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两府相公TXT下载两府相公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两府相公全文阅读

作者:皓月蒹葭     两府相公txt下载     两府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两府相公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

    感谢朋友的支持。一张月票,一张推荐票,一个评论,一个订阅,都是我的动力,谢谢!

第一章 美人恩

    这是一个朱漆绿纱的小轩窗。一个个小方格众星拱月般的围绕着圆圆的大景口,镶嵌在一间古色古香的雅室粉白的南墙上。

    轩窗外面千杆翠篁映衬着暗暗生香的几丛细叶兰花。景口恰似红色的画框,将那紫砂盆栽圈在其中,便仿佛真的名家丹青了。

    柳云卿缓缓睁开眼帘,那满是惊讶地、不可思议地目光盯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良晌,他皱着眉头苦笑了起来。

    是的,他穿越了。穿越千年,灵魂附着在一个二十出头,声明狼藉的街头闲汉身上。

    “啊!”

    后背传来钻心的阵痛,不由得让柳云卿想起三日前“柳泼皮”被人生生打死,自己这才得以借尸还魂。

    这位北宋年间的青年竟然与他同名同姓,不过人们更多的唤他作“柳小乙”,又或者“柳泼皮”。

    前世也算得上是三好青年,如今竟然要做这街头帮闲为生的勾当,这让柳云卿不得不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时光悠悠静静之中,轩窗外面却隐隐约约地飘来了莺歌燕语似得喧闹之声。

    侧身躺在四面挂了粉色纱幔的红木架子床上,目光透过月洞孔,可以看见博古架上摆着的钧瓷大盘,盛着一尺来高的珊瑚红的鲜嫩欲滴,旁边还摆着一把四弦琵琶。

    柳云卿的目光在暗红色的琵琶上停滞了一下,不由得想起琵琶的主人来。

    琵琶的主人便是汴京内城丽景门一带的女伎(歌女)。芳名唤作李仙儿。

    一想起温婉可人的李仙儿来,柳云卿心头便升起一股甜蜜来。也算这“柳泼皮”给自己带来诸多困扰的同时,带来的一股惬意的清风,让他暗暗欣喜不已。

    “柳泼皮”原本家境不错,机缘巧合之下,迷恋上了李仙儿。而李仙儿也对当时颇为儒雅而文质彬彬的柳云卿暗生情愫,渐渐地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近年以来,“柳小乙”突逢变故,以至于性情大变,终于成了令人生厌的“柳泼皮”。不过那二人之间的情愫,却丝毫不减,反而像经年老酒一般经岁月沉淀愈加芳香,闻着就令人飘飘然欲羽化而去。

    “阿姊,药来啦!”

    “嘘!”

    “娟儿小声则个,可不能再惊醒小乙哥哥啦!”

    “这回可是潘家的金疮药哩!”

    “嗯,如此最好不过了。”

    耳畔传来脆生生的声音,接着珠帘儿微微晃动。走进来一个俏生生的身影,正是低眉含笑的李仙儿作纤纤细步款款而来。

    一股淡淡的体香轻轻飘入鼻腔,柳云卿回头微笑。就见杏眼桃腮,眉似新月的李仙儿温雅含蓄的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掩映生姿,气若幽兰。

    下穿烟水百花裙,葳蕤自生光;上套桃花云雾小衫儿呈婀娜之体态。

    满头青丝绾了个简简单单的髻儿,只一支白玉簪子便有盛颜仙姿。

    李仙儿进屋先是往柳云卿身上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之际,掩口而巧笑,顾盼之间,流转秋波,娉娉婷婷的走了过去。

    “小乙哥哥,可好些则个?”

    “好的多了。感谢仙儿收留小底,精心照拂之情,铭感五内。”为防止李仙儿发现自己鸠占鹊巢,柳云卿要咬文嚼字地说道。

    “小乙哥哥这次受伤之后,为何与奴生分了许多?”

    “呃!”有道是言多必失,柳云卿决定惜字如金。

    李仙儿见他这般呆呆的模样,嫣然巧笑,“奴让人弄来了潘家的金疮药,此是将门秘法所配,保管让小乙哥哥完好如初的啦。”

    “有劳仙儿了。”

    “怎底这般生分?”

    见那淡扫柳眉紧颦起来,柳云卿又懊恼自己不能天衣无缝的进入“小乙哥哥”的角色。

    李仙儿却一点也不生分,轻轻敛起裙裾,就坐到了架子床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就在粉面微微酡红之际,放到了柳云卿后背。

    呃,真软,真滑!

    柳云卿心跳着,配合着李仙儿趴在架子床上。

    李仙儿拈花一般地拿起青瓷小药瓶,揭起柳云卿的汗衫,就用那葱白修长的手指抹了起来。

    啊!疼痛也竟然能这般舒服!

    敷上金疮药,将柳云卿搀扶起来,让他半躺着。李仙儿轻移莲步,端着一碗酸梅汤来盈盈走来,小脸儿灿若春花,皎若秋月。

    哇!真美!

    ~~~~~~~~~~

    “李娘子,见客啦!”

    一声悠长悠长的呼喊,打破了这份甜蜜而温馨的画面。

    这让柳云卿心中好不是滋味。虽然李仙儿只是女伎,而非妓。但让如此娇滴滴的美人儿婉转歌喉,去取悦别人,岂不是有些让人恼恨而又无法接受?

    这声音也让李仙儿秀眉紧蹙,紧张不安起来。方才与李仙儿对话的,唤作娟儿的小鬟也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李仙儿慌慌张张地从床底下拿出一张狗皮褥子来,伸出皓腕藕臂,柳云卿借着她的力道,咬着牙从床上爬起,又四平八稳的躺在那狗皮褥子上。

    站在架子床南侧的小鬟使出浑身的力气,拉着宽大的狗皮褥子,将柳云卿拉到了床底。又将那手中褥子边角递给了柳云卿。

    柳云卿迅速拉起南侧递过来的褥子裹在自己身上,这时候北侧的一只粉嫩白皙的柔荑又递过来一个绣花枕头,顺带着往下掖了掖床单垂下的流苏。

    “哗啦啦!”

    随着珠帘儿的响动,门外走来一锦衣玉带,面色微微发黄的男子来。

    这人脸上挂着令人生厌的微笑,手拿一把玉骨折扇。满眼精光朝着李仙儿那瘦削的身子射了过来。

    “李娘子,柳泼皮估计下去见阎王了。你还是死了心吧,做本衙内的一房小妾有何不好?”

    李仙儿一眼瞧见来得是此人,早就心生怒意,又听他说出这般话来,更是杏眼圆睁,转而又眼皮一跳,愤懑难平的说道:“尚贼,你将小乙哥哥暴打一顿,以至于小乙哥哥年轻轻就这般去了。如今又来调戏奴家,还有没有王法矣!”

    姓尚的衙内见到李仙儿这般模样,愈加得意。

    “哈哈!王法怎底会管到你家衙内头上哩。”这厮说着又俯下身来,盯着李仙儿那已经婆娑的泪眼,又道:“李娘子你就尽情的骂吧,本衙内恁地这般喜欢哩?”

    “王法管不到你,还有老天爷看着呢!”

    “那就让他看看本衙内如何纳了小娘子呗。”尚衙内说着,满脸奸笑,又道:“李娘子你还真是天生丽质,就连愤怒,也是恁地可人的。”

第二章 桃花洞

    无法无天的尚衙内调戏李仙儿的时候,躺在架子床下的柳云卿自然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了。

    三天来,自李仙儿哭哭啼啼的将浑身是伤的柳云卿,躲躲藏藏的接到自己屋中。每当无人之时,二人便四目相对,相看两不厌。

    不知是拥有了“柳小乙”的感情,还是自己的心被李仙儿那温婉娴熟,善良美丽所俘获,柳云卿养伤之余,自然又立下宏愿,要弄到足够多的钱帛来,将李仙儿从这腌臢地行院之中解救出去,也好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然后再计议其他。

    耳畔听着那尚衙内污言秽语,就在柳云卿忍无可忍。攥起拳头,恨不得冲出去,将这厮暴打一顿的时候,李仙儿柳眉倒竖,指着尚衙内的鼻子骂道:“尚贼,你要调戏良人,就去别处。桃花洞乃是行院,不是那污秽的鸡儿巷!”

    “李娘子你怎底就以如此目光看你家衙内呢?”

    “刷!”

    尚衙内说着打开那折扇,轻轻摇晃着,嬉皮笑脸地说道:“本衙内要的是李娘子像钟情与柳泼皮那般,移情于你家衙内哩。”

    “休想!”

    李仙儿低着头,转着美目,寻思着与这厮周旋之策。

    “李娘子尚且对那泼皮都念念不忘。自是重情之人,本衙内这般风流倜傥,那般时日想必不会太久的。”

    此言说来,那尚衙内一脸的得意,在一张紫檀木圆桌边的绣蹲上坐着,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端起绿釉茶盏,徐徐吹着,轻轻咂了一嘴。

    李仙儿忽而想起一事,又不由得娇躯颤颤,杏眼圆睁着骂道:“小乙哥哥与你并无过节,你又为何毒打于他,以至于小乙哥哥就这般死了呢?”

    “甚底无过节?”尚衙内别过脸去,看着那小小的轩窗,说道:“那厮狗胆包天,竟然卖了本衙内一张假画来,本衙内岂能饶他。”

    “那画奴是见过的,真是名家之作,何来赝品之说?”

    李仙儿说着,又大概猜测到此事大约又是因自己而起了。想是这厮为了让自己死心而移情于他,给小乙哥哥做了一个局来。

    这般想着李仙儿愈加愤懑难平,“怎底歹毒若斯,三番五次的为难小乙哥哥哩?”

    “嘿嘿!”尚衙内闻言,满脸得意的说道:“那厮破落户儿一个,怎能配的上李娘子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哩。落得如此结果,岂不是为苍天所妒哩?”

    “呜呜呜呜!”

    李仙儿虽然瞒着尚衙内,关于柳云卿还活着一事,但她想到为了自己,他的小乙哥哥每每遭人百般陷害,于是心中酸楚,不由得泪珠儿滚滚而下了。

    眼前美人儿真情流露,不胜凄楚的模样,惹人怜惜。尚衙内见此情景,心中隐隐不快。

    “人死而不能复生。李娘子何必这般。你家衙内多日不见李娘子,甚是想念,故而诚心而来,还请李娘子一展歌喉,以尽耳目之娱。”

    “死也不唱!”

    眼见李仙儿冷冷的盯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决绝。尚衙内怒气滕然而起,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唱还是不唱,要不让李妈妈过来?”

    眼前分明就是仇雠,怎能强作欢喜,为他抚琴弄曲?但是一旦拒绝,待会儿聒噪起来,难免暴露小乙哥哥藏匿于此一事来。李仙儿心念道此处,只得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泣如诉的轻拢慢捻,懒懒的唱道:“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琵琶之声如珠落玉盘,听在柳云卿耳中好不凄切,那婉转歌喉与他日不同,呜呜咽咽,令柳云卿心中隐隐作痛。

    但此情此景,尚衙内看在眼中,听在耳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只见李仙儿恰似夭桃艳李,颜色绝世。只见那双瞳剪水,雾里看花;只见那弱骨纤形,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看着那冰肌雪肤,婀娜小蛮,尚衙内眼中满是贼光,目光呆滞的走了上去……

    “啊!”李仙儿惊叫道:“有人疯病犯啦。”

    门外众人鱼贯而入,尚衙内脸红的就像猴屁股一般。怒气腾腾的骂道:“贱人,给你脸了!”

    “啪!”

    尚衙内说着,随手就甩来一个耳光。李仙儿那白皙的脸蛋霎时间便出现了五道血红的指印,呃,不对,整整六道,这厮原来是六指!

    “衙内休得放肆!”

    众人闻言回头而视,来人正是早几年的上厅行首李雁南,只见她来到尚衙内眼前,狠狠的说道:“桃花洞乃是八王爷的产业,还容不得衙内在此放肆哩。我李雁南的女儿也还轮不到的到姓尚的教训哩。”

    尚衙内被老鸨李雁南一通训斥,气的脸红脖子粗,看着随她而来的四个壮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又不敢再聒噪,羞的无地自容的时候,眼见架子床底下有物在动。

    “哈哈。”

    原本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的尚衙内竟然大笑起来,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本衙内还以为是怎底贞烈女子,竟在床底下养着汉子哩。”

    闻听此言,众人大骇。李仙儿面色惨白一片,下意识地将那床单往下拉扯一下。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雁南警觉地俯下身来,一把扯过那红色丝绸床单。

    “李妈妈好!”

    柳云卿满脸窘迫着,一手附在隐隐作痛的后背上,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鬼啊!”

