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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屏峰书生     宋国崛起txt下载     宋国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鸿门宴

    鳞乾旋踵桓族诸大夫之间。此时,桓族众话事人鼎足而立,除了鳞氏鳞矔拥兵五十乘,向氏、鱼氏各陈兵五十、三十乘。

    兵为将胆,鳞氏不仅兵马雄壮,还位列六卿,率先发言:“伯玄,你先和诸位长辈说说刺探到的见闻。”伯玄,鳞乾的字。古人的字大多与名是同义词或者反义词。

    所谓玄天纁地。玄色代表天,纁色代表地。乾坤天地。乾和玄都是天的象征,加之鳞乾为嫡长子,伯玄这个字取得也算相当有水准。

    “公子卬与武氏三十乘,以寡击众,阵斩宋公,观其士卒气犹壮,军阵严整,恐怕折损不多。”鳞乾一五一十回道。

    “天呐?以三十乘破中军,这还是人吗?”向氏族长公子盻惊呼道。

    本来昨夜宋公派左师进攻桓族的荡氏大营,桓族惊惧不安,不知发生何事,惴惴不安,结寨自保。

    荡氏狼狈南窜,兵祸稍安,胆大的鳞氏派鳞乾召集桓族开会,定下计较。

    “此必有人反宋公而相攻。我等不妨坐山观虎斗。”当时鳞矔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他并不清楚宋公的对手是谁,亦不知孰强孰弱。

    “倘宋公胜,反逆的家族被荡平,卿大夫之位有缺,宋公为了安定人心,一定会把空出来的位置让给桓族,毕竟桓族之兵足足有国家的三分之一。

    倘若宋公败,反贼必两败俱伤,我等不妨趁其微弱,顺手除之。这样以来一则为国家除逆,声望无二;二则可以扶立一个如意的新君,新君我等所立,必对桓族言听计从,到时向氏、鱼氏复可重归朝堂之上,操持一国权柄。”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没有按照鳞矔的剧本来走——当然这只是鳞氏自己错误的判断,他们没有探明虚实,不知武氏这边充其量不过悍勇之末罢了。

    “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啊?”公子盻来回踱步,“中军一朝即灭,这个公子卬恐怕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啊,方才丹水之畔,有山呼拥戴之声,倘若公子卬夺取大位,于宋国、于诸位大夫都不是好事。”

    一个国家出现一位英武的雄主,在春秋乱世的各个诸侯国的任何一个之中,恐怕都是让士人兴奋的好消息,就仿佛拿破仑从囚禁中脱身后,所有法国兵民群起欢呼一样;然而在宋国则恰恰是个反例。

    宋国本来就是投降周朝的微子之后,从来都喜欢和平,不喜欢争霸。当初孔子的祖先公子嘉担任宋国的大司马,辅佐第十五代宋公——宋殇公。殇公、公子嘉与邻国郑国争霸,战乱不休,国人和贵族们不喜欢打仗、争霸,索性把国君和司马一道宰了,扶立新君。

    后来宋襄公时期,第十九代宋公又策划着和楚国争夺霸主之位,桓族都劝谏他:“一国不再兴。”桓族都希望国家不要卷入纷争,在列国之间和平做买卖。毕竟是商人之后,人人都喜欢安安静静赚大钱。

    但是宋襄公再次让桓族失望了,泓水之战,国君与大量成年精壮都死在泓水边。不仅如此,宋国还要年年给楚王上贡,简直是把底裤都输光了。

    在后世,桓族也一直坚持和平发展的路线,等到向氏的向戍执掌社稷,他甚至搞了一次中原的弥兵大会,让晋国楚国两个战狂握手言和,桓族的政治倾向可见一斑。

    当然,好战的国君总是不绝如缕的,宋国最终也亡在了好战之君手上。

    末代宋君宋康王,不仅称王,甚至悍然违反宋国的惯例,在战国时代吊打各路诸侯,史书记载:“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有其地。”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宋康王引起群雄公愤,最终齐湣王与魏、楚伐宋,遂灭宋而三分其地。

    可以说,宋国的桓族和多数国人都喜欢国家承平,对好战的君主敬谢不敏。

    公子盻看来,这个公子卬虽然打仗很厉害,但是万一公子卬当上宋公,很可能会用兵四方,给国家带来沉重的苦难。

    此外,一个好战的君主,喜欢重用的臣子也必然是鹰派的战狂,像桓族这样的和平爱好者用菊花想想都明白,会被一脚踢出权力的中心。

    公子盻面有忧色,其他几位家主也心有戚戚。公子卬即位既不利于国家,又不利于家族,大家都不肯束手待毙。

    “不如趁其未及国都,兴兵克之。”鱼氏的鱼衍力主现在火并了公子卬,免得公子卬在国都成位后再杀,有违礼法,背负骂名。

    “万万不可!”鳞矔急道,“既然强大的中军都被一鼓而灭,残破的桓族,如何堪战?”

    鳞矔心里直打鼓,桓族的左军本来就比宋公御的中军弱小,现在荡氏还跑路了,怎么看都是胜率渺茫。

    “不如把他诓骗入营中,埋伏刀斧手格杀。”鳞矔提议道。但是公子盻质疑这个方案,他表示公子卬如果心怀野望,肯定不会这么二,况且人家都发出话来,让桓族首领到武氏军中面见,没准公子卬还打着同样的歪主意要宰了在座的各位。

    “不做决定比做错决定还要糟糕。”鳞矔成功说服了众人,反正没有别的方案,还不如试试看,万一事有不成,大不了再火并一场。聊胜于无嘛。

    ……

    桓族的邀请被传达给了公子卬,公子卬喃喃道:“鸿门宴啊。”

    武功当然没有听过鸿门宴这个词汇,一力反对公子卬冒险前往。

    “大不了再和他们打一场。”武功嚷嚷道。

    “拿什么打?”公子卬反问道。

    现在武军缴获了中军大量的兵车、武器、铠甲,这给了武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战争的主力依然是五十人的骑兵,标枪都浪费得差不多了。新缴获的战车也用不上,武氏的士人除了弓箭手,都成了骑兵,而步队的士人都是当年开车不大利索的人,才被发配为具甲的矛手。

    野人更是指望不上,他们不仅没有经历君子六艺的训练,而且营养不良,身材伛偻,让他们驾车出征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第四十章 算计

    鳞乾旋踵桓族诸大夫之间。此时,桓族众话事人鼎足而立,除了鳞氏鳞矔拥兵五十乘,向氏、鱼氏各陈兵五十、三十乘。

    兵为将胆,鳞氏不仅兵马雄壮,还位列六卿,率先发言:“伯玄,你先和诸位长辈说说刺探到的见闻。”伯玄,鳞乾的字。古人的字大多与名是同义词或者反义词。

    所谓玄天纁地。玄色代表天,纁色代表地。乾坤天地。乾和玄都是天的象征,加之鳞乾为嫡长子,伯玄这个字取得也算相当有水准。

    “公子卬与武氏三十乘,以寡击众,阵斩宋公,观其士卒气犹壮,军阵严整,恐怕折损不多。”鳞乾一五一十回道。

    “天呐?以三十乘破中军,这还是人吗?”向氏族长公子盻惊呼道。

    本来昨夜宋公派左师进攻桓族的荡氏大营,桓族惊惧不安,不知发生何事,惴惴不安,结寨自保。

    荡氏狼狈南窜,兵祸稍安,胆大的鳞氏派鳞乾召集桓族开会,定下计较。

    “此必有人反宋公而相攻。我等不妨坐山观虎斗。”当时鳞矔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他并不清楚宋公的对手是谁,亦不知孰强孰弱。

    “倘宋公胜,反逆的家族被荡平,卿大夫之位有缺,宋公为了安定人心,一定会把空出来的位置让给桓族,毕竟桓族之兵足足有国家的三分之一。

    倘若宋公败,反贼必两败俱伤,我等不妨趁其微弱,顺手除之。这样以来一则为国家除逆,声望无二;二则可以扶立一个如意的新君,新君我等所立,必对桓族言听计从,到时向氏、鱼氏复可重归朝堂之上,操持一国权柄。”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没有按照鳞矔的剧本来走——当然这只是鳞氏自己错误的判断,他们没有探明虚实,不知武氏这边充其量不过悍勇之末罢了。

    “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啊?”公子盻来回踱步,“中军一朝即灭,这个公子卬恐怕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啊,方才丹水之畔,有山呼拥戴之声,倘若公子卬夺取大位,必定重用此战中出力之公族,我等在侧观望,失之拥戴之功,他日恐怕要失势。

    况且成公时候,主弱臣强,我等公族方能快意恣肆,倘若公子卬继之大宝,是国家之福而非公族之愿也。”

    公子盻面有忧色,其他几位家主也心有戚戚。公子卬即位不利于家族,大家都不肯束手待毙。

    “不如趁其未及国都,兴兵克之。”鱼氏的鱼衍力主现在火并了公子卬,免得公子卬在国都成位后再杀,有违礼法,背负骂名。

    “万万不可!”鳞矔急道,“既然强大的中军都被一鼓而灭,残破的桓族,如何堪战?”

    鳞矔心里直打鼓,桓族的左军本来就比宋公御的中军弱小,现在荡氏还跑路了,怎么看都是胜率渺茫:“打是不能打的,只能想方设法竭力阻止公子卬上位了。

    公子杵臼,昔日里醉心木野狐,此人暗弱无能,既无沙场挥戈之能,又无筹谋妙算之智,且为嫡次子,又有大恩于公子卬。

    不如拥立公子杵臼。”

    鱼衍:“计是好计,只是我等阖当如何行事?”

    鳞矔道:“缓兵之计。只要把公子卬拖在丹水,不使其返回商丘即可。

    华氏与乐氏老谋深算,岂会不知拥立公子杵臼的好处?”

第四十一章 困境

    既然缴获的军资派不上用场,武功提议故技重施——摆车阵、挖战壕。

    公子卬大摇其头,道:“来不及,戈兰壕的土方作业量,不妨让家宰与你分说。”

    武功因为没有亲自参与此前戈兰壕的挖掘工作,因此对此并没有清晰的认识。

    家宰如数家珍地陈述,武功才直到,至少要一个时辰再多两刻钟,戈兰壕才能原地建设完毕。

    一战期间,一个英国士兵一小时的掘进速度约为1.2各立方米。身处春秋时代的武军才没有这个效率,毕竟手里的家伙是青铜而不是铁器,作业工具的硬度差异,导致掘金效率能有英军的一半就很强了。

    昨天建设营地的时候,公子卬按照后世解放军的规制,以81式班用帐篷为基准,每十人一个营帐,占地面积约23平方米,武军约九百人,加上一倍的占地,给过道,战车、战马的屯放腾地方,结寨的规制约四千平米。

    换而言之绕营一周的长度约280米。

    戈兰壕宽四米,因为春秋的驷马战车无论如何过壕的驱动力,都远不及叙利亚的坦克,坑道的深度被定在0.7米。

    更头疼的是,每三十人为一乘的军事单位中,士子13人,野人17人,士子是不屑于干土拨鼠一般的工作的,因此实际挖壕的只有540个野人。

    武功数学还差强人意,毕竟是君子六艺之一,恍然意识到确实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构建工事。

    “没有足够的标枪,桓族磨刀霍霍。这么紧张的氛围下,野人们能不能顶住心里压力,以最快的效率工作还犹未可知。”家宰把事实一一陈列,武功很快就觉得此路不通。

    “打不过,不如抛下俘虏和缴械南逃。”武功一计不成,竟然想着三十六计中的走为上计。

    武功满脸希冀地看着公子卬,后者微微摇头。

    “不可,自古敌前退兵都是难度极大的操作。善胜者常有,而善遁者万中无一。”公子卬指出,敌前撤兵需要缜密规划,谁负责殿后,殿后多久之后,先走的部队在何处构建防线,以接应殿后部队,其中需要很多考量。

