红将军,小爷饶不了你们!”
一众人立时又退了几步,留下燕韫淓笑眯眯瞧着儿子道,
“这东西,我儿可是喜欢?”
“喜欢!喜欢……”
第十六章 小崔氏
长青喜得过去贴着笼子瞧,见那狐子瞪着一双灵性十足的眼瞳警惕的盯着他,他却是半点不怕,自那笼缝里伸手进去摸它,狐狸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嘶,退到角落处,冲他露出满口的细牙。
长青不怒反喜,回头中燕韫淓道,
“爹,你瞧它一身红毛好不威风,又凶又猛,果然是个将军,我这名儿取得可好?”
燕韫淓笑道,
“好好好!你取得名儿自是好的!”
父子俩在这处看狐子,一旁李二却是一撇嘴,也不敢同自家主子讲实话,这狐子分明就是只母的,怎得能叫将军!
只是自家这位小爷是个混不吝,这府上谁也惹不起,叫红将军便叫红将军吧,左右是个畜生,只要主子高兴那容得下人置喙。
长青正吆喝着下头仆人们拿肉喂狐子,里头有那娇美的妇人被人搀扶着出来,见了燕韫淓便笑着行礼,
“爷您回来了!”
又转头瞧见那笼子里的狐狸,却是拿帕子掩了脸往男人身上贴,娇怯怯道,
“爷从那处寻得野物,也不知干不干净,若是惹了病可如何是好!”
燕韫淓还未说话,那小娃儿怒道,
“无知妇人凭地多嘴,我瞧着它倒比你干净!”
那妇人被骂得脸上立时青红一片,却是不敢大声回呛只能转头眼中含泪瞧向燕韫淓,
“爷!”
燕韫淓见状便摆手道,
“无妨的,你若是怕便回去吧!”
那妇人一脸要不哭不哭的被扶回了房去,关上门立时便落下一张娇柔的脸,面目狰狞骂道,
“那小畜生怎得不跟他那痨病娘一样,病歪歪的等死去!”
一旁近身的人劝道,
“夫人切勿动怒!您忘了前头走时老爷教导过您,现时便要忍着让着等着,那位也是捱不了多久的,正要一味的惯着宠着这位小爷,将他给养废了!你再生下个一男半女好好教养,以后这府里还不是您说了算!现下暂且忍着吧!”
那妇人在屋中咬着帕子暗骂了半晌,这才平复了心情,柔声对身旁人道,
“来!扶了我去瞧瞧姐姐,到这太原府都有一阵子了,也不知姐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这厢换了衣裳,重又梳过头,这才领着丫头婆子往外走。
一行人摇摇摆摆的去了正院,到了正院处见那笼子已被抬到了这处,放在院子当中,立在廊下的小丫头见年轻娇美的妇人过来,忙屈膝行礼,
“朱姨娘!”
朱姨娘笑意盈盈点头道,
“今儿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里头有丫头挑帘子出来迎道,
“姨娘来了!”
俏俏生生立在那处与朱翠羽说话。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自打量,朱姨娘生的娇美,又仗着年纪轻这脸上连粉都没有抹,不过拢了一身银白的裙儿,抹胸却是拉的低低地,露出了高耸的胸口来,头发梳了个堕马髻只在下头插了一根水滴的钗子,坠下来有指拇大的红宝石,在她大大敞开的肩头上晃着,衬着肌肤又白又嫩……
朱姨娘也在打量正室这贴身的丫头阿玉,高挑个子,生得是粉面桃腮,唇红齿白,一双秋波眼儿,睫毛又细又长,端得是眼含情眉含笑,身上是鹦哥儿绿的袄子下头鹅黄的裙,却是用秋烟纱做的,三层都挡不住让人隐隐瞧见里头直挺挺的两条玉腿儿……
这两人,一个盯着人胸前,一个盯着人两腿儿,齐齐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下贱货!”
一个恨她出身低贱却是巴上了爷,一心盼着自家主子死了,她好扶正!
一个却是骂这卑贱的丫头,成日价在爷面前晃悠就是想借着自家主子的手好爬上爷的床……
呸!你那主子一死,我头一个便发卖了你!
那朱姨娘却是笑道,
“姐姐,身子可是见好?”
阿玉也笑道,
“夫人睡了一觉刚醒,里头正在同爷和少爷说话呢!”
却是撩帘子让朱姨娘进去了,朱姨娘提了裙子进来,见这屋子上方软榻中正斜斜依着面色腊黄的妇人,削瘦伶仃、气虚急喘的样子是那大病不愈之人。
燕韫淓坐在一旁却是拉着她的手儿,下头那小霸王正端了个果盘吃东西,手里拿个银叉子在里头不停的扒拉,遇上不喜的就拔到地上,弄的一地汁水,一旁的小丫头忙蹲下去捡,他那一对父母竟是没有半点不喜只是含笑瞧着。
上头乃是燕韫淓正室,娘家姓崔,因前头有一位姐姐,便叫做小崔氏。
那小崔氏见她来了便扯了一抹笑道,
“妹妹来了!”
朱姨娘上前见礼,
“给姐姐请安!”
“罢了!坐吧!”
丫头端了凳子过来,朱姨娘坐下,一双媚眼儿却是忍不住的往两人牵着手上溜,燕韫淓浑然不觉,小崔氏瞧在眼里却垂下眼皮,嘴角冷冷一笑,任自家丈夫牵着手,却听儿子正说话道,
“母亲,我让他们把我的红将军抱进来给你瞧瞧!它可漂亮了!”
小崔氏笑道,
“你那红将军初来乍道,在这家中也是不熟,只怕不肯人抱的,你先养着它待母亲身子好了,亲自去瞧瞧它吧!”
燕韫淓也道,
“你母亲身子弱,那外头来的野物,身上不干净,还是等阵子养好了再说吧!”
这话说的朱姨娘嘴角一抽,前头她在外头说这话倒是挨了骂,现下爷倒捡来说,却是无人觉得不好!
心中暗恨将帕子拧得死紧。
长青不得遂意便沉下了脸,很是恼烦的将手里的银盘扔到了一边,那盘子当啷一声响里头切好的果子散了一桌子,崔氏也不恼只是叫一旁的丫头,
“还不收拾了!”
旁边有丫头过来收拾,奶娘过来引了长青下去洗手,崔氏这才回过头来与那朱姨娘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端了茶。
那朱姨娘低头出来,借着迈门槛的机会,斜眼瞧向燕韫淓,却见他只顾低头品茶半点没有瞧向自己,咬了唇出来只得回去自家屋子里生气。
崔氏瞧着朱姨娘的身影消失,这才回头瞧向自己丈夫,似笑非笑道,
“听说前头长青给她没脸了?”
燕韫淓低头把玩她细瘦的手指,怜爱的放到唇边亲了亲应道,
“长青那性子自来便是这样……无碍的!”
小崔氏闻言叹了一口气道,
“也是怪我!身子不争气,也没法子管教他,又念着得他实在不容易,便多有娇惯,将他养成这性子却是我对不住你!”
燕韫淓闻言皱眉,
“你说的什么话来,那有对住对不住的!长青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若不是我有意纵容,你便是想将他养废,我也不会答应的……”
说着话顿了一顿道,
“今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们父子若是不纨绔无能一些又如何保得性命!”
小崔氏又是一声长叹,说起今上想起自己那跳城而死的亡姐,不由的眼角含了泪,
“若是姐姐在便好了!”
姐姐一向贤良,那似现下宫中那一位,只知娇奢无度半点不知规劝今上,弄得如今那宫里乌烟瘴气,不成体统,越发的难看了!
燕韫淓却是冷笑一声道,
“他本性便是如此,以前有姐姐时惧着夏家才有所收敛,现下不过是真面目露出来罢了!”
燕韫淓与当今皇帝燕瞻同出曾祖燕昭一脉,燕昭生子八个,活到成年的却只有燕瞻祖父燕尤德与燕韫淓祖父燕尤淳,后燕尤德为帝传位太子燕煊宗再至燕瞻,论起来燕瞻也要叫燕韫淓一声堂兄的。
燕氏一脉子孙称得上昌盛,且多数能文能武,贤名在外,却弄了一个燕瞻上位做皇帝,此人懦弱无能,偏偏又嫉贤妒能,他心知自家平庸无能比不得燕氏其余子孙,又因着迁都一事引得众大臣暗中不满,生怕他们来个逼宫进谏,这皇帝位子另换个姓燕的来坐,自家岂不是糟了大糕?
这厢便寻了借口将自家几位贤名在外的兄弟打发到了穷乡僻壤之间,这燕韫淓在众位皇亲之中是个性子温良的老好人,本事倒是不显却是因着娶了崔皇后的亲妹小崔氏,引得燕瞻不喜。
燕韫淓也是一个机灵的,瞧着势头不对,趁着皇帝还没有对自己动手,便借着妻子的病要外出寻医,却是远远的离开临安到这太原府来了。
他到了这太原府中也不张扬,对外连姓都改了,扮做一个姓李的富商,家中上下都隐名埋姓住在太原城中,一面为妻子养病一面躲开朝中是非,只将那一个空壳的府邸留给皇帝瞧着。
他本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争名夺利现下虽远离庙堂却又忧心起自家结发妻子的病情来,小崔氏生下嫡子燕岐晟之后便落下了病根,前头开封被围她便担忧长姐,后头闻听长姐死谏跳城而死,却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大骂一声,
“昏君!”
立时昏死了过去,虽说请了名医医治但她这身子一直将养不好,已是隐隐有了油尽灯枯之像。
小崔氏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心知自家时日无多,为了幼子也要早做安排!
第十七章 又得赏
小崔氏便拉了丈夫的手垂泪道,
“妾虽死无惧,只是愧对父母养育之恩,大姐身死我若又去,父母年老失女必伤心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大悲!亦愧对夫君结发十载举案举眉,相敬如宾,倾心独宠却无能报君情深……”
燕韫淓也是泪如珠落执手哽咽,
“环娘莫说生死,你怎能弃我而去,从此冷衾孤枕让我余生怎堪?”
小崔氏应道,
“国不可无主,家亦不可无主……自来都是男外女内,阴阳和合,妾不能尽人妻之职,自是要为夫君打算一番……”
之后却是为燕韫淓抬了一房小妾入府,那朱家本是官宦小吏出身,与崔氏河东大族不可相比,这朱氏女生的貌美性柔,又知书达礼,为燕韫淓打理后宅杂事倒也是绰绰有余。
小崔氏知她出身低,便是以后育有儿女也比不过嫡出长子,又瞧她确是会做人做事,倒也放心将家中事务交给了她,只是随着小崔氏日渐病重,那朱姨娘倒是越发的胆大起来。
自来太原府之后,小崔氏见她越发没有进退,心中冷笑却是不慌不忙,挑了一个身边的阿玉扶持了起来,对自家丈夫言道,
“妾自知时日无多,深恐夫君无人相伴,又惧我儿年幼无人照顾……”
燕韫淓忙道,
“环娘放心,长青是我嫡长子,不日我便上书朝廷请封了世子,以后他便是蒲国公!”
大宁朝行兄终弟及,宗室之中有亲王却是传长不传幼,传弟不传子。
燕韫淓乃是这一辈中的老三,前头大哥燕韫雉,老二是燕韫瓴,义平王之位自燕尤淳传至大儿燕恭,燕恭死后传至三子燕韬,燕韬如今还在位上,享亲王俸禄。
燕韫淓虽只得一个国公的虚名,却是因着名下田产房宅无数,私产十分丰厚,又有娶了河东崔氏女,崔氏本是千年大族底蕴自不是寻常世家可比,小崔氏更是家中嫡次女,嫁妆不可计数,嫁与燕韫淓十年,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生活可谓是又富又贵,比起燕家同宗的兄弟来已算的是头一富了!
君不见,燕氏的同宗兄弟之中虽说俱是高祖血脉,顶着一个宗室的名头,下地耕田,沿街叫卖的都有,开国以来,数代之后,宗室至亲远近不论,也是要有权有财才有荣华富贵可享的!
正是因着如此,燕韫淓自谕家财丰厚,朝廷如今年年战事国库空虚,皇帝又对宗室心怀不轨,惧那燕瞻扣罪名抄家没产,才想了法子远离皇帝,只求安心做个富家翁。
只是小崔氏如今越发病重,倒成了他一块心病,为去妻子心中隐忧,当下修书一封给堂叔燕韬,请他在皇帝面前说项欲立嫡长子燕岐晟为世子,承国公位。
小崔氏见他应下,这心便放了一半想一想又言道,
“我身边的阿玉是个可信之人,你收了她在身边,以后我儿也好有人看顾着……”
小崔氏想得明白,长青年幼不能当家理事,扶那阿玉上位与朱翠羽相斗,拖上个七八年,待得长青成亲理事,任你们如何翻腾也出不了我儿手掌心,若是听教听话分些财产便是,若是乱起心思,自然还有后手等着!
燕韫淓闻言有心想摇头,对上妻子腊黄的脸色却是只能心中长叹,想了想应道,
“由……你作主吧!只是我现下无心纳妾,此事容后再说!”
小崔氏点头,心知丈夫虽说性子温良,但向来一言九鼎即是应了自会遵从,便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说完话,燕韫淓出来见自家儿子取了肉,正在笼前逗那狐子,
“你吃呀……你怎得不吃呀……”
这厢过去伸手摸了摸他头,
“我的儿,这野物都有性儿,逮回家来不吃不喝也是有的,需得耐心些才是!”
长青有些急道,
“爹爹,它若是不吃会饿死的!”
燕韫淓应道,
“无碍的,它饿上几日必是能吃了!”
这一饿却是隔上了两日未食,眼见得小东西奄奄一息倒似要断气的样儿,长青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拉了燕韫淓道,
“爹爹,它要死了!它要死了!它同母亲一样都要死了!”
燕韫淓闻言脸色铁青,
“是谁在你耳旁嚼舌根子的……”
这一句话却是引得燕韫淓勃然大怒,将儿子身边的人一一拉出来问过,却是两个小丫头私下闲话被长青听了个正着,燕韫淓让人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两个小丫头十棒子,往北方发卖了出去,两人下场如何众人自是想也不敢想了!
只是人打是打了,卖也卖了,那狐子却是一日不一如一日,家里的下人们弄了各式的东西放在它面前,那狐子瞧也不瞧,碰也不碰眼看得要不行了。
长青哭得双眼红肿,燕韫淓抱着儿子左哄不成,右哄不成,心下也是烦躁,
“倒是没想到买了个祖宗回来,反倒惹得我儿伤心一场……”
心下很是后悔,口中发话道,
“你们都想想法子,谁要是能让这狐子不死,本公爷必有赏!”
