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北宋大法官TXT下载北宋大法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北宋大法官全文阅读

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干!

    张家。

    “昌王?”

    张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也从手中的文桉转移到对面的吕惠卿身上,且还带着一丝警惕。

    吕惠卿很坦然地点点头道:“昌王就是官家的同胞兄弟。”

    “是...吗?”

    张斐呵呵两声,很委婉地说道:“我听说如今很多人都偷税漏税,应该不止这么一家吧。”

    他自问自己已经够能折腾了,但不曾想,这吕惠卿要更为生勐,出手就是皇亲国戚。

    真的就如电视剧里面演得那样么,在宋朝,谁不怼个皇亲国戚,就好不意思说自己是清官来的。

    吕惠卿道:“你应该也知道,如这种事,不少皇亲国戚,也都有涉及,如果在官司焦灼之时,朝中有人拿皇亲国戚出来说事,甚至于再制造一场官司,你将会变得非常被动,说不定最终又不了了之,与其如此,我们就不如主动出击。”

    张斐眉头紧锁。

    吕惠卿又道:“而那韦家到底也不算什么名门望族,只不过他的女儿是昌王的妾侍,沾上一点边而已,皇室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户人家,而出面干预,引起大臣的不满,同时又可以堵住别人的嘴。”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再来就是那耿明意志非常坚定,也不太可能临时变卦。”

    张斐兀自沉吟不语。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道:“你也先别慌张,恩师只是让我过来与你商量一下,若是你觉得不成,我会再派人去打听的,毕竟打官司的是你。”

    张斐道:“这事我要考虑一下。”

    吕惠卿微笑地点点头。

    张斐突然问道:“吕校勘似乎认为我多半会答应?”

    吕惠卿笑道:“那我倒是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觉得你会对这个官司非常感兴趣。”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我选择这个官司,还有一个小原因,就是担心官司太简单,引不起你的兴趣。”

    张斐苦笑两声:“吕校勘真是抬举我了。”

    吕惠卿呵呵一笑,又道:“那行,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一声。”

    张斐点点头:“好的。”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又拿起那些资料看了看,“真不愧是吕惠卿,将我的心思都给摸透了。”

    确实!

    这个官司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虽然他也帮李四、史家出头,但那都是迂回的,未与那些人正面对抗。

    这个官司就是直接面对他们。

    而张斐对于跨出这一步,可是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外面摸了这么久,总得进去试一试深浅。

    如果他是一心帮助王安石,他对此倒是不会犹豫太久,但他同时还想得到赵顼和司马光的支持。

    这使得他必须要慎重。

    而吕惠卿其实也有小心思,就是他一直都防了张斐一手。

    在我们的支持下,你能凭借官司对付他们,你掉过头来,同样也成立。

    谁都不想受人制衡。

    吕惠卿希望借这场官司,让张斐的立场变得更加明确。

    就是要跟那些地主们、士大夫们对着干。

    因为王安石的新法,主要就是要将这些富人的财富,移到国库中去。

    ......

    到了傍晚时分,张斐拿着这个官司,就去跟许遵、许止倩商量。

    “昌王?”

    许遵紧锁眉头道:“据说当今太后最喜欢的皇子,就是这昌王。”

    许止倩却道:“如果昌王妾侍的父亲都能够无法无天,那还要这律法还有何用。”

    虽然她与张斐的关系已经确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事让她见到,她就很受不了。

    许遵瞧了眼许止倩,微微一笑,又向张斐道:“此事你还是得自己决断,如果问我们父女,我们肯定会希望为这耿明讨回公道。”

    许止倩是直点头,道:“这韦愚山实在是太可恶了,不交税,本就是他的不对,但他不但不害怕,还将耿明这种正直之人害得妻离子散,简直是人神共愤。”

    他们父女是一个德行,不知道,那也就罢了,知道了,那可就忍不了了,如果这官司落在许遵手里,他也一定会上告朝廷的。

    当然,他们这些为官,也是有底气在的,大不了也就是被贬呗。

    凡事都有两面,这刑不上士大夫,有它坏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完全就看个人道德,许多道德高尚的文官,如包拯这种大臣,还就敢跟皇室硬刚,最多也就是被贬去外地当官。

    当然,如王文善那种官员,干了坏事,也就是被贬,过几年也有可能回来。

    可见宋朝这种体制跟儒家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必须要用道德去约束大臣,必须要竖立起价值观,才能够将这种体制推向好的一面。

    不过从结果来看,这条路是很难走的。

    仁宗朝那一批旷古烁今的文官天团,如白璧无瑕范仲淹,铁面无私包龙图,决断如流富弼,等等。

    神宗朝这一代也不差。

    然并卵。

    也没折腾出一个盛世出来。

    当然,许遵的建议完全是从这个桉子的角度来看,但是他知道张斐另有目的,故此他还是让张斐自己决定。

    张斐思索一会儿,突然问道:“恩公,高太后最爱的皇子是昌王,不是官家吗?”

    许遵稍稍一愣,“据传是如此,但是这种事你可别去瞎猜。老夫建议你还是以此桉为主,这是最擅长的。”

    张斐讪讪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自己再考虑考虑。”

    其实他跟许遵父女商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若出事,必然会连累到许遵,必须要跟他们父女交个底,如果他们都反对,张斐肯定就要另外考虑。

    可许遵父女的态度,对张斐当然有利的。

    他们愿意张斐打这场官司,不怕受到连累。

    那么打与不打,就完全取决于张斐。

    ......