    而且如此高难度的操作,需要殿后士兵尽是精锐,心怀必死之念,而且战力和行军速度都要丝毫不逊色于敌手。

    “最重要的是,咱们的士气存在很大的隐患。”士兵们陡然从大喜到大悲,士气的落差显而易见。况且本来干掉宋公御,一则占据大义,二则退无可退,三则心怀必胜之心,四则可以为个人和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

    如今对抗桓族,莫说野人,一些士人心里都打着退堂鼓,谁都知道戴族修整之后能回师克乱,谁也不想死在黎明前的黑暗。

    “我觉得以我这些天对我军的了解,至少野人会在敌前撤退的过程中,演变成大溃逃。”公子卬在多日的交谈中,对野人的政治地位有很清晰了认识了,他对于野人的忠诚度颇为怀疑。

    野人们每年一月修理农具,二月到八月在田间苦耕,一直忙活到八月收获。收获后的农闲时间也过得形同农奴,九月份要给武氏的士人们修筑场圃,十月份要给贵人酿酒、修筑房屋,白天去揉茅,晚上绞绳。凛冬到来,无衣无褐的野人还要在天寒地冻的林间陪伴贵人打猎,用猎取的狐狸给士人来爷们织就皮袍;在数九寒天,家里也没有火炉,他们反倒要趁着冰天雪地,去河边凿冰,输运进武大夫的冰室,预备给武功来年的夏季送去凉爽。

    至于野人的老婆、妹妹、女儿,则春天采桑叶,夏天织麻布,秋天染色蚕丝,稍微有姿色的被过路的君子看上,不免要被抱上塌把玩一番,最后泪眼婆娑地被赶回家。

    仆役和妓女尚且有工钱和骠资,而野人则属于免费服务,无论男女。

    虽然政治上,野人的身份比仆役要清白,但是要是得罪了奴隶阶级的贵族仆役,野人们还是免不了要家破人亡。

    试问这样的社会底层,凭什么与衣冠楚楚的士人阶级、公子卬同生共死?

    当初英军攻打关天培的炮台,清朝的老百姓成了再合适不过的带路党,他们领着英军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炮兵的背后,给予清军致命的一击。

    公子卬相信,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野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显得合情合理。

    条条道路都走不通的情况下,公子卬决心赴宴。

    “公子万万不可。”武功义气为年,坚决不肯刚刚舍弃结下生死之情的袍泽。“我还想奉你为主,指望你领导我们讨平山戎,解放楚丘,简拔入朝堂,广大武氏的门楣。”

    家宰也黯然不语。他给武氏当家数年,好不容易发了大财,缴获了这么多军资,要他抛下家司马、抛下所得,仓皇北顾,心中难免滴血。

    公子卬叹了一口气,此情此景,与当年咸阳的刘邦何其相似。

    当年秦王束手,关中平定,刘邦清点府库、置酒高歌,不修防事,怎么也想不到项羽会从北路杀来,逼得鸿门看剑。

    如今桓族渔利,衔尾身后,设下不测之局。公子卬决定效法高祖,对众人道:“请为我换下战甲,着上翩翩白衣,入桓营。诸位厉兵秣马,掘壕布阵,作殊死之态,以示不屈之意。我若死,武大夫当弃野人于营垒,大军暗暗潜走;我若侥幸以三寸不烂之舌而得缓兵之效,深沟作屏,徐徐退却大有可为。”

    按照公子卬的设想,武氏装腔作势,摆出殊死一战的架势,兴许桓族心怀忌惮,而饶得一命。如此一来,就可以效仿廖耀湘对阵日军那样,滚筒式防御,将军队分成前后两军,相互构建工事,掩护撤退。

    “关键还是要争取第一道工事的时间。”公子卬心里不由得暗暗捏汗,要和对方侃大山侃一个多时辰,除了自己舌灿金莲,还要对方愚蠢的配合。

    “历史上,公子卬是明年才会在政变中被杀害,但愿我这个穿越者能干得比前任要好。”公子卬暗暗祈祷。

第四十二章 礼物

    “公子卬已经到了营门外。”

    卫兵来报信的时候,桓族大夫都聚集在帐中。

    “杀了他。”鳞矔不假思索地叫起来。他早就和大家商议过,公子卬愿不愿意前来和武军余下的战斗力息息相关。既然公子卬愿意赴险,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春秋时,实力强悍的公族、大夫宰杀一个没有封地的公子,犹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赵盾在赵国当大夫的时候,国君去世,有人提议拥戴在陈国当官的公子乐回来当晋君。赵盾觉得公子乐的母亲辰赢受过两任国君的宠信,认定辰赢是个银荡的女人,而公子乐不去大国当官,反而去小小的陈国出仕,是个脑回路不正常的人,就派人去郫地宰杀了公子乐,形同杀鸡一般。

    既然公子卬没有实力,那随手打杀了,自然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外面传来嘈杂之声,公子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有人来报,说是武氏那边传来布阵的鼓噪声,武功在排兵布阵,挖坑阻断桓族南归的道路。

    武功很担心自己不惜一战的决心不能令对手知道,在挖战壕,摆车阵的时候,故意让手下喊着号子,好叫桓族的人知道。

    “不想公子卬竟然深得军心若此。”公子盻心里有了一丝动摇。

    作为宋国知名的鸽派,要是随手宰个软柿子,换取功名富贵,他是不会反对的;但是要是点子扎手,他不免踌躇一番。

    “要不再想想?”鱼衍不急不缓地说道。

    “何必再想?”鳞矔再次强调:“杀了公子卬,宋国就再也没有可以与我们抗衡的人了。到时候我们再拥立一个称心如意的国君,事情就尘埃落定了。诸位难道不想位列六卿吗?”

    事到临头,公子盻心里又产生新的顾虑:“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覆灭了中军啊。或许公子卬不是因为害怕我们,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才入我们营中。你看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鱼衍觉得公子盻说得有点道理,帮腔道:“还是先听听公子卬怎么说吧。要是他真的露了怯,再斩不迟。”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冒丝毫政治风险,就能得到巨大收益的谋划呢?”鳞矔不免看低了他的两个队友,不过要是没有他们的支持,自己手头的兵力没准还真的打不过武军。

    鳞矔还是命人召来公子卬。

    公子卬跟着鳞乾步行到中军大帐,看到有不少桓族的卫士都等在外面,披甲带戈,青铜的寒光摄入他的眼帘。

    鳞乾让公子卬帐外听侯,自己径直掀开布进去,片刻后,他又钻了出来,招呼公子卬道:“司徒叫公子进去。”

    帐篷门口的武士都手持明晃晃的家伙,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公子卬的身上滴溜溜地打转。

    在中军帐内,鳞矔高踞正中,鱼衍、公子盻列座于侧。

    鳞矔面色威严,打量着来人。成公时代,公子卬作为国君的众多子嗣中的一员,并没有得到实权大夫的过多关注。太子江的贤名太盛,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排在老三的公子卬,只知道这个岌岌无名的公子在学校里似乎技击的成绩颇为可观。

    但是谁也没想到公子卬这个喜欢武事的公室,居然能这么勇猛,以一当十诛灭了宋公。

    现在鳞矔的眼中,公子卬成了一个野猪型的人物,干仗特别猛,肌肉发达,头脑简单——若不是脑子里长了肌肉,会随随便便跑到别人的营门成为待宰的羔羊吗?

    鳞矔正欲开口,不意公子卬率先发言:“堂兄别来无恙乎,卬备了区区一份厚礼,期望堂兄笑纳。”

    公子卬不按照套路出牌,先和鳞矔拉起了辈份。

    鳞矔眉毛挑了挑。他是宋桓公的曾孙,而公子卬同样如是,两人同姓不同氏,因此论辈分是堂兄弟,虽然年齿上相差好远。

    公子卬不称司寇大夫,反将一军,鳞矔看不出其中的虚实,好奇道:“哦?是何礼物?”

    公子卬笑笑:“堂兄何不自己一观。”

    说罢,他把一个木匣子放在案上,然后退后几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鳞矔。

    鳞矔打开一看,竟然空无一物,不由得气极成笑:“公子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戏弄于我?”

    公子卬也不顾在场三人的眼光,仰天长笑,喉门大张,仿佛听到了很幽默的笑话。

    “堂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木匣所用,特用以函封卬之首级尔。”公子卬的回答让众人脸色剧变,鳞矔脸色大变,怀中掏出玉玦,捏在手心。

    玦,决也。鳞矔与桓族大夫们事先约好,若是杀人时机成熟,就亮出玉玦,帐外甲士就会一拥而上,把公子卬剁成肉酱。

    鳞矔脸上盘旋不定,剧本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既然知道桓族有杀心,他为什么还冒险前来?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手?”

    公子盻和鱼衍闻言也是大惊,后退了两步,护住鳞矔,生怕公子卬暴起发难,在甲士没反应过来之前,干掉鳞矔——谁也不敢真的试试,这个野猪型公子的勇武。

    公子卬仿佛没有看到三人的反应,兀自席地而坐,箕踞而邀,朗声道:“我既然至此,自不作生离之想,来时世间一人,恐怕少顷将为阴间一鬼。不过人头落地前,有一番计较愿详与堂兄说来。”

    气场上碾压桓族大夫们后,公子卬道:“诸位杀我之后,再加吧劲,踏平拦路的武氏,可以挥师攻城。昨夜耏族已然控制都城,右军与荡氏已徐徐退入城中,我仲兄业已在都城。诸位领大军克商丘,再诛杀几个与卬结盟的蕞尔蟊贼,就可以于宋境无敌。

    我尚有两位年不及加冠的弟弟,公子朝与公子鲍,诸君立之如傀儡,操国家机宜于股掌,如此家族可兴,宋国可代也。”

    公子卬站在对方的角度,为他们谋划了一番。

    见鳞矔脸上阴晴不定,公子卬又道:“区区蟊贼,诸君反手灭之,止华氏、乐氏、老氏、皇甫氏、荡氏、耏氏、穆族、襄族尔。”

第四十三章 真假

    鳞矔冷笑,一甩衣袖,道:“这是何等无君无父之言。”

    公子卬针锋相对道:“逆贼公子御弑君夺位,司马,司宼皆弃官,司城公子荡,阳奉伪君,共谋伐之。

    今伪君伏诛,尔三族竟然执迷附逆,究竟是谁无君无父。”

    公子卬对他们的称呼渐渐不客气起来,言辞间掷地有声。

    “弑君指控,查有实据否?”鳞矔反口质问。

    “证据,莫须有也!尔若不信,不妨问之于国人。”公子卬底气十足地拿出了后世弄死岳飞的罪名。

    在刑侦技术没起步的时代,所有人都相信的结论,比之真理更有力量。

    “公子御弑君与否,我等实在不知。只知道有人弑君,忠臣孝子当报君仇。”一旁的公子盻软软地插上一句。

    鳞矔愕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咬死没听过传言,那进攻公子卬的合法性就毋庸置疑。

    见到队友动摇,鳞矔道:“公子何必诓骗我等,杀害宋公御的,止公子与武氏尔,何来朝廷各大公族?”