    尚衙内拔腿跑到门口,又觉得蹊跷,站在门口指着柳云卿呵斥道:“算你这泼皮命硬。不过三日之后要是不把骗本衙内的两千贯拿来,本衙内定然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办了。”

    “你敢!”柳云卿咆哮道。

    尚衙内直接无视柳云卿,对李雁南叫嚷道:“老鸨子,今日之辱本衙内暂且记下。待本衙内拜会八大王之后,自当双倍奉还!”

    眼看着桃花洞一应恶奴四面蜂拥而来,尚衙觉得双拳难敌四手,这就夺路而逃。

    李雁南用恶狠狠的目光在柳云卿那满是担忧的脸上剜了一下。指着柳云卿的鼻尖,声色俱厉的训斥李仙儿道:“这厮泼皮一个,声名狼藉,顶风臭十里。有甚地好相与的?”

    李仙儿低着头,红着脸儿,掐着指甲说道:“小乙哥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将来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啦。仙儿等着他将来为仙儿赎身哩。”

    “白日做梦!”李雁南怒目而视,看着李仙儿那惹人怜惜的模样,又长舒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仙儿你隔三差五的接济于他,这些年也没见他有何长进呐?”

第三章 相国寺

    这潘家金疮药果然名不虚传。敷上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柳云卿此刻也能行动自如了。

    就在老鸨厌恶的目光当中,柳云卿一边怀着与众人一般无二的心思,痛骂着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一边无可奈何的走出了桃花洞的大门。

    宽阔的道路两侧榆柳成荫,路上行人如织,有的挑担而行,有的骑马疾走。也有那七八头牛拉着的太平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更有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之声。

    时而马惊,马夫吆喝连连,路人尖叫不断……

    眼看着一副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的光景。

    踽踽而行的柳云卿又想起了尚衙内临走扔下的狠话。三日不还钱,就要办了李仙儿,这可如何是好?不由得暗暗发愁起来。

    两千贯!那可是小门小户之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帛,自己又有何本事,能够在短短的三天之内,挣下这许多钱财来。

    柳云卿不由得摇了摇头。

    忽而又长吁短叹,心念道:“尚贼垂涎仙儿美色。三天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那层出不穷的纠缠哩?”

    他也不是没有动过逃之夭夭,一走了之的心思。只是这般匆匆而去,岂不是弃李仙儿如敝履,又如何对得起三日精心照拂之恩,斩得断日夜耳鬓厮磨甜甜蜜蜜的浓浓情丝?

    身无长物,只怀揣着方才李仙儿偷偷塞到手中几张交引,柳云卿无奈的嘀咕道:“要解决这诸多的烦恼,还得靠柳泼皮的手段呐!”

    是的,柳泼皮也倒不是一无是处,这厮每日在大相国寺的集市、潘楼街、鬼市子、界身巷一带帮闲,早就变得一副油嘴滑舌鬼灵精怪的模样。

    要是运气好的时候,这厮也能赚得一二百贯的钱帛。只是这厮好赌成性,回头又扔到了天汉桥一带的勾栏瓦肆而已。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想到这里,柳云卿便咬着牙,不顾后背传来的疼痛,加快了步伐。

    整整半个时辰之后,已然是未时末刻。柳云卿这才来到人声鼎沸的大相国寺一带。

    大相国寺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带三、五、八的日子便会有万姓交易的市场。今日恰逢初一,此处便是一副商贩云集,游人如潮的光景了。

    柳泼皮每每来此,是在那古董字画的小摊上捡漏的。故而柳云卿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此处。事实上他也只能来此地,非来此地不可,要知道三日时间,凑足整整两千贯来,恐怕也只有古董字画的勾当了。

    青石街道边,摆着长长的地摊子,卖的自然都是珠宝,古玩,字画,竟然也有玻璃。这让柳云卿不得不大吃一惊。

    一手扶着后背,慢慢蹲了下来。

    “好一串栩栩如生的紫葡萄。”

    有了顾客,摊主脸上堆起笑容来,颇为自得意的说道:“小哥好眼力,这是河北路真定府出产的上好琉璃。”

    “要是色泽再纯净一些,便也当得起重宝了。”柳云卿看着洋洋自得的摊贩,揶揄道。

    那摊贩面露不喜之色,从柳云卿手中夺过那琉璃葡萄,挥挥手道:“不买快走,怎底这般诋毁宝物?”

    柳云卿缓缓起身,淡淡一笑道:“常言道和气生财。老丈又何必为几句揶揄之言,便赶走买主哩。”

    老者闻言,仰视着衣衫破败的柳云卿明亮的双目,又挥着手道:“小哥,俺看你不过帮闲的私牙而已。尔等牙人过手拔毛,俺不愿意相与,快快走吧!”

    柳云卿炯炯有神的目光恋恋不舍的盯着那串玻璃葡萄,涩然一笑道:“敢问老丈,此物开价几何?小底横竖让老丈满意就是。”

    “五百贯!”老者不耐烦的说道。

    “或有其他琉璃之物?”

    老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小哥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件发卖出去就颇为不易,遑论其它。”

    柳云卿闻言苦笑一下,对老丈拱手言道:“小底柳云卿,在潘楼街、鬼市子、相国寺一带勾当。定然会为此物留意买主,暂别老丈,若他日小底带买主前来,老丈可要给些辛苦钱哦。”

    这老者售卖此物,已有数十天之久,虽不相信柳云卿能拉来买主,但出于礼貌笑着回礼,说道:“好说,好说。”

    柳云卿举目四望,仔细的打量一番小摊位置,这又在那行人摩肩擦踵的古玩市场上来回穿梭起来。

    一路眼见,无非象牙、玉器、玛瑙、珍珠、玳瑁、砗磲之类的玩物,也不乏有名人法帖、字画、青铜器。竹编器物、折扇、花伞之类的也是应有尽有。甚至珍禽异兽,花鱼草虫无不涉猎其中。

    柳云卿眼帘开合之间,便将周围小摊之上摆着的诸多文玩看了个八九不离十。鱼龙混杂,上得眼的东西确实不多。

    仿佛在荒野之中觅食的猛兽一般,柳云卿目光来回穿梭。忽而鼻子微微一抽,不尽喜上眉梢,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这是白膏泥与木炭等物组合杂糅一起,而散发出来的味道。这是古墓地穴五花夯土散发出来的味道,这是土夫子们身上自带着的味道。

    柳云卿抽着鼻子,寻着那股味儿踮着脚尖,在人潮中四下张望。终于在一颗三人不能合围的柳树底下,看到一个大约三十上下,穿着细葛布短衣,头戴麻布巾的大汉。

    那大汉虽然不是特别魁梧,但那裸露在外的胸膛黝黑黝黑的,浑身的肌肉隔着衣服隐隐可见。一看就知此人并非良善之辈。

    柳云卿径直走了过去,就在那大汉警觉之中,看着那大汉捧在手中的一枚玉佩来。

    东西倒不精致,不过五代之物。柳云卿不免地露出失望的神色。

    那大汉小声嘀咕道:“小哥可入的了眼?”

    柳云卿摇了摇头,那大汉却拉开了细葛上衣。

    只匆匆一瞥,便看见一件玉雕,造型粗糙,看那成色并非老玉。

    那大汉迅速的合上衣襟,又附耳过来小声嘀咕道:“不瞒小哥,俺前些日子撅了一个魏晋大冢。这佛像可是宝物呐!”

    “甚地宝物!”柳云卿神色黯然,心念道:“原来是一个伪装的土夫子。直娘贼,费尽心思了。”遂说道:“老哥这般抛售寻常之物,也算别开生面了。”

    那人闻言,楞了楞神,接着仔细的打量了柳云卿一番。

    “哈哈哈哈!”大汉拱手行礼道:“看来小哥也是我辈中人矣。俺是郊外人氏。小哥唤俺王大郎便好。不知小哥愿不愿与俺一起弄个大的买卖来。”

    柳云卿闻言,寻思道:“这厮的大买卖,定然就是要前往鬼市子那边,借着天黑,用那身土味蒙骗他人以次充好,再卖个好价钱而已。而自己三日之内就要弄上两千贯来,实在是任务重,时日紧。与这厮伙着行事,又怎说的上是大买卖哩?”

    柳云卿苦笑一下,挥了挥手,缓缓走开,低头之际,忽而又想起了那串玻璃葡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就又折了回去。

    “小底柳小乙,在潘楼街,鬼市子,相国寺一带勾当。”

    王大郎见这厮去而复返,不禁喜上眉梢,忙着还礼,急切的问道:“小哥可是想通了?”

    柳云卿闻言微微一笑,悄悄地说道“哥哥那大买卖,小底不问便知,纵然事成,也不过一二百贯。而小底也有一桩大买卖,一旦事成,便是上万贯的勾当哩,不知哥哥可愿意插上一脚?”

    “上万贯的勾当!”

    王大郎闻言惊讶的大叫了出来,引来周围行人纷纷驻足而视。

    柳云卿急忙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在州桥那边脚店之中,你我详谈一番可好。”

    王大郎喜不自禁,双目满是精光地言道:“如此最好不过了。俺看小乙好似身上有伤,不若雇个牛车前往了。”

    怀揣着几十贯贯盐引,不知何时才能凑足整整两千贯来,柳云卿囊中颇为羞涩。此刻王大郎这般殷勤地买好与他,正求之不得呢。

    少时,二人坐着一辆牛着吱吱呀呀的就来到了州桥一带,眼看前方不远处,斜挑一面酒旗,绣着“久住丁三娘家”的字样。联袂而入。

    有客到来,一个朗目疏眉,布裙荆钗的夫人素齿朱唇,笑呵呵的迎了过来。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王大郎便与柳云卿住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间之中。自有那妇人调弄饭菜,柳云卿这就小声地对王大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起来。

    “妙!真妙!”

    王大郎闻言连声喝彩,又颇为惆怅地道:“可怜俺每日在那大相国寺蹲着。实在是黔驴技穷,也不过糊口而已。小乙这手段,叫俺好不感慨矣!”

第四章 潘楼街

    一夜无话,翌日天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天刚拂晓,王大郎便要前去郊外办事。临走又向丁三娘子奉上几百枚铜钱来,吩咐她好生照料柳云卿。

    柳云卿闲来无事,正好养伤。百无聊赖之际,又将昨日计划的事情,仔细地在心中过了一片,觉得万无一失。这又找来笔墨纸砚,写写画画了一阵子,之后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来。

    大约午时光景,王大郎自郊外而来,将那满身五花夯土的味道又弄得浓烈了许多。

    与柳云卿接头之后,二人这就出门而去。

    自店里租了两头毛驴,一人一骑招摇过市,先是沿着西大街东去一二里,又在马行街上朝北走了大概七八里地的样子。

    先是悠悠闲闲的办了两件紧要之事。

    之后又在榆林巷,界身巷,惠和坊一带招摇而过,最后才径直去了潘楼街。

    东华门外,界身巷、惠和坊、潘楼街乃是东京最为繁华的地段。其中界身巷有着众多的酒醋盐引交引铺,仿佛后世银行一般,乃是东京的金融中心。

    但凡大宗生意来往,那铜钱动辄数千斤,于交易极为不便。于是人们便在界身巷用那交引交割。于是围着界身巷兴起了众多的商业活动。

    潘楼街上无论金银珠宝,文玩字画应有尽有,乃是稀世珍宝荟萃之地,而且但凡房屋买卖,田地交割也多在此进行。

    惠和坊一代白日乃是马市。要知道马匹在此时比那轿车还要珍贵,寻常人家那是肯定买不起的。故而也是大宗生意来往之所在。

    每当后夜之时,这里又汇聚起来柳云卿之类的文玩牙人,王大郎之流的土夫子。借着朦胧夜色,抛售那来路不明,亦真亦假物件,做着作局骗人的把戏。这些人午夜云集,拂晓即散,此处又唤作了鬼市子。

    此刻,柳云卿骑着毛驴,后面跟着王大郎,脸上挂着微微笑容,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碰到但凡有些熟悉之人,便作揖唱诺,打着招呼。

    这一大圈悠悠闲闲逛下来。那些同道中人,纷纷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嘀咕,都道柳云卿咬上了一个乡下土夫子了。

    大约旁晚时分,眼看着金乌西坠,漫天红霞渐渐散了下去,又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柳云卿二人终于来到了潘楼街,在一座五层木质大楼前驻足停了下来。

    王大郎举目而视,眼见那大楼敞开着门面,里面摆满了散发着珠光宝气的文玩,也挂着那纸张发黄的老画。

    将毛驴栓在栓马柱上,柳云卿背负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一个颌下三缕长髯,清清瘦瘦,穿着黑色长衫的老者目光一亮,这就笑眯眯地凑了上来。

    “这不是小乙吗?闻听你被那尚贼毒打了一番,某家原本打算着探望探望,奈何俗务缠身不得空闲。好在小乙此刻安然无恙,这下某家也高兴得紧哩。”

    “些许小伤,岂敢劳顿朝奉大驾。”柳云卿作揖行礼,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一副憨憨呆呆模样的王大郎说道:“这是小底表兄王大郎。因他在家中挖地窖之时,挖出些许宝物来,故而小底带他来让朝奉掌眼掌眼。”

    那朝奉闻言喜不自禁,又抽了抽鼻子,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宝物恐怕不是挖地窖得来的吧。小乙休得诓我!”

