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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皓月蒹葭     两府相公txt下载     两府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霍启贤

    旁晚时分才露出的斜阳怎能融化那许多的雪花,那轮红日刚刚露头,这又匆匆的躲进暮色之中。

    明月当窗,夜色如花,满园翠竹梅花,宛若披上了轻纱,隐隐绰绰,朦朦胧胧,夜风轻拂,翠竹在窗口摇曳。

    西水门一带的吕府之中亮起盏盏灯笼,富丽堂皇的三间草堂之内,刚刚送走鸾凤阁来人梁忠的吕夷简半躺在小榻之上,眯着眼见,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也许是想着自己为尚美人所筹划之策,颇为绝妙的缘故。故而此刻地他不竟怡然自得,暗暗自喜着好似工匠做成了传世之物而雀跃。

    又也许是那尚美人为了谋划入主中宫之事,而将那暗杀柳小乙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而自己今日一番筹谋,便可报答尚美人数月前向官家开脱自己之恩。从今而后,自己与那日**迫自己暗杀柳云卿的尚美人两不相欠。怎不是一件令人欣喜之事哩。

    是的,我吕夷简前翻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了这政事堂相公之位,行事迫切了一些。被那郭皇后在官家面前恶了一言,这就外放州县。

    要是鸾凤阁尚美人向官家吹那枕头风儿,俺老吕岂能这般迅速入京,最终得偿所愿。眼下虽屈居李迪一人之下,但要假以时日,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吕夷简眯着眼睛暗暗思量,已经是集贤院大学士,中书门下同平章事,要想着把这“同”字去掉,成为真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文馆大学士,中枢门下平章事,这尚美人又岂能不倚重?

    今日为尚美人所谋之事一旦功成,尚美人便可入主中宫,届时沟通中外者自非尚美人与自己二人不可。看来这尚美人一旦有所吩咐,万万不能懈怠搪塞呐!

    每每想到尚美人三番五次,如同唤奴使婢指使自己为她做事,吕夷简又不仅暗暗皱眉。但为了官位亨通,又不得不继续与那女人继续周旋,于是原本大好的心情,这就变得槽糕起来。

    侍女绿云下穿缕金挑线纱裙,外罩翠绿色梅花暗纹纱泡。皓腕如雪,戴着碧玉镯子,用那纤纤春笋按着吕夷简满是皱纹的额头,见他微微发灰的眉毛暗暗紧蹙着,满是妩媚地笑道:“霍启贤正在门外求见,奴婢见他的神采奕奕,或是有喜事临门。相公可否见见。”

    “哦!”吕夷简缓缓睁开眼帘,用那深邃地目光看着风姿绰约的绿云娇滴滴的又说道:“也难为他了,自从柳家湾的买卖赔了钱之后,奴婢再也没有见过他这般欢喜了。”

    “绿云不会拿了那厮的钱帛了吧。”

    绿云闻听此言,小脸惨白一片,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光洁白皙的额头在坚硬的地板上捣蒜一般的杵着。诚惶诚恐,纤弱的身体筛糠一般抖着说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相公赎罪则个?”

    吕夷简闻言,漫不经心的,好似对自己难测的恩威极为满意,驭下极严的他,好似对绿云此举颇为满意。看着绿云那已经凌乱了的云鬓,虽心下不忍,但又故作严厉的说道:“老夫对你不薄啊。为何还要百般敛财,莫不是觉得老夫垂垂老矣!时日不会太多,故而想你自己的后路了?”

    “相公春秋正盛,龙马精神。绿云见霍朝奉喜色外露,又见相公眉团紧蹙,不足以养贵体。这才寻思让霍朝奉进屋为相公开怀而已,至于那钱帛乃是霍朝奉硬塞到奴婢手中的。”

    绿云泪流满面,委屈地呜呜哭着说了这许多话来,吕夷简暗暗点头,这才泰然自若地说道:“倒也难得,不过拿人钱帛,便要为他奔波。绿云你少不更事,不明白此中酸楚。今日之事,暂且罢了。”

    绿云闻言面色稍稍舒展,抬起头来,用那双水汪汪的的大眼睛,看着神情冷森森的吕夷简,不由得黯然伤神的说道:“绿云知错了。”

    “嗯”吕夷简将声音拖得长长的,转而又严厉地说道:“还不快去,将霍启贤那厮叫来!”

    “是!”绿云站起纤弱的身子,一边掠着耳鬓的乱发,一边又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步履匆匆的挑帘而出。

    在这朗朗月色之下,寒风料峭之中,霍启贤踩着满地积雪,搓着冻的通红的双手,佝偻着身子,来回的渡着步子。

    是的,霍启贤已经等候多时了。来时还是斜阳如血,映照着白茫茫地花园,夕阳被积雪发射,睁不开眼睛的时候。而此刻皓月当空,星汉灿烂,大约已经是戌时初刻了。

    霍启贤原本乃是淮南西路寿州人氏。十年前在当地犯了事,惹上了官司。故而千里入京,投靠了有着乡宜之情的吕夷简。

    要说霍启贤这厮惹上的官司,也真是罪恶滔天。这厮其貌不扬,却是色中恶鬼。那时候霍启贤不过弱冠之年,在当地丝绸商行之中做学徒。却对丝绸店朝奉的千金年年不忘。

    这厮长着一双令人厌恶的斗鸡眼来,不说那娇滴滴的小娘子看不上他来,就是朝奉夫妇也对他不乏讥讽挖苦之举。

    一日月黑风高之际,这厮便铤而走险。逾墙而过,来到丝绸店后院之中,对那小娘子行那苟且之举。小娘子岂能从他,反抗之际,这厮失手而将那小娘子活活捂死。

    朝奉夫妇听着小娘子闺阁响动而来,又被心狠手辣的霍启贤一一手刃,做了这厮刀下之鬼……

    这十年间,霍启贤鞍前马后的为吕夷简奔波。不但为他打理买卖,销售一些不法所得。而且还替吕夷简做着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十年时间匆匆而过,心血都快耗干的霍启贤只是小有家财。比那些摆着摊贩的小户人家富裕不了多少。已经升迁为政事堂相公的吕夷简却对他越来越不待见了。

    霍启贤前两年也想着让吕夷简帮着自己,将那十年前的官司理顺,自己也好叶落归根。谁承想,吕夷简只是敷衍塞责了一番,那官司岂能了结?霍启贤罪大恶极,白日之梦岂能成真。

    其实霍启贤也早就明白,堂堂政事堂相公吕夷简如此行事,乃是为了拿住自己,好让他尽心尽力。但是整整十年而过,霍启贤还是牛马一般的奔走,既无驽马鲜衣,更无美宅美婢,这大大的令霍启贤不满。

    故而霍启贤这些日子以来,愈加觉得吕夷简并非好东家,暗暗的有了背主的心思。只不过那大胆的想法,眼下还处于萌芽的状态而已。

第一百零六章 为相公计

    绿衣大概是苏杭一代的人氏,故而那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也有着江南水乡那种婉约的秀气。大约自小是被泼皮之流拐卖到了东京。

    造化弄人,无依无靠,恰似无根浮萍一般的绿衣被命运无情的安排进了吕夷简府上,渐渐地年长之后,出落的如同芙蓉一般清新脱俗。

    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的吕夷简,看着绿衣那水灵灵的的模样,早早地便收入房中,侍候自己。

    绿衣心中极不情愿,奈何命苦若斯。于是对吕夷简也是真心相待,慢慢地原本清清秀秀的她,也迎合这吕夷简变得妩媚妖艳了许多。

    本是情真意切,真心实意的照拂。凭空却被严厉呵斥一番,怎不凄楚!

    绿衣一边擦拭着泪痕,一边走出了屋子,想到方才那番情景。不由得泪眼再次婆娑起来。

    月色之下,斗鸡眼霍启贤看着吕夷简的侍女妖娆的身姿,朦朦胧胧的走了出来,这就满脸欣喜的迎了上去。

    靠的近了,绿衣那白净的脸蛋,便看到那原本清澈的眸子被泪花覆盖着,扑簌扑簌地滚着泪珠儿。

    霍启贤大吃一惊道:“相公正烦心不是?”

    “好着哩!”绿云啜泣着说道:“正等着朝奉哩。快进去吧。”

    满心狐疑的霍启贤,暗咐道:“这还好哩。”只得忐忑不安地,小心翼翼的,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看见吕夷简背着手来,站在小轩窗前,不知是在仰望那朗朗皓月,还是在瞧着那娇滴滴的美人儿来。

    片刻凝神屏气之后,霍启贤对着一身上好蜀锦万字黑色长衫的吕夷简躬身长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说道:“启贤见过相公。愿相公三星高照,公侯万代。”

    吕夷简回过头来,脸上露着微微笑容,半眯着狭长的眼睛,那目光之中好似有一支见血封喉的箭朝着霍启贤射了过来。这让霍启贤不由得将身子后扯了小小半步。

    眼见霍启贤低着头,含着胸,用那令人生厌的斗鸡眼偷偷打量着自己。吕夷简长眉斜飞,狭长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忽而磔磔怪笑起来:

    “柳泼皮安然返京,而又别开生面的弄了个大市场的勾当。非但本相前番在柳家湾投下的钱帛打了水漂。再者鸾凤阁屡屡派人前来发难于本相,差事办成这样。你还有何面目来此?”

    霍启贤闻言战战兢兢,惶惶张张之中,略略定了下神来。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片刻之后,这才惊魂未定的说道:“启贤办事不力,让相公损失了家财,而又蒙受鸾凤阁尚美人之辱,本该以死谢罪。想到贱体魂归九泉,也是于事无补,对相公又有何益处?”

    吕夷简闻言扬指怒骂道:“你这厮早就该千刀万剐。而今害的本相财货血本无归,而又误本相大事。苟活偷生,难道还能有甚底用武之地不成?”

    霍启贤慢慢平息了神情,不卑不亢地言道:“为相公计,前番启贤备下四十万贯财帛,想着那柳泼皮与王家小娘子买了那许多的度假村,农家乐。那些勾当俱是入不敷出,岂能轻易盘活。不消一月光景,那厮亏损着抛售。到时候,小人再为相公低价收购,届时或转手,或另觅良法,操持他业。

    谁料得那大市场横空而来。大小商贾无不目瞪口呆。前番谋划已然成了白日之梦。就是那曹,潘几家也是如此,而非启贤一人将精心打理的勾当为柳泼皮做了嫁衣?”