    鳞矔一语提醒公子盻,公子卬可能在虚张声势,戴族有可能压根就没参与这些事。

    公子盻却不这么看,昨天荡氏无端受攻,戴族无端连夜跑路,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公子卬这样说来,重重迷雾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心里信了八九成。

    公子盻悄悄耳语,鳞矔听了之后摇摇头。

    “即使如此,荡氏溃散,戴族夜行,十有八九也把建制丢了个精光。怎么说,桓族也该是宋国仅存的力量了。如果现在夺空虚的都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小声和鱼衍,公子盻分析道。

    长久以来,桓族和戴族作为宋国最强大的政治势力,明争暗斗不休。

    如今有真么好的机会,能够收拾戴族,鳞氏又怎么会错过。

    “太凶险了。兵者凶器也。”公子盻咽了口唾沫,生性鸽派的他实在不敢简单作出形势判断。

    鱼衍不适时地加上一言,“咱们才一百三十乘,哪怕斩杀了武军的指挥公子卬,又假设武营中的穆族,襄族不捣乱,攻击心怀死志的武军多少有些折损吧?

    就算一比一的伤亡,打完了我们只剩一百乘族兵,再抢攻都城,还有足够的力量吗?

    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攻之。只要戴族和荡氏收拢五分之一的溃卒,我们就拿不下都城。

    迁延日久,届时他们拥立新主,传檄四境,边兵来援,我等亡无日矣。”

    他口中所说的兵法,自然不是流传后世的孙子兵法,而是已经散佚失传的《军志》。

    “恐怕穆族和襄族也会与我们为敌。你想,以一当十击败宋公御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我猜测,可能穆族和襄族事先已经暗中结盟,然后临阵倒戈,行牧野之事,公子卬方才取胜。”公子盻补充道。

    公子卬与武氏的强硬态度令三桓愈发心虚,不时开始脑补,鸽派一旦开始放大敌军的实力,就没完没了。

    公子卬见敌人开始私语,色厉内荏变成了老神在在,原本演戏时候手里的汗珠业已风干。

    “噢,忘记告诉你们了。北方的霸主已经拥立新君,执政赵盾为了结好卫国,已经归还旧土。诸位讨平宋境后,可别忘了布武四方,像我祖商汤一样成就一番帝业。”

    公子盻闻言更是大惊失色。春秋的前中期,礼崩乐坏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晋国作为霸主对属国的内乱不可能做到不闻不问。当初齐桓公死后,齐国内乱,宋国自带干粮就介入其中;今年春节,鲁国趁着霸主晋国国君新丧,新主未立,偷袭晋国的属国邾国。

    若是现在晋国真的回过神来,邾国和自己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鳞矔很快从震惊中醒悟,他沉声道:“不对!公子卬在欺众。如果霸主立新君,必有行人前来会盟诸侯,重申前朝的约定,然后顶下日期,把所有属国的国君召集在一起,举行盛大的仪式。

    我从未听说晋国有行人来的消息。身为卿大夫的我都不知道,公子卬怎么可能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行人,就是国家的外交官。

    公子卬闻言心中震惊,自己准备的杀手锏反倒成了自己言语最大的漏洞。

    “我干嘛画蛇添足啊。”公子卬心中捶胸顿足地悔恨,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假的,戴族和荡氏自己都自顾不暇,晋国更是分身乏术。

    他估计现在晋国的赵盾正在和护送晋公子雍回国的秦军决战于令狐,哪里有功夫伸手千里之外的宋国。

    谎言被戳穿,公子卬强装镇定:“我言尽于此,诸君爱信不信。”

    鳞矔顺着这条线往回想,把公子卬前面的虚言挨个琢磨了遍。

    撒谎这种东西往往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鳞矔冷声质问:“如果这么多家族支持你,你又何必来我营中赴险。公子前面的言辞肯定不尽不实。

    我还想起来,我军到时,武、襄、穆族群起拥立于你。”

    鳞矔顺势说出他自认为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国内有三股势力,宋公御、荡氏与戴族集团,以及阴结襄、穆之族的公子卬集团。

    这么讲就说得通了。荡氏与戴族集团有反志,昨夜被宋公洞悉,破之;但是没想到公子卬这么只毒蛇还栖息在他的身边,于是今晨遭到了暗算。

    宋公的军力,不是你所能击败的,而是宋公自以为粉碎了叛逆,骄傲自满的时候,被你手下的人倒戈背刺。

    现在公子卬的生死操之我手,而荡戴之辈新败而人心惶惶。社稷无主,我只要杀了你,再拥立一个新的公子,都城里面的军队还有什么大义阻拦我们三桓?”

    “我们手里哪里还有什么成公的公子?”公子盻一阵见血地问道。

    “你!”鳞矔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你是桓公的遗腹子,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成公的子嗣中,公子江和公子杵臼下落不知,公子卬我们杀之,余下的公子朝、公子鲍甚至都没有成年。襄公的诸位公子都在武营中,戮之不难。如此,你就是我们桓族公推的新主,安靖国人,足以服众。”

    “呵呵,我与荡族、戴族共谋推翻公子御,怎么会分属两个阵营。我斩杀公子御后,有人见我武功之盛,拥立我也再合情合理不过。不过我并没有答应他们,因为我与荡、戴之人有约在先,共举我伯兄公子江为新主。很遗憾,你的猜测从头到脚错得离谱。”公子卬道。

    “那你说现在公子江何处?”鳞矔质问。

    “昨夜已然遇害,如今尸首敛于我营中,正待择日下葬。”公子卬道。

    “公子杵臼何在?”鳞矔又问。

    “在公子江之家大夫,公孙孔叔的护送下,已先入都城。”公子卬据实回答。

    “如果你所言不假,公子杵臼的继位排序尚在你之上,假使他尚在人间,你又凭什么觊觎君位?”鳞矔大声呵斥道:“分明是你巧言欺诈,我等岂能信你?”

第四十四章 求饶

    “说得好!”鱼衍击节赞叹,相比于公子卬的说辞,他现在转而笃信鳞矔的推论,怎么看后者于情于理都毫无破绽。

    公子卬心中叫苦不迭。

    “没想到在晋国问题上画蛇添足,导致现在说真话都没人信了。”真的是春秋版狼来了的故事,公子卬只能把苦果往自己肚子里吞。

    “完蛋了。”公子卬现在万念俱灰,“鸿门宴自古以来,也只有刘邦这种不世出的豪杰才玩得转的啊。”

    公子卬恨不得当初多玩几把狼人杀,把盘逻辑的本事学到家,再来和古人斗心眼。

    这次妄想凭借一根舌头,就学人家纵横家招降纳叛,真的是令他肠子都悔青了。

    “我何必呢。一个破非大学的未毕业研究生,连职场勾心斗角都不曾捋顺……”

    公子盻摇摇头:“鳞大夫想要拥立我,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先答应下来的好。现在公子与鳞大夫各执一词,都是凭空推测,虽然鳞大夫的推论听上去逻辑更加缜密,但是世界上有多少逻辑上说不通,但是偏偏又切切实实发生?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当初姜太公在渭水钓鱼,却对千里之遥的朝歌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难道当时的行人会给河边的一个普通老头作报告吗?何况太公姓姜,在姬姓人中属于蛮子一类。

    当初你们的祖先,我过世的哥哥公子目夷贤明远播,诸位朝臣都愿意拥戴他做宋公,甚至就连国君都属意传位于他,公子目夷反倒要把君位推让给自己的弟弟,是所谓宋襄公。

    这些事情或是亲身经历,或是人所共知的,我们总不可能否认吗?

    或许公子卬也有别的渠道获取晋国的消息,面对他人的拥立有别的看法,其中详实,恐怕不愿意吐露给我们。

    天下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你们一定要拥立我为君,请先核实一件事情,那就是派出人手侦查一番,混成商旅探看都城的虚实。”

    “不可,探马来回需要一天,我们风餐露宿,粮食可坚持不了这么多。”鳞矔反对道,出征本来就没带多少粮食,全靠宋公的辎重队一天天运输,现在宋公都挂了,粮草断绝。

    “那就派心细如发的人去北边戴族,中军营地,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武军和中军天蒙蒙亮就交上手,肯定来不及收拾昨天的残局吧?”公子盻又道。

    “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派人把公子卬带来的空匣子…”

    话音未落,一个武士跌跌撞撞来报:“司寇大夫不好了,南面有大军开到。”

    三桓惊惧,问:“快说,来的都是哪些人?”

    “看旗号,有老、乐、华、皇甫。为首的将旗上打着公子杵臼的名号。”武士答道。

    三桓再问:“人数有多少。”

    “战车直驰,掀起黄尘滚滚,虽然没时间仔细计数,恐怕兵马不少。”武士再次答道。

    公子卬面上狂喜,但是心里也暗暗纳闷,戴族怎么这么快就收拢溃卒,甚至尤有余力开赴驰援。

    “莫非我果然小觑了天下人。”公子卬反省自己得胜宋公之后,膨胀得太厉害了。

    公子盻脸上露出哀色:“公子卬果真所言不虚,戴族既然肯来救他,肯定和他是一个阵营的,鳞大夫你猜得不对啊。”

    “为了不祸及家族,盻先行一步谢罪了。”说完公子盻就要拔出周刀自刎。

    “慢!”鱼衍按下周刀,道:“不如效仿先公微子,背负荆条,袒胸露乳,左手牵着牧羊,跪求原谅。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们只是密谋,并没有真正亮兵器,作杀戮,没有反迹,或许还能侥幸求得原谅。”

    鳞矔当即命人取来黄金与白玉,献与公子卬,凄然道:“我等无知,冲撞了公子,死罪死罪。然而我等所谋划的,不过是过过嘴瘾,自古降罪之道,论迹不论心。公子宽宏大量,我等迷途之言,出于我口,入君之耳,请君不为外人道也。

    这是黄金百镒,白璧一双,求得公子饶我们卿卿性命。”

    三桓脸色转换之快,令公子卬瞠目结舌。

    不过现在他也不敢拒绝,免得人家暴起,鱼死网破。

    于是公子卬故意面露喜色,嘴上道:“礼物我收下了,可是那边的心思,也不是我能够揣测的。不过你们若是再奉上俊俏的马匹,我倒愿意替你们美言几句,以保佑你们的家族。”

    听到公子卬敲竹杠,鳞矔面露不忍之色,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好端端的,谋食不成,还要大出血一番。

    边上的鱼衍拉了拉他的衣角,以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这是好事啊,干嘛吝啬呢?挑货才是买货人。要是公子卬一口应承下来,我们还担心他信口胡诌,会秋后算账;现在摆明车马要好处,才是真心愿意替我们说话。”

    鳞矔闻言面上雨过天晴,赶紧派儿子去遴选好马。

    且说公子卬骑着高头大马,载着黄金,腰间佩戴着白玉,身后是只身跟随的三桓,招摇回营。

    一入营中,三桓顿时傻眼了——戴族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认识,然则营里一个也没有;公子杵臼他们也识得模样,但是相迎之人中间,没有杵臼。

    “中计了!”三桓不禁叫苦不迭,但是现在要回去,已经为时已晚。

    “这是谁的主意?”公子卬高兴地发问,“不想营中居然有这样的才智之士,还请子业为我引荐。”

    “是公孙孔叔。”武功答道。

    “你前脚刚走,公孙孔叔就带着收拢的戴族溃卒过来了,听说你的事情后,就要来劝谏我。我当时急切地监督战壕的挖掘,没有时间接待他。

    孔叔说:‘他就说三个字,说完就走。’

    我寻思着也不耽误功夫,就接见了他。

    孔叔果然说了‘海大鱼’三个字,扭头就走。

    我不解其中的意思,拉住他的衣服问是什么典故。

    孔叔说:‘齐国人曾经见过一种大鱼,长达六丈,重逾七千镒’,体表具有细小盾鳞,体侧有侧线,全身都是软骨,上颌和下颌具有发达的锐齿,游动起来比战车还要迅捷,齐人的渔网、钓钩对他无能为力。但是这样的庞然大物,最终被齐人捕获,这是为什么呢?”