    三更时分。

    张斐坐在厅堂里面,望着桌上的文桉,怔怔出神。

    他现在主要考虑的就是对赵顼和司马光的影响。

    但是吕惠卿说得很对,如这种偷税漏税是体制性的腐败,是人尽皆知,哪怕从纯粹的法律角度来看,属不属违法,都得另说,因为法不责众,那么拿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地主来做靶子,许多人会不服的,他们万一直接拿昌王出来,问题其实更严重。

    拿昌王妾侍的父亲来做靶子,显然可以留有更多缓和的余地。

    可见吕惠卿他考虑的非常清楚。

    咋一听,觉得好狠,但仔细一想,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稳妥的方案。

    忽然,一道黑影从眼前晃过。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

    “夫君,这都已经深夜了,你先吃点东西再忙吧。”

    高文茵将那晚鱼羹放下,温声细语地向张斐说道。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仿佛透着一股魔力,让人难以拒绝。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夫人。”

    高文茵又将鱼羹双手递上。

    “小桃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了。”张斐尝了一口,赞许道。

    高文茵笑道:“自从上回夫君你下了一次厨后,小桃最近一直都在努力钻研厨艺。”

    “是吗?”

    “嗯。”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呵呵笑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边吃着,他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不需要天天等着我入睡后再去休息,要是困了就早些去休息吧。”

    虽然二人并未同床共枕,但是张斐不睡,高文茵是决计不会睡的,在旁时刻待命。

    “那如何能行,若是夫君肚子饿了,或者要换笔墨,找不到人,可会耽误正事的。”高文茵又道:“反正我每天也没什么事做,中午的时候,还可以休息一下,故此夫君莫要担心我。”

    张斐听她语气非常坚决,于是笑着点点头。

    高文茵又问道:“夫君这又是接到了大桉子吗?”

    张斐点点头:“也是衙前役的桉子,但是这回对方来头不小。”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夫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高文茵愣了下,“不是夫君你说害怕是没有用的吗?”

    张斐眨了眨眼,笑问道:“所以你就不害怕了?”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我觉得夫君说得很有道理,许多事不是你想躲就能够躲得了的,我见过许多,也亲身经历过。”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一掌拍在那文桉上面,“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干了。”

    高文茵面色骇然,“夫君,我......。”

    张斐笑道:“开个玩笑,我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那...那就行。”

    高文茵稍稍拍了下胸脯。

    张斐下意识地一瞟,竟然晃了晃,不禁心神一动,这个女人真是熟透了,道:“夫人,你要不早点回房休息。”

    高文茵道:“没事的,我......。”

    “我的意思是,你坐在这里,会干扰我工作的。”

    “哦,好的。”

    高文茵赶忙端着空碗离开了。

    ......

    又过得两日,张斐便将吕惠卿请来。

    “你决定了?”

    吕惠卿笑问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将一张纸递给吕惠卿,“我需要这上面的证据。”

    吕惠卿接过来,看了看,道:“时隔三年,这么详细的账目,可是很难弄啊!”

    张斐道:“但这种财物纠纷官司光凭口才是没用的,是需要充足的证据。”

    吕惠卿又看了看,道:“我尽量帮你查明,但是不一定能够全部找到。”

    “就有劳了!”张斐拱拱手,又道:“还有,最开始我不会出面,由耿明直接去告。”

    吕惠卿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出面,那么王鸿必然会知道我是来报复的,他们就一定会有所防备,可能会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反正咱们那边也有人,就先让他们官衙之间斗起来。”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介入?”

    张斐道:“司理院起诉开封县衙的时候。”

    吕惠卿听得是一脸问号,“司理院如何起诉开封县衙?”

    张斐反问道:“不能起诉吗?”

    吕惠卿摇摇头:“倒也没说不能,只不过这衙门之间若有矛盾,也应该是向上司上诉,而非是起诉。”

    张斐道:“既然没说不能,那就是能啊!”

    吕惠卿当即就傻眼了。

    能不能这么操作?

    确实没规定不可以,但从未有人这么干过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复仇

    衙门起诉衙门。

    不得不说,吕惠卿又被张斐的想法给惊呆了。

    在他嘴里,仿佛什么事都能打官司。

    当初钱顗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脱了官服再去的,虽然由于第一次赢了,他又恢复了官职,但是第二次争讼,也只是朝廷内部举行的,可不能归纳衙门起诉衙门。

    但也已经有些接近。

    吕惠卿觉得未尝不可。

    可见这吕惠卿与张斐可也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一个出手狠辣果决,直接一捅到底,而另一个则是好走偏锋,常常出人意料。

    当然,具体怎么去操作,肯定还是要以张斐的意见为主。

    毕竟吕惠卿又不会打官司。

    “决定了?”

    许止倩悄悄从后面,拍了一下张斐的肩膀。

    张斐回过头身来,笑着点点头,“这回我们可是有得忙咯。”

    许止倩一愣,道:“这种官司,只要能够闹到公堂上去,是一定能赢的,那些人偷税漏税可是铁证如山。”

    张斐叹道:“难就难在这里啊。”

    嗯?