    办砸了尚美人吩咐的差事,白白损失了许多钱帛。这厮却又是如此伶牙俐齿,极尽狡辩之能事。这厮原本也是勤勤恳恳,毕恭毕敬,今日反倒隐隐有忤逆之举。这让吕夷简不由得勃然大怒,“啪!”的拍了一下书案,也不顾摔的生疼的手来,破口大骂起来。

    “真是寡廉鲜耻之徒。怪不得在桑梓之地,做出那等骇人听闻的事来。本相好心收留于你,真是自作自受,徒呼奈何了……”

    闻听草堂之中传来了吕夷简歇斯底里的咆哮之身,绿衣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霍启贤静静的听着吕夷简大发雷霆,见骂完之后的吕夷简气喘吁吁的斜躺在那铺着狐裘的小榻上,绿衣伸出春笋尖尖的手儿来,摩挲着吕夷简的胸膛来。霍启贤这才安安静静的说道:“相公暂息雷霆之怒,且听启贤仔细道来。”

    吕夷简脸色发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绿衣瞪过眼来,秀眉紧蹙着,埋怨道:“朝奉还是回去吧,那事过两天再说也不迟的。”

    霍启贤看着那绿衣扑闪着泪花的目光,心中猛地竟然刺痛了一下,轻言轻笑的说道:“柳家湾公司股份一旦售卖,定然不日便会告罄。机不可失,良机一过,悔之晚矣。”

    吕夷简闻听此言,狭长的眼睛再次睁开。气若游丝的说道:“甚底公司,说来听听。”

    吕夷简言毕,这就扶着绿衣的肩膀颤颤巍巍的坐了起来。满是期待的目光便看向了霍启贤。

    霍启贤长舒一口气来,从怀中摸出那份坊间传言的《草案》抄本来,用双手捧着,递给了娇娆妖艳的绿衣手中。

    吕夷简双目紧紧的盯着绿衣手中的《草案》,一手捻起长髯,读着读着便露出了喜悦之色。看了看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霍启贤,开怀大笑,说道:“你倒是在用心办事。不过或是时运不济,又或者一着不慎,这才失了手的。本心还是不错的。”

    霍启贤闻听此言,看了看一旁的绿衣那俏脸上也再此变得娇滴滴的。于是嘿嘿的笑了起来,那双斗鸡眼又挤到鼻尾之处,洋洋得意的道:“柳泼皮确实颇有手段。坊间也传言其乃陶朱公复生,而眼下这当世范蠡拉起大旗,要与汴梁众商贾草创股份有限公司。一时之间,定然会门庭若市,启贤为相公筹办入股之事,原本有大利可图。不过启贤担心鸾凤阁那边,或是再发难于柳泼皮,此事便大可不妙了。”

    吕夷简闻言,狡黠地笑道:“鸾凤阁此时意在中宫。柳泼皮之事,恐怕无暇顾忌。你暂且替本相将损失掉的钱帛赚来,到时候应尚美人之吩咐,下了死手,他人岂能怀疑到本相的头上。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七章 绿衣

    皓月微微西斜,又有光晕如环笼罩其上。北斗熠熠生辉,而天河平分漫天繁星。

    草堂之外,吕府门前的大街上飘来几声更夫敲梆的声音,夜已经深了,吕夷简,霍启贤还在商议着入股之事。

    吕夷简兴致所起,便要与霍启贤浅酌对饮。绿衣闻言也颇为欣喜,红酥手,黄藤酒,捧在白瓷小盏之中,如蜜液一般。

    霍启贤的斗鸡眼再次集聚到鼻尾跟前,恭维着吕夷简道:“如此行事,一石二鸟。相公为官家理阴调阳,上解圣忧,下解黎明困苦,自是大宋擎天一柱。但相公在这买卖之上,亦是这般大开大合,高瞻远瞩,令启贤五体投地?”

    吕夷简闻听此言,颇为受用,扺掌大笑道:“想那柳云卿不过街头帮闲的泼皮而已。要不是天下俊杰,多为功名所累,做了刀笔之吏,岂能由他掠美。这厮为愚民所捧,竟然得了陶朱公复生的雅号。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竟然狂妄至此。”霍启贤暗道一句,又不敢打扰了吕夷简的,于是对着大言不惭,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要滔滔不绝的吕夷简说道:“相公之言有理。想那范蠡曾也是越国重臣,匡扶社稷之际,那三千越甲可吞吴,辞官归隐之后,泛舟五湖,顺带着就富可敌国了。以此来看,陶朱公也是相公这般人中龙凤,岂能是柳泼皮那般闲汉可比的。”

    霍启贤这一言,好似说出了吕夷简的心里话,于是这老儿狂狷的笑道:“以这《草案》来看,这股份有限公司做主之人,乃是持有股份最多着。而那厮赤贫乍福,不过能有几多钱帛,岂不是为曹,潘几家勋贵做了嫁衣。”

    “相公有所不知。”霍启贤,摸了摸鼻子,喟然叹息道:“柳泼皮初始竟然三辞三让,坚决不受那董事长一职哩。”

    吕夷简虽嘴上将柳云卿贬的一无是处。但闻听此言,生怕这股份有限公司主事者被他人所李代桃僵,如果那样的话,还怎底能轻易获利,于是他急切的问道:“后来怎样?”

    “相公万勿忧心。”霍启贤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据启贤安排的耳目言说,那曹,潘,石,慕容,王五家竟然为了柳泼皮出任董事长一职位,又不能违背了《草案》。只得将各家股份分让给了柳泼皮哩。好像有一百万贯哩。”

    “一百万贯!”吕夷简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

    绿衣眼见吕夷简此刻满脸通红,又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起来,急忙站起身来,匍匐在那小榻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可怜曹、潘、石、慕容、王五家中了柳泼皮的奸计还不自知哩。”吕夷简面色稍稍平静,转而满脸的不甘心地恨声说道。

    “据那耳目所言。”霍启贤满是狐疑地说道:“初始之际,曹,潘几家也大骂柳泼皮不要脸哩。据说柳泼皮一度拂袖而去,竟在柳府之上读起来《尚书》来,说是自此金盆洗手,不再插手货值之事,要一心读书,准备参加朝廷贡举哩。”

    “纯属惺惺作态!”吕夷简破口骂道。

    “启贤也是这般思虑的。不过曹,潘,石,慕容,王五家其后大约不顾身份,主事之人好似亲自前往那无忧居。三顾茅庐一般的,邀请那厮出任董事长一职。而柳泼皮竟然断然拒绝,愣是将那洋洋洒洒的《尚书》一一读完,这又提笔墨起《论语》来。”

    “这厮倒有定力。”吕夷简说道:“孺子可教,竖子养气之法已然有了心得。”

    霍启贤闻言,见吕夷简兴致颇高,于是接着说道:“其后,好似那王家大郎带头让了三十万贯的股份与柳泼皮,之后曹,潘,石,慕容四家纷纷解囊。凑足了一百万贯。这时候虽说柳泼皮持有的股份不是最多的,纵然与那《草案》所记载不附,但柳泼皮竟然就坡下驴的,出任了董事长一职。”

    吕夷简闻听此言,拍案而起,骂道:“好一个无耻之徒,可怜曹,潘,石,慕容四家,这是被王,柳二家给蒙骗了。竟然不自知。”

    “相公此言差矣!”霍启贤思虑着说道:“这般显而易见之事,那曹,潘,石,慕容四家岂能不知。只不过那王家与柳泼皮伙着买卖,赚下了金山银海。他们早就眼红不已,花上十万贯来,分让于柳泼皮,为的乃是他日之后,也能附其尾翼,也与王家一般骤然富裕起来。”

    吕夷简点了点头,对霍启贤说道:“此皆今日之事,你能打听的这般仔细,也是用了心思的。”

    吕夷简说着,又想起方才这厮那伶牙俐齿,忤逆着顶撞自己的情形。觉得是要敲打敲打一番,这又神神秘秘的说道:“寿州来信,说淮南西路提刑官人下了严斥,说是要再次审理一路命案哩。本相已经向那提刑司打过招呼,就将你那卷宗藏匿了起来。”

    每当吕夷简有重要之事,让自己奔波的时候,总会提及这十年前的官司,霍启贤心中有底,也只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说道:“谢过相公大恩大德,启贤无以为报,唯有好生做事,为相公分忧,来生结草衔环,为奴为婢……”

    霍启贤今日虽然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但吕夷简听来,怎底就感觉这般油嘴滑舌哩?这厮一边说着,一边那斗鸡眼还瞥着绿衣斟酒而伸出来的尖尖春笋。这让吕夷简看在眼中,心中便计议起来,“这厮为我奔波十年之久,虽然不说劳苦功高。但以后还是要倚重的,也该给他些甜头了。”

    吕夷简思虑一阵,不竟也看向了绿衣。又心道:“这女子是那阎文应自教坊司弄来的。如此姿色,卖于青楼,也不过一二百贯而已。这斗鸡眼的霍启贤可稀罕的紧哩。”

    吕夷简这般想着,看着绿衣笑眯眯的说道:“本相老迈,绿衣正是豆蔻年华。老夫力不从心,真是暴殄天物。而启贤正值壮年,岂可中馈乏人。不如今日就随启贤去了吧!”

    绿衣闻言,先是愣了愣,俄而眼泪扑簌扑簌的留了下来,栽倒在地,呜呜咽咽的说道:“相公不可。”

    霍启贤闻言喜上眉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喜不自禁的而言之凿凿的说道:“相公厚爱,启贤没齿难忘。想那柳云卿何其精明,却弄了这《草案》而作茧自缚。启贤愿投桃报李,为相公谋划,将曹,潘四家及王柳二家的股份悉数巧取而来,献于相公。”

    闻听此言,吕夷简捻须微笑,说道:“甚好,甚好!”竟不再愿意看上那哭的梨花带雨的绿衣一眼。

第一百零八章 雪压梅花

    月华如水,倾斜在皑皑白雪之下,纵然午夜之时,也亮晃晃地仿佛拂晓之际一般。

    踩着满地碎玉咯吱作响,霍启贤兴奋之情无以言表,欢快的口诵那诗经绿衣之篇曰:“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踽踽而行的绿衣忧心忡忡的,不远不近的斜跨着一个小小的兰花包袱。泪眼蒙蒙的看着身侧摇头晃脑,兴奋雀跃的霍启贤手舞足蹈,心中生出无限的悲凉。

    诗经绿衣一篇原本古人怀念亡妻之篇。霍启贤不学无术,岂能得知绿衣二字背后的故事。吕夷简为自己取了如此名字,绿衣初始还以为老贼是真的在乎自己,于是他尽心侍奉,谁知今日弃之如敝履,就这般似物件一般的打赏于下人,怎底就凉薄至此?

    霍启贤吟诵毕,便用那斗鸡眼直勾勾的盯着绿衣,那一双长着黝黑长毛的大手也伸了过来。绿衣看着鬼魅一般,张牙舞爪的霍启贤急不可耐的模样,从后背生出一股凉意,颤抖着牙冠,瑟瑟的说道:“朝奉不是有贤妻在家,何故……何故再带绿衣回去哩。”

    命运如此,岂能怎样。心性淡薄的绿衣原本与世无争。自小糊里糊涂的进了教坊司,一众姐妹自是极尽魅上惑主之能事,更有甚者祈求月老牵线,得到官家几滴雨露恩泽,甚至于做才人,美人,昭仪而至嫔妃。而绿衣为求早日逃离那妓馆一般,专为风月而设的教坊司,纵然做那农家小女,也是她魂牵梦绕,日日憧憬着的,远不可求的希望罢了。

    而今眼看着霍启贤那令人生厌的目光,此刻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又能怎样,只不过能推脱一时就算一时罢了。霍启贤闻听绿衣之言,却满是得意的说道:“流年不利,为相公办咂了事情,而又做亏了买卖。启贤好叫相公埋怨,又无一二贯钱帛打赏下来,启贤几欲有了断炊之危。而那黄脸婆却日**迫,启贤一气之下将她卖于曲院街的瓦肆之中做厨娘了。”

    如此伤风败俗,道德败坏之举,被霍启贤这般从从容容的说了出来,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反而是一脸的豪气。绿衣闻听此言,并没有如同霍启贤预料的那般释怀起来,反而愈加的忧心忡忡的起来,那看着霍启贤的目光,仿佛看到得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恰似正望着一团正在发臭生蛆的臭肉一样。

    霍启贤其貌不扬,却是色中恶鬼。一旦吕夷简有所赏赐下来,便开始流连于青楼楚馆,勾栏瓦厮。挥霍一空。前番能够卖掉结发之妻,以后又怎能不会卖掉绿衣哩。

    绿衣无可奈何的被霍启贤牵着手儿来,心事重重的在满地积雪的汴河大堤上走着。也思虑过怎底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但那霍启贤好似看穿了绿衣的心思一般,紧紧的攥着那手儿来。

    汴水悠悠而流,听闻一直往东而去,汇入淮水,泗水,流到瓜州古渡口,绿衣想着继续过长江,入京口,沿着江南运河一直向南,再绕着太湖转一个圈儿来,也就到了那儿时记忆中的吴中家乡了。不知道爹娘还好吗?