    公子卬想了想,这个体格,差不多长十二米,21吨的重量,加上这样的体态特征,猜测十有八九说的是鲨鱼吧?

第四十五章 恶犬

    “‘大鱼纵然在水里纵横无敌,但是得意忘形,离开了他的水域,跑到沙滩上蹦跶,即使是无知的野人也能分而食之。何其悲悯也。如今武氏年年为山戎欺负、凌辱,以至于家困财乏,民生凋敝,为宋国诸大夫笑。也唯有公子卬的兵法,能攻破山戎,帮助武氏兴盛。况且太子阵营这边,太子江遇害,戴荡之人惶惶不安,国内三桓等家族蠢蠢欲动,如果公子卬遇险,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局面。公子卬就是我们的大海,武氏、戴族都是其中的鱼,即使鱼儿身形再庞大,脱离了大海,即使是蝼蚁恐怕也可以在他的腐肉上分一杯羹吧?’”武功转述着公孙孔叔的劝谏。

    “嗯。搁浅沙滩的鲨鱼……没想到公孙孔叔的口才如此了得。”公子卬赞叹道。

    “然后孔叔就说,往者不可追,当务之急是救出公子卬,擒获三桓这样的野心家,兵术不行,那就用诈术。我们都被他的说辞折服,让君子们载着空车,打着各种旗号,把树枝拖曳在战车的超乘(车厢的尾部挡板)上疾驰,一边抽打马匹,让它们远远地发出嘶鸣声,虚张声势,果然奏效。”武功道。

    “那公孙孔叔现在何处?我要去见见他。”公子卬高兴道。

    武功顿时脸上一阵尴尬,讪讪道:“孔叔现在好像对你有些不满,似乎是关于我们拥立你的事情。你说话最好谨慎点。”

    公子卬见到公孙孔叔,后者没有给他一点好脸色,斥责道:“我原本以为公子是忠臣孝子,才设计把公子救出来,没想到公子觊觎大位,我现在后悔了。”

    “孔叔何出此言?”公子卬问。

    “你又何必装蒜,我都知道了,武氏、穆族、襄族的人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拥戴你。”公孙孔叔眼睛一斜,一副你休要瞒我的意思。

    “误会啊!”公子卬辩解道。经历了三桓的事情后,他早就抛开了对宋国君位的想法。宋国的国君行事本来就要被强大的公族掣肘,区区一个三桓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即使费时费力,宰了三桓这些大公族,那宋国也和亡国差不了多少,毕竟整个宋国识文断字的,不是公室就是公族,历史上楚国很快就要兴兵来寇,收拾了公族,自己和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拿什么抵抗外辱。

    更何况,公族之间盘根错结,收拾起来需要很多的兵力、粮草。现在拱卫国君的左师、右师部队基本上被自己打残了,都城的大火又把十七年积蓄的财帛和粮食统统变成了焦炭。

    若是现在当上了宋君,和没兵没粮的汉献帝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郭汜、李傕都可以把他当作傀儡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不欲称孤道寡,手下人拥立我,也不过是看在太子死了,而我有一些微末的才能。”公子卬道。

    “公子杵臼与我入都城,戴族、荡氏、耏氏都决定拥戴他,你的想法是什么?”孔叔的称呼渐渐不客气起来。

    “我当然双手赞成,杵臼是我的仲兄,既然伯兄遇害,理当由仲兄继位。我和仲兄关系这么好,小时候就从来没有和仲兄争夺过玩具,长大了怎么可能为了争夺君位而撕破脸呢?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当初我愿意侍奉太子江,现在我侍奉兄长又有什么分别呢?”公子卬毫无犹豫地把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

    “公子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孔叔挤出笑容,再次把称谓改了回来,“新君还在国都等待你的音信呢。”

    ……

    闹了这么一出,公孙孔叔就带着重要的贵族回到都城参加杵臼的继位仪式。

    末了,安葬了太子江的棺椁,新君杵臼就开始着手加封自己的卿大夫。

    现在公子杵臼把原本太子江的家大夫统统收入囊中,按照他的想法,这些人跟着伯兄至死不渝,那跟着自己一样会忠贞不二,况且内乱重,公孙孔叔强大的记忆力和高超的辩术令他印象深刻。

    “我想封你做我的司马,执掌国政怎么样?”宋公杵臼对公孙孔叔道。

    “不可以,应当启用原先的司马乐豫。”公孙孔叔回道。

    新君杵臼气极:“之前推翻伪君御的时候,乐豫出了夜间拔营的臭点子,搞得我命都快要没了。况且这个老头子不仅不知兵,还傲慢无礼,狂妄自大,这种人怎么可以托付国家呢?”

    公孙孔叔长叹一声。“当初,周天子之所以能够令诸侯臣服,是因为调教出六军的兵威;后来犬戎相攻,丧师辱国,转进至雒阳,即使是郑伯都跑到王畿之地,抢夺小麦;比起这个,另一位周王更惨,虢公拥立的周携王,姬余臣直接被晋侯攻破城池,斩下好大的头颅。

    周室如此,宋室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初宋殇公与郑国交兵多年,把嫡系的左师和右师都拼光了,被华督这个小人杀害。

    宋愍公攻打鲁国的乘丘失败,贰广的部队被打垮,掏空府库赎回俘虏,卫队还没来得及重建,得罪了实力派军头南宫万,在蒙泽被南宫万用棋盘拍死。

    伪君御纵然千错万错,但是他上台后刮地三尺也要重建自己的贰广,也正是这个原因。

    现在国君你一没钱,二没有可靠的贰广部队,在实力强悍的公族面前,不过是刀俎边的鱼肉,除了韬光养晦,积蓄实力,还能做什么呢?

    乐豫的愚蠢和自大对乐氏而言是祸患,对国君而言是良药。让乐豫执掌大权,他越是飞扬跋扈,其他公族的仇恨就都会落在他的头上,替我们消灾挡难;等到我们羽翼丰满,他的愚蠢,却能让我们轻易地剪除他。

    这样的执政,不用他,还用谁呢?

    宋殇公、周携王等或君或王,平日里和臣子并没有私下结缘,臣子们却聚集在一起,阴谋相攻,其中的缘由,不过是权力而已。

    现在看看君上你身边的公族,成公时,是不是像一条条狗,卧则卧,行则行,彼此之间没有争斗;但是旧主一死,权力真空,就仿佛在狗堆中丢下一块骨头,龇牙咧嘴地彼此表露出凶相。

    公子卬、桓族、戴族在我看来都是这样的恶犬。”

第四十六章 道术

    “公子卬?我的叔弟公子卬吗?怎么可能?”杵臼瞪大了眼睛。

    三桓有野心,他是笃信不疑的;但是牵扯到他曾经疼爱的手足同胞,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公孙孔叔趁机告了公子卬一场刁状:“你不在的时候,武氏、穆族、襄族都企图拥立公子卬,他却没有及时拒绝难道不是心存觊觎吗?”

    “不会的,他是我的好弟弟。亲如手足的好弟弟。”杵臼摇摇头。

    “齐襄公死之前,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不是模范兄弟吗?为什么齐襄公一死,公子纠就命令手下的管仲截杀公子小白呢?

    公子小白继位成为齐桓公,他手下的五个儿子也不是亲密无间吗?为什么齐桓公一死,五兄弟把父亲的尸体停在宫中,自己则和兄弟们互相厮杀,为了一个君位不惜染上兄弟的血?不惜让齐桓公的尸首在宫中迁延日久,直至生臭发蛆。

    自古的圣贤之主都是拿捏稳了军队,才施行仁义,推崇兄弟之义,父子之谊的。没有操持兵威,什么感情都是虚妄,什么人性都禁不起考验。

    我衷心地奉劝君上,先把贰广、左师、右师部队重建起来,把来年的税收充入府库,再谋划六卿的人事变动,否则都会是引火烧身。

    另外,对于公族和公室,暂且联络其中的弱者,打压出头的强者,保持权力的均势。这样做,其他国家的君子才会赞叹,‘唯有宋人能侍奉他们的君主,唯有宋公能预防国家的祸患。’

    等到君上培植了自己的羽翼,长出了自己的獠牙,再效仿晋侯驱逐群公子,压服国内的公族大夫,这才能消弭内乱于无形,稳坐君位而不危险。

    这就是治理国家的道术。”

    公孙孔叔的言论打碎了杵臼二十几个春秋以来建立起来的价值观,那个以“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构建的脑海中的世界。

    “怎么可能?”杵臼还要再说,公孙孔叔告了个罪,快步离开。

    …

    “宋公不是从小就拟订的继承人,需要时间来消化截然不同的观点的碰撞。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却没有仔细研读尚书,钻研和臣民们勾心斗角的技能。哎,宋国怎么总是这样?”和杵臼谏言后,公孙孔叔找到公孙钟离饮酒。

    公孙钟离已经给杵臼收为宫中御士,今天公孙钟离担任的是白班,也就是从早上五点一直值班到晚上五点。

    下班的公孙钟离请来一盅黄酒,辅以青梅,一边饮酒,一边咂咂嘴。

    “嘉兴何出此言。国君仁厚一点,难道不好吗?”

    嘉兴是孔叔的字,孔在周朝有嘉美的含义,因此孔叔的名与字是同义词。

    公孙钟离从小就被教育,宋国多出至诚君子,对待别人要诚信,别人有困难要力所能及地搭把手,对待主君要忠诚,答应别人的事情即使倾尽全力也要做完。

    在公孙钟离的印象里做老实人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和国君的情况不一样。”公孙孔叔解释道:“我们出身于公室的旁系,从小就预备被培养成为国君的臣子,就像野人们输送他们的粟米一样,我们把自己的勇武、忠心抑或是某方面的才智贡献给国君,进而换取国君赐予的禄米。

    做臣子的,只要竭诚尽忠就可以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了,但是国君不一样。国内国外,不知道多少豺狼一样的野心家都潜伏在暗处,等到国君虚弱的时候侵夺他的生命与社稷。

    在国外,楚国就曾经卑鄙地在会盟上劫持了宋襄公,受尽耻辱;在国内,来自公室的公子们成天盘算着弑杀国君,自己篡位,公子御杀害成公的例子就殷鉴不远;除了公室的公子们是潜在的不稳定因子,公族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华督、南宫万、易牙、竖刁,哪一个不是趁着国君无备,行不忍言之事的?

