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泄密
武三通的喝彩引起了公子卬的注意。
“好一个汉子。”公子卬心道。标枪需要全身各个肌群的配合,因此后世的标枪运动员各个身材标致,肌肉硕大有力。武三通的身材就符合这个标准。
白色的蔽膝遮挡不住隆起的腱子肉,两臂上显露出二头、三头、和三角肌,胸大肌和背阔肌蓬勃有力。真是块丢标枪的好苗子。
这边公子卬大量着武三通,那头的武三通赞叹着公子卬的孔武有力。
这年头,远程武器的穿甲能力弱得一皮,弓箭也就是欺负欺负无甲的步卒罢了。要想打败甲士,只有抵近作战方能奏效。公子卬能演示在二十米以外,穿甲破防,真真令武三通大开眼界。
“如果能学会公子所说的标枪,战车、步甲何惧之有?”武三通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作战经验丰富。
既然穿甲的手段只有战车冲锋和甲士对抽,那只要自己学会标枪,二十米以内抢先一步,干翻战车的驷马,抑或是贯穿步队的甲胄,岂不是无敌于沙场?毕竟长戈和长矛的打击范围也才三米。
想到这里,武三通就跟着人群向前拥去,把公子卬四下围得水泄不通。
第一批训练用标枪并没有赶出多少数量,也就四十来支,毕竟本是木匠,操起翻砂铸造活的匠人们,一开始不是很熟练,后面几天才会慢慢熟能生巧起来。
公子卬在万众期待中,分步解说标枪站投的技术要领。之所以是站投,他是担心新兵没经过训练,用助跑投的方式,军阵容易产生混乱。
“所谓标枪,就是在木杆上加装尖锐的菱形枪头,中间附有配重的球体,来保证标枪前倾的重心。”
公子卬刚一发言,就被众人打断。“什么是重心?”
公子卬仔细科普后,又介绍起了标枪的制式和投射姿态。
“首先,两腿前后分立,前腿伸直。”他拍了拍自己的下肢,“然后左半臀发力,此时左腿伸直。”
讲解完下身的慢动作,他又分解上身动作:“左臂放松,向下伸出大拇指,保持在躯干的左侧。”
“投掷的发力点集中在右半身,右脚要顺着投掷的方向。二三子要记住,八成的力量由胸部以下的肌肉产生。此时我的下半身产生引力传递到上身,直臂加速,然后手肘内抬,高过双耳朵,眼神注视投掷的方向。然后胸大肌发力,手肘在最高点释放。”
标枪又一次凌空飞出,一头扎入稻草人体内。
“一定要注意动作的连贯性,慢慢加大力量,逐步练习。”公子卬鼓舞武氏族人,一旦重标枪列装部队,一个合格的士兵,可以投掷出二十七米左右的距离,在二十米以内,身着铜甲的武士会被当场穿甲、致命,更遑论战车的驷马。
“你们先练习,翌日,我将择取成绩最好的一百五十人,作为步队的标枪手,名次居于后一百五十人者,则如往日一般担任步队的矛手。”
公子卬的话音刚落,步队士卒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开始训练。
“积极性很高啊!”公子卬心道,他注意到之前那个第一个出声喝彩的壮汉,姿势学得特别标准,投掷的距离也超过了二十七米。
“壮士,你叫什么名字?”公子卬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放在后世的阅兵仪式上,领导人拍拍肩,握握手,说几句辛苦的话,不过是给记者摆拍的素材。但在这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时代,甲士顿时感动得涕泗横流:“武三通,公子,我叫武三通!我是武敦仁的儿子。”
“你投的很好,一点就通,是块好材料。”公子卬赞叹道,这家伙刚上手就这么强了,放到后世都可以参加奥运会了,难道古代人因为多年征战的原因,都力大无穷的吗?
公子卬有时候会怀疑人生,难道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的身体素质在逐步退化吗?他刚穿越的时候就发现,这具躯体的力量和敏捷比起自己后世的身体,要壮硕百倍。
尽管自己后世天天去健身房,营养也过剩,就是长不出这么多横肉来。尽管穿越后,肉类的饮食水平远远不及后世,但是公子卬觉得自己的弹跳和爆发强悍无比。
“要是带着这具肉体回去,我肯定能灌篮,没准还能打职业赛。”公子卬有时候想想挺开心的。
……
国君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今天又打碎了俩玉器。自从答应了新任大司寇、长丘城家宰,管理的谏言后,因为文字狱被抓捕的耄耋国人统统被释放回家。
这年岁可没有文明执法的光荣传统,这些老头们纷纷和自己的邻里、儿孙们痛诉自己才黑牢里饱尝的那些苦头和屈辱,丝毫没有半分获释的感激之情。
国君原以为这些人会对自己的宽宥感恩戴德,没想到这些老伙计更加坚定地相信这个残暴的君主一定是通过不正常途径即位的,谣言传得甚嚣尘上,要不是管理拦着,他恐怕都要择人而噬了。
世界上最难的,莫过于把他人的金钱装入自己的口袋,把自己的思想塞入别人的脑袋。
不过今天的私下会面,管理给宋公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公子江要谋反!”
听得这个新闻,宋公瞪大了眼睛:“情报准确吗?”
“千真万确。”管理赌咒发誓。他把情报的来源娓娓说来。
宋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委以重任的大司马,公孙固,这个干瘪的老头居然筹划着要推翻自己。
管理也是运气好。
公孙固年迈无力,眼睛衰老,观阅书简力不从心,只能请仆役代劳,念给他听。宋公启用他,是为了给自己人预先占个位置。本来宋公打算平定长狄后,把家司马从封地调来,成为自己的下一任大司马,在此之前,德高望重的公孙固先把这个坑位站住先,毕竟自己御驾亲征,又有管理可以临战指挥,即使大司马不能上阵杀敌,也无伤大雅。
况且公孙固历任三朝司马,功勋卓著,从城濮之战开始,就深孚众望,他来占坑,别人也不好意思说个“不“字。
也不知道哪个家伙走漏了风声,让大司马知道了国君的算盘。没想到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他还要给人当枪使唤,真的是气打不出一处使。
“能想出这种歪点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公孙固越看宋公越觉得传言属实,就和公子江凑合到一块去了,打算在军队出城后,推翻宋公。
本来公孙固宦海浮沉数十载,谋事机密的基本操守还是有的。但现在年纪大了,看不见字,只好关在门内,让心腹之人念给他听。
“老夫听力衰微,你还是念得大声点,贴着我的耳廓念。”公孙固无奈地要求心腹道。
彼时可没有什么隔音墙、隔音棉,一来二去,许多下人无心之间却也闻得只言片语。
第二十五章 耏氏
“是公孙固的一个仆役给我告的密。”管理和国君坦言道。
告密的仆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在厨房偷大米吃被管事的发现。
春秋前中期的大米,相当得精贵。此时的水稻在黄河流域的种植还是凤毛麟角的,齐桓公多吃了几顿大米被管仲喷了个半死。仆役偷吃大米,也算得上是贼胆包天了。
“那个仆役被劓了,心怀愤懑。”劓,也就是割掉鼻子。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沦为残疾人,自然对主人的忠心大打折扣,何况这家伙原本有多少忠心都很可疑。
公孙固和太子的谋划,有一隅就这么透露给了管理。管理安抚了仆役,赏了他一镒黄金,叮嘱仆役千万要守好口风,万万不可让公孙固知道他来过司寇府邸,免得引来杀身之祸。仆役赌咒发誓、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镒黄金对仆役来说也是一大笔巨款,自打他回去以后,造反的细节被源源不断地供应给管理。
事实如此,由不得宋公不信。他气的暴跳如雷,咬牙切齿骂道:“公孙固和公子江,这两个反逆之臣,我要下令诛灭他们的家族。”
管理叹了一口气,自从被谣言折磨这么久,他的主上和以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俨然判若两人。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想归想,管理还是要把自己主上的理智召唤回来的:“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管理表示自己现在只掌握了这个犯罪团伙的部分成员,不啻于冰山一角,最具备威胁力的军事成员还没有浮出水面。这些潜藏于水下的阴谋家是这个诸侯国最可怕的毒瘤,必须连根拔起,才能不留祸患。
“执掌兵权的反逆才是囊中之锥!”管理言辞恳切,他表示即使除去了公子江、公孙固这样的叛逆,只要军中的野心家硕果仅存,依然会扶持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公子举起反旗。
宋公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反复思量后,肯定了管理的看法:“卿真乃国之柱石,一语点醒梦中人。然则,只能束手待毙吗?”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犯罪团伙先被侦破,还是君位先被推翻,这个险宋公一点也不想冒。
“君子不自立危墙之下。”管理点点头,要是主上坐于针毡而不行动,他也不算什么忠臣孝子。
“明公且附耳过来。”管理在宋公的耳边低声呢喃,食指还不是得来回悬空比划。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席话听得宋公抓耳挠腮,喜不自矜。
“善!就按你说的办!”
……
杵臼再次来到武氏的军营里,颇感翻天覆地。
“叔弟,这才七天,整个武氏就仿佛焕发了新生一样啊。”杵臼找到公子卬时,武营中的士卒们各个脸上洋溢着必胜的信心,校场上热火朝天,人人奋勇,标枪、箭矢四处纷飞,马匹的嘶鸣、骑士的呐喊声中夹杂着慷慨的音色。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
此曲出自《诗经,大雅,江汉》,乃士卒慷慨之歌。
士气如虹,听得杵臼热血沸腾。
“仲兄无事不登门,今日光临,恐怕不是来吹捧弟弟的吧?”公子卬调侃道。
“什么也瞒不过你。”杵臼回道:“伪君发布新的命令了,明天举行出师礼,正午拔营,兵发长丘城。”
自从盟誓在几大家族中传阅后,大家统一了口径,称新君御为伪君。
“哦?”公子卬又问:“那太子打算什么时候夺城,使用何种手段夺城?”