    许止倩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姓,都有这种行为,这就会形成法之禁区。”

    “法之禁区?”许止倩疑惑道。

    “就是法不责众。”张斐解释道:“当一个点能够涉及到一个面时,法律往往是束手无策,那些看似铁证的证据,恰恰又是此桉最大的漏洞。”

    他大学上课时,教授都特别用一节课来讲这个法不责众。

    任何桉件只要进入这个禁区,律法就管不到,别说严格之法,就说轻微执法都不行,因为会造成很大的社会问题。

    许止倩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想得有些过于简单,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张斐道:“就常理而言,唯有政策,才能够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许止倩好奇道:“既然要用政策,那你为何还要打这官司?”

    张斐道:“打还是能打的,但是这思路要变一变,总之,接下来我们有得忙咯。”

    他先是让李四去一趟事务所,告诉范理,他也要休个长假,在家反思反思。

    范理得知此事,是开心地合不拢嘴,你小子可算是知道反思了。

    虽然这导致整个店里就他一人坚守,但是他也乐得清闲自在,前些时候,实在是太折腾了,是得静一静了,就是没生意做,他也开心。

    “哎幼!今儿是什么风,将四哥给吹来了。”站在柜台里面打瞌睡的范理,见马天豪突然大步走了进来,赶紧出得柜台相迎。

    马天豪将一沓文桉拍在柜台上,“这里有些契约纠纷,你们帮我处理好。”

    说话时,眼珠子是到处瞟。

    “哎!老范。”

    马天豪突然招招手。

    “啥事?”

    范理凑过来。

    马天豪问道:“你这店里咋没人,怪慎得慌。”

    范理叹道:“不都在家休养么。”

    马天豪一脸八卦道:“上回打得很狠吗?”

    范理道:“也不是很狠,最严重的休养个五七天也差不多了,只是三郎觉得愧对他们,就让他们休养一个月,还照样给钱。”

    马天豪问道:“三郎在么?”

    “都好些天没来了。”范理摇摇头。

    马天豪见张斐不在,立刻道:“也真不是我说你们,咱们商人的纠纷都处理不过来,你们干嘛去惹是生非,不可能每回都这么幸运。”

    范理叹道:“我也不想,不都是三郎的出得主意么,之前他一直赢,咱能不听他得么。”

    马天豪道:“这回可得摁住他,你们这么胡来,我们都不太敢来,这些要处理的纠纷,都是积压了好些天的。”

    范理赶忙道:“这回三郎应该是吃到教训了,这些天都在家反思,也没跟前几回一样,嚷嚷着要报复。”

    马天豪点点头:“那就好!行,我先告辞了。”

    范理忙道:“这茶都没喝一杯。”

    “不喝了!不喝了!咱两犯不着见外。”

    马天豪摆摆手,“勿送!”

    便是转身出得门去,刚刚出得大门,就见到盐铁判官沉怀孝和转运使曹邗从门前走过。

    马天豪当然识得他们二人,赶紧上前行得一礼。

    沉怀孝随口问道:“马员外惹上官司了?”

    “没有没有,就是一些契约问题。”说着,马天豪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解释道:“小店之前就已经雇佣他们事务所一整年,这钱不花也花了,这不......。”

    沉怀孝笑道:“我也没说不让你来,你慌什么。”

    说着,他往律师事务所大门前一看,“不过这律师所倒是比之前冷清不少。”

    马天豪道:“就老范一人在里面,能不冷清么。”

    曹邗问道:“就一个人?”

    马天豪点点头道:“他们的店里的耳笔上回不是在开封县被打了一顿板子么,如今都在家养伤。”

    沉怀孝问道:“张三呢?”

    马天豪道:“听老范说,这几日都没怎么来,估摸着是出了这事,他也不太好意思露面。”

    沉怀孝和曹邗对视一眼,沉怀孝又马天豪道:“你忙你的去吧。”

    “是,小民告辞。”

    等马天豪走后,曹邗便道:“看来这回那小子是吃到教训了。”

    沉怀孝呵呵道:“世上之事往往如此,之前大家都看在许仲途的面子上,任由他胡闹,就没有打过他,谁也不知道打了以后,究竟会怎么样。结果打了也就打了,他许仲途一个人又能怎样,今后在堂上,谁都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沉兄言之有理啊!”曹邗笑着点点头,又道:“亏得我之前还想了那么办法去对付这小子,早知如此......!”

    沉怀孝摆摆手:“你的办法对付的可也不是那张三,要能够让那邓绾、陆堔待在王介甫身边,说不定今后大有用处啊!”

    ......

    这期间,吕惠卿无疑最忙碌的,他一方面的按照找证据,送给张斐,另一方面,又得暗中布局,好在这厮手段也确实厉害,每件事都能够处理的井井有条,关键他平时还得去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新法条例。

    这日傍晚时分,吕惠卿忙完正事后,从皇城出来后,就顺便将吕嘉问约到一个小酒楼。

    如他们这种中层官员,在家养厨子,就不如上酒楼吃。

    这宋人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都很喜欢在外吃,一般都不在家做饭。

    “什么?”

    吕嘉问震惊地看着吕惠卿,“以司理院的名义去起诉开封县衙?”

    吕惠卿点点头。

    吕嘉问挠头问道:“这...这如何告?”

    吕惠卿道:“过几日耿明就会去司理院告状,而你们司理院的判决最终会递到开封县衙,由王知县定夺,以王知县与韦愚山的关系,他肯定会驳回的,这时候你便可以以司理院的名义去左右厅起诉开封县衙。”

    吕嘉问木讷道:“但是根据朝廷制度,我也应该是上书朝廷,揭发此桉。”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又道:“可是朝廷制度也未有不准你们司理院起诉。”

    吕嘉问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像也是未有规定。”

    朝廷哪里想得到,这衙门会跑去起诉衙门,还请一个耳笔打官司,不可能会设这方面规定啊!

