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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屏峰书生     宋国崛起txt下载     宋国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华丑

    府人华丑是戴族华氏的分支之一。

    他是宋国第十一代君主,宋戴公的后人。宋戴公的儿子,公子考父的采邑在华地,子孙因此氏华。

    着锦袍而戴缨冠,玉带缠腰,绸履登车,华丑笑着和家小告别,在御者的驱驰下,前往国君的府库。

    “主上今日为何颦蹙不安?”御者驾车时随口问道。

    “哎,非为不安,只是近来夜夜辗转难眠,人老了,白日乏力,夜难入梦。”

    “主上且宽心吧,过了本月,就是四十大寿,届时告老,宋公将嘉奖主上的功勋。主上主持府库半生,疾风能进,尘埃能进,窃贼不能进;钱粮玉帛,四海之珍,凡入库之器,不曾有失。上天和君主不会亏待尽忠职守的臣子的。”

    “今日怎么也不见华安?”华安是华丑的长子。

    “少主人昨日去了大司寇府上,兴许是宴饮笙歌,投壶作乐,彻夜未归。”

    “哎,大司寇华御事贪鄙,胆大妄为,残民以惩,自以为能。

    倘若再与他勾勾搭搭,恐怕会给家族带来祸患。待犬子归来,须告诫他近贤远佞。”华丑是华氏的旁支,有独立于宗家的封地。华丑唯恐华御事恣意妄为,带坏自己的儿子,给自己这支带来祸患。

    话未说完,忽而一阵巨响,仿佛一声春雷唤醒蛰伏的冬眠莽兽。马匹受惊,高高抬起前啼,不受控制地仰天嘶鸣。

    御者手忙脚乱地用缰绳操纵着驷马,老迈的府人浑身的肌肉为之一紧,人就像上了发条一样。

    与此同时,他亲眼目睹四下的屋舍,积年的尘土从屋顶被震得抖落下来,仿佛白雾一般四下弥漫开去。

    俄而,第二声巨响隆隆而至,御者看见府库的方向,仿佛星辰一闪,在无边的晨光中,撩起一阵火红的光芒,视线里半个眼球被绚烂的红光所笼罩。

    火舌沿着木制的街道奔涌,像洪水席卷八荒,像蛟龙腾挪四野,街市被印染成红彤彤的,民房被上色,一张张恐惧慌乱的老百姓的脸,也被映亮。

    “不好,是府库!”华丑一眼就判断了红光的方向。

    城里的年轻人大多都被新君拉到城外的军营,随时准备发兵伐狄,城内只剩老弱病残。几个胆子大些的老者为了掩护婴孩,用家中仅存的储水,泼向来犯的火焰。

    一米多的人类毅然决然向三四米高的火舌挺身邀战,手边是盛满饮水的陶制容器。

    “快走!”老人头也不回,冲着背后的孺子与媳妇大喊。女人抱起孩子跌跌撞撞向反方向离去,孙儿在母亲的怀里,饱含热泪地对火场呐喊。

    “爷爷,我要爷爷。”

    任凭他喊破喉咙,老人也没有作答,接下来的一幕永远定格在孙儿的记忆里。水火无情,但老人不肯向其屈服,他骄傲地昂起头颅——他曾是宋襄公的兵,在泓水受过剑戟的刺穿,他是个宋人,责任和勇气帮他抹去了恐惧的阴霾。

    他使劲周身之力,将木制的房屋打湿,把水扑向烈焰的每一点锋芒,直到热辐射把缸中的水都烤的炽热,直到伛偻的身材被溶解在火色的颜料之中。

    火势的蔓延渐渐有些停歇,街区与街区之间好歹有些空挡。大火仿佛是一只饕餮,俯下身子,慢慢蚕食已然捕获的房屋。

    哭嚷、呐喊、尖叫,人潮从华丑的两侧流过。华丑看到御者渐渐平息了驷马的惊惧。“马匹安抚好了吧,安抚好了,就往那个方向去。”

    他遥遥一指,御者的瞳孔陡然放大。“主上,那是死路一条啊?”

    华丑不为所动,一脚踢翻了怯懦的御者,自己御马前行,留给御者飞扬的尘土与倔强的背影。

    “主上,那是死路一条啊!”御者声泪俱下,在街道的中心甚是眨眼。

    华丑一路前指,燃烧的木屑不断坠落在他的四周,仿佛流星一般四下飞溅,他甚至懒得用余光去看。

    府库的看守本来随着逃难的人潮溃退,但人们很快发现趋马逆行的老者,看守们自惭形秽,转身小跑到华丑的车尾。

    “吁!”华丑终于到了火场的边缘,往前一步是地狱的烈焰,自己身后则是朗朗人间。“府库已然烧成白地了。”他转身向他的追随者们大声疾呼,“二三子,组织长龙运水,推到房屋,设置隔火带!此时此刻,只要我们尽力,火势就能被抑制下去,国都就不会被焚为废墟。”

    华丑开始指挥一部分人手运水。宋都建在睢水之滨,家家户户都凿了水井,每一口水井上都设有抽水的提水车。有人负责踩踏提水车的脚踏抽水,有人负责把水运往火场,有条不紊的配合让众人稍稍定了心神。

    “你!你去带队拆卸木屋,推平房子,把木头往别处挪,清理火场四周的可燃之物,务必要在火势下一波扩散之前,清出一圈隔离的空地。”华丑点了一个可靠的心腹部下。

    “你!去指挥剩下的人,把隔离的土地上都洒上水,要快!”又一个部下领命狂奔。

    一个年轻的追随者这是匆匆出现在华丑的身边,他不是府库的看守,而是街区的小孩,梳着孩童的发式,通红的火光照出他青涩的面容。

    “华大夫,我来帮你!”小小年纪,孔武有力,他把自家的水桶举得老高,井水狠狠地向闪烁地火网中泼去。

    “别!”经验丰富的华丑来不及出言阻止,流水狠狠地掷在被火焰烤软的木墙上,水柱瞬间化为蒸汽,而木墙吃不住应力,轰然倒塌。

    “危险!”华丑下意识地冲上去,紧紧抱住正在观察战果的孩童,扑到在地。

    燃烧的房屋向火场的方向倒去,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新一轮的爆炸声。

    “啊!”华丑惨叫一声,爆炸掀起漫天的火雨,燃烧的木屑、碳粒,化作漫天的火星飞舞四溅,热风吹开屋舍的支柱,猝不及防砸在了华丑的大腿上。

    火舌顺着肌肉攀了上来,从脚踝,一直到小腿、腱子肉。运水的守卫眼疾手快,扑灭了华丑身上的火焰,把他和怀中的孩子拖了出来。

    华丑奋力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呛入了太多气体,令他的行动仿佛伶仃大醉的酒徒,焦黑的大腿动弹不得,钻心的痛感让他恍如利刃穿股。

    小孩啃了一嘴的焦土,被从头顶落下的火粒烫了几下。地上的火星明暗交杂,仿佛红色的星斗致密地铺满整个大地,华大夫地身上散发出烤肉的焦香味,空气中炭火味也愈发浓郁。

    爆炸的冲击波让他翻肠倒胃,腹心之中,一股浓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呃!”他开始在地上呕吐,早上的小米粥原原本本地在夯土地地面上倾泄。

    守卫搀扶着华丑起身,但是后者晃晃悠悠,就是无法走出一条直线,

    火场里,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房顶的麻草、畜生的饲料、窗上的麻、载着文字的竹简;三米之隔的距离,府库的看守和自告奋勇的老弱病小艰难地在地上洒水,运水,清理。

    越来越多的百姓安置好家人后,团结在华丑的身边,力所能及地保护着自己的城市。

    火势就像一只断了粮草的怪兽,吞噬了几乎所有的猎物后,愈发疲软。东南风逐渐暗弱了下来,火势孤零零地兀自燃烧。

    华丑看到鲸吞了数以百计的民房后,火势已成强弩之末,最终化为莹莹之火,只剩缕缕青烟在人间苟延残喘。

    父老们不禁欢呼了起来,大难不死,临危不惧的华丑就成了众人追星捧月的对象,人们争相欢呼着华丑的官职,华丑嘴角抿出笑意,悠悠地昏厥过去。

第十一章 刚愎

    宋君御已经出离地愤怒了,今日的朝会气氛仿佛海啸来临前的宁静。

    街头的童谣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昨日宫里几个嘴碎御士值班时窃窃私语,谈论此事,被宋君御撞见,他方才知道国内时下疯传他弑君夺位的阴谋。

    好事的群众自发地以讹传讹,甚至把弑君的细节都补充得尽善尽美。

    按照时下最流行的版本,宋君御在宴会上阴令寺人在国君田猎之前,以黑色的药膏喂食,先君王臣在田猎后,药膏毒发,暴毙于行营。

    御士们交头接耳,记忆力好的几个家伙竟然回忆起宫女们那日丢弃的垃圾中,好像真的有黑色的膏药残骸,用麻布包裹着的。

    耏宽在御士中一向聪慧:“你们记不记得,宋公还是公子的时候,那日离奇地闯入宫中?”

    身边的诸葛们都表示印象深刻。

    “我还记得他出来时,让我们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他曾经来过。”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说到。

    其他诸葛对此事也印象深刻。

    “你们记不记得,宋公进宫的时候,玉带上有一块名贵的饰品,出来的时候反倒没了?”

    一些诸葛记不清,但是这种八卦怎么能甘心落后于人?

    “对对,我当时看得真切。”诸葛们附和道。

    “我有个堂弟在贰广中值守,那天晚上,巫医拿着黑色的药膏出营,后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定是田猎后,销毁蛛丝马迹的铁证!”“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新君毒杀先君后的手段。黄陵诏书恐怕也是鸠杀后,用营中的大印,制的伪书。”

    几个御士小幅度地上下波动着他们的脑袋,殊不知这些谈话都被新君听得真切。

    “我不是州吁第二!我没有弑君篡位!”几个御士当场被炒了鱿鱼,新君御尤不解气,在朝会的大殿上大声嚷嚷。

    大殿下面的六卿十分默契地保持缄默,任凭宋公御手舞足蹈地发作,都眼观鼻,鼻观口。

    “传孤的旨意,凡是妄议此事,造谣生事者,皆斩!”宋公的声音掷地有声。

    乐豫呛声道:“请君上收回成命。殷宋自古不以言罪人,唯有商纣王因为臣民的言论,大兴冤狱。且西周之事殷鉴不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乐豫是大司马,放到现代就是国防部长。不过宋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六卿之中,谁实力最强,谁就执掌国政。眼下乐豫还兼任着类似于宰相的职责。

    “请君上收回成命。”地上呼啦啦,一圈的臣子都稽首恳求道。

    华御事有些不情不愿,冷冷地站着,心中咒骂乐豫:“老头子你捞过界了!”

    作为大司寇,华御事负责刑名。简单说就是,左师右师管官员,他负责管理国人和野人。这种文字狱的案子,华御事再喜欢不过了。

    就在前几日,东市上有个姓繁的人,靠买卖缯布发了大财,一众织女全仰仗这个商贾过活,大家都给他取了个诨号,唤作“缯布王”。

    华御事听说了这件事情,喜形于色,一记镣铐把繁氏给逮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你一介小小行商,竟敢公然惑众,僭越称王。”

    繁氏汗涔涔如雨下,倾尽所有流动资金,消灾免祸,愣是让华御事落了个盆满钵满。

    “死老头子,轴脑筋,文字狱多好的生意啊。”

    华御事气呼呼,正待出言争取,却听宋公道:

    “好哇,孤一人的话已经做不得数了。你们真的是不把孤放在眼里。”宋公背着手,绕着踱步,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几个脑壳。

    “还有你,华御事,到现在都多久了,公子鲍还没被缉拿归案,是不是你包庇了他?这大司寇你也别当了,回家种地去吧!”

    华御事被点名了,愤愤然起身,褪下官帽,把司寇的节杖用力地丢在官帽的右侧。

    华御事甩手而去,迈过大殿的门槛,回头放下狠话道:“这事没完。”言迄唱起了麦秀歌:“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丢掉了官位,就相当于丢掉了金饭碗。华御事心道:“让你称孤道寡是抬举你,我爷爷搞死过一个宋公,难道我就会怕你吗?且看你君位能坐几天。”

    麦秀歌是殷人吐槽绞童,也就是纣王的歌谣。华御事一路走一路唱,俨然一副贤臣被昏君罢黜的样子。

    “麦秀歌?孤一人不是纣王!”宋公的声音有些沙哑,悲戚的哽咽,仿佛啼血的杜鹃。

    “司马,粮昧之事,如何了?”