    霍启贤的家位于春明坊一带,走过观音院桥也就不远了。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屋中一片狼藉,倒是墙角的几支老梅正在怒放,老虬枝老杆上压着厚厚的积雪,但却丝毫不弯曲,怒放着嫣红嫣红的花蕊,有着一股迎难而上的味道,好似要坚强的与寒风凛冽的天气抗争一般。

    寒梅尚且如此,绿衣何惧风霜。于是她硬着头皮,决定继续忍辱负重,说不定还有重回家乡,看上一年日思夜想的爷娘一眼的日子哩。

    ……

    离着天亮尚早,月亮已经落入那汴河之中。漫天繁星依旧灿烂,映照着厚厚的积雪,天地一片朦朦胧胧,隐隐绰绰。

    霍启贤不情不愿的起了一个大早,本想着天亮才前往柳家湾,为吕夷简购买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份。吕夷简的那些钱帛就在潘楼街的店铺当中,为了防范自己监守自盗,吕夷简专门雇了账房在管着那钱帛。想到这里,霍启贤不由的怒火中烧,往地上啐了一嘴。

    好在昨晚上他又在绿衣的包袱之中,搜刮出来的一二十贯的酒引来。另外还有一枚古朴的玉佩,这玉佩成色极好,像是两汉之物,故而他想着在东华门外的鬼市子那边买上一个好价钱,脱手之后,自己也在那股份有限公司插上一脚来。

    面如死灰的绿衣见这厮拿起了那枚玉佩,要知道这是自己的母亲为自己亲自戴上的。当时就连那人贩子都没有发现出来。一直都是贴身之物,就挂在胸口那里。

    昨天晚上,绿衣就怕这霍启贤看到玉佩生出什么歹意,故而她偷偷的掖在了包袱之中。谁承想,这厮不但翻遍了自己的身体,也还翻遍那行礼来。

    眼看着家乡留下的一点念想也被这厮装在了身上,绿衣情急之下,扑了上去,抢夺起来。

    “啪!”

    霍启贤狠狠的打下来一个耳光,看着晕头转向,跌跌撞撞的倒在肮脏的地面上的,已经嘴角流出鲜血的绿衣,眼中那还再有昨晚那般怜香惜玉的神色,朝着绿衣啐了一嘴,又恶狠狠的骂道:“贱人!”

    霍启贤原本想着就这般出门而去,转而又看到绿衣不胜凄楚的模样,害怕她一时想不开来,寻了短见。故而又催促着,大骂着,带上了绿衣。

    即将拂晓的时节,天冷的厉害。北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如同刀子似得,绿衣那原本粉嫩粉嫩的脸儿,被懂得通红通红的,扑簌簌的泪珠儿,在那翘挺挺的鼻儿两侧,结了两行冰渣。

    原本婀娜小蛮潘鬓沈腰的娇滴滴的美人儿,此刻变得神彩全无,行尸走肉一般,令霍启贤好不气恼,将那斗鸡眼挣得大大的,怒骂道:“把你那尿水子擦掉,俺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绿衣闻言,不由得又是泪如雨下,此刻万念俱灰的她,又怎能拿出一副顾盼生姿,风姿绰约的神情来,好叫霍启贤风风光光,被他人所羡慕呢?

第一百零九章 演戏

    东方微微发白,一片朦胧之中。位于东华门外,马行街东侧的西榆林巷之中,鬼市子里面已经人头攒动了起来。虽然大雪漫道,比往日自然是萧条了许多,但那人来人往的情形,也是热闹喧哗。

    怀揣着来历不明,又或是假假真真的奇珍异宝的人们,有的带着大大的斗笠,将脸面遮盖起来,生怕他人看到自己的面目来。有的穿着华丽丽的长衫,戴着折耳幞头,一副衙内公子的装扮,生怕别人看低了自己的身份,转而看轻了自己带了的东西。

    别看霍启贤其貌不扬,为人也令人不齿。但却是这买卖行中的翘楚,故而那吕夷简这才一边鄙视,一边又不得倚重他来。要在这鬼市子上提起霍启贤的大号来,可谓大名鼎鼎。乃是这些肩客帮闲之中的翘楚了。

    由于常来常往,故而霍启贤并不将自己遮掩起来。一路上见绿衣无法再光鲜妖冶起来,霍启贤也就置之不理。看着绿衣那让人不胜怜惜的可怜模样,他那双斗鸡眼儿滴溜溜地转着,嘴角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神色。

    霍启贤微微扯着脖子,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身后,面如死灰的绿衣,穿过那三三两两的小声嘀咕着商议的掮客们。这些人借着浓浓的暮色,见到衣饰华丽丽的霍启贤与绿衣走过,装作不经意的露出那“宝物”冰山一角来。

    霍启贤此刻脸上挂着微微笑容,并不理会那些掮客。来到一座三间门脸的店铺门口,就见那厚厚的门帘儿缝隙之中,已然露出了熹微的灯光。

    挑帘而入,绿衣眼见店内摆着七八张桌子,大多空着。只有几张边上坐着三三两两的男子。见霍启贤带着自己进来,那些人纷纷瞩目,用那审视物件一般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自己来,绿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眼见一身穿黑色暗纹锦袍的,用蓝色头巾裹着发髻的男子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绿衣不由得连连后退。

    那男子将绿衣浑身打量了一遍,这才对着霍启贤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了神神秘秘的笑容,轻声言语道:“应该不是雏儿吧。哪里来的,没有官府跟着的尾巴?出价几何?”

    原来这男子还真的把绿衣当成了货物,这一连几个问题抛出来,坐着的汉子们纷纷凑了上来。就在绿衣大惊失色的时候,霍启贤骂道:“想甚哩?这是远房侄女,家中生了变故,因此投奔俺来的。此时天色还早,屋中漆黑,娃又怕黑。俺也是无可奈何,就带着她了。看来今日还得卖个丫鬟给她作伴哩。你老兄可要替俺留意哦。”

    “好说,好说。”那人闻言,才知原来不是买这小娘子来的。也就觉得索然无味,重新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众人也都摇着头,低头端起了面前酒盏,慢慢自斟自饮着,等着生意。

    霍启贤带着绿衣坐到门口的一张桌子上,也有茶博士过来斟酒倒茶。霍启贤大大方方的从怀中摸出一串枚铜钱,扔到了一旁。对那茶博士说道:“俺侄女眼下虽然落难,但也是曾是朱门大户里的闺阁。一时间吃不惯这粗茶淡酒,就劳烦茶博士去那早开的摊贩上,买些可口的东西吧。”

    霍启贤满嘴的谎话,先是要买丫鬟,这会儿又要给侄女买可口的食物,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回头再打量绿衣,见她竟然穿着上好的流彩暗花云锦的褙子,下身又是紫绡百蝶穿花裙,外罩着刻丝泥金如意云纹缎子披风……

    再看那身段也是楚楚动人,模样煞是标致。只不过神情落寞,原本莺惭燕妒的小脸似小花猫一般,朗朗星眼还含着泪花。想是真的家境骤变,以至于流落他乡,投奔了这不靠谱的叔叔。

    霍启贤装作不经意的抬头看看对面而坐的绿衣,见众人看着绿衣,无不露出了唏嘘不已的神色。这才拿出那枚玉佩,悄悄的把玩起来。

    那正伤心着的绿衣,见到的玉佩,目光一喜。转而慌慌张张的扑通在地,歇斯底里的哭着,哽咽不能成言。

    霍启贤装作无可奈何,而语重心长地说道:“侄女啊,你叔我此刻正走着背字。咱爷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只有将它买了,一解燃眉之急哩。”

    绿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玉佩,鬼使神差的,仿佛真的在配合霍启贤演戏一般,大声哭着,泪珠儿刷刷的直流,言道:“这是奴家唯一的念想了。求你不要把它买了。奴奴那兰花包袱之中不是还有一二百贯钱帛吗?也能维持一半年柴米了。”

    “一二百贯过活一半年!”霍启贤面露愧色,说道:“那是柴门小户过得日子,你以前锦衣玉食的,怎底忍受哩。这玉佩虽是汉时宝物,但对你我此刻又有何用。只好将它买了,也好买一个丫鬟,给你作伴呐!”

    “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的。奴自己有手有脚,要丫鬟作甚哩?”

    ……

    霍启贤是在演戏,耍着诡计,而绿衣却是本色出演,她哭的情真意切。这让众人不由得不信以为真。

    就在绿衣无可奈何的,有气无力的坐在冰冷的地上低声抽泣之时。几个眼露精光之人,笑呵呵的凑了上来。

    “听兄台之言,可是要卖此玉佩。”

    “正是。”霍启贤看都不看那人一脸道:“此乃汉时之物,乃当是公主之物也未可知?”

    “兄台说笑。想那公主之物,还不早就那些被那些爵高位显之人收藏于宝阁,准备流传于子孙了。岂能轻易示人?”

    霍启贤闻听此言,这才转过头来,用目光注视了身体因抽泣而暗暗一抖的绿衣而说道:“此物就是从那朱门大户流传而来的哩。”

    那人寻着霍启贤那目光,往绿衣身上瞧了瞧,觉得此女子真的气质不凡,自与寻常人家的闺女大有不同。于是那看着玉佩的目光愈加的明亮起来,射出了一道精光。

    “可否让某把玩把玩?”

    “此乃宝物,兄台小心则个!”

    ……

    最后,霍启贤把这不过价值两三百贯的东西,愣是卖了两千贯的天价!

第一百一十章 购股份(一)

    霍启贤带着绿衣,步履匆匆的走出了鬼市子。此时晨光熹微,渐渐的东方一片火红。东华门一带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刚散早朝,紫袍玉带的官人自红墙金瓦,雕刻着龙凤图案,敞开着拳头大的铜钉的朱漆门中鱼贯而出。

    迎接自家官人的车马,轿夫,小厮们乌泱泱的将宽阔的马行街围得水泄不通。纷纷朝着那东华门扯着脖子眺望着,仿佛柳云卿曾生活的那个年代幼儿园放学的光景。

    也有那些脑子不太灵光的,或者经验丰富的随从们,还坐在街边小摊上喝着羊肉汤。霍启贤便在这熙熙攘攘的东华门门外,美美的吃着羊杂碎。绿衣看着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羊汤,没有丝毫的食欲,眼帘微微红肿着独自伤心。

    大约辰时三刻,红日挂在东边的天空之中,映照着白茫茫的大地。霍启贤与绿衣乘坐一艘乌蓬大船,与十多名衣饰华贵之人来到了柳家湾码头。

    上岸便是那天天农家乐。一年来,柳家湾的繁华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悄悄冒了出来,不知不觉地已经成了汴京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绿衣虽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门丫鬟,也对这柳小乙的传说早有耳闻。

    此刻绿衣举目四望,只见那充满了稼墙意味的大院敞开着山门,在那篱笆围着的青石小路上,点缀着茅草凉亭之中,站满了长衫丝巾之人。

    那官道上车马逶迤不绝,沿河道路上行人如织,或荷担而行,或骑马疾走;也有那七八头牛拉着的太平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更有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之声。时而马惊,马夫吆喝连连,佳人尖叫不断……一副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的光景。

    河道之上,船帆如云。十丈之巨的船只逶迤不决,一一缓缓而行,向西而去。纵然寒冬腊月,也有裸露着胸膛的纤夫们喊着号子。

    不远处,一座座青砖黑瓦的大院矗立在榆柳丛中,露出那雕漆绘彩的高大屋脊来。声音之嘈杂,与那大相国寺万姓交易的市场几无分别。

    绿衣初次到来,自然满是好奇。而霍启贤对这柳家湾的光景就再也熟悉不过了,纵然在柳家湾栽了跟头,但他却莫名喜欢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在霍启贤的眼中,柳家湾不同于潘楼街,榆林巷口。同样是做着大笔交易,但柳家湾却另有一种勃勃生机,让霍启贤沉迷其中。今日专门为股份之事而来,他颇有些成竹在胸的良好感觉。

    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抛售股份的“海报”在偌大的汴京城中,张贴的比比皆是。就连霍启贤那位于果子巷小院的门口,竟然也张贴了一张,故而此时已经传遍了整个汴梁城,不需要霍启贤与那安插的耳目接头,一切已经掌握。

    早知那股份公司便在天天天天农家乐抛售股份,霍启贤也早就知道此时已经广而告之。那不但四处张贴“海报”,另外还雇佣了好多曲院街的花魁娘子们,一边歌舞,一边发着“传单”。如此大张旗鼓,定然会万人空巷。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眼见此时农家乐之中的光景令霍启贤仍然令他目瞪口呆。

    在那些薄粉敷面,颜如渥丹的盛装美人娇滴滴的招呼之下,霍启贤一边猜测着她们是来自曲院街,还是鸡儿巷,一边耐心的站在长长的长队后面。

    大约等了足足又半个时辰,在这寒冬时节,好在有那些美人儿陪着笑脸,霍启贤倒也毫不急躁。在一清眸流盼,含情凝睇而桃羞李让的小娘子勾人的眼目指引下,霍启贤走进了农家乐后院的一个大包厢之中。