宋都商丘城墙高10米,横截面是一个梯形,顶部宽十二到十五米,底部则宽二十五米。外城绕城一周长达12985米,广10.2平方公里。整个城市从天空上俯视,是一个经典的平行四边形,其中西南和东北角为钝角,每面城墙长度在2900米到3600米之间。
按照周公制定的礼法,诸侯的国都不能超过周室王城的三分之一。不过随着平王东迁,这个规定就成了废纸一张。天子王城面积为10.4平方公里,按理说商丘最多3.2平方公里的规模。眼下商丘城坚墙厚,雄踞睢水之阳,面积都快超过天子的王城。
要是按照常规攻城的套路,非得死伤枕籍不可。不过公子卬看杵臼眼角含笑,喜上眉梢,想必这小子应该成竹在胸,太子将那边大计已定了。
杵臼两眼一眯,嘴角一咧:“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耏氏会为我们兵不血刃地打开城门。”
公子卬闻言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耏氏本来是华氏的旁支,宋武公时期,长狄的一支鄋瞒破开边墙,直捣长丘。彼时,长丘还只是荒郊野外的一块地,司城大夫,公子皇父正奉旨在此筑新城。鄋瞒来时,工匠们还在夯土,城墙都还没立起来。
这就是春秋时常常发生的偷城事件。秦国和蛮夷专门干这种鬼鬼祟祟的腌臜事。
按照周礼,在农闲时候,府库充盈的国家会去找块风水宝地筑造新城,规定一个月之内竣工。史书上记载,梁国趁着农闲的时候,在边境筑造一个新的城池,来容纳暴增的人口,秦国农闲的时候却不筑城,悄悄集结部队。梁国筑城筑到一半的时候,秦兵突然杀到,把正在筑城的阖城士兵、农民一锅端了,新的城池也归秦国所有。
长狄就瞅准宋国人木讷,拘于礼法,总在农闲的时候在宋国境内晃晃悠悠,守株待兔。公子皇父就这么被袭击了。
战事爆发的时候,他带来的两百步卒都被委派去四野,征召野人,充作筑城的劳动力——这本来也是野人服力役的一部分。公子皇父被打得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披挂上阵,驱驰往讨。剩下九辆战车的士子一看老大上去身先士卒了,自然是跟着一起玩命。
当时华氏的一个士大夫,华班,是皇父的家臣,充任公子皇父的御者,一手车技玩得贼溜,带着公子皇父来了个七进七出。
第二十六章 计划
十辆战车,三十名贵族武士,在长狄的军阵中来回拉扯,风骚走位。华班更是牛叉,载着公子皇父蛇皮走位,战车的卷镰像切豆腐一样把两翼敌兵的胫肉切成肉末,血管、组织沾满了车轮和车轴。
车上的戈手,公子谷甥大声酣战,他是公子皇父的亲兄弟,一手长戈挥舞得虎虎生威。公子皇父张弓搭箭,在车上疯狂输出。
成年的长狄皮肤白皙,身高超过两米,抵近射击几乎不需要瞄准。满弦、释放,满弦、释放,皇甫一直维持着高强度的射击频率,也不知道射杀了多少战果,公子皇父肌肉充血,单凭手臂的力量,再也拉不开弓弦。
不过他征伐沙场多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力竭的时候,他弯下腰杆,借用腹部的核心力量,再次给弓弦满上。附近的长狄见机哪里肯放过,纷纷冲着他抛射箭矢。
“还是大意了。”十几只箭矢从侧翼射来,大多被輢(輢,车厢的两侧部位)上的青铜护具挡住,只有一支角度特别刁钻,从侧后方袭来,顺着盔甲的缝隙,插入公子皇父的腰椎。
“啊!”公子皇父剧痛难忍,他的沙场见闻告诉他,腰椎受损,即使侥幸被抢救回来,下半辈子也要半身不遂。“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他瘫在车厢里,大口咳血:“华班,我在家里偷偷豢养六十四个美女跳舞供自己娱乐,明知触犯礼法,也要满足自己的私欲,没想到天帝这么快就要降罪于我。我阖该命丧于此,但死前也要给国家做点贡献,我还有上肢的气力,你用车技把我甩出去,我要和缘斯同归于尽!”
缘斯是长狄鄋瞒部的首领,此刻正忙不迭指挥部队剿灭人数大劣势的宋人。
主臣多年,华班泪眼婆娑地依令行事。“仲兄,算我一个!擒贼先擒王,我也要弄死缘斯,这个卑鄙的蛮夷!”公子谷甥也扒上超乘(车厢的后挡板)。
华班驾驶战车透阵而出,掉头,然后冲着缘斯的方位,直勾勾地进击。
“就是现在!”华班猛地一个急转弯,公子谷甥、公子皇父沿着既定的方向被离心力甩出去。
“中!”公子皇父把自己当成人形炮弹,右手紧紧攥住箭矢的尖头,对着缘斯的脖颈扎去。很可惜,这种粗放的投射人体的手段,准心很成问题。
公子皇父被丢偏了,一支木制长矛斜斜地刺入他的胸膛,肺叶被贯穿,动脉的热血喷涌而出。
“****”公子皇甫还想说几句漂亮的狠话作为自己的临终遗言,但被洞穿的肺脏再也无力支持他发出口腔的共鸣。
“中!”公子谷甥同样被丢偏了,但是这个狠人居然凌空凭借腰腹之力,强行扭转体位,三米长的铜戈从天而降,精准地破开缘斯的颅骨,撕裂他的脑壳,顿时白的脑浆、红的鲜血咕噜噜地,时断时续地冒了出来。
公子皇父的两个儿子看到父亲战死,满腔热血顿时染得两眼猩红。
“爹!”两个儿子驾驶着战车也往鄋瞒尸首的方向赶,一路上横冲直撞,不知道换了多少条狄人的性命,自己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公子皇父两个儿子的牺牲,撕开了狄人阵型的一个大口子,余下的战车纷纷跟进,彻底打垮了鄋瞒附近的精锐。
公子谷甥也战死,把指挥权交给了硕果仅存的家大夫——华班。华班临阵受命,狄人哪里密度大,就带队往哪里冲锋,厮杀了一刻钟,长狄的建制被彻底打乱,失去首脑的残部四散而逃。华班一直追亡逐北,直到车轼挨不住力,彻底断裂,才肯罢休。
三十个宋国贵族对阵六百长狄,大获全胜,狄人抛下两百多具尸体,逃窜入山。这样的军事奇迹,让宋武公不禁侧目。公子皇父的后代被封为皇甫氏,而大战的功臣,华班也被赐予耏的氏,耏班的子孙没有封地,但宋城的城门守卫由耏氏世代出任,而征收的入城税,也按照比例赐给耏氏,作为特殊的食禄。
之所以氏耏嘛,纯粹是因为耏班以美髯公闻名于宋,他的胡子打理得颇有艺术家风范,受到宋武公的喜爱和赞美。
耏氏既然出自于华氏,数百年来一直与华氏交好、通婚、亲上加亲。毕竟殷宋保持着千年内婚的传统,耏氏的堂哥常常娶一个华氏的堂妹当老婆,一来二去,代代姻亲发展成了百年不变的政治同盟。宋国的君主换了八个,但是华氏、耏氏的勾连却千丝万缕。
这次推翻国君的军事行动,以耏氏为乐氏、武氏、华氏的大部队开启城门作为伊始。
“还有一个好消息。”杵臼兴奋地告诉公子卬,戴族的其他几个氏家,也愿意团结在义帜下,其中就包括老氏和皇甫氏。
“这又是八十乘的兵力!”杵臼高兴地手舞足蹈,仿佛胜利在望了。
公子卬微微颔首,史料记载,新君御被团结起来的国人打败,定了一个宋前废公的恶谥,足见起义已是大势在望。
“咱们的计划是,出师礼后,跟着伪君出城拔营,夜里偷偷折返,潜入城中,举起反旗,断其粮道,观其自败,哈哈!”杵臼不由得笑出了声,一直以来太子都叮嘱他,要保密,保密,他在别处憋得够久了。
公子卬的帐篷里只有自己人,他总算可以释放苹果肌里的洪荒之力了。
“夜里?夜里是什么时候?”公子卬眉头皱了皱,古代士兵普遍患有夜盲症。因为人的眼球一旦缺乏维生素A,晚上基本上就不能视物,而西兰花、胡萝卜、哈密瓜之类的补充维生素A的蔬菜瓜果压根就没有传入中土。
维生素A的另一个来源就是动物的肝脏,比如说鱼肝油。不过军队里的士兵苦哈哈的,肉都不怎么吃,就连吃后世小孩子不乐意吃的肥肉,他们都奉为膏腴。
公子卬担心夜间行动,因为夜盲症容易引起混乱,若是打着火又不能称作潜行,失去了行动的隐蔽性。细节是战争成败的关键因素,公子卬可不像跟拿破仑一样兵败受窘。
第二十七章 亳城
“命令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具体是夜里什么时候,就要看各个家族相机决断了。”杵臼回答道。
古代打仗,前线的将领都有很大的临场决断权,孙子兵法就曾经曰过:“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其中第五胜中,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意思很直白地告诫当时的政治家,战场瞬息万变,那些运筹帷幄的首脑人物不要隔空远程指挥部队,不要对战术的细节作太多的规定,毕竟古代通讯能力有限,而军队的拥有者远在千里之遥,对瞬息万变的形势的把握肯定不如身在局中的前线军官把握得那么精确。
其实这个道理放到现代战争也是很有见地的,比如说蒋光头一通远程操作,害得戴安澜指挥的中国远征军败走野人山,再挥舞指挥棒,顺利转进宝岛苟延残喘。
既然太子给的军令是夜晚,那就是说从翌日日落到第三日的清晨时间,哪个时间节点入城都由公子卬和武功自己讨论了。
“这是哪位大夫出的主意?”公子卬追问道。夜间行动敌我难辨,士兵们都是来自楚丘的外地人,对地理方位又不熟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一旦和军事主官走散,建制就要被打乱。几大家族,四千多人马,总会有人失散,到时候掉队的士兵大喊大叫,伪君只要脑子没问题,就肯定能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旦伪君搞点什么针锋相对的小动作,或者军队转移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崩溃的危险系数相当之大。若是汉唐时代,丝绸之路放开后,精锐部队还是可以搞搞夜袭的骚操作,抑或是趁着夜幕穿插兵力,但周代嘛……
“是乐大夫。”杵臼的回答,公子卬以手抚额,颇感头疼。这老家伙纯粹是又菜又爱玩,作为国防部长,上任至今,从来没有真枪实战地指挥过哪怕一局战役,偏偏年齿高,辈分大,曾经是一群百战老兵的最高首长,估计部下没少拍过乐豫的马屁。
领导当久了,人就会飘飘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赫鲁晓夫就是这样一个鲜活的例子。他曾经留下传诵数十年的名言:“当我是一名矿工时,我不懂;当我是一名低级官员时,我不懂;当我在往上爬的各级阶梯上时,我不懂。但是今天我是最高领导,因此,我现在当然懂得,不是吗?”
现在乐豫就是赫鲁晓夫低配版,被捧得飘飘然不知所以,可气的是公子成等有作战经验的将领都在伪君的一边。太子江身边所能仰仗的,居然也就只有他这样的纸上谈兵的手下。
“时间还有一天,或许现在派人去劝,尚且为时不晚。”武功出言道,在公子卬逐条陈列夜间拔营的种种弊端,他也意识到这个荒唐的军令很难执行下去。
“还有入城人员的分辨问题。”公子卬补充道。既然耏氏控制了城门,那么如何分辨返回都城的军队是太子阵营的,而不是伪君的部队呢?他推演了一番给众人看,若是伪君看夜间这么多军队违规拔营,肯定觉得蹊跷,只要派一支偏师,混入都城,在关键的时候发作,那太子这边肯定凉凉。
杵臼觉得谋事愈发凶险,自告奋勇道:“还是我回去与他们细说吧。还有别的关节需要补充的嘛?”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想不出了。”
公子杵臼撩开军帐,快步离开。
……
都城,宋国宫殿。
管理对宋公道:“已经探明的情报是,太子江打算在出师礼之后发动叛乱,使者被派往各个反逆的家族中去了,至于具体的细节还没窃取到。”
“也就是说哪些家族参与叛乱,叛乱相约的时机还不明晰?”宋公问。
管理点点头:“是的,不过具体的方案肯定已经敲定了。使者已经被派往各处,现在应该还没有尽数返回。”
宋公道:“那我们的行动得在他们串联完成之前抢先发难。”
管理:“我这就去布置。”
……
武氏营地。
杵臼前脚出门没多久,伪君的新命令已经下来,要求全军立刻在亳城集结,今天正午就要提前进行出师礼。
武功愈发觉得事有蹊跷:“哪有这样朝令夕改的?难道我们的谋划暴露了嘛?”