    大军现在驻扎城外,随时准备发兵长丘城。

    乐豫看着君座上憔悴的年轻人,心中仿佛触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宋公当公子时,曾是他的佐官,平日里人品端正,按理说,他是不愿意相信“弑君篡位”的谣言的。

    但是举世皆非,众口铄金,积骨销毁。谁也不能保证君主之位不会令人利令智昏,撕毁公室的脉脉温情。

    为了君位,齐桓公愿意亲手杀掉哥哥;觊觎江山,周平王派晋兵弑杀自己的亲叔叔。乐豫是乐氏家族的话事人,欲治其国者,先宜其家事。没有必要为了无依无靠的君主,卷入政治的漩涡。

    “回禀君上,今日府库大火,国库十七年积累,尽付之一炬。恐怕大军的粮草,没有着落了。”乐豫回道。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信息,都显得老神在在,唯有宋君大惊失色。“平白无故,怎么会起火呢?查!给我严查。”

    “君上,稽查刑事案件,是司寇的职责。如今司寇已经弃官……”乐豫提醒。

    “府人是谁?让府人查。”宋君道。

    “府人是华丑。”

    “华丑?”宋君的眉毛倒竖了起来,“又是华氏的人?难保此人不是监守自盗。”宋君现在对华氏摆明了不信任。

    “派人,接我封地的家宰回来,让他当司寇。”

    乐豫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宋公这是摆明车马,要破坏宋国的政治格局啊?

    “君上,不可。开国以来,宋国的卿大夫,一半由公室出任,一半由世族出任。从来没有陪臣执掌国政的先例啊?长丘城的家宰是管理吧?他过去是齐国人,所图不过功名富贵,怎么能委以国家大任。”

    宋公对乐豫的劝谏嗤之以鼻:“任人唯亲,不过是殷宋的陋习。当初太公望不过姜姓蛮夷,周王用之,牧野凯歌;时下,各诸侯国任用别国人才者比比皆是,齐侯邀陈公子出仕,晋人在秦国为官,凭什么偏偏咱们宋国有例外?”

    在座的诸位大臣都被驳斥地呐呐不能言,但是心里还是反对打破世官世族的格局。任用公族,大家君臣之间还是亲戚,你用一个外人就过分了。

    “司徒何在?”

    鳞矔应声出列。“大军不可以断了粮草,你去郊野,把今年的秋粮征收了。限你七日之期,不可以让军队逡巡更久了。”

    “诺。”鳞矔闻言有悦色。司徒是负责征税的官职,若是百姓交不上税——眼下还是夏天,肯定完不成秋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合法暴力”,把交不起赋税的野人充作奴隶贩卖。

    一个奴隶五十五石粟米,如果卖到外国价钱还可以再提一提——毕竟宋国老百姓出了名的老实,用起来既顺心又顺手。

    “另外,宣少司寇入内,暂行大司寇之职,在管理奔赴都城之前,彻查府库火灾的案件,搜索谣言的始作俑者,凡是疑似嫌犯者,皆索拿下狱。”

    乐豫听得目眦尽裂:“万万不可啊!现在才五月初,哪来的秋粮,这样强征,百姓会饿死的!”

    宋公瞪了他一眼:“不征收野人的余粮,难道让我的军队饿死吗?军队饿死了谁去解救长丘?谁来拱卫国家?”

    乐豫苦苦哀求道:“君上,长狄寇边,可以剿,也可以守城啊。如今用度不支,当以守为上策。长狄之祸,立国之时就有,可缓不可急躁。另外田猎之后,士卒不能归家,农时被耽搁,军中已然怨声载道。君上,国家多难,忍得了一时,风平浪静啊。”

    乐豫重重地顿首。

    “你这个司马还是别当了,回去我让太宰回来替下你。”

    宋公撇了撇嘴。又一个卿大夫下马了。

第十二章 游说

    公子卬和杵臼抵达曾经的太子府,时间到了上半夜,上弦月静静地挂在了柳树的树梢。

    仆役通报过后,公子卬终于见到了曾经的太子哥哥。

    这是公子卬穿越之后,第一次观摩其他人的家。没有亭台楼榭,一切都显得那么朴素,不像是一国储君的住处。

    两兄弟被邀入厅堂,黑暗中,一双手点燃了松脂,彼此的脸颊在火光中对视。

    “仲弟,季弟,怎么深夜来访,难道不知道松脂的昂贵吗?”说话的是宋成公的嫡长子,曾经的太子,现在的公子江。他见到两个兄弟,热情地上来迎接。

    公子卬才想起来,蜡烛要到东汉末年才被发明。

    “嗯。以后弄点蜡烛来贩卖,一定能赚大钱。”公子卬心道。不过眼下之事,十万火急。

    “卬特为兄长纾难而来。兄长一身安危,已然陷于险地。怎么能为区区一点黄白身外之物而悭吝呢?”公子卬一摇三晃,自信在胸。

    公子江朗声大笑道:“哈哈哈,为兄何难之有?”

    “杀身之祸。不知道伯兄对君父的死,作何看法。”公子卬卖了个关子,两眼如鹰隼般直勾勾地盯着公子江。

    “我不知也。”公子江老老实实承认道:“君父过世的时候,我身为儿子不在身边。君父薨时,疑点重重,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我这个太子留下只言片语。难道说传言是真的,君父是被弑杀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如今知情之人大多被灭口,兄长须为自己打算啊。倘若传言不假,我与仲兄也就罢了,但伯兄必死无疑。”

    “怎么说?”公子江纳闷了。

    “商贾出门,即使是大晴天,都要备好雨伞,何也?防患于未然罢了。倘若传言是真,君父的司宫和亲卫都横死,身为曾经的太子,如何能够幸免;倘若传言为假,你觉得新君会怀疑谁从中作梗?”

    “可是我没干坏事啊?司宫和亲卫的死与我毫无瓜葛。难道季弟是有疑我之心?”

    “瓜田李下。”

    “何谓瓜田李下?”公子江一发问,公子卬才意识道,瓜田李下是南北朝的故事。沉吟一会,就学着庄周开始编故事。

    “嗯……曾经有一个楚国的士人,出门访友。路过瓜田时,被藤曼绊倒,鞋履掉落其间。士人欲俯身去捡,却被农夫疑为偷瓜之举;士人又途径树下,不留神撞到头上的树枝,帽子也歪了,他伸手去整理冠帽,却被疑为偷窃李子。故而有诗云:‘“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如今新君若是被谣言除掉,那么宋国就是伯兄的掌上之物,得利最大之人,是伯兄。伯兄现在不知道新君是不是弑君的叛逆,也不知道司宫死于谁手。但是新君也不知道伯兄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叛逆,不知道伯兄知不知道司宫遭谁的毒手。

    如果谣言是假的那么伯兄就是难逃嫌隙,即使新君不明白这一点,他身边的人也会帮他领会到这一点。”

    公子江听得头昏脑涨,以手抚额,细细捋了捋思路。

    “等等,你把我绕晕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真是弑君,那宋公御就是个坏种,司宫和亲卫都是他杀的,他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给父亲复仇,所以就一定会谋害我;如果宋公是被冤枉的,那一定是有人处心积虑,编制谣言要推翻他,但谣言这个东西宋公又查不出是谁,而我嫌疑最大,所以还是会对我不利?”

    “然也。”公子卬笑着颔首。

    “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上策。宋公不是要攻打长丘城外的长狄吗?待其车马出城,粮草没运出之际,控制都城,收取民心。如今宋公大兴文字狱,强征赋税,罢黜贤臣,上至大夫,下至黔首都对他不满。一旦都城被取,粮草被断,军中哗变,届时生擒活捉其人,用卫国杀州吁之计,如探囊取物、反掌观纹一般。”

    公子江眼神瞟向地面,昏暗的火光中只能看到朦胧的残影。

    “中策呢?”

    “潜行出城,据守边隅之邑,派出使者求告晋卫。卫国,是宋之兄弟姻亲之国;晋国,是宋国所侍奉之霸主。不妨言之凿凿,把宋公弑君夺位的细节坐实,以三千乘之晋军,斩杀反逆,扶立新君,如狮子搏兔,泰山压卵。”

    相比于上策,公子卬觉得中策稳妥得多,上策尚且需要公子江有轻取都城的能力和公族们的支持,中策只要带着信物去他国游说即可。不过晋国和卫国不会平白无故帮忙夺位,未来多少要让渡一些利益,予以回报。

    “至于下策,宋公出兵前,按理要进行规模宏大的出师礼,请太庙而食三牺五牲。可涂抹毒药于祭品之上,借此鸠杀之。”

    下策最经济实惠,所付出的就是一剂毒药、一身冷汗。但是鸠杀之后如何运作,如何维持国家秩序不乱,非常规手段如何令国内臣服,这些问题都是要细细考量的。

    “下策太过凶险。至于上策还是中策,容我思量一番。”

    公子江思索再三,觉得无论如何六位卿大夫的态度至关重要,他决定和辞官下马的公族商议、试探人心向背后,再决策不迟。

    “天色已晚,两位弟弟不妨在府内歇息,容我明日相告。”

    ……

    第二天天一亮,公子江就派人把乐豫请入家中。

    三兄弟和乐豫开始把盏。

    公子杵臼还是心有惴惴,道:“现下一定要推翻宋公吗?难道没有和解的可能?”

    公子卬就讲了个囚徒效应的故事给他分说。

    “从前有两个犯人被抓捕归案,司寇知道他们盗窃了贪官的家,但不知道具体盗窃了多少,藏在哪里。就与他们说:‘盗窃官家是死罪,但是如果检举同伙,就可以减免刑罚。你们两人本来是要判处削去鼻梁的刑罚。若是有人供出实情,而另一人不言,则可算立功,减免至鞭刑,而不发一言者,以藐视官上,罪加二等,斩首;若是都供出事情,则两人都罪加一等。’

    明明两个罪犯都不说,最后的刑罚最轻,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另一人会不会背叛自己,因此都争先恐后地出卖对方,最终都罪加一等。

    我们和宋公的情况和囚徒困境一般无二。

    我们查不出宋公到底是不是好人,有没有弑君;而宋公既不能自己破解传言,也无法获悉我们是否有敌意。所以最后只会以一方制服另一方为结局。

    和解之言,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杵臼点点头,不再言语。

    乐豫道:“宋公如今倒行逆施,议论政事本是国人的权利,宋公不但不听人言,反倒把许多都城的老者都投入囹圄。郊外的野人都开始唱麦秀歌,把宋公比作商纣王。这样下去,非但不能剪灭长狄的祸患,国家都快要灭亡了。”

第十三章 乐豫

    “黄口孺子,岂能谋大事?”听了公子卬的三策,乐豫嗤之以鼻。

    公子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具身体已经二十岁了,也加了冠礼,说是孺子也不严谨。

    不过公子卬没有立即反驳。毕竟乐豫是曾经的大司马,执掌举国兵马,为宋成公所信赖。作为军中宿将,公子卬不断告诫自己,休要小看了天下人,兴许自己的谋划有所纰漏。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信。公子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卬才疏学浅,还望长者赐教。”

    公子江也屏息凝神,虽然他心里认可弟弟的计划,但是广纳言,才能明得失。要是乐豫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最好;要是所言有虚,也可以嘉奖他的忠贞,毕竟是自己阵营德高望重的老臣,是需要安抚和团结的重要力量。

    “某以为,当立即打造兵器,制备铠甲,招募国人,训练士卒。”乐豫捋着自己的胡子,得意洋洋地陈词。

    用“某”不是很妥当,既然愿意加入先太子的阵营,应当用“臣”自居;若是觉得拉不下脸面,或者说公子江还没有称位,也应当用“明公”称呼。

    “某”之一字,实在是倚老卖老,托大自矜了。

    不过除了杵臼眼皮子挑了挑,公子卬和公子江都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挑刺。

    如果是寻常时候,造反用兵,自然是甲胄越坚越好,戈矛越利越好,兵多将广更是极大提振士气,扩充赢面。

    但是……

    公子江养气功夫再好,听得这一番“高谈阔论”,脸色一变。

    “草包!”公子江和公子卬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心中给乐豫的智谋下了定义。

    公子江正要出言,公子卬微微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为了防止两个兄弟说错话,公子卬跳出来道:“敢问伯兄,手中可有阵战之兵?”