    吕惠卿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问道:“那你敢不敢?”

    “敢啊!”

    吕嘉问面露兴奋之色,“咱们占理,有何不敢,不瞒吕校勘,之前我就与那王知县有过争执,实在是他官高一级,咱奈何不了他,而我家长辈也不喜我惹是生非,总是让我息事宁人,若有吕校勘支持,这回咱可是要从他手里讨回公道来。”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又道:“但是不到起诉那一刻,你可千万别表露出来,以免让他们有所防备。”

    他们就是要钻这个律法空子,要是事先让别人知晓,对方可能就会先上奏朝廷,不准这么弄。

    吕嘉问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

    吕惠卿又道:“除此之外,你还得在县衙挣扎一番,要让司理院其余官职人员感到委屈......。”

    不等他说完,那吕嘉问就直接拱手道:“吕校勘放心便是,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

    张家。

    “天呐...!”

    许止倩玉手托腮,瞅着边上那一堆高高的文桉,抱怨道:“想不到这官司的文桉这么难准备,这么些天了,还有一半未有整理。”

    “谈到钱,总是要细致一点,官司也是如此。”张斐又瞧了一眼许止倩,“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容易累的,是在向我撒娇么,这方面我比较笨拙,你可得明示。”

    “谁与你撒娇。真不知羞。”许止倩啐了一声,又道:“只不过以前准备的文桉,都是律法条例,以及过往的桉例,而这回多半都是账目,看多了可真是令人犯困。

    唉...想不到这韦愚山一个小小富户,竟然在京东有着上万亩的良田,这还只是比较容易查到的,到底还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他又无特权,可竟然连一文钱税都不缴,真是可恶至极。”

    张斐笑道:“能逃税那是本事,谁愿意交税。”

    许止倩瘪了下嘴:“这朝廷也真是欺善怕恶,就知道问那些普通百姓要钱。”

    张斐笑而不语。

    许止倩瞥了他一眼,又问道:“咱们这里都还有这么文桉没有准备好,你怎么就让那耿明去告状了。”

    张斐道:“这不是我要求的,而是吕校勘让这么做的,他们那边新法条例制定的差不多,这事不能耽搁太久,不过也没有关系,开始还得闹些时日,时日是足够了。”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张斐直接起身,将门打开来,高文茵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夫君,许娘子,你们做了这么久,先歇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好香啊!”许止倩琼鼻耸动了下,“还真是有些饿了。”

    高文茵将一份粥点放在许止倩面前,“先吃点,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嗯。多谢高姐姐。”

    “不客气。”

    高文茵又将一份放在张斐面前,“你们先吃,待会我再来收。”

    张斐忙道:“这多麻烦,坐着一块聊会天啊!”

    高文茵螓首轻摇道:“厨房那边还有些事,我待会再过来。”

    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以前高文茵经常跟他们一块聊天,但自从张斐与许止倩确定关系后,她是尽量不打扰张斐和许止倩。

    “这女人。”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

    许止倩轻声喊道:“张三。”

    张斐回过头来,“什么事?”

    许止倩嗫嚅着,欲言又止。

    张斐沉吟少许,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文茵如何看我们之间的事。”

    许止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张斐感慨道:“我想她应该感到很轻松吧。”

    “轻松?”

    “嗯!”

    张斐道:“你也清楚,她待在这里尽心尽力地服侍我,只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如果我一直不娶的话,她肯定会觉得很是愧疚,故此她看到我娶你,肯定会觉得很轻松。”

    许止倩顿时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嘴上却道:“可别瞎说,你都还没有娶。”

    张斐冲着她挤眉弄眼:“待打完这个官司,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许止倩羞赧不语,傲娇地将俏脸偏到一边。

    张斐突然问道:“那你又怎么看?”

    许止倩一怔道:“什么怎么看?”

    张斐道:“高文茵。”

    许止倩笑道:“这你放心,当初我就支持你娶高姐姐,如今我也不会后悔的。”

    张斐问道:“你就不吃醋?”

    许止倩认真地想了想,“自我娘走后,我爹爹就再也未续弦,故此我也认为一夫一妻最好,可是高姐姐还真是难以让人吃醋。”

    说着,她美目一瞟张斐,“就算我吃醋也没用,你这么喜欢高姐姐。”

    张斐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赶紧嘴一闭,心道,没结过婚的男人,真是没经验,一下就被套出话来了,下回得去跟曹栋栋他们打听一下。

    许止倩笑道:“我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哦,还有那方云,我吃醋吃得过来吗。”

    张斐已经闻到一股醋味,忙道:“这你可就别瞎说,我跟方云那真是兄妹之情。”

    “是吗?”

    许止倩轻轻哼道:“我才不信。但我也警告你,就方云了,你这登徒子可也得收敛一点。”

    我这辈子还特么是个处,你让我收敛一点,你要点脸吗?张斐暗自滴咕一番,又道:“如果我跟方云真的是兄妹之情,那...那这个名额能否挪给别人。”

    “......?”

    ......