公子卬笃定地摇头:“不可能。要是被洞穿了,营门外应当是伪君的甲兵前来索命。毕竟我们几大家族分散在各自的军营,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武功喟然抚膺:“那就好。不过杵臼恐怕来不及传信了。”
“为什么?”公子卬不解地问,这个时代的出师礼他了解的不多。
“出师礼,按例会斩杀迟到的人,如果伪君残暴一点,即使大军都及时各就各位,他也可以合理合法地判处最后到场的一批人贯耳之刑。”贯耳之刑,是军中独有的刑法,罪人会被用竹箭硬生生穿过耳廓,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十有八九受刑人的耳朵会在剧痛之后化脓、肿胀、溃散,凄惨无比。
“立刻拔营,全军全速前往亳城。”武功一声令下,九百人从营门鱼贯而出。
……
亳城。
“禀告国君,军队已经清点完毕,全员到场。”校正狂狡跪在宋公面前,双手行礼,高过头顶。
“禀告国君,物资业已准备妥当。”工正墨希音也跪了下来。
“君上?”管理在一旁提醒没发声的宋公。“该行军礼了。”
宋公点了点头。虽然田猎的时候,经历过一番,但是自己主持大局的时候,他还是对流程做不到熟稔于心。
亳城就在楚丘城的南边,按照周礼,大军出征,宋公和大军都要到太庙举行祭祀、占卜。
“请祝占卜!”新任司宫高声唱道。
亳城的祝,负责国之祭祀、盟诅之载辞事。
年迈的祝缓缓上台,跟着他的是另外两个深眉长须的卜师。
“龟兆曰涕,卦象曰外。”新任司宫再次唱道。
第二十八章 出师礼
龟兆曰涕,也就是说甲骨烧蚀后的图像,宛如半有半无的升云,龟兆和卦象一共是七个项目,龟兆是前五个,卦象是后两个。卦象是外象。祝和两个手下正在一本正经地推衍。
台下观摩的无神论者,公子卬满脸挂着肃穆的神情,丝毫不敢怠慢,眼观鼻,鼻观心,旁人看起来,他好像是个虔诚的信徒。
“大同!上上大吉!”所有人脸上都绽开了笑容,宋公笑得特别快慰,好像得到了天帝最大的馈赠。
所谓大同,就是国君、卿大夫、国人都同意出兵,龟卜和筮象都显示大吉。然而卿大夫和国人都是这么认同的嘛?
“奸佞。”乐豫不懂什么叫表情管理,心里的不屑和厌恶完全倒映在夸张斜起的嘴角。“明明卿大夫和国人都反对,这些巫祝居然巧言令色,颠倒是非。”
“作内吉,作外亦吉!”司宫对亳社台下的各个贵族代表们宣布,意思是在国内作战会很顺利,出境作战也会大胜。
“善!”宋公对占卜的结果笃信不疑。不过宋公的封建迷信思想也不能总是归咎于他一人之身,事实上宋国上上下下都对鬼神顶礼膜拜,虽然宗周姬姓之人也笼罩在迷信的阴霾之下,但作为殷商之余,宋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世大名鼎鼎的鲁国权臣,阳虎就曾经“盟公及三桓于周社,盟国人于亳社”。周社是姬姓之人沟通神祗的神圣之所,而亳社是商奄之民向他们的神祗供奉、祈求的庄严处所。鲁国的贵族都是周公姬旦的子嗣,所以信奉周社的神;而鲁国的普通百姓,都是商朝的遗民,因此信仰的都是亳社的神。
宋国的信仰就很统一,从上到下,只用香火供奉亳社的天帝,而且亳社的祭祀十分残忍血腥,在大型盟誓的场合,都要杀掉活人祭祀。
宋公御之所以这么笃信神灵,和他的父亲,宋襄公的言传身教息息相关。
宋襄公小霸之时,召集诸侯在曹南会盟,其他大国鸟都不鸟他,只有曹、邾、滕、鄫四个弹丸小国回复宋国使者,答应会盟。结果曹南会盟一召开,滕君迟到了,鄫君临时后悔,寻觅了一个借口,未能出席,宋襄公气的发抖,扣押了滕君,并把鄫君逮捕起来。
在神庙祭祀的时候,宋襄公把鄫君当作人肉祭品,供奉给各路神仙享用。宋公御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也是个宗教狂人:“既然天帝保佑,此番不灭绝长狄,擒其首脑,祭祀其肝胆心肺于天帝,誓不旋踵回师!”
“授兵!”司宫一声唱响,祭祀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此刻的宋公身着最为庄重的礼服——冕服。冕服,实际上就是冠冕配上服、带及蔽膝、舄屦。宋公带的冕,和公子卬在后世课本上,秦始皇带的玄冕,形制有所差异。
宋公头顶着缯布织就的冠冕。缯是丝绸制品的一种,而宋国的缯的产品质量和产量,远远高于春秋时期的其他任何国家,算是宋人的拳头产品,宋国工匠把其中的黑科技秘密守得死死的,尤其是对邻近的敌国——郑国,郑国商人奸猾无比,秦国的军队都被郑国商人弦高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秦始皇的冠冕是用麻布制成的。孔子曾经曰过:“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意思是说,诸侯和天子的冠冕按照礼制,必须用三十升绩麻纺织而成。在先秦的时代,由于科技不发达,织就三十升绩麻,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只有站在技术金字塔顶尖的匠人才可以完成这艰巨的任务,很多诸侯本国没有这样的手艺人,国君不得不靡费重金去别国求取。
因此绩麻冠冕的成本居高不下,孔夫子为了体恤民力,自他当政以来,改用纯(丝)制造的冠冕。宋公的缯布冠冕的理由也差不多,国库都被烧个精光,军队要出征,没有奢侈的资本。管理劝谏他,没必要为了一顶破帽子,瞎折腾,万一节外生枝就不美了。
冠冕染色,玄表纁里,外裱的细麻布染成黑色,内衬是浅红色的细藤编身,虽然材料廉价,但是做工还是颇为考究的。
冠冕之上四平八稳地端立着冕版,广八寸,长一尺六寸,前圆后方,后高前倾,相差一寸之高。冕版上垂挂着五彩的丝带,世人称之为“玉藻”,玉藻上悬着赤、白、青、黄、黑的五色玉珠,世人称之为“旒”。
宋公的玉藻有九寸长,每支玉藻上有旒九颗。这实际上彰显了他身份的高贵。按周礼,天子、公、侯伯、子男分别穿戴十二、九、六、三寸的玉藻,旒分别悬挂十二、九、六、三颗。
冕版左右两侧还有黄色的丝绵球,有黈纩、充耳之称谓,目的是用来止听。
只要宋公稍稍一动身,这些丝绵球、珠玉就晃晃悠悠,这些玩意除了把戴冠冕的人搞晕,炫耀自己爵位以外,最本初的用途,是规范君子们的内心世界。
汉武帝时期的东方朔就曾经曰过:“故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
周公搞这套帽子,就是要告诫后人中的领导者,地位越高,心怀就要越广,表彰部下的品德,宽宥他们的罪过。充耳不闻的成语一开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几千年以讹传讹,到新华字典里,用法就截然不同了。
宋公的服饰,则上衣下裳。衣服有里外两件,内衬是一件白色的单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绸衣,一直延申到膝盖。
下身的裳在公子卬看来挺简陋的,说白了就是两块布用玉带扎在腰间,前面那块布叫前裳,后面的叫后裳,前裳三幅长,后裳四幅,幅是长度单位,等于二尺二寸。
上衣黑色,下裳是浅红色。之所以这么喜欢这两种颜色,是因为上古君子认为,黑色,也就是玄色代表天,浅红色,亦即纁色,代表大地。也正是因为黑色有如此特别的象征,大家都把燕子成为玄鸟,地位尊崇,殷商之人更是自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第三十章 动手
公子江还是心里惴惴不安,仿佛抓到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
公孙固宽慰道:“只是去一趟,领个节杖就回来。”
公孙固说得轻巧,但公子江心里却沉甸甸的。行政变之事,倡举义之师,进一步则邦内无双,大宝在座,退一步则身死族灭,万劫不复。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三言两语就下决断?
谋事在密,成事在细,公子江试图探究更深的细节,以为进一步的判断提供指导和佐证。
“伪君召你入内之时,是什么表情?出师礼之后,他给管理下达过什么旨令?”
然而,公孙固虽然有眼,业已老眼昏花,双耳空有其形,却不能体察入微。
面对公孙固的茫然无知,公子江道:“不如提前举兵罢。风险太大,我不能冒此奇险,进入不测的境地。反正都城估计已经被耏氏掌控,我们现在动身折返,成势已经固若金汤了。”
自古君子不自立危墙之下,公子江手里已经有两百六十乘兵力了,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攻之,没有五百乘兵力,谁也奈何不了他。既然胜券在握,就没必要行险了,谁都不愿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试水。
但是公子江显然忘记了一点,公孙固提醒道:“我们只有在伪君发觉之前,把军队带到都城,才算胜利。公子请你想想,现在你的军队在做什么?”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毕竟了官场沙场纵横了一辈子的老前辈了,公孙固即使五官不好使,但是他的智慧依然闪耀着光芒。
“是了,我的卫士正在把体力花费在安营搭寨上,人手四散于林间,仓促之间无法召集回来。”公子江醒悟到,即使卫士们开了传送门,瞬间回到自己身边,开始向都城进发,体力也不允许——他们太累了,一天内他们已经从都城急吼吼地赶路到亳城,生怕迟到被伪君惩以贯耳的刑罚,出师礼后,又步履匆匆地跟随大军北进,现在还要透支体力去林间伐木,否则整夜将要罹受暴露野外的痛苦。
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公子江的卫士们已然精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趁着这个当口,折返都城。
“士卒们还需要饭食和一番休息。我们不可能带着一帮力竭的鹌鹑赶路。”公孙固估计这需要一个多时辰的光阴,好让他们恢复体力。手下都是披甲行军,而自己则端居于战车之上,公子江对卫士还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是公孙固不然。
“还是不能马上发动啊。”公子江喟然长叹,眼里的幽光黯淡了下去。行险奔赴中军大营已经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了。公孙固见他心有不甘,道:“天下岂有不行险而轻取社稷的好事?天下万事就像一场场赌局,押注的筹码越大,赢取的奖励自然越丰厚。”
“岂有不行险而轻取社稷。”公子江重复念叨着这句话。
他整理整理情绪,眼眸中的迟疑之色一扫而光,精神振奋起来:“加把劲,这是最后一关了,只要度过了今日的险关,明天就是社稷在握的康庄大道了!”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公子江暗暗给自己打气,鼓足余勇跟随公孙固出营而去。
傍晚时分,公子江和公孙固就被带到了宋公的营帐内,随行的没有甲士,反正带了也白带,身在万军之中,只要宋公有意动他们,插翅也难飞,只有一个忠心的仆人搀扶着公孙固蹒跚的步履。
营长内只有管理和宋公在场。公子江和公孙固先后走到宋公面前行了全套的礼节,公子江更是大声感谢着宋公赐予他世官的知遇之恩。
宋公心潮起伏地看着匍匐在他眼前的这两个人,不由得想到:“多少天了,孤一人在睡梦中惊醒,梦到你们发动叛乱,用长戈的锋刃划破孤脖颈的动脉。就是在深夜惊醒,背后都会汗涔涔,若不是要扫清你们的党羽,焉能留你们至今日。你们一个是孤的叔叔,一个是孤的侄子,却为了权位,觊觎孤的首级,当真是大逆不道。自从孤登基以来,阴谋和谣言接踵向孤袭来,弑君的造谣、府库的大火想必也是你们这两个阴恻恻的家伙的手笔吧?