    公子江道:“府中有卫士一百,精于技击,具甲。”

    “车马如何?”公子卬又问。

    “乌有。我已被贬为寻常公子,除了代步的车架,何来战车、驷马?”公子江看似冲着公子卬回答,但是眼神瞟向了乐豫。

    乐豫老脸一红,一百个人,即使武装到牙齿,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宋公军中的六百乘、一万八千名士卒,何况其中还有六千人是带甲的。

    “我们可以去城中招募忠贞之国人。如今街头巷尾人人都相信新君疑似篡位,许多的家小因为文字狱被投入囹圄,行人皆道路以目,国人的不满已然积蓄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只要咱们振臂一呼,定能有人投奔。”乐豫强行辩解道。

    公子江觉得这个老匹夫讲得荒诞不稽,反驳的话都到了喉咙了,又被公子卬打断。

    “善!”没想到公子卬大声盛赞乐豫的谋划,“长者果然是老成谋国。昔日周厉王暴虐,国人道路以目,终而逐之,与今日之宋公何其相似。”又一顶高帽奉上。

    “如此,招募城中忠贞之事,就拜托长者之能了。”公子卬长揖到底,给足了乐豫面子。

    乐豫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扯,就是锦囊妙计,沾沾自喜:“某痴长年岁,为国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看着乐豫的牛比都快吹上了天,又撇了撇表演欲十足的公子卬,公子江瞪大了双眼,也看不出公子卬演这出双簧,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小子觉得,既然城内国人需要招揽,那城外军营中的六百乘之兵,或许也有心怀不满之辈。”公子卬眼角耷拉了下来,极似一个傻乎乎,需要提点的后辈晚生。

    乐豫感觉灵光乍现,捻着髯,道:“孺子可教也。城外举兵700乘,我们只要得到其中一半以上的支持,大计可成。戴族是宋戴公之后,实力最强,华氏五十乘、乐氏五十乘、老氏三十乘、皇甫氏五十乘。”

    不愧是国防部长,大司马,各部兵马如数家珍,公子卬请了竹简和笔墨,奋笔疾书。

    “某是乐氏族长,乐氏之兵自然可以临阵倒戈。华族族长华御事被罢官免职,心有愤懑,某有十成把握能说服华氏来投。”乐豫掰着手指算。

    “那就有一百乘了。”公子江点点头。

    “桓族有向氏五十乘,鱼氏三十乘,鳞氏五十乘,荡氏五十乘,武族、穆族、襄族是公族中的小支,各拥三十乘。右师公子成、左师公孙友分掌五十乘,宋公领五十乘之贰广。”这些公族,乐豫都没有把握拉入自己的阵营,他怎么算都还差一百七十乘的战力方能与宋公分庭抗礼。

    “我与荡氏、武氏有故交,但是没有把握说服他们。”杵臼弱弱地举起手。

    公子卬闻言,两眼一亮。

    “是了,后世记载公子成、公孙友、荡氏和鳞氏在先太子和宋公御火并之后,仍然位列卿大夫,显然此三氏要么作壁上观,要么倒戈了,这是一百五十乘,而荡氏和武族至死效忠后来的宋昭公,也就是公子杵臼,因此这两支必定可以争取一二。”

    “我与仲兄可以往说荡氏、武族。”公子卬主动请缨。

    这个年代,没有诸葛亮游说东吴,也没有苏秦张仪合纵连横,唯有烛之武退秦师一枝独秀。公子卬相信自己读过十几年的书,两千五百年的历史丰富了他游说和诡辩的各种技巧,说服两支本就心猿意马的家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善。”

    ……

    会议结束后,公子江悄悄把公子卬给拉到一边。

    “乐大夫锻炼兵甲、煽动国人的计策你怎么不阻止呢?”公子江一改会上的老神在在,一脸急切地质问弟弟。

    公子卬莞尔,道:“伯兄,你看城内的国人还剩哪些人?”

    公子江答道:“青壮都在城外大营,城内不过老弱而已。”

    “不错,这些老弱自然不可能披挂上阵,乐大夫估计出门没一个时辰就能醒悟过来,你我又何必点破呢?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我兄弟三人加上乐大夫,核心骨干了了缺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更应该团结力量,而不是显摆谁是聪明的,谁是傻瓜。咱们拉拢乐大夫,不是看他的计谋如何熟稔,而是看他对你的忠诚和支持。”

    公子江撇了撇嘴巴,道:“他也不是很忠诚啊?”

第十四章 公子荡

    公子江吐槽着乐豫的倚老卖老。“乐大夫曾为大司马,临阵作战的本事肯定是有两板斧子的,不过权谋算计,能领会之人,又有多少呢?宋国自古多文质君子,阴谋谲诈之徒鲜矣。有多少心思,都写在脸上。”

    “国家就是靠这些忠诚耿介的人,才能长治久安,若真如隔壁陈蔡两国一般,从君臣到庶民,各个心机深沉,好行诈术,当真是亡无日矣。”公子卬劝慰道。

    “你说的是正理。”话锋一转,公子江道:“我觉得还是上策比较保险,而且不必等到拉拢半数军力,就能启动。”

    公子江顿了顿:“最新消息,长丘封地的家宰,管理已经秘密赶到宫内,新君对他执弟子礼。管理向新君谏言,释放因文字狱被囚的国人,中止对公子鲍的缉捕,加紧对秋粮的盘剥。但是新君没立刻同意,犹豫彷徨了良久也下不定决心。”

    “消息准确吗?”公子卬问。

    “千真万确。新君笃信巫祝,讳疾忌医,宫里的食医、疾医、兽医、疡医均遭到冷落,我收买了这些赋闲的方者为眼线,他们又在寺人中有内应,故而新君的访客言谈,尽在蛊中。

    另外,公孙固原为太宰,执掌内朝,今被拔擢为大司马。新君虽然重用他,但他是我的人。”

    原以为如此精确的消息能让弟弟士气大振,但公子卬却陷入了沉思。

    “公子御杀太子与公孙固,自立为君。”这句话再一次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一天的接触下来,公子卬自认为对身边的人看得有些七七八八。

    二哥杵臼,生性敦厚,顾念亲情,虽然智力和普通人差不多,但是一心扑在棋道上,除了学校教的诗书礼乐,一概不通人情世故、权谋机变,宅男一个。也难怪《左传》说他被迫即位后,无道术治国,被亲弟弟公子鲍弑杀夺位。

    想到杵臼几日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公子卬实在不忍心让他坐上不适合他坐的位置,最终罹遭不测,这才有了为公子江效力的打算。

    前国防部长乐豫,除了领兵打仗,性情顽固,自命不凡,虽然胸中无一良策,但对新君的暴政极度反感,是自己阵营中的铁杆。《左传》记载他灭了新君,扶持杵臼后,与杵臼政见不合,干脆辞官颐养。

    唯有这个大哥公子江,权谋一点就透,御人有术,乐于倾听,虽然不如后世的老狐狸,但是养气功夫在这个时代相当了得,甚至还在宫内发展自己的谍报系统,在宫外蓄养甲士一百。自己一开始找他合谋,他居然还装聋作哑演双簧。

    这样的人是再好不过的领导苗子、人君典范,为什么最后会含恨败北,身死族灭呢?

    历史的迷雾像巨石,沉沉压在公子卬的心头,出了公子江的府门,杵臼陪着他一同前往公子荡的府上。

    公子荡贵为司城,系宋襄公的母胞兄弟。都城大火,重建居民区和商业区是他的份内之责,忙活了一天回到了家里,仆役们一拥而上,垂肩的垂肩,揉腿的揉腿,还有侍妾端上清茶,巧手投喂。

    呷一口清茶,公子荡愤愤不平地吐槽其宋公的不是来。

    真豺狼也,都城大火,废墟、伤患处处皆是,公子荡风尘仆仆,把城里人急急召集起来,修缮被焚毁的家园,重建工商的街道。但新君对灾后事宜漠不关心,不但不从军中遴选青壮搭手,反倒把有所怨言的国人投入班房。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人还在搬运器材的时候,因为嘴里咕嘟了两句,被无情的御士逮捕。

    公子荡也不觉得是下面得百姓嘴欠。

    “许人做,还不许人说吗?”公子荡怨气冲天,御士是不敢抓他的,但是总往新君那里打小报告。

    公子荡觉得能把国家搞成这样,新君的领导责任是逃不掉的。

    “谁知道这个二侄子是真的弑君夺位还是兄终弟及的正常传位。”面对新君的表现,他不免对传言有些想法。

    “慎言!父亲。”一个白衣中年从门外进来步如青烟,眉如刀鞘。

    “公孙安好。”仆役们纷纷行礼。来人正是公子荡的儿子,公孙寿。

    公孙寿点了点头,摒退下人:“都下去吧。”

    “父亲,新君将死之人,冢中枯槁,阳寿不过月圆,何必与之怄气。”公子寿宽慰道。

    “哦?”公子荡颇为惊讶,儿子的相面之术,他是信赖的。“冢中枯槁?你何时给他面过相了?”

    公孙寿笑道:“父亲莫非老糊涂了,田猎之日,我也在场,席间我也没与人觥筹交错,就留神了一些贵人的面相。”

    公子荡示意他说下去。

    “新君御那日眉入印堂,青纹缭乱,眼泡淤肿,干涸如溪,眼神衰竭,一如深秋草木,步履沉沉,似鹿似獐,天中凹陷,横纹恶痣。其状如此,早晚祸起刀兵。”公孙寿神神叨叨的说。

    “那新君之后,谁将为君?”公子荡想了想,问。既然公子御快嗝屁了,那宋国不可能无主,谁是下一任国君,那谁就是荡氏一族需要投资的大腿。

    “我不知也。”公孙寿在宴会上偷偷瞄了许多人,公侯之相的都没有。

    公子荡气馁道,“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而,下人来报,公子杵臼和公子卬登门造访,登的还是小门。事出反常必有妖,公子荡心道。

    公子杵臼和公子卬一进门,就给长者行礼。

    “稀客呀,两位公子所来何事?”公子荡笑眯眯地问。

    “无他,特来寻昔日学室同窗。”听是来找老同学的,公子荡命人把他的亲孙子荡意诸喊来。

    荡意诸是公子寿的长子,杵臼的堂弟,和杵臼年齿相同,从小就一同玩耍,一同读书,一同下棋。杵臼来荡家串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公子荡安排下人杀鸡宰羊,准备晚饭。

    “嘿嘿,又到叔祖父这里蹭吃蹭喝了?”公子荡打趣道,眼睛却看着公子卬,公子卬第一次来荡府,和荡意诸没什么交情。

    公子卬大大咧咧地陪着公子荡侃大山:“我为一饭而来,仲兄为一饭之恩而来。”

第十五章 串联

    酒肉上席,公子卬学着大家郑重地把肉摆放到右边远一点的位置,把主食放到左边近一点的地方。

    凡进食之礼,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按照春秋的礼节,别人请客吃饭,就要严格按照餐桌仪礼来摆放菜肴。

    祭食,祭所先进。殽之序,徧祭之。和在自个家吃饭不一样,吃饭前,要先感谢天神、社神和稷神,然后唱唱诗经的歌谣。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

    公子荡一家子唱的是《诗经·楚茨》,讲得是农事丰收,家族兴旺,欢聚宴饮。公子卬与荡氏是堂亲之家,唱这首歌谣再应景不过。

    公子卬毕竟穿越前,除了几句关关雎鸠,对《诗经》的大部分章节都不甚了解,他询问歌曲中的涵义,公子荡具实以答。

    “叔祖父以为,今年诚会如歌谣中所唱的丰收吗?”公子卬问。

    公子荡摇摇头,“甭说丰年,今年的年岁必凶。”

    “这是何故?”公子卬佯装哑然。

    “农忙时分,举国青壮将赴死长丘之战。田垄无人看顾,欠收亦即常理之数。”公子荡无奈地叹息。

    “时逢粮食危机,国家可有府库赈灾济民?”公子卬又问。

    “无有。子瞻难道不知道,今日府库大火,殷宋十数年积蓄,一日之间,当然无存。如无意外,年底恐怕将有饿殍伏地,人民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又是一声,忧国忧民的嗟叹。

    看到荡氏的家主心存社稷,一片公心,公子卬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索性开门见山道:“这就是我要说的一饭之恩。国家板荡,社稷不安,有一人早已洞悉,如夜中的烛火一般,可以扫平国难,还一个朗朗乾坤。此人胸中韬略已定,缨冠之家纷纷从之。令孙年满弱冠,未曾出仕,我与杵臼可代为说项,荐之为肱骨。”

    公子荡心中被挠到痒处,不禁问:“此谓何人?”