众人面面相窥都不作声,也是该那燕二管事的得着,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儿来,
“爷,小的倒是想起来了,前头那卖狐子的穆大后头又送了一筐鱼来,说是细鳞鱼味美肉鲜,因着家里几位主子都不喜食鱼,小的便禀了大管事作主,将鱼腌了起来……小的想着这小东西喜腥,又是那山里长的没准儿要吃这鱼!”
燕韫淓闻言大喜,
“好!好……快去寻来试试!”
下头自有人飞奔去了厨房,提了几尾鱼过来放进笼中,那小东西果然抽着鼻子,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瞧了瞧,这鱼已被腌过自是没有那般鲜美,不过终是自家以往最爱的东西,忍不住还是咬了两口,这一开口吃起来,自是再不能逞强了,一口接一口转眼一条鱼便下了肚。
“吃了!吃了!”
长青喜得拍手,燕韫淓也是大喜,
“赏!赏!传我的话下去,重赏穆大!”
……
这一晚穆大一回到家进门便喝道,
“老大,快把门关上!”
穆红鸾依言过去紧闭了院门,一家子跟着穆大进了堂屋关门,又转到夫妇二人的屋中,穆大这才自怀中摸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来,一家子都是瞪大了眼。
几个小的长这般大还是真未见十两一锭的雪花银,二丫手快抢一个在手里便往嘴里放,狠狠咬了一口,上头立时现出两处牙印来,
“这孩子……”
杨三娘子忙抢过来仔细擦了擦上头口水,说起话来却是舌头有些转不动了,
“他……他爹……这……这……银子怎么来的?”
穆大笑道,
“我那鱼可是送对了!”
将今日的事儿一讲,杨三娘子喜得双手合什,
“真是遇上贵人了!这下子便是进了城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这几日穆大也是没有闲着,一面做工一面抽了空儿去城里寻房子,这太原府城北住得多是富贵人家,城南自是那凡夫走卒,三教九流杂居之地,按着穆大与杨三娘子的性子必是要去城南的,那处房子也要便宜不少。
穆红鸾却是摇头,
“娘,我们即是要进城住,那还能同村里一般,再住进城南去与这流民村中又有何不同?倒不如选城东或是城西……”
杨三娘子小心翼翼用帕子将那两锭银子包好,一面应道,
“这丫头,有几个钱便要胡闹,城南一个带院的房子不过十五个铜板一月,要是在城东、城西只怕一个月四十个铜板都打不住……”
穆大也是摇头,
“你娘说的对,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有些余钱还是要仔细省着才是!”
穆红鸾心知这两人穷惯了,有了银子也只知藏起来,却不知这财如流水若是不花不用如何能新旧交替,财源滚滚?
瞧了瞧在一旁与四丫打闹的宝生应道,
“爹,宝生如今已是近三岁了,爹便不想让宝生识几个字,认几本书,若他是那读书的料,说不得还能考个功名,若真有那福气我们一家子才算是有了奔头!”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番话说的穆氏夫妇双眼放光,公婆二人对视一眼,杨三娘子忙问道,
“老大,你说……让宝生去识字?”
穆红鸾点头道,
“前头爹不是说么,城北是那富贵人家住的,城西那处房子虽说比城南贵些,住得多是些读书人,外头街上卖笔墨纸砚都要多些,倒不如租了那处的房子,让宝生寻个私塾读书去不是更好!”
杨三娘子被女儿说动了心,若自家这独苗真是有了出息,那一家子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好!好!我们就租城西的院子!他爹……”
回头问自家男人,穆大眉头一皱想得却是多些,
“这自古以来读书的人多着去了,一百个里头也没有一个出息的……”
也不是他看扁自家儿子,穆家往上数八代也没出一个读书人,全是在地里刨食的老农头,只他一个还算有些手艺,算半个手艺人,宝生只怕不是那读书的料!
第十八章 狐咬人
穆红鸾应道,
“爹,多识些字总是没坏处,以后宝生便是不做官,做个教识字的先生又或是衙门里的小吏,又或是帐房先生也是成的,总比一般人要强些……”
穆大闻言沉思良久点了点头应道,
“即是如此,就听老大的!”
待得第二日再进城便去瞧那城西的房子,这城西的房因着价贵,赁的人少,却是比城北的更好赁一些,穆大跟着牙人看了几处,太大的自是赁不起,太小又不够住。
看来看去倒有一处院子,内外两进,前头有院,院中还有一口井,后头还有一个更小的天井,前头一任房主还种了各式花草在其中,瞧着十分雅致。
一问牙人竟是十分便宜,只要二十个铜板一月,穆大心中嘀咕,
“这般便宜也不知是有什不妥当的!”
那牙人惯会看脸色,这院子问的人多了,自是明白客人的心思,当下便道,
“客人不必疑心,我王三做这门行当也是多年,从来不诓人的,也是实话对您讲了,这院子那井里确是死过人的……”
原来这院子本是一位富商前头给外室置的宅子,那外室在这处住了三年身怀有孕,偏偏家里的大妇善妒不肯让人进府,甚还派了人来羞辱那外室,那外室一气之下带着肚子跳了井,那富商畏妻如虎也是不敢多言,只得遣散了仆人,要将这宅子出卖,只是因着死过人却是不好卖,只得挂在牙行里又租又卖免得闲置了!
穆大听言却是连连摇头,
“这样的宅子如何能住人!”
世人信风水,死过人自是晦气,那里能住!
却是又看了几处不甚满意,回到家中与妻女讲起,杨三娘子吓道,
“可不能住那宅子,那女子怀着胎死在井中,心中不甘定是会成厉鬼,这类子母鬼最是凶煞,万万不能住进去的!”
乡野田间,鬼神之说最盛,便是杨三娘子这类妇人也能说几桩奇闻逸事给你听听!
穆红鸾闻言却眼珠子乱转,半晌笑道,
“爹娘,这天大的便宜可是让我们捡着了!”
杨三娘子抬手打她,
“这是便宜么!你倒什么都敢捡!”
穆红鸾却是起身一闪,拱手行了一礼,
“无量天尊,这位善女可是忘了贫道师父乃是无癫真人,大能仙师!”
杨三娘子一呆立时回过味儿来,喜得拉了穆大的手道,
“他爹,我们怎得将这茬给忘了!”
有了仙长出马,什么妖魔鬼怪也是不怕的!
穆红鸾心中暗笑,
“老娘什么鬼头鬼脑的东西没见过,什么子母鬼难道还能比老娘厉害,若不是因着投胎去了一身鬼力,在地府里遇上了必能打得她跪地求饶!”
说起来,她在阴曹地府之中呆那些年,大鬼小鬼也是打了无数,还未怕过谁来!
因是穆红鸾答应请自家师父出马,穆大第二日果然进城将那院子定了下来,牙人好不易将这宅子赁了出去自是满口的答应,双方立了文书,穆大又付过了定钱,专等着仙长上门去驱鬼了。
隔了几日无癫果然上门来寻自家徒弟,穆红鸾将一家子要搬进城里的事儿一讲,无癫点头道,
“倒是好事!如今外头战事吃紧,说不得辽兵南下要入太原府来,你们入城自是好事!”
穆红鸾又说起赁宅子的事儿,
“还请师父出马为我们驱鬼镇宅,徒儿在那宅子里也能住得安心些!”
无癫闻言屈指弹她额头,
“老道士收了你做徒弟,也不知是赔是赚,倒还要给你驱鬼镇宅,你当那鬼真是那般好驱,不损道行的么!”
穆红鸾陪笑道,
“师父法力高强,区区女鬼不在话下,您若是能将她收了,也是功德一件呢!”
无癫无奈叹气,
“真正是欠了你!黄纸、鸡血、香烛却要你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穆红鸾回去与家里父母一讲,约好了这一日穆大做完工不必出城,自在城里等着无癫师徒,若是耽搁久了便在城中住店就是,如今他们身份不同自是能在城中逗留的。
无癫待到天色擦黑,背着一应东西带着自己不省心的小徒弟,自城门进来到了约定之处去寻穆大……
这头却说那城北李府之中,红狐子吃了鱼渐渐有了精神,力气也恢复了些。
长青瞧着欢喜不已,过去伸了手摸它,那狐子懒懒抬头看了看他,极是不情愿的伸出嫣红的舌头舔了舔。
长青大喜忙叫道,
“来人,把笼子给我打开!”
下头人忙上来道,
“小爷,那笼子不能开,若是狐子跑了可不好寻!”
长青闻言骂道,
“胡说!红将军可亲小爷了,我这处有吃有喝,再给它弄个好窝,它必不会走的!”
下头人犹豫不动,这暴躁孩子当下一脚过去踢在人膝头上,
“你敢不听小爷的!”
那下人苦着脸也不敢去揉痛处,忙去开笼子,那狐子见笼门开了,却是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任长青伸手将它抱了出来,
“瞧瞧……”
长青得意洋洋将它抱回自家那屋子里,里头有婆子用上好的绸缎铺在柳条编的篮子里,下头还垫了细棉。
长青放了红将军进去,见它乖乖蜷缩在那处,一身的皮毛在灯下头闪闪发亮,喜得又摸又亲,
“红将军真乖!”
一旁的奶娘见了劝道,
“我的小爷爷,您可怜可怜老奴吧!即是红将军安寝了,我们也去洗一洗早些睡了吧!”
这几日惦记着这小东西,连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肯睡,弄得这身边伺候的一干人没一个能消停的,今儿可算是能歇一歇了。
长青点了点头,冲一旁的丫头嚷道,
“给我瞧好了!若是让红将军少了一根毛,打了发卖出去!”
小丫头战战兢兢应声,忙过来不错眼盯着篮子里的狐子,长青去净房中洗完回来躺在床上也是不许人吹灯,在床上盯着那狐子良久才睡去。
那红狐子老实了两日,每日吃饱就睡,睡好便懒懒四处走动,长青也不许人关着它,每日只跟着它在院中走动。
这野物性子谨慎有些响动便仓皇四顾,院子里人人行走都要轻手轻脚,一个不慎被那位小爷一脚踢来倒是小事,动不动罚跪挨打却是受不住的。
待到这日一早,吃罢饭后长青便提了那篮子将红狐子装着往正院去,奶娘拦道,
“我的小爷爷,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长青用手一扒拉,
“前几日你们拦着,现下我的红将军听话了,昨儿也洗过毛啦,我要给母亲看去!”
奶娘拦不住他,无奈只得跟在后头瞧着他进了正院,小崔氏如今越发的病重,连床也下不得了,听说儿子来了却是强撑了病体,半靠在那处等着儿子揭帘子进来,眉眼带笑的问,
“长青,把红将军给母亲带来了么?”
一旁的丫头见那篮子硕大,小爷进门吃力待要伸手,却被他瞪眼道,
“滚开!”
喝退了人,自己提到母亲面前献宝,
“母亲,你瞧我的红将军可是十分漂亮!”
小崔氏见那狐狸果然毛发晶莹,面目讨乖,也是伸手去摸它,
“果然是只好狐狸!”
那红将军原本乖顺蜷在篮中,被小崔氏一摸便抬起黑润的鼻头细细闻她,因是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药味很是不喜,头一缩大尾巴一撩却是将嘴藏了进去,不想理会她。
小崔氏见了笑道,
“我儿的红将军是个有灵性的!”
长青见状却是大怒冲那小东西喝道,
“红将军,这是我母亲,你不可对她无礼,还不快快抬起头来!”
那狐子似是听懂了人言,抬头冷冷瞧了一眼长青,半起身转了个圈却是换了屁股对着小崔氏,长青更是怒气冲天,伸手一把揪了它的脖颈子,
“你给我转过来!”
那狐子被抓了颈子,疼得不成,忍了这些日子终是忍不住了,也是爆发出来,扭身回头冲着长青发出嚯嚯威慑之声,后腿儿反过来蹬他,那细皮嫩肉的手上立时起了几道抓痕。
小崔氏见状忙伸手拦儿子,
“长青快放手!”
说时迟,那时快,这狐子突然一挣,脱了长青的掌握却是一口咬到了小崔氏的手上,
“唉呀!”
众人惊得都叫,那狐狸咬了人却是跳下地来,一溜烟儿的往外头跑去,
“快捉住它!快捉住它!”
众人乱做一团,有上前去查看主子伤势的,有追着狐子出去的,有被狐子自裙下掠过吓到惊声尖叫的,待到燕韫淓匆匆过来时,只见着妻子手上的伤与嚎啕大哭的儿子,那狐子却是丢了!
小崔氏被咬了一口,手背之上一圈牙印,破皮流血,却是强忍着痛抱着儿子哄,
“长青!长青!别哭!别哭!”
见丈夫来了才将儿子交了出去,燕韫淓见状也是又气又急,忙命人请大夫,大夫请来一瞧倒是皮外伤,待到将伤口包扎好,又哄好儿子之后,那狐子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长青闻言又有哭闹之势,燕韫淓忙连声下令,
“这府里府外都给我仔细寻去!”
第十九章 驱宅鬼
一府人将这犄角旮旯寻了个遍,翻江倒海的寻那小东西,却不知那小东西也是灵性的,早几日在院中乱窜时已是瞅好了退路,这厢咬了人便跳出去奔那后园而来,转到假山后头有一处干涸的池塘,下头排水的洞口年久失修早已破败。
那小东西探头在里头看看,便一脑袋钻了进去,身子连着几扭已是钻过了洞口,到了墙那边。在暗处藏身许久,只听得墙里头呼呼喝喝,人来人往,长青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那狐子却是蜷缩了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隔了多久,待得喧嚣过去,这才探出了脑袋。
这墙外也是人来人往,狐子在人群之中瞧来瞧去,却是瞧见了那墙角边一个大布口袋依在那处没有扎口。
它悄悄过去趁人不备便钻了进去,刚刚藏好身子,口袋便被人扎了口提起来背在身后,一股子熟悉的味儿传来,狐子心里一跳,缩紧了身子一动不动,任人将自己忽忽悠悠带了出去,离那李府是越来越远。
耳听得一阵喧闹之声,鼻子里头各味杂陈却是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市,又左转右拐到了人少之处,听得外头有一把清亮的声音叫道,
“爹!”
那狐子一惊,四爪发麻,双耳倒耸,鼻尖乱抖,这声音……这气味……它如何能不记得!
背着它这人,是将它带下山之人,说话这个却是将自己砸昏之人!
这狐子心里明白的很,
也不知倒了什么霉,竟又落到了这一家了手中,难道这一回小命倒要断送在这处了?
它前头在李府之中乖觉听话,倒是不怕那大呼小叫的毛孩子,不过装个样子寻机会逃走,只是这用石头将自己砸昏之人,它却是心中惧怕的,那小丫头下手十分狠毒,再落到她手里说不得又要被卖一次了!
这布袋里它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奈之下只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以防人发现,听外头说话道,
“仙长有礼!”
“嗯!不必多礼,我们还是快些办事,也好趁天黑前离城!”