    闻听朝奉此言,王大郎立马表现出慌慌张张的模样,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哈哈哈哈!”

    柳云卿高声大笑,忽而又悄声说道:“确实是挖地窖所得,朝奉万万不敢声张的,看把表兄吓得。”

    朝奉闻言,脸上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满是喜色的目光却盯上了王大郎。

    柳云卿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王大郎颤颤巍巍的将那枚玉佩递到了朝奉手中。

    “呀!”朝奉满脸失望的说道:“就这般寻常之物,小乙却胡诌出那冗长的故事来,莫不是以为某家有眼无珠不成!”

    “呃!”柳云卿不疾不徐的说道:“东西也不是太好,朝奉就随便给个价呗!”

    “一百贯!”

    “成交!”

    “呃……”

    朝奉正等着这厮讨价还价一番,谁承想这厮这般干干脆脆。一时之间,好似抡出去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空空荡荡,险些咬了舌头。

    买了玉佩,柳云卿与王大郎相顾微微一笑,立即打道回了“久住丁三娘家。”

    但是柳云卿售卖玉佩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不一会儿便有许多人联袂着来到那朝奉处打听,柳云卿究竟卖了什么宝物。

    那朝奉费尽口舌,又拿出那枚玉佩解释。但是饶是他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本事,也是百口难辨。人人都说朝奉这是收了价值连城的珍宝哩。

    于此同时,那天波门一带,比邻着金水河,一座三进五出的大院内。一身锦衣玉带的尚衙内躺在小榻之上,一妖娆妩媚的女子为他按摩着。一个书生装束的男子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回着话来。

    “那泼皮在潘楼街到底卖了甚来?”

    “都说柳泼皮带在身边之人,浑身的五花夯土味道,定然是土夫子无疑了。而那曹家朝奉楞说柳泼皮出手的不过寻常之物而已。”

    “甚底东西都不吐口,定然是重宝无疑了。可不能小看了那泼皮,前日卖于你家衙内的那画就是珍宝哩,这已然是行家掌过眼的事情。”

    “是,小人一定仔细盯着,这几日横竖就歇在潘楼街了!”

    ……

    ~~~~~~~~~~

    回到“久住丁三娘家”,柳云卿与王大郎草草吃过饭菜,进屋倒头就睡。

    拂晓之际,天黑无月,漫天星斗倒是熠熠生辉。

    柳云卿与王大郎饱睡之后,骑着毛驴,摸黑来到了鬼市子。

    鬼市子上已经人来人往,这些人怀揣着“珍宝”,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纵然天黑无月,街上一片朦胧,柳云卿与王大郎又戴着大大的斗笠。但柳云卿常来常往,于是也有那些相熟之人,也还看得出他那身形模样。

    王大郎身上那股浓浓的五花夯土味道,在寻常之人闻来,自然不疑有它,而在这些人抽着鼻子嗅来,则犹如苍蝇见了血一般。

    “小乙又带着表兄来了。”

    “霍大官人,小底这般模样你也认得?”

    “小乙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在这些凡夫俗子当中,一眼望去简直是鹤立鸡群。某家自然认得。”

    这厮虽然这般吹捧着柳云卿,但那目光却看着王大郎。

    “也罢!”借着姓霍的提着的灯笼之中一丝光亮,柳云卿与王大郎对了对眼神,说道:“就凭大官人这般会说话来,也该让大官人先掌掌眼了。”

    王大郎一愣,接着便将那玉佛递到了姓霍的手中。

    “咦?”这厮惊讶而又失望的说道:“原来真的是这般寻常之物,那曹家朝奉竟然没有骗人!”

    眼看着众人远远的正往这边靠来,柳云卿急忙说道:“东西是粗糙了一些,但胜在体量大些。大官人给个价呗?”

    “一千贯!啊不…八百五十贯!”

    “成交!”

    “咦……”

    收了交引,柳云卿与王大郎跨上毛驴,这就扬长而去。

    众人自然又围住了霍大官人。于是这厮又如同曹家朝奉那般,窘迫的解释起来。

第五章 鬼市子

    柳云卿与王大郎匆匆而行,自鬼市子来到大相国寺一带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及至二人行到“久住丁三娘家”的时候。便是日上三竿的光景了。

    于此同时,金水河边的大宅院之中。

    尚衙内劈头盖脸的骂着那书生打扮之人,“办得甚地差事!只盯着潘楼街,就不管鬼市子了。”

    “小人思虑不周,衙内海涵!”

    “海涵个屁,要是见到那泼皮的踪迹,绑了见本衙内就是。要知道他还欠着本衙内足足两千贯来。”

    “可是衙内,那画不是又成真的了吗?”

    “画真不真与那泼皮欠不欠钱有何相关!”

    “呃……”

    ……

    就在尚衙内派人四处寻找柳云卿的时候,柳云卿已经带着王大郎来到了大相国寺的古玩市场。

    今日初二,并无市场,但那买玻璃葡萄的老者早得消息,专程等在这里。

    柳云卿与王大郎坏揣着从潘楼街、鬼市子得来的钱帛,讨价还价之后买了整整两串来。

    与老者道别之后,二人骑着毛驴又去了左近的铁匠铺,在铁匠奇奇怪怪的目光之中,奉上了十贯铜钱,将定做的一个三尺来长,一头细,一头有着纺锤形状,中空的东西取了出来。

    毛驴匆匆而行,沿着新宋门大街,径直出了朝阳门。又向北往那汴京城北郊而去。

    到得地头,柳云卿眼见三间茅舍掩映在桃红柳绿之中。

    王大郎热情的将他带到屋中。自有那王大郎的浑家奉茶弄饭,二人这就忙了起来。

    先是拿来近日采买的坩埚一个,又用上好的红螺炭将红泥小炉点了起来。

    二人一副紧紧张张的模样,俄而拿出那定制的铁件来,一人转着,一人吹着,反反复复地弄了大概两个时辰。

    一个巴掌大小的,紫色的琉璃小瓶子便出现在柳云卿手中。

    “小乙有这等手艺,何必做那帮闲的勾当哩?”

    王大郎看着那紫色葫芦小瓶子,满脸惊讶而又喜悦的神色。

    “雕虫小计而已。可是用掉了整整两串琉璃葡萄,整整大几百贯哩。”柳云卿颇为踌躇的说道:“而此物价值亦不过八九百贯左右而已。实在是入不敷出,欲要买上上万贯来,还得依计而行。”

    “此事容易,不就差是死猪死狗呗,俺这左近多有此物,俺这就弄来一个。”

    王大郎满脸喜色而去,少时便拖着一只肚子已经发胀,绿头苍蝇一路跟随而挥之不去的死狗过来。

    柳云卿拿一把牛儿尖刀挑开那狗肚子,捏着鼻子,屏着气息,将小葫芦瓶放了进去。

    王大郎拿起锄头,在这柴门小院之中挖了一个坑,又将那死狗埋了进去。

    明天便是尚衙内扬言说柳云卿不还钱,就要办了李仙儿的日子。踌躇满志的柳云卿焦灼的按捺着情绪,直到日头微微西斜的时候,二人这才抛出那死狗,拿出了那污秽不堪的小葫芦瓶来。

    神情雀跃的王大郎仔仔细细的用丝帕将那污血擦去,露出了晶莹剔透的本色来,折射着阳光,紫光萦绕,的确有了重宝的模样。

    天刚擦黑的时候,柳云卿与王大郎回到了“久住丁三娘家!”

    一夜无眠,拂晓之际,二人惴惴不安的来到了鬼市子。

    戴着斗笠的人们闻着那股臭味,乌泱泱的围了过来。

    “小乙,又带表兄出货来了。”

    “让咱家先掌掌眼呗!”

    “竟然有太监也闻风而动了。”柳云卿嘀咕一句,一副波澜不惊的脸色,“呃,怎底这般多的人。这般熙熙攘攘的,岂不是怀了鬼市子上的规矩。”

    “甚底规矩!”

    这一声喝喊声音极大,不由得众人不纷纷瞩目。

    只见尚衙内迈着八字步不疾不徐走来,盯着柳云卿骂道:“三日之期已到,柳泼皮还不还钱来。”

    “衙内稍等片刻就是。”柳云卿见到这厮,不由得愤懑不已,将那葫芦小瓶举在空中,高声说道:“今有琉璃葫芦宝瓶一个,列位谁愿意掌掌眼?”

    “本衙内先来!”

    此事原本要做得隐秘一些,但无奈又碰到了熟人。柳云卿只得硬着头皮,将小瓶抵了过去。

    “哇哦!”尚衙内抽着鼻子道:“还算得上是宝物,像是魏晋之物。不过这臭味,莫不是盗了新墓?”

    “哗!”

    鬼士子从来都是来路不明之物抛售的地方,尚衙内此言说来,也就破了规矩,众人皆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借着闪烁摇曳的灯笼微弱的光晕,尚衙双眼发亮,已然起了巧取豪夺的心思。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时也毫无办法。

    这厮内心想着一来报官之后,他也得不到此物。二来众怒难犯,也就不再声张,将小瓶递给眼巴巴的一个老太监。

    那老太监把玩之后,又恋恋不舍的递给了他人。

    片刻之后,柳云卿将那小瓶拿到手中,说道:“诸位出价呗,既然皆有心收藏,那就价高者先得。”

    “柳泼皮!你若将小瓶给本衙内奉上,那两千贯本衙内便不要了。”

    “小底出三千贯!”

    有人直接加了整整一千贯,尚衙内愤怒着说道:“四千贯!”

    ……

    “咱家出八千贯!”

    一番竞争之后,老太监竟然报出如此高价,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此言一出,人群唏嘘不已。

    尚衙内由于赖了柳云卿两千贯来,故而他底气十足的吼道:“九千五百贯!”

    此言说来,场面上一时安静下来,万马齐喑,鸦雀无声。

    那老太监摇了摇头,讪讪而去。

    看着渐渐四散的人群。由于相识,柳云虽不愿意卖于这厮,但事已至此,又岂能挽回,暗暗想道:“横竖此物倒也精致。尚贼或许一时看不出端倪,定然以为是前朝之物。自己这会儿拿上钱引,再将李仙儿从桃花洞赎出,这就逃之夭夭岂不美哉。”

    于是尚衙内拿出七千五百贯来,买走了小瓶。

    柳云卿二人心中狂喜着,匆匆出了鬼市子。

    兴奋之中的王大郎对柳云卿再三道谢,说着以后一定好好相与,再做几次大大的勾当之类的话。

    柳云卿微笑着一一应诺,将其中两千五百贯分与那王大郎,怀揣着足足五千贯交引,这就兴冲冲地往桃花洞扬长而去。

第六章 李仙儿

    明道二年四月初三。

    正是大雨初晴的时候,天空湛蓝如洗,太阳发出万道金光,照耀着一番如画风光。

    一群新燕翩翩起舞于七彩长虹之间。那美丽的彩虹横亘南北,如长桥一般斜跨在玉带似的汴水之上。

    碧波荡漾的汴水倒映着两岸丝绦一般的万千垂柳。

    汴水之中,船帆如云。十丈之巨的船只逶迤不决,一一缓缓而行,向西而去。

    一望无际的平原,如碧绿的巨毯,不时的点缀着几座桃红柳绿的庄子,一派的山水风光。

    大宋帝都那高大的城池突兀在天地之间,给人的感觉则是满满的震撼。

    汴水穿城而过,在那花团锦簇的汴梁城中曲曲折折地流过。两岸风光自与城郊不同。

    只见屋舍连连,皆粉墙朱户,道路纵横交错,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擦踵,喧嚣不已。

    行人多青衫折翅幞头。有的摇着折扇摇头晃脑,不时的打量着楼上依窗而立,衣丝着锦的丽人;有的虽魁梧高大,偏偏耳鬓插花,对着珠帘后面的掩口而笑的女子调笑不已……

    在这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却有一处静怡清幽的所在。

    高高的白墙围着一处古木参天的院落,隐隐有丝竹之音透过白墙上扇形漏窗渺渺飘来,宛如天籁,令人神清气爽。

    那漏窗之中偶尔也会闪现长裙飘飘的袅娜倩影,故而也有身着布衣的闲汉们挤眉弄眼,三五成群的指指点点。

    高高的白墙中间,开有一座高大的门楼。门楼上珠帘挂翠,香风缭绕,门前更有欢门扎着大红绸子。那欢门正上方,挂着“桃花洞”的匾额。

    门楼两侧,雕刻有楹联,曰:“天涯知己,商女无悔逢居易。风尘良缘,卫公有幸识红拂。”

    看似如此文雅清幽的所在,偏偏确是最腌臜肮脏之处。风月的背后,往往有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今日便更是如此了。

    却说柳云卿兴冲冲地来到桃花洞,已然天光大亮。

    为李仙儿注销乐籍的手续还未曾办完,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真是造化弄人,一时之间,跑路竟然不能仓促成行。而那尚贼已然醒悟,带着恶奴隶汹汹而来。

    柳云卿不但五千贯成了镜花水月,在这桃花洞门口,一场打斗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真是找死,赶在太岁头上动土哩,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

    “泼皮快走!真不该这般费尽心思作局于这厮的!”