    迷迷呼呼的,大约记得这包厢煞是宽大,大约唤作“醉月轩”。花魁娘子挑帘而人,在这简约而雅致的包厢之中,珠帘两侧的光景便跃入那双斗鸡眼眼底。

    临门一侧摆着巨案,十七八个账房先生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清点着那一沓子,一沓子的酒醋盐茶的引子来。也有壮汉搬着一一箱子,一箱子的铜钱。包箱之中另设小门,霍启贤看着那些壮汉将箱子自那小门搬了出去,那小门外面有牛叫声,定然早有车马等着运载了。

    “这不是霍朝奉们,你家衙内在此,怎底不来见礼。”

    霍启贤正在打量此中情形,耳畔却响起了曹佾曹衙内那中气十足的喝喊之声。急忙回头而视,那双斗鸡眼滴溜溜的望着那珠帘背后的光景。

    只见里面摆着一张大桌,桌上无非玉液好酒,盛在磁州出产的白釉酒盏之中。几盘菜肴飘着香味。桌边五把乌木交椅。正中端坐着的,青衫幞头,神情自若的不是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柳小乙还有谁人。

    曹佾,潘寿,石爵,慕容钰四个衙内一身锦袍玉带,金冠玉簪,列坐在那泼皮两侧。四衙内身侧各侍立一位绝色佳人来。自然是那相好的陈娇娇,白媚儿几人了。

    那泼皮居中而坐,身侧虽然无佳人簇拥着,衣饰比四衙内简谱了一些。但四衙内对他的奉承之意,已然清清楚楚。而他面带微笑,却不怒自威,俨然一副顾盼自雄的模样了。

    “多日不见,衙内们一切可好!”霍启贤佝偻着身子,挑帘而人,作揖着满脸谄媚的笑着,又说道:“柳大官人安否?”

    柳云卿脸上已经露出鄙视之意,仍然笑眯眯的说道:“自那日在路上寒暄片言,匆匆一别。朝奉竟然不来走动,好叫小生懊悔当日口吐不敬之言。今日朝奉来此相见,小生这才释怀了许多。”

    “那是大官人点拨教诲。俺怎敢以怨报德,而记恨于大官人,以至于断了来往,绝了交情哩。”

    就在柳云卿与霍启贤寒暄之际,曹佾眼光憋见珠帘后面的绿衣来,见她姿色天然,艳艳一绝。不竟目光一亮,插嘴说道:“老霍那是令嫒吧,诸位叔父在此,怎底不来见礼?”

    霍启贤闻言,愣了一下。寻着那目光就看见了绿衣瘦瘦弱弱的身影,连忙解释道:“俺命苦,前妻并无所出。她并非小女,乃是俺新娶的娘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购股份(二)

    “啊?”

    四衙内惊讶着异口同声的叫嚷一句。慕容钰在白媚儿那酸溜溜的目光当中,又言道:“既然是启贤内人,我等不比旁人。就不要避嫌了,进屋坐坐也好哩。”

    霍启贤闻言,却是毫不在意,朝着绿衣喝喊道:“还不过来见过大官人与众衙内,躲在那里装甚底良家妇女?”

    绿衣闻言,只得踽踽而来。伸出纤纤素手,挑过帘儿来,露出一张般般入画,不胜凄凄的脸儿来。四衙内先是将身子往前倾来一下,又看着绿衣轻移莲步,显出那潘鬓沈腰来,四衙内更是啧啧称奇。

    白媚儿在慕容钰的肩头狠狠的掐了一下,慕容钰回过神来,呵斥着霍启贤道:“你这厮倒是有福,如此佳人岂能大呼小叫,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你这般粗声大气的呼喊,小心把她吹跑了啊!”

    霍启贤也不接那话儿来,再次呵斥绿衣道:“还不行礼。”

    绿衣闻言,只得侧身福了三福,举动之间,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潘寿看她那柔弱的模样,竟然担心她一福不起,倒在地上。嗤嗤的看着,双手不由得伸在虚空,好似要把绿衣扶起一般。

    柳云卿见她一副凄楚伤心的模样,不由得对霍启贤又鄙夷起来。又听那石爵问道:“不知年方几何?”

    “都有十八了。年龄是大了些,不过名字起的倒文雅,唤作绿衣的。”霍启贤眼见众衙内被绿衣的美色所动,颇为自豪的说道。

    “绿衣!”曹佾沉吟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启贤你应该给她置办一套黄裳哩。”

    “衙内高才。”霍启贤那双斗鸡眼挤到鼻尾之处,笑着说道:“黄裳!好是好哩,就怕犯了忌讳。”

    “还是启贤想得周到。”柳云卿看着四个衙内又耍起宝来,也是兴致颇高,逗着说道:“诗经之绿衣一篇,乃是古人思念亡妻而来。朝奉为续弦之妻取了这般名字,可谓重情之人哩。”

    闻听柳云卿此言,石爵先是一怔,俄而捧腹大笑,说道:“小乙有所不知,启贤他把前妻卖了,并不是驾鹤了。”

    霍启贤闻言大囧,四衙内纷纷狂笑,陈娇娇,白媚儿四位无不掩口而笑。就是那原本郁郁寡欢的绿衣也“噗嗤”笑了出来。

    霍启贤红着脸,不敢对曹佾等人怎样,恼恨之余,呵斥那绿衣道:“找打不是!”

    绿衣闻言,颤抖着站到了一旁。

    白白耽误了许多功夫,柳云卿懒得再与这厮斗嘴,故而明知故问道:“朝奉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了股份有限公司股份而来。”霍启贤满脸谄媚的说道。

    “哦?”曹佾故作惊讶而说道:“那钱帛可带着!”

    “数十万贯的钱帛岂敢带在身上,在那博雅轩交割可好?”

    “慢着!”柳云卿问道:“朝奉难道不知,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再次抛售股份,每人只能购买一股吗?”

    此事那《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章程》早有规定。之所以有如此奇葩的规定,一者是为了让更多的商户与公司有利益联系,也好抵制一些变数,要知道这是封建社会,若柳,王,曹潘等五家真的富可敌国,几于朝廷三司分庭抗礼,岂能长久?而持股之人多至五千之多,朝廷自然也会投鼠忌器的。

    二者汴梁商贾鱼龙混杂,有些人柳云卿要团结,而有些人柳云卿要拒之门外,比如那有着前仇旧恨的尚美人,吕夷简之流,柳云卿又怎能与彼辈同流合,又怎会让此辈持有大笔股份哩?

    之所以那海报之中没有言明每人只能持有一股之事,也是为了这汴梁商海之中的暗流涌动而已。如此以来,谁家资金雄厚,便可一目了然了。待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兴隆之后,股价大涨,那时候再吸收彼辈手中闲置资金,也不嫌迟。

    霍启贤闻听曹佾之言,大惊失色,好像晴天打了一个霹雳一般,颤颤巍巍的跌倒在地,神情呆滞,如丧考妣一般。

    今日自然也有许多商贾携带大批钱帛而来,得知每人只能购买一股股份之后,也只得购买一股,大失所望而归。但霍启贤如此神情,自然有悖常理。这让柳云卿又不由得疑惑起来。

    虽然霍启贤这厮为吕夷简门下走狗之事,柳云卿早有耳闻,但那也是隐隐约约的猜测而言。今日这厮如此反常,也就愈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不过前番柳云卿已经将这厮敲打一次,为了做到那打草而不惊蛇的目的。柳云卿只得装作不知,而言道:“朝奉何必如此?若有闲钱,投资的地方何其多也,为何就咬住股份公司不放哩?”

    “大官人有所不知。”霍启贤刚要解释,这就想起吕夷简逼迫甚急之语,岂可轻易说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大官人乃陶朱公复生。度假村,农家乐之时横空而来,启贤不自量力,意欲与日月争辉,东施效颦。落了个血本无归的局面。幸而听闻大官人携众衙内草创股份有限公司,故而满怀希望而来,谁知却有这般规矩哩。”

    霍启贤不胜凄楚着,渐渐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对曹佾几个衙内言道:“横竖这股份会卖于他人,那卖于启贤又有何妨?还请衙内们成全则个?”

    这四个活宝,也早知霍启贤是吕夷简门下走狗。昔日虽略有交情,不过今日岂可得罪于柳云卿,故而曹佾率先说道:“启贤呐,你倒底还是不明白这股份有限公司。要是没有了每人只能购买一股的规定,那还谈何有限股份公司哩,岂不是无限股份公司?”

    这般奇葩解释,纵使机智如柳云卿者,一时也想不出来。柳云卿听后微微一笑,向曹佾偷去了赞许的目光。

    曹佾大受鼓舞,将霍启贤从地上搀扶起来,说道:“不过这柳家湾公司前途无量。启贤就是买上一股上来,他日也会变成摇钱树,聚宝盆的。”

    霍启贤得知此事已经毫无补救之法。股份公司草创之事,乃是汴梁热议,想必那股份限购之事,自然也会闹得满城皆知,吕夷简自然是瞒不住的。

    霍启贤一面想着如何应付吕夷简,一面又满怀希望的给自己买了一股股份。待他再为绿衣办理的时候,却被拒之门外。方知这限购之策煞是严格,岂是一人持有一股,乃是一家才持一股哩。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绿衣之死

    太阳微微西斜之际,积雪渐渐笑容。粉墙朱户的汴京城中,一路水渍。雪水自那青瓦之间涓涓流淌,自那滴水瓦上落了下来,初始还是点点滴滴,后来便形成粗大的水线,最终流入了那纵横交错的道路两侧明渠暗沟之中,而后又一路奔流,流进了汴河,五河,蔡河等河道之中。

    霍启贤惴惴不安的走在西水门一带,心中忐忑不安的他低着头,神情颓废的匆匆而行,就连那大片大片的水渍也不避开一些。于是那黑色的蜀锦直裰上已经是大片大片地污渍,一双缎面丝履更是被泥巴裹住了脚面。狼狈至此,与清早间判若两人。

    来到吕府门口。这才与前次不同,那管家老吕看到霍启贤远远地走了过来,这就一把扯住他的衣衫,叱责道:“朝奉这般姗姗而来来,好让相公等得心焦。”

    不由霍启贤分说,这就拉拉扯扯着,仿佛生怕霍启贤要逃之夭夭一样,催促着他往庭院深深之处而去。刚刚跨过门槛,那门子便将厚重的大门结结实实的关了起来,而且又把那门闩别了上来。

    见到如此光景,霍启贤愈加地惴惴不安,硬着头皮,迈开那好似有千斤之重的双腿,颤颤巍巍的走在那并不陌生的抄手游廊之上,穿过二门,走过一片摇曳着的翠篁,看到那高高的马头墙上挖着的月洞门之时,霍启贤的不由得心乱如麻。

    绿衣不在。一个与绿衣年纪仿佛,好像更加妖娆一些的女人领着霍启贤挑帘而入。吕夷简就坐在那草堂之中的小榻上,霍启贤一露头,还未来的及作揖行礼,吕夷简便急不可耐的问道:“传闻那股份有限公司还有章程,甚底每人只能购买一股股子。不知启贤可将此事办妥否?”

    霍启贤闻言,上牙撞着下牙,诺诺不能陈言之际,那新来的女人已经奉上茶来。就在吕夷简的示意之下,霍启贤惶惶张张地走了过去,与吕夷简相对而坐了少半个屁股,挺着腰身,尽量要自己看着恭敬一些。

    捧起茶盏来,双手颤抖着之际,那茶盏掉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新来的女人正要擦拭。吕夷简夷简拍案而起。

    是的,见到霍启贤这般狼狈模样,聪明若吕夷简已经知道此事大概休矣!又见他那慌慌张张的神色,竟然连茶盏都端不稳,定然是又将差事办咂了。

    盛怒之下的吕夷简,大袖一挥,又将另外一只茶盏也摔了个粉碎,泼的那新来的女人满脸都是,烫的那女人哇哇大叫。

    吕夷简咆哮道:“些许热茶,怎底就烫死你呐!”