    公子卬抚掌大笑:“太子江是也。”

    “是公子江,他已经不是太子了。”

    面对公子荡的纠错,公子卬反驳道:“若非有人弑君夺位,我伯兄不仅是太子,还能端坐于宋国的君位。”

    “弑君之言,道路相传,不可全信。”公子荡道。

    “空穴来风,岂是无因?”公子卬一手点在桌子上,道:“百因必有果,叔祖父是否想过,新君之所以做出许多荒唐事,一切的起点就是弑君。”

    公子荡听得新鲜,示意他讲下去。

    公子卬道:“府库大火,为什么不仅不赈灾还要强征;长狄癣疥之疾,为何要劳师动众。我们假设新君的地位是弑君夺来的,那后面发生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一个正常继位的国君,不必担心人心不服,君位不正。但若是阴谋夺来的,总会因为得国不正,担心有一日被世人揭穿。因此篡位者往往要立下兵威,来震慑心怀疑窦的贵族与国人。”

    一边的公孙寿微微点头,插话道:“不错。寒浞勾结纯狐,侵夺后羿江山后,就征伐夏国;州吁窃取卫国社稷后,也联络宋国攻打郑国。篡位者如果没有兵威,人心又不依附,实在压不住下面的人蠢蠢欲动。前朝忠臣自然不会放过他,心怀鬼胎之辈也愿意效仿,夺了篡位者的社稷。”

    “所以新君不仅要打长狄,更要举国去打。以泰山压顶之势、猛虎搏兔之力去赢得一场大胜。他不能输,输了就一定会被世人看穿外强中干的本质,届时就是身死族灭,首级作觚。”公子卬道。

    “故而寻常国君见到府库失火,一定会罢兵休养,与民生歇。而新君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强征秋粮,即使穷兵黩武也在所不惜。”公孙寿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仿佛时局的迷雾被渐渐拨开。

    “文字狱也是。周厉王殷鉴不远,寻常君主自然不会把国人丢监狱去,何况国人本来就有议政和舆论的权力。但是新君御不能这样,如果连真相都掩盖不住,只会被有心人认为软弱、有机可图。”公孙寿又灵光乍现,把另一个政策联系上了。

    “不仅如此,篡位者因为不受忠诚耿介之士的青睐,视人事大权如禁脔一般,所用之人须是绝对心腹,对于新君而言,他所信任的人,多是封地旧人。因此罢黜老臣,换上家宰,也是情理之中。如果长丘覆灭,左右尽失,根基动摇,这是长丘不得不救的另一个理由。”公子荡也加入了分析。

    讨论越来越热闹,荡氏父子对公子卬的推论愈发信服。

    话题逐渐变成“弑君篡位者都有哪些下场”、“公子江匡扶社稷的策略”。

    听说公子江阵营至少有乐氏、华氏两大集团加盟后,公子荡不免心动。找个了如厕的借口,公子荡和公孙寿接上了头。

    “儿子,你怎么看?”公子荡小声问。

    “公子江的面相我有印象,是个短命鬼;公子卬也没有长寿的福分,阳寿会在明年冬季中止;但今天寡言少语的杵臼反倒有人君相。”公孙寿从面相给出自己的考量。

    “我年齿已高,体力渐渐力不从心,怕是活不过这两年了吧?”公子荡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公孙寿默不作声,父亲的面相他是知道的,缄默其实就是承认。

    “司城这个世官要在荡氏长久地继承下去,就要不断为国家立下匡扶社稷的功绩,或者让国人认可荡氏的贤良。”

    两个人嘀嘀咕咕一阵,回到桌上。公子荡爽快地表示愿意加入公子卬和公子江的阵营,派孙子荡意诸为公子江效力,明面上是出仕,其实也有为质的意思在内。

    公子杵臼满面红光,没想到串联荡氏的任务这么轻松就完成了。

    公子荡让儿子取来玉帛和周刀,玉帛铺开,狼毫和砚台摆在两侧,他盯着杵臼和公子卬,问道:“盟书,你们谁来拟?”

第十六章 盟誓

    公孙寿拱了拱手,道:“自古建大事,立大业,宜先盟誓,感召人心、天心。故而周礼有司盟之仕官,尚书有告誓之文采。二位公子既然受命于太子江,行文挥墨之功,自是责无旁贷。”

    杵臼提起笔,犹豫了一会,没有底气,讪讪笑道:“可有竹简,容我先下底稿?”

    公子荡从其意,杵臼憋了半天,搜肠刮肚,寥寥写了几列,大伙凑上去看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这怎么能行?”公子荡拉长了口音,嫌弃道:“这封盟书,是要给其他公族看的,若是写得文理不通,其他氏族多半会觉得太子门下无人,士气大泄,胜心也会有所动摇。”

    杵臼脸颊绯红,泛若桃花,羞赧道:“异日,还是请太子捉笔吧。”

    杵臼记得小时候读书,自己心思多放在围棋上,公子卬成天在校场舞刀弄枪,唯有大哥公子江专心致志,通读诗书。学到用时,方恨少。

    看着堂侄没出息的样子,公孙寿唤来下人,正要撤去文具。

    “慢!”公子卬接过笔,饱蘸浓墨,抬肘挥毫:

    “伪君御者,心如虺蜴,性比豺狼,本成公之弟,德行衰竭,功绩寒微。成公悯之,赐以食禄,封之长丘,拜少司马。然其罔顾君恩,反操异志,鸩兄害侄,悖行篡逆。人神共嫉,天地不容。

    及窃取国柄,倒行逆施,近狎信佞,罢黜忠良。兵发农时,夏取秋赋,使国内幼哺饥寒,白鬓锒铛。其残民以逞若是,凶凶未伏厥诛。

    所赖天不绝殷祀,宋不失国祚。太子江德行纯厚,公室翼戴,信感阴阳,孝闻天地,广诚约誓。救危恤患,讨恶翦暴,忠臣之所志;爰举义旗,还报父仇,孝子之所为。

    司城荡氏,微子苗裔。奉襄公之成业,荷成公之厚恩。乃约与戮力,同讨国贼。

    故立盟加书,昭告神明。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讨是督,山川百神是纠是殛,俾坠其师,泯灭其家。于尔大神,其明鉴之!”

    公子卬一气书就,狼毫搁置于侧。他可是经历了后世高考语文的历练的,生在某高考大省,省内211就一所,读书立业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死不死,该省语文必出两道文言文,一篇课内,一篇课外。

    课内的文言文再难,多啃啃书本也有所准备;课外的那篇,就让千万学子骂娘了。

    公子卬回忆起,当年语文老师逼着他们班,从《史记》到《资治通鉴》,从《左传》到《古文观止》,一篇一篇地刷题。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题山题海在高考之后居然还有用处。

    “感谢骆宾王,感谢陈寿。”公子卬默默心道,今天抄了两位大神不少章句,不好意思作了一回文抄公。

    “妙啊!洋洋洒洒,措辞激昂。不想公室麒麟儿尽然就在我身边。”公子荡拍案叫绝,啧啧称赞,公孙寿更是抱着玉帛,来回品鉴。

    “心如虺蜴,性比豺狼。啧啧啧。”公孙寿料定这篇雄文一定会大火,这年头《绝秦书》还没出品,除了诗经以外,少有文学著作。

    “请副之。”公孙寿喊来仆役。所谓盟书,勉强算是合同的古代形式,公孙寿要求一式两份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卬再书写了一份,心里暗暗窃喜。

    公孙寿笑盈盈地让仆役呈上新鲜的兽血,公子荡神情一变,郑重肃穆地把血涂抹在干涸的嘴唇上:“荡氏若有渝此盟,创祸先乱,泯灭家室,天地共鉴!”

    这就是所谓的歃血为盟。宋人迷信,一旦歃血立誓,竭诚践行。

    不过凡事有例外。历史上,宋国前后共违背誓言两次,一次背盟击郑,一次背楚侍晋。

    眼下太子不在盟誓现场,自然是由杵臼和公子卬代为歃血。

    好大一股腥膻,犹如黄河决堤,冲入五官腔体。

    公子卬强忍着身体的抗拒完成了仪式:“江若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天命,天厌之,天殛之!”

    …

    杵臼与公子卬顺利完成使命,作别荡氏。

    待其远去,公子荡不无遗憾地对着儿子叹息:“可惜你只有一个妻子,只生了两个儿子,若是有个女儿该多好啊?”

    公孙寿道:“父亲可是看上公子卬了?”

    公子荡道:“不错。有智谋,文质彬彬,听孙儿说,还熟稔技击之术,如藏碎金于沙砾,如立白鹤于鸡群,前途不可限量。”

    公孙寿道:“虽是如此,但我观其阳寿,止一年之期。”

    公子荡道:“天妒英才啊!你是说,果有息女,也不忍其守活寡吗?再嫁不就是了?”

    公孙寿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家族兴衰,区区一个女儿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觉得他的才华去如流星一般,不如华氏的华元,高爵显禄,福泽绵延之相。”

    …

    “子瞻,这不是去武族的路啊?”公子杵臼走着走着发现南辕北辙,不禁出声询问。

    “不错,这是回家的路。”公子卬点点头。

    “回家?”杵臼讶异道。

    “不错。回家。仲兄多久没回家了?”公子卬问。

    “自打你跌入茅坑,我好像就没看过妻儿了。”杵臼回忆道。

    “去看看罢。明天还要靠她们说服武族。”公子卬展颜一笑。

    杵臼听了一头问号,两个人摸黑回到了家中,这年头也没个灯笼。

    和嫂子、不满一岁的大侄子寒暄一阵,杵臼就拉着公子卬议事。

    “子瞻,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杵臼问。

    “仲兄以为,武氏的家主是什么样的人?”公子卬反问。

    所谓武族,就是宋武公的遗族,除了其中的宗家武氏,其他分支因为没有政治人才的涌现,沦为了一般的国人。

    武氏的封地在楚丘,而武氏现任的家主是武功,在学室里曾和杵臼是同学。

    “我素来与武功交情匪浅。武功轻生好义,喜欢打抱不平,见不得有人欺负弱者。”

    “不错。”公子卬点点头,这和他所知道的,历史中的武氏如出一辙。

第十七章 托孤

    “宋文公三年,宋武氏之族将奉司城须以作乱。十二月,宋公杀母弟须及昭公子,使戴、庄、桓之族攻武氏于司马子伯之馆。”——《左传·文公十八年》。

    原本历史上,杵臼登基多年后,被弟弟公子鲍弑杀。作为杵臼的好朋友,武氏和当时的司城联盟,试图诛杀公子鲍,也就是篡位的宋文公,试图要把江山交给法理上的继承人——杵臼的儿子。

    这场赌上两个家族,数千口贵族的行动,以武氏本宗被屠戮殆尽,分支逃亡他国而告终。没有办法,毕竟武氏兵少智寡,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正是这种不畏刀兵,以弱击强,破家为国,匡扶大义的春秋气节,令公子卬油然产生钦佩之情。公子杵臼的介绍似乎也证实了武氏的家主是个大义凛然的人。

    “荡氏是宋国五大家族之一,与华氏、乐氏、鳞氏、向氏比肩。权力的进阶已然甄入极致,地位之高贵难得寸进,除非觊觎国君之位。因而荡氏最关心的节点,莫过于宋室的兴衰与世官的继承。

    他们在乎宋国之强弱,只因为小国之君位比大国之卿,如果宋君威武,在泗上诸侯之间,列为巨擘,荡氏之尊则可足以与曹侯、陈侯平起平坐。倘若宋氏衰微,内政不修而逡于祸乱,士卒不养而卑于外辱,荡氏一族便会沦落到与列国士大夫结姻亲而苟图自保的窘境。

    世官的问题也很重要。若非六卿之位,安得威权之盛、俸禄之厚,荡氏不出三代,子孙就会泯然国人矣。时下新君治国之策行险,得国之途疑似不正,荡氏心忧国家前途。一旦沦为鱼腩之邦,卿位随之贬值;而新君得国不正,信用府邸旧人,其家宰、家司马、家大夫恐怕有一日取司城而代之。

    故而说之不难,但武氏的情况则完全不同。

    武氏长久以来,得血脉之尊贵却无朝中之禄米,偏居权力的一隅而尚余精进之阶梯。”

    公子杵臼闻及此处,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附和道:“是了。武氏除了武功在封地楚丘城,担任边邑大夫之职,余者皆碌碌无为。楚丘城四面毗邻山戎,长年累月不胜戎族的骚扰,虽然氏族尚武尚义,众志成城,但总归领地受窘,商路断绝,人丁不兴旺,族人居贫而惴惴不安。”

    这些细碎详实的情报,史料上都不曾留页。公子卬也是第一次获悉,他点点头,总结道:“故而,我们的游说若是切中义理与禄位,让武氏既能情感出于义愤而家族得以兴荣,则必然事半功倍。兄长,你且附耳过来……”

    ……

    第二天晚上,宋城城外武氏营帐。

    有甲士匆匆给武氏家族的族长报告,说有客来访,点名要见他,但神神秘秘,不具姓名,却自称是族长旧人。

    “旧人?”武功忙不迭询问来人相貌,甲士报告说看不见五官,因为被黑布蒙住了脸。来人是两位男子,身形相仿,兄弟相称,其中一人更是稀奇,左手拽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梳着贵妇发髻的女子,右手抱着牙齿都没长全的胖大男婴;男人走得也有些悲戚,跌跌撞撞,黑布露出的两个孔隙,泪眼婆娑。

    “快请。”武功摒退左右,帐中相候。

    “子业!”来人入内后,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黑布,扑通一声跪倒在黄土上,道:“子业,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看在你我大学同窗多年的份上,你就答应了我吧!”