    “妈妈放心,这青天白日的,小底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

    男男女女几人吵吵闹闹着,一时之间,那穿着圆领直裰吃花酒的文人,前来狭伎听曲的方巾长衫的雅士,短打装束端着果盘瓷坛的闲汉们,衣饰艳丽而身姿婀娜的女伎们围了一层又一层。

    看热闹的,帮闲的,他一言,你一嘴,我一句的把此处弄得愈加沸沸扬扬的。

    外面的闲汉们虽扯着脖子,你推我,我推你的,唯恐错过这场大戏。虽蹊而望之,唯有人影而已,耳内则听见一佳人哭着说道:“小乙哥哥,你快走吧,有妈妈在,尚贼不敢把奴家怎底。”

    里面文士装束的,则可谓近水楼台,可以极尽耳目之娱。只见那佳人大约双十年华,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鬓云乱洒,哭的是梨花带雨一般。

    穿着对襟纱衣,大约四十出头,隐隐可见昔日也是如花似玉一般的李雁南,厉声呵斥着破旧青衫,扎着头发的巾子上满是灰尘的柳云卿道:“柳泼皮,赶快向衙内告罪吧。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柳云卿此刻被四个穿着短打,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拉扯着四肢,又被面色蜡黄,一身绸子长衫的尚衙内不停的掴着耳光。

    此刻柳云卿的腮帮子乌青着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了一道猩红的鲜血,顺着棱角分明的下巴流了下去,把破旧的藏青色长衫弄得愈加地破旧且污秽。

    虽然已经是气息奄奄,但柳云卿仍然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那衙内。

    锦衣玉带,面有病色的尚衙内看着柳云卿杀人一般的目光,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凉意。又听柳云卿吼道:“仙儿妹妹,小底平日浑的太甚,辜负了你的。只要今日不死,定然浪子回头,好生报答一番的。”

    尚衙内听到此言,转而怒不可遏,那掴着嘴巴子的右手不由得又增添了几成力道,“啪啪啪”的响声更加清晰的四散过去,场面的气氛又热烈了许多。

    李仙儿见到如此光景,顿觉心跳加快,瞬间由悲痛不已变得怒发冲冠,那袅娜的身躯便快速扑了过去。犹如一朵白色的牡丹在狂风中摇曳。

    “啊……”尚衙内只感觉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了一股钻心腐骨的痛,下意识的将扑上前来的李仙儿摔了出去,再看自己的胳膊,已经是血流如注。

    尚衙内目露凶光,仿佛恶狼一般的瞪着满嘴是血,摔倒在地的李仙儿骂道:“贱人,不识抬举的东西!儿郎们去去去,把贱人给我扒光,拉到潘楼街让全东京的人都去赏玩赏玩。”

    四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听衙内此言,这就放开了柳云卿的四肢,八双眼睛满是贼光,猥琐的笑着,搓着长着黑色短毛的大手,往李仙儿那楚楚动人的瘦削的身影大步走去。

    李仙儿那里见过如此情景,吓得已是魂不附体。李雁南却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又仿佛母鸡呵护小鸡一般背着身子将李仙儿护了起来。她盯着像发了疯一般的尚衙内说道:“衙内暂息雷霆之怒,小娘子不懂事,奴家替她向衙内陪个不是,找最好的郎中治伤则是。何必如此呢,开封府庞相公那里,八大王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此地已然在桃花洞之外了,关八大王何事?家姐便是官家娘子,开封府虽管天管地,却能奈我何?”

    “啊……”

    那衙内再此尖叫了起来,回头一看,见那半死不活的柳云卿竟然又将衙内扑倒在地,不知从那里来的一把匕首,已经架到了衙内的脖子上面!

    匕首折射着寒光,命悬一线之际,尚衙内只感觉裤裆一热,顷刻之间已经是污水横流了!

    “柳…小乙,有话好…说。今日之事,本衙内不…计较了!”

    眼看形势逆转,四个裸露着黑黝黝胸膛的大汉一时也是手足无措,李雁南也被惊的不轻,周围看热闹的也是唏嘘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李仙儿已经走到了柳云卿的身边,伸出了白皙修长的纤手,在柳小乙的肩膀上抚摸着,徐徐说道:“小乙哥哥,让他滚吧。你的命比他金贵!”

    柳云卿听李仙儿此言,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只是右手依然紧紧握着那匕首。

    尚衙内迅速的从柳云卿胯下窜了出去,跌跌撞撞的扒开人群,又呵斥四个大汉道:“本衙内今日要这泼皮的命!”

    闻听此言,四个大汉正在犹豫,李仙儿眼见不妙,正往外推着柳云卿,就听李雁南喝到:“仙儿快回来,这柳小乙乃游手好闲,身无大志的穷酸一个……”

    “有本事你自己来啊!”柳云卿打断了李雁南的话,目光如鹰隼一般,转身四处寻找着尚衙内的身影。

    “快,快杀了他。本衙内赏钱一百贯,保尔等无事!”

    不知是为了赏金,还是什么,那四个恶奴终于扑了上去,瞬间就将柳云卿扑倒在地,那匕首也插进了柳云卿的胸膛,鲜血喷了出来,溅的几个围观之人也是狼狈不堪。

    “啊,杀人了!”

    顿时人群一哄而散。四个恶奴瞬间便随着尚衙内不见了身影。

第七章 柳小乙

    雨过天晴不久,少时便有烈日凌空。暖风徐徐吹拂着姹紫嫣红的花木,桃花洞内曲径通幽,更兼得千杆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几个金丝鸟笼挂在石榴树弯弯曲曲的枝丫上,笼中画眉鸟儿婉转的鸣叫着;花木深处的半亩方塘泛着涟漪,亭亭净植的荷花早就舒展开了伞盖一般的绿叶,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时节。

    柳云卿的气若游丝地横躺在小池塘边上。

    已然有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的围绕着他飞舞着。

    身穿粉红色襦裙,还扎着双丫髻的娟儿拿着团扇不停的扑着那苍蝇,纵使她稚嫩的脸蛋上已是汗流如注,如此拼命的挥舞着那绣着几丛兰花的轻罗小扇,也不能打消绿头苍蝇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冲锋之势。

    李仙儿那小巧玲珑的脸蛋上满是悲痛与愤怒,梳着芭蕉髻的乌黑的秀发也已经有些凌乱。满头珠翠更是掉了一地,只有一根白玉簪子还摇摇欲坠的垂在脑后。

    轻烟似的淡扫娥眉如柳叶一般,眉尾微微下斜着。一双剪水秋波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李仙儿此刻眉目含泪,就连那长长的睫毛也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儿,如同晨曦之中露珠一般的剔透。双目恰似两泓清泉一般,流出了涓涓清流。

    两行清流隔着小巧挺拔的琼鼻缓缓而下,被白皙的脸颊上两个若隐若现的浅浅的梨涡所阻碍了一下,又向着那一点樱桃小口而去,最后从略微尖一些的下巴上流了下去,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泪珠儿一滴两滴的滴在了李仙儿深深的锁骨窝附近,渐渐的在羊脂白玉一般的皮肤上汇合成流,又打湿了下方浅色的苏绣抹胸。

    李仙儿伏在一动不动的柳小乙身上,撕心裂肺的抽泣着。老鸨李三娘不断的拍打着她的肩膀,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就是华佗在世,也不能妙手回春了!”

    “妈妈,奴要去开封府状告尚思忠,为小乙哥哥鸣冤!”李仙儿咬着碎玉一般的牙齿,一字一句的说道。

    老鸨听后,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哎!告什么告,尚思忠毕竟有一个姐姐在宫中作娘子,你递上诉状恐怕就在祥符县没有了音讯,怎底到那开封府呢?”

    “妈妈,那开封府的庞相公不是和你想熟吗?”

    “那都是在看八大王的脸面而已。这泼皮是死是活,与桃花洞有甚底瓜葛哩,八大王岂会出手?不过今日之事,妈妈毕竟是要敲打敲打那姓尚的一番,让那厮不敢再来纠缠我儿。”

    言毕,李雁南又喋喋不休的说道:“仙儿,还是忘了这个柳小乙吧!他毕竟也太浑了些。更何况……”

    “小乙哥哥是极好的,妈妈你前些年怎么不说他浑呐!”

    “怎底不浑?他把数万贯家财都耍了个干干净净,气死了爷娘,就连你这两年的体己都输了个底朝天,怎底不浑!”李雁南飞舞着口沫又道:“这厮早就成了破落户了,整日在赌坊门前帮闲,赚上几枚大钱,就又去耍了。丽景门这一带,谁不知他柳小乙是泼皮闲汉了?”

    李仙儿听后,气的颤抖起来,狠狠的说道:“他的数万贯家财,少说有一半到了妈妈的手上。方才打斗之际,桃花洞并无一人插手,妈妈竟然眼睁睁看着那尚贼毒打于小乙哥哥!妈妈怎底这般狠心哩!”

    “一半!我的儿呐,顶多七八千贯了。这厮凭空耽搁了我儿前程,死了也好。”

    “够了,七八千贯也是不少的了!现在还请妈妈拿出十贯大钱来。怎么说,仙儿也要请个郎中瞧瞧啊!”李仙儿言毕,又伏在柳小乙身上呜呜呜呜的苦了起来。

    “你看他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纵然是神仙在此,岂能死而复生。”

    “小乙哥哥还没死啊。”

    “不过尽下人事而已,花个一二贯就好。仙儿你自己拿呗。”

    李仙儿听后,哭泣的愈加悲伤“小乙哥哥,都是奴家害了你呀!”

    听李仙儿此言之后,那原本扑着苍蝇的娟儿,小心翼翼的插嘴道:“小乙哥哥前日又拿仙儿娘子的钱了。”言毕,又补充道:“全…全拿走了!”

    “甚?这个天杀的。”

    李雁南诧异着,又蹲了下来,抚摸着李仙儿穿着薄纱的后背说道:“我儿痴心太甚,还是听妈妈的话,好生周旋于那些衙内之间,就凭我儿这样貌和才情,说不定有人会为你填上几阙上好之词,明年的花魁娘子也就有些希望了。”

    “都是卖唱的,甚底花魁不花魁的,女儿不稀罕!”李仙儿回头生气的说道。

    “我儿好不知轻重!做了花魁娘子,甚底风流才子,不就全都倒在我儿裙下了吗?”李雁南柔声说着说着,那满是妩媚的脸上,便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满是憧憬地说道:“我儿若做了花魁娘子,金山银海都有了。纵使将来从良,夫婿便是朝中相公都有可能了。”

    李仙儿满脸怒容的说道:“甚底相公不相公的,奴家自是不在意的。倒是妈妈对那金山银海念念不忘了!”

    “哎!”李雁南听后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又无奈的回到了现实,说道:“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从前你用情于这泼皮,也还算心中念着旧情。但此刻他时日无多,女儿还是忘了他吧!”

    李仙儿听后,想到马上就要阴阳相隔,顿时万念俱灰,猛地站起身来,就往小池塘边上跃去。

    李雁南眼明手快,迅速的将李仙儿扑倒在花木丛中,也哭着说道:“真是冤孽呐!”她伸手擦掉了眼角的泪珠,眨着眼睛,尽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无奈的说道:“我儿节……,一切还是等这泼皮死了再说吧!”