    女人自然是止住了哭声,忍者疼痛,眼里噙满了泪花。躲得远远的站到一边。

    真正的雷霆之怒,还没有降临到霍启贤的头上,这厮已经大汗淋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悲切的说道:“柳泼皮就是启贤与相公的克星呐!”

    吕夷简闻言,怒目如电,咬牙切齿地说道:“分明是你这厮无能,休要为那泼皮脸上贴金。本相的克星是那宫中郭皇后,是那昭文馆大学士李平章李相公,还轮不到那小小泼皮哩。”

    “启贤糊涂。那柳泼皮在相公面前自然不值一提,流萤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不寒而栗的霍启贤此刻也还记得拍马屁,接着又说道:“相公明鉴,以前启贤为相公办事颇为顺利。而自今年以来,但凡有柳泼皮插手之处,启贤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载跟头了。”

    “柳泼皮!”吕夷简闻言又咬牙切齿起来,那看着霍启贤的目光倒没有那般恐怖了。

    霍启贤成功的将祸水引到了柳云卿的头上,那双斗鸡眼滴溜溜的乱转着,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又继续引导着吕夷简的注意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从牙缝挤出话来:“要不启贤再觅道上好汉……”

    霍启贤言及于此,狐疑的望向了一边惊魂未定的女子。吕夷简看他如此模样,一屁股坐到那小榻之上,言道:“黄裳与绿衣一般无二,不是外人。不过暗杀之事暂且罢手。鸾凤阁那边不日就有大的动静,待郭皇后恶了官家之后,本相便无暇顾忌此事。”

    “那就让那柳泼皮再逍遥几天。”霍启贤不无喜色的说道。

    吕夷简此时,才记得要呵斥霍启贤一番,不过这时候,那怒气凭空少了六七分来。

    霍启贤点头哈腰,磕头奉承着,听了好一通谩骂之后。心中正在得意之际。又听那吕夷简声色俱厉地说道:“昨日本相念你劳苦多日,今日也有大事办成。故而才把绿衣送去服侍于你,但今日寸功未立,已得娇妻,如此赏罚不明,岂不是乱了章法?”

    霍启贤闻言,心中大惊,诚惶诚恐地说道:“绿衣已为启贤之妻,乃是相公厚恩。启贤唯有小心做事,他日报答相公了。”

    “此事毕竟草率了些,本相如此行事,以后如何驾驭阖府奴仆。”吕夷简说着,合上了狭长的眼睛,缓缓的在那小榻上躺了下去,唤作黄裳的侍女匆匆而来,为吕夷简盖上了裘被。

    吕夷简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霍启贤却得知此事断然再无回环之地。心中嘀咕道:“绿衣已经在自己家中留了一夜。岂能再进相府。那小娘子虽好,但岂能不听这厮之言。横竖那小娘子颇有姿色,卖到那曲院街的勾栏之中,还能丛中取些过手的小钱来。”

    霍启贤定下注意,这就叹了一口气,一脸恭敬地说道:“那启贤便把她卖于鸡儿巷那边了。”

    “不可!”吕夷简闻听此言,闭目养神地他慢悠悠的的说道:“你我之间的那些机密之事,绿衣无有不知,一旦她脱离你我之手,还不得出甚地节外之枝哩。”

    霍启贤闻言,糊涂了起来,心念道:“卖于青楼不行,那还要让绿衣再入相府吗?这样一来,俺可就有麻烦了。那小娘子被自己狠狠的教训过,要是她以后得势,岂能放过俺哩?”

    “既然如此,那就让绿衣在相府上洒扫庭院,浣洗衣物?”霍启贤惴惴不安的问道。

    “放屁!”斜躺着的吕夷简闻言,猛地睁开那狭长的眼见,骂道:“出了门子的女人,岂能再回来?”

    “厄!”呆在自己家中不行,送回来也不行。霍启贤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愣,惊愕了一下,这就说道:“启贤明白了。”

    ……

    是夜,绿衣不慎落水而忘,享年一十八岁。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赵祯

    一连三日暖阳曝晒,残雪消尽。这日阳光分外明媚,一场大雪使得空气湿润不少,大宋天子赵祯多日的咳嗽也好了许多。年仅二十三岁的他,看上去远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体态修长而瘦弱,脸色白中微微带黄,眼脸微微浮肿着。

    垂拱殿里举行的常朝刚散,绯红官袍的吕夷简,李迪,王曾,王德勇,孔道辅等众臣山呼完毕,自那大殿门口鱼贯而出。官家赵祯在大太监阎文应的簇拥下自殿后而出。

    又因为今日乃是常朝,与昨日在紫宸殿举行的朔望朝不同。故而官家赵祯只是寻常装扮,戴着黑色的折耳幞头,穿着鲜红的宽大广袖的长衫,腰系玉带,也有一番青年人的勃勃朝气,显得玉树临风,儒雅而文质彬彬。

    自三月章献明肃太后山崩以后,少年天子好比猛兽脱了了牢笼。洋溢着一股奋发之气。但数月光阴匆匆而过,竟然也并无大事做成,秋来淮南两路又遭蝗虫过境,田地几乎颗粒无首。朝中群臣聒噪,纷争不休。

    初始的那股奋发之气,在官家赵祯身上也就渐渐消散。那进取之心也就淡了下拉。这时候,赵祯这才明白万几之重,大娘娘先太后真是女中尧舜。而自己以九五之尊,不知何日才能做得与大娘娘仿佛。

    好在太后已去,终于没有人再来干涉自己的爱情了。也算给了他孤独的心灵一份慰籍。

    早年赵祯属意一王氏女子,恨不能弃了天子之位,与那出水芙蓉一般,娇柔可心的王妹妹双宿双飞。

    而太后刘娥却要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了一对孤苦无依的情侣。声称,王氏女儿过于妖媚惑主,乃是妲姬,褒姒,妹喜之流的红颜祸水,故而不是官家良配。

    太后刘娥前脚将赵祯心爱的王妹妹赶出宫去,后脚她那侄子便将王妹妹迎娶为妻。好不叫赵祯恼恨。

    而后大娘娘刘娥又亲自选了圣人,也就是此刻的郭皇后。郭氏倒也知书达理,虽远比不上王妹妹那般楚楚动人,但也算是中上之姿色。

    但赵祯恼恨大娘娘,将一腔愤懑全都抛在了郭皇后的身上。于是那过皇后纵然温情脉脉,又岂能得到赵祯的垂怜哩。

    太后大行,血气方刚的少年天子失了约束,教坊司之人整日围在身边,也就顺理成章。而那尚美人,杨美人便是此中翘楚,短短地几个月下来,已然登上美人之位,假以时日,不难一路高升,自那昭仪而为嫔为妃。

    从垂拱殿而来,眼见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于是那烦闷的心情这才略略平静下来。便想着要去后院走走。阎文应见官家徐徐而行,脸露喜悦之色。不敢打扰了,于是便带着那龙撵,卤薄,金瓜斧钺的仪仗便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后面。

    穿过长长的甬道,跨步来到后苑之内,赵祯又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鸾凤阁中。

    听着阎文应悠长悠长的声音,尚美人欢喜雀跃着,满脸喜色的迎了出来。

    鸾凤阁中,红梅也已经盛开,在满目萧瑟的冬日之中,分外的炫目,而尚美人艳美绝伦,香艳夺目,与那梅花相得益彰,赵祯看在眼中,心下自然喜欢的紧哩。

    “雨棠拜见官家!”

    尚美人匆匆敛衽一福,俊眉秀目的她脸上洋溢着如花笑颜,如同小女孩一般欢快的扑到了赵祯怀中,娇嗔着说道:“官家几日不见雨棠,雨棠还以为官家不要雨棠了哩。”

    尚美人一番矫揉造作,赵祯心下一暖,如同哄孩子一抚摸着那穿着金银丝鸾鸟朝风的宫衣,下巴磨蹭着那戴着白玉花冠的青丝,温情脉脉的说道:“怎底会哩,这几日群臣聒噪,朕只是烦躁的紧哩。”

    “李相公就不能为官家分担一些吗?”尚美人不由得想起了与吕夷简之间的交易,见缝插针的言道:“要是吕相公为政事堂魁首,官家岂能这般操劳哩。”

    赵祯闻言,机警的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那盈盈秋波,于是便将那后宫不得摄政之言生生咽了下去,伸出手来,在那光洁的鼻儿上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说道:“吕夷简虽勇于任事,但他进京不久,岂可再擢升哩?”

    尚美人不敢再吹邪风,便将那嘴儿一噘,低头含笑,不胜娇羞的侧身而行,那手儿力道倒大,竟然拉扯的赵祯几欲踉跄跌倒在地。

    官家赵祯心上倒也喜欢的紧哩。而那阎文应却一语双关的说道:“官家龙体要紧!”

    这般关怀之言,赵祯自记事以来,每日不知要听说多少,自然不以为意。而尚美人听后恼羞不已,指着阎文应的鼻子骂道:“不男不女的东西,你懂得什么。官家操劳国事,神思不安,长久以往,不足以养圣神。本阁服侍官家,让官家假寐片刻,自会消去连日疲劳。你懂得甚地?”

    阎文应此刻已经是内都知,不但为百官所忌惮,就是那郭皇后都不敢视作奴仆。尚美人如今侍宠而骄,当着一众小太监羞辱于他,阎文应岂不恼恨哩。

    阎文应怒火中烧,但官家在此,自然不敢放肆,只是咬咬牙,暗暗记在心中。而又急忙匍匐在地,对赵祯声泪俱下的说道:“方才官家险些踉跄倒地,奴婢关心官家,一时心切,扫了官家与美人的兴致,真是罪该万死。”

    赵祯自然察觉不到尚美人与阎文应所争为何,本心善良的他不希望谁受了委屈,于是笑着一一安抚一番,这才与尚美人走进了鸾凤阁。

    不过吃了几块糕点,一碗热羹,赵祯便没有了食欲。尚美人满脸春色的,不胜娇羞的正为赵祯宽衣之际,门外却来了杨美人。

    天虽放晴,阳光也是暖融融的,但毕竟是隆冬时节,而这尚美人竟然穿着薄纱做成的衣衫,粉色的桃花云雾烟罗衫,下身又是碎花烟笼梅花百水裙,映衬着那玲珑身姿。头上金色蝴蝶发饰,左右插着金色步摇,映衬着那含春粉面。就在尚美人愤怒的目光注视之下,娇滴滴的走来进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郭皇后

    就在没有丝毫欢迎之意的尚美人注视之下,杨美人对着赵祯娇笑着说道:“今日天色朗朗,晴空万里,就是那北风也暂时歇了下来。官家为国事所忧心忡忡,整日闷在屋子之中,不若到那梅花丛中一游,怡情养性,换换心绪。”

    如此提议,赵祯深以为然,于是便兴冲冲地的站起身来。颇为兴奋地说道:“还是玉涵高雅难得,性情恬静。如此良辰美景不去后园闻香寻梅,便是辜负了那凌寒盛开的梅花了。”

    尚美人还在不情不愿之中,而杨美人杨玉涵已经款款走上前来,千姿百媚地娇笑着为赵祯更衣。

    少时,三人出了鸾凤阁而来,眼见萧瑟花木当中,金水河曲折弯曲之处,好大的一片梅园来。群芳嫣红一片,馥郁幽香远远飘来,好不令人神清气爽。

    尚,杨二位美人提着裙裾在梅花丛中痴痴地笑着,白的,粉的花儿衬着酡红的脸儿,煞是好看。娇笑连连,在静静幽幽之中的梅林里四散开来。

    金水河在皇城北侧引来一道清水,曲折盘绕在后苑之中,在这梅林更是又大大的折了一个拐弯来。于是水波不兴,好似小湖一般光景。

    河心汀渚之上也是一片梅林,远远看着,恰似红云一般,分外妖娆多姿。赵祯侧身徐行,闲庭漫步着来到了河边,不尽眺望那对岸梅丛中。

    其实自小在这皇宫方寸之地长大的赵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也熟悉不过来。眼下看来,只是略略赏心悦目而已,不过此时那河心小筑之上,好似飘来清越的琴声来,若有若无的,令他遐想无限,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在了通往小筑的拱桥上来。

    尚,杨二位美人见赵祯独自而去,自然凑了上去。三人站在那高高的拱桥上,已然是香气扑鼻。辗转来到小筑之上,却是皇后在抚琴弄曲。

    漩涡纹纱绣裙,披着缎绣大氅衣。竟比尚杨二位美人朴素七分,背影瘦小柔弱,一副不胜凄楚的模样。赵祯虽不怎么待见于她,此刻见她这般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飘过一丝不忍来。

    皇后郭氏并不知赵祯来此。他独自抚琴浅唱,赵祯慢慢走上前去,那歌儿却满含幽怨愤恨之意,赵祯不竟然间,眉团紧蹙,心中又是一番不快。

    “咳咳!”