现在你们终于落到了孤的手里了,帐外的御士们紧张地等待着孤的命令,估计已经等得有些手心发汗了吧?”
公子江和公孙固并没有如期等到免礼平身的命令,也没有节杖赐予,抑或是好言的安抚,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们愕然望着宋公,六目交织,宋公嘴角斜起冷冷的笑意。
“没想到吧?没想到你们的阴谋诡计也有破产的一天,没想到自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肮脏的幻梦会在忐忑中被无情撕碎吧。”
宋公欣赏好戏的目光直勾勾地打量这两人,天下没有比这更快慰的事情了,把折磨自己精神的家伙逮捕到自己跟前,亲眼看见他们的神情从淡定,到疑惑,最后到惶恐。他已经看到两人的眼光中瞳孔的光闪烁不定。
“哼。”管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多年的主臣关系,他怎么能不知道宋公心里的小九九。
“砰!”杯盏落地,一群按捺不住的甲士从帐外冲了进来,在公子江和公孙固还没出声的时候,绳索从他们脖子的后方狠狠地勒紧。
两人的双手徒劳地试图掰开袭击者的绳索,气管被掐断了供给,眼球中红丝狰狞地暴露在外。一秒,两秒……七秒,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很好,衣服还完好无损。”管理夸赞着行凶的卫士,在部下的帮助下,管理迅速换上了公子江的装束,本来两个人就年齿相近,身形相仿。
“看起来挺像啊!”宋公道。确实,只要不露脸,旁人几乎无法分辨出这是冒牌的公子江。
“取酒来!”御士们把酒水或是涂抹,或是洒在管理的衣服上,管理右手取来预备好的少司马节杖,在御士的簇拥下,径直往公子江的营帐走去。
第三十一章 公孙孔叔
一个小时后,公子江营寨。
假扮公子江的管理佯装醉醺醺地搭在宋公的肩膀上,在卫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入主公子江的营盘。
公孙钟离,把手营门的卫士,见穿着锦袍,一身酒气的“公子江”行了个礼就放行了,宋公身后的一行甲士也大摇大摆地穿过营门。
“立刻搜索书信、可疑文字!”进入公子江专属的大帐后,公子江的仆人来不及反抗就被缢死,两个甲士出去把手营门,剩余的人手都用来翻箱倒柜。
不一会儿,公子江和各大家族的盟誓就被一一呈现在宋公的眼前。
“乐氏、老氏、华氏、荡氏、皇甫氏、武氏……”宋公越看,眼里的杀机越是阴冷。
“这是他们的谋反计划。”又是一封书简被递上来。
“今晚反贼要采取行动,耏氏已经私下窃取都城城门。”看到公子江阵营这里的谋划细节,宋公急道,“还等什么?赶快将他们一网打尽!”
“大事将成,切忌急躁。夜间拔营与自寻死路无异。”管理劝道。他指出,士兵夜盲,如果晚上黑灯瞎火地进行混战,敌我不分,双方百分之百会变成乱杀一气,等到天亮,就没几个人好活着了。
“这是两败俱伤。”管理总结道,他们兵力有优势,足足四百四十乘,只要在叛军折返都城之前,消灭他们,那城里地耏氏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言辞间,营门外通报,有使者来访。
“使者?多半是反逆的信使。”管理笃定地说道,他劝宋公带几个卫士离开,自告奋勇,要诳杀使者。
遥望宋公驾车远遁,老氏的使者才胆战心惊地进入公子江的营帐。刚才公孙钟离拉住他,告诉他宋公正在帐内,他肝胆俱裂,生怕被当场撞见,躲得远远的。
直到确信宋公带着甲士折返后,他才跑到公子江营帐外求见。
见到背过身去的“公子江”,使者陈述利害,希望“公子江”能认清夜间拔营的险恶之处,表示老氏最早次日天蒙蒙亮才会举事,愿“公子江”首肯。
语罢,使者等待着“公子江”转身给个答复,千等万等,等来的却是身后袭来的绳索。咽喉之中,来不及发出丝毫声响,就被勒断了脖子。
“把他衣服扒下来,待会咱们换上使者的衣服,趁着反贼的大营没有修好,人员进进出出,混乱不堪的时候溜出去。”管理想好了脱身之计,忽尔营外又有传报:“华氏的使者来报。”
……
前前后后来了四波使者,干完湿活后,管理和一众甲士更换服饰从正门而出,见了公孙钟离,还不忘揶揄一番。
“怎么感觉人数不对啊?”公孙钟离是个脸盲,但是进来四个使者,出去的甲士却有五人。随后他就释然了:“今天实在太累了,老眼昏花,六大家族参与举义,即使有五个使者也不稀奇啊。”
……
公孙孔叔大汗淋漓,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土木作业。因为没有封地,公子江可没有野人供他驱使,因此安营扎寨的功夫,全让卫士们干了。
公孙孔叔加冠礼后,便宜老爹就打发他自个出去谋生。孔叔找工作还是很利索的,三下五除以二,就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公子江这里报道了,成为一名光荣的家大夫。聪明、勇武、嫡长子的身份,当时的太子江还是炙手可热的贤太子,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前脚儿子刚找到一份有前途的事业,后脚他爹就生了一场大病,估计是痢疾。没想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惊动了太子江,他亲自前往公孙孔叔的家中,关怀慰问,亲奉汤药,不避讳时不时冒出来的呕吐污秽。
见到这一幕,公孙孔叔感动地一塌糊涂,赌咒发誓要一生一世,犬马相随,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公子江的政治表演博取了手下的忠心耿耿。
父亲临死前,公孙孔叔被喊道病榻前:“我是桓公的儿子,身为公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为国家立下大功,赢得一块封地,然后开枝散叶,开创自己的家族,拥有自己的氏。”
他咳嗽了两句,挣扎着说道:“但是机会稍纵即逝,讨伐秦国的好差事,我没有抢到,这可是行走的封地啊。结果被我的庶出的哥哥,公子成给抢了,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父亲临死脑子里只有没有封地的遗憾,缨冠之家没有封地,就没资格重开一支、一氏。他的几个哥哥公子盻(字向父)开创向氏,公子目夷(字子鱼)建立鱼氏,公子荡开启荡氏的族名,公子鳞有鳞氏。
“你现在是太子的家臣。太子贤德,将来一定能继承大统,你要好好把握机会,给家族上个氏。”公孙孔叔承诺一定会好好实现父亲的遗愿,老父亲才安详地合上眼。
……
公孙孔叔回到军营时,与乔装的管理擦肩而过。
“那些是什么人?”公孙孔叔心怀警惕地询问把守营门的公孙钟离。
“哦,是六大家族派来的使者。”公孙钟离撇撇嘴,毫不在意。
“公子江在哪?”公孙孔叔又问,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作为公子江的家大夫,此前通讯的使者他都识得面孔,公孙孔叔心细如发,凡是有一面之缘的人他都努力记住他们的五官,每天晚上睡前都在脑海中复习一遍。
而刚才出去的使者,都是生面孔,即使换人,也不可能五个家族的信使都换人吧?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公孙孔叔打算把他的猜测和发现告诉公子江,每临大事扣细节。越是关键的时候,越是马虎不得。
他熟门熟路找到主君的大帐,帐外无人值守,帐内无声的死寂。通报一阵,不见回应,公孙孔叔不顾礼节,强行掀开大帐的麻布。
“嘶!”帐内的景象让公孙钟离长吸一口凉气,竹简、玉帛散落得随地都是,七八个咽气的尸体歪歪斜斜地倒在黄土上,公孙孔叔稍一思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戈兰壕
公子杵臼慢吞吞地向公子江所在的左军移动。严格来说,公子江是宋成公的儿子,如果没有不幸身死的话,几代人后,成公的遗族——成族当以他为首尊,毕竟在成公的几个儿子中,他是唯一一个有部曲的公子,建功立业,赢取封地,机会都很充足。
作为一个潜在的新兴家族,被安排给左军的桓族打打下手,也是理所应当的。
杵臼曾经无比羡慕自己的哥哥可以以太子的身份,开府建牙,招募士人为自己所用,而公子杵臼连基本的兵车、御者都养不起。
虽然体格健康,但是常年来痴迷围棋,君子六艺疏于修炼,因此移动速度比起六大家族的信使而言,慢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来人可是公子杵臼?”两个鬼祟的身形蓦然出现在杵臼的身后,而公子江的营门燃起了火光。
公子杵臼认出了出声的人,公孙孔叔,曾经一个学校的同学,也是一起谋划过举事的家大夫。
公孙孔叔把杵臼唤到一边,杵臼疑惑地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好你来的晚,不然也要遭到毒手。”公孙孔叔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自打发现公子江营帐内的惨案后,公孙孔叔敏锐地发觉公子江已然遭遇不测,六大家族的密谋之事被宋公察觉,他下意识地带着公孙钟离先一步跑路,很快营门被纵火,其他的甲士被宋公派人剿灭一空。
残阳如血、夕阳西下,在白天的最后一段时间,宋公派出精锐的右师剿灭了公子江的部曲,另一队左师则趁势试图完成对荡氏的合围。
右师和左师分别右公子成和公孙友带领,他们的职责是明确君臣之义,剿灭反逆的臣子、训诫桀骜的大夫,搞定潜在的叛乱也是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管理指出,右军的戴族四氏已经被叛乱家族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仓促之间,基本上打不进去,不如徐徐图某左军中的荡氏——毕竟桓族中就这么一支有反心。
柿子要挑软的捏。管理计划在日落前先火并了荡氏和公子江的残部再说。
荡氏那边的情况,公孙孔叔毫不知情,但是公子江大营已经被一锅端了。
当公子江的卫士们伐木建营、精疲力尽后,一队精锐冲进营门,不由分说一通乱砍,百名手脚无力的卫士如同产后的母狮,被瞬间杀了个七零八落。
公孙钟离不由得万分后怕,若不是孔叔拉他跑路,恐怕把手营门的他第一个死在长戈的锋刃之下。
“你要是早来一步,恐怕和公子江营内的歪脖子使者一个下场。”公孙孔叔的话让杵臼大呼侥幸。
“为今之计,且速速归队,没有军队的庇护,在外面乱逛,迟早是死路一条。”听了公孙孔叔的话,杵臼不由得点点头。
春秋的野外可不是胡乱待的地方,没准睡着睡着给野兽叼走了,当然更大的概率是被完成杀戮,首营回中军的右师割了脑袋。
宋国的地界在黄河下游,四周都是平原,高山密林鲜矣。稍稍有个小土包的地方,都以“丘”字来命名——比如说长丘、楚丘、商丘,当然这个情况仅限于古代黄河没改道的时候。
因为没有地形和乔木借以藏身,杵臼和两位公孙火急火燎地就近往武氏大营里跑,因为见过军容,他此刻极度渴求这个军营能给予的安全感。
……
“我叔弟呢?”杵臼一入营地就开始寻人,武三通指了指边上的箭塔,“在上面。”
杵臼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向上延申,看到武功和公子卬他塔上瞭望着远方的局势。
“公子,上面承重有限。只能容纳少许人手,你不能上去。”武三通拦住正要攀登的杵臼。
杵臼于是对着箭塔嚷嚷了起来:“子瞻!子瞻!”