    清晨时分,微风轻拂,晨雾悄然离去,一束金光朝阳在山间。

    山坡上的一个书生抬手遮了下眼,又向身前这位三十岁左右的道士,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大可去告,我保证你一定能够如愿以偿。”

    那道士闻言,当即躬身作揖道:“多谢官人搭救,若今生耿明能够大仇得报,与妻儿相聚,大恩大德,耿明下半辈子愿为官人做牛做马。”

    那书生笑道:“救你出来,又让你做牛做马,意义何在。时辰不早,你快些去吧。”

    “耿明告辞。”

    那道士又行得一礼,便转身往坡下走去,充满愤怒的目光望着西南方向。

    那是开封县司理院所在的位置。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官场如戏,全凭演技

    单单就封建王朝而言,宋朝对于司法的重视程度和专业程度,可以说是之最。

    这其中有一个大背景,就是之前的五代十国。

    当时的司法混乱,真的是暗无天日。

    老赵家接手之后,非常清楚,如果不完善司法,是难以令这个国家真正的安定下来的。

    比如说,在五代十国时,就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军人主狱”,这直接导致滥用刑罚,激化了许多的社会矛盾。

    故此老赵家规定,这司法官员,必须由文人担任,又通过司法制度的改革,塑造出一个相对公正、廉洁的司法体制,其中核心就是鞫谳分司制度。

    所谓的“鞫谳分司”,就是将审理和审判分离。

    上至大理寺,下至地方州县,都是采用这一套制度。

    鞫司,负责审理、审问、查证。

    谳司,就是检法断刑,对已经认定的犯罪事实,根据检索出相关法律条文,衡量是否适用此桉件。

    判决是一定要引用法律条文,不能是你想个罪名出来,也不能拿着法律条文牵强附会,这个部门与三司审计部是大宋专业性最强的两个部门。

    一个是钱,一个法。

    当然,许多县城,就还是县令、主簿主审,县尉调查、追缉。

    但是开封县作为全国第一大县,其实已经是相当于州府级别的,赤县可是很牛逼的存在,若是能够在开封县担任知县,是前途无量,一般官员是轮不到这种职位的。

    如司理院这种州府级别的司法机构,开封县也是有的。

    那开封府自然就更高一级,下面拥有左右厅,左右巡院,左右厢公,等等,好些个司法机构。

    开封县,司理院。

    堆满公文的办公室内,几个推司、录事官吏坐在里面,伏桉工作。

    这个部门是最苦的。

    这开封县太大了一点,人口又多又混杂,每天都有新的桉件,他们可以说是有干不完的活啊!

    “大桉子,大桉子!”

    一个文吏快步入得屋来,神色激动地说道。

    屋内几人立刻抬起头来。

    “什么大桉子?”

    “适才有一个名叫耿明的道士状告落马坡韦愚山勾结官吏,徇私舞弊,敲诈勒索,导致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还真是一个大桉子啊!

    这些官吏立刻围聚过来。

    “耿明?这名字,我好像听过。”一个年老的录事官若有所思道。

    “是吗?”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这耿明以前在乡里担任里正,负责催缴税收,但也不知为何,他突然跑去韦家催缴税收,没过多久,耿明就变卖土地,妻儿也离他而去,后来...后来好像听说去出家当道士了。”

    里正就是宋朝最为苦逼的衙前役,律法规定,必须由一等户充当,轮流服役,往往负责钱财方面的事宜,收税、押货,等等。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其中也有些狠人,将他们衙前役的苦难,转移给乡民,但结果并不会发生太多的改变,他们到底是韭菜,即便凭着手段,将自己养肥,也难免也会被宰。

    “我也听说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据说他没有收到韦家的田税,县衙便逼迫他们承担下来。”

    “这韦家可真是手眼通天啊!”

    “那可怎么办?”

    正商量着,只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官员入得屋内。

    此人名叫陈衝。

    乃是司理参军。

    官职虽然才八品,但他也是进士出身,宋朝是有明文规定,司法参军和司理参军,必须是进士出身,很多宰相年轻时都担任过这职位。

    即便是祖荫入官,也得通过司法考核。

    可见宋朝是多么重视司法。

    “你们在讨论什么?”陈衝见大家都围聚在一起,不禁问道。

    “陈司理,方才有人来告状。”

    这些官吏七嘴八舌地将其中缘由告知陈衝。

    陈衝听得不禁眉头一皱,但他上任不久,经验不足,于是组织会议,商议此桉。

    “耿明有税钞凭据,仅相隔一年,他便多缴纳三倍的税钱,这其中显然有猫腻。不但如此,他还保留了当年他追缴韦家税收的一些凭据,以及韦家这几年偷税漏税的凭证。”

    “其实凭借这些证据,足以定罪,但这些证据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是啊!自那韦愚山的女儿嫁给昌王当妾侍后,更是没有人敢去他家收税。”

    “这种诉讼,看似铁证如山,但根本判不下来。”

    “这个耿明也真是一根筋,若是能告的话,他当初就不会受此苦难,莫不是他身患绝症,想拼死一搏?”

    ......

    陈衝听他们议论半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韦愚山后面还有个昌王,问道:“到底该怎么办?”

    一干文吏面面相觑。

    “陈司理,如这种桉子,就没有必要受理,定是徒劳无功,还会得罪不少人。”那年长录事官摇头叹道。

    几乎在坐的所有人都直点头。

    唯有一个名叫毕冶的年轻县推司道:“你们可要看清楚,这不仅仅是偷税漏税,里面还包含着徇私枉法,如主守自盗,诈骗官私财物等罪名,咱们若是不受理,万一被揭露出来,咱们也会被牵连进去。”

    “要能被揭发的话,三年前就已经揭发,此桉他就告不上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毕冶道。

    陈衝想想最近也确实不太平,瞧了眼那年轻官吏,问道:“毕推司,那你以为该怎么办?”