三人疾步快走,又是左拐右拐,穆大在前头带路走了约有两柱香的功夫,便到那院子门前,无癫老道士立在这处抬眼观瞧,见这宅子上头确有灰气弥弥,当下冲自家徒弟道,
“把家伙什儿摆出来!”
将带来的雄鸡取冠上血,混上墨汁画好黄符,以桃木剑挑起,推开大门进了里头,果然察觉那院中井口隐隐异动,将黄符点燃抛下,口中念念有词,脚下七星步连踩……
这一番比划足足半个时辰,无癫才收了功,抹去头上的汗对穆红鸾道,
“这女鬼也是可怜,她在世上无亲无故连香火也无人奉敬,我虽送了她入地府只怕也要受小鬼儿欺压,你们住了这房子也算是与她有三分缘分,以后每逢年节也是烧香焚纸给她,让她在下头日子好过一些!”
穆红鸾闻言点头,
“师父放心!这乃小事一桩!”
地府的规矩她最是明白的,包那母子两鬼不受欺负就是!
穆大这厢对仙长是千恩万谢,老道士办完事也不愿留下,摸着徒弟脑袋道,
“这几日你家中有事,便许你懈怠些,我隔六日再来寻你!”
“多谢师父!”
穆红鸾送走了无癫,听外头鼓响却是城门将闭,只是这处离城门有些远,他们父女又没有老道士的轻身功夫,现下匆匆出去只怕赶不上还要被巡城的衙役问住,便对穆大道,
“爹,我们不如在这宅子里将就一宿可好?”
穆大对仙长自是奉若神明,如今这宅子被仙长做过法后便鬼怪尽去,他放心的当下点头道,
“我前头来瞧过,屋中床铺俱在,东西很是齐全,倒比住客栈省钱!”
父女两人径直进去寻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打开柜子果然见里头还有铺被之类,只是存放的日子久了有些霉味儿,这是前头仆人们走的急留下的。
穆大父女这时节也不嫌弃了,穆红鸾拿出来抖弄一番,穆大便打水擦洗桌椅。
不多时收拾干净,穆大去寻厨间生了火,对女儿道,
“我那袋子里还有午时剩下的干饼,你去拿来,今儿晚上我们对付一顿便是!”
穆红鸾应声去开那立在墙角的布袋子,一伸手却是抓着一把毛茸茸的东西,
“咦!”
手上用力揪着那狐子的后颈将小东西提了出来,看清是什么却是双眼瞪大,
“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东西被抓在她手里,心中惧怕立时吱吱乱叫着,身子乱扭,只是穆红鸾抓得牢实,又暗用内力,任狐子如何挣也挣不脱,惹急了反口要咬,被她伸左手一把捏住了尖嘴,上下颚一合,险些咬到了自家的舌头。
那狐子忙伸前爪子去挠,却听得耳边那小丫头阴恻恻道,
“你若是敢抓伤了我,今儿晚上便剥了你的皮,把肉炖了吃!”
那狐子一愣,瞧见这小丫头冲自己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咧嘴时露出两边尖尖的虎牙,那模样倒比山里的狼更渗人,吓得它两个小爪子捂在她手上,却是一动不敢动,只露出两个水汪汪的眼睛,嘴里呜呜哀求着。
穆红鸾见这小东西很是灵性果然听懂了她的话,心中暗诧面上却是不显仍是恶狠狠道,
“要我放手也行,你不许咬我,更不许跑!”
那狐子呜呜叫着,小眼眨巴眨巴,穆红鸾见它果然是听懂了,这才缓缓放了手,那小东西四条腿儿缩到一起,吊在她手上可怜巴巴的瞧着她。
穆红鸾手一抖将它扔到地上,它也不敢跑伏在那处一动不动,看着穆红鸾把袋子里的干饼寻了出来,
“跟着过来!”
穆红鸾在前头走,那狐子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到了灶间穆大已升了火,一眼瞧着女儿身后跟着的一团红毛小东西,
“这……这不是那红狐子么?怎得到了这处!”
前头宅子里人进人出的,叫叫嚷嚷的都在寻这小东西,它怎得跑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应道,
“它藏在爹你的布袋里,被带到了这处!”
穆大闻言一拍脑袋,
“这小东西倒是个机灵的!”
撕了小块饼喂它,那狐子瞧一眼穆红鸾,小心翼翼过来用嘴叼了,放在地上用前爪按着,使嘴撕着吃。
穆大瞧它那样儿有些犹豫,
“要不将这小东西送回去吧!”
红狐子一听,却是身子一抖,抬起眼来乞求的瞧着穆红鸾,穆红鸾斜眼看了它半晌才应道,
“送回去做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它是凭着本事逃了出来,便还它自由之身吧!”
穆大闻言心中暗想,
“这小东西不过是富贵人家的一个玩意儿,我前头送鱼进去得了赏,那园子里多少人眼红眼黑的,平日做事都要暗地里下绊子,现下我再送了狐子回去,指不定招多少人恨呢……女儿倒是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穆大点了点头道,
“红妞儿说的是,明儿我们出城便带它走,说起来它对我们也是有恩,若不是因着它家里的事儿还不能这般顺当办好,即是逃出来便还是放它回山林去吧!”
穆大自家不觉得,自从女儿受了仙长点化一下子开窍之后,家里大小的事儿,他都要问过老大,私心里早就认定但凡老大说的都是有理,照着做准是无错的!
即是老大说不送回去便不送吧!
父女两人就着清水吃了几口饼便在这宅子里歇下,一间屋子里铺了两床被子,穆红鸾一床,穆大一床,父女两人便在这处凑合一晚。
那狐子见两人躺下睡好,自家在地上转了转眼珠子,
“这夜冷天寒,在城里出去被人逮着就是死,这小丫头凶虽凶却不会害自己性命,倒不如在这处呆一宿!”
这畜生旁的不会,观言察色最是厉害,人对它有无伤害之意,它最是明白的。
当下伸爪子扯着垂下的被角爬了上来,悉悉索索凑到两人中间,寻了一处暖和舒服的地儿蜷缩了身子睡下来,
“呼……”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处倒是比那竹篮里睡着舒服,不多时两人一兽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到了天大亮,穆大睁眼一看时辰不早了,忙起身穿了鞋,跑到外头街上买了两个饼回来。
“红妞儿,你在这宅子里呆着,等着爹下了工便带着你一起回去,无事不要乱跑!”
穆大叮嘱几句,这才匆匆去上工了。
穆红鸾迷迷糊糊听了一耳,眼都未睁一下又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却有些不踏实,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家又回到了地府之中,那些个大鬼儿小大鬼把她往一个巨大无比的石磨子上拉,
“红娘,你罪孽深重,需受那碾压之苦,还不快快躺上去……”
这厢强压着她躺在那磨子上头,一旁小鬼儿齐齐发声喊,便有千斤巨石压了下来……
“啊……”
穆红鸾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呼……呼……呼……”
一抹头上的汗水……
第二十章 崔氏去
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瞧见胸口上压着一个红毛团子,
“去去去!”
把那睡得正香的小东西推了下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呼……”
那狐子软绵绵,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半晌才醒过神来,嘤嘤叫着又挨了上来,穆红鸾很是嫌弃的推了它一把,
“我还当你昨晚走了呢!”
“嘤嘤……”
小东西叫了两声,温顺的伏在她手边,穆红鸾也不理它,自己穿衣下床见屋中的桌上放了两个饼,知晓是穆大留给她的,伸手一摸还有些温热。
这才转身出了屋,打了井水洗脸,拿了一块饼坐到屋前台阶上吃,一旁那小东西又凑了过来,
“嘤嘤……”
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你,大尾巴不停扫着,穆红鸾骂道,
“你倒还赖上我了不成!”
“嘤嘤……”
尖嘴儿凑过来在她腿上蹭了蹭,见她不理便伸爪抓了抓,
“别抓我裤子,要是弄破了仔细你的皮!”
“嘤嘤嘤……”
“好了!好了……给你!”
撕了一块扔给它,见那狐子吃得香甜不由又骂道,
“你也是个贱的,那家里有吃有喝,顿顿不少肉,还有人伺候你都不愿呆,偏要在我这处吃干饼,不会享福的东西!”
“嘤嘤……”
狐子吃罢饼甩着尾巴,又眼巴巴的看她,穆红鸾又骂,
“你个子小小肚子倒是不小,统共才两个,你吃了我吃什么!”
“嘤嘤……”
“好啦……好啦……走开……”
“嘤嘤……嘤嘤……”
“闭嘴……给你……”
……
一人一狐在这宅子里玩闹了一日,待到穆大下工回来,这才跟着出城回家。
回到村中,穆红鸾用竹篓背着那狐子往山里走了两里,在这处将它放了出来,这厢弯下腰来拿手指头点它鼻头道,
“你偷我爹的鱼吃,我们拿了你去换钱,现下呢……又将你送了回来,我们这样也算得扯平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以后你自在山里快活,我们也自在城里过活,两不相欠啦!”
那狐子倒似能听懂她言一般,听完话跑了两步回头冲她点了点头,这才四脚频翻,钻入那草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穆红鸾瞧着它远处,转身背起了竹篓回了村子。
这厢她将狐子放了,那李府里却是闹翻了天,小崔氏这一夜过得很是不安稳,白日里被咬了一口虽说是外伤,但因着受了惊吓,到夜里竟然发起高热来。
这一发起来便不得了,身上滚烫,两颊绯红,嘴里说起胡话来了。
燕韫淓守在旁边彻夜不眠,到了天亮小崔氏的高热才退了下来,睁开眼瞧见他头一句却是,
“夫君,我……我昨儿做了个梦!”
你道那小崔氏梦见了什么?
却是梦见自家死了,一身寿衣躺在棺材里恍惚间也不知为何,竟又能坐起身来了。
身子轻飘飘忽忽悠悠也不知转到了何处,回过头来自家儿子长青已是变做了高高的个子,长成了大人,一身银盔银甲坐在他的千里云上头,身后一众兵将簇拥,很是威风凛凛,冲着她抱拳行礼笑道,
“母亲儿回来了,儿建功立业,杀敌攘边,为母亲争光呢!”
小崔氏喜的就要上前去抱他,
“我儿辛苦……”
话还未完,却不知从那里射来一只暗箭,
“咻……”
一声直直冲长青胸口而来,小崔氏吓得惊声尖叫,却是迈不开脚,动不了手,眼看着那箭就要射入长青胸中,却听得耳边有清脆声音喝道,
“你敢!”
斜刺刺过来一只长剑,
“当……”
一声将那箭挡开,救了长青一命,小崔氏大喜抬眼观看,却见这救命的恩人乃是一位姑娘,生得凭地好看,修眉凤目,丰唇皓齿,细腰长腿,一手持剑一手却是抱了一只红狐子,小崔氏开言问道,
“救命恩人乃是何人?”
那姑娘摸着怀里狐子只是不说话,小崔氏还要再问,却见那姑娘怀里的狐子一口咬来,立时将她吓醒,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睁开眼瞧见丈夫在身边守着,
“环娘,你……你可醒了!”
燕韫淓牵了她细瘦的手,入手一片冰凉,想起前头大夫的话,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小崔氏见状心知肚明,当下勾唇微笑,
“夫君且勿伤心,妾身自知福薄命浅不能长伴夫君左右,成亲十载得君一心相待,妾身死而无憾……”
夫君两人细细私语却是依依别情,不忍相离,相对饮泣!
到最后小崔氏提起自家那梦来,这厢细细讲了那梦与他听,临了紧紧抓了燕韫淓的手道,
“夫君,妾身只觉此乃上天警示!夫君切记,长青日后必有大劫,须得那抱狐姑娘才能躲了劫难,以后……以后长青娶妻……无……无须……无须大……大富大贵,也勿用贤良……温顺……只……只要一心待他……便足矣!夫君切记!切记!”
燕韫淓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含泪抱着她哄了许久,见她终是精力不济睡了过去,这才小心放下,放轻脚步出来,小声的吩咐垂头立在一旁的丫头婆子们,
“小心伺候着!”
“是!”
下人轻声应是,燕韫淓自己过去便在那软榻上合衣闭眼,只觉得不过刚刚合上眼,没有多久里头阿玉便撩帘子出来,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伸手轻轻碰他肩头,
“爷!爷……”
燕韫淓本就没有睡实,猛然一睁眼,
“什么事?”
阿玉咬着唇强忍了悲意,
“夫……夫人……”
燕韫淓忙翻身坐起,鞋也顾不上穿了,急匆匆进去却见结发妻子端坐在床头,双眼晶亮却是嘴角含笑,见他进来便唤道
“仲谦!你进来给我梳梳头!”
燕韫淓见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呆在那处重重吸了三口气,才将那心头涌上的悲怆强压了下去,僵着脸扯了一个带着哭意的笑脸,抖着手去妆台拿了一把象牙的梳子,过去一面为她梳头一面轻声问道,
“环娘,可是有话要说?”
小崔氏点头道,
“把长青叫来吧!”
外头自有人出去急匆匆跑到侧院中将燕岐晟叫了过来,这孩子得了信儿撩帘子进来却是不明白什么事儿,见母亲神采奕奕的冲他伸手,立时一脑袋扑了过去喜欢道,
“母亲!你好了么?”
小崔氏爱怜的低头亲了他一口,
“我的儿!”
为娘实在舍不得你啊!
强忍了悲痛,细瘦的指尖抚过儿子红肿的眼皮,
“我儿还在想你那狐子么?”
长青气得摇头,
“不想……”
顿了顿又攒紧了小拳头,
“它咬母亲,儿要抓了它剥皮!”
小崔氏笑,燕韫淓在一旁强扯了嘴角,眼角有泪滑下,忙转过脸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小崔氏趁这时却是凑到长青的耳边低声道,
“长青,记得母亲的话,以后这内院你可信之人便是孙嬷嬷,外院有崔六甲,其余人等便是阿玉……你那奶娘也不可全信……记住了么?”
长青抬起小脑袋很是疑惑,
“母亲?”
小崔氏瞧着自家儿子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小眼儿又晶又亮的看着她,心里实在酸了不行,一把抱了他哭道,
“我的儿……我的儿……娘真……真是舍不得你啊!”
小小的那么一团,折腾了她足足三天三夜才生下来,那时节她都以为撑不过去了,神情恍惚躺在那处,只听得耳畔哇哇大哭之声,倒是一个激灵人清醒了过来,转过头去瞧见了长青……
这小人儿生来便是个脾气大的,哭起来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小拳手乱舞,慌得她强打了精神要去抱她!
一面硬逼着自己喝了几口参汤,一面暗暗道,
“这般大的脾气,以后也不知那家的姑娘受得住……总要为了他多捱一阵子……”
就是为了他这么硬生生的撑着,一撑便撑到了如今,到了现下她终是撑不住了,再舍不得都要撤手,只是她如何舍得……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管你穿衣吃饭?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瞧你读书认字?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管着你的小脾气?