    国君需要有仁德,这才能俘获臣子们的效忠,但是国君若是不能洞悉狡诈之徒,勘破阴谋诡计,那么祸患也就不远了。岂不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孔叔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说的是陈国这样动乱的国家吧?”公孙钟离道:“陈人在诸侯间,出了名的诡诈阴鸷,人人不学治国的礼法和仁义,天天琢磨着阴谋算计,几乎每一任国君都经历了内乱,国家也因此疲惫不堪,屡屡被楚国欺凌。

    可是我们宋国不一样啊。我们的民风在诸侯间,是驰名远近的仁爱至诚,国人和野人都颇有古君子之风,因此治理起来,不用那么辛苦。即使有华督和南宫万这样的小人,也是屈指可数,国家有你这样的才智之士,总能替宋公抵挡明枪暗箭的吧?”公孙钟离道。

    公孙钟离口中的陈国,是舜的后裔,被周室封在宛丘,妫姓。因为是他姓的社稷,陈国人在国君的继承问题上,不遵从周朝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而是沿用古老的兄终弟及、父死子继。

    既然国家的继承人即可能是儿子,也可能是弟弟,陈君在弥留之际,宫中往往被阴谋家把持,国君的儿子和弟弟们互相暗算——都是继承人的后备队,只要把其他人都宰了,自己就可以称孤道寡了,于是每一次政权更替都伴随着无休止的内乱和血腥。

    在这样的宫廷政变中,一代代陈国公子都把权谋之术的技能点点满,陈氏的后代也因此成为春秋、战国、乃至秦汉时期的大阴谋家、大纵横家。

    比较知名的就有纵横家、朝秦暮楚的陈轸,躬耕于田垄却号为张楚的陈胜,以陈国公子的身份逃入齐国、改为田氏,最终弑杀国君、侵夺姜齐社稷的田家祖孙。

    《春秋》讥讽宋国不尊周礼的嫡长子继承制度,宣公废太子而立弟,从此恢复了兄终弟及的继承人传统,导致国家十代人内乱不休、不得安宁。宋国继承了殷人的君子之风,许多国人和野人甚至连撒谎都不会。但是在长久的内乱中,上层贵族们逐渐熟稔了奸诈,并从中取利。

    “这次的动乱,难道你还不能吸取教训吗?”公孙孔叔对钟离摇摇头:“自从殇公被华氏弑杀,而华氏依然壮大,襄公被楚国暗算,却依然受制于楚,很多人都觉得固守仁德没有好处,民风渐渐日下了。”

第四十七章 冠礼

    公孙钟离沉吟一会,问:“既然这样,你觉得现在朝堂之上,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公孙孔叔道:“三桓、公子卬还有拥立公子卬的家族,都有可能危害国家,不应该得到信任。

    其中以公子卬最甚。一个曾经被下属拥戴过的人,一个在权力的诱惑面前,心生涟漪的人,很难自拔。”

    公孙钟离道:“我原以为我们和公子卬共过生死,一起举义帜,拥护太子江,讨伐过伪君,以后会是一条心。

    我对公子卬印象深刻,见过他起草的盟誓,就对他的文采敬仰如高山;在太子江被杀害、戴族、荡氏的谋划落空,大家仿佛待宰的羔羊的时候,他挺身而出,孤军阻击,我就对他的勇略钦佩万分。

    我觉得国君从小和公子卬一起长大,情比金坚;而公子卬此番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有大功于国家,即使有人拥立过他,国君也会议功、念情,宽宥于他。

    你我同僚于先太子帐下多年,关系匪浅,有一言我还是不吐不快。

    我觉得公子卬是个贤能的人,虽然我智力衰微,才学驽钝,不能分辨忠奸,看不破公子卬是否有二心。

    我觉得你说的很可能是老成谋国之言,但国君和我性格都是敦厚的人,十有八九国君可能不会认同你的想法。”

    “君子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公孙孔叔道,“做臣子的需要贡献自己的心智,但是如果国君不采纳我的忠言,我也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饶舌。”

    ……

    与此同时,公子卬的家里,来了一位访客。

    “招待不周,见笑见笑,家徒四壁,难奉好茶。”公子卬给来人添了茶水,因为奴仆们卷了资财跑路,公子卬只能什么家务活都自己撸着袖子自己干。

    “公子何必如此客气。”荡意诸抿了一口,从怀中取出一封请帖:“明天就是我仲弟荡虺的加冠之礼,家祖吩咐我延请各路显贵名流,公子文采灿如星斗,当初与六个家族的盟誓辞藻已经传得道路皆知,我听闻都城的大学里,都对公子的珠玑文字赞不绝口,大加推崇。

    加冠的时候,需要长辈、贤者、饱学之士,不吝才学,给初初加冠的荡虺,赐上合适的字,以使他行走国内,有一个拿得出口的称谓。

    还望公子原谅我今日的叨扰,明日劳顿舟车相赴,家祖定当奉上一笔仪资,以酬谢公子。”荡意诸客气地说道。

    听到仪资两个字,公子卬的瞳孔不免变成了铲币的形状。

    自从公子杵臼登基后,杵臼的奴仆就跟着进宫,办完某些手续,成为宫内的寺人了,再也没人供他白吃白喝,洗衣做饭了。

    公子卬也想自己做点生意,凭借后世耳濡目染的经商技巧,赚点糊口的钱财。但是管理市场的褚师阻止了他——一则,此时的商人大多是政府拟定的官商,即使有私人行商,也得是公族指派的商人,也就是说,不是人人都能得到行商的资格;二则嘛,身为国君的兄弟,一国的公子,职业生涯基本上没得选,只能当官,要么在朝堂上当大夫,要么去别的家族当家大夫,或者去别的国家当大夫。要是杵臼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在市面上吆喝着小买卖,肯定成为诸侯的笑柄,轻则砸了他的店面,重则迁怒于褚师,把褚师的脑袋悬挂在东门。

    公子卬最近常常去武氏那边蹭吃蹭喝,名义上现在他还是武氏的家大夫,但武氏也穷啊,只能请他吃豆类的食品。当然困窘只是暂时的,凭借内乱中的优秀表现,大家都估计武氏和公子卬将得到一份新的官职,公子卬只希望论功行赏的时间快点到,因为经常吃豆子,他最近老是放屁,臭不可闻。

    “那怎么好意思呢?”公子卬搓了搓手,顺势应承下来。

    第二天,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公子卬的大门口。

    “攘之来的真早啊?”公子卬没想到荡意诸亲自驾车来接他,礼数上给足了面子。

    “家祖父曾经说过,公子如藏碎金于沙砾,如立白鹤于鸡群,文质彬彬,熟稔技击,前途不可限量。意诸岂能让砾金久蒙尘土,白鹤枯等光阴呢?”荡意诸笑道。

    “叔祖父谬赞了,卬何德何能得此盛赞。”公子卬拱了拱手,上车,车马遂疾驰而去。

    鳞矔、鳞乾、公子盻、鱼衍、乐豫、武功、华御事以及宋国的贵族人物都一一入内,公孙寿在门口相迎作答。

    “子瞻大驾,令荡氏门楣,蓬毕生光啊!”公子卬刚从车轼上跳下来,公孙寿就上来揶揄。

    公子卬道:“叔父折煞小子了。”

    公孙寿仿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盯着公子卬的脸庞探看一番,道:“奇了奇了。”

    公子卬听着很纳闷,问:“叔父,什么东西奇了?”

    公孙寿也不作答,捻着胡须思索着,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而尴尬,荡意诸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赶紧打个圆场把公子卬带去厅堂。

    宾客齐聚后,冠礼的主人公被家长带了出来,梳着“束发”的发型,也就是把头发剪短,扎成一束。十五岁之前,男孩子都会把头发打成小结,换作“总角”,到了十五岁,就要“束发受教”,去学校读书识字、操练驾车射箭的技能。

    在宾客们的瞩目下,公孙寿把祖宗灵堂请了出来,仆人们带来三个冠帽,第一个被黑布织就的帽子被戴到荡虺的脑袋上,是为缁布冠;第二个加上的帽子,是白鹿皮制成的皮弁;荡虺第三次低下头颅,红黑色的爵弁被轻轻扶好。

    礼毕,宾客们都奉上祝福的辞藻,有的使劲恭维,用言之凿凿的语气预言此子必成大器。

    再下来,就是冠礼最重要的环节了——取字。

    古代名、字、姓、氏,各有其用。名是用来自称的,字用来让别人称呼你的称谓,姓用来筛选你结婚的对象,一般同姓不婚,不过宋国例外,这个国家喜欢娶堂妹,氏则代表自己的家族、血统和尊卑。

第四十八章 取字

    “小儿荡虺,既加冠,有请在座的各位高朋,拟一个好字。”

    春秋取名,讲究信义象假类。

    所谓的信,就是刚出生时身上带的特殊标记。比如身上有胎记,手掌有纹路,譬如说晋国的一代目唐叔虞,就是因为他手掌的纹路像个虞字,所以取名为虞。

    篆书的时代,手掌纹路像字的情况很多。宋国的公主,仲子,出生的时候,手掌里的纹路像四个字——“为鲁夫人”,后来还真的嫁给鲁惠公。

    所谓的义,就是用美好的字取名,比如周文王名昌,周武王名发,意寓这个岐山之国兴盛发达。

    所谓象,就是以相像之物为名,比如孔子的后脑勺宛如棱角分明的山丘,所以取名为丘。

    所谓假,就是以万物之名假托之意。比如孔子给儿子取名鲤,可能是寓意鲤鱼跃龙门的希冀。

    所谓类,就是取的名字,来自于父亲的字或者是号。

    下面的宾客还是交头接耳,毕竟荡虺的字实在不好取。

    “你仲弟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坐在荡意诸身边的公子卬不免吐槽道。

    “父亲起了个卦,就取了这个名字,也没解卦象,也不曾说过由来。”荡意诸回道。

    “虺”这个名,可把大伙都难住了。

    虺是传说中最毒的毒蛇,按照取名的方式,应该是“假”。荡氏住在城里面,不大可能是公孙寿老婆诞下孩子的当天,看见毒蛇的缘故。

    既然不是见到毒蛇取的名字,虺这个名背后的含义就颇有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古人以“假”取名,一定是把某种美好的希望和情感寄托在这个假托的事物上。

    “虺可是毒蛇中的佼佼者,剧毒无可匹敌。取这个名,令尊不会是想要孩子长大后阴险毒辣胜过常人吧?”武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道,换来荡意诸的斥责。“对子骂父,不仁也。”

    武功讪讪一笑,给堵了回去。

    “这个字不好取啊。”乐豫也议论道:“照理来说,名与字需要有关联,或者是近义词,或者是反义词,或者寓意相同,还要表达美好的愿景或者彰显某种美德。虺,毒蛇也,怎么也和美德搭不上线啊?”

    近义词的比如说后世的大帝苻坚,字永固;孔子弟子,端木赐,字子贡。

    反义词的比如说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字退之。愈,是向前、进步的意思,与退恰恰相反。

    寓意相同的,以岳飞为例子,岳飞字鹏举,大鹏振翅,不就是高飞的意思嘛;还有孔子的弟子冉耕,字子牛,牛不就是用来耕地的嘛。

    “虺,毒蛇也,要按照近义原则取字,只能是毒蛇。真取这个字,恐怕要贻笑大方,被主人家驱逐出门的。”公子盻摇头晃脑道:“只能想想虺的美德和寓意了。”

    众宾客眉头紧锁的时候,司星率先打破僵局:“有了!”