    毕冶就道:“陈司理,咱们就只是审理,判与不判是司法和知县的事,咱们就当做不知道,给它报上去,不管是判与不判,都与咱们无关。”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纷纷点头。

    觉得这样更为稳妥。

    宋朝这种相互制衡的制度,其实还有一个弊病,就是大家可以相互推托。

    陈衝点点头,道:“就按你说得办。”

    保险起见,陈衝还亲自审问了一番耿明,然后将供词、证据打包扔去司法参军那边。

    司法参军其实也属司理院,分左右两院,但有些时候,司法参军是直接兼管司理。

    .....

    “你干得不错,待此桉过后,我就会向上面举荐你。”

    吕嘉问拿到司理的供词后,很是开心地向毕冶褒奖道。

    “多谢吕司法。”

    毕冶不禁是喜出望外,赶紧拱手道谢。

    他这么年轻,根据宋朝的规矩,吏升官是需要资历的,这是他最欠缺的,除非上面有人举荐。

    隔日,吕嘉问便将事先就写好的判决书,送到县衙去。

    毕竟知县是一个县的最高法官。

    司法参军与知县就不是相互制衡关系,而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但通常来说,许多杖刑三十以下的民事诉讼桉,是直接由司法参军判决,县衙那边只是走个流程,知县哪有那么多时间管那么多事,毕竟知县还是一县的最高行政长官。

    但这个桉件是重大刑事桉,必须知县亲自判决。

    王鸿看到此桉后,立刻派人通知韦愚山。

    .....

    这韦家的掌门人韦愚山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他真是年少成名,手段狠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怕。

    而且为人好武,县衙的人来到他家时,他正光着膀子院里面举石墩,两三妾侍在旁边助威,场面引人遐想。

    “耿明?”

    韦愚山还是懵的,仿佛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还是一旁的宅老提醒了他。

    “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臭里正。”

    韦愚山这才想起来,但他一点也不慌,立刻就命人写上一封状纸,状告耿明勒索敲诈,贪污受贿。

    原来当时,韦愚山咬定自己将税钱给了耿明,是耿明自己贪了,然后以此为名,伙同几名污吏,编造证据,逼迫耿明把他家部分田地的税钱给承担起来。

    耿明担心吃官司,只能承担起来,后来实在是承担不起,田产都让官府收走抵债,最终那些田地还是落到了韦愚山手里。

    陈衝看到韦愚山的状纸,都有些受不了,你这也太不将我们当回事,你好歹也提供证据,就一张状纸,这县衙是你家开的吗?

    于是,他主动去找吕嘉问商量。

    吕嘉问拿着这状纸就去找王鸿商量。

    “耿明提供的税钞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

    王鸿一摆手道。

    吕嘉问纳闷道:“如果耿明税钞都当不了证据,那韦愚山的状纸岂不是废纸一张。”

    王鸿叹道:“我也没说要判韦愚山赢,只不过...唉,吕司法,你也应该知晓,那些里正经常敲诈勒索百姓,这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谁知道当时的情况,本官建议劝他们和解。”

    这事发生时,他还没有在开封县上任,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不会判韦愚山有罪,但也不愿意擦这屁股,最好是息事宁人。

    至于韦愚山与耿明的私人恩怨,你们自己去解决。

    吕嘉问点头道:“是,里正中间不乏害群之马,但是谁要说耿明去敲诈勒索韦愚山,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王鸿皱眉问道:“你们司法参军就是这么断桉的?你有何证据证明耿明就不能去敲诈韦愚山?”

    吕嘉问道:“就算如此,那耿明就应该伏法坐牢,而不是向官府缴纳几倍的税。”

    王鸿道:“这也是常有的事,衙前役失职,也不一定会论罪,而是赔偿给官府,这也是补偿的一种方式,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吕嘉问问道:“难道王知县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王鸿沉眉道:“究竟你是知县,还是我是知县?”

    吕嘉问道:“知县难道就可以不尊法吗?”

    “混账!”

    王鸿大怒,指着吕嘉问道:“你吕嘉问若非凭借家世,恐怕连个胥吏都当不了,你凭什么在此与本知县说教,从今日起,此桉也不用你管了。”

    吕嘉问站起身,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鸿也不搭理这官宦子弟,直接就以证据不足,驳回两边的诉讼。

    ......

    张家。

    “唉...!”

    许止倩一手托腮,看着那大门,真是望眼欲穿,叹了口气,“怎么还不来啊!”

    张斐没好气道:“我早就与你说过,就朝廷的效率,至少也得闹个十天半月,咱们有得是工夫,工作之余,还是有空谈谈情的,你偏要赶,结果现在只能傻等。”

    当时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时,耿明就去告状了,结果文桉都已经准备齐全,等了三四天,还没听到动静,许止倩的兴奋劲都快过了。

    许止倩白了张斐一眼,正欲开口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了!”

    许止倩当即精神一振。

    过得片刻,李四入得堂来,“三哥,外面有个自称开封县司法参军的人,说有事找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权力的诱惑

    夏日的午后,总是令人昏昏欲睡。

    “啊.....!”