长青……为娘走后,你哭起来又有谁来哄你?
长青……我的儿……
崔环娘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是化做一声无奈幽怨的叹息,
长青……我的儿啊……
长青……
小崔氏又拖了一夜,待到天明鸡叫一声之时,终是咽下最后一口气,在丈夫的怀中撒手人寰……
燕韫淓怀抱着发妻自清晨直坐到午时,一旁的下人们瞧着实在是不成了,燕大跪到一旁哭劝道,
“爷,夫人已是去了!爷还是让她好好儿走吧!”
燕韫淓呆愣愣任众人将小崔氏的遗体抱到一旁,换下身上衣物,擦洗身体之后再换上预备好的寿衣寿鞋,这才放入棺中入敛。
大管事燕大神情肃然,有条不紊安排众人忙碌小崔氏后事,府中灵堂搭好,道士和尚请到,焚香燃烛,白衣素缟,府中上下众人皆泣,只长青不知就里,近到棺前去拉母亲的手,
“母亲,为何在这处睡觉,又窄又小,连被子也没有……”
第二十一章 闹灵堂
奶娘见状脸都白了忙过去抱他,被他怒而挣脱,却是对近前之人拳打脚踢,见那牌位上写了崔氏环娘,心中也觉得不好,上去一把揭了,又去扯那堂前白幡,有婆子上前阻拦,
“我的小爷爷,可不能这样……”
却被长青一把推下台阶,重重摔了下去,堂上一片惊呼,倒将那后头木然呆坐的燕韫淓惊了出来,过来一把抱了儿子,这才放声哭了出来,
“长青……长青……长青……你母亲……母亲……她去了……”
长青一愣问他道,
“母亲……去了,去那儿了?”
燕韫淓哭道,
“你母亲……死……死了!”
燕长青这才恍然,他年纪小却也知晓人死便是撒手而去,似他那温和威仪的大姨母一般,从此以后再不得见,也似自家养得小灰一般,四腿儿僵硬,牙关紧咬着舌头,倒在草丛里头,再不能摇头摆尾跟着他四处乱跑了……
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一旁众人皆相劝,燕大管事却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能哭出来了!
他是这府中老人,国公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在临安城中也是人尽皆知,如今夫人故去,国公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怕是郁结于心不能发泄,若是日子久了要伤身子的。
小爷只不过九岁,亲母已亡若是生父再有事,这偌大的家业何人能持?
难道还要靠着那出身低微的姨娘么!
现在能哭出来才好……哭出来才好啊!
主家有丧下头雇佣众人自是不能再做活,管事的出来将话一讲,却是放了这些人三月长假,又将那活给了账
“这账都是按着全工结的,你们若是愿等便等,若是不愿等便自去寻活计就是!”
众人心知这世道寻这样慷慨的主家已是难得,又何况乃是主母逝世,如何能弃!
当下都连道,
“容小的们去给主母叩个头,待日子到了便又回来就是!”
这厢众人进去悼念一番,才出来各自散了。
出了这事儿倒是遂了穆大的心意,得了空闲将家中一应东西,陆陆续续搬到了城里赁的宅子中来。
待东西终是搬好,又将村子里的院子让给了一户新搬来的人家,一家七口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之中,离开了流民村入了太原府。
到了这宅子因着家里宽敞便将后院三间房分了给老大几姐妹,穆红鸾与二丫独占一间房,三丫与四丫同一房,外头那院子东厢住了穆氏夫妻带着宝生,西厢却是放着杂物待到宝生大些再给他。
几个小的在流民村里呆惯了,猛然进了城住上了这么好的宅子,却是兴奋的睡不着,宝生与几个姐姐也是在一处睡惯了,这下子被分了开来,却是一劲儿往后院跑,杨三娘子拎着他就是一巴掌,
“现下同以前不同了,可不许不管不顾的往姐姐们房里跑了!”
眼看着老大进八岁了,渐渐的大了,这模样也是越发的肖似自家那婆婆,杨三娘子更是越发对她上心了,私下里对穆大言道,
“如今我们进了城,自是与以前不同了,可是要寻个人来给家里的孩子们捆脚?”
穆大听了却是连连皱眉,
“这捆脚最伤女子脚腿,要是捆了脚路都走不得了!”
好好的小女郎如何要受那罪?
杨三娘子应道,
“我也是想着脚小好看,家里的姐儿们好说婆家,老大今年可是进八岁了!”
这时节连年的战乱,富贵人家的姐儿们都是嫁的迟,生怕男方有个三长两短,倒害得自家女儿守寡。贫穷人家却是反着来,早早将家里的女儿嫁出去,也好省一口粮吃,更能有一笔彩礼得,更有早早嫁人早早生娃,也是防着孩子不好养,多生几个!
穆大连连摇头,双手连摆,
“休要提这一桩,现如今这年头能活下命来才是最紧要的,少弄那些自己受罪的事儿!”
自家红妞儿生得似她祖母,模样少见的俊俏,便是性子躁些也是个顶顶好的小娘子,以后如何会愁嫁!
捆得什么脚,平白受罪!
这事儿却是被他一力压下绝口不提,穆红鸾几姐妹不知自家逃过了一劫,却是每日里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穆红鸾除去练功,每日里无事便教几个妹子绣花缝补,那二丫是个性子温和又坐得住的,连着练了三个月,那绣品已是有模有样了,穆红鸾瞧了赞她道,
“二妹妹这手艺再隔上一阵子,便能青出于蓝了!”
几个妹妹虽是不懂青出于蓝这句话,二丫也知晓是大姐赞她,当下红了脸应道,
“多谢姐姐教我!”
穆红鸾道,
“你也不必谢我,以后你练好了,绣些东西拿到外头卖去,家里也是进项,我们也跟着沾光!”
家里有银子使倒是小事,以后嫁了人有一门手艺在婆家也要被人看重几分的!
穆红鸾虽是未嫁过人,但见识却是半点儿不缺,以前院子里被婆家卖进来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小女子在婆家若是说不上话,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有一门手艺傍身自家也硬气些!
当下又教训两个更小的,
“你们也要好好学一学以后有你们好处!”
私心里是想教她们识字,只是现世这局面女子识字的少,太出格易引人注意,以后慢慢来便是!
三丫与四丫却是不喜这个,又不敢忤逆大姐,只得苦着脸点头,那手指头戳了无数窟隆眼儿也不敢哭!
二丫得了这话,更是发奋习练,若不是穆红鸾拦着,杨三娘子又担心太过费油呵斥了她,只怕是夜里挑灯也要做的。
一家子欢欢喜喜住进新家,那杨三娘子也是将前头穆红鸾的话放进了心里,待在这处踩热了地皮,果然便催着穆大去打听先生的事儿。
穆大自然也是当成大事,靠着一双肉脚走遍了太原府各处,寻访那教书十分厉害的先生,却是果然让他问到了一个,是那住得隔了三条街一位姓文的先生,早年中过举人,后头回来办了私塾,穆大去问过,这位文先生是个严厉的,教了不少好学生,只是束脩却是要的十分高昂。
“每月里要有一两银子,一日三餐也不管饭,还需自己带着!”
“竟是这般贵?”
杨三娘子很是吃惊,
一个月一两银子,那家里攒下的银子只怕够不了宝生学两年的,这还有一大家子嚼用呢!
“他爹,你看……这事儿……”
却是拿不定主意了,有心想咬一咬牙把儿子送进去,却实在供不起,真送了进去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要想考功名没得十年八年如何能成?
穆大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起身撩帘子叫,
“老大,进来!”
穆红鸾跟三个妹妹在院子里陪宝生玩儿,听了唤便过去爹娘那屋子里,穆大将自己在外头打听的话一讲,她却是展眉笑道,
“爹娘不必为这事烦恼,我们前头是想让宝生读书来着,不过这读书可不比其他,总要循序渐进才是,宝生还小又野惯了,只怕是坐不住的,那文先生严厉,他若去了只怕受不得管,又是从未识过字的,一下子那里能读得进去岂不是要白白费了银子……”
说话又顿了顿道,
“依我瞧着倒不如就近寻一个先生给他启蒙,也不必学问多大,只要性子好便成!”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老大说的是,宝生野惯了,在家里又宠着的,先生管得太紧害他怕得不愿学书,倒让我们这一番心思白费了!”
穆红鸾点头道,
“自是应如此,先学些易懂的以后他读得好了,再选个好先生送去,家里银子也要松裕些!”
杨三娘子见父女二人说的有理,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他爹……你明儿去寻一寻这附近的先生吧?”
穆大应道,
“这远近我都问过了,却有一位吕先生是个性子好的,家里教了几个学生,束脩也不贵只得二十五文一月,只是我先时听人说这先生教学生是个怪的,刮风下雨不教,逢年过节倒要让人去学,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章程……”
祖上八辈没有出过读书,这样教法却是从未听说过的!
穆红鸾闻言却是道,
“不过爹爹再去打听一下!”
穆大答应了趁着现下无事便又出了门,隔了一会儿回来道,
“那吕先生教得果然与旁人不同,刮风下雨虽不让去学堂但却要做诗赋词的,逢年过节是带了学生到外头体察民情……”
穆红鸾听罢倒觉这先生是个妙人,当下应道,
“即是束脩不贵便让宝生去试一试,若是不成再换人就是!”
穆大点头应是,三人定下了宝生的事,这才出去升火做饭,待天黑上床,一夜无话。
第二日穆大到那吕先生处言明来意,那吕先生是个来者不拒的,倒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隔一日穆大便提了二斤肉并一盒八宝的果子,带着宝生拜了师。
再一日宝生便背了姐姐们合力做的书袋,里头装了一本儿花了十个铜板儿买的三字经,五个铜板儿买的笔墨纸砚进学去了。
第二十二章 战事起
那吕先生果然是个灵透之人,教学与众不同,知晓宝生自城外流民村来必是闲散惯了,便将他编入小小班中,伙着三五个同窗也不受拘束,每日里学一个时辰又玩儿一个时辰,在那院子里爬树摘花,顶牛摔跤玩得不亦乐乎。
那吕先生兴致来时还要自家沏了茶在一旁鼓掌叫好,宝生自进了城每日里在家中只四个姐姐管着,时时还要因着调皮挨上大姐的一顿揍,日子过得很有些苦恼。自进了这学堂便如鱼儿入了水一般,在先生的纵容之下过得快活无比,因此每日里早早吃罢饭也不用人送自己一溜烟跑着去了,回来也是嘻嘻哈哈十分欢喜。
穆红鸾见状便随口考他几句,倒也能对答上来,让他背书也能磕磕绊绊倒些出来!
穆大与杨三娘子见了不由的喜出望外,杨三娘子抱着儿子亲得不停,嘴上夸着宝生,心里却是暗暗念道,
“我们红妞儿受了点化不同常人,听她的话果然不错!”
若是寻那严厉的先生,我儿定是没有这般快活的!
这厢安顿好儿子,杨三娘子与穆大仍旧出去寻零活儿做,待到了午时穆红鸾在家里做了饭给妹妹吃,又用瓷罐提着出门走上百步送到吕先生那院子里给宝生用。
这日子过得有几分平静,只是外头时时有战事消息来,却是前头处处吃紧,城中百姓难免有些人心惶惶起来。
“你们可是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那辽兵这一回势子凶猛,却是自河间至真定,又是往太原府来了!”
众人一阵惊呼,
“河间府驻守的关固,关老将军怎得不抵挡?”
关老将军乃是大宁朝有数的几位沙场老将,如今他虽是年老却是廉颇老矣,饭尚能一斗!
关老将军身强力壮不输少年,老将军行兵向以稳健擅防著长,这么些年来也亏得他驻守真定才能防了辽兵入境。
相当初辽皇领兵入大宁境时,却是因着使了大量金银财宝买通太尉刘通,一纸兵部行文将那关固调回京城述职却是借机下狱,又趁他离了边防将手下兵将调离,才放了辽皇直入了中原腹地,事后燕瞻虽说将关老将军官复原职,但那刘通却仍是在太尉职上稳如泰山,却是令得朝中上下,文武两班大大的不满,只那刘通如今权势朝野,皇帝又偏听偏信,实在奈何不了他!
现时辽兵又入侵边境,兵入真定与关老将军两军相峙,关老将军稳守稳固寸土不让,辽兵如那牛啃南瓜下不了嘴,这厢便分出一兵由辽皇叔耶律布布率领,往太原府扑来。
这茶舍之中有那消息灵通的将话一讲,众人听了都是暗暗变色,如今朝廷软弱,以至的百姓遭殃,听闻得辽兵入境要攻太原,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不过也有那胆子大的言道,
“辽兵有何可怕,想我太原府城高池深,兵强将广,辽兵若敢来犯必打他个落花流水!”
“正是……正是……”
有人在下头悄声嗤道,
“那朱又良就是个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能到太原镇守是花了银子的……”
“是啊……是啊……还是趁着辽兵未到,想法子逃吧!”
百姓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那胆小的也是急忙忙回去收拾东西要快些逃走。
穆大在外头听了满耳,回来讲给家里人听,杨三娘子倒是合什称幸,
“幸喜得我们入了城!”
若是还留在城外那小村之中,辽兵一来只怕是性命不保!
他们是一路过来还逃得少么,好不易安下家来自是不愿再走了,只盼得这太原府能守住,能得一个太平日子过!
穆红鸾却是暗中摇头,
“瞧这样儿,太原府只怕也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要想法子南下才是!”
辽兵日盛,便是过了这一回,以后的太原府也不会太平,还是早走为好!
只是瞧如今这样儿,一大家子都不愿走,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现下她也只得在心里暗暗乞求这大宁朝的军队争气一些,莫将这一城的百姓都给了辽兵。
全城百姓惶惶然,穆红鸾从来是个重眼前的,当下提醒自家亲爹一句,
“爹,再隔一阵子怕是这太原府也不安宁了,你在外头只怕不好寻活计了,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穆大点头道,
“老大说的是……”
穆红鸾是想着让穆大做做准备,穆大却是想着那李府的活计,
只不知打起仗来那李家还在这城中安家不,那宅子里头的活计可是只做到了一半,虽说主家慷慨将工钱全结了,也言明可不回去。只他是个实在人,收了人家银子工却没有做完,自是心里过不去的。
想了想道,
“我估摸着隔了不久只怕是要封城,倒不如趁这阵子出城再拉些料回来,免得以后城门封了,有活也干不成!”
备些料存着,自是好的!
杨三娘子也点头道,
“这眼看不太平了,这两日粮米涨得快,也要想法子存一些!”
打仗归打仗一家大小总是要糊口的!
穆大应道,
“即是如此,明日早出门好早些回来!”
杨三娘子不放心穆大一人出去,想了想把老大叫来,
“出去盯着你爹些,催他快些回来,莫误了关门的时辰!”