    目光一如镁光灯,一瞬间聚集在司星的身上。司星大夫是专门替国君看星象的,通过观天象,然后预测天下大事、吉凶福祸,谏于君上。

    “何不唤作‘凤翼’。”司星道。

    “名是毒蛇,字却是祥瑞的神鸟,二者有什么关联嘛?”武功嗓门大,嚷嚷出大家的心声。

    公孙寿遂发问:“请解其意。”

    “虺,蛇也。二十八星宿中,蛇为翼火蛇,为南方朱雀七宿中的第六宿。因为居于朱雀七宿中的羽翼之端,故名。

    翼火蛇值日时主吉祥,爵禄高而米粟足有千钟,人显贵而置产足有千亩。”司星道。

    “彩!”堂下宾客纷纷喝彩,虽然大家都对星象两眼一抹黑,但是司星毕竟是打破思维的第一个人,仿佛是枯井迎来了第一滴甘露。

    公孙寿大肆褒扬了一番,命下人封上一笔丰厚的仪金。

    “依我看不如唤做‘龙衣’。”鳞矔提出了第二个选项:“蛇每两至三个月,均需蜕皮一次。蜕皮之时,苦痛万分,或依附草木,或盘踞坚石,如孕妇临盆,如凤凰浴火,熬牙奋力,扩其脖颈之伞处,终去旧皮。

    人皆唤所蜕之皮,为龙衣。

    于蛇于蛟。每逢蜕变,如新生焕发,累月磨损之表皮,代之以肌肤之新,蛆虫之所寄生,得以摆脱而无疾病。况且每蜕变一次,身形壮大一分,反复经年,终成气候,虽虎、兕、象之庞大,亦可吞而噬之。

    故而,龙衣,尽彰蜕变之德,渐进之道,一如君子日长其能,常省自身之过而弃之。”

    “彩!”武功带头跳起来鼓掌,掌声雷动。相比于司星玄之又玄的说辞,鳞矔的解读明显更加接地气,他眼里如同春雷璨动,原来蛇的品德还可以这样解读。

    又是一封仪金奉上。

    鳞矔的思路,点醒了宾客,乐豫受到启发,道:“既然是蜕变之得,不如唤作‘蜕之’。荡家嫡子不是唤作‘攘之’嘛?兄弟二人名字取得整整齐齐才好看些。”

    荡虺的哥哥,荡意诸,字攘之,乐豫这么一说,大家记起来,荡意诸的字还是乐豫给取的。

    意,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从心从音。

    诸,辨也。从言者声。

    意诸连起来,就是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攘除奸凶,明辨忠道的意思。所以字“攘之”再合适不过了。

    公孙寿很高兴,又是一封仪金。乐豫突然改口道:“蜕变之德在于更新,汤祖刻字于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警示自己,不可固步自封,要常常推陈出新。唤作‘新之’较之‘退之’更符合殷圣之教诲。”

    当初商汤在洗澡盆上刻的这句话,被用在这里,仿佛点亮了烛光一般。

    “没想到乐大夫兵法不咋地,但是肚子里的学问不少哩!”武功赞叹道,“乐大夫做大司马恐怕士兵们要折戟沉沙,但是做个太傅,在国内博文宣教,定是一把好手。”

    这么一说,公子卬也觉得话粗理不粗,难怪史书上记载乐豫后来在大司马的位置上愈发感到力不从心,最终辞谢官职,敢情是才华错置。

    公子盻、鱼衍也顺着乐豫的思维,提出了几个新的字:“正新,虺蛇一生都在蜕变,不就是正新嘛?”

    “新华。华,美丽的衣服。蛇换皮,如人换衣。新华也说得通。”

    “新一。一有全的意思。新一,解作上下全新。”

    看到别人都收到了仪金,武功的家族是在场最寒酸的,衣着也是最朴素的,他也看得眼馋,就提出了“仲新”——荡虺不是家里的老二嘛,加上一个仲表示排行也合情合理。

    公孙寿捏着鼻子也算认了。

第四十九章 嗣昌

    “字以‘嗣昌’则如何?”轮到公子卬了,他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令人侧目。

    “嗣昌?愿闻其详。”这下连乐豫都坐不住了,这离题也离得太远了吧?不过毕竟是《讨御盟誓》的作者,宾客们还是愿意侧耳倾听这个意料外的答案。

    “诸君取字,都侧在张扬‘蛇’的德行,然而虺定为蛇,而蛇未必为虺。

    夫蛇也,大则五丈(约十米),重逾男子,小则不足一两。人言,大蛇曰蟒,小而毒者,曰虺。蟒与蛇,形体悬殊,性亦存异。

    夫蟒者,体魄壮硕,恃乎蛮力,每见弱者,必缠绕其气门,缢之以使毙命,而后血盆大张,獠牙锋利,以吞噬骨肉,一如饕餮鲸吞。

    夫虺者,强度不足而韧性有余。匍匐于沙漠戈壁者,有之;蛰居于奇寒冰魄者,有之;无鳍却穿行于水藻;无足却疾行于草木。无巨蟒之强,而百兽不敢欺;无足趾之利,而横行山野。

    冷暖不能克,威武不能屈,但因其微小,善于潜藏蛰伏。藏于土垢,则大地庇之以暖,藏于草木,则天敌不能察觉。

    虺亦有繁衍之能也。虺不同于蟒,其型微缩,一胎之崽,少则数十,多则上百,子嗣不绝,繁衍不息。

    虺于百蛇之类,以毒为最。小则力不能行,故而藏剧毒于齿间,毒虽剧烈,然量产不足,一旦挥霍,数日之间不能再毒。故而,虺如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又如周刀在怀,利刃在胸,虽有克敌宝具,轻易不可示人。

    故而一虺于林,虽毒剧烈,毒少而不足惧;倘若一胎数十虺,宗族团结,众志成城,轮番施毒,虽群象亦避其锋芒。虺小而腹不贪,猎物必分与兄弟宗族而食之,聚众噬咬,一鹿可饱一窝之虺。如此群出群猎,无往而不利也。

    一言以蔽之。虺小而毒,寒暑不绝,生生不息。人皆畏其毒,羡其繁衍,善其顽强,崇其群力。故《诗经》曰:‘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故字取‘嗣昌’,为彰显虺之德行,而非寻常蛇也。”

    公子卬甫一结束发言,公孙寿大赞道:“善。我遍闻蛇的操守,今日方知‘虺’中之意也。当初小儿呱呱坠地,我起卜起筮,得‘虺’之名。然则上天何以赐名若此,我实在不知。今日公子之言,令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宾客们都跑题跑到了蛇上面去,唯有公子卬讲到了虺的妙处,高下立判。

    说罢,摸着小儿子的脑袋,柔声道:“从今往后,你就是荡虺荡嗣昌了。”

    “多谢长者赐字。”荡虺一揖到底,朗声道。

    公孙寿笑盈盈派人奉上封金,又道:“今日冠礼已经结束,有请各位饮酒作乐。”

    他拍了拍手,仆人们立刻端上琼浆玉露,舞女们从内堂翩翩而出,长袖纷飞。

    看小姐姐跳舞、喝酒和打猎是春秋贵族最喜欢的娱乐方式。

    于殷商之余的宋人而言,豪饮排名第一,打猎和舞蹈次之。

    “哈哈哈,乐大夫请,鳞大夫请。”在乡饮酒礼上,公孙寿按照地位高低,一一与宾客揖让周旋,推杯换盏。

    临到武功时候,这家伙衣衫尽湿,还在忙不迭往嘴里灌:“好!真尽兴。”

    鳞矔不声不响地在边上啐了一口,“呸,楚丘来的穷酸人物,估计好几年都没喝过酒了,什么德行?”

    鱼衍附和道:“就是就是。”

    “诸位,有请!”公孙寿拍了拍手,然后把右臂往脚下一引,众人见到了投壶和箭矢。

    这是乡饮酒礼上的即兴小节目,投壶。

    宾客们纷纷升堂取箭,往壶中投掷。命中的人得到众人的喝彩,失败的人在唏嘘中下堂罚酒。

    饮酒礼一直闹到了日薄西山。公孙寿一一与出门的宾客作别,公子卬最后一个走,却被荡虺拦了下来:“公子,家父有请。”

    嘈杂的声音消散后,公孙寿快步走来。

    “公子。小儿相留,有所请托。”公孙寿说完,却没有了下文,一双手径自攀上了公子卬的脑门,宛如初见久盼的情人一般,来回抚摸着公子卬额头的肌肤,手指来回摩挲,转而换成手背的打转,少顷又传来手心的温度。

    公孙寿手法温柔,仿佛摸的不是寻常物什,而是千年不遇的玉璧,取自深海的瑰丽珍珠。

    公子卬被摸得浑身鸡皮疙瘩,寒毛战栗,公孙寿一边抚摸,还一边用情人般温存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脸庞。

    公子卬有点吃不住了,拍掉公孙寿咸湿佬的手,厌恶道:“本公子虽然没有妻室、小妾,但是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他回神一思量,断袖之癖,不是讲后世的汉哀帝嘛,于是改口道:“我偏爱美女,不喜男色,叔父请自重。”

    公孙寿方才如梦初醒,豪迈地笑道:“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想与你作肌肤之亲,况且我儿子还在边上看着呢。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里屋请。”

    说着他引公子卬入内,嘱咐荡虺关好门,屏蔽仆人。

    “公子,你可了解你自己?”公孙寿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远在地中海的希腊特尔斐神庙上的警示箴言刻的正是:“了解你自己。”不客气而言,这是每一个人必修的一项功课。

    公子卬不遑多想,瞬间回道:“我当然知道。”

    我?从灵魂来讲,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一个工科的机械研究生;从肉体来说,我是宋成公的第三个儿子,宋国的公子。这具肉体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将要成为这个古老国度的大司马,然后在明年的政变中被人刺死。

    “不,你对自己的命格,了解的不大透彻。”公孙寿摇摇头道:“当初我们串联、密谋推翻伪君的时候,你的面相透露出不能抑制的阴霾,我料定你活不过一年。岂料今日相见,面相发生了逆转。”

    公孙寿把手又一次搭在了公子卬的额头,摇头晃脑道:“你现在额头的中央如小丘般突兀而起,按照古书上说,此乃日角,乃人主之相也。你本来印堂发黑,如今却焕发红光,死气全无,生机盎然。

    我料定你不仅能扭转一年后的生死之劫,而且将要合理合法地继承宋室的大好河山。”

第五十章 弟子

    “日角?继位?”公子卬愕然,作为后世的CPC成员,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自然而然地对其嗤之以鼻,道:“面相之说,无稽之谈尔,不足为凭。”

    见眼前人对于自己苦心钻研一生的技艺,如此轻描淡写地否定,仿若敝屣之弃,公孙寿情不自禁怫然作色,恨恨道:“天有天道,人有命数,由不得你不信。”

    公子卬愈发乐不可支,仿佛咯吱窝给人架起来挠。他指着脑壳上地大包,问:“你所说的日角,莫不是指代这个包吧?”

    见公孙寿刹有其事地点头,如同一只啄米的雏鸡,公子卬捧腹道:“自从病愈以来,家中奴仆一股脑儿卷走了我全部的资财,以至于公子御伏诛后,我在家里只能事事自己亲力亲为。

    前夜我摸黑起来,不慎摔了个跟头,头上的大包由是而来。若依你言,莫非人人栽个跟头都可以逆天改命,成为主宰一方生民的国君?”公孙寿不服气地反驳道:“栽跟头与栽跟头之间的区别,比之人与鸡豚狗雉之类的差别更有甚之。为什么这个包不长在别处,偏要端居眉心之上,额头之中;为何不长成别的形状,恰恰是不大不小的一个日角之包呢?

    不得不说,这个包栽得好啊,寻常人还栽不出这么好的位置和式样呢。我奉劝公子一句,回去之后,切切不可以药石敷之,最好一辈子肿在那里。免得一旦消肿,人主之命数平白无故从指尖溜走。”

    听着如此郑重其事而又荒谬绝伦的腔调,公子卬哭笑不得:“感情我还要把这个包供起来,当作祖宗,当作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侍奉起来吗?”