    赵祯故作咳嗽一下,那琴声与歌声一同停下下来,一张满含喜悦的脸儿转了过来,郭皇后看到赵祯前来,那目光分明已经有了泪花,及至看到尚美人挽着赵祯的胳膊,杨美人大冷天裸露着的手臂,半搂着赵祯的脖子之时,不由得她气愤难平,脸上又挂上了严厉的神色。

    “你两人见到本宫,为何不见礼。”郭皇后恨声说道:“可是要本宫用宫规管教一二。”

    尚,杨二美人见皇后勃然大怒,又说起来宫规。只得匆匆忙忙的跪倒在地,装作恭恭敬敬地说道:“美人尚氏(杨氏)见过圣人。”

    恼怒之下的皇后,郭氏就当着自己的面,这般声色俱厉的教训自己心爱的美人儿。看郭氏那神情,那种威风凛凛的语气,赵祯恍惚之际,又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大娘娘了,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惧怕,愣是往后退了三步来。

    郭氏原本发泄着连日以来被冷落的愤懑之情,发泄着那浓浓的醋意。眼见尚杨二美人乖乖见礼,又把目光投向了官家。谁承想官家看着自己的那目光之中,满是惊骇之色,这让郭氏莫名其妙地朝着自己身后看了看。

    赵祯惊愕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颇为不满的说道:“玉涵与雨棠不过与朕亲近而已,眼下小筑一带又无有外间大臣,有何不可,值得你这般训斥哩?”

    闻听此言,那羞愧,愤懑,酸楚全都涌上了过皇后心间,好不是滋味,眼中已然噙满了泪花,渐渐的愤懑着就感觉胸膛要炸裂一般,这大半年来的淤积的不快,恰似火山喷发一般的爆发了出来,柳眉倒竖着,指着尚,杨二位美人,冷冷地看着赵祯,大声哭喊着道:“此二人妖媚惑主,几欲大被同眠,与那妲姬,褒姒,妹喜有何不同。臣妾署理六宫,不过将她二人训诫一二,官家便这般相护,难道要做那夏桀,商纣,周幽王不成?”

    “你…你…”赵祯闻听此言,气的目眦欲裂,只觉得天旋地转。此时此景,在赵祯看来,对面站着的郭皇后,竟然比那昔日的大娘娘还要威风八面哩,纵使那台谏官员也绝无这等狂言浪语来辱骂自己,何况又是中宫皇后,结发之妻哩。

    赵祯气的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几欲倒地,尚杨二位美人急着去搀扶。而皇后郭氏也吓得不轻,见到赵祯这般模样,知道他有心口疼的毛病,郭氏又如何不痛心疾首,后悔方才之言哩。只不过她比那尚杨二位美人慢了一步,此刻看着抱着胸口,躺在那杨美人怀中,郭皇后又生出了一丝醋意,背过身去,擦拭着眼泪。

    尚美人一面按抚着赵祯的胸口,一面心里又暗暗念道:“此情此景,不正是那吕夷简与自己设想的那般情景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尚美人,心中计议了一番,眼看着赵祯面色微微平复下来,与杨美人搀扶起来。赵祯还未来得及训斥皇后郭氏,尚美人却大着胆子,说道:“雨棠姐妹本就是教坊司送来侍候官家的,让官家开心愉快,原本就是雨棠姐妹的职责所在。圣人怎说雨棠姐妹是那妲姬,褒姒哩。不过圣人乃是六宫之主,呵斥我们姐妹,小小美人自然合情合理。

    但官家为了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与尧舜本无区别。圣人却说官家是桀纣之君,如此谩骂天子,就不知身犯何罪了?”

    过皇后闻言大怒,朝着尚美人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反问道:“本宫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怎底就说官家是桀纣之君了?”

    看着郭皇后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尚美人好不胆怯,瞪着眼睛迎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起

    一个小小的美人,这般放肆,那还有对自己的一丝尊重哩,分明已经是挑衅了。郭皇后心中原本懊恼,此刻那真是怒火中烧,气的浑身颤抖,胳膊一轮,就是一个大耳瓜子。

    “啪!”

    尚美人缓缓睁开了眼帘,欣喜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官家,而暗暗得意。

    郭皇后看着赵祯脖子上红红的一个巴掌印来,瞳孔之中满是惊愕的神色。她原本想打那贱人来着,谁承想官家却挡在了前面。

    赵祯脖子上火辣辣的痛,只觉得热血涌上头啦,气的牙关打颤。心念道:“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刻无法齐家,又如何治国平天下。”故而骂道:“贱人,朕要废了你这贱人。”

    赵祯言毕拂袖而去,尚杨二位美人匆匆尾随其后,只留下皇后郭氏哭倒在地。

    在赵祯眼中,皇后郭氏跋扈,又是大行太后选来的,自己对她感情自然不深,废后的想法也不止一次的闪现过。但想到那台谏官员来,赵祯不免得又哆嗦起来,所以郭皇后才能稳坐中宫之位。

    但是今日不同于往日,郭皇后殴打赵祯,又且无子,妇人七出之条,已然有二。那些两府大臣,谏院,御史台红袍子的官人们还能有何说辞?

    赵祯这般想着,竟然开心激动起来。回头对尚杨二位美人吩咐了几句,这就沿着那长长的甬道,匆匆往政事堂而去。

    赵祯喜色匆匆地出了内东门,内侍们自然不敢阻拦。宣祐门那些站岗的大汉将军看着独自一人而来的少年天子,甚是诧异。但又岂敢询问。

    沿着街北廊大街向西走了一里多路来,还未有内侍将赵祯独自走出后苑的消息告知那入内都知阎文应知道。步履匆匆的赵祯又从右银台门而入,过嘉肃门而来到了政事堂。

    不知李迪何往,吕夷简带着官吏将赵祯迎接进去。

    赵祯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指着通红的脖子骂道:“皇后妒忌之心甚重,殴打于朕。朕欲废之,卿家有何说辞。”

    吕夷简闻听此言,心中狂喜止。眼看所谋之事已成,强按捺着心中雀跃,面露为难之色,言道:“圣人云,夫为妻纲。寻常人家,若妻犯七出之条,也能一纸休书,将其休掉。况宫中圣人,母仪天下,眼下郭后如此行径,与市井泼妇何已,岂能再做大宋皇后,而为天下夫人楷模哉!

    官家此言,自是无可厚非。然台谏官人,口含天宪,往往群起。彼辈好耿直之名,犯天颜而沽名钓誉。承平时节,尚且跋扈。陛下一旦有废后之意,臣恐难堵悠悠之口。”

    赵祯闻言,拍案而起,又歪着头,指着脖子上那猩红的五道指印,怒目喷着火说道:“相公乃朕肱骨之臣,而今天子受辱,就高坐而视,不为朕分忧吗?”

    吕夷简闻言,拜倒在地。等他抬起头来,那狭长的眼睛里分明已由泪花闪烁,一副凄凄楚楚的模样,哽咽着说道:“臣本愚钝之臣,幸赖陛下拔擢于州县,而列职于百官之上。隆恩浩荡至此,臣铭记于心,一日不敢忘怀!

    国语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眼下陛下深受郭氏之辱,臣岂敢高坐而不为陛下分忧矣。只是皇后大位,废立之事,关乎社稷,一旦颁旨昭告天下,中外侧目。为台谏所攻伐。”

    赵祯闻言,好似看到了御史台御史中丞孔道辅一副大义凌然,已在口诛笔伐于自己。好似看到了谏院右司谏范仲淹,盛气凌人的站在眼前,仿佛当日犯言直谏大娘娘称制一般。

    刹那间,赵祯心灰意冷,站起身来,目光呆滞如死水,有气无力的迈着步子,无可奈何地就要出政事堂而去。

    “陛下留步。”吕夷简跪着掉过身子,小声说道:“陛下明鉴,废后之事并非不可为。臣已有主张,不过如臣所谋,朝堂便会风起云涌了。”

    赵祯此时一心想着废后,听说吕夷简这厮已经有了主张,原本万念俱灰的心思瞬间便活络起来,将跪在地上的吕夷简搀扶起来,满脸喜色的说道:“坦夫(吕夷简)实乃朕臂膀之臣,此事干系甚地,坦夫若能成全,朕岂能忘记今日之事哩。”于是吕夷简便低声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诉说,天子闻言,龙颜大悦,一口一个爱卿的唤个不停。

    这天旁晚。从东华门外涌出了一队一队的中贵人,竟然有数百人之多。他们穿着皂色衣袍,一人提着一个朱漆盒子,熙熙攘攘的走在马行街街上。喧闹着,叫嚷了一阵,这才四散而去。

    也有一些小太监年纪过于幼小,那盒子又很重,一不小心便打翻在地,露出了明黄色的绸子,那些珠宝珍奇便也散落一地,在夕阳照射之下,发射着炫目的光晕。

    入内都知,阎文应呵斥着这小小太监道:“都给咱家仔细些,办得怎生的差事。这是官家赏赐于朝堂上诸多官人的宝物,若要是差了一件来,小心尔等的脑!”

    或者是今日出宫的中贵人太多的缘故,场面颇为混乱。阎文应一边招呼着太监们四散而去,一边又仔细的叮嘱道:“那个官人府上该去,那个官人府上不能去,都记清楚了吗?”

    也有一些年龄还实在过于幼小,不知轻重的小太监,高高兴兴的说道:“台谏官人府上是万万不敢去的。”

    “知道就好,可万万不敢挂在嘴上的。”

    阎文应看着渐渐远去的小太监们,摇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官家贿赂大臣,恐怕几千年来,也只有大宋朝廷了。”言毕这才迈着八字步来,在东华门上那些站岗的大汉将军们点头哈腰之际,闲庭信步的走了进去。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汴河清波之际。这天旁晚,暮色渐渐浓起来的时候,汴梁市民们可算是看了一会不常见的景象。

    如此之多的中贵人蜂拥而来,穿梭在汴京城纵横交错的道路上,步履匆匆的走着,扣响了一座又一座的朱漆大门。

    就在一个又一个的门子雀跃激动之中,这些中贵人放下东西,回头便走,就连一点意思都不需要意思,这可确实有一番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题

    “喔喔喔!”

    雄鸡啼鸣,一轮红日自那汴水烟波之中冒出头来,火红火红的,恰似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象。

    眼看着汴梁朝阳门就要大开,汴梁商贩也要到来。柳家湾一带的诸多大院内便此地忙碌起来。

    无忧中,听雨楼中又响起了那朗朗书声“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

    听雨楼二楼之上,灯火摇曳。当中放着一张梨花大案,案上摆着二王书帖,也有欧阳信本的《九成宫醴泉铭》,颜鲁公的《祭侄文稿》,柳公权的《玄秘塔碑》,不难而知,主人是要博采众家之所长了。

    名帖旁边乃是一方绿石宝砚,各色笔筒插着七八支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笔来。另一侧是斗大的汝窑花瓶,插着梅花几枝。北面粉墙当中挂着大幅《晴岚图》

    左侧紫檀架上放着一个钧瓷大盘来,盘内盛着一支嫣红的珊瑚大树来。

    右边朱漆架上悬着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临着一把七弦古琴来。

    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锦幔的月洞架子床。

    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敞,细出密集,充满了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之气。而大案前边空闲的地方,放着一个生铁铸造的黝黑黝黑的火炉来,那精铁打造的烟筒烧的火红,火红的。突兀其中,就略略有些不伦不类了。

    柳云卿慢悠悠的的渡着步子,一身青衫罗衣。头发用白玉发冠束缚着,插着金簪。背着的手拿着精装《论语》,在李仙儿看来,儒雅而俊逸。

    她今日将三千青丝梳了一个朝天髻,简简单单地插了上缠枝碎花金钗,有用一条红丝带束缚着高髻。原本欣长的身姿,愈加高挑起来。那秀颈修项映衬着皎若秋月的琼姿花貌,绝一代之丽。

    细润如脂,粉光若腻。懒起画峨眉,画面相交映。下穿蝶戏水仙裙,上穿云锦细锦衣。红袖添香之际,更见温婉娇羞之体态,冠为九州之美。

    美目现盈盈之秋波,一直围着时而冥思之中的柳云卿,见他是在想不起来的时候,便微微张开樱桃小口,吐露两行碎玉一般的牙齿,香舌微颤着提醒几句上来。

    一本论语诵过,已然天光大亮。娟儿又端来了茶点汤水之类的吃食。李仙儿秀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笑容,步履缓缓而行,恰似花枝摇曳一般的走上前去,伸出尖尖春笋一般粉嫩白皙的手儿来,拿过那线装古书,露出浅浅梨涡,轻启丹唇,道了声:“小乙哥哥近来读书愈加得了章法,但这般日夜苦读,劳心劳神。今日暂且歇息一日,待用了餐来,便去甜水巷拜师吧!”