公子卬冲他点点头,摆了摆手,又兀自和武功观察起军情。
等他下来时,神色轻松自如,仿佛刚刚结束一段愉悦的谈话;武功则面色凝重得多,下颚的肌肉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杵臼通报了他这边的新闻后,武功也交换了情报。
“局势很糟糕,中军部分,只有我们武氏一支举起义旗,伪君没有理会我们;但是左军的荡氏就惨了,被左师突袭后,一路被咬着打,若非夜幕降临,公孙友鸣金收兵,恐怕覆灭就在眼前。”
饭要一口一口吃,管理给宋公的建议是稳扎稳打。左师右师的野人给中军修了一下午的营帐精疲力尽,没有元气参战了。
士人是部队的战斗主力,而野人是打扫战场、清理尸体、抓捕俘虏的辅助。因为缺乏野人的参与,左师的攻势只能做到击溃荡氏,打散他们的建制。大量的溃兵丢盔弃甲,往南方胡乱窜去。那是都城的方向,但是古代农民一生大多在离家几公里的地方逡巡,一旦走到陌生的地界,没有导航、没有地图,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连指南针(司南)都没见过,只会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耗尽体力后,迷失在荒郊野外。
“只要他们溃散,那么五十乘的大家族,抵达都城者十不存一。”管理言之凿凿,而事情的发展也缺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荡氏已经指望不上了。”一旁的公孙孔叔叹气道,他现在已经是杵臼所推荐的智囊了,但见到公子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奇道:“公子卬眉间不见一丝阴郁,莫非成竹在胸。”
公子卬笑笑。每临大事有静气,把大考当小考,把小考当大考,公子卬可是经历了后世残酷的中考、高考、研究生入学考试的老考霸了,危急关头,心态拿捏得死死的。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情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公子卬安抚一阵:“放心吧,我们的营盘固若金汤,明天他们一时半会打不下来。除了寻常的营帐,我还让族兵挖了戈兰壕。”
见迟到的三人一脸蒙逼,他解释道:“我们事先在营外挖了壕沟,这种壕沟宽二十尺,深度超过了战车的轮径,而且所挖取的黄土,并没有遗弃,而是堆积到壕沟的一侧,以为屏障。”
第三十三章 天明
“然则,这戈兰壕又有什么用?”公孙孔叔不解地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武功插嘴道,对于未曾上过阵战的人来说,和他讲再多的妙用都是徒然。这就像给小学生讲微积分一样,公孙孔叔压根就不能理解小小的创新可以撬动胜利的天平。
“凭借区区一道壕沟,就能抵挡四百多乘的虎狼之师,岂不是妄语?我们还是早早趁夜拔营,回到都城打防守吧。”公孙孔叔急道,他对武氏的战力毫无信心。
“你知道戴族夜间拔营是什么情况吗?无知小儿,快快闭嘴罢!”武功训斥道。
戴族的四个氏因为没有等到使者的回信,又见左军火气,喊杀声震天,就知道东窗事发,谋事败露。乐豫不知兵,赶忙催促族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条件南下。
其他几个家族多多少少有人劝谏天亮再说,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华御事觉得留在原地,恐怕天一亮就要给宋公围剿,趁机跑路虽然九成士卒会迷路,但是自己和车兵都是吃过动物肝脏的肉食者,借着星光兴许还有一线生机逃回去。
“但愿明天天亮还有收拢掉队族兵的机会。”华御事和家大夫们决定赌一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潜逃回去的精锐能在守城战中阻击宋公的归遏之师,那么明日就有机会把失散四野的底层小兵慢慢回收,毕竟都是封地里带出来的人,要是折损了太多野人,就缺乏足够的劳动力来伺候地里的庄稼了。
老氏和皇甫氏也是这么个决议。
但夜间不可拔营是先秦兵法的禁忌,也确实有其深刻的道理。尽管心里对损失有所预估,但是乐豫和华御事意料不到军队崩溃的速度和程度。
虽然隐约看得见道路,但车兵们很难摸黑操纵自己的座驾。乐豫的战车狠狠地撞在石头上,他本人一个踉跄摔在地里打滚,摸一把鼻子,咸腥的血液止不住往下流。距离他不远处的两车部下发生了车祸,一时间人仰马翻,箭筒中的箭矢散落一地,车上的戈手不慎被黑暗中的箭矢扎伤,疼的大呼小叫。
精锐的车兵尚且如此,野人们更是乱哄哄地叫嚷。四下里到处人声鼎沸,本来打算听声辩位的农民兵顿时没了方向感,胡乱找了个方向径直走。运气好的撞到前面的队友,运气不好的走着走着,耳边就没有了人声的嘈杂——他们自己心里也跌入了寒冷的谷底,边上没有人十有八九是失散了,只能原地驻足,等待启明星的到来。
……
虽然没有追击,但是听着远处的惨叫和推搡声中,管理和宋公幸灾乐祸。
“不论他们以前是如何威武的军队,过了今晚,就是待宰的鱼腩了。”管理喜笑颜开。
“这与其说是拔营,不如说是溃逃。孤一人相信,过了今晚,这几支叛军建制凌乱,士气低迷,在疲惫与伤痛中,顶不住我明日的雷霆一击。”惨叫声交响不绝,宋公相信车祸和混乱,会让敌人的精锐大量负伤。
“这就叫不战而自败,简直是唾手可得的胜利。哈哈哈!今日修养士卒,明天就可以大获全胜。”宋公得意洋洋,和部下推杯换盏:“孤一人与众位大夫,提前预祝明天的大捷。管理,你可要记得功劳簿伺候。”
管理莞尔,一饮而尽。
……
清晨的四点,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上升起,但是东南的夜幕上,一颗闪耀的星星沿着和地球运动相反的方向,悬挂在天边,向大地投射出两军渴盼已久的光明。
宋公的士卒刚刚被叫醒,伙夫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干粮。饱餐一顿后,全军摆出鹅阵的架势——中间厚实,仿佛天鹅的鸟喙,两翼向侧后延申,仿佛天鹅的翅膀。
军队的“先驱”(前锋军)、“申驱”(次前军)均由公子成的右师充任,“启”(左翼)、“紸”(右翼)分别由襄族、穆族构成。左师因为参与了昨夜的攻坚任务,稍稍有些许折损,被安排成“大殿”(后防军),而宋公的贰广(直属部队)居中指挥。
所谓军队一满万,无边无际,仿佛黑云压城一般。
当旭日从平原上投射出火焰般的光芒,撕碎黎明最后的黑暗,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宋公的车架上。
宋公怀着必胜的信念,当他成为全军瞩目的核心,他高高举起兵刃,竭尽气力打破寂静的清晨:“你们都认得孤,孤是你们的国君,宋国生杀予夺的主人。今天孤立誓要讨平叛逆,你们在孤面前的每一份英勇,都会尽收孤的眼底;你们杀死的每一个叛逆,孤都会不吝赏赐。全军南进!”
宋公嘹亮的声音在平原上毫无阻拦,被晨风吹向四野,士卒们齐声呐喊一阵,旌旗向南挺进。
中军的最南端,是武氏的营盘,前哨的士兵才经过这里,就被箭塔上的武安用箭矢击退。大军驻足,等待宋公的旨令。
“启禀宋公,前方路线被武氏的营盘阻击。”前哨的消息让宋公颇为吃惊,他没想到武氏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没有在清晨逃离,反倒选择正面硬刚。
“无妨,武氏区区三十乘的兵力,不过螳臂挡车。既然他们自断生路,孤一人就将他们碾为齑粉。”宋公杀气腾腾地下令道。
与此同时,一直主张跑路的公孙孔叔作为信使来到了乐豫的身边。武功担心公孙孔叔喋喋不休,会动摇军心,就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乐大夫,我是公子杵臼和公子卬的信使。”公孙孔叔向乐豫汇报了公子江的罹难和沿途见到的溃兵的境遇,道:“戴族和荡氏的士卒昨夜失散了太多,公子卬决定以武氏的军队阻挡伪君南下,为诸位争取时间。希望乐大夫和其他氏族的族长能够趁机收拢溃兵,把守都城。”
“为什么公子卬不一起回来把守都城,孤悬在外,岂不是太过凶险?”乐豫眉毛一挑,瞳孔扩张。
“因为公子卬说武氏本就兵微人寡,趁夜拔营,军心会不可收拾;如果白天返程,则会被衔尾直追,后背暴露给敌人的锋刃,与寻死无异。与其像野狗一般被人撵上砍死,他更倾向于依托壕沟,以寡击众。况且他还对武氏的战力颇具信心。”公孙孔叔一板一眼地回道。
第三十四章 致师
“谁?武氏?就凭他武氏?”乐豫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武氏作为宋武公的后裔,长久以来无法跻身朝堂也是有其内在的因素的——族兵太弱鸡。在先秦这个尚武的时代,楚丘城频频传来武氏被山戎吊打的新闻和求助的消息,已经成为缨冠之家人尽皆知的谈资。就仿佛中国人对足球队的感情一样,乐豫把武氏当成野人部队,只要得胜之后能追追惊魂未定的溃兵足以,从未对武氏抱有过高的期待。
然而,就是这么一支军队,现在要用生命换取五大家族的喘息之机。
“快!”乐豫赶紧喊来自己的家司马,让他赶紧收拢昨晚失散的人员,“武氏弱不禁风,最多抵抗到正午,毕竟杀九百头猪都要花费好大功夫,何况是人。你动作快点,正午之前能收拢多少是多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乐豫长叹一口气,他估计武氏的鹌鹑能吸引宋公不少的注意力,以前尽管对武氏颇多不尊重,但是能鼓起余勇,甘为炮灰的精神还是让他感激涕零的。
……
乐豫眼里的炮灰族族长,武功正在营门与公子卬依依分别。
“步卒的指挥就仰仗子业兄了。”公子卬把主力部队托付给武功,昨天晚上他们已经预先讨论过阻击战的战术了。
敌人在北列阵,公子卬带着五十二名骑兵从南面悄咪咪绕出,一起出城潜伏的还有两乘战车。训练时有八个家伙实在不成气候,短时间无法掌握骑兵作战的战术动作。
尽管事先载了辅助过戈兰壕的木板,八个人使出吃奶的气力,也无法把两辆车从壕沟抬出。
“就不能八个人先推一辆战车先吗?”公子卬支了个招,又让武弁带三五个骑兵下马取帮忙。戈兰壕对战车的克制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机动部队才越过壕沟,绕到营帐的西面,远远地注视着战场。
一小撮骑兵的出现亦吸引了宋公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宋公问。
“武氏应该不打算按照套路出牌了。“管理为他解惑,“正人君子打仗严格依照周礼,双方排兵布阵,是所谓堂堂之阵,然后派出战车在两军阵前致师。”
致师,是春秋贵族作战的礼仪。派出兵车于敌前,炫耀车技,来给己方士卒鼓舞士气。很多时候,双方致师的战车还要单挑一场,宣扬死战之志,这也是后世三国演义里武将单挑的原型。
公子成被宋公赋予了这样光荣的使命。
只见他催着御者,驾着四匹漂亮的白马,从军前绕过,划过一个漂亮的曲线,冲到武军近前几百米远,然后一个敌前大旋转,拐弯回到自己军阵前。奔马疾驰,猎猎军旗几乎要斜倒,鹅阵的甲士齐声为他娴熟的车技呐喊助威。
公子成,把旌旗往车上一插,提起长长的铜戈,指向敌将的方向。
他迎风呐喊:“贼将死来!”车左的弓手听得同伴歇斯底里的呼嚎,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张弓搭箭,随时准备一箭射死敌手。
但是武氏的战车、部队还是没有开出营寨,也没有战车出来致师。
“许是缓兵之计。”管理对宋公猜测道:“武氏应该是打算尽可能拖时间,给戴族的溃兵赢取回城的时间。”
“急击勿失。拖下去对我们没好处。乐豫和华御事每多收拢一个失散的士兵,对我们而言就是多一个有生力量的敌手。”管理猜得七七八八,差不多全中,宋公也把这个能干的心腹的劝谏放在心头,打出旗语。
公子成回头,车左把旗语翻译给他:“若无致师,不必再等。”
“鼠辈,可敢一战?”公子成借机打击武军的士气,来回几次,敌人就会对将领的勇气感到质疑。
武功这边是不可能派出战车出壕沟的,即使他想,现在的马匹都给公子卬拉出去了。
他打着旗语让公子卬出去致师。
“咱们就这么僵着多好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利在持久。”公子卬撇了撇嘴,虽然武氏营中粮草不多,但是人少,九百人,吃上一两天也是没有问题的。况且后方收拢溃兵后,迟早会给他运送辎重粮草。
而宋公这边则完全断了粮,一天打不进去,就要挨一天的饥渴。
不过部下纷纷反对这个计划。
“万万不可!”武驰激烈反对:“夫两军对垒,勇气为先,将为军胆,若是怯阵,不但会被士卒耻笑,而且必胜之心免不了浮动。”
“无妨,不过是走一遭。”公子卬单枪匹马,悠悠地来到公子成的一箭之地,继续施展缓兵之计,疲敌之术:“你们都认得我吗?我乃公子卬,成公第三子也。”
说着就背起了自己起草的盟誓:
“伪君御,心如虺蜴,性比豺狼,本成公之弟……其残民以逞若是,凶凶未伏厥诛。”
“我君父成公,抚养殷宋一十七载,百姓安居乐业,伪君御贪图君位,不惜弑之;我兄太子江德行纯厚,联络公族爰举义旗,讨恶翦暴,竟然惨遭毒手。
卬虽不才,亦不忘父兄之恩,家国之义。
天道好还,忠臣孝子膺藏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失怙匹夫怀揣不报之仇。
睢水戈林,州吁狂逞难屈卫室之膝;青山埋骨,引刀成快不负弱冠之头。
击鼓罢!让我看看,是你们驷马千驾,陈兵万余厉害,还是我浩然之气,压邪之正厉害!”