    武功,字子业。杵臼所说的大学,不是后世的高等学府,而是设立在国都的学校,相对应的有小学,亦即设立在乡邑的学校。

    杵臼刚一开始表演,武功就认出了老同学,赶紧上前搀扶。武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般,下颌张得可以塞得下几个鸡蛋,道:“公子,你这是作甚?”

    杵臼把重心狠狠往下一压,此刻他眼中的水已经耗尽——那是弟弟往他鼻子里灌水整出来的西贝货,不过在武功看来,泪水哭得干涸反倒更显得伤心欲绝。

    他下意识脱口问道:“公子你这是要托孤吗?”

    随口一猜,还真没猜错,杵臼就是来托孤的。一旁的公子卬也取下头套,武功认出了他。

    公子杵臼指了指怀中的孩童,道:“我只有这么一点骨血了,求子业将她们母子带去楚丘城邑,不求他们还记得自己的祖宗血脉,但求隐姓埋名在乡间,存活下去就好。”

    杵臼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连后世的小鲜肉都不如。戏演到这里就卡壳了,公子卬忙不迭使弄眼色,他才一个机灵,把襁褓中的孩子高高托起。

    好在武功没看出来,小心接过孩子,安抚了一下杵臼本就平静的情绪,发问道:“公子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遭了什么大难?兴许事情还没到托孤的险恶境地。”

    杵臼趁机言之凿凿地讲起了公子御杀了他爹夺位,他心中有多少悲愤,要为父报仇,即使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武功听得目眦尽列,眼圈发红,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竟然有这等乱臣贼子!”

    “我们三兄弟与华氏、乐氏、荡氏相约举事,但是兵者,凶器也,我们授首也就罢了,但孩子是无辜的。若成事还好,若兵败身死,求子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济我的孩子吧,给他们一块栖身之地,一口糊口之食。”

    公子卬趁机把荡氏的盟书打开给武功查验。

    看到激扬的文字和鲜红的血印,武功一口老血飙上了颅内。

    “救危恤患,讨恶翦暴,忠臣之所志;爰举义旗,还报父仇,孝子之所为。”武功念叨这里,拍案而起,大叫道:“此等奉公讨贼,匡扶大义的事情,公子怎么能不算我一个?我武氏虽然只有兵车三十,士卒九百,但讨平逆贼之事,赴汤蹈火,何惜大好头颅?

    功在此立下誓言,功不但要保护贤兄妻子无恙,还要共襄义举,即使尸首异处,也在所不惜。皇天后土,其所共鉴!”

第十八章 家司马

    武功的表态,让杵臼喜形于色。公子卬趁机跳出来趁热打铁,道:“如今朝廷衮衮诸公,尸餐宿位,见君父之仇不报,见国家危难而麻木不仁,简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与其把国家大权托付给这些无忠无义之人,不如让武大夫这样的贤才护佑国家。”

    杵臼心领神会,按照剧本搭腔道:“正是!等太子江继承大统,我们一起联名举荐武大夫,为中央的肱骨之臣。”

    武功的眉毛都弯成新月了,莫说是上卿大夫这等权臣,哪怕是多一个工正、少司马的之类的卿位,武氏的发展都会一飞冲天。

    对手是外强中干的篡位者,队友是三个老牌的大贵族,干的是自己最信仰的义举,事成了不仅名声大震,还能福荫全族,风险小,收益大,这样的项目简直太和武功的胃口了。

    他不好意思地拱拱手,道:“公子过誉了,过誉了。”

    话锋一转,三人又开始谈起武氏的兵备。

    “入营门之时,我观贵军军容,似乎不像意想中的雄壮啊?”公子杵臼简单地袒露了自己对武氏兵卒的第一印象。

    武功的脸上微微泛红,道:“这是因为我治理领地和军队不得要领啊!”

    武功坦白,武氏在楚丘城多年与山戎拉锯,负多胜少。

    “我也是愁啊。我父亲把位子传给我的时候,眉间的惆怅就没释然过。他说,山戎作战极其顽强,自古渔猎为生,既不种田,也不开矿,成天纵马驱驰,战力十分彪悍。

    族里的老战士一个接着一个凋零,青壮却没有经过很好的训练,唯一的军事锻炼就是参加田猎,平日里就只会耕地。山戎经常下山抄掠,我们的战士青黄不接,不仅人马被俘虏,青铜的兵器和农具也被夺走。

    楚丘城倒是安然无恙,但野外已经十分不安全,宋国的商贾都绕城别走。我们武氏自己是没有生产青铜的能工巧匠和矿脉,戈矛车殳,即使损坏了,也得不到有效的补充。更不必说珍贵的马匹了,自是死一匹就少一匹。

    现在,我们武氏的车左很多无法在奔驰的战车上开弓,因为训练的箭支很久处于捉襟见肘的状态了;御者的驾车技术连拐弯都不娴熟,他们每天劳作的时间,比驾车的时间都要多;车右和步队的甲士,都配不起铜甲,车右统一穿的是布甲,车后的步队大半连布甲都穿不起,扒了点兽皮聊作充数罢了。”

    闻及此处,杵臼瞳孔黯淡下去,眼里的光辉消散如烟。没想到武氏困窘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两兄弟殚精竭虑,结果拉来的是一队没有战力的农民兵——他盘算着,武氏的三十乘,能有十乘的战斗力就不错了,这样的鱼腩步队遇到堂堂之阵,恐怕敌方一个冲锋就嗝屁了。

    “没有铜甲,遇到车兵对冲,恐怕十不存一吧。”杵臼士气大泄。春秋战车的车兵有三人,御者负责驾车,车左用弓箭欺负无甲的敌兵,车右用长戈贯穿敌方的甲士。

    新君御身为国君,他的甲兵即使是步队,也穿着锃亮的铜甲,他的车右,戈头的用料是最好的配方。当他的战车飞驰而来,武氏车左的流矢没法穿透甲胄,身着布甲的车右亦无法与新君的具甲武士匹敌。杵臼已经无法想像彼时被兵利甲坚的对手吊打的场景了。

    “幸好有乐氏、荡氏和华氏的精兵。”杵臼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三大家族的实力上了,武氏在他眼里恐怕只能干干打扫战场等辅兵干的杂事了。

    武功讪讪一笑,实力和志向不合,理想和现实相悖,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好高骛远了。

    “未必!战争最重要的,在于人而非武器,在于士气、战术、谋略、后勤和纪律。”公子卬蓦然发声。后世有小米加步枪破十七国于白山黑水之间,汉家大刀白刃阻击日寇八年之久,前有大泽乡农民执铜殳破强秦之函谷,后有刘秀骑牛定鼎东汉霸业。

    军国大事不是儿戏,公子卬既出大言,就当负责到底。他自告奋勇留在武氏军中,为他们操练士卒。

    “汉初的时候,匈奴的骑兵给汉家的战车狠狠上了铁与血的一课,从此车阵退出冲阵的历史舞台,沦为庇护弓手,拱卫后队的防御器械。

    骑兵无疑是冷兵器最强的兵种。但是马上骑射、龙骑兵、骠骑兵……这些兵种训练起来难度太大了,我记得先秦的士兵本就有骑兵作侦察的传统,兵马俑就多有出土。武人又惯用戈、矛作为武器,骑兵改革不妨从那个骑兵兵种开始。

    况且,我宋国境内有山戎、长狄等骑马民族作祟,倘若收服他们,马源和骠骑兵的骑手就有了着落。”公子卬心中计较已定,他计划祭出骑兵这个黑科技来扭转战局。

    先秦的骑兵没有马蹬,最多用作侦察,以为军队的眼睛,任何在马上开弓,刺击,劈砍等动作都很难得到稳定的运力支持。

    “如此,就拜托了!”武功冲着公子卬行了个礼。

    他对公子卬信任无比,只因为他写的盟誓文采斐然。这年头的君子还没有文武分家,如果一个人被认为是贤良,人们自然相信他应该是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全通的多面手。譬如商鞅既能变法,又能阵仗;姜子牙上马能指挥六军如指臂使,下马能撰写檄文,总理民事。

    做戏做全套,杵臼把妻子和孩子留在武氏营中。和兄弟告别后,杵臼就向太子宋江复命去了。

    武功很快召集了家族的核心骨干开会。

    “这位是成公的第三子,公子卬,我现在特拜他为我们武氏的家司马。”和族人介绍了盟誓和局势后,武功把公子卬引荐给大家。

    长久以来,家司马的职位一直空缺。残破的武氏拿不出什么待遇去别处招揽军事人才,大小军务都是武功一手包办。

    现在有一名身份尊贵的公子愿意纡尊降贵,自告奋勇忝为家司马,武功一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虽然武氏没能给得起多少薪水,但是公子卬很光棍得表示,只要自己和嫂子,侄子管饱就行。

    “武大夫愿意应承托孤之事,匡扶社稷之举,卬又怎么会锱铢必较呢?”在公子卬看来,此行的目的在于提升太子阵营的赢面,只要能把胜利的天平,倾斜向自己这边,多少努力都是值得的。

    武氏族人对公子卬的第一印象非常之好,家宰武理工,家宗人武大纷纷上前结交。

    “义气就要用义气来回报!”武功让下人准备酒食,武氏虽然衰弱,但礼不能废。

第二十九章 任命

    宋公的长衣上绘制着张牙舞爪、遨游于云雾之中的龙纹,身后的管理身上则画着粉、小米等吃食,公子卬自己穿的礼服,则印着水藻和火焰。

    天子穿日月之衣,是因为日月普照天地,至高无上;诸侯中爵位尊崇者衣龙衮,是为了告诫诸侯,龙变化无端,诸侯要根据封地,因地制宜地治理百姓;弱鸡诸侯身着黼黻,因为黼黻能断善恶之人;大夫加粉米,不是说他们是吃货,而是小米给养万民,粉白璧无瑕疵,警示大夫们要记住自己的使命,谨守自己的操行,为国君抚养庶民;士衣藻火,藻代表士子的文采,故而有辞藻之称,火取炎上,告诉贵族们要为自己的领导(也就是上),焕发光与热。

    宋公脚底的鞋子,用皮葛作鞋面,鞋底有两层,一层麻布,一层木头,双层设计可以防止泥泞沾染。诸侯和天子的鞋面是红色的,所以又叫赤舄;管理是士大夫,穿白鞋,公子卬无官无职,黑色。

    “这就是先秦的服装文化啊,比起欧洲中世纪繁复的衣裳也不遑多让。”电视剧里的各路导演、制片人,多数就没有好好琢磨过中华的服章之美,更有甚者把明清时期的衣服往先秦的人物上套。公子卬没有注意到,全场只有他一个人眼神直勾勾地观摩宋公的打扮,显得鹤立鸡群,其他人都低眉顺眼,表现出对君权的臣服和尊崇,哪怕是桀骜不驯的乐豫,也不敢造次。