    柳云卿闻言,揽着那削肩细腰,二人温情脉脉的说着闲言碎语,鸡毛蒜皮的小事,沿着那扶梯而下到一楼。

    吃了早餐。李仙儿便唤来三郎,拿来一个青竹篾片的篮子来。将早就置办好的六礼束脩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三郎跨在臂弯之处。

    将柳云卿与三郎送至无忧居大门之外,李仙儿又拉了拉柳云卿的衣领,满目含情地看着他二人打马而去,那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喧闹的“桂蹊”小巷之后,这才转身进了大门。

    自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之后,股份抛售虽小有波折,但还算顺利。汴梁商贾得知每人只能持有一股之后,开始谩骂不已,之后这才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下来。故而柳云卿也就放下心来。

    由于柳云卿盛名在外,更兼得曹,潘几家将门皆是大股东,于是那些购买了股份的商贾,对此事满怀欣喜,全都期盼着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如同那度假村,大市场一般大大的红火起来。届时,别看这一成的干股,说不定变成摇钱树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哩。

    随着股份公司股份抛售的越来越多,那些经常在背地里称呼柳云卿为柳泼皮的商贩们,则在聊天的时候,谈起柳云卿来,无不尊称一声柳大官人来。

    柳云卿主仆二人打马前行,出了小巷,又见那天天农家乐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抛售股份的包厢还未营业,这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受柳云卿之意,曹佾,潘寿几人从曲院街那边雇佣的花魁娘子们,与排队之人打趣着,倒也是别开生面。将那些焦急等待之人焦躁不安的心,略微平静了七分。

    墨娘子一家三口自从跟着柳云卿来到柳家湾之后颇为重用。收入自然比在那荒山野岭开店高了许多。而李仙儿为人善良,住在无忧居中自然也相当舒心哩。

    而墨娘子原本就粗通文墨,人又聪慧。于是柳云卿干脆便让她主持那股份抛售的事情来。短短数日,此事也颇为井井有条。墨娘子也就被柳云卿内定为柳家湾股份有限公司内定的办公室主任了。

    墨娘子此刻身上也穿着上好的撒花苏绣裙儿,丝绸窄袖的衫儿,外罩着天蓝色缎面羊皮大氅,走起路来愈加的吸引路人眼球。

    耳畔响起了那熟悉骏马脖铃声,墨娘子驻足,回过头来,见果然是那柳云卿与三郎牵着马儿,在人群之中穿梭着。便远远地说道:“大官人这就要拜会那范老夫子去吗?”

    “正是如此。”柳云卿走过来,就在墨娘子敛衽行礼的时候,笑着说道:“公司草创,事务繁杂。奈何读书求学之事,仙儿逼迫的紧哩。俺也不得不依命而行,这抛售股份的千斤重担便落到了墨娘子头上了。”

    “大官人说的甚底话儿来。恁是生分了。”墨娘子妩媚的笑着说道:“有曹,潘,石,慕容四个衙内罩着场子,又从王家潘楼街博雅轩,大市场派来的账房先生,小厮们做着事儿来。也有大官人建瓴的训示来着,奴奴不过是花花瓶子,摆在那里而已。”

    “此事要勾通众人,岂会如墨娘子说的这般轻松。墨娘子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也是你天生开朗细心,将这一应繁琐之事,弄得有了条理的缘故罢了。”

第一百一十 七章 拜师

    与墨娘子在天天农家乐门口寒暄一阵。柳云卿与三郎穿过闹市一般的柳家湾。骑着高大打马,走在车马粼粼的官道上。鲜衣怒马的模样,颇为风雅,引得路人驻足观瞻。

    比邻官道,汴河逶迤如玉带,河水清澈缥碧,远帆影影绰绰,如在画中一般。高大的城池横亘在前方,那长长的城墙足有十里开外。

    高高的城墙两边,设有金瓦红门的角楼,好似还挂着巨大的铃铛,在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动来。那角楼之上的金色琉璃瓦,在晨光之中,分外地明艳而金光灿灿。

    走入甜水巷之中,柳云卿对这小院感情不多。故而没有那一丝怀念之情,倒是三郎莫名其妙的说了声,应该把小院赎买回来的话儿出来。

    柳云卿自然不会理会。这小小的院落,毕竟过于逼仄了一些。而那大宋谏院右司谏大半年来,住在这已经是欧阳永叔的小院之内,却颇为怡然自得。

    轻叩柴门,一个与三郎年纪仿佛的小厮打开了大门。见是以前来过的柳云卿到来,脸上先是一喜。小院逼仄,不需要专程跑上一趟就通报,倒是减轻了范仲淹身边,这唯一的下人劳顿了。

    小厮扯着脖子朝着那三间白墙青砖黑瓦的北屋喝喊了一句。站在石头井旁边的柳云卿便听到,范仲淹那雄厚的声音传来出来,“朝有奸佞,仲淹身为谏院司谏,职责所系。不得不诛伐一番。此刻奏疏还未草成,远山兄自便。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希文兄……”柳云卿今日是为拜师而来,岂可再与范仲淹称兄道弟,转而又喝道:“夫子自便,云卿稍等就是。”

    柳云卿言毕,从三郎手中接过那篮子,轻轻地走进来北屋。眼看范仲淹头发用黑色皮冠束着,插根枣木簪子。白色发黄的葛袍穿在那高高大大的身体上,脸色发黑,好似身侧就站着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而一副大义凌然,刚正不阿而不怒自威的模样。

    柳云卿便躬身侍立一旁,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在柳云卿双腿站的发麻的时候。范仲淹这才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而露出了欣慰之色。

    “官家被吕夷简小人所蒙蔽,竟然有了废后之事。想那宫中圣人本无大过,而皇后大位,母仪天下,岂可轻言废立。如此以往,朝纲不稳,又损陛下贤明。仲淹岂能不问。”范仲淹站起身来,看着柳云卿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自今日朝堂之上,闻听制书之言,仲淹义愤填膺,抛洒愤懑之际,竟让将远山兄晾在一边,甚是失礼,千万海涵则个!”

    闻听范仲淹此言,这是要上书弹劾于吕夷简的阴险狠毒之人。柳云卿倍受鼓舞,心有戚戚焉。岂能计较范仲淹所谓的怠慢之举。神情激动的说道:“吕夷简阴险小人列职于政事堂,那厮唯恐天下不乱,为一己之私,奸计层出不穷。那厮如此行事,定然必有阴谋。那厮三寸不烂之舌挑拨之下,官家与圣人难免生出嫌隙,以至于帝后不合,也未可知。夫子乃文章泰斗,大宋诤臣,一番口诛笔伐,定然叫那厮竹篮打水一场空哩。”

    范仲淹闻言哈哈大笑,示意柳云卿与他在对坐在圆桌两侧,说道:“远山兄这般嫉恶如仇,真是仲淹知己。远山兄有所不知,今日朝堂之中,中贵人将那制书宣读出来,台谏言官群情激奋,纷纷谏言,官家不发一言,面露悔色。而吕夷简那厮示意内侍阎文应乘机宣布退朝之言,官家见机而走,留下群臣愤愤难平。”

    “眼下有夫子这般正值之人充盈朝堂。可谓众正盈朝,吕夷简那厮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内侍勾连哩。”

    “此辈小人胆大包天,为一己私利就敢于天下仁人志士为敌。不过退朝之后,便有御史中丞,孔圣人苗裔,孔老官人倡议,让台谏官员上书有司,劝解陛下废后之举。”

    柳云卿闻言大喜,又道:“吕夷简跳梁之辈,这般祸乱朝纲。难道就只有台鉴官人气冲牛斗,而两府重臣充耳不闻吗?”

    “风闻言事,乃是台谏职责所系。奏之无罪。而两府重臣多不想因言获罪。再者,据坊间传闻,昨日官家赏赐大臣,这是封住了他们的嘴哩。”

    “甚!”柳云卿惊讶的说道:“官家如此行事,岂不是贿赂大臣。煌煌史册,闻所未闻。”

    “先帝封禅之际,也行此举。仲淹有意上奏此事。乃是废后之事,才是紧要之处,故而一时就顾忌不过来了。”

    “皇帝贿赂大臣,真是日了狗,太奇葩了。”柳云卿正在心下嘀咕着,又听范仲淹不解的说道:“远山兄与仲淹乃是君子之交,为何今日却呼仲淹为夫子哩?”

    闻听吕夷简之事,柳云卿气愤不过,竟然将拜师之事暂且抛到了九霄云外,闻听柳云卿此言,这才恭敬的站起身来,长揖下去而说道:“云卿也曾发过开封府的解试,不过才疏学浅,在礼部贡试上名落孙山。以至于坠入商贾之中。而家父弥留之际,不能闭目者便是云卿没有功名在身。故而云卿不敢不从,而又无名师点拨一二,故而冒昧前来,意欲拜夫子为我师,还望夫子不要嫌弃云卿朽木之才,而收入门墙之中。”

    柳云卿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范仲淹不敢托大,只得起身对拜,而言道:“云卿实乃天下俊杰,诗作横空而来,便与太白比肩,仲淹岂敢为云卿之师矣。”

    柳云卿胡乱的抄诗词。盛名之下,洛阳纸贵。如今却成了拜师的障碍,他尴尬之际,诚恳地说道:“诗词不过小道,云卿拜夫子为师,乃是要学那制艺之法,还望夫子千万收下才好!”

    见他这般一脸认真的模样,范仲淹眼角又瞥见篮子之中的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以及干瘦肉条一眼,说道:“远山兄这般说来,羞煞某家。这拜师之词,休要再提。不过远山兄有意贡举,却是好事一件。不如这样,河南先生与某家皆与远山兄交厚,我等经常切磋切磋那策论制艺也好。”

    之后,无论柳云卿百般言说,范仲淹始终不为所动,也就只等如此了。

第一百一十 八章 废后风波(一)

    就在范仲淹等人气愤填膺当中,就在吕夷简,尚美人暗暗偷笑窃喜之中,就在官家赵祯欣喜雀跃的时候,就在已经被废了皇后之位,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的郭氏泪流满面着搬出东宫,入住长宁宫的时候。御史中丞孔道辅与范仲淹等台谏官人气势汹汹的前往通政司,将那充满了凛然大义而又文采斐然的奏疏雪片似的投了进去。

    就像网络小说的萌新作者,向责编们递上稿子一样。焦急的等待多日,竟然没有任何下文。德高望重的孔道辅气的浑身颤抖,大宋朝正义的化身,右司谏范仲淹更是怒不可遏,当下便想到是有人招呼有司,漂没了他们的奏疏,这就召集台谏官员叫嚷着冲入东华门,往那宣祐门而去,声称要叩阙,要与当今天子对质哩。

    血贯瞳仁的孔道辅,范仲淹带着侍御史蒋堂、郭劝、杨偕、马绛。殿中御史段少连,左正言宋郊等诸多官人,穿着或红,或紫的官袍,头戴长翅乌纱的帽子,一路浩浩荡荡而去。

    东华门站岗的大汉将军,刚刚阻拦一下,就被范仲淹劈头盖脸的骂道:“我等为整肃朝纲,不计身后之事。尔等若定要阻拦,我等便将一腔热血溅洒在此!”