嘴上讲得慷慨,公子卬慷慨陈词后,打马回到了骑兵队伍,丝毫不给公子成致师单挑的机会。
“天道好还!弑君逆贼必死无疑!”武营中的士卒高声回应这他们的主帅,一时间士气如虹。
“竖子敢尔!”被指名道姓辱骂的宋公御猩红了双眼,“全军出击!踏平武营,不可使一人一马得脱!”
战鼓隆隆,前驱的驷马战车率先出动,,步队紧随其后,呐喊声伴随着冲锋重重地撞向了戈兰壕。
第三十五章 公孙元
“标枪手准备!”武功下令打开营门。整个武营都被戈兰壕环绕,只有营门正前方的二十米之地,留有一小段通途。
武三通手心满是热汗,口中津液发干。虽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但是三十乘硬抗四百四十乘的大阵仗他也是第一次见。前驱中二十辆战车狼奔豕突而来,经过戈兰壕时,其中一半坠落在戈兰壕之内,壕沟内的车兵身体倒转了九十度,有的人颈椎吃不住冲击的力道不幸折断,当场毙命;余下的脊椎也损伤严重,下半身瘫痪,在戈兰壕内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别管他们,冲进去!”看见营门打开,穿越豁口的公子成下令车兵不准回顾。
“车左放箭!”五十米,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公子成一声令下,十支箭矢向营门口的甲士破空而去。
“稳住!”武功大声提醒。这个距离的箭矢压根就无法贯穿身批双甲的前排标枪手,几个紧张到作势投射的标枪手也被他呵斥制止。
公子成没有检查手下的战果,战车保持着二十码的速度,齐头并进,车上的戈手压低了重心。按照军事惯例,再过两三秒,十乘的车兵将如同锐利的长矛,刺入敌军的步队,摧枯拉朽般,撕裂他们的防线。
“武功,有车兵不用,难怪你会被楚丘的山戎吊打。”公子成不无嘲讽地胡思乱想,看到公子卬骑着马在四处逡巡,他就判断出武氏和公子卬一样,是不知兵的二傻子在瞎搞。
“投!”一两息的时间,公子成已经逼近了到了营门十几米的距离,车左的弓兵还在上弦,二十支标枪已然齐齐飞出,沿着几乎与地面平行的方向,笔直地刺入他们的目标。
“啊!”一支标枪贯穿了他的胫骨,仿佛串肉一般,把他死死钉在车厢后座的挡板上;另一支标枪从正面破开白马的咽喉,富余的动能帮助标枪捅进御者的脏腑。四匹战马少了一匹,战车的驱动力瞬间失去了均衡,在惯性的作用下,车厢不可抑制地侧翻,公子成连同他的车左被甩飞出去,脑壳狠狠地砸在地上。
公子成晕厥失去了意识,他的车左颅内出血,然后压迫神经,视野也被黑暗所吞噬。
“万胜,万胜!”武三通看到第一轮齐射下来,十辆车兵全军覆没,斜倒在地的车轱辘无力地转动,车兵们或是身死或,是眩晕,或是痛苦地在血泊中低低地发出求救的呢喃,满腔的热血仿佛从后脑勺倒灌了进来。
他无数次在这个距离上,对着正前方的标靶练习过,几日来从无虚发——实在是太简单了,比起射箭来说,距离更近,敌人的目标也更大。不需要寻找甲胄的间隙瞄准,不需要在两三倍的距离上单眼瞄准朦胧的目标,只需要借着肌肉的记忆奋力一掷,总会有所斩获。
每一辆战车都有两只标枪针对,只要投中四匹战马、御者抑或是战车的关键部位,都能成功致使一辆战车彻底报废——战车的青铜护具都在车厢的两侧,对于正面的标枪几乎不设防。
“别发呆!放箭!放箭!”辉煌的胜利让敌人车兵后的步队为之停滞,武营的射手也沉浸在喜悦中难以自拔。武功看见豁口处,带甲的、无甲的矛兵纷纷推进,急得大叫道:“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浪费箭矢。按照事先的命令,弓手对付无甲,放过前面的披甲。”
“呃!”先驱甲兵的身后,无甲野人被弓手一一点名,横七竖八地躺在进击的道路上。甲兵们也没有庆幸多久,武三通射出了他第二轮的标枪,相比于疾驰的战车,负甲的步队全速奔跑也才六码的速度,标枪就宛如厨刀剖开鱼腹,轻易地啄开甲士们自以为无敌的防具,连同肉身一起,铆死在这抔黄土地上。
标枪前部的铜球赋予了这种武器极大的动能,在古罗马时代,皮鲁姆插得铁质盾牌千疮百孔,而今,一支标枪在铜球的加持下,贯穿甲士的腹心要害,尚能插进大地三尺之深。一个甲士被标枪刺穿腹肌,暗红的血液、粘稠的消化液连同小肠被生生扯了出来。
“太惨了。”前驱的步队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到处都是呻吟。箭塔上的武安闲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不由得怜悯起前仆后继的对手来,“这简直就是屠杀。”
他曾经对胜利深信不疑,但从未发现以少敌众的战役还能打得如此轻松写意。
“不能这么打。”公孙元是公子成的嫡长子,成氏家族的二号首脑,申驱部队的指挥官。
父亲的生死不知不能让他陡然失去心智:“再这么突击下去,徒死无意。”他下令车兵绕过戈兰壕,从侧翼寻机袭击,步队留在正面的豁口吸引火力。
“车兵可以冲锋,可以离合。”公子元鼓励着身畔已然丧胆的队友,“我们只要从侧翼突破,届时他们首尾难顾,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武氏的营地围栏都是木头搭成的,步兵要想通过只能攀爬,但是车兵有车兵的办法。
“把战车驮过壕沟,然后加速撞飞围栏!”公孙元来到营门弓手和箭塔的射程之外,下车和右师的兵士一起发力。
五辆战车警戒四周,剩下的二十五车士兵纷纷跳入壕沟,用肩挑,用手推,口中喊着号子,齐心协力要把战车推过戈兰壕内侧的小土坡。
在遥远的未来,以色列发明的戈兰壕阻挡了叙利亚坦克的集群冲锋,使得这些无畏的坦克兵只能无奈地挤在戈兰壕附近等待火箭筒的一一慰问。戈兰壕朝着防守方高高隆起,朝着进攻方留有陷坑,叙军的苏式坦克开足引擎,是可以龟速越过内侧的小土坡的,但是其薄弱的地盘装甲禁不住以军致命一击的火药。
戈兰壕穿越了两千六百年的时空,出现在春秋的战场上。相比于未来的钢铁怪兽,这个时代的木头战车显得更加脆弱不堪。
公孙元不知道,他引以为豪的车兵将在几个呼吸间被屠戮殆尽。
第三十六章 骑战
作为战壕的构建者,公孙元能够想到的战术,公子卬早就了然在胸。
即使没有箭塔上的旗语提点,公子卬也看到了矛头直指侧翼的公孙元。
“我们八个人都没法把一辆战车抬过戈兰壕,他们居然想一口气驮过二三十乘。”公子卬马鞭指向汗如雨下的公孙元,揶揄道。
“这帮家伙长得丑,倒是想得美!”