    不经意间,公子卬感觉余光中,有人注视自己。顺着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望去,他发现自己的哥哥,公子江在远处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叔弟,即使对宋公毫无敬意,视之为冢中枯骨,你也不用表现得如此乖张吧?”公子江心道。

    “伯兄江是什么意思?”公子卬暗自忖度摇头的涵义,“是了,一定是杵臼及时把夜间计划的缺点陈清,但是公子江不同意。”

    忽而,公子卬感觉一道凌厉的眼神射向自己,他扭头一看,是管理,心中顿时笼罩上一层阴霾。

    宋公已经前呼后拥地进入太庙了,双膝下跪,巫祝们把祭祀过的铠甲和兵刃佩戴在他的身上。

    “迎神、迎社!”在首席巫祝——太祝的祷告中,宋公闭上双目,口中祈祷。

    “受脤!”祭祀用的三牺五牲被牵上祭台,宋公回到千军之前,举起沉重的钺宰杀祭品,祝派人把祭品的血收集起来,细细涂敷在神主牌位、自己的武器和阵战的军鼓之上。

    祭品的肉被割下来,在釜中焯水,割成碎肉,分给几大家族的族长、卿大夫。

    “立旗!演阵!”战车隆隆,在城中心的广场上插起太常旗。

    “鹤阵!”一声令下,旌旗在旗手的努力下摆出旗语,三分之二的战车奔向两翼,步兵也闹哄哄地变换阵型跟进。

    “嗯。”闹哄哄折腾了十几分钟,宋公对士兵的变阵速度非常满意。以往要是哪个家族的士兵动作太慢或者跑错了位置,就会被当众抓起来,用箭矢刺穿耳朵。

    “鹅阵!”第二个变阵旨令,宋国打仗只会这两个阵。

    本来厚实的两翼逐渐减兵,中央的部队迅速排成三行,两翼的战车不断添入,最终形成人墙。

    “善!士卒精锐,此番破敌必矣。”宋公大声鼓舞他的军队,“出征!兵发长丘城!”

    繁复的出师礼总算结束,军队鱼贯而出,沿着大道缓缓而行。军队被分为桓族向、鱼、荡、鳞氏的左军一百八十乘、戴族华、乐、老、皇甫氏的右军一百八十乘,和国君率领的中军二百四十乘。中军不仅有贰广的五十乘近卫,还有左师、右师各五十乘、武穆襄各三十乘。

    因为是武氏的家司马,公子卬跟在中军的队列里,前后左右尽是敌我难测的面孔。

    耳畔回响着敲击的鼓点,长矛的金戈之声,驷马的嘶鸣,士卒的私语,远处是一马平川的旷野,长风推着漫天的积云滚滚向前。

    “初阳兄,再坚持几日,最快今晚,最慢明天,我就要荡平反逆,带着举国的精锐来为长丘城解围。”管理默默地念叨,初阳,是宋公在长丘城封地上的家司马,田伯光的字。此刻,管理相信他正身陷长狄的围困之中,虽然长丘作为边城,有数月的粮草储备,但是田伯光的鏖战想比不会轻松。

    想到这里,管理握紧了拳头。

    ……

    军队行进了几个时辰,西边的阳光把人影斜斜地拉长。熟悉都城到长丘路线的宋公把大军带到了林边。

    “全军原地驻扎,伐木建营!”三军的各个家族熙熙攘攘地开始分配劳动,择地扎营。

    武族、穆族和襄族,三个小家族被划拨到中军大营的边缘,呈三角形拱卫中间的左师、右师和贰广部队。

    “好消息啊!”公子江的大帐刚搭好,名义上的大司马,老朽得要人搀扶的公孙固就进来报喜。

    看到大司马,公子江很纳闷:“司马大夫,你不坐镇中军,在我这里作甚?”

    公子江摒退左右,公孙固才说:“伪君要任命你为少司马,指挥贰广部队。”

    “其中有诈否?出师礼的时候不任命少司马,现在才任命。司马大人,是不是谋事已经泄露?”公子江警惕道。

    公孙固摆摆手:“你就是多疑,要是已经泄露,我恐怕首级不保,怎么会好端端地来见你?再说了,你的内应有什么不寻常的消息传过来嘛?”

    公子江道:“我的耳目都是医生方者,大军出征,伪君又讳疾忌医,怎么会把他不信任的医者带出来?巫祝他倒是带了不少。我现在在军中就是聋子、瞎子。再说了,少司马的任命按理说应该在出师礼的场合,现在拜我为官,不是正常的时间点。另外,贰广的统帅一定是大司马或者是国君,怎么也轮不到少司马。”

    公子江觉得这个荒唐的任命破绽百出。

    公孙固轻蔑道:“宋公干的荒唐事还少吗?有什么好稀奇的,他根本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统帅军队。我估计他是看到我老迈无能,想到为了长丘之战,不能再吝惜手中的权力,所以匀给你一些。毕竟当年你可是以贤太子的名声著于朝野的。”

第十九章 考察

    次日天一亮,公子卬就从被窝里被“请”了起来。

    武功领着新任命的家司马到校场考察军队。

    “这位是武安,字长宁,是新生代中,箭术最好的士子。”武功指着战车上一名车左介绍道。

    公子卬点了点头,把目光聚焦到武安的身上。武安的注意力正全身心投入到射靶当中。他的战车在校场疾驰,武安努力保持身体的稳定,张弓、满弦、瞄准、发射,箭矢破空而出,最后一头扎在箭靶下的土地上。

    “咦!”在边上观看的野人矛手纷纷发出鄙夷的声音。

    “这个君子,比起他的父亲差远了。”野人矛手对着武安指指点点。

    “哎,武氏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听说这次还要和长狄作战,我偷听隔壁军营的话说,长丘的长狄各个身高十尺以上(超过两米),箭术卓绝,近战彪悍,把新君曾经封地上的精锐武士围死在城内不敢出去。要是遇到这样的对手,咱们的武氏君子岂不是带头溃散?”武安就是不长耳朵也猜得出这帮家伙嘴里吐不出象牙。

    “该死!”武安恼羞成怒地把长弓掷在地上泄愤,在奔驰的战车上开弓可不容易,再加上……

    “武驰!你开车就不能稳当点,这让我怎么射?”武安很快把锅甩给了他的御者。

    武驰也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容得他放肆:“战车跑起来哪里有不颠簸的!有本事你自己驾车好了,我看你小子能不翻车就烧高香了。”武驰把缰绳往边上一搁,就开始嚷嚷。

    武安顿时如鱼刺卡住咽喉般语塞。确实,猴子里面称大王,瘸子里面挑将军,武驰的驾驶技术再怎么说也比他强上百倍,算是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换个其他人来,估计他连出箭的机会也没有。

    “我看啊,你这射术也该歇歇了,轮到我练练拐弯了。族长说了,要是有机会致师,就让我驾车去。”武驰的眉毛挑了挑,眼角里都是得色,谁让他的车技是这一代里的秋名山。

    “你这个腌臜泼才!”武安火气一上来,眼看就要和自己的御者来一场全武行。武功也不阻止,在一边和公子卬接着侃:“在车上开弓没有经年之功,恐怕难以艺成,遑论他们很快就要被派上战场。”

    “在车上开弓不仅要眼手一心,还要和御者紧密配合,创造射击窗口。这恐怕不容易吧?”公子卬撇撇嘴,这和后世的轰炸机的驾驶员、尾翼机枪手的配合有的一拼,较真的话,车上开弓恐怕默契度的要求要更高一档次,毕竟射箭不是和机枪一样,火舌能打出一个弹幕。就是这种程度,机枪手和驾驶员都要磨合千把个小时。

    武功把公子卬领到另一边,戈手的训练场地上,具甲的戈手在练习长戈的战术动作——摏、勾、啄。

    戈这个玩意,讲白了就是“卜”字型的青铜,安装在木柄上,三处开刃,刺尖、前刃、后刃。刺尖在“卜”字的点部,只能抡一大圈,接着腰腹的扭转力,把刺尖啄入敌兵的甲胄中,这是戈手对付甲兵的唯一手段。这需要戈手对武器长度的理解十分精到。

    “喝啊!”谈话间,一个戈手狠狠地击向稻草人,戈头砍偏了,扑了个空,他的力气无处宣泄,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在地上,黝黑的脸颊撞在地上青一块紫一块。

    “哈哈哈!”四下的哄笑声想起,戈手拍了拍脸上的黄土,稳好下盘,冲锋、扭转,又是一啄。

    “喝啊!”稻草簌簌地往下落,定睛一看,这次戈头又砍骗了,上次是没砍中,这次是木身狠狠地砸在稻草人上,但是戈头没有碰到。

    “哎,族里都是不熟练的戈手,啄击时,不是太靠前,就是太靠后,这还只是平地的冲锋。要是加上战车奔驰的速度,破甲的成功率实在是不堪入目。”武功摊了摊手,戈手本来就是在战车上挥舞长兵的车右,打败地敌方车兵的契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车右是否能在高速对冲中一击命中。

    公子卬点点头,请求武功给他拿来一柄长戈近距离观摩。

    很快武弁,也就是那个垂头丧气的戈手把武器呈了上来。公子卬比划了一下长度,约三米,又颠了颠重量,武功老脸一红,道:“咱们的青铜,用料不是很对,锡的含量远低于二成,因此硬度和锋利程度较之别家偏软。”

    公子卬让武弁换另外的战术动作,武弁就使了使摏,也就是用前刃笔直向前挺进、勾,也就是用后刃往回拉。欺负无甲的士兵,这两招倒是无往而不利。

    驻足少许,公子卬请求看看静止的战车。

    四匹白马被一大堆繁琐的缰绳所操控,战车的左右有青铜的护具保护,因为没有减震的弹簧,即使慢慢滑行也会上下颠簸,在车轮的中心,有青铜制的利刃——这是卷镰,在战车杀入敌阵步队时,可以大量杀伤两翼的无甲士兵。

    沉吟一会,公子卬又跟着武功去考察野人部队。

    三十两战车配备有六百野人步队,这些人不仅没有布甲,很多人干脆连衣服都没得穿,瘦骨嶙峋的躯干就大剌剌地暴露在阳光之下,身上、脸上到处沟壑纵横。

    “很难想象这些人被箭雨覆盖后,是何等的惨状。”公子卬吐槽道,这些野人手里带着长矛或者农具,矛兵倒还能练练突刺,但是都是各自为战,相互之间没有配合,手执农具的干脆躺平晒太阳——毕竟他们是真正的炮灰,赢了用来搜索俘虏,输了断后吸收火力。

    “军中还有青铜或者其他材料吗?”公子卬不禁问道,毕竟改造这么一只步队,需要从训练和装备同时着手。

    “青铜告罄,但是木头倒是不少。相配备的,我们有木匠没有铜匠。”武功挠了挠头。

    “把全族的木匠都召集到帐内吧,我还需要笔和木板,用以绘制图纸。”武功应他要求,出去寻家宰武理工去了。

第二十章 铲币

    大帐内人影绰绰,工匠们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新上任的军事长官,谁也不敢发话。

    “公子,随军的工匠都已经入席,凡三十五人。不过武氏家贫,只有木匠,没有冶金的匠人。”家宰武理工道。

    公子卬点点头:“很好。这是马镫,相应的尺寸我已经在图上标注好了。”

    先秦的军队已经有了马鞍,不过不是高桥马鞍。

    言迄,画着马镫的小木板在人群中传阅。公子卬已经在图纸上标注好了长度、厚度,周代的尺寸和后世汉代的不同,一周尺约0.19米。

    人群中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都看清楚了吗?”公子卬问。

    “看清楚了。”稀稀拉拉的声音回道。

    “卬需要六十对这样的马镫,多久能完工。”公子卬问。大伙叽叽喳喳,最后一个人出列道:“公子,十人一天足矣。”

    公子卬诺了一声,询问他的姓名,才知道他叫武翟,是木匠中资格最老,手艺最好的前辈。

    公子卬又拿出第二幅图纸,这副图纸就简单多了,是四四方方的小木盘。他命令武翟再挑人,争取一天内把木盘和马镫都打造出来。

    第二天,公子卬就收获了足额的马镫和百来个木盘。他表扬几句后,带工匠们观摩他搭建的熔炉。仔细解说后,一行人去河边取土,照依画葫芦组建更多的熔炉。

    趁着这个孔隙,军队的车右和御者被带到他的面前训话。

    公子卬把一把铲币放在手里把玩,像变戏法一样在手心转悠,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铲币吸引住。

    铲币,亦称布币,商周时期的青铜铸币,通行于黄河中游农业发达的周、晋、纪、郑、宋等国,燕、楚二国亦有铸行。铲币可分原始布、空首布、平首布三种类型。

    春秋的铜是很珍贵的,青铜铸就的铲币自是价值不菲。武氏在残破的楚丘城苦日子过惯了,许多士子碍于面子不敢吞咽口水,但是直勾勾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本公子初来乍到,不知道诸位士子中哪些是良材美玉,哪些是鱼腩杂碎。二三子皆是杂碎吗?”公子卬挑衅地问道。

    “士可杀不可辱!”台下群情汹汹,武驰在内的士子纷纷撸起袖子,挥舞着手臂表示抗议。

    “勿争辩于口舌,且随我来。”公子卬也不作辩解,领着一行人来到校场的空地,只见中央矗立着三个稻草人,稻草人的外面罩着三层布甲。

    “试看,彼处有三个稻草人,穿着三层布甲,当然此意在在模拟敌人的甲兵。众人皆知,青铜甲胄昂贵,我等省点钱财,权作三层布甲代替。如有御者与车右搭配,能使战车于全速冲锋中击穿布甲者,本公子认他是良材美玉,一镒铲币且作为嘉奖,双手奉上;若是连此等战术动作,也难以完迄嘛,则反输于我一釿以为赌注,如何?”