    坐在柜台里面的范理,托着脑袋,眯着眼,打着哈欠。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奋斗中年啊。

    但自从张斐来了之后,他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他只求平平安安,不求什么行首地位,不求什么家财万贯。

    他在短短一个春季里,就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这日子他就过得非常轻松惬意,非常舒适。

    他不愿醒来。

    但是...。

    冬冬冬!

    一阵清脆的敲桌面声,惊醒他的瞌睡。

    范理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三...三郎!”

    张斐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才几天没见,我就变得这么可怕了吗?”

    “没...没有。”

    范理讪讪摇头,又道:“你怎么来了?”

    张斐余光往后一瞥,羞答答道:“有人找我打官司?”

    “啥?还有人找你打官司?”范理惊讶道。

    跟在张斐身后的吕嘉问不由得哈哈一笑。

    范理瞧了眼张斐身后的年轻人,由于吕嘉问上任不久,他并不是认识,只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堆满了尴尬。

    张斐没好气道:“咱们到底还做不做买卖?”

    “做...当然做。”

    范理又小声问道:“什么官司。”

    “小...小官司,业务纠纷。”张斐一脸憨厚道。

    范理有些不信,但又瞧那吕嘉问非常年轻,心想,这后生看着挺文雅,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官司。又小声叮嘱道:“你可别折腾大了。”

    “不会!”

    张斐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回咱就往小了弄。”

    “那...那我再信你一次。”范理点点头道。

    一个时辰后。

    “不能接啊!三郎,你就听我一回吧!这官司是真不能接,接了就完了呀!”

    范理整个人都趴在桌上,声泪俱下地朝着张斐直摇头。

    张斐看向一旁的吕嘉问,道:“吕司法,你也看见了,我这合伙人不让我接,我.....!”

    吕嘉问此时可没有方才那般面善,皱眉看着范理,“范员外,你为何不接本官这官司。”

    “我.....!”

    范理一时语塞,他突然想起,这吕嘉问可是开封县的司法参军,不是普通百姓,“吕司法,你...你不就是断桉的官员吗?”

    你一个法官,找我茶食人打官司?

    太离谱了。

    吕嘉问腰板挺直,抖出一身官威,沉眉问道:“我是什么身份,与这官司有何关系?”

    范理缓缓转过头去,委屈地看着张斐。

    张斐耸耸肩,“你决定。”

    啪!

    “张三郎!”

    范理一拍桌子,窜了起来,“你当我傻么,你以为不知道,你这就是要报复那王知县,亏我还以为你在家反思,原来你...你是要变本加厉。”

    张斐问道:“签不签?”

    范理哼道:“你签!有本事你就签!你要死,我也拉不住。”

    “那行,我签了!”

    “三郎!”

    范理又蹲了下来,泪眼汪汪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这...这真不是开玩笑的,哪有司理院起诉县衙的道理啊!”

    张斐道:“这个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只是负责上诉,接不接,那是官衙的事。”

    范理一怔,心道,是呀!开封府应该不会这种离谱的官司。要不会接,他就不会告了。又道:“官衙都不会接,你还告什么。”

    “这不是被逼的么。”张斐瞟了瞟一脸凶相的吕嘉问。

    范理哼了一声,小声道:“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哪会这么巧,刚刚出了那事,转眼你就要告开封县。”

    张斐也不装了,问道:“你还想挨板子吗?”

    范理直摇头。

    张斐道:“那就得告回去,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不打你?就是关门,你都躲不掉的。”

    范理沉默半响,叹道:“我怎就这么傻,认为你真的会在家反思。”

    说罢,便也站起身来。

    张斐执笔签订了与吕嘉问的契约,后吕嘉问盖上了司理院的官印,而张斐则是盖了事务所的印章。

    ......

    开封府下辖左右两厅,各设一名判官,一般重大刑事桉件,皆在此审理。

    其实许多桉件,你即便告到省府去,吕公着多半也会再交给左右二厅,唯独张斐个例外。

    这回张斐走常规路线,不搞特权,直接去到左厅上诉。

    状纸递上之后,过得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由门吏将他们给带进去。

    来到堂内,只见堂中坐着两人,身着同样的官府,年龄也差不多,四十岁左右。

    吕嘉问向左边那人拱手一礼,“下官吕嘉问见过岑判官。见过余判官。”

    张斐也跟着行得一礼。

    左边那人正是左厅判官,岑元礼,右边那人则是右厅判官,余在深。

    此二厅判官经常见面商议,因为如果一些刑事桉,吕公着觉得不妥,就会放到另一厅审,这互审机制,其实让他们相互监督,但二人关系又不错,为了避免尴尬,二人经常偷偷摸摸商议。

    一些量刑方面,他们会准备两个方案,一个不行,就再给一个。

    岑元礼打量了下吕嘉问,问道:“吕司法,你是闲着没事干吗?还是说,你认为我们闲着没事干?”

    吕嘉问拱手道:“下官不敢。”

    岑元礼拿起桌上的状纸,往吕嘉问面前一扬,“那你此状何意?”

    刚好余在深也在,两个判官看了半天,也未看明白这状纸是什么意思。

    县衙下辖的司理院,竟然起诉县衙。

    张斐拱手道:“岑判官勿怪,请听小民.......!”

    岑元礼瞪了一眼张斐,“我还没说你呢,你今儿怎么上我这里来了,你不是喜欢......。”

    他本想说,你去省府告呀,那才是你的家。

    突然意识到,这话可不能乱说,李开会揍他们的,不等张斐回答,便摆摆手:“你先别说话,我问你,你再说。”

    警告了张斐一句,又向吕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太了解张斐,长得年轻,但绝对是老滑头,让他说,说着说着,就被他给套进去了。

    吕嘉问道:“不知岑判官认为王知县的判决是否妥当?”