穆红鸾答应下来,第二日天未亮便跟着穆大出去,父女俩回到仙女山花了几个铜板,请了流民村里的几个闲人进山伐木,穆红鸾人小不过跟来凑个热闹,大人伐木自己却是寻了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
穆大与几个汉子吆喝着放倒树木,将杂枝剔掉放到一旁,捆好要运回城去做柴。
花了半日功夫伐倒五棵树,众人吃罢随身带的干饼,这才收拾着要拖木材下山。
穆红鸾坐在那处无事,便盘腿打坐,却听那草丛之中悉悉索索响,忙缩了脚蹲在大青石上。
回头看见草丛之中一道火红的影子闪过,一个尖嘴巴自里头探了出来,
“嘤嘤……”
竟是个熟“人”……
那狐子见了穆红鸾嘤嘤叫着,却是一瘸一拐了出来,穆红鸾见它那样儿吓了一跳,
“你这是遇上狼了么?”
那狐子受了伤,脚上在流血,背上也有伤口,一身漂亮皮毛七零八落地,瞧着十分可怜!
“嘤嘤……”
那狐子是个聪明的,过来把伤脚往石头上一搭,可怜巴巴的瞧着穆红鸾,穆红鸾忙跳下来把它抱住,仔细这么一看背上被撕掉了一块皮,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心下又急又疼骂道,
“怎得这般没用,打不过你不会跑么?瞧瞧你这伤,没立时咬死你,也算是你命大了!”
想了想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将外头新做的袄子脱了,又脱了里头薄衫将那狐子包住,这才抱了它去寻穆大。
“爹!爹!你瞧……”
穆大一看便明白了,
“它这是被山里的狼咬了,前脚儿骨头都快断了!无碍的……待回村里去,马大娘会接骨,我们寻她去……”
回头先与众人吩咐几声,约好在村口等着,这厢带着女儿去寻马大娘。
马大娘娘家亲爹便是个走方的郎中,每日田间地头的走动,人也治,畜生也治,马大娘跟着学了几手,无事时也给流民村的左邻右舍医治医治。
见那穆大与女儿抱了狐子过来,也是笑脸相迎,瞧瞧了那狐子的伤势,当下应道,
“无事,这畜生不同人,受了伤只要用对了药,好的快着呢!”
当下进屋取了几株无名的草药,混在一处捣碎给它敷在了前爪与后背上,又用布给裹好了!
“抱回去好好养着就是!”
又给配了几副将用法一讲,穆大摸出几个铜板来放在桌上,那马大娘过来袖子一拂便收进了手里,却是冲着穆大笑道,
“穆大如今发达了,一家子进城成了良民,与我们这一帮贱民可是不同了!”
穆大嗡声应道,
“大娘说那里话,虽说进了城但与村里的各家兄弟也不生疏的,有什事大娘尽可去城里寻我的!”
马大娘闻言却是叹了一口气,
“外头都说那辽兵要打来了,我们这处只怕也呆不久了,以后说不得又各自散去,能不能再见也是两说呢!”
他们这帮流民居无定所,无处不可安家,却也无处不是家,缘聚缘散最是平常了!
穆大叹了一口气与那马大娘又闲话两句,这才带着穆红鸾出来到村口与几人汇合,押着牛车往那城里走,将木料拉回城中宅子却是天渐渐暗了下来。
杨三娘子早得了信儿将饭菜备好,招呼着众人急匆匆吃了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又同穆大一起送了几人出城。
“穆大哥,请了!”
几人在城门处拱手冲夫妻二人施礼,穆大忙拱手回礼,他与杨三娘子一起瞧着几人身影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转头瞧见妻子怅然的神色也是叹了一口气,
“以后也不知还能见着不……”
杨三娘子也是摇头,
他们一家子倒是进了城,处头村里的说不得这几日便要收拾东西逃难去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兵荒马乱的年代多少人一别便是永决!
夫妻二人相携回去,路上遇上盘查的自是要拿出凭证给人瞧,却是被训斥了一顿才放了人回去。
第二十三章 辽兵至
公婆二人回到自家院子处孩子们迎了出来,杨三娘子有儿女在怀心中更是感慨,
“亏得我们早入了城,若是还在外头说不得现下也是惶惶不已,打包了东西要一家子逃难了!”
想及此处便忆起老大说的话来,
“幸好听了老大的话,想法子进了城!”
这厢放了儿子双手合什朝天就拜,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若不是遇上了仙长,又那来老大如今的聪明伶俐!
这厢一家子关了门来省吃俭用过小日子,穆红鸾自抱了那狐子回来,便小心伺候着它,每日里敷药喂食很是细心。几个小的见了喜欢的不成,都要来看顾它。
只那狐子认人,除了穆红鸾一人,二丫几个想要过来瞧瞧都被它龇牙咧嘴的吓唬,穆红鸾见状一巴掌打在它脑袋上,
“吃了几日饱饭,你倒是脾气见涨了,那是老娘的妹妹们,怎得会害你!”
狐子挨了打便老实了,这厢见着人也不闹腾了,也让二丫几个摸了,只不吃她们拿来的东西。
三丫最爱这种小东西,见了它喜得跟什么似的,每日里比穆红鸾还勤快,用个篮子装了它搬进搬出,弄到院子里晒太阳。
又过了半月,眼见得狐子的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那背上的伤口也收了口,长出浅浅的一点儿绒毛了。
外头辽兵却是已到了太原府外五十里地了,这时节自是兵马调动,全城戒备,那城头城下具是官兵,太原镇守朱又良又向太原城中征发民夫,每家每户十五以上,五十以下者皆要出一丁。
穆大是这家中唯一的壮丁,自是不能幸免,做了民夫被编入队中,守在城下等着召唤。
杨三娘子担忧丈夫,穆大完抚她道,
“无妨的,这样的阵仗我们以前也是见得多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他人生得高大,却是有个晕血的毛病,第一天到官爷面前报道,便有人抬石时不小心被砸中了一只脚,那血立时冒了出来,穆大一见便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惹得那官儿上来大骂,穆大苦着脸道,
“官爷,不是小的胆小,实是因着从小就有这毛病!”
那官儿骂骂咧咧也是拿他无法,知他是个木匠便编入了工造营中,躲在后方干活,每两日一轮班虽说辛苦倒也比那上城头的好些。
杨三娘子得知这才稍稍放了心,带着孩子们都守在家中,不许出门半步,只晌午时将做好的饭菜给自家男人送去。
只这一日,一清早外头就隐隐传来鼓号之声,不多时便有喊杀声传来,穆红鸾从梦中惊醒过来,披上衣服穿上鞋,拉门出来前头见杨三娘子早已伏在了门缝之中偷眼观看。
穆大正轮到今日不当值回了家中歇息,听到声响忙吩咐杨三娘子,
“他娘,快!给我预备些吃食和水!”
即是辽兵攻城,那营里人自是全数要去,不能在家里呆着了!
杨三娘子应声慌张去了,穆大见老大立在那处一脸担心的瞧着她,过去伸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
“别怕!这阵仗爹爹也是见过不少了,只要辽兵不进城,便无事的!”
穆红鸾前头倒是不觉得,现下临到了头心里也是有些担忧了。
虽说是两世为人,但前一世太平盛世,她不大不小也是小有资产,日子过得还算顺当,没见过这等腥风血雨的情景。
后头到了阴曹地府有上头人看顾着,自己一身鬼力,在那处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说地府之中阴森可怖,但也是没有受过欺负的?
到了这一世,现下里敌兵压城,听得外头喊杀声大起,穆大又要出去,她自家虽说不惧生死,但也难免担心!
当下紧拉了穆大的手,
“爹,你……你……你……别出去了!”
穆大哑笑失笑,平日里他只觉得自家这大姑娘被仙长点化过,人是聪明通透了不少,却是少了小女儿家的娇憨天真,却是没想到这时节她倒显出来了,抱她过来轻轻拍着,
“傻女子,爹爹出去乃是助我大宁官兵守城,城在人便在,城若破了你看这满城的百姓又有那一个能保?放心……爹爹与娘自家乡逃难出来,这样的阵仗见了无数,想当年你娘肚子里还怀了二丫,爹背上背了你,一手牵带着你娘都逃了出来,现下太原府中城高兵多,必不会被辽人攻破的!”
穆大虽说见血便晕,但胜在身强力壮,带着妻女跑路自是比旁人更快的。
父女俩说话间,杨三娘子把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细长的布袋子早年用过,现下翻出来里头塞进干饼绑在腰间,一个竹筒子灌满了水背在身后。
杨三娘子强忍着担忧叮嘱道,
“他爹,若是街上不戒严,我午时过来寻你!”
穆大摇头道,
“不必了,你在家里顾着孩子们!”
杨三娘子一头挂着丈夫一头又挂着这几个宝贝疙瘩,心里正七上八下闻言只得咬牙点头,
“他爹,你可灵醒些!”
穆大点了点头拉开门出来,果然见官府的人正在挨家挨户的叫人,穆大忙招呼一声过去混进了队伍之中,一家子挤在门前瞧着他跟着人走远,这才回转身紧紧关了大门。
杨三娘子回头瞧见几个孩子忐忑不安的脸,忙强笑了笑,抬手把披散的头发挽了起来,
“那灶上还有肉,今儿娘给你们做肉吃好不好!”
几个孩子都没有应声,只四丫舔了舔嘴角,怯怯道,
“娘,我想等爹回来再吃!”
杨三娘子笑道,
“我们吃我们的,给你们爹留着便是!”
这才带着孩子们进去了。
这一顿饭一家子却是就着外头越来越响的喊杀声,食不知味的吃了下去,杨三娘子见几个孩子都只小小的喝了几口汤,忙道,
“你们多吃一些!肚子要填饱了才是正理!”
这么些年她一路逃过来自是比旁人多明白一些,把肚子镇饱了便是逃难也要比旁人多捱几日。
哄着几个孩子把饭吃下去,便赶了孩子们回房去,自己却到大门处挨着门缝瞧外头的动静,耳听得外头喊杀声不断,大街之上关门闭户,只有兵卒与民夫四处跑动,虽说脚步声杂乱却也神色镇定,杨三娘子微微放下心来,心知战事还未吃紧。
里头穆红鸾回屋也是心烦意乱,她如今的功夫倒是练得有几分底子了,前头老道士得了信儿曾特地来寻过她,
“辽兵说不得便要入兵太原府,你倒不如跟着我回观中躲避!”
总是自己徒弟,虽说收得有些二家不愿,但这样的关头还是要顾着的!
穆红鸾听罢摇头,
“师父,我爹娘与弟妹们都在城中,我自家到外头避祸心下如何安稳!”
无癫闻言心中暗暗点头应道,
“你即是不愿走我也不强求你,左右这太原府城坚池深,辽兵若是要打只怕艰难,他们年年入我汉地不过求的是金银粮食,太原久攻不下自会撤兵……”
穆红鸾旁人不信,对老道士的话倒不是信个七八分的,
师父都说辽兵不能攻入城中,想来辽兵打上几日便会退去了!
当下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取了一旁未绣完的一幅黄鹂鸣春刚绣了两针,外头三丫慌慌张张进来了,
“大姐!”
“什么事?”
穆红鸾见她神色心下便发沉,
“可是爹有事?”
“不是爹……是……是红狐子不见了!”
穆红鸾一惊,
“不是让你把它关进笼里么?”
三丫眼泪下来了,一面哭一面道,
“我……我见它这几日都乖乖的,便……便舍不得……舍不得关它……”
一时心软只将那房门关了,把笼子打开放在自己的床前,吃罢饭回去那狐子却是不见了!
“大姐怎么办?”
穆红鸾眉头皱了皱,想了想应道,
“应是外头战事吓到了那小东西,它寻地儿躲去了,不用怕,你在院中仔细找一找,我到外头找去!”
这些畜生最是警醒,有个风吹草动比人都惊觉!
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要出去,三丫一把拉了她惊恐道,
“大姐,外头不能出去!”
穆红鸾拨开她的手安抚道,
“不用担心,我身上有功夫遇上了人还能自保……”
几步出来回头道,
“你不许告诉娘!”
三丫咬唇点头,见穆红鸾一手扶了后墙脚下一点,手上一借力人便翻了出去,这才转身把门关了,自己在院里悄悄儿寻那红狐子。
穆红鸾翻墙出来,这宅子大门外头是正街,后院出来却是一条小巷,现下里人人都紧闭了门户不敢出来,外头除了奔走的官兵民夫,其余并无旁人。
穆红鸾双腿落地,顺着墙根往里走,想来那小东西跑出来也不会往人多的地儿去,便往后头小巷里寻,一路过去转到尽头却见得那小东西果然立在巷口,听到动静抬头看她。
穆红鸾见状不由骂道,
“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这时节跑出来不怕人砍了你!”
那狐子确实被吓住了,穆红鸾一骂它缩了缩身子便调头往外跑去,穆红鸾一见大怒顺着路跟着追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初相见
这一片乃是民居,一座连着一座,一宅挨着一宅,那狐子被吓住了尽往偏僻之处跑,听到了人声又调转身子往别处去,这般左窜右窜,也亏得穆红鸾有些底子,一通跑下来才没有被它甩掉,只是再抬头看时却是已辩不清方向了。
她久在家中呆着对这太原城不熟,现下迷路了,心中倒也不怕,大不了寻了一户人家开口问路就是,只是这小畜生四处乱跑实在可恶,恨恨骂道,
“逮着你,必要剥皮才是!”
前头那大尾巴一晃,却是钻入了一条窄巷之中,穆红鸾看了看四周白墙青瓦,翘檐兽头,心知必是近了大户,跟着进去巷子里头,却是一条死胡同,尽头有黑漆大门紧紧关着。
穆红鸾见状加快几步骂那狐子,
“我看你还往那里跑!还不跟我回去!”
那狐子头也不回奔到门前见四下无路,无奈只得转回身冲着她嘤嘤叫了几声,穆红鸾冷着脸过来一把揪了它颈上的毛,将它抱起来,那小东西伏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穆红鸾心下一软,脸上缓下来伸手抚着它的脑袋,
“现下外头在杀人,你怕……我也怕……你放心,若是……若是真有破城那日,我自会想法子送你出去的!”
“嘤嘤……”
那红狐子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伸舌头舔了舔她的嘴角,被穆红鸾嫌弃的挪开,
“臭死了!”
一人一兽正在这处说话,却不防有人自里头把门打了开来,一个身子从里头窜了出来,里外里却是撞了个正着。
穆红鸾立在门外台阶上,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在下,被人这么满身满怀的扑出来,也是她机警,忙侧身用胳膊挡了对方,护着怀里的狐子,自己连连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
里头那人却是不好受了,他只防着后头有人追出来,却是没看前头,一头撞出来被穆红鸾胳膊一挡,暂时止了势头,却是被她又退步让开,他便稳不住步子,人扑了出来。
“哎……”
那人身子歪斜摔下去,忙用手肘撑了地,身子就地一滚便坐到了地上,手肘上火辣辣的痛却怕惊动里头的人,咬着唇把后头半声痛咽了回去,这才皱着眉头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人。
“那儿来的臭丫头,敢挡小爷的道!”