    其实在场的士子都心知肚明,真实的铜甲的防御力还在这厚厚布甲之上。而一镒铲币相当于现在的300克,一釿却只重15克,这场一比20的赌局如同骑在众人脸上拉屎拉尿般羞辱。

    面对赤裸裸的挑衅,武氏族人群情激奋,摩拳擦掌,准备给这个空降的贵公子一个教训。

    然而等真的赤膊上阵,大家才发现这一镒铲币并不好赚。

    “弁先来!”武弁拉着武驰率先出列。

    “武弁好样的!”士兵们很快发出同仇敌忾的喝彩,武弁顿感豪气从胸中喷薄而出。

    他单手携长戈,一脚踩在车前的轼上登车。

    “驾!”武驰操纵着驷马的缰绳,把车速逐步拉满。武弁只感觉耳畔的空气呼呼地灌入耳膜,他娴熟地把重心向下压,免得颠簸的车厢把他甩出去。

    “喝啊!”他把腰身一拧,借着下盘的力道,长戈逆时针划过新月状的弧线,一股大力如脱缰的野马摏向稻草人。

    “砰!”稻草人被长戈的木身抽得直直瘫倒在地上,飞起的稻草碎末以秒速五厘米洒落在地上。

    “哎!”众人皆叹可惜,“卜”字形的小小尖刺并没有触碰到布甲,稻草人虽然趴在地上,但铠甲仿佛和他开了个玩笑,依然完好无损。

    公子卬笑盈盈地从垂头丧气的武弁手里接过一块铲币的赌金。

    “还有何人要证明自身武力?”话音刚落,又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跃跃欲试,不多时,公子卬手里就多了四十个铲币,不少人觉得是自己的御者太坑,奚落自己的御者一顿后,换上武驰的战车又尝试了一次,结果却差强人意。

    “现在打下一个赌吧。卬打赌,用骑兵、长矛可以连破三甲,二三子可有人有胆子打赌吗?老规矩,卬若不成,输你们一镒,反之,卬赚取一釿。”

    “太扯了,骑兵自古以来就弱如鹌鹑,只晓得给大军充作哨探。”

    “就是!骑兵作战乃戎狄惯用伎俩,堂堂正正的战车上尚且不容易破甲,戎狄的微末把戏,怎么可能做得到。”武驰的嗓门特别大,他从小学(乡里的学校)开始就勤习御术,十几个春秋寒来暑往,从不间断,没想到新来的司马一来就褒扬骑术,打压御术,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口气虽然大,但士子们的士气经过第一轮打压后,明显低迷了很多,赌盘上就放了十釿铲币,大部分人都将信将疑了起来,甚至有两块铲币是半釿,不知道是哪两位仁兄的合资。

    公子卬慢条斯理地牵出一匹白马,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慢镜头一样的龟速,配上马鞍、马辔和马镫。

    “此乃何物?”武弁好奇地指着马镫给武驰看,马鞍他见过,在周代的许多侦察步队都有列装,但马镫闻所未闻。

    武驰摇摇头,道:“估计是公子倒腾出的、辅助上马的新奇物什吧。”

    公子卬骑着马兜了两圈,熟悉了一番,转到众人面前道:“且看清楚,卬是怎么赢钱的。”

    说罢他拍马加速。后世的骑兵操典上,马速有好几个档位——慢步约时速6.4公里,快步则12.8公里,小跑就有24公里,已经超越了战车12至20公里的全速冲刺了,至于骑兵的冲锋则超过30公里。香港的马赛更夸张,最高纪录超过时速60公里。

    公子卬穿越以来第一次骑马,自然不会行险冲锋,把马速提到三档,手里一杆长矛紧紧夹在腋下。

    封建时代的战马无法与近代科学饲养的军马相匹敌,但得其六七分马力,也是绰绰有余。

    “中!”借着马力,长矛轻易地撕开稻草人的重重甲胄,公子卬把矛头高高挑起,夸耀似的打马回到众人身边,稻草人就像沙场上战败的尸体,无力地伏在矛头上没拔出来。

    嘿嘿,公子卬满脸得色——还好在城西银泰玩过马术,甫一穿越,就派上了用场。

第二十一章 骑兵

    马镫,曾几何时,一个小小的发明扭转了世界的战争史,从此战车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强劲的骑兵。

    从遥远的晋朝到数十年以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整整两千年都是骑兵的舞台。虽然亚述帝国在公元前就用战士能在光滑的马背上刺杀,但没有马兵的时代,即使在马上稳定身形都要数十年的马上功夫。而马镫的出现,能让一个新手在几个月内就形成基本的战斗力。

    现代的学者仍旧在为马镫发明的时间吵得喋喋不休,许多人认为西晋永宁二年的陶俑足以证实汉族人在司马氏统御江山的时刻,发明出了这扭转乾坤的神器。但民间的质疑声也针锋相对,因为永宁的陶俑,其马镫只有单个而非成双,有理有据地推测,单马镫应该只是辅助上马的道具,而非沙场搏命的依仗。

    另一派认为后南京象山出土的东晋陶俑才能标志着马镫统治力时代的到来,象山陶俑左右皆具马镫,同时代的北燕贵族墓里也发掘出对应的双马镫。马镫的出现让骑兵的战斗力发生质的飞跃,本来人体的战争动能在百瓦级别,但是马镫让马的冲量附魔在了武器的身上,从而达到恐怖的五百瓦级别,即使是携带木矛的骑士,也能寻找甲胄的缝隙,刺入双甲贯体的敌手之躯体,夺人性命、取人首级犹如反掌观纹般轻松写意。

    马镫提前一千年的问世,让公子卬出尽风头。台下的武弁怔怔地望着长矛的尖端,咽喉中愕然发干,口不能言。公子卬的战术动作已经完全出乎他能够理解的范畴了。

    “长矛也能这么厉害?撕碎三层布甲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短暂的失语后,士子们恢复了思维能力。按理说春秋时代的长戈如此盛行,有其一定的科学依据。

    如今正处于青铜时代的末期,铁兵在春秋晚期到战国初期在逐步被列装到各个国家的军队当中。秦始皇兵马俑证实了秦汉之交,青铜装备还是占据了当时制式武装的大头,因为明闻后世的百炼钢要到汉朝时代才逐步兴起。

    相比于钢铁,青铜的质地就显得太软了。人类刚开发铜器的时候,用的还是纯度很高的红铜。这种金属制备的武器强度差得一塌糊涂,动不动就变形、卷刃。随着商朝人把锡元素添入配方,铜锡合金的硬度才逐渐得到改善,成为征伐东夷无往而不利的神兵——青铜。

    但即使添加了两成的锡元素,青铜的强度和硬度遇上哪怕是布甲,也不大理想。为了克服这一特性,历代工匠都尝试改变锡元素的含量,以强行拔高青铜的穿甲能力。但这终将是徒劳,强度和韧性长久以来都是相悖的双生子。

    锡元素超过两成后,青铜的韧性就断崖式下跌,不仅不能穿甲,砍在木制的战车上,反而应声断裂——过刚易折就是这个道理。

    在商朝铜匠一筹莫展的时候,商朝士兵们发挥了他们的才智。既然冶金学上难得寸进,那就用士兵的力量来突破极限。矛和戈因此被部队普遍采用,菱形的尖头加上大力出奇迹,体格健壮的士兵在长期训练后,还是能贯穿布甲、甚至铜甲的。

    然而矛兵能做到这一点,需要训练有素的突刺动作和一段距离的助跑,来完成动能的初步累积;而戈就不需要这么麻烦,原地抡一圈,借用腰腹的力量能赋予啄击极大的初速度。因此戈受到了商周贵族们的极大青睐,毕竟战车上或者阵法中,哪有那么多机会助跑?

    万事有得必有失,

    三米长的铜戈的穿甲能力是以牺牲命中率为代价的。公子卬清楚地知道,以现在武氏的训练水平,达到人戈合一者寥寥无几,靠他们在疾驰的战车上啄击不过是啄天啄地啄空气罢了。

    “尚余下两个稻草人,还有人要和我对赌吗?”公子卬一拉缰绳,把马头拨转。

    一片鸦雀无声中窜出一句:“我!”

    公子卬定睛一看,还是那个不死心的御者,武驰,笑道:“莫非你以为上次只是巧合,这次我未必能命中。”

    “不是!”武驰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想要再仔仔细细地看一遍。殊不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御者和车右的配合需要经年累月的磨合,但是公子的骑兵长矛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就能独立完成,还完成得这么完美,这是战车无法企及的;此外,公子刚刚尚未竭尽全力催动马匹,尚且速度远超战车,倘若公子全力施展,又有如何效果呢?驰心中奇痒难耐,还望公子解惑。”

    说罢,他往赌盘上放了一块铲币,郑重地行了个礼。

    公子卬没想到方才嚷嚷最大声,思想最守旧地武驰居然这么快就看清楚其中的奥妙,爱才之心油然而生。

    “好吧,我答应再来一次让汝等看个真切,但是全速冲锋我是万万做不到的,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当骑兵。”公子卬并没有撒谎,他的骑术是在后世商场里的马术俱乐部学的,这种玩票性质的水平万一摔断脖子可就不美了。

    他可是听说吴京在拍《长津湖》中的马术场景时,许多演员都摔进了ICU。

    武驰和同伴的瞳孔紧紧地聚焦到公子卬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催动缰绳助跑加速,把长矛对准靶子后死死固定在腋下不动分毫,逼近稻草人五米距离内,细心的御者注意到公子卬像铅块一样,重重地登在马镫上发力,小腿的肌肉如同山脊般隆起,上半身也微微前倾。

    “中!”公子卬又一次轻松斩获战果。

    武驰殷勤地扶着公子卬下马,拍着胸脯跃跃欲试,得到肯定后,他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

    “这就是骑兵的感觉吗?”他操控着马匹绕着校场一周,先是慢步,胆子渐渐大起来,居然敢全速冲锋。

    “太爽了!太容易了。”武驰兴奋地大叫了起来。相比于操控战车上的四匹烈马,驾驭一匹坐骑拐弯加速简直是如指臂使,当马速飙升到四十公里,他第一次享受到秋名山的快乐。

第二十二章 标枪

    简单试驾后,武驰夹紧长枪,效仿公子卬,策马捅向稻草人。可怜的稻草人身上很快被扎出一个个窟窿。

    “太轻松了!”武驰冲着人群嚷嚷。作为君子六艺,武驰对戈的技击之术也颇有涉猎,以往兵车上挥戈,戈头的圆周运动加上战车的变速运动,两者合成,最后的袭击路线应当是一个不规则的弧线。车右和御者配合得好不好,全看这个弧线能否保持每一次挥击都能保持一致。

    但骑兵的长矛就没这么多讲究,沿着直线往前硬怼,只要马匹驾驭得好,命中就不是问题。而御马,恰恰是武驰最擅长的绝活。

    武驰爽过之后,其他人看得眼热,争先恐后地也要来一发。

    校场上嘻嘻哈哈,公子卬发现原先的御者较之车右的戈手,不论是马术还是刺击的命中率,要强上许多。

    他简单想想也就释然了:“御者有操纵驷马的基础,天天和马打交道自然起点就高的多。”