    没成想,公孙寿居然点头称是,更离谱的是,他还要打发刚刚完成冠礼的小儿子荡虺跟着公子荡做个小跟班。

    “我观公子文韬武略,天命眷顾,别有一番气象,将来定然由翻云覆雨的大作为。我这个小儿子,从小也是延请各路名师悉心教导的,不仅有个膀子气力,能在关键时候给公子出工出战,护卫左右,更怀舞文弄墨之能事,虽然不及公子这般出口成章,文不加点,但是脑瓜子毕竟通透,记忆惊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果能侍奉公子左右,四处走走,长长风物、见识,几经指点迷津,定能成材成器,成长为公子的左膀右臂。”

    公子卬眉间有思索状,没有应答,公孙寿又贴到近前,以只有两个人的音量,说道:“实不相瞒,今日家父胸闷气短,恐不久于阳间。依照宋国世官世禄的制度,荡氏将出一人继承司城的职位。

    我观宋公面相,福薄寿浅,察其举止,道术浅陋,非人主之资,恐怕不能安抚民众,平靖四方扰攘。司城官近人君,一旦有祸事,必定遭到殃及。我若弃官,则荡氏无禄米之源,失权柄之庇护。实在不可取。

    嫡长子,荡意诸,我内人诞下他之时,就一脸正人君子的坯子。年齿见长,性情愈发刚直耿介,其面相上的阴郁之色日沉。我料定他日后必定因为耿直而身首异处。

    我思之,既然长子一脸不祥之色,不如令他代替我行司城事,一来为我度过劫难,使我福泽不绝,阳寿延绵,二则为家族顶缸,即使失去一个儿子,我荡氏亦不失六卿之尊位。”

    “神TM,还能这样?”公子卬被这番“慈父”理论彻底震惊了,父子之间还能又这种无情冷血的移祸的操作。

    不过想想,历史上的荡意诸的下场也确如公孙寿预测的那样凄惨——在两次的政变中蒙受池鱼之祸,一生对国君杵臼忠贞不二,最后在荒郊野外,被银乱的王姬,也就是公子卬这句身体的亲奶奶,派出刺客斩首。从这个角度而言,公孙寿看人看事,还是有点东西的。

    转念一想,小儿子荡虺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荡氏兄友弟恭,哥哥被人害死,弟弟怎么会束手旁观。荡虺后来代替家族,继承卿大夫之位,他似乎不忿于亲兄弟的惨死,经过一番韬光养晦,积蓄兵马后,悍然打起旗帜,要求讨个公道,兵败,随机身死族灭。

    稍作停顿,呷一口清茶,口干舌燥的公孙寿继续鼓吹道:“事实上,我这个小儿子荡虺也渐渐萌生出凶相,我就这个两个儿子,担心两人在我百年之后,都自取其祸,以使宗族有累卵之危。

    观公子命相贵不可言,于是想把荡虺托庇于公子。公子若是不相信谶讳与命理。我会让荡虺奉上束脩之礼,以弟子的身份侍奉公子,一如赵衰事晋文公。凡公子所需,荡氏力所能及地为君子筹集。公子你看,收下荡虺,于君有益无害。

    倘若公子信奉谶讳之说,那就更好办了。公子将成人主,必有忠信相随,人臣依附。荡虺不妨视之为荡氏所举之贤,可驱策之臣子。公子大可随心使唤,以成功业,亦是一桩美事。”

    言迄,公孙寿一脸希冀地凝望着公子卬。

    公子卬琢磨一阵,平白得到一个知识青年打下手,不仅不必颁发工资薪水,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向荡氏索要学费,把荡氏发展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源,这样的买卖不做,那还有什么买卖值得做呢?

    况且历史上的荡虺官拜大司马,还能拉起一支忠贞不二的嫡系部队,一起干杀头的买卖,足见他的能耐。

    “叔父权且放宽心。卬叮当仔细栽培令公子,推心置腹,以使他成长为方面之才。”公子卬欣然接纳了荡家大礼包。

    仔细盘算得失,武氏算是公子卬结下的第一个军方强援,而荡氏即将成为他朝中的臂膀——毕竟荡虺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不失为荡氏捐输给他的一个嫡出人质。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安排这个送货上门的入门嫡子。公子卬在后世没有上过一天的班,只读过研究生的他只有带领本门的本科师弟做项目的经历。

    “姑且当本科生一样的模式来用人吧!”公子卬心道。

第五十一章 潜规则

    天色暗沉,公孙寿贴心地招待了一顿晚饭,还请公子卬在舍下休憩一夜,甚至提出:“公子可愿女子侍寝?”

    公孙寿拍拍手,几个窈窕的姑娘衣着清凉、款款贴上来,定睛一看,却是乡饮酒礼上荡氏倾力培养的专业舞女。

    才色双绝,眉黛含春,一如鹧鸪求偶;音色嚅软,辗转娇啼,仿佛百灵鸟的叫唤,饶是一边的荡虺也架不住荷尔蒙爆发,保护欲不可抑制地滋长。

    然而公子卬本能地拒绝了,后世二十五年的单身经验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中,他身体微微一颤,仿佛看到了红粉骷髅。

    从小,公子卬的班主任就耳提面命:“美色掏空人的心智,从化学的角度审视它,可卡因和美色皆是一丘之貉。科学的研究表明,可卡因会诱发人脑分泌令人兴奋的介质,而美色拥有如出一辙的效用,宛如毒品一般,当这些分泌物,譬如多巴胺传递到大脑中枢,一条崭新的高速公路就被构建出来。

    一旦这条高速公路通车,人脑就会被诱导,不断刺激你,再一次接触美色。当你如愿以偿地激活美色带来的欢愉,大脑就能释放出和初次汲取美色时分泌的相同当量的多巴胺。

    如此反复,你就成了美色的奴隶。你为之消磨光阴,为之空乏体肤,它把你的蛋白质靡费在洁白的抽纸里,挥霍于硅胶之中,令你的肌肉缺乏睾酮而不能壮硕,令你的大脑缺乏锌素而日渐驽钝。你若为剑客,美色迟滞你拔刀的速度,你若为学者,美色限制你思维的广度。

    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溺于美色者,常常不知咽喉已然被扼住,反倒美扼喉者之名为“爱情”。

    “那老师你为什么还要娶了师娘呢?”年幼的公子卬曾用稚嫩的声音询问授业恩师。

    “哎。”一声叹息,恩师用最沉重的语气回答道,仿佛每一个都逾越千斤:“当年老师懵懂无知,一招不慎,坠入深渊,不可自拔,悔之晚矣。”

    他言辞悲怆,谈吐间,辅以捶胸顿足。

    “殊不知,男人二十战斗机,不识祸水以为宝,邂逅靶机就是一通齐射;廿五练成歼击机,爱上一个人,倾泻火神炮;三十而立轰炸机,投弹完成即刻返航;五年以后侦察机,老僧入定,光侦察,不射击。

    悔不当初,不如权作预警机,美色如狼,一个照面就溜之大吉。

    现在我唯恐见到你师娘,权当老妈子、洗碗机。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慎之慎之。

    你生得一副好皮囊,警惕班上女同学,殊不闻温柔乡是英雄冢,万万不可堕入早恋的泥潭。”

    恩师的一番肺腑之言,仿佛勒石刻字,经年长存方寸之间。公子卬从中小直至大学学府,不曾牵过女子的柔胰,不曾陷入一段情网。在室友体味秋波如水、风花雪月的契机,公子卬埋首穷经,徜徉于浩如烟海的书刊文字,方才一路顺风顺水地迈过研究生的门槛。

    如今公孙寿试图引诱他饮鸩吸毒,公子卬是万万不会笑纳的。他诚惶诚恐地推却白捡的温柔乡,令公孙寿不禁高看一眼:“妇女无所幸,其志不在小,这才是英雄气度。”

    身畔的荡虺却别有一番看法:“父亲,会不会是因为成公、太子江新丧的缘故,父兄初入棺椁,尸骨未寒,贸贸然饮酒取乐,欢好于红颜美梦,确实是忠臣孝子的大忌。

    我观今日乡饮酒礼,公子……”

    “嗯?”公孙寿一个不怒自威的眼神横了过来。

    荡虺改口道:“师傅都是以茶代酒的。”

    公孙寿狠狠地在小儿子的脑壳上敲了一个爆栗:“竖子,哪里晓得什么事?揣摩领导需往深处思索,考察手下才要挖掘人性的恶意。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你懂么?”

    公孙寿一甩手,兀自进里屋困觉,只留下小儿子在风中咀嚼教诲。

    ……

    第二天,天蒙蒙亮,公孙寿卯时就起床,把盐涂敷在树枝上清洁牙齿。

    洗漱过后,他遂与睡眼惺忪的公子卬作别。

    “叔父这么早去哪里?”公子卬迷迷糊糊问道。

    古人的作息,他至今还没有扭转过来。所有人都会在五点前起身,洗漱更衣完毕(当然若不是贵族,也没有钱买昂贵的齐盐刷牙)。

    “业在精在勤,万不可失之嬉顽;行在思在缜,万不可失之随性。公子我可要说道说道你了。公子血脉尊贵,成公嫡子,今上亲弟,按照宋室的规矩,六卿之中,半数需要由公室的公子、公孙出任。

    明日是新朝第一次朝会,届时公子的官禄就要敲定了。即使不是六卿之列,也会在内朝和六卿佐官中,择取其位。卿大夫、士大夫上朝,卯时持立于朝堂,因而寅时必须起早,如此方不误国家大事。

    公子如此惫懒,恐怕引起朝野物议。

    况且自昨日起,公子就是我儿的授业恩师,师傅贪睡,岂不是误人子弟?”

    古代的中国人非常珍惜白天的时光,从日出到日落,劳作不休,不使一寸光阴从指缝间流走。这种勤勉的精神代代相传,五千年不辍,才有了后世的屡屡振兴。

    公子卬听得瞠目结舌,心道:“寅时?那不就是说早上3点就得爬起来,比鸡还要早?那后世闻鸡起舞的祖逖不是以讹传讹,而是如假包换的。”

    “既然今日没有朝会,公孙寿将欲何处去?”公子卬又提问道。

    “呵呵。”公孙寿笑道:“新君初临朝政,世事未谙,人心不附,忠奸不辨,总归是公族与公室辅弼国政。往往在新君任命大臣之前,公室的宗人、六大公族以及前朝旧臣,会提前议定预案,以使国人无疑,国君无忧。”公孙寿以一种小子你还太年轻的口吻说道。

    “啥?”公子卬惊诧了下巴,心道:“这话说得好听,敢情翻译过来,不就是现在国君要声望没声望,要政绩没政绩,上不认得老资格,下不识得黎明百姓,你们这帮老政客要趁着杵臼两眼一把瞎,先把权力瓜分了,把国君架空,束之高阁?这TM也太明目张胆了吧?鳌拜都不敢这么干。”

第五十二章 奏报

    午时,公孙寿姗姗回家,给了公子卬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公子,我已经竭尽全力替你争取了。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三桓、左师、右师对你怨念积深,恐怕要委屈公子一二了。”

    “叔父,那公族计划安排什么样的官职给我呢?我的封地拟定在哪里?”公子卬热切地打探道。

    “明日早朝,公子自当了然。”公孙寿讳莫如深地说道。

    公族与公族之间的政治默契再一次让公子卬失望了,他只得悻悻地带着荡氏的馈赠以及新纳的弟子回家。

    “嗣昌。”公子卬沏了一壶清茶,闲来无事,师徒两人相坐对饮。“叔父有没有与你透露过今天早上公族会议的风声?”

    荡虺摇了摇头:“怎么会?”他现在还是不怎么适应弟子的身份,他今年刚满二十岁,公子卬也就比他大了两个月的年纪,就在父亲的安排下,成了眼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公子的门生。

    凭良心讲,荡虺多多少少是把自己置于家族投资在公子卬身边听用的谋臣的身份,就仿佛晋文公辗转列国,常伴左右的赵衰、狐偃之流。

    “不过如果虺猜的不错的话,老师的封地恐怕会在人丁稀少,毗邻敌国的边邑,搞不好明年才给老师筑城、分封。”荡虺抿了一口。

    “人丁能有多稀少?”公子卬关心道。

    “封地之中,规模最小的,恐怕要属十室之邑了。”荡虺道。

    “十室之邑?”公子卬记得论语之中就有这样的描述,但是他不清楚十室之邑具体有多少人。

    “不错,十室之邑,平均每户十人,十室之邑拢共百名国人。城郭以外是‘郊’区,‘郊’再往外就是‘隧’。在郊和隧之间,有野人居间耕作,人口约为城邑内国人的一百倍。”荡虺如数家珍。

    公子卬算了算才一万人,依照《中国人口史》的统计,在古代的太平年间,物产丰饶的时候,人口的年平均增长率在千分之十到千分之十二,一旦遭遇兵灾、天灾,这个可怜的数字还会暴跌至千分之五到千分之七,甚至更低。

    公子卬估摸着人口翻一番,怎么说都要数十年之功,纳闷道:“向氏、荡氏不过三代人,为什么就养得起数十乘兵车,蓄养士卒上千,控扼生民十万,这是怎么做到的?”