    “拿钱!”李仙儿闻听此言,脸色稍稍舒展开了。

    ~~~~~~~~~~

    少时,郎中到来,柳云卿气息愈加微弱。

    那郎中摇着头说道:“大约是不成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言毕,拿出几根银针,在那包络之间刺了几下,匆匆处理了伤口。敷上了治伤的药沫。这就一言不发的背着药箱头也不回的匆匆而去。

    良久,柳云卿还是那般模样,脸色也变得如金箔一般。

    李仙儿伤心欲绝而方寸大乱,又听李雁南说着卖上棺木冲冲喜之类的言语,六神无主的她只得任由李雁南摆布。

    李雁南命人拿钱出来,又吩咐一位在桃花洞打杂的鬼头鬼脑的小厮帮着李仙儿料理柳云卿的“后事”。

    打发那身穿粉红色襦裙的娟儿前去购买香烛麻布等物,又让那机灵的小厮,大约唤作三郎的,前去雇车及请僧道等事。

    李仙儿自己则让人拿来洗漱用品,轻轻的擦拭着柳云卿污秽不堪的脸颊,整理着那破衣烂衫。

    李雁南远远的看着,见李仙儿一脸专注的神情,便不时的摇头叹气,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花木深处。

第八章 甜水巷

    大约黄昏时分,太阳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晚霞火红火红的。夕阳斜照在李仙儿的脸上,仿佛为那瘦弱而高挑,如风吹杨柳一般的身姿镶嵌上了金黄色的边子,分外地出尘脱俗。

    一动不动的柳云卿横卧在一辆鸡公车上,那名鬼头鬼脑的小厮在后面推着独轮车,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动。李仙儿与那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左一右跟随在侧。

    在这春末夏初的傍晚,大街上人流反而比正午的时候多了几成。街边上摆满了各种小吃,于是各种叫卖声又热热闹闹起来。

    那些深闺之中的娘子们大约也都走了出来,更有那些儒袍青衫的才子们,他们穿红挂绿的,与街道两旁店家扎着的欢门,酒旗以及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一道,把桃花洞周围打扮的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

    出了桃花洞不远,便是十方街了。虽然人流如织,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但李仙儿心情低落,那脸上也就没有了神采。

    那鬼头鬼脑的小厮东看看,西瞧瞧地心不在焉的推着鸡公车,小姑娘偶尔也会瞧的出神,但她看到李仙儿那落寞的神情,也就安静了下来,不时的拉扯着覆在柳云卿身上的白布。

    大宋自真宗朝澶渊之盟后,数十年不见兵革,承平已久,前两年又取消了仿市制度,于是商旅大兴,汴京城参差着数十万人家,丁口有百万之多。

    因此谁家死了亲人,不论是鼓乐齐名的送殡,还是如死猫死狗一般悄悄的运出城外,汴京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人们倒是对一身白色孝衣的李仙儿很是关注,时而有人或尽或远看着,那目光好似要把李仙儿扒个精光一般。

    三人沿着十方街往北走了一里多地之后,便到了景德寺,西面正是东一条甜水巷。进入甜水巷之后,两边的店铺愈加的密集起来,李仙儿触景生情,那往事也就一一跃上了心头。

    那唐家金银铺中,柳李二人曾去过多次。此刻李仙儿头上上的白玉簪子,还是柳小乙当初带着她,花费了整整五十贯大钱在这里买来的。看着铺中那胖成球一般的店家,李仙儿心中就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柳小乙的家就位于温州漆器什物铺对面的小巷,二人自然也不止一次的前去光临过。小厮推着鸡公车拐进了小巷,李仙儿愣了一下,也就轻移莲步,紧紧的跟了上去。

    少时,进入了破败的一个院落。看着小小的,长满了蒿草的小院荒芜一片,李仙儿又内疚不已。在她看来,大约一切都是自己招惹了柳小乙,这才害的小乙哥哥千金散尽,身败名裂而又要人死灯灭的。

    小院大概三四分地左右,连半亩都不到。三间正房上长满了荒草,正中还破了一个大窟窿,屋内自然生长出了一堆野花,屋子里湿漉漉的,并不比院子里好上多少。

    柳小乙一家原本开封城郊区人士,靠着汴河,开着脚店,有着一个二三十亩的菜地。柳小乙的父亲善于经营,老年得子后,让他愈加的勤奋。短短数年之后,便在开封内城,寸土寸金的甜水巷买下了这所宅院。想着让柳小乙读书求学,往往做着儿子在东华门外唱名的美梦,但谁料想竟得了如此结果。

    李仙儿想着这小院原来的温馨,不由得泪珠儿又在眼眶之中打转了。她哭了一会儿,拿出了刺绣着杜鹃花的手帕擦干了眼泪,这就吩咐二人除草停“灵”。

    杂草丛生,虽然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但当荒草一一除去之后,已经是金乌西坠,新月升空的时光了。

    柳云卿的“尸体”就停在了堂屋正中,月光从屋顶的破洞之中洒了下来,照耀在他那被李仙儿涂了胭脂水粉的脸蛋上,白的格外瘆人。

    这时候,大门处传来敲门的声音。李仙儿还未曾吩咐,那小厮便急着说道:“送寿材的来了”,这便与那小姑娘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

    李仙儿心情低落,独自对着柳云卿那瘆人的面孔倒并不是十分害怕。神思茫然空空落落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微弱的尖叫声音。

    “啊……”

    李仙儿脸上一时布满了惊喜,喜匆匆地扑在柳云卿身旁,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渐渐浓厚起来,吹拂在她那秀项修颈上,别提有多舒畅了。

    李仙儿喜极而泣,语无伦次的说道:“三郎,娟儿快去把……把郎中叫回来,小乙哥哥又活过来啦!”

    ……

    ~~~~~~~~~~

    艳阳高照,清风徐来。原本荒芜的小院稍稍拾掇拾掇,竟然变得清幽了许多。先不说那棵开满了花朵,雪白雪白的香梨;更有墙角下盛开的,嫣红嫣红的芍药;还有雕刻着梅兰竹菊图案的石头井口旁边,几丛大朵大朵的牡丹,就让小院平添几分春色,令人神清气爽。

    几名工匠正在修缮屋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而衣袂飘飘的李仙儿则与那唤做娟儿的小女孩忙着修剪花枝。姹紫嫣红的花朵映着那精致白皙的脸蛋,袅娜的身影,于是人与花愈加的美艳动人,颇有些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思。

    柳云卿的伤口已经好了一些,此刻正坐在梨花树下的一张枣木交椅上。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遮住了那擦拭不去的污渍,上面摆着几个仿佛碧玉一般剔透的青釉茶盏,另有红泥小炉冒着缕缕轻烟。

    小炉上面则是药罐在徐徐的吐着水汽。柳云卿借尸还魂以来,原本就有重伤的身体又遭毒打,险些毙命极为凶险。这些日子,柳云卿经历过太多的惊讶、兴奋、恐怖……

    原本惴惴不安的柳云卿,此刻却变得沉默寡言,心情则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此刻,柳云卿微微仰着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目光变得深邃而又空洞。又不由得想起了前尘往事。又觉得以前的自己与这柳小乙全都糊里糊涂的,竟然并无多大的分别。

    他不再像以前那般自大自信,也不认为自己多么的聪明,只记得自己傻子似的,不要命的忙碌。自纺织工程专业毕业以后,先是起早贪黑的上班上班,再上班。机缘巧合之下又一手创办了大华纺织公司,在他生活的四流城市也算是小有名气。

    大华纺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柳云卿自然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尚未结婚,也当得起钻石王老五的称号了。但此中辛酸,则只有他自己清楚。成功没有捷径,出身平凡的他,付出的自然不少,包括了他的青春,甚至还有报答双亲养育之恩的机会。

    柳云卿的青春全都献给了工作与学习,别人花前月下的恋爱之时,柳云卿在努力学习知识,锻炼口才社交能力;别人在相亲结婚之际,柳云卿在努力工作,积攒人脉及财富;故而年过而立,依然孤身一人,甚至连爱慕的对象都无着落,心中则满是懊恼与遗憾。

    而二老见柳云卿终日忙碌,在他们认为这大约是很有出息的。故而双亲弥留之际,都全是柳云卿的大哥在床前精心照料。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想到此处,柳云卿心中则全是悔恨与内疚。

    大约一个多月前,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午后,柳云卿正站在七楼之上的办公室,用不可一世的目光远眺水天一色的江景之际,突然眼睛一亮,就见马路上,一位撑着伞的女人缓缓走来。

    那女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在柳云卿看来分外动人,不由得便增添了七八分好感。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女人径直走进了大华仿纺织,便鬼使神差的走出了办公室,小跑着来到了一楼大厅。

    原来那女子是前来求职应聘公司会计的。柳云卿又鬼使神差的亲自面试。虽然那女人简历非常普通,但最终还是得偿所愿,成为了大华纺织的一名会计。

    柳云卿看着虽老成许多,但却并无恋爱经历,故而几天之后便坠入了爱河,跌进了情网而不能自拔。那女人总是满面桃花,娇嗔着嘘寒问暖,偶然还从网上为柳云卿寻找合作伙伴。

    寻找投资之事,原本与会计无关。但在柳云卿心中,那女人自然不比别人,故而也就尝试着与那些投资人周旋。竟然真的成功吸引了投资,大华纺织的财务账面上便多了许多资金。

    于是,柳云卿便愈加的信任那女人,每日吃住一起,形影不离的。这期间乐不思蜀的柳云卿又将大华纺织的规模扩大了不少,厂子里的机器轰隆隆的三班倒着,投资人搞来的订单也雪片似的飞着。

    那些日子,大华纺织虽然事情繁杂,但那女人办事也是井井有条,故而也能为柳云卿分担上四五分,柳云卿感觉倒比以前轻松不少,心情自然分外地甜美,看着往日的建筑草木,竟然也变得那么的美好了。

    美人在侧,事业又突飞猛进,这让柳云卿如沐春风,正思虑着应该何时带着女人回一次老家,见一见兄嫂。希望早日过上有家有室的生活之时,也就是几天之前,投资人突然又打来电话,说是又拉了几家服装公司的面料订单。

    当时柳云卿正与女子说说笑笑的巡视车间。接到电话,柳云卿还在琢磨如何扩大生产规模,那女人便说一定要保证生产,不然供不上货,到时候按照合同,要付上高昂的违约金的。她去找找投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定单了,而让柳云卿再去看看锅炉运转情况。

    柳云卿不疑有他,临走还偷偷的拍了一下女人的屁股,笑着跑了开来。女子回眸一笑,娇嗔一声,这就如风吹莲叶一般,摇摆着身姿走出了车间。柳云卿则急匆匆的往锅炉房而去。

    就在柳云卿来到锅炉房的时候,“嘭”的一声巨响,那锅炉这就爆开,犹如晴天霹雳,恰似山摇地动,柳云卿只感觉热浪扑面而来,铁块乱飞,周身好似被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刹那间这就失去了知觉。

    ……

    此刻想来,柳云卿悔恨万分,往事如烟尘滚滚,在脑海中一一回放着,“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才明白,那女人与投资人原来是一伙的,说不定还是夫妻,或者兄妹。又下意识的说道:“他妈的美人计!”

    “对了!那婊子与那杂种一定是狗男女!”柳云卿又嘀咕道:“真她妈的歹毒!此刻老子人死灯灭,厂子无人主事。锅炉爆炸,自然要停产,大华纺织不能按照合同供货,肯定要赔偿高昂的违约金。于是那对狗男女便以投资人的身份,合情合理的接管了老子的大华呐!”

第九章 甜蜜蜜(一)

    李雁南最终还是在开封府状告了尚思忠,虽说没有把尚贼怎底,但那厮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来给柳云卿与李仙儿找麻烦了。这让李仙儿安心不少。

    这几日李仙儿的心情格外的美丽,能够日日陪伴在她的小乙哥哥身边,大约便是李仙儿最幸福的事了。眼见柳云卿从垂死挣扎之中挺了过来,这让她欣喜雀跃不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柳小乙声名狼藉,在李仙儿心中却始终是初见之时那般玉树临风。李仙儿记得那是自己初次见客,心中满是不安,而柳小乙则心情低落,整日郁郁寡欢。

    席间温文尔雅的柳小乙只是听曲浅酌,并无丝毫轻浮之举,这让李仙儿安心不少。一连数日如此,李仙儿竟暗暗地有些期盼小乙哥哥的到来了……

    从老鸨那里苦苦要来的十贯大钱自然不能乖乖奉还。那郎中救活了柳云卿也是心情大好,只收了李仙儿奉上的三贯铜钱而已。

    退了寿材等物。剩下的钱物自然请了修缮房屋的工匠,买了几样家具。想着让柳云卿从此发愤图强,一步一步朝着那知县官人,知州官人的路子上走去。最好像前朝的吕蒙正吕相公一般,少年贫寒,后来则垂拱于一人之下,列职于百官之上。

    此刻李仙儿听见柳云卿又自言自语的说话,于是便缓缓地走了过去。用那双满是喜悦的美目望着,已经被她精心打扮的小乙哥哥,恰似二人初见之时的模样。看着在她看来玉树临风,青衫幞头的柳云卿,浅浅地笑着说道:“小乙哥哥你这是怎底了,凭添了许多心事不是?”