这是自家的侧门平常轻易也无人敢来的!
猛然瞧见穆红鸾怀里的红狐子却是一蹦老高,
“小爷的红将军!”
穆红鸾也是皱眉瞧着这小子,年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生得比自己矮一个头,却是又壮又结实,长了一双浓眉,悬胆鼻厚嘴唇,一双眼倒是黑漆漆,又圆又亮,睫毛十分浓密。
只此时正双眼放光的盯着怀里的狐子,她抱着狐子连忙退后两步,警惕的看着他,嘴上道,
“对不住啦!我也不知你会打里头出来!”
这里头出来的自是那燕岐晟,他原是因着亲母逝世在家中守孝,现下辽兵攻城,燕韫淓闻报急匆匆去了州府衙门,只留下家中这位小爷。
他自来便是个好武的,这年纪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听到外头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只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吵嚷着要同爹一起去城头杀敌。
只吓得奶娘一把抱过来捂了他的嘴,
“我的小爷爷,您可饶了老奴吧!夫人这才刚去,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一院子的人还活不活了!”
伺候他的丫头婆子们都围过来拦他,往日里他沉下脸来,吓唬几句人人都吓得不敢吱声退下去,这一回任是他又打又骂却是没一个人敢放他出去的。
末了,他也知这法子不行,眼珠子一转嚷道,
“端饭来,小爷我饿了!”
众人只要他不出宅子,其余事儿自是无不遵从,这厢一应的好东西端上来伺候他吃完,净过脸手,
“我困了,要睡觉!”
上床拉了被子蒙头便睡,奶娘见他这样儿也不提防,只是轻手轻脚出去关了门,吩咐人在外头守着。
丫头们只守门却不防窗,这位小爷便悄悄自窗口翻了出来,开了侧门往外头跑,却是不想竟撞上了穆红鸾,一眼瞧见她怀里的小东西,跳起来便抢,
“小爷的红将军,快还给小爷!”
穆红鸾那吃他这一套,当下脚下连闪躲开了他的禄山爪,
“胡说什么!什么你的红将军……这是我们家的……”
她心里明白,这小子从里头这户人出来,又口口声声小爷小爷的叫唤,说不得真是这宅子里的主人,也不管这狐子是不是他的,若让他嚷嚷出人来,到时这狐子不是他的也成他的了!
当下一扭身便要抱着狐子跑,只恨这巷子窄小,燕岐晟自小又由人指点了功夫,脚下很是利索,几步过来便挡住了穆红鸾的去路。
“把小爷的红将军还来!”
这一回伸手一把抓着穆红鸾的右手腕,穆红鸾却是将那狐子由右手交到左手上头,身子一转,那右手便软如灵蛇一般自他手中挣脱出来,
“让开!”
反抓了燕岐晟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推,竟将他推得蹬蹬倒退几步,撞到了墙上。燕岐晟自来娇生惯养,又身份高贵家里外头都是人人让着,几时吃过这种亏,立时勃然大怒,瞪圆了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抬脚便踢了过来。
穆红鸾脚下连退,让过了他的脚,身子一旋避过了人便往巷外跑去,燕岐晟见状也顾不得惊动下人们了,连声喝道,
“来人啊!来人啊!抓住这偷狐子的丫头!”
尖细的童声立时传进了里头,宅子里的人听到声响便出来查看,见自家小爷竟不知何时跑到了外来头,脸色都变了,
“小爷爷,小爷爷,您这是要小的命么!”
燕岐晟被人拦腰抱住,眼睁睁看着穆红鸾身影越变越小,急得一脚踢过去,
“你们没长眼么,那丫头把我的红将军抱走了,还不快去追!”
后头出来的人这才跟着追了过去,只恨那小丫头脚程实在太快,追出巷子去人早就没影儿了!
穆红鸾自是不管那燕岐晟如何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下人们半哄半架的弄回了宅子,又如何在宅子里发怒摔东西,她这厢一口气跑出巷子又一通儿乱钻,再抬头已辩不清东南西北。
不得已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那家主人见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娃儿这时节还在外头乱跑,却是吓了一跳,倒是好心出来送了穆红鸾一程,指明了方向才看着她离去。
穆红鸾回到家里翻墙而入,人还未站定只听得身后风声起,身子一闪忙躲到一旁,回头却是自家亲娘持了根洗衣的棒子,两眼含煞的立在那处,
“我把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你是要气死老娘么!”
说着话又一棒挥来,穆红鸾忙又闪身躲过,这才瞧见三丫正跪在院子当中,一张小脸哭得跟花猫一般。
“臭丫头,你还敢躲!”
杨三娘子又一棒子抽来,穆红鸾将红狐子往三丫怀里一扔,反手一把抓了杨三娘子的洗衣棒,陪笑道,
“娘,娘!别生气,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杨三娘子气得掉眼泪,
“你倒是在外头跑得欢,也不管为娘我这心都要被揪烂了!”
穆红鸾忙抱了她哄,
“娘……娘你放心,我身上有功夫呢,瞧着势头不对自是会溜的,我又不傻!”
这厢好说歹说将杨三娘子哄得转怒为喜,伸手拧了她一把恨道,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了!”
回头又瞪三丫道,
“不过一个畜生倒护得跟什么似的,再有下回,老娘就把皮剥了吃肉!”
说罢才气哼哼去了灶间。
这几个小的才觉得雨过天晴,忙去把三丫拉起来,穆红鸾伸指头点那狐子鼻尖,
“听见没?再乱跑我可救不了你了!”
那狐子也是聪明的,把头直往三丫怀里拱……
这头穆红鸾几个逗着狐子玩儿,那头宅子里却是闹得不成,待得燕韫淓回来听说便过来哄自家儿子,
“长青若是喜欢狐子,隔阵子待辽兵退了,爹便带你上山打去!”
长青只是摇头恨恨道,
“我就要那只!”
燕韫淓道,
“这漂亮狐子有的是,爹再给你寻更好的!”
长青只是摇头背过身子只是赌气,燕韫淓见状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抱了他,
“我儿为何只要那狐子?”
长青闷头不语半晌才道,
“便是它咬了母亲,母亲……母亲才走的,我要抓它回来剥皮削肉……给……给母亲报仇!”
燕韫淓闻言摇头,
“傻孩子……你母亲本就病体日重,便是……便是不经那事……只怕……只怕……”
下面的话却是再说不出来,想起妻子却是心下凄然,长青却是哭了起来,小脑袋深深埋了下去,眼泪一颗颗滴下来,
“爹……若不是我非要带了红将军去见母亲,母亲定不会……定不会……”
说来说去却都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自己任性母亲也不会受了惊吓,发了一夜的热才去了!
第二十五章 妇人心
长青泪如雨下抱了亲爹哭道,
“爹,我想母亲了!你让她回来,我以后都听话不发脾气,好好吃饭练功……”
一番话说的燕韫淓也是心如刀绞,两行清泪崩然而下,
“傻……傻孩子……你母亲命中如此,又如何能怪你……不怪你……”
若是要追究根由,远在临安那位只怕才是祸首,自己妻子与大姐向来姐妹情深,后头崔氏皇后跳墙而死,妻子便一直怨恨今上,本就身子有损再这般日思夜想为大姐不平,如何不郁结于心?
“孩子……你母亲之死……不怪你……不怪你啊……”
父子两人相拥对泣,直到长青累极而眠,燕韫淓才将他抱到床上,擦干儿子小脸上的眼痕,这才转身出去。
到了外头自己回房换了衣裳,那头朱姨娘得了信儿便来求见,燕韫淓听得下头人报垂眼想了想,
“让她进来吧!”
朱姨娘这才移莲步进来,燕韫淓见她这身打扮倒是有些眼前一亮。
如今阖府上下还在孝中,朱姨娘一身白衣素缟,头上环钗尽去,只用一根白布扎了黑发,耳边插了一朵素白小花,面上一丝粉也未施,倒是显出她面白唇淡,眉轻目柔,很是一派弱不胜衣的模样。
燕韫淓目光挪开,
“你过来可是有事?”
朱姨娘进来盈盈一礼,脸色惊惧问道,
“爷,现下外头战事如何?那……那辽兵可是……可是会攻入城来?”
燕韫淓应道,
“无事,辽兵攻不进城来,你们只需好好在后宅呆着便是!”
朱姨娘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拉他袖口,
“爷,外头喊杀声不断,奴家实在害怕!”
燕韫淓垂睑看了一眼她素白纤细的手,虽说削瘦却是肤色光润,白里透红倒比环娘瘦骨嶙峋的手好看许多!
只是现下他想瞧也瞧不见了!
想到这处一拂袖甩开了她的手指,冷声道,
“太原府有重兵把守,必不会让辽兵攻入城中,你放心就是!”
朱姨娘又挪了一步过来,半边身子靠到他怀里,
“爷,奴家昨夜里一宿不敢睡,实在是怕得紧呢!”
她抬起一张脸给燕韫淓瞧,果然眼下一片乌青,燕韫淓神色淡然,
“你即是害怕,便多让几个丫头婆子陪着就是!”
说罢伸手扶她细腰送到了门前,
“来人,送朱姨娘回去!”
这厢竟是将她赶了出去,
“爷!”
朱姨娘回头唤他,那泪珠儿含着欲落未落,倒似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燕韫淓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
却是将门关上了!
回到房中坐下端茶轻啜,他自来生在皇家,各式的女子见得多了。这宅子里女主新丧,后院便是蠢蠢欲动,他如何不明白?
只是现下里他心伤未愈,辽兵又围城攻打,如何有心思应付这些女子?
想到这处冷笑一声,
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识,值此要紧关头旁的不知,对男人倒是不改心思,那比得上环娘自来的端庄大气,便是面对生死也是凛然不惧!
如此心中又是一痛,放下手里的茶再无心去饮!
正这时外头有人轻声道,
“爷?”
“什么事?”
“外头四管事回来了!”
燕韫淓心里一动,
“让他进来!”
燕四应声推门而入,
“爷!”
“外头情形如何?”
燕四禀道,
“回爷的话,小的在城头瞧了一个时辰,却是北城厮杀最为惨烈,如今形势只怕有些于我不利!”
“哦,那朱又良何在?”
“回爷的话,朱……将军如今正在北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朱将军只派副将上城,自己只龟缩骑楼并不出阵!”
燕韫淓闻言大怒腾得起身,
“来人!备我的盔甲来……”
朱又良是个什么东西,他最是清楚!
靠着逢迎巴结刘通才得了这太原府的镇守,平日里吃兵饷喝兵血也就罢了,到了这生死存亡之时身为主将不敢用命,下头兵将若是起而效尤,这太原府还能保么?
燕四见此忙劝道,
“爷不可以身犯险啊!”
自辽兵压境时,下头众人已在劝国公爷离城,只是国公爷执意不肯拖到现在这时节,
“爷,大管事已将我们的安排在城南,以爷的身份守将必会大开城门,小的们自会拼死保爷平安离开!”
燕韫淓摆手,
“此事你休提……”
立在屋当中任小厮过来为他穿戴盔甲,燕四仍是又劝,
“爷,您千金之躯如何能立危墙之下……”
燕韫淓道,
“此时正是我这千金之躯有用之时,若是我都上了城头朱又良敢再不出战,我便是立斩他于剑下,那刘通也只得乖乖吃下这个闷亏,我若是走了,这太原府的满城百姓如何还有命活……”
更何况太原府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原门户所在,若是太原有失,那这河东一路一马平川岂不是任辽兵自由来去,我汉家百姓又要此战火之苦,因而众人皆可逃,此际唯他不可逃!
燕韫淓主意已定,燕四无奈只得忙叫了人回自己居住将盔甲取出,
“爷即是主意已定,小的自当追附爷左右!”
主仆穿戴整齐出来,又唤了两队府中侍卫跟随,那头长青得了消息却是一溜烟的跑来一把抱了他的大腿,
“爹,你去杀敌么?”
燕韫淓抬手轻轻摸他头顶笑道,
“爹正是去杀敌!”
“爹爹我也要去!”
长青闻听杀敌是一脸的兴奋,燕韫淓挑眉瞧了瞧他笑道,
“我的儿,那战争上血肉横飞凭地可怕,你小小的娃儿去了许要怕得哭了!”
长青见亲爹如此小觑自己不由的横眉大怒,大声嚷道,
“儿不怕,我同爹爹一样杀敌!”
燕韫淓见状倒很是欣慰,哈哈大笑道,
“好!我儿跟着去就是!”
也不管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早就吓变了脸,当下带着儿子开了府门,外头自有人将马匹牵来,燕韫淓由下头人扶着翻身上马,长青又被人抱了上去。
这厢父子二人领了一队人马往那城北而去,到得那处亮明身份果然无人敢拦,上到城头这处却是偃旗息鼓,两兵休整。
辽兵已是攻城两日,却是被大宁官兵以那滚木擂石击打,又有兵卒奋勇将其击退,今日日正当中,两兵暂休正在用饭。
那朱又良听闻得蒲国公到了城头,却是又惊又怒当众大骂道,
“这帮子皇子皇孙遇上事儿不都是惜命龟缩么?怎得轮到他燕韫淓却来我这处寻麻烦!”
骂虽骂却不得不放了饭碗,出来迎接,见了燕韫淓行礼,
“国公爷大驾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燕韫淓应道,
“将军辛苦,本公爷见辽兵势凶,感我将士用命兵卒悍勇护我太原府,因而特来此劳军慰籍……”
说罢命后头人将带来的食物清水,牛羊肉等各物抬了上来,那朱又良见状行礼道,
“末将代兵将们谢过国公爷!”
燕韫淓又道,
“本公爷这处还有纹银五万两,黄金五千两,特地带来奖赏众军士,若有人斩十夫长赏银百两,斩百夫长赏银千两,斩千夫长赏黄金百两……”
这厢下头人将话自城头上传下,又将那一箱箱盛满金银的箱子抬着,依次自那守城的众兵士面前走过,众兵士见状都是一阵骚动。
如今朝廷重文轻武,有品阶的武将都被打压,更不用着下头卖命的兵卒了,每月里从牙缝里抠些饷银送回家中去,一家老小也不过混过半饱,即是出来当兵便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不怕拼命,就怕舍了一条命去,家中老小照样饿肚子!
因而上头将领不愿打仗,下头兵卒却是个个盼着,现下有蒲国公犒赏众军士,只要杀敌便有白花花的现银发,自是比那拼命之后被上级层层剥削后到手的那么一丁点儿银子强上百倍,如此一来将士如何不用命?