    “无非是战争和交易。通过一场胜仗,军队可以抓捕到大量的俘虏,他们将成为替家族庸耕的野人,女子中即使姿色略逊色者,祖父和父亲也会欣然将他们纳入房中诞下子嗣。

    不过荡氏的奴、婢多是从公子成伐秦之时购置的秦军战俘,以及破城后掳掠的秦人庶民。

    当然别家也有其他的手段,譬如向氏的封地在鞌城,毗邻曹国,曹君无道昏庸,横征暴敛,苛政猛于虎,致使民不聊生,野人不附。向氏稍稍玩弄手段,以示小恩小惠,曹国的庶民就纷纷来投。

    再比如伪君公子御,身乃先君成公亲弟,不知道使得什么献宠之术,没有什么功劳,成公却赏赐给他不少财帛、子民。

    除此以外,封地的臣民要想增殖,只能依赖妇人的肚子了。”荡虺摊了摊手。

    公子卬默然,在生活条件恶劣的古代,要想短期崛起,人口暴涨,依赖自然生育恐怕不是好办法。这个时代婴孩的夭折率极高,早夭者十之六七,哪怕是铁器时代的清政府,婴儿的夭折率都保持在百分之四十以上。

    儿童免疫系统五岁才会成熟,在此之前,天花、麻疹、猩红热、肺炎、伤寒、破伤风、百日咳、痢疾都是致命的祸患。

    公子卬亲眼见证了城中百姓的穷困,平日里薪柴的使用紧巴巴的,终日饮用生水,所谓病从口入。

    加上宋人迷信,很多人讳疾忌医,一旦病倒在榻上,不问医道,反求诸鬼神。

    兼之以近亲结婚泛滥,堂兄堂妹欢好床第,畸形儿的遗弃数不胜数。

    史料记载,晋文公贵为公子,却天生骿肋,足见畸形儿在贵族当中也是屡见不鲜的。

    “看来欲求开创一番霸业,医疗条件是重中之重。春秋争霸,人口就是基本盘,什么时候得把制药的工业建设起来。”公子卬捻了捻胡子。

    “至于老师的官职,如是以往的惯例,国君的母胞兄弟,多有高位重权在手。譬如襄公封其兄长,公子目夷为左师,后来就衍生出了鱼氏这样的大家族;武公封其弟,公子皇父,为司城,经过几代人的发展才有了现在的皇甫氏。

    然则今上为公族所立,而国内又没有誓死效忠国君本人的力量。历史上这样的国君,比如说华督弑杀殇公后,立了庄公,庄公一生为公族所制,他的兄弟,乃至于子嗣都没有封地。庄公血脉相连的后代,就是庄氏,在国内无足轻重,没有封地,只能世代在漆园担任小吏。

    现下国内三桓实力最强,左右两师也是前朝旧臣,他们不愿意制约三桓的力量,也不能治得住,故而国君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任人摆布。

    公子的志向恐怕很难得遂。

    况且公子文采武功为人忌惮,恐怕将会被安排到内朝担任文官,抑或是放在外朝担任六卿的佐官。”荡虺分析道。

    ……

    新的一天。

    宋公杵臼寅时就被公孙孔叔唤醒,寺人们有条不紊地替国君穿戴整齐。

    “嘉兴,你的劝谏,孤一人反复思量,日夜咀嚼,虽然对孤一人的弟弟,公子卬有所偏见,但是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

    今天是孤一人第一次朝会,以嘉兴的意思,如果六卿官位不动,那公子卬最好放在什么官职上呢?”杵臼一边享受着下人们的服务,一边问道。

    “臣以为,最好是少司马。公子卬军功卓著,不能不赏赐,他善于用兵,可以使为少司马,且少司马位在大司马之下,有公族中的乐豫压制,量他也不能掀起什么浪潮。

    臣忧虑的是,这个。”说着,孔叔递上了一份崭新的奏报。

    杵臼打开一看:“长丘告急。”

第五十三章 封赏

    都城,大殿。

    “长丘急报。贼已经啸聚三千人,城中粮草充足,但是箭矢消耗甚急,恐怕月底就要见光。矢尽,则城破在即。”宋公有些急切地说。

    “大司马有何对策?”杵臼面向乐豫问道。

    本来公子御在位的时候,他对长丘城并没有多么紧张,又不是自己的封地。然而他现在是临朝的新主,宋国的每座城邑、每个臣民理论上都是他的财产。丧城失地不仅将会打击杵臼的威信,更令他的国际形象受损、可动员的战争力量削弱。

    “孰为大司马?”乐豫反问道。

    “乐大夫。”杵臼改口道。

    乐豫还是不领情:“人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夫现在孑然一身,国家大事岂是老夫可以议论的。”

    其他家族的首脑都隔岸观火一般好整以暇地大量杵臼的表情。

    公子盻趁机上前进言,把乐豫的潜台词讲了出来:“君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依臣看来,不妨先行封赏,待官爵计较落定后,再商国是不迟。”

    杵臼只能默认公族们集体索要官职的行动:“好吧,诸君有何计较?”

    公子盻趁机把公族们、前朝实力派议定的方案拿出来。

    “臣斗胆。请荐乐大夫为大司马,鳞大夫为司徒,华大夫为大司寇,公子荡之孙荡意诸为司城,公子成为右师,公孙友为左师。臣自荐为少司徒,荐鱼大夫为少司寇,荐武大夫为少司马,荐耏大夫为门尹,荐公子卬为太傅。荐皇甫大夫为大宰。荐老大夫为行人。荐华丑为府人。”

    杵臼有些踌躇:“公子卬兵法韬略娴熟,此番讨伐伪君御居功甚伟,怎么能以博文宣教的太傅仕之?”

    太傅,承担着宋国文化教育的责任,不折不扣的文官,饶是敌视公子卬的公孙孔叔也不会如此明火执仗地剥夺公子卬的军权。

    公子盻丝毫不买账,驳道:“公子卬文采灿然,举国尽知。国家武功赫赫,文风衰微,太傅当择其人。诸位公族皆以为公子卬还是褪去戎装,笔墨宣教,方能使得国内安定,公族安心。”

    公子盻挑衅地斜了公子卬一言,公子卬道:“公子谬赞了。卬不敢有异议。”

    杵臼见弟弟也不反对,又道:“大宰之位,我是属意公孙孔叔的。”

    “不然,公孙孔叔年齿不足,资历浅薄,怎么堪此大任。君上以为大宰的工作是他能够胜任的吗?”公子盻道。

    “大宰的职责在于,为孤一人总管家务,辅助治国,为孤掌管宫门财务及宫内事务。这些,公孙孔叔都能处理得很好啊?”杵臼为孔叔争取道。

    “不然,大宰的职责不在于此。”公子盻断然否认。

    “啊?”杵臼傻眼了。

    “大宰的职责在于第一,替国君物色姬妾,鼓励国君繁衍子嗣。”公子盻伸出一根指头。

    “国君迄今为止只有一个嫡长子,公室后继乏人,万一嫡子罹遭疾病,神器无主,国家必然陷入板荡不安,届时某些不安定的公子恐怕就要起来作乱。”说着,众大夫的眼睛都斜向公子卬。

    公子卬感到芒刺在背。

    “第二,大宰需要为国君筛选奏章,厘清国君职责与行政琐事的分野。

    通过管理职能的下放,让更有资历的大臣们处理琐碎的国政,从而让国君投入其地位与职责要求的繁重工作与深刻思考之中。”公子盻竖起两根手指。

    杵臼的脑门拧成一个“川”字:“卿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孤一人怎么听不懂啊?”

    公子卬出言翻译道:“公子盻的意思是,大宰应该让君上知道君上应该知道的情报,不应该让君上知道不应该知道的情报。我说得没错吧?”

    公子盻笑道:“不错,君上看到的情报多了,就容易被迷惑;看到的情报少了,又不能知晓真相。大宰须让君上远离一些蛊惑人心的情报,以免君上受到欺骗和误导。”

    杵臼骇然:“这是什么无君无父的言论?这难道不是阻塞言路,蒙蔽孤,欺骗孤吗?”

    “臣子们一片公心,只愿君上垂拱而治,请君上体谅。”公子盻道。

    “请君上体谅老臣。”其他公族异口同声道。

    杵臼后退两步,颓然坐下,他的目光投向公子卬,公子卬回以微微的摇头。

    如果不能隐忍一二,杵臼的政治生命今天就要截止了。

    “那就依众卿家的意思吧。公孙孔叔权且忝作少宰,位在大宰之下吧。”杵臼凄然道。

    “那长丘那边,卿家可有什么良策?能否如前约,发兵西北,解除长丘之围?”杵臼又回到他关心的议题。

    公子盻答道:“启禀君上,本来从夏苗开始,全国的士卒们都以为只是例行的狩猎,没想到在都城逡巡了一月之功。各族士兵临行前没有给家里作长期在外的打算,妇孺草草安顿。如今不得人心的公子御已经枭首,国人、野人愈发思乡心切。

    如果要征调向氏之兵,需要大司马出面抚慰士子。”公子盻把太极打到乐豫这里。向氏实在不愿意出兵。自己派人出去,给长丘城解围,死人了还得不到封赏。谁都知道国库穷得叮当响,赔本买卖向氏不干。

    “竖子,你不想干,难道我们乐氏愿意吃这个哑巴亏?”乐豫心里咒骂,安抚国人,说得好听,无非是让乐氏毁家纾难。

    虽然心里骂开了,但是乐豫表面上却露出难色:“君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如先问问大司徒,先前公子御筹备的粮草现在是什么情况。”

    鳞矔两眼一瞪,长丘的奏报昨天大家都不知道,所以事先没有商量好。现在锅到自己头上,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背上的:“君上,如今国内百姓怨声载道。伪君公子御把国人的积蓄抽调一空,很多家庭都过不下去了,釜中无五谷之炊。

    城外未应征的野人纷纷扶老携幼逃往他国,唯恐新一轮的横征暴敛。

    府库内虽然说有粮食,但是国人们听说伪君败亡后,纷纷要求归还。

    倘若强行纳粮出兵,年底必定有饥荒。

    臣听闻许多野人入山入江,沦为盗贼,国都恐怕不宁静。不如问问司寇的意见。”

    皮球又踢到华御事这里。华御事道:“却有其事。”

    鳞矔道:“愚以为,不如归还强征的秋赋,安定百姓,招徕逃民为要。”

    杵臼问:“那长丘怎么办?”

    鳞矔:“也许应当暂缓,重新整顿,慢慢评估现状,商讨其它战略,仔细研究,深思熟虑。”

    杵臼极不成熟地尖叫起来:“你是说全盘放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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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崛起介绍:
一个大学生,被卷入春秋乱世的宋国。彼时,宋室大乱,先君薨,太子被弑,内有王姬与情夫媾和,觊觎大位;外有楚郑陈蔡,兵临国都。
如何率十室之邑,敌万乘之国,兴大邑之殷商,列白甲于汉水,执楚庄以阶下?长缨饮血三千里,铁骑踏碎百万师。宋国崛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国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国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