    “哦,没什么的。这几天待在家中,有些烦躁了。”柳云卿随口应付着,又见李仙儿痴痴的望着自己,想到这小姑娘对原来的柳小乙用情太甚,反而又觉得自己与李仙儿才算同病相怜,将情丝绑在了不值得之处,故而又说道:“这几日难为仙儿了。”

    “小乙哥哥又如从前那般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了。真好!”李仙儿说着,又想着以前的柳云卿已经通过了开封府的发解试,而后在礼部省试名落孙山,这才变得那般游戏人生起来。故而她安慰道:“过些日子,伤口好些了,小乙哥哥还是拿起六经诗书,委身经济之道才是正理。”

    “仙儿美意,所言也是正理。只是这几年太过浑仗了。如今医药都皆懒着姑娘照拂。还是先以经济建设为主吧!”柳云卿咬文嚼字地说着又让李仙儿坐在了小炉旁边的小马扎上。

    李仙儿大约有些听不懂柳云卿之言,但是见他确实不同于往日那般浑了,这就又心花怒放起来。内心一边觉得小乙哥哥对她生分不少,一边又觉得这是小乙哥哥变的文雅了许多,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意,那些轻浮之言大约是不能再说的了。

    于是她拿起了那把经常带在身边的轻罗小扇,轻轻的挥着,为红泥小炉送着清风,任由翡翠手镯在那白玉一般的藕臂上晃动,看着那跳动的火苗,笑着说道:“小乙哥哥前两年不过放纵了些,底子是有的。只要用功,想是金榜题名不是太难的。到时候,一来也算了了阿翁的心愿,二来么,小乙哥哥原本就该做相公的,本应如此。”

    “还是立身才好,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才是生活。”

    “这些不过是芝麻小事,自有奴奴照料。”李仙儿说着,脸上又满是憧憬的,渐渐地,那美丽的脸上绽开了甜蜜的笑容,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小乙哥哥,真好!”

    柳云卿见李仙儿满脸幸福的模样,也情不自禁地有所感染。不知是柳云卿的大脑中有着柳小乙的记忆,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不知不觉地便有了一分情愫,李仙儿那出尘脱俗的模样看在眼中,也就深深的映在了心底。

    一时之间,柳云卿只感觉心砰砰的,好似要从胸膛之中跳出来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杏眼桃腮的李仙儿,有些紧张的紧握着双手,不由得的红着脸说道:“我总该要将你从那里接出来啊!”

    听柳云卿此言,李仙儿瘦削的身姿微微颤动了一下,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因为过于喜悦而更加美丽,转瞬之间又鼻子一酸,忽然又留下了两行泪珠儿,哽咽着不能成言。

    见如此光景,李仙儿情绪波动极大,柳云卿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又说道:“苦了仙儿了。人生在世,能有仙儿这份真情,再何求其他。等着我将你从那里解救出来,咱们开一间酒店,小康生活也是很好的。”

    “当庐卖酒吗?”李仙儿听着也觉得颇为美好,调侃着说道:“小乙哥哥才高八斗,与司马相如不遑多让,只是奴家蒲柳之姿,怎么比得上卓氏文君。”

    李仙儿破涕为笑,柳云卿紧着的眉头也就舒展了开来,咬文嚼字般地说道:“仙儿如此说来,真是羞煞小底了。倒是仙儿沉鱼落雁而又闭月羞花,岂能是卓文君那寡妇所能比拟的了。”

    “寡妇!”李仙儿听着一愣,“奴家歌伎出身,并不比文君。当时文君虽新寡,但她出身豪门,有罗敷之容貌,比干之才情。奴家就连寡妇都是不敢攀比的。”

    柳云卿见她这般敏感,正为方才失言而懊恼,不过李仙儿倒并不是很在意地样子,又欢天喜地的说道:“小乙哥哥,奴家不比卓文君,自然没有卓王孙那般豪强阿翁,所以我们卖酒,便是要卖一辈子的。小乙哥哥可愿意。”

    “愿意!”

    “小乙哥哥,你真好!”李仙儿说着扑在了柳云卿身上。

    柳云卿只感觉一股幽兰吐蕊般的香气扑面而来,耳根处上突然变得一暖,却是李仙儿在他耳垂浅浅的一吻。

    “卖什么酒!赎什么身呐!”李仙儿见柳云卿的双臂愣在空中不知所措,于是她又跑了开来,俯身坐在了小马扎上,拿起团扇轻轻挥着“小乙哥哥你万万不可失了大志,一定要留意于孔孟之道,不然阿翁黄泉路上也不会原谅奴家的。”

    “你呆在那种地方,我总是不放心的。”

    “奴家很好哩,那些衙内官人们大多还是来听曲作词的。”李仙儿说着,又满脸憧憬地说道:“奴家在桃花洞,多少还是有进项的。小乙哥哥你就安心读书,将来东华门外唱名之后,肯定会被捉了婿的。到时候奴家还有几分颜色的话,再到府上伺候娘子也不迟的。”

    “仙儿妹妹又说胡话了。”

    “小乙哥哥才说胡话哩,什么大华纺织,经济建设的啦!”

    ……

第十章 甜蜜蜜(二)

    日月穿梭,花谢花开。转眼之间残春已尽,又到了盛夏时节。柳云卿的伤势已经渐渐痊愈,位于甜水巷内的小院也已经修葺完成。

    虽无流觞曲水的假山池塘,以及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但也是粉墙黛瓦,清幽雅致。牡丹已经花落,远远望去绿茵茵地一片;芍药还在盛开,花香随风飘动,引来蝴蝶起舞;雪白的梨花早已化作春泥,枝头则是拇指大小的青梨。

    三间正房焕然一新,台阶上摆着几盆盆景,于方寸之间呈现出“斜风细雨不须归”,“蓬头稚子学垂纶”等让人心醉神怡的微型景观;朱漆门,绿纱窗,里面则是雕花桌椅,扎着纱幔的实木大床。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幔,照耀在了在柳云卿那满是幸福甜蜜的脸上,也照耀在了两间低矮但不失雅致的厢房门口,照耀在了挂在那颗香梨树上的金丝鸟笼之中的画梅鸟儿的身上。

    随着一声婉转的鸟叫,李仙儿缓缓睁开了眼睛,深情地看了柳云卿一会儿,接着在柳云卿的额头浅浅一啄,这才恋恋不舍而又窸窸窣窣的穿衣起床,开始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之后,当布衣荆钗的李仙儿梳妆完毕,又用一张小小的蓝花头巾包住发髻,仍然留出大量青丝之后,柳云卿这才懒洋洋的睁开了双眼,前尘往事,以及这些日子的事情便一一映入脑海,看着眼前的美人在一束阳光之中梳妆的模样,一切都显得那般惬意而又梦幻;感受着佳人留下的余温,一切又显得真实而又美好。

    如果说李仙儿对自己深沉而又热烈的爱意,是来自与“柳小乙”的日久生情。那么柳云卿自己则不知不觉地,被李仙儿那美丽的脸蛋,婀娜的身姿,以及温柔体贴而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所征服了。

    对于一直缺少爱情的柳云卿来说,得到李仙儿如此佳人的青睐,那真是三生有幸。至于柳云卿这般快速的陷入李仙儿的一手织造的情网当中,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柳云卿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李仙儿,过了一会儿,这才一边摸索着衣裤,一边兴奋的说道:“老婆,待为夫今日前往潘楼街,与昨日看房的河南家交割了钱物,再去桃花洞……”

    “小乙哥哥又乱叫妾身了。奴家出身不好,唤娘子的确不合适。还是唤作仙儿吧!”李仙儿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收拾东西。

    “娘子呐,以后听着满嘴喊“中”的人,那就一定是河南家了。”

    “小乙哥哥的娘子一定来自那些朱门大户。到了那时候,妾身能够服侍娘子就是仙儿的造化了。”李仙儿娇嗔一声,又说道:“要买这小院的是西京人氏,他家主人是庐陵永丰人氏。”

    “反正就是河南家,”柳云卿说着推开了门,朝着厢房喊道:“三郎起床了,太阳都照屁股了!”转过身来,一边洗漱,一边高兴地说道:“这小院买了之后,除去要给桃花洞的钱,还小有结余,开个酒馆绰绰有余了!”

    李仙儿听后也是十分开心,朝着隔壁轻声喊道:“娟儿,起床生火做饭了,饭后小乙哥哥他们前往潘楼街,咱们收拾行礼。雇来的车到了,就要去柳家湾了。总之,今日有的忙了!”

    李仙儿说着一面为柳云卿递上了手巾,一面又埋怨起来“仙儿还是觉得妾身三人今日出桃花洞划算,不但吃妈妈的,喝妈妈的。还免了这一夜白白三贯的出门钱!”

    “不就三贯钱么,换来一夜遣婘也是值了。总好过日日相思了。”

    “谁才日日相思了!”李仙儿说着,想到三更的情景,不由得娇羞不已,原本白皙的脸刹那间就变得灿若云霞,背过身子,急匆匆地往三个竹箱之内装着行礼。不一会儿又说道:“小院才卖了四千五百贯,又白白让妈妈骗取了整整四千四百贯。昨晚又被骗取三贯,小乙哥哥你怎生这般糊涂!”

    柳云卿听后满脸喜色,哪有一丝地懊悔“区区四千四百贯就娶了仙儿你,还赠送一个半大小子,外加一个可爱小萝莉,为夫这是赚大发了呀!”

    “又说胡话”李仙儿叹口气,说道:“妾身既不是银子打造的,又不是金子塑成的。前前后后,通过妾身妈妈骗了你不知几万贯了,妈妈怎底这般狠心!”

    “有钱难买我愿意。”

    “妾身也是身不由己,自见客以来,也就是小乙哥哥你最傻了,来了只是听曲吃酒,并不比别人多干了什么,却白白花了忒多钱财。”

    见她又陷入一片自责当中,柳云卿忙劝慰道:“前几年,你也一直在陪我一人而已。这两年又经常接济于为夫。其实李妈妈没有落下多少的。”

    李仙儿听后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十分感动,匆匆上前抢过柳云卿整理的被褥,说道:“小乙哥哥且去小坐,少时吃饭。”说着又喊道:“娟儿赶快烧火,三郎快去外面买只老母鸡回来!”

    ……

    俄而炊烟袅袅,柳云卿不顾李仙儿的劝阻,一手从三郎手中接过买来的老母鸡,一手拿着一把牛耳尖刀,这就开肠破肚。

    虽然没有辣椒等诸多调料,但花椒外加盐巴,经柳云卿亲自掌勺已然是美味可口。李仙儿三人胃口大开,半大小子三郎更是大快朵颐。

    “小乙哥哥还会炒菜哦,奴奴平生只吃过三次。都还是小乙哥哥从高阳正店买来的哩!”扎着双丫髻,满嘴鼓鼓囔囔的娟儿说道。

    三郎也吱吱呜呜的说道:“小乙哥哥有这般手艺,咱们开店一定会红红火火的。”

    “啊!”

    李仙儿听后,用筷子在三郎的额头敲打一下,颇为认真的说道:“小乙哥哥将来是要做相公的,君子远庖厨。这些事,怎底让他做哩!”

    “对哩,奴奴也会烧些汤水,进店的客人怎能享用小乙哥哥的手艺。留着娘子享用,我们也顺便满足下口福。”

    看着三郎饕餮一般的模样,李仙儿白中透红的脸色,以及吐着舌头,调皮可爱的娟儿,柳云卿笑着说道:“娟儿说的对,我这手艺别人岂能是轻易享受的到的哩!”

第十一章 博雅轩

    饭后已然是巳牌时分,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画眉在笼中婉转的啼叫着,熙熙攘攘的声音从院外隐隐约约的传了进来。

    时而清风徐徐吹拂,几丛青竹轻轻点头。

    身着一身丝绸青衫,扎着黑色方巾,足蹬皂色布鞋显得文质彬彬的柳云卿,正要带着布衣长裤的三郎出门,又被李仙儿拉着胳膊,来到了芍药丛中。

    李仙儿仔细的挑了一朵红艳艳的芍药,笑语盈盈地将花朵插进来柳云卿的耳鬓,这才满意的笑着说道:“这样才好!”

    柳云卿看着眉目含笑的李仙儿一片深情,也只好入乡随俗,带着同样插了花朵的三郎出门而去,杀向了那潘楼街。

    李仙儿则与娟儿继续收拾行礼,想着柳云卿那城外的,临着汴河的祖屋,到底是何等模样?