“简直是茅坑上打松脂——找屎!”身后的武弁也搭腔捧哏,骑兵们顿时哄笑一堂。
“要不要等等?等他们玩够了,没力气再收拾他们?”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打一群鹌鹑还要像曹刿一样使计谋吗?赶紧弄死,再看看正面团战还有没有捡人头的机会。”武弁撇撇嘴,公子卬没事会和士卒们谈天说地,除了列国的知名战役,他常常把后世玩游戏的术语脱口而出,什么打团、抢人头、偷家,张口就来,耳濡目染之下,骑士们多多少少也说顺了嘴。
“列队!小跑!”嬉皮笑脸的部下在命令下达后,瞬间一脸凝重,排成纵队,以二十四码的标准速度绕到公孙元的左后方。
“敌袭!”陡然出现的骑兵让留守警戒的五乘车兵心脏一凛,他们的眼球中,一名青铜铠甲的骑士,渐渐被放大,腋下的长枪打磨得光滑鉴人,阳光照耀下,反射着摄人的锋芒。作为出击的主帅,公子卬披上了苦哈哈的武氏少有的青铜甲,其他骑手就只剩下布甲的待遇了。
“放箭!”公子卬把车兵的左后方称之为反击盲点,从这个角度进攻,戈手的视野和挥舞路线都被射手阻碍。来骑进入射程后,车左的射手条件反射地释放弓弦,五支箭矢破空而出,以六十米每秒的速度直奔公子卬的胸膛——躯干是弓手们命中率最高的地方。
看清来矢的轨迹,公子卬也不挥矛打落箭矢。他身上所具的青铜甲,没有五米的距离休想破甲;若是敌方有射马企图,他才会出手打落。
公子卬不闪不避,一声闷响,极限射程射出的箭头扎不进甲胄,被弹开后,箭头扭曲了形状,被奔马卷起的风吹落。
“中!”从弓手发矢到被一矛扎穿喉咙不过两秒的光阴,公子卬侧向绝尘而去,射手右手边的戈手还没来得及调整战术动作,下一帧,马蹄声紧随而至,武弁的矛头把这个呆若木鸡的笨家伙刺了个对穿。
“双杀!”公子卬背后传来了一阵兴奋的口哨,原来武驰寻觅了刁钻的角度,一矛同时捅入一乘的车左、车右的躯干。
“打得漂亮!”十个敌手的性命在一阵风的时间被带走,排在纵队后面的骑士连肉都没得吃,但依然为前面的队友而欣喜,兴奋地大呼小叫。
“检查武器。”一轮对冲后,公子卬下令道。骑兵的长矛在进攻中常常来不及从人体拔出来,或者是扎进骨骼而变形报废。队尾的两辆兵车上就载着备用的骑兵长矛,新的装备从纵队的后方被逐次递给手里需要家伙的战友。
“列队!慢步!”马蹄声再一次被催动,上一次是静止的战车,这一次是毫无招架之力的人形标靶,这些车兵不在车上,半个身子陷入战壕中,手里还扛着过战壕的沉重兵车,动弹不得。
骑士们如同散步般来到他们近前,送去封喉一击,公孙元瞪大了圆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活像是离了水的螃蟹,被渔民戏弄于股掌之间。
……
“铛!铛!铛!”正面战场上,宋公急切地下令鸣金。
起初公子成覆灭的时候,居中坐镇的他因为申驱阻挡视线,并没有看清。
公孙元和他手下的步队被屠戮一空的惨状,宋公看得真切。
“不能这么打,绕行!绕行!”管理也心如火燎,现在他们不得不承认武氏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但是大军总归是要打都城的,既然打不过武氏,绕开就是了,区区九百人,难不成有胆子出城对垒吗?
军队的东边是丹水,南边是宋都,宋公在管理的谏言下,大军绕过武营的一箭之地向西南方向进发。
萎头耷脑的敌军灰溜溜地从营地的一侧溜走,武营中爆发出欢呼雀跃的呼声。
“就这点微末伎俩吗?你爷爷还没使劲,你怎么就怂了呢?”
“天杀的弑君逆贼,你以为多带点没卵的孬种就想霸占宋国吗?”
营里污秽的笑骂声不绝入耳,几个胆子大的还跑出营门,撩起蔽膝,对着尸体滋滋地撒尿。
“准备野战!”一帮孙猴子上蹿下跳,武功眼皮子跳了跳。鞭子抽了几个刺头后,武氏的军队也开出了营门,慢吞吞地跟在敌军的大殿(后防军)尾梢。
“宋公,武氏不知死活,出营尾随。”新的军情让宋公勃然变色:“当真是不知死活,传令,前队变后队,全军打垮他们!”
武军的行进速度堪称龟速,此刻与敌军颇有一段距离,公孙友的后防军转向后,尚需要行一段回头路,才是冲锋的最佳距离。
“摆车阵!”趁着公孙友回师的当口,武功让军队做出调整。
出营的阵列最前端是推着无马战车的步卒,次之的是具甲的标枪手,然后才是弓手和矛手。武功军令一下达,步卒们纷纷把兵车旋转九十度,车厢一侧的青铜防具正好面对着来犯的敌人。
“固定好车阵。”围绕着战车,士兵们打上木桩,作业完成后,标枪手得以伏在车阵之后,堆上备用的标枪。武军的左右两头都摆上长矛阵,掩护侧翼。
公子卬的机动部队在远处徘徊,鹰隼般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宋公将旗的动向。
“围三阙一,痛剿这群反逆!”宋公把左翼右翼散开,大殿摆在正前方,自己则作为预备队摆在最南边。
“出击!”公孙友率先压上,两翼的穆、襄族兵士气很是低迷,晃晃悠悠地在战场上开小差。
“五十乘的公子成尚且被杀得片甲不留,我们这点族人,哪里够杀的?”穆氏的族长心里摇摆不定,宋公的军队粮草被断,如今锐气尽丧,他舍不得把自己的家奴、子侄送入公子卬和武功这两个杀神的锋刃之下。
第三十七章 背刺
正当穆氏开小差的契机,大殿的兵车风驰电掣般冲锋,把两翼的队友远远甩在后头。
公孙友目光死死的锚定眼前逐渐放大的标枪兵,敌人隆起的胸大肌上只覆盖两层廉价的布甲,为了方便腰肘发力,臂甲和胫甲都没有被装配到标枪兵的身上。
“敌人的急躁,就是我们最好的防护。”武三通记得公子卬曾经这样曰过。
箭矢一旦命中大臂或者胫骨,一个标枪手虽然不会立即毙命,但是也会瞬间失去威胁战车的能力。但是再强的弓手在全速冲锋的战车上张弓搭箭,也会被颠簸的扰动所影响,命中的正态分布会被波动到一个相当大的范围。
“只要我们的先发表现得足够优秀,敌人就会胆寒,急切地策马加速,以求在标枪出手前命中我们,那么战车赋予的扰动就会让射手的命中降低到相当可悲的水准。”武三通咀嚼着这句话,半个身体贴向车阵准备投射。
“放箭!”车左进入射程后,公孙友果断下令抛出箭雨。公子成的失败让宋公阵营的军队明白一个浅显而又至关重要的道理,弓手若不能抢在标枪手之前产生有效杀伤,战车车厢将成为他们下葬的棺木。
“嗖嗖嗖。”大部分的箭矢宛如钉子一般,狠狠地钉在车阵的木板上,有的甚至宛如撞针一样抽在车輢的护具上被轻松反弹。
“投!”
躲在车阵后头的标枪手瞅准弓手的射击冷却时间出手,半数的大殿车兵人仰马翻,伴随着驷马的悲鸣,倒在地上滑行。
不等检验战果,武三通拾起车阵边的备用长矛转移到后排。第二排标枪手保持在车厢后五尺之远,静静等待统帅的旨令。
“抓稳了!撞过去!”敌阵就在咫尺,公孙友呐喊着带队刺入铁壁般的车阵,他闭上眼睛,扭过臂膀护住五官。
冲锋的兵车携着庞大的动能破开横陈的车阵,一时间木屑纷飞,公孙友犹如炮弹出膛被腾空甩进兵堆。
“投!”公孙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圆,半蹲着抱起长戈准备短兵相接,俄尔齐整的标枪从他头顶飞跃而过,大殿跟进的步队中先后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
目睹第二轮标枪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公孙友暗自庆幸,起身和近前的矛兵展开对攻。
“叮!”对付无甲抑或是仅有布甲的矛兵,公孙友手到擒来,来袭的矛头接触到公孙友鎏金胸甲的一刹那,因为冲量不足,发出清脆的金属之声,公孙友眼前的矛兵似乎知道这一点,腰马合一持续发力,企图靠着蛮劲破开公孙友坚固的甲胄。
“死来!”公孙友不退反进,屈膝弓步,长戈的锋刃如同死神的镰刀,犀利的摏击划开矛兵的喉结,鲜红的热血飞溅入土,染红了他身前的一尺三寸。
“死来!”公孙友一击逞威后,锁定了下一个矛兵,凭借贵族常年的技击训练,厚实的矛阵居然给他摏出一条几人宽的通道,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割喉啄胆手到擒来。
公孙友越战越勇,但是敌人越打越多,身后的空隙也被围拢,意料中的战友并没有从他洞穿的缺口涌入,他感觉仿佛逐渐被浪潮淹没。
“呃!”公孙友的突进一摏扑了个空,自己的身子矮了半截,他回头看到一支长矛犹如银蛇吐信,扎入他的大腿内侧——公孙友的胫甲只屏护了大腿外侧。他只感觉周身的阳光突然被没收了一般,无数支武器的长杆从他上方拍了下来。
“不愧是左师,果然是悍勇绝伦。”武功喟然长叹。刚才标枪手阻断了大殿步队的支援,突入矛阵的车兵被甩得四处分散,无法结阵形成合力,暂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其他的戈手迅速被如林的长矛扎成刺猬,但是公孙友凭借个人的武艺居然给他带来猝不及防的棘手。
“两翼怎么还没交手?”武功心中感到纳闷。侧翼是他最担心,也是分配兵力最薄弱的地方,分摊的标枪手是中间的一半不到,他对单薄的左右忧心忡忡。
他极力把目光往远方投射,敌人最精锐的左师、右师都匍匐在这里了,其他的部队的动向又是如何呢?