蒲国公这一手立时引得大宁军上下士气大振!
那朱又良心中又恨又气,恨的是蒲国公一来,他无处躲避只能硬着头发身先士卒,少不得要立在城头之上与辽兵拼命。又气的是那满箱的金银,如今都抬到众人面前过了明路,他想要暗中伸手已是不成!
心中不由是暗骂道,
“真是晦气,本以为这太原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便是辽兵到来了不过打几仗就退去,届时再将那军功一揽,银子往太尉面前一送,官升一级再调回临安已是妥妥当当……却不料今年辽境大旱,辽兵无粮无草全指望着到中原打谷草,打这太原府竟是如此拼命,又遇上这燕韫淓横插一杠,将我架在上头下不来了……”
心中暗骂,但也是无可奈何,唯今之计只得招了亲卫在左右拱卫护着自己性命才是!
午时未过多久,下头辽兵号角声起,燕韫淓带了人到垛口探头观瞧,却见那下头人喊马嘶,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如狼似虎的辽兵已是手持各类兵器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上头大宁将领见状立时大声喝骂,命众兵士持戈端枪严阵以待,下头民夫也是被人吆喝着将那滚木擂石快快抬上城头。
第二十六章 城头战
燕岐晟立在燕韫淓身旁,被国公府的人护着,耳听外头喊杀声震天,已有那辽兵死士营的人口咬着钢刀上了城头,
“啊……呀……”
头一个上来的契丹汉子披发赤膊,身高八尺有余,身背狼牙铁棒,口含尺长钢刀,这厢跳上城头有人上前阻挡,被他哇呀乱叫着一刀砍在肩头之上,鲜血飞溅之下立时翻倒在地。
却见他反手自腰后将那狼牙棒抽出来,平端手中一式横招千军,惨叫声连连响起,左右三尺之内再无能立之人,
“啊……”
那汉子大喝一声,嘴里咕哩哇啦一通儿叫嚷,专往那人多处而去,这一番左冲右杀竟被他在城头之上占得了一席之地,后头接三连三便有辽兵爬了上来。
燕韫淓见状大急喝道,
“给我杀了那汉子,本公爷赏银千两!”
契丹部族之兵多服饰杂乱,也瞧不出来这汉子是个什么官职,只这一股子勇猛劲儿,想来在辽军中也不是无名之辈。
城上众人得令纷纷向那汉子围去,那汉子见人多却是凛然不惧,在人群之中只拿眼看向燕韫淓,见他立在当中似众星捧月一般,虽听不懂他在那处喝叫什么,但此人一看必是这城中大官儿,当下大吼一声却是直往燕韫淓扑了过去。
那朱又良一见却是心肝儿发颤,
这位可是姓燕,虽说不受皇帝的待见跑到这处来闲着,但若是磕着碰着掉了一根毛,自家这官儿便是做到头了,便是太尉也保不了自家的。
这厢忙忙带着人往这边儿扑,那契丹的壮汉已是大吼一声杀入了战团之中,与那燕韫淓身边的护卫们杀到了一处。
燕韫淓见那汉子手舞狼牙棒上下翻飞,与四面刀剑撞在一处,
“叮叮当当……”
响个不停,人已是仗着高壮破开重重阻挡撞到了燕韫淓身前来,
“贼子!休要猖狂……”
那朱又良能到如今这一步,自然也是有两手,这厢脚下一蹬人却是蹦了起来,
“当……”
手中长枪与那狼牙棒碰到了一处,两人在燕韫淓面前打做了一团,那契丹的壮汉子仗着力大无穷,一只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朱又良长枪与他硬碰了几次,却是只觉得双手发麻,虎口迸裂,大叫一声退后几步,却是不能力敌。
一旁的众人一拥而上都被那状若疯虎的汉子打散,眼见得杀到燕韫淓面前,燕韫淓也是文韬武略,幼承明师,见那汉子扑到不惊反喜,大喝一声,
“来得好!”
人跃起,手中长剑直奔他面门而去,那契丹汉子大喝一声狼牙棒带起一阵腥风向他砸去,燕韫淓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躲了开来,身子下沉脚尖踩到护卫肩头,人又再高高跃起来,
这一回取得是那汉子头顶之处,那汉子也是仗着皮糙肉厚,狼牙棒交左手,将那戴着护手的右拳握紧,竟是要与剑尖相击,
“当……”
剑尖与拳头相撞发出一声响,燕韫淓被力道反震回去,那汉子顾得上面顾不得下面,被众人合击刀枪剑戟齐上,立时便腹背带伤鲜血涌出,染红了半身。
这一伤倒让那汉子凶性大发,不管旁人,只认定了燕韫淓再向他扑去,燕韫淓脚下站定果然又迎了上去。
两人在这城头之上战成一团,只见得狼牙虎虎生威,长剑凛凛寒寒,旁人只敢在旁边围观却是近不得身,正此时城头之上众官兵浴血奋战,下头辽兵勇悍异常,虽不断有人自那城头落下,却更有源源不断的辽兵翻上了城头,一时之间这城头胶着一片,喊杀震天。
现见那汉子甚是凶悍,燕韫淓与他对拼已是被他渐渐挤到角落之处,背靠墙头渐有勉强之势,众人大急上来解救,却被那狼牙棒一一打开。
正自焦急之时却听那一旁有童声叫道,
“爹!”
燕岐宸不知怎得竟自人圈之中钻了出来,燕韫淓一见脸色大变,众兵将忙要伸手去拦,却那知这小孩儿身子滑溜竟然一溜烟儿进了战团。
那契丹汉子一听这小娃儿叫了一声爹,二见众人神色心知这小娃儿定也是个重要人物,如今竟自发溜到了面前,如何有不动手的!
当下伏身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砰一把抓着了燕岐晟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啊!贼子敢尔!”
众人脸色剧变,燕韫淓大急持剑上前,正待要抢下自己儿子,却在这时那燕岐晟突然身子一扭,两腿将那契丹大汉手臂夹住,似个猴儿一般挂在了他手臂之上。
下头左脚已是往那汉子面门踢去,他出来时换得却是一双厚底长靴,这靴却不是普通式样,脚板下头暗藏了一块两寸长的小刀,只要用后脚跟儿一蹬,那刀尖便露了出来,这一脚本是奔着那汉子咽喉处而去,也是那汉子了得,危急之时偏头甩手,燕岐晟这一脚未刺于是咽喉却是划到了剑上,那汉子立时大叫一声脸上鲜血狂涌。
这一慌乱间将燕岐晟松了手,这娃儿却是伸手一把抓了那汉子披散的头发,踩着肩头骑了上去,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
“噗……”
半分没有耽搁,一刀插进了太阳穴处,
“啊……”
那汉子大叫一声反手抓着燕岐晟右腿,发一声狂喊,转了几圈却是将他甩了出去,众人一见忙扑上去,
“扑嗵……”
燕岐晟重重摔到人堆之中,立时是眼冒金星,七荤八素,燕韫淓过来一把将他抱起,
“长青!”
燕岐晟回过神来,嘴角带血,
“爹,我杀了他没有!”
父子两人回头看那契丹汉子,此时已是浑身浴血,被众人围剿于刀枪之下,眼看已是不行!燕岐晟指着他大叫道,
“把他的头割下来,小爷那匕首还在上头呢!”
那柄上镶了宝石的匕首还是五岁时燕韫淓赏的!
朱又良这厢倒是大发神威,冲上前去抽了腰刀重重砍在那汉子脖上,将他人头斩下,一手提发高高执在手中,在城头上大呼,
“斩首!斩首!”
众守城兵见那凶悍辽兵已被斩首,立时士气大振纷纷跟着呼喝,
“斩首!斩首!”
反之那辽兵个个却是脸露惧色,口中大呼状似狼嚎,一人呼百人应,不多时呼声响彻城头,隐隐竟有退却之势。
燕韫淓见状持剑跟上带着众人追杀过去,大宁官兵士气大振,辽兵士气大损,此消彼长之下,辽兵被大宁官兵砍翻无数,自城头上如雨般跌落,一时之间胳断腿折,血流无流,惨叫连天,攻城之人折损过半,
那辽兵主将一见势头不好立时下令退兵,城外营中响起密集的金锣之声,
“锵锵锵……”
辽兵闻听立时回头撤去,这厢朱又良大喜,
“走了!走了!”
却是收拢人手守在城头只求自何,燕韫淓见状心中有气,寒着脸对朱又良道,
“朱将军,此乃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怎得就此白白放弃!”
那朱又良如何敢去追击,当下应道,
“国公爷,辽兵狡猾说不得这乃诱敌之计,我等大开城门若是中计引得辽兵入城又如何是好?”
燕韫淓气道,
“本公爷便不是通兵事,也瞧出那辽兵退时散乱无章,相互践踏,分明就是仓皇逃窜,那里来的阴谋诡计……”
“这……”
那朱又良应不上来,脚下却是半点儿不想挪动,燕韫淓瞧他这样儿却是冷笑几声,
“你不去我去!”
朗声冲身边众人道,
“你们可敢随本公爷追击辽兵?”
众人纷纷抱拳应声道,
“愿随公爷赴汤蹈火!”
“好!甚好……备马,我们出城追击!”
这厢带着众人下城头上马便追了出去,后头大宁将官也有那不齿朱又良行径之人,带着手下紧跟着燕韫淓追了出去,这厢一呼百应众将领纷纷出击。
那朱又良眼见得人越走越多,生怕担了干系,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大部跟着出去。
这也是应得,那辽兵与大宁兵交战多年,深知守将以固守城池为重,退兵之后有胆气追击之人少至又少,因而倒也未留后续护卫骑队,却是没想到今儿遇上了一个燕韫淓,这厢带着人马出来,却是杀了辽兵一个出其不意。
前头辽兵不过收兵,回营整顿再战便是,但有这这后头大宁大队人马杀出城来,见人就砍,有那胆气大的眼瞧见辽兵中军营前大旗翻飞,却是认准了那处带着呼啸之声一路向中军大营直奔而来,辽兵纷纷嚎叫退避。
这时节辽兵营地之中便如那热锅之中滴入了清水一般,立时便炸开了锅,人喊马嘶,惨叫声起,辽营便是彻底的乱了!
那辽兵主帅耶律布布闻报疑是自家听错了,
“彭……”
一掌打在面前案几之上,
“尔等敢谎报军情!”
报信的小兵立时单膝跪地,待要说话却听外头喊杀声震天,那耶律布布伸手提了刀,一把揭了帐幔出来,见营中一片骚乱,有一队人马杀入了中军营中,一杆大旗在风中展开,斗大的“宁”字时隐时现……
第二十七章 救穆大
这一通厮杀真正是拼死亡命,杀的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喊杀声响了半夜待到第二日城中百姓出来观瞧之时,这才知晓众官兵浴血奋战,竟是将那辽兵杀得大败趁着夜色逃走,燕韫淓等骑在马上足足追了五里这才反回城中。
一时之间城中欢声雷动,百姓奔走相告,穆红鸾家院门被拍得山响,杨三娘子一夜未眠,眼下青黑,过去开门见是左旁邻家,
“张大哥……这是……”
张三一脸喜色,
“杨三娘子,辽兵被打败了,已是连夜逃走了!”
一句话说完又去拍旁边的院门,杨三娘子回转身来见几个孩子手拉着手儿,又惊又怯的瞧着她,不由捂了脸呜咽道,
“辽兵败了!辽兵败了!”
这一城上下欢喜不已,朱又良自是不会放过给自己请功的机会,细细写了奏折将那杀敌两万做成杀敌六万有余,自家如何固守城头抵御辽兵数次攻城,又如何斩杀辽兵千夫长,趁着辽兵士气受损趁胜追击,歼敌无数等等,一一上承给皇帝。
这里头自然不能少了蒲国公燕韫淓之功,却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只那太尉刘通见了上奏的折子却是暗暗冷笑,
“这蒲国公燕韫淓不知如今官家正是忌惮宗室之时吗?好好的临安不呆倒要去那太原府显威风!”
却是不动声色,在上头又添了兵部请功的折子让人送到了燕瞻面前,燕瞻此人年近四旬,生得面容秀美,身姿高峻,只看外表倒也称和上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端坐在那御案之后打开兵部请功的奏折一看,当下喜得连连点头,
“好!好!朱又良倒是一员猛将!当赏!”
又忙去翻下头朱又良的奏折却是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到了后头一张脸阴得似要滴出水来了,
“啪……”
将那奏折远远的扔到光可鉴人的地面之上,
“荒唐,燕韫淓这是想做甚?他堂堂宗室不知祖宗立下规矩么?守城自有武将拼命,那用他上阵杀敌,他是想做甚……”
一旁众人见帝王发怒,却是垂头低首无人敢应,只有那程胥上前捡了奏折应道,
“官家不必发怒,前头蒲国公不是上奏国公夫人崔氏病逝……那蒲国公与夫人向来伉俪情深,如今痛失伴侣想来应是心下悲伤,做起事来只怕是有些失了分寸,官家只需命宗正院发文申斥即是!”
一句话却是点醒了燕瞻,当下却是眉头一挑,
“那小崔氏死了?”
程胥应道,
“据说是到了太原府病体日重,到后头发一场高热撑不住便去了!”
燕瞻闻言却是哈哈一笑,
“好!好!”
想了想却是言道,
“来人,请皇后!”
外头自有人飞奔去请夏皇后,夏皇后闻召即刻前来觐见,
“不知官家召臣妾所为何事?”
夏皇后年不过十六,生得是姿容艳丽,美不可收,很得燕瞻喜欢,见她过来笑道,
“吾这处正有一桩好事要与圣人商议!”
说着过来牵她的手,夏皇后娇笑道,
“官家有何好事,且说来听听!”
燕瞻问道,
“吾记得你那家中还有适龄的女儿家未曾出嫁,正巧吾那堂兄蒲国公燕韫淓新近丧妻,吾有意与他做个大媒,圣人以为如何?”
夏皇后闻言却是捂嘴儿笑道,
“官家记错了,臣妾在家中已是最小的,下头适龄的小娘子只能在旁支里选了!”
夏美娥是家中最小,夏家当初也是在几个适龄的女儿中挑了又挑,最后能送了来入宫做皇后的自是姿色最出众的!
燕瞻应道,
“旁支倒也无妨,只圣人记得要选那听教听话,恭顺贤良的为好!”
夏皇后年纪虽小却是最是会察言观色,将燕瞻那心思摸得透透,看他神色分明便是话里有话,脑子转了转立时心里便有了谱,当下笑道,
“即是官家所托,臣妾自当尽力而为!”
……
在这太原府中那燕韫淓父子自是不知今上心思,燕岐晟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亲历战场,见那血流成河的样儿却是半点儿不害怕,远远在城头上见燕韫淓回城,便在护卫的簇拥下迎出一里,
“爹爹!”