    柳云卿带着三郎出了小巷,沿着甜水巷往东而去,少时便来到南北走向的马行街。只见商贩云集,行人如织,人声鼎沸,热闹喧嚣不已。

    主仆二人沿着马行街往北而行,一路眼见拉车的,骑马的,挑担的,牵着骆驼的行人络绎不倦;卖扇子的,卖鞋子的,卖杏子的小贩比比皆是。

    街道两边店铺大开门户,里面摆着各色货物,酒气飘香,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人来人往,形形色色。有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去,头上扎着小辫的契丹人,西夏人;也有戴着蓝色小帽,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有挑着柴禾的樵夫,提着几条鲤鱼的渔夫,也有怀揣贵重之物需找买主的闲汉们……

    柳云卿这些日子一直在家养病,故而很少出门。虽然拥有“柳小乙”的记忆,但这一派繁华的东京景象,还是让他流连忘返。

    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的,东看看,西瞧瞧的。自甜水巷到潘楼街不过五六里路,愣是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到了潘楼街之际,已经是午牌时分了。

    骄阳似火,马行街上的行人汗流浃背,于是那些茶棚之中坐满了布衣短打的客人,那些酒楼之中也是宾朋满座。潘楼街上则是一番宝马香车的景象了。那些坐在马车之中的人则非富即贵,阳光虽分外炽热,但却照射不到他们的头上。

    潘楼街与别处不同,此处皆是大额交易之所在。古董字画,房屋买卖,大宗生意来往,皆多在这里进行了。故而柳云卿的小院便挂在一家名为“博雅轩”的店铺之中售卖。

    “博雅轩”的东家据说乃是枢密副使王德用王相公,而王家乃是大宋勋贵之家,其父乃是建雄节度使王超,实打实的开国元勋,非一般富豪所比。

    王家生意自然非寻常店铺所比拟,“博雅轩”不但做着古玩字画的生意,还参与着大宗的粮食,布匹买卖。又如中介一般有着众多的私牙,从事着牵线搭桥,吃回扣的买卖。

    柳云卿主仆二人沿着潘楼街东去,大约一二百步的样子,便看见一座高达四层的木楼,正中挂着匾额,上书“博雅轩”三个鎏金大字。另外挑着四五面旗子,上面绣着“古玩字画”,“生意兴隆”等字样。

    五间铺面敞开着十扇朱漆镂雕着花卉图案的大门,门内一排柜台,摆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每个柜台后面皆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的伙计。人们三五成群,有的大声呼喊,有的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

    见柳云卿主仆二人拾级而上,便有伙计迎了上来。问了来意之后,这就引着二人穿过柜台。这里另有楼梯,三人走上了楼梯,这就向二楼去了。

    二楼光景自然与一楼不同,柳云卿眼见是一个开阔的大厅,摆着各色字画,又点缀着七八盆景,显得绿意盎然而又雅致不少。周围摆着一张张圆桌,坐着一堆堆的衣饰华丽之人。

    那伙计一上楼来,便举目四望,俄而四处询问为柳云卿售卖小院的周朝奉何在。

    柳云卿跟着那伙计正四处匆匆游走,忽而耳内传来一声如同金玉石罄一般悦耳的声音,恰似黄鹂婉转啼鸣,又如同清泉溪流在石上泠泠作响一般“周朝奉去州桥那边另有要事,他的客人带来见奴便好!”

    听到此言,那伙计急忙躬身行礼,说道:“是!十三娘,小底这就带上楼来!”

    那伙计言毕,这就往三楼而去,柳云卿方知方才那声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乃是从楼上传来,脚下又情不自禁往楼梯那边跟了上去。

    三楼光景又与二楼不同,临窗乃是一个安静的长廊,另一侧则是一个个挂着珠帘的雅间。

    刚刚走上楼来,便有一股清香飘进鼻腔之中,柳云卿但觉神情气爽,随着那伙计的目光一瞧,就见珠帘之中,雅间之内,端坐着一位体态瘦削但毫不柔弱,袅娜但又英姿飒爽的丽人。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仿佛月中仙子下凡来,又似画中西施活过来。

    那女子见帘外人影攒动,这就起身挑帘而出,爽朗地笑着说道:“这位客官,周朝奉不在,你的事由奴家过手也是一样的,里面请。”

    那丽人长着一张鹅蛋脸儿,仿佛羊脂白玉一般,一双剑眉微微上挑着,眀齿皓目,唇不点而红,翘鼻似悬胆。眉目如画,美丽端庄,而又英气飒飒。

    满头青丝只简单梳了一个发髻,横插着一根长长的,金灿灿的的发簪;从两侧耳鬓垂下两缕长发,后面的青丝从肩头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里面穿着淡绿色抹胸,外罩着黑色碎花长裙,挺胸束腰,斜跨着一把三尺龙泉。

    那丽人见柳云卿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毫不羞涩,反而爽朗的笑道“奴奴装束不伦不类,让阁下见笑了。”

    清越爽郎的声音再次传入耳内,柳云卿这才回过神来“美女貌比天仙,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躬身一揖。

    见柳云卿这厮出言不逊,那伙计面露怒色。而那丽人只是微微一怔,美目一转,摇头苦笑道“阁下直抒胸臆,真……真胸怀坦荡之人。里面请!”说着一甩长袖,转身而去。

    闻听此言,柳云卿这才明白过来,这时代究竟与后世不同,如此赞美,终究还是有些调戏良人之意了。于是懊恼地跟着那丽人进入了雅间之中。

    “阁下请!”丽人言毕便大大方方的做了下去。

    “姑娘请!”柳云卿小声说道。

第十二章 柳家湾

    柳小乙声名狼藉,顶风臭十里。一番交谈下来,那丽人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面露厌恶之色。而柳云卿还在夸夸其谈着。

    其后那丽人得知柳云卿典卖祖屋,为的乃是即将成为桃花洞上厅行首的李仙儿之后,更是视柳云卿如同臭虫一般。

    滔滔不绝的柳云卿口若悬河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发现了丽人厌恶的目光,刹那间便变得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下来。在心中暗暗唾骂“柳小乙”不已,同时也暗暗下了一番浪子回头的雄心壮志。

    少时,那来自西京洛阳的买主姗姗而来,竟然带来了的是整整一千四百两雪花纹银,大约折合四千六百贯铜钱。其后双方签字画押。柳云卿又支付博雅轩一百贯的中介费,这才算交割完毕。

    出了博雅轩,主仆二人又马不停蹄的往桃花洞而去。在桃花洞奉上银两,就在在李雁南无奈地目光之中,又开始讨要李仙儿三人的衣物行礼。

    老鸨李雁南自然一口否决,又要命人将柳云卿乱棍轰走。柳云卿见桃花洞一应恶奴张牙舞爪蜂拥而来,凭着“柳小乙”丰富的经验,柳云卿急忙夺路而逃。真是急匆匆如同漏网之鱼,乱惶惶恰似丧家之犬。

    主仆二人在马行街雇了一辆牛车,怀揣着仅剩的三十两白银,一串铜钱重新回到甜水巷之时,已经是未时三刻。

    轻叩柴门,便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咯吱…”

    随着柴扉半开,李仙儿那张美丽清新脱俗的容貌呈现在眼前,令柳云卿耳目一新,又听得李仙儿说道:“诸事顺利否?这大热的天,小乙哥哥快快进来,喝一杯雪梨汤来,解解暑气则个”

    “为夫出手,诸魔让道,怎生会有怎底不顺利的。”来到小院之内,柳云卿刚刚坐在香梨树下的石凳之上,李仙儿这就端来了雪梨汤。

    接过雪梨汤一饮而尽,柳云卿马上便吩咐道:“三郎,快将行礼搬上车,不一会儿那河南家就来了。”

    李仙儿,娟儿,三郎并那车夫听后纷纷动手,肩负手提的,将几个大小包袱,两三个竹编箱子往外腾挪。

    放下茶盏,柳云卿自然也就加入了搬家队伍。

    小院内的物件大多是要留给新主人的,柳云卿四人行礼不多,横竖不过几个包袱,几个箱子而已。大家一起动手,片刻时间,便已经收拾停当。

    随着车夫“啪”地甩出一个鞭花,老牛“牟”的一声长鸣,木质牛车这就吱吱呀呀,慢慢呦呦的晃动起来。

    牛车宽大,除了几个包袱,箱子之外,四人也爬了上去。车夫坐在车头,晃悠着鞭子,李仙儿看着那小院渐渐远去,美目之中分明已经有了泪花闪烁。看了一眼柳云卿,只见他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毫无留恋之意。于是那双美目也寻着柳云卿的目光一同飘了远方。

    赤日炎炎,不多时几人便是汗水淋淋的狼狈模样。李仙儿与娟儿这才急急忙忙的打开了两把纸伞,投下了两团清凉,夹杂些许微风,倒也削去了三四分暑气。

    柳云卿一行穿街走巷,出了汴梁内城丽景门,又走过了新宋门大街,从外城东面城门朝阳门而出,又沿着护龙河转而南下,接着沿着汴河往东南方向走了十二三里地,这才来到了开封郊外的柳家湾。

    残阳如血,晚霞漫天,通红通红的夕阳洒在波光粼粼的汴河之上,几支远帆在河湾之外隐隐闪现,渔人撑着长蒿在金波之中撒着渔网。一群孩童赶着一群大鹅往近处的村庄而去。

    沿河道路曲曲折折的延伸着,农人三三两两荷担而归。柳云卿放眼望去,只见河湾之中,傍着汴河,参差着三五十户人家。

    四周皆是碧绿的菜地,也还种着几许麦子,此刻已经是麦浪滚滚的模样了。

    牛车吱吱呀呀的响着,一群鸭子嘎嘎的叫着。沿河垂柳之上又传来了阵阵蝉鸣,芦苇荡中飘来几声蛙叫。

    来到村中,则见那柳槐树下皆是三五成群,围坐着的农人,指指点点的看着柳云卿一行。

    凭着“柳小乙”的记忆,柳云卿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着。李仙儿则看着眼前一派的田园风光,心中满是憧憬。三郎与娟儿则看着那些从柴扉小院之中延伸而来的,已经微黄的杏子,青涩的李子,绿绿的梨子喜悦不已。

    就在几只黄狗围着牛车狂吠之中,终于还是有人认出了柳云卿。

    “小乙回来啦!”

    “三叔,四婶你们还好啊。”柳云卿凭着记忆寒暄道。

    被柳云卿称呼三叔的农人听后说道:“好好,回来就好。汴梁城南北数十里,东西又数十里,但却呆不下咱柳家湾的人呐!”

    四婶也说道:“小乙你阿翁心气高能怎底?还不是白白累死了自己!”

    说话间,大伙全都围了上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说李仙儿漂亮的,也有说柳云卿要好好做事的等等。

    柳云卿与李仙儿一时招架不住,只好边说边走,不一会就来到了祖屋门前。

    门轻轻一碰,便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仙儿只见大约一亩左右的院落,早已经破败不堪。低矮的墙头长着杂草,院子之中更是落英缤纷,萤火虫出没在荒草野花之间。

    一只黄鼠狼被众人所惊起,如离弦之箭一般逃逸而去。

    五间正房虽然颇为高大,无奈确是茅草屋子。此刻屋顶之上的茅草大多已经剥落,只留下木头骨架和几面土墙屹立不倒。

    三间厢房已经歪歪斜斜的几欲倒塌。唯有屋后的几颗果树高大而茂盛,已然是硕果累累。

    眼前光景早非“柳小乙”记忆的模样,柳云卿心中满是无奈,硬着头皮推房门而入,举目四望,借着皎洁的月光,仍然没有找到落脚之地。

    农人们纷纷劝说柳云卿几人往自己家中投宿。柳云卿满脸惆怅,这让李仙儿看在眼中,痛在心里,她笑着说道:“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仰望漫天星斗同月光争辉,静听门外碧波与清风赋曲,颇有一番风趣。就不叨扰各位高邻了。”

    柳云卿三代单传,那些三叔四婶并非近亲,故而也不好叨扰,也就坚持要露天而宿。

    农人们见小夫妻这般坚持,也就不再强求,三叔只带着那因城门关闭,以至于不能进城的车夫而去。

    农人朴实,不一会又三三两两的送来了鸡鸭米面等物,柳云卿,李仙儿则不断道谢着。

第十三章 安身处

    皓月当空,院中点起了熊熊篝火,柳云卿架起一口铁锅。少时,便有香气渺渺而来,三郎兴奋的添加柴火。

    李仙儿则在只有门窗,以及几面墙壁的屋子之中,铺上了狗皮褥子,又借着月光扎起了蚊帐。

    当李仙儿与娟儿将一应行礼收拾完毕之后,柳云卿亲自掌勺的“盛宴”也摆在了院中的磨盘之上。三郎则在墙角搬来了四个较为平整的大石。

    不知是什么原因,如此光景,四人竟然颇为喜悦开心。欢欢笑笑的围在磨盘前面,筷子如同草船借箭一般的来回穿梭,热热闹闹的将一锅乱炖而成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后娟儿刷锅,三郎则借着月色爬上了屋后的果树。柳云卿与李仙儿二人闲暇无事,踏着满地银辉出门而去。寻着浪涛之声,信步来到河边,只见树影婆娑,空气凉爽而清新。

    汴河轻轻泛着涟漪,一叶渔舟出没在银波之中。清风徐来,垂柳摇曳,芦苇荡起起伏伏的,发出“莎莎莎莎”的声音。

    李仙儿衣袂飘飘,月华如水,影影绰绰,愈加美艳。

    美景美人在侧,让柳云卿难免沉醉其中。于是觉得那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远处隐没在芦苇丛中两只水鸟互相依偎着,李仙儿则缓缓的紧靠在了柳云卿的怀中。

    不一会儿,三郎带着满脸兴奋的娟儿也来到了河边,鬼头鬼脑的三郎又用缝衣针敲打成了鱼钩,绑在一根竹竿枝头,蹲在一块巨石之上,安安静静的垂钓起来。

    娟儿则脱掉了鞋袜,在距离柳云卿二人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荡着水花。

    月亮如同玉盘一般挂在天空,又倒影在河水之中,随着清波荡漾。李仙儿情不自禁的吟诵道:“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柳云卿接道:“娇妻画纸为棋局,三郎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小乙哥哥又杜撰了。”

    “哎!”柳云卿尴尬地说道:“文青病又犯了!”