    这好一群官人,这般全都目眦欲裂,吓得几个小兵两股战战,那还再敢阻拦。原本两府相公等朝中重臣前往有司办公,便也要走东华门,此刻这些人正在恼怒之中,小兵岂敢阻拦。

    于是范仲淹等人顺利通过了第一道关,于是群情大振。人人喜出望外,不过内侍早就得到了消息。等着范仲淹等人来到那内宫宣祐门之际,看见的却是紧闭着的大门。

    台谏官员此时气势正盛,岂可就吃了闭门羹而去,于是在孔道辅,范仲淹的带领下,纷纷跪倒在地。范仲淹朝着铜钉朱漆的宣祐门高声大喊道:“无端废后,非是圣君所为。臣等台谏官员在此叩阙,犯言直谏,是为陛下圣名所忧心,还望陛下召见我等。”

    范仲淹连连呼喊,那宣祐门就是纹丝不动,也无半点响动。此时一众御史有人也不竟害怕起来。眼看着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员,或有四散而去的可能,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于是那官位最高,名望最大的孔道夫,孔老夫子这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孔道府不慌不忙的来到那朱漆铜钉的宣祐门前面。拉起那巨大的铜环来,使出平生力气,怕打起来。

    “当当当当!”

    随着御史中丞孔道府拍打门环,范仲淹带头叫嚷道:“台谏官员上书弹劾废后之事,为何奏疏上去,毫无音讯!我等要叩阙直谏,还望陛下召见!”

    “为何有司扣押我等奏疏!”

    “废后非是圣君所为!”

    “我等要叩阙!”

    “我等要犯言直谏!”

    ……

    台谏官员不知是被孔道辅与范仲淹所感染,还是想着今日之事,定然会载入史册,自己便会青史留名的缘故。终于爆发了出来。众人巨大的呼喊之声,响彻在宣祐门门口,想那官家赵祯应该是听见了吧。

    不过当日情形却是相当诡异,纵然范仲淹等人喊破了喉咙。年纪一大把的孔老夫子敲着大门铜环的手都生疼生疼的。那宣祐门仍然一丝不动,里面竟然雅雀无声。

    一腔热情,一腔怒火,一腔热血,偏偏遇到如此情景。那喷涌而直冲脑门的热血该向何处挥洒?

    叩阙无果,还是范仲淹率先叫嚷道:“既然天子不愿召见我等,那就去政事堂,质问平章官人!”

    “对!去政事堂!”

    “希文言之有理,去找那始作俑者。”

    “某家倒要问问那吕坦夫,废后之事,政事堂为何听之任之!”

    ……

    猩红的官袍,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分外的醒目。台谏官员如同潮水一般的自宣祐们在禁中街北廊上向西奔流起来。

    这红色的潮水走过门下省,乌泱泱地来到了两府门前。在枢密院办公的王德勇眼见不妙,便将枢密院的大门都封闭起来。而红色的潮水没有理会枢密院,而哗啦啦的一下子冲进了中书省政事堂。

    不知什么原因。昭文相李迪又不在,集贤相吕夷简脸上挂着笑容迎了出来。

    范仲淹劈头盖脸的问道:“仲淹一问相公,可有父母高堂。”

    此言大出吕夷简预料,他迟疑了一会儿,又笑呵呵的说道:“世人皆是父母所出,夷简身为人子,岂会无有高堂?”

    “仲淹二问相公,若令尊令堂略有嫌隙,相公会劝说令尊休掉令堂吗?”

    “夷简身为人子,岂能这般行事。父母若有嫌隙,为人子者,当劝说才是。岂能为了孝顺父亲,便可眼看着父母离散哩。”

    “哈哈哈哈!”

    范仲淹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而说道:“帝后垂拱,犹如父母。眼下帝后虽稍有不合,相公便对陛下废后之举言听计从,心中可有君父?”

    “啊?”

    吕夷简这才反应过来,期期艾艾不能陈言,脸上已经羞得通红通红的。

    台谏官员见到这般情景,大感畅快淋漓,纷纷狂笑不止。

    吕夷简摸着后脑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片刻之后,这才说道:“废后自有故事。”

    “故事!”范仲淹转而破口大骂:“故事?坦夫位列宰执,竟然孤陋寡闻,不学无术至此。”

    吕夷简此刻虽心下怒火熊熊,但脸上仍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解的问道:“是有故事啊。汉光武帝力挽狂澜,重造大汉天下,一代贤君,就曾废后。而郭氏入宫十年,未有子嗣,殴打陛下,与村妇何异?岂可母仪天下。”

    “不学无数!”范仲淹驳斥道:“相公诚乃恩荫而来之功名。竟是这般读史书的。岂不闻那光武虽是一带雄主,而其废后之事,却是光武之劣迹哩?”

    “啊?”

    吕夷简再次惊呆,一副不知所措,慌慌张张的模样。见他这般表情,一众台谏官员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俄而,吕夷简缓缓回头而去,边走边说道:“此时夷简考虑不周,已然铸成大错矣!明日早朝,诸君面谏于陛下吧!”

第一百一十 九章 废后风波(二)

    吕夷简落荒而逃,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好似真的陷入了自责当中。台谏官员群情振奋。想着今日堂堂集贤相被范仲淹三言两语便驳斥的哑口无言,那么明日朝堂之上,面对涉世不深的官家,驳斥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要知道这位谏院右司谏可是在天圣年间,一言而使那令人谈虎色变的章献太后绝了那临朝称制的心思,要不是有范仲淹范希文,大宋险些步了前唐武后临朝的后尘哩。

    总之一众台谏官员志得意满而回,意犹未尽的去了那位于西大街与仪桥街交叉处的御史台。想着再将明日面谏天子之事,仔细的谋划谋划。

    而吕夷简这厮钻进政事堂之后,安安静静的等着一众台谏官人悉数四散而去。这就笑眯眯的出来政事堂大门,一路往北而行,俄而东转,来到宣祐门前,轻叩门户,说道:“台谏官人已四散,本相要面见官家,有军国重事禀奏,快快开门来。”

    那朱漆铜钉的朱漆大门缓缓而开,先是露出了阎文应那张心有余悸的脸来,说道:“相公快快随咱家前来,陛下正等得心焦哩。”

    “不过是一些毫无城府的莽夫而已。本相三言两语就打发啦。”

    “相公若没有如此之能,又岂做得了那政事堂相公哩。”阎文应奉承道:“范希文之流,今日前来叩阙,可把咱家惊得是冷汗泠泠了,怎比相公这般淡笑之间,便将一切化解了呢。”

    “阎都知谬赞,谬赞。今日你把守宣祐门,也立下大功一件。快快带路,说不定官家又有何赏赐下来,亦为可知哩。”

    “相公请!”

    “都知请!”

    这二人这般奉承着,来到了后院,就在那鸾凤阁中见到了脸色惨白的赵祯,忐忑不安的尚美人来。

    见到吕夷简气定神闲而来,赵祯长舒一口气来,未等吕夷简叩拜,便急切的问道:“走了吗?”

    “走了!”吕夷简叩拜在地,抬头说道:“净妃入宫十年,无子兼妒忌。女子七出之条,无子、淫邪、不是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已犯其二。

    眼下废后自有故事,而那台谏官员蜂拥而叩阙,咄咄逼人。御史中丞孔道辅,谏院右司谏范仲淹更是狂犬吠日,挑拨谏官,无所不有其及。”

    吕夷简说着又匍匐在地,大叫一声:“陛下呐!台谏官人伏阁请对,非太平美事,应予贬逐啊。”

    赵祯闻言大惊,道:“可是范仲淹阻止太后称制,于社稷于大功矣!”

    “范仲淹其人沽名钓誉,为邀直名。不但能忤逆于大行太后,也会逆陛下龙鳞。还望陛下明鉴!”

    “这这……”赵祯闻言,懒懒地坐了下去,言道:“就…就以爱卿了。”

    “圣明无过陛下!”

    吕夷简闻言,激动雀跃不能言表。回去的时候,还装作不经意的往那帘子后面的身影望了一眼。

    却说范仲淹等人来到那御史台中,刚刚坐定,门外却来了宣旨的中贵人。

    “幸赖希文兄神思敏捷,好似天马行空。这不诏书就这般匆匆来了。”

    听着孔道辅之言,范仲淹迟疑一会儿,说道:“纵然官家此刻悔悟,但那诏书定当发为明诏,昭告天下。不应该来御史台宣旨呐!”

    众人闻言,纷纷唏嘘。簇拥着范仲淹,孔道辅来到大堂,跪倒一片,却听到悉数贬官的消息:

    权御史中丞孔道辅出知泰州,右司谏范仲淹出知睦舟……

    一时间群情激愤,虽不能公然辱骂天子,但矛头纷纷指向了吕夷简,范仲淹更是仰天长啸:“小人在位,君子焉能久存。”

    不等范仲淹等人上疏弹劾,那中贵人身后便有大汉将军,愣是逼着范仲淹即刻就要前去睦州赴任。

    谏官被贬黜的消息不胫而走,就在那天汉桥一带,汴河码头上,送行的官人人生山人海一般。对着范仲淹长揖不起,有人高声唱诺,借着送行,抒发着满腔不满,讥讽那赵祯用人不淑,让吕夷简如此小人祸乱朝纲。

    一个工部小官人,将作监丞富弼更是义愤填膺,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官家赵祯,直言不讳而洋洋洒洒地讥讽道:“陛下为人子孙,不能守祖宗之训,而有废后之事,治家尚不以道,奈天下何……”

    渐渐地,那御史台,谏院的官员们齐声高呼起来,声振苍穹,数里可闻。

    “范君此行,愈觉光耀!”

    寒风萧瑟,汴水茫茫,烟波不兴,一艘乌蓬大船便停泊在那里,一身白色葛衣,麻布头巾的范仲淹御风而立,此刻他又想起了那天圣五年之时,自己因为反对刘娥称制,被贬出京,当时也是这般光景。

    “范君此行,极为光耀!”

    五年前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着,但一次又一次的贬黜,非但不能打倒那颗嫉恶如仇的心,反而范仲淹的声明愈加响了。

    此刻看着码头上送行的朋友们,比五年之前多了不知多少,范仲淹欣慰的笑了起来,就在那乌篷船升起船帆,缓缓而动的时候,范仲淹对着众人长揖下去,一首无言绝句跃入心头,只觉得热血澎湃,仰天长吟了出来:

    “重父必重母,正邦先正家。

    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

    嫉恶如仇的方正君子范仲淹就这般再次贬谪出京,直到他三年后返京之时,便扛起了倒吕的大旗。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数日后,天下沸腾,皆数吕夷简之过。

    富弼更是直接上疏,痛责天子之过,要求召还范仲淹,他的奏疏写的气势磅礴,有理有据:

    “范仲淹为谏官,所极谏者,乃其职也,陛下何故罪之?假使所谏不当,犹须含忍以招谏诤;况仲淹所谏,大惬众心,陛下乃纵私忿,不顾公议,取笑四方,臣甚为陛下不取也。

    ……

    仲淹以忠直不挠,庄献时论冬仗事,大正君臣之分,陛下以此擢用之。既居谏列,闻累曾宣谕,使大小之事,必谏无隐。

    ……”

    如此直言不讳的奏疏,与当面厉声呵斥有何不同。但吕夷简之流,此刻早已经隔绝中外,岂能让如此奏疏到得御案之上。

    赵祯废了郭后,此刻大被同眠,好不惬意,又怎知坊间物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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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府相公介绍:
柳公讳云卿,字远山 ……
     初为州县,兴利实边。教蛮化民,聚之为城,阡陌相通,河海相连。百废具兴,引天竺棉,一兴经纬,成九州衣被……
     后擢中枢,怀柔天下,不抑兼并,不堵天下悠悠之口。兴商旅,励海贸。鬻契丹之畜毛,再兴经纬,以充国用。罢盐法而收党项,兴茶马而纳北国……
    公尝言:“半丝半缕,一经一纬,经之纬之,纺织之术耳!富民强国,莫若此!”功成而身退,三兴经纬,造蒸汽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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