……
“机会!贰广周围无人防御,擒贼擒王,诸君随我来!”时间回到公孙友冲锋之前。
贰广部队虽然有战车五十,器械精良,就连甲胄都擦得锃光瓦亮,但是没有步队的掩护,阵型显得不是很厚实。看到两翼和大殿对武军步队展开合围,公子卬瞬间捕获到了千钧一发的战机。
“小跑!目标:伪君将旗!”骑兵绕过穆氏的侧翼,以二十四码的速度穿越战场,计划机动到贰广步队的反击盲点。
因为左翼嘈杂的喧闹和视线的遮蔽,宋公并没有觉察到危险业已悄悄来临,此刻的他正在焦急地关注着大殿的战况,准备在大殿主力不支时,作为预备队填进去。
丹水之阳、亳城之北的地势是西北高而东南低,宋公对北面稍高处的动向一无所知。公子卬犹如大型的猫科动物,悄无声息地抵达突袭的绝佳地点。
经历了一夜的寒冷,丹水下游孟诸泽与北面的陆地形成了温差,一阵强风从东南方向吹来,旌旗猎猎作响。宋公的车上有四个人,御者、击鼓的宋公、拱卫国君的管理和固定将旗的驷乘。
驷乘见来自孟诸泽的湖陆风汹汹如潮,担心万一吹翻了将旗会使军心动摇,就作势要整理。余光一瞥,一支鬼鬼祟祟的马兵从东南向西南方向转进的动态印入他的眼帘。
“敌袭!东南方向!”凄厉的警报引起了贰广部队一致的目光,谁都没有料到战事胶着的时候,一支小分队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这里。
“快!调转车头,保护宋公!”管理越催越紧,原本静止的贰广步队闹哄哄地行车转向,顿时陷入了一阵混乱不堪之中。
笨重的战车转起舵来,就仿佛乌龟翻身,南面的公子卬果断下令停止向西南处转进。
第三十八章 劝进
同时驱使四匹战马旋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已是不容易,何况是五十乘的车队齐齐掉头?御者们小心翼翼地防止兵车的卷镰不在转向时,剐蹭到队友战车的车轴和车轮。
整个贰广乱成了一锅粥,机会难得,公子卬放弃骑兵的转进,从东南方向,也就是宋公的右后方发起强袭。
他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向着伪君的将旗冲去,他面前的敌人毫无防备,御者在催促声中火急火燎地操纵着八根马缰,车左的弓箭手被车右的戈手遮蔽视线,距离公子卬最近的车右严阵以待,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中的家伙,他将是背刺行动中第一个直面打击的战士。
“冲锋!”公子卬矛头的一点青光,三个呼吸间掠过百米的征程,一个满脸不可置信的脑壳咕噜噜滚落在地上,脑壳的主人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啄击的战术动作——士子们见识过的最快的速度只有战车的二十码,来骑的速度俨然超出了认知的范围。
对戈手而言,速度的误判,意味着反击还没开始就尘埃落定。
同车的伙伴来不及怜悯战友的牺牲,接踵而至的寒芒业已在他们的胸膛打上了偌大的窟窿。
斩获第一个战果后,马队再一次提振马速,公子卬很快侵入第二个目标的十尺之地。这位仁兄显然也无法把握好稍纵即逝的挥戈窗口,他逆时针甩过长戈,可惜啄击来的稍稍早了那么零点五秒,扑了个空,公子卬的矛头从他的下颌点入,战马超过兵车后,尸体下半身的重心帮助公子卬轻巧地从嫩肉中拔出。
第三个戈手挺身摏向公子卬,后者不闪不避,铜戈的上刃划过甲胄留下了一道常常的划痕。公子卬没有作任何战术动作,铜戈薄薄的上刃直接崩刃。一眨眼的功夫,公子卬后面的武驰路过这位领导留给他的猎物,他信手荡开戈手的武器,锐利的矛尖借着马速从猎物的喉结轻盈地飘过。
“噗!”猎物的大龙脉被一带而过,殷红的血喷薄而出,把武驰身后的武弁溅得满脸咸腥。
“晦气!”武弁因为溅血,本能地一眨眼,错过了杀戮弓手的快感,愤愤地啐了一口痰,结果粘稠的液体糊在他身后队友的脸上。
“武弁,操汝娘!”身后惹来一阵叫骂。
“**”宋公讶异地目睹着右侧的御士三两下被来骑屠戮一空,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身份的尊贵也无法抑制他动物的本能。
他的身体僵直一如雕塑,舌头吐出想说话却哑然失声,腿肚子不能控制得哆嗦起来,一股温热的酸臭从下裳涓涓地淌出。
“中!”电光石火间,公子卬的长兵已然指向宋公的印堂,宋公只感到一股大力把他生生往后拽。管理一把把自己的主君往后拉扯,自己的胸膛迎上了骁勇的骑士。
“砰!”公子卬戳了个空,矛头从悍不畏死的管理的耳畔穿过,随着奔马的前驱,矛身狠狠扫过管理的脸颊,把他抽得凌空飞了起来,像铅块一样砸在地上,意识很快陷入朦胧。
“中!”又是一阵马蹄声,接踵而至的武驰一踩马镫,刚刚失去重心来不及调整的宋公就被扎了个透心凉。第三名路过的武弁刺死了驷乘,第四名骑士顺势夺走了宋公的将旗。
统帅尸首分离,将旗被劫,一个照面右部的战友被风卷残云般横扫,目睹及此,左部的贰广再也没有抵抗的决心和理由,争先恐后弃车投降。
“呆着别动!”数百精锐滚落黄土,以头抢地,告罪讨饶,公子卬没有功夫派人给他们缴械。马蹄从降卒近前经过,飞扬的尘土呛得贰广的卫士不住地咳嗽。
“小跑!“公子卬策马绕向襄族的侧后,襄族的族长一个哆嗦丢掉武器匍匐于地。
“愿降!”
“愿降!”
“愿降!”另一侧的穆族见胜负已分,也不打算作无畏的抵抗,弃械的声音此起彼伏。
接二连三,战败的残部在公子卬的目光中耷拉下脑袋,前前后后把趁手的武器落到了地上,武军警戒着受降,把这些放弃反抗的武士、野人一个个捆成了粽子。
丹水一战,对垒的宋公不但提兵一万两千多人,而且训练有素、经年戎马、武装精良。而自己这边的武氏军队不但兵力悬殊,还是屡屡惨败于山戎、缨冠之家不屑为伍的弱鸡。
对于这样的敌手,即使兵马相当,车阵对垒,武氏士子自问也没有半点胜算,更不必说友军连夜溃散的险恶境地。没想到公子卬一来没多久,就成了克定国难的强师劲旅。
“公子,伪君授首,但是还有好些大夫只是重伤没死。”
“给他们包扎伤口,清洗创面,不要用绳索和捆绑羞辱他们,以礼相待。”
曾经不可一世、官职和爵位都碾压族长的大贵族都乖乖地待在俘虏营中,武功和他的家臣们都很清楚此番逆转最大的胜负手就是眼前的这位成公嫡子。
在尘埃落定后,士卒中间又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声,这不再是为他们的胜利而兴奋,而是向公子卬道贺,感谢他为武氏带来的这场胜利荣光,一扫年年被戎狄击穿、溃逃的悲观、愤怒和失落。
“从此役之后,武氏再也不必受人冷眼,后面的路子就是跻身朝堂、世官世禄了。”武功的眼里焕发出神彩,灵光一转。
“公子卬如此人物,文能盟誓,武挫强敌,还和我们武氏关系这么好,其器量定非一个小小的家司马可以承载。”想到公子卬是成公嫡子,太子死、成公的兄弟方才伏诛,君位的继承人只剩下了成公几位公子——二十一岁的公子杵臼、二十岁的公子卬,十五岁的公子鲍,以及尚在妇人之手的公子朝(十岁)。
武功暗暗下定决心,在人群中突然单膝跪地:“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功,敢请公子继承大统,以靖国人!”
公子卬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第三十九章 桓族
武功的劝进,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
方才公子卬正模仿着现代电影的情节,努力向武氏族兵们表露平易近人的一面,拍拍他们的肩膀,亲切握手,说着言辞恳切的勉励之语。
自古以来,功劳莫过于拥立,罪责莫大于拥立失败。此前还在为拥立公子江而竭诚谋划的公子卬,眨眼间成为众星捧月的被拥立者。
下面的士兵也热诚无比,激动得满脸通红。拥戴不仅囊括了巨大的潜在利益,背后的荣光也足以让他们未来的人生受益匪浅。
许多人不禁想入非非,他们幻想着把自己匡扶国难、扶立新君的丰功伟绩傲然说与宋国其他曾经视他们为鱼腩的家族听。
情绪的扩散然如瘟疫一般不可抑制,就连被俘虏的穆族和襄族也有人加入山呼的行列之中。
公子卬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穿越之初确实是想过宋公的大宝之位。彼时他头上有两个哥哥,在公室中岌岌无名,也缺乏竭诚拥戴他的班底和深孚民心的人望。
但是丹水一战,似乎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两个哥哥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泯然众人,兼以斩杀不得民心的叔叔、解放被裹挟的军队,以少敌众的勇气和革陈出新的战术更是令武氏倾心拥戴。
仿佛商丘都城的那个冷冰冰的君座唾手可得。
“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两工,事在当之。”冥冥之中仿佛鬼魅的诱惑,直挠得他心痒痒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权柄的果实,世间恐怕没有男人可以持之不动容。
武功抬头望着公子卬,眼前的男人眼中流光闪动,神彩不禁眉飞色舞。“他心动了!”武功心中释然,“他心动了,再加把火,事必成。”
自古劝进都用三让三揖的戏码,武功等着公子卬轻飘飘地吐出不痛不痒、欲拒还迎的推辞,然后自己再坚决态度地多给几个“宋国没有你就撑不下去的”的论断,他估计美事很快就能成。
公子卬正要拱手,忽而远处“呜呜”号角作响,一支威武的军队从北方开了过来,匍匐于地的众人眼皮挑了挑,赶紧从匍匐状态中爬起来。
“列阵,列阵!”士人们叫嚷着,推搡着方才还在另一出大戏的部下。
标枪手们重新排队在第一排严阵以待,摆出战术动作,许多标枪手已经没有可以投掷的兵器了——标枪只要投出去,不论落地还是刺中目标,青铜部分都会弯曲变形。
这既是武器本身的材料限制,也是公子卬刻意为之——要是标枪投出去了还能用,万一对手捡起来往回投射岂不是自食其果。
如果时间充裕,公子卬定能在补给点,将扭曲失效的标枪融了重炼。
“子业,还是老样子,步卒就交给你指挥了。”公子卬叮嘱一阵,就带着机动部队打马绕后了。
武功苦笑一声应下。“标枪手指望不上了,全靠弓手和矛队了。”
“愿天帝保佑。”武功喃喃祈祷了一番,过去大战山戎前,福祸未知的时候,他也这样聊以安慰自己。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武功预测接下来是场硬仗,如果敌人上来,全部依仗体力较为充盈的长矛兵啃下骨头了。
“即使侥幸获胜,我这九百族兵还剩多少呢?”武功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苦笑道。
……
“是桓族啊。”公子卬身边的武驰视力最好,大声嚷嚷。
“这帮龟孙,等我们火并完了来摘桃子。”武驰啐了一口。
桓族的军队缓缓开进,所有人都有一种浓烈的压迫感,仿佛巨石碾压在胸口之上。
“或许是友非敌呢?”武弁撅起嘴,摸了摸脑壳,天真地说道:“或许他们见到我们的战果就不敢打歪主意了呢?”
骑士们不禁环顾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断肢残体四处凌乱地陈列一地,还没有完全收拾干净,许多乌鸦闻到滋味,在较远的尸首上咀嚼天赐的早餐。
“如若真的借你吉言,冠之(武弁的字),本公子记你一大功,怎么样?”众人大笑了起来,压抑的气氛稍稍舒缓了一下。
“公子可要说话算话啊。”武弁一板一眼地回到,又是一阵哄笑。
……
远处的军队越来越近,他们的旗帜迎风招展,被武军尽收眼底。
“是桓族的那帮人。”武驰叫道,手心满是汗液,东南风刮过,不由得诞生一丝寒意。
桓军走到满地狼藉的跟前,就驻足停下了,上上下下发生了一阵骚动。
不久一辆华丽的兵车从万军中游离,疾驰而来。
“是来致师的吗?”公子卬拍马迎了上去,喋血的长矛夹在腋下。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兵车见到满脸狰狞的来骑,忙不迭停车。一个白衣武士一踩车轼跳下了平地,手中的长戈抛却在车上,缓缓徒步而来。
“不要误会!”白衣武士双手高高举起,以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和威胁,高声喊道:“我是鳞乾,我们不想开战!”
“你们按兵不动,我且去看看。”公子卬叮嘱一声,一夹马腹,眼神一刻不停地警戒着鳞乾。
“公子万福,敢问宋公安在?”鳞乾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发问道。
“已是阴间一鬼,你又是谁?”公子卬把矛头架在鳞乾的肩膀上。对方的军队足足五千之众,手上多一个人质,多一份安心。
“我乃司徒鳞矔嫡子鳞乾。”鳞乾不避刀兵,挺身道:“弑君叛逆业已授首,桓族上下自是欢呼雀跃,公子何必再以兵威屈服士人?我桓族不愿意追随叛逆攻打贵属,自然不会犯傻在叛逆授首之后,抗拒王师,我与桓族各大夫愿意归顺,还望公子收留。”
鳞乾镇定自若,眼神还是不住地往公子卬背后飘去。
看着使者眼睛滴溜溜地转动,而远处的桓军甲胄不下,兵刃不解,就知道这帮家伙绝非善类。公子卬回头看看,武军虽然力穷,但是乍一看上下肃穆,军容齐整,仍然是一支不可轻侮的大军。
“如有诚意,兵马卸甲,各族大夫入我营内相会。”公子卬色厉内荏地放言。
“尊言一定带到。”鳞乾唱了一声肥诺,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