    ~~~~~~~~~~

    好在一夜无雨,又兼得是盛夏时节,于是一夜无事。及至卯时之际,天空刚刚吐出鱼肚白之后,门外便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

    李仙儿一面催促着柳云卿起床,一面又到隔壁叫醒了熟睡之中的娟儿,又朝院子喊着真真露天而宿的三郎。

    农人热心,待柳云卿穿戴完毕,搬开那堵着大门的巨石之际,这才清楚邻居们皆是前来帮忙修葺房屋的,连忙接到了院子当中。

    朴实的邻居们不等柳云卿吩咐,这就忙碌了起来。除草的除草,和泥的和泥。有的已经爬上了屋顶,叮叮当当的敲打了起来。

    李仙儿急忙与娟儿往屋外搬着行李。来人众多,好在昨晚三郎垂钓,收获极为丰富,而四婶又带来一些蔬菜,柳云卿也就不再为难无米下炊。

    少时,那车夫也来到院中,柳云卿便让三郎跟着再去一趟汴梁,购买一些粮食,家私等物。至于车夫的脚钱,则回来一并计算了。

    看着牛车出了门口,柳云卿这就架起了铁锅,开始忙碌起来。

    茅屋结构简单,再加上主体还在,到了正午的时候,五间正屋已然铺上了茅草。几张破败的桌椅也修缮完好,虽然依旧破旧,但也算结实。于是柳云卿,李仙儿,娟儿三人便将饭菜搬进了屋中。

    看着三四十人坐满了屋子,柳云卿三人不敢怠慢,一一照应,自是不再话下。

    午后,众人又顶着烈日,修葺那三间厢房。先是拆掉了木头,又放倒了墙壁。接着又开始版筑夯土。待墙体夯筑完成之际,三郎与那车夫驾着牛车也就来到了院中。

    厢房狭窄,容不下太多人干活,故而一些闲下来的人便利用买来的东西开始维修门窗,以及破烂的家具,并那倒塌了的火炕。

    送走车夫,见厢房都已经修葺完成。农人们有的在一间屋子之中搭造灶台,有的在另一间搭造火炕,有的已经开始修葺大门及院墙。柳云卿急忙带着三郎开始埋锅做饭,在心中决定,一定要做上丰盛的菜肴,也好报答这些朴实的邻居。

    柳云卿厨艺及其普通,好在这个时代之人,吃的一般都是炖菜,那炒菜只是一些高档酒楼才会有的,故而如此艰巨的任务对柳云卿来说,也是手到擒来。

    及至夕阳西下,送走了众位邻居之际,被烈日曝晒一天蒿草已经接近干枯,三郎这就烧起了三座大炕,意欲将那些泥巴尽快烘干,也好早日下榻安睡。

    柳云卿与李仙儿三人则刷锅洗碗,之后便由柳云卿前去一一送还诸位邻居。娟儿则去了屋中,点上油灯,在那用夯土平整好的地面上铺设被褥。

    整日忙碌,但看着修葺一新的院落,李仙儿毫无倦意。她闲庭信步的走着。

    眼见昨日还荒芜的小院已经平平整整,从大门处铺设了一条青石小路,一直向坐北向南的正房延伸而去,中间又延伸向了向东临窗的三间厢房。墙角生长着三五颗腊梅,此刻已经接上累累梅子,将那枝桠都压的倒垂了下来。

    厢房门前是种着几丛翠竹,碧绿碧绿的。厢房分为两部分,两间是厨房,设有灶台及碗柜等物,而另外一间便是三郎的卧室。

    出了厢房,李仙儿又进入正房,五间正房隔成三部分。中间三间畅通着,从正中开有两扇木门,中间是客厅,摆着桌椅,左侧是一座大炕,旁边乃是衣柜,右侧是一张书案,紧靠着书案又是一个书架。另外左右两个边间皆开有独门,左侧一间堆放着杂物,右侧一间乃是娟儿的闺房。

    家具虽然由旧物修葺而来,显得十分陈旧,没有丝毫的油漆,而又坑坑洼洼,但好在结实耐用。看着看着李仙儿愈加开心,正房台阶两侧乃是盛开着的月季,花朵硕大而又娇艳,李仙儿凑上前去,嗅了嗅,又往后院走去。

    大约七尺开外高的土墙也被修补完好,围着一亩地左右的院落。院落前面大半部分是房屋,屋后则是一片菜地,此刻也有碧绿的菜畦,正是那三叔亲自种下的。大大小小的果树围着院墙,结着各色果子。

第十四章 农家乐

    日月轮转,花谢花开,转眼间又到初秋时节。

    七月流火,明道二年的秋老虎不是可以小觑的,还未到午牌时分,已然是烈日曝晒,就连汴河边上的芦苇都卷缩了几片狭长的叶子。

    柳云卿的小院早就焕然一新。又在院子之中成功栽种了许多花卉,树木,点缀着四五个茅草亭子。亭子之中摆着柏木桌椅,也有几盆秋蕙正在吐蕊。

    屋后的园子之中,更是单间小茅屋星星点点,青石小路曲曲折折的,围绕在碧绿的菜畦与那充满了田园风光的茅屋之间。

    经年长成的几颗个葡萄树数伸展着,如同龙蛇乱舞一般的枝桠。那枝桠架在排排木梁之上,竟然变成了长达十四五米的长廊,那廊下也摆着石凳石椅。

    布衣荆钗的李仙儿头上插着一支粉色的月季,仍然是袅袅娜娜,娉娉婷婷。此刻她在正房左侧的边间之中,看着堆满了屋子的米面粮油等物,又想到了厨房之中新添加的一应物事,不由得紧蹙起来远山含秀一般的黛眉。

    “仙儿,快快收拾收拾,咱们进城去了。”门外又传来了柳云卿的催促。

    “小乙哥哥,咱们在这荒村野外开店,生意真的会红火吗?”李仙儿说着走出了门外。

    “山人自由妙计!”

    李仙儿看着自信满满,穿着浆洗的发白的青衫,戴着麻布平巾柳云卿,觉得是那么的风流倜傥。渐渐地竟然从心底升起了强大的信心,于是也便觉得这野外开店还有些靠谱了。

    “生意红火了,哥哥便去质库将你的首饰赎买出来,另外再多买一些。届时,哥哥一定要看看满头珠翠的仙儿有多美丽。一定会羞煞嫦娥的。”

    李仙儿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头珠翠,那不难看死了。”

    看着眼前二人没心没肺的说笑,心中忐忑不安的娟儿说道:“小乙哥哥,那些头面首饰,是娘子从桃花洞偷偷拿出来的。这般轻易当了,要是生意赔了怎生是好哩!”

    “呸呸呸!娟儿你乌鸦嘴,休得胡言。先不说小乙哥哥烧的一手好菜。单单就是咱们耍了整整一天的麻将,就会让多少衙内着迷了。”

    “哈哈哈哈”柳云卿笑道“还是三郎慧眼独具,不是哥哥吹的,麻将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宋人好赌博,一想到那骨头雕刻,花费了整整二十两银子的十二副麻将,娟儿终于有了信心。但又颇为不服气的说道:“毕竟是在荒郊野外开店,有没有人来还两说哩。”

    李仙儿走过前去,将一直胳膊搭在娟儿的肩头,笑着说道:“小乙哥哥说这叫农家乐,仔细想来,也算另辟蹊径哩。”

    “啊姊,你也是冰雪聪明的妙人,怎生在小乙哥哥面前就这般傻哩。”

    “好了好了,成不成的,明日不就知道了吗?”柳云卿一面拿起了昨日由李仙儿书写的“传单”,仔细看着,又说道:“仙儿妹妹这般秀气灵动的作品,一定会有人来的。”

    李仙儿听后莞尔一笑,言道:“赶快出门吧,正事要紧。”

    “对对!咱们进城之后,三郎我跟着小乙哥哥去那些酒肆赌坊,娟儿你陪着阿姊去桃花洞,那个叫宣什么的就成。”

    “宣传宣传!”嘴里叼了一根细草的柳云卿补充了一句,接着打了一个响指,这就牵着李仙儿的一只柔荑,往门外而去。

    吩咐了村中招聘来的七八个男女好生做事,柳云卿便带着李仙儿四人出了大门。

    李仙儿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刻着“天天农家乐”五个大字,显得不伦不类的匾额。

    柳云卿望了望门口对面,道路那侧新建的码头。

    三郎瞧了瞧远处放下的鱼笼。

    娟儿则看了看芦苇荡中的那群鸭子,四人这就坐上了从三叔那里借来的牛车。

    “啪”

    三郎兴奋的甩了一下牛鞭子,老黄牛慢腾腾的挪开了步子。

    “咯吱咯吱”

    牛车慢悠悠的摇晃起来。

    正是巳时末午时初,红日当空,晴空万里。柳云卿,李仙儿共撑一把油纸黑伞,而当娟儿将伞盖附在三郎头上之时,三郎用牛鞭子推了开来。

    娟儿撅了撅嘴,朝着专心致志驾车的三郎后背伸出了小粉拳,在柳云卿与李仙儿的笑声之中又收了回来,那小脸已经是酡红一片,低着头,用咯吱窝夹着伞把,不停的剥着指甲。

    “小乙哥哥,阿姊你们笑什么!”

    “我们笑一只呆头鹅。”

    “在哪里,那呆头鹅在哪里啦,小乙哥哥。”三郎回头急忙问道。

    “噗嗤!”

    柳云卿笑了出来,李仙儿眉目舒展开来,桃腮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用袖子捂住了樱桃小嘴“小乙哥哥,小乙哥哥,你……就不要捉弄三郎了。”

    娟儿听后也嗤嗤的笑着,唯有三郎不明所以,颇为尴尬,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小乙哥哥,三叔什么时候归回你家那三十亩地啊。”

    “说是明年还”娟儿说道:“到还租子的时候一并还么。”

    李仙儿美目一竖,丹唇轻启,露出碎玉一般洁白的牙齿,言道:“三叔那么热心地找人帮着修房子,奴家觉得租子就不要了吧,小乙哥哥。”

    “哥哥我正有此意。这些年这些田地全靠三叔打理,每年的租金没有丝毫短缺。今年的租子自然是不能收的。”

    “好啊,那明年咱们种些什么才好。”三郎颇为激动的问道。

    “你会种啊。”柳云卿说着在三郎的脑后打了一个响指,言道:“好好驾车!”

    “怎么不会哩,三郎是个命苦人。”三郎说道:“从小与家人走散了,只记得行三。先是在一个官人的庄子里干农活,过了几年才在桃花洞打杂哩。”

    “就是这般,你一个人也种不了忒多地。”有些怒气未消的娟儿说道。

    李仙儿听后,眉头微颦,“小乙哥哥来年还要读书,奴家与娟儿,三郎三人打理农家乐还不忙不过来呢,三十亩地怎么办。”说着又将那剪水秋波横移在了柳云卿的脸上,“要不还让三叔他们家种吧!”

    “这个,哥哥我自有大用,到时候就怕三十亩地还会少了哩。”

    几人说笑之间,那高大巍峨的城池已然隐隐可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36/ 第一时间欣赏两府相公最新章节! 作者:皓月蒹葭所写的《两府相公》为转载作品,两府相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两府相公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两府相公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两府相公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两府相公介绍:
柳公讳云卿,字远山 ……
     初为州县,兴利实边。教蛮化民,聚之为城,阡陌相通,河海相连。百废具兴,引天竺棉,一兴经纬,成九州衣被……
     后擢中枢,怀柔天下,不抑兼并,不堵天下悠悠之口。兴商旅,励海贸。鬻契丹之畜毛,再兴经纬,以充国用。罢盐法而收党项,兴茶马而纳北国……
    公尝言:“半丝半缕,一经一纬,经之纬之,纺织之术耳!富民强国,莫若此!”功成而身退,三兴经纬,造蒸汽之机……
书友群:235507476两府相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府相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府相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