燕韫淓身上盔甲早已是鲜血半染,却大多都是辽人的,跨下马也是喘着粗气,赤红的眼中戾气未消,见了儿子很是喜欢,伏下身一伸手便把他拉上了马,
“我儿可是怕么?”
燕岐晟鼻中嗅到那血腥之气,却是半点儿不惧,坐在马上左顾右盼很是兴奋,
“爹爹,把我那千里云带来,我要骑着它同你一起杀辽兵去!”
燕韫淓闻言哈哈大笑,对身旁人道,
“我儿有高祖遗风!”
众人纷纷赞小公爷勇猛,说起在城头杀那千夫长之时的凶险,个个都道小公爷好胆色!
燕韫淓听在耳中却是止不住的欣慰得意之色,骑着马往那城里走,却见那城门处有兵士催促着众民夫往城外战场而来,如今战事平复自是要收拾战场,搬运尸体,捡点物品。
这也是穆大运气不好,在那工造营本是躲在后方听闻外头大战告捷自是与众人一起欢庆,却是有那兵士进来便押人,
“快快快!跟着爷爷们出去打扫战场!”
穆大待要迟疑却是不由分说被一同赶出了营门,这厢一到这外头,扑面一阵腥气,遍地俱是残肢,血淋淋,肉呼呼无处不在,连那地皮子都被浸润了三分,穆大一见立时脸上一白,转过脸去不敢看。
无奈他身在人堆之中,前头人走,后头人赶将他夹在里头往外头走去,到了战场之上众人呼拉撒开,各自去搬抬尸体,归拢散乱的战马,捡拾剑戟刀叉,穆大立在那处牙关咬紧了,一张脸煞白,双腿是止不住的发抖,那领头的将领见众人皆埋头干活,只穆大一个壮高的汉子立在那处一步不动,过去一马鞭抽在背上,
“在这处磨蹭什么,还不快干活!”
穆大被打得踉跄两步,却是一脚踩在了一只断臂上头,
“噗嗤……”
脚下一声响,有一汪黑血自那切口处涌了出来,穆大低头一瞧再忍不住双脚一软,双眼翻白,扑嗵一声倒在了地上,那将领大怒上去连连抽打,
“没卵用的东西,爷爷们打仗时拼死拼活不曾半分惜命,现下里不过搬些尸体,你这瘟生倒要装死躲懒……下回辽兵再来,你给爷爷们头一个上去挡箭!”
说着话下手却是半点儿不留情,这么抽了几鞭子穆大背上就见血,工造营出来的人见那将领凶悍,都躲在一旁半点儿不敢吱声。
燕韫淓父子坐在马上正正瞧见,燕韫淓识得穆大见状眉头一皱,
“住手!”
这厢打马过来喝止了那人,仔细看那伏在地上的穆大,双眼翻白,唇色也是煞白,脸上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当下便道,
“这人瞧这样儿只怕是有了病,你打他,他也是站不起来了,难道你还要将他打死么!”
那将领上前抱拳见礼道,
“国公爷勿怪,小的也是因着有命在身不敢怠慢,心下有些发急了!”
燕韫淓应道,
“你便是再急,这个有病的你也不能支使他干活……罢了!这人我将他带走……”
说着却是让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你也是辛苦了,这些银子拿走请手下兄弟们吃顿酒吧!”
将领谢过,燕韫淓这才带了手下人,那穆大也由两人抬着返回了城中,待得走远了燕岐晟才在马上道,
“爹,那人怎得这般苛酷,不做工便要打么?”
一旁的燕四接话道,
“小爷也是初上战场却是不知这些杀过人的兵卒身上戾气甚重,回营之后短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才能去了心中杀气,这时节正是杀性正浓,一丁点儿事都能惹得他们提刀干仗,似这般鞭打已是轻的了!”
燕韫淓也应道,
“那将领多半也是受了朱又良的军令,这太原府一场大捷不在话下,朱又良也是急着清点人数,好计算军功,写了奏折要论功请赏呢!”
自家是宗亲,身后的一干护卫便是杀敌再多也不能计数,这其中最大的军功自然是全数落到了朱又良身上!
想到这处对众人道,
“诸位随我杀敌辛苦,待回到府上本公爷自有重赏!”
众人知他向来慷慨当下轰然谢赏,正说着话,燕韫淓远远见朱又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迎了出来,心中不耐烦与他多说话,只在马上拱手道,
“本公爷知朱将军军务繁忙,即是此间战事平息,朱将军也不必劳烦,本公爷自回府上!”
朱又良忙冲他拱手道,
“此役多有蒲国公相助,本将军自会向今上呈报,想来今上自会予蒲国公赐赏的!”
燕韫淓心知燕瞻为人,当下摇头摆手道,
“此役朱将军为第一等的大功臣,本公身为宗亲本不应参与战事,将军不必过多着墨,只将军功多分于诸位将官便是!”
朱又良笑应道,
“自是应该!自是应该!”
两人就此别过,朱又良回营写奏折却是心中暗想,
“这富贵金银落到了头上没人嫌少的,那蒲国公所言说不得只是做个面子,我若是信了便是傻的,这厢照实写在奏折里头赏也罢,罚也罢都是今上的事儿,若是我隐瞒不报以后蒲国公记恨在心,暗中下黑手阴人,刘太尉保不保我也是两说呢……”
想到这处却是提笔在奏折之中大书特书了一番,派人八百里加紧呈送御鉴这才有了后头赐婚的事儿。
第二十八章 夏氏女
这头燕韫淓父子将那穆大带回了府中,请人来医治,穆大不过是晕血,仗着身子强壮背上挨的几鞭子养上几天便能好了!
燕大过来报与燕韫淓听,燕韫淓奇道,
“这世上真还有些类病症?”
燕大应道,
“回爷的话,确是有此类的病症,小的早年也见过一个,便是家里杀鸡杀鸭也要避着他,若是不然必要晕个三五天才醒,均是药石无解!”
燕韫淓闻言叹道,
“这也是他托生的不好,若是在那太平年代,至多做不了屠夫、刽子手,少去那血腥之地就是了,如今这世道,一个不好说不得连命也要搭上了!”
当下命人给了穆大五两银子,送他回去养伤。
杨三娘子与几个孩子在家中,本以为这外头仗打完了,自家丈夫必也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厢还没来得及欢喜却见穆大被人搀扶着送了回来。
杨三娘子见穆大脸色苍白,身上有血还当受了重伤,吓得是手脚发抖,
“他……他爹……”
上前去扶他,只是穆大那身子壮她又瘦小,一个不稳差点儿栽倒,众人忙伸手扶住,穆红鸾也过去查看穆大,见前襟上的血是沾的,后背上倒是渗出来的,
“爹,你受伤了么?可是伤在后背上了?”
有李府的人应道,
“你爹是背上挨了几鞭子,已是请大夫瞧过了,养几天便好了!”
说着将前头的事儿一讲,杨三娘子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对那李府人连连称谢,李府人道,
“你们要谢便谢我们家老爷,若不是我们家老爷心善在城外救了他,现下你当家的还不知如何呢!”
这厢将人交给了穆家人又给了银子,李府人自离去了,家里人将穆大扶回了里屋,到床上也不敢躺着,只能趴伏在那处,杨三娘子看他背后伤势,却是落下泪来,
“他爹……”
伸手捂了嘴,穆大这几鞭也是挨得实在,真正是皮开肉绽,只是穆红鸾瞧了更是放心了,
不过是皮肉伤,未伤筋动骨,倒是大幸!
见杨三娘子只顾哭忙劝道,
“娘,现下不是哭的时候,还是煎药给爹爹早些服下才是!”
这有伤便有寒还是要用药压着的!
杨三娘子这才起身到灶间煎药,穆大见老大过来这才轻声道,
“我无事的,养上几日便好了!红妞儿……”
“哎,爹你说……”
“这可是李府的主人家救了爹一命,若不是李老爷出手,说不得爹……爹今天便要遭了殃……”
穆红鸾点头应道,
“爹……这事儿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再做计较,现下还是养伤要紧!”
穆大点头,一家子自是关在家中养伤,外头那辽兵被打败却是再不来攻太原,竟是搬师回转与辽兵大队汇合,太原府危机尽去,但其余城池仍在受辽兵攻打,各处兵情紧急。
燕韫淓在这太原府中于这时却是接了一道圣旨,那宣旨的官儿笑眯眯将圣旨宣读完后,燕韫淓面色阴沉立在那处半晌就是不伸手接那圣旨,一旁的燕大见状忙在后头轻声提醒,
“爷!”
燕韫淓眉头皱得起了一个疙瘩,却是冷哼一声说道,
“烦请天使回京奏明官家,便说蒲国公丧妻悲痛,以至抑郁染病,实不能回京成亲,只能无奈辜负吾皇美意!”
却是想来个抗旨不遵!
这厢眼看得那官儿脸上也沉了下来,燕大忙上前拱手道,
“天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不如入府内休整一二吧!”
却是从中打了岔,那宣旨的官儿这才哼了一声将圣旨交到燕大手中,大袖一拂由人领往后宅而去,燕韫淓立在那处却是双拳紧攥,鼻气长出,燕大暗叹了一口气道,
“爷,即是天子圣旨如何能不遵?”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
“现如今局势日紧,他不忧心百姓黎民,倒来操心我的婚事!”
崔氏逝世不过百期,他便下旨赐妻,这是为人君做的事儿么?这分明就是想恶心自己!
燕韫淓心下悲愤不已,他也是十分明白,当年燕瞻上位时河东崔氏是出了大力,只不过他坐上皇位却是忌惮崔氏后族坐大,一心打压,大崔氏一死他只怕还在暗暗欢喜!
燕瞻将这夏氏女嫁给自己便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一来惧怕河东崔氏暗中捧自己上位,趁着小崔氏一死,立时下旨赐婚,只要自己娶了夏氏女进门,自然能离间自己与崔氏的关系。二来在自己枕边安插他燕瞻的人,以后这蒲国公府一举一动,自是逃不了他的耳目。
“哼!”
燕韫淓心中狂怒但面上也只能引得不发,强压下去!
拂袖回到内室,召了众人进来说话,这厢燕大、燕二、燕三、燕四还有一个沉默寡言,面色阴冷的燕五分别落坐在他下手。
这五人乃是蒲国府悉心栽培,自小同燕韫淓长在一处,对他是忠心耿耿,燕韫淓遇事惯来也是要与五人商议的。
燕大环顾左右众兄弟,开口劝道,
“爷,今上做事如今是越发的荒唐无稽,这圣旨下得实在可恶,只是他乃是君,爷乃是臣,爷还需平心静气,想法子应对才是!”
燕韫淓怒道,
“吾决不娶那夏氏女!”
五人坐在下首互视一眼,燕二应道,
“爷不娶那夏氏女便是抗旨,只怕……”
“哼!我便是抗旨他燕瞻又能奈我何?”
心知燕韫堞此时怒在心头,便有些意气用事,燕三微一沉呤应道,
“如今战事吃紧,各处兵祸尚且自顾不暇,今上一时半会儿自是不会寻爷的麻烦,只是待得辽兵退却,局势平稳怕只怕秋后算帐……”
燕四也接道,
“怕只怕今上不死心,今日爷拒了一个夏氏女,后头又送一个张氏女来,无休无止又能拒了几轮,依小的看爷倒不如将那夏氏女收了……”
燕五也是劝道,
“不过一界女子,入了深宅大院放在那处不加理会,任是她再大的能耐也翻不起浪来……”
燕韫淓被众人一劝,倒是缓了一缓心绪,长出一口气压下怒火,半眯了眼沉呤,燕大见状又道,
“燕五这话有理,如今爷膝下只有嫡子一人,待那夏氏女入了门只要无所出,再隔几年小爷能理事,这府上那还有她说话的地儿!爷倒不如趁此时机写信与义平王诉苦,让王爷想法子求得立世子的圣旨!”
燕韫淓心知几人所说也是有理,不过一介女子,别说是夏氏一名女子,便是十名八名女子接进府中,自己不宠幸也是白搭。
更何况现下立世子才是大事,只要长青还是嫡长子,那夏氏女以后也只得看他脸色做人。
只是……想到妻子不过百日自己便要被逼着迎娶新人,这心里便如吞了个冰凉凉的癞蛤蟆一般,不上不下,又冷又腻,恶心的相吐。
闭了眼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应道,
“要娶夏氏女也成,上奏官家吾身子虚弱不耐长途赶路,让那夏氏女自己到大原府来!”
这厢奏折一上燕瞻看了冷笑三声,提旨命那夏氏女即刻赶往太原府,圣旨到了夏家接旨的正是夏家五房庶出的四小姐夏明媛,回转闺房伏在被上却是嘤嘤哭泣。
有丫头报了给夏家五夫人知晓了,夏五夫人便过来劝,
“我的儿,那蒲国公虽说年纪大些,但家财富敌国且膝下只有一子,去年年节时母亲我随你大伯母入宫拜见皇后时,也曾见在宫中赐宴时偶然见过他一回,这人生得是文温尔雅,性子也是宗族之中出了名的好,你嫁过去三五年生下一儿半女便算是站住了脚跟,以后你的路子是越走越宽,如何的不好?”
夏明媛将脸藏在枕上呜呜咽咽,
“母亲……女儿……女儿家出嫁那有似我这样的,千里迢迢,远巴巴的送过去,还官家圣旨赐婚呢,倒不如小妾进门!”
夏五夫人应道,
“圣旨上不是说了么?那蒲国公新丧了妻子,悲忧伤身不能启程,官家才让你赶赴太原的!”
夏明媛气道,
“人家刚死了妻子不过百日,倒要我巴巴的进府里去,这不是去找人嫌么!”
那府里的白幡都还没有撤呢,也不嫌晦气!
蒲国公与崔氏之事临安城中谁人不晓,两夫妻间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现下小崔氏病逝,蒲国公心念亡妻,如何再能接纳旁的女子?
夏五夫人道,
“这孩子也是傻得,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但凡是男子那有不好色的,这蒲国公与小崔氏再是缱绻情深不也是纳了一房妾么?我儿年纪轻轻又生得貌美如花,你嫁给蒲国公便是老夫少妻,他又正值新丧空虚之时,只要我儿用些心思,还怕他不宠爱你?”
夏明媛闻言只是哭着摇头,心中暗想,
“即是那般好,前头宫里传出消息的时候,你怎得不让你亲生的去?明知是个火坑推了我进去,倒还要来这说便宜话儿!”
想到这处哭得更伤心了,那夏五夫人眼瞧着没完没了,不由的烦了,沉下脸来道,
“总之这圣旨不下也下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也别怪我没点醒你,前头进宫皇后娘娘的话你也是听在了耳里,你乖乖儿听话,日后那蒲国公偌大的家财少不了你的,生下一儿半女你后半生也有依靠,若是不然……你自家好好想想下场吧!”
说罢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