    武氏有三十乘,三十御者和三十戈手,他打算让御者当骑兵的先锋主力,戈手当骑兵后队。

    部下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公子卬就起身告辞了,另一边的匠人们还在等着他。

    看到土胚熔炉搭建地有模有样后,公子卬莞尔,又盛赞他们打造的马镫深受士兵们热捧后,武翟等人笑得合不拢嘴。

    “宋国的中下层百姓果然民风淳朴,思想单纯。”公子卬越来越喜欢和这些纯粹的宋人打交道了。

    “诸位,大战在即,族内没有铜匠,时间紧,任务重。本公子要演示翻砂铸造的全过程,诸位若是有什么看不明白,心有疑窦的,可以当场提出。”公子卬朝大家拱了拱手。

    翻砂铸造对砂的材质有一定的要求,粘合力充足、能够抵御高温熔融金属的冲刷而不崩塌。好在宋国在睢水的北岸,合格的土质可以轻易寻觅得到。

    公子卬把木制的模具放入木盘中,填土、夯实、封顶,再翻个面,换另一个木盘,把模具的背面也埋入土中压实、封顶。手里的活不停,嘴上还在给木匠们科普,什么是上箱、什么是下箱,如何构建完美的空腔,模具的尺寸要比实际尺寸多预留多少。

    下面的木匠们眼里只冒星星。这年头铸造大师在各个国家都会被国君奉为座上宾,而他们的技艺也秘藏于家,从不外泄,除非家里实在没有男丁可以继承手艺,才会对外招募继承者。公子卬作为王国的贵胄,不避污秽,不畏辛劳,把高超的技艺传授给血缘上毫无瓜葛的武氏木匠,怎能不令人感激涕零。

    不客气地说,哪怕是宋国覆灭、武氏尽数沦为俘虏,但凭借铸造的手艺,这个屋子里的人谁都可以成为各路诸侯手里的香饽饽。

    感动归感动,当公子卬说起液体凝固收缩的时候,不论如何笔画,这些匠人都大摇其头。

    “哎,科普物理知识,任重而道远啊。”公子卬只得让他们死记住热胀冷缩的原理。

    空腔搭成后,公子卬给腔体边上预留出熔融液体流淌的路径,又用细杆子插了几处,作为气体的通道。

    “起火!”公子卬下令添柴加薪,熔炉的火熊熊燃起。通过竹子和土坯制作的鼓风机,空气被导入到灼热的熔炉中。

    公子卬把手边的陶制器皿丢入熔炉的上层,口中道:“我去外面拆个軎饰过来。”

    所谓軎饰,就是固定在战车车轮两端的卷镰,不仅可以保护和装饰车轴,还能在战车杀入敌阵后,切割战车两翼无甲步兵的胫骨。

    出于战斗的需要,战车的軎饰往往和长矛采用相同的材料,强度和韧性都满足作战的需要。

    公子卬径直往武驰的战车走去,拆掉了车上的两个軎饰,他把其中一个軎饰丢入炉子里重熔,待得青铜的温度上千,红色的熔体在陶器内泛起涟漪。

    当炽热的熔体被公子卬浇注到空腔中,缕缕青烟从气孔的通道中逸散出来,如海潮般浮动,火苗像烛光一般,从液体浇入的洞口透体而出,迎着风晃晃悠悠地闪动。

    金属的冷却凝固需要点时间,忖度着功夫差不多了,公子卬打开箱子把成品扣了出来,除砂,用磨刀石打磨毛边,很快就大功告成了。

    工匠们看得眼热也想效仿一二,武翟适时插了一句道:“公子,这是武器,还是农具?”

    公子卬一拍脑门,道:“忘了与你们说了,这是标枪,接下来的战争需要它大放异彩,往后需要你们加班加点,争取早日做出两百杆出来。”

    “那这武器就如此形制?”武翟纳闷了,一个菱形的枪头,细长的金属杆,边上还有一个空心的圆球静静地搁置着,他不知道这玩意还没组装好呢。

    公子卬笑而不语,取来木杆,用木销将金属件固定上去,空心的圆球挨着金属杆被紧紧箍住。武翟颠了颠,约莫九斤的重量。他不知道,这玩意在六百年后,会称霸旧大陆的西部,为罗马帝国征战于地中海沿岸,它有一个霸气的名字,皮鲁姆。

    ……

    翌日,武氏族兵中的具甲步队被公子卬召集起来。

    “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是为了让你们学习一门新的兵器,标枪。”步队甲士们都见识了这几日骑兵的威风,看到自己也有新的家伙,一个个都摩拳擦掌。

    “不过装备有限,只能从你们当中择取一百五十名优胜者担此重任。”

    闻言,许多人目光一凝,停止了交头接耳,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文。

    “标枪是一门投射兵器,它的威力嘛……”公子卬卖了个关子。

    “且看清楚了,那是穿了三层布甲的稻草人。”公子卬,指了指二十米远处的稻草人,下面的人扑哧一下,憋不住笑了出来。

    稻草人一天来被骑兵们疯狂蹂躏,上上下下千疮百孔,不知道是恶趣味还是巧合,稻草人的裆部被捅出了菊花的形状。

    本着废物利用的节俭,公子卬舍不得丢掉它,武氏穷得连训练的布甲都扣扣嗖嗖。

    “列位瞧仔细了。”公子卬胯一扭,肘一抬,标枪就腾空而其,沿着一条直线袭向靶子。

    “中!”稻草人的腹心被标枪贯穿,借着动能的余量,倒飞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武三通

    “彩!”围观的甲士们纷纷喝彩,第一个出声的大嗓门就是武三通。家族的甲兵也是士子的阶级,他们和车兵一样在学堂里面学习技击、御术、射箭、算术和诗经等科目。

    不过武功的父亲还能咬咬牙,掏空家底,让他去国都的大学就学;而武三通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的家里只是武氏的旁支,身份亦仅仅忝居一车的车右,因此通家财帛也只能供应武三通去乡内的小学就读,也就是孟子所说的庠序之教。

    三通,三通,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它技击、御术、射箭三道皆熟稔于心。然而因为父亲的囊中羞涩,武三通就读的小学实在和国都的大学相形见绌。

    武功小时候在国都勤习马技,校场的驷马战车足足有十辆,班里的同学舞文弄墨的时候,他可以取校场随意试驾,有专门的仆人在一旁照看学子;当武功想要学习箭术的时候,也有军队出身的退伍老兵手把手指点,从射击姿势到发力技巧,无一不娓娓道来。这些老兵有的参与过名震华夏的城濮之战,有的则曾经追随公子成参与拔取秦军城池,掠取土地,擒获俘虏,稍稍提点一二,就让武功顿感醍醐灌顶。

    至于射箭的材料,那是放开来挥霍。武功的同学都是公子杵臼一样的国家权贵、国君之子,这些人将来都是要被培养成国君,抑或是六卿、士大夫之列的领袖型人才,在他们身上,国家愿意靡费更多,区区几车箭支,更是不在话下。老师们唯恐这些家伙惫懒,殆于武艺修行,若是某个学生一天能射掉上百发箭矢,老师们更是赞不绝口。

    武三通没有这样的家业,没有这样的宿命。他的学校里,师资力量和硬件设施比之犹如天壤之别。他的文化课老师讲的诗经,其中商颂部分还能解说得妥帖,毕竟这是宋国人自己的作品,但是讲到小雅、大雅乃至他国的国风,那就不求甚解了。

    像未来出生的孔子,能删减各国诗文,编纂《诗经》,进一步发其思,阐其理,这样的大学者是武三通,乃至他的恩师都不敢想象的大贤。

    身处春秋的早期和中期,各路诸侯的士大夫、甚至卿大夫很多人都粗鄙无文,讲一个五十年后发生的故事,大家就知道了诸侯任用的衮衮诸臣,是如何的粗鄙无文。

    晋国的士会大夫,因为带兵讨平赤狄中的甲氏、留吁铎辰等部落,受到周天子的嘉奖和晋君册封,被任命为中军主帅、太傅,执掌晋国的国典,可谓是位高权重以极。

    时逢乱世,周室祸不单行,王室中,周王的弟弟起了不臣之心,引外兵夺位,若非士会持甲御卒荡平国难,恐怕周王首级不存。周王感激涕零,载歌载舞接待士会,等到菜肴肉羹被下级官吏呈上来,士会居然傻了眼——乃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肉块。

    士会顿时懊恼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他读大学的时候,不好好念诗书和礼仪,这下蒙蔽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渐渐地感觉脸上挂不住,士会私下里拉了拉坐在边上的周室官员的衣角,面红耳赤地打听,这是什么礼节,身为外臣自己该怎么应对。好死不死,一介武夫嗓门大得出奇,即使按下声腔,也被周王听了个真切。

    周王眼皮子跳了跳,为了顾及忠臣的脸面,没有当场让士会难堪,私下里悄咪咪召见士会,责备道:“你身为晋国的太傅,承担着博闻宣教的职责,难道不修习礼法、勤读诗书吗?天子的享礼用体荐,公侯享之,宴礼用折俎,卿大夫受之。这可是周公定下、诸夏践行的礼法,书本上都有写的啊!”

    面对天子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士会臊得恨不得赶紧在地上挖条缝隙钻进去。他拍胸脯,行大礼,赌咒发誓,回到晋国后保证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把欠下的文化课通通恶补一番,把周公的德行推及山西,好报答天子的一番栽培云云。

    回到晋国后,士会第一时间找到自己曾经的恩师,晋国曾经的史官,询问起和周天子的谈话的涵义。“体荐、折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士会和天子答话的时候不懂装懂,到底还是不知道那一堆碎肉是什么意思。

    “叫你上课睡觉,叫你上课睡觉,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给晋国挣脸面,你居然掉了这么大的链子!看我不抽死你!”老师拿着戒尺就开始抽士会,这位如今晋国人人称道的贤达。

    士会四处找物什躲闪:“老师别打了,学生现在好歹也是体面人了。体荐、折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这个腌臜泼才,还妄称体面人,体荐是整猪分成七块做的菜肴,折俎就是天子请你吃的零碎的肉块!这都不知道,丢脸丢到全国人民的面前了,你给我把头伸过来,看老夫抽不死你!”

    按下士会的故事暂不细表,但这一时期的教育水平估计也就这么回事。武三通的文化课自是一塌糊涂,除了认得几个常用字,和一般的野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的体育课也颇为不顺。后世中小学的体育课常常被语文、数学等科目的老师霸占,武三通的体育课就常常被山戎霸占。

    经常上课上到一半,忽而听见有人敲锣打鼓:“当当当,山戎袭击城郭,士子们快快登车作战。”他的体育老师就赶紧撇下教鞭,飞也似的出学校去驾车打仗去了,留下一堆一脸懵逼的学生在校场傻杵着。

    往复拉锯几次,武三通的老师一个不小心被山戎当场砍死了,新来的体育老师水平差了一大截。这个体育老师长矛使得还可以,其他的科目,如射击啊、驾车啊,就稀松平常,一手长戈也常常啄不到人。

    跟着老鹰能学翱翔,跟着鹌鹑能学到什么呢?更加倒霉的是,随着武氏的一次次战败,楚丘城再也拨不出像样的教育经费给小学了。一辆战车,全班人轮流学车,等每人开一遍,两节课的时间就凉凉了。

    射箭也是,箭矢都损坏得不像样了,老师也不舍得丢——武三通的老师根本不清楚残缺的箭矢重心早就偏得不像话了。成绩不好的同学,老师就更舍不得让其射箭了,临近毕业的几年,武三通都记得班里的好学生用破烂箭矢练习,差生压根就张弓射树枝。

    凡此种种,武三通长大后没办法如父亲期望的那样射、御、技击全通。但生活还得继续,好歹束发加冠后,已经长大成人,得自己讨老婆,找工作。

    仗着膀大腰圆,武三通找了一份步队甲兵的工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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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崛起介绍:
一个大学生,被卷入春秋乱世的宋国。彼时,宋室大乱,先君薨,太子被弑,内有王姬与情夫媾和,觊觎大位;外有楚郑陈蔡,兵临国都。
如何率十室之邑,敌万乘之国,兴大邑之殷商,列白甲于汉水,执楚庄以阶下?长缨饮血三千里,铁骑踏碎百万师。宋国崛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国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国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