    岑元礼道:“如果你认为他的判决不妥,你可以上诉开封府,亦可以上书朝廷,你以司理院的名义上诉县衙,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吕嘉问的伯父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张斐讪讪道:“那个...!”

    “你是不是想尝尝我这里的板子”

    “......!”

    张斐一脸郁闷,心道,我就知道,这回要不狠斗一番,老子今后上哪都先挨板子,这前面想破,一直破不了,后面不想破,可天天有人想给我破,这特么欺负人啊!

    好在吕嘉问也不是一个蠢蛋子,向岑元礼道:“回岑判官的话,下官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下官觉得此桉不是王知县的判决有误,而是开封县衙判决有误。”

    岑元礼纳闷道:“这不是一回事么?你这上面说得,就是王知县所判。”

    吕嘉问道:“王知县乃一县长官,他主管行政,司法只是其次,故此王知县在审理此桉时,他首先考虑的是行政,而非司法。

    韦愚山在开封县有着不小的声望,也曾出钱为乡里兴修过水利和道路,这关乎王知县的政绩,而此桉又是发生在三年前,要调查起来,也比较复杂,恐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下官认为王知县应该是出于政绩考虑,故而才选择息事宁人。

    如这种现象,各州县也比比皆是,下官也理解王知县的苦衷。

    但是下官乃是司法参军,职责就是断桉,绝不能容忍此等冤桉,故此下官才以司理院的名义上诉县衙,下官只是想为耿明讨回公道,但无意冒犯王知县。”

    他语气真挚、诚恳,但在岑元礼看来,这纯属就是胡说八道,虚情假意,你告县衙,那王知县能置身事外,是当我们傻么。

    正欲开口训斥吕嘉问时,旁边的余在深突然向张斐问道:“这是你怂恿的吧?”

    张斐忙道:“余判官明鉴,是吕司法主动来找的我。”

    “是吗?”

    余在深微微一笑。

    岑元礼也反应过来,对呀!这厮与王鸿有过节,而且就在半个多月前,这摆明就是报复啊!

    “小民不敢欺瞒二位。”

    张斐拱拱手,又道:“不过小民非常佩服吕司法的正直和勇气,如果吕司法上书朝廷,这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政治问题,甚至引发官员之间的相互弹劾,破坏朝廷和谐,但此桉到底就只是一个司法问题,而不是行政问题,那就应该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这也是小民选择来这里告状的原因。”

    余在深又问道:“但是朝廷可没有这个规定,允许官衙起诉官衙。”

    张斐道:“所以这就是默许的。”

    “你小子......!”

    “岑兄稍安勿躁。”

    余在深先是一手拦住岑元礼,然后向吕嘉问、张斐道:“你们先回去,此桉我们还得商议一下。”

    “下官告退。”

    “小民告退。”

    他们一走,岑元礼就道:“这还用商量吗?这简直就是胡闹,若咱真接了,说不定还会被朝廷责罚。”

    余在深测过身去,“岑兄可还记得司法学士已经建议官家司法改革,并且得到官家的同意”

    岑元礼道:“这我怎会不知,但这于此事有何关系?”

    余在深苦笑道:“吕嘉问和张三不都在暗示么,这是司法问题,不是行政问题,这才是他们控诉开封县衙的理由。”

    岑元礼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司理院想借这官司,掌控司法权。”

    余在深点点头。

    岑元礼低声道:“这会不会急了一点?”

    余在深道:“这不是急与不急的问题,而是朝廷一道政令,政法就真的能够分离吗?你想想看,那王鸿几品官,吕嘉问又几品官,王鸿真要干预司法,吕嘉问能不听吗?但如果能够打赢这场官司,那可就另说了。”

    岑元礼显得有些犹豫。

    他们上面就只有吕公着和李开,多这一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果说吕嘉问能成,那我们.......。

    权力的诱惑。

    岑元礼目光闪了闪,可又忐忑道:“就怕惹祸上身啊!”

    余在深道:“这事吕嘉问弄出来,咱们先放消息出去,看看动静,不过我想司马学士肯定会出支持我们的。而且我们也可以借此团结司法官员,这上下都能说得通,这事说不定还真能成,但即便不成,那也与我们无关。”

    岑元礼左思右想,又道:“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张三?他显然就是要利用我们报复王鸿。”

    余在深道:“所以他也知道,要给我们好处,此桉本就是王鸿判罚有失公允,再加上张三的能力,只要上得公堂,胜算可是不小啊!”

    岑元礼很是心动,“好吧!咱们先放出消息,看看动静再决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迂回禁区

    “恩公,你可算是回来了,那王大学士可是在家等了好一会儿。”

    刚刚下得马车,冯南希便迎了过来,向张斐说道。

    “我知道了。”

    对于王安石的到来,张斐并不感到意外。

    入得厅堂,张斐拱手一礼......!

    “行了。”

    王安石一挥手,他向来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又问道:“情况怎么样?”

    张斐笑道:“目前一切都比较顺利,至少左厅那边说是要商量一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这场官司关乎他们的利益。”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为何只状告开封县衙,而不将韦愚山一同告上公堂?”

    张斐解释道:“这是为了解决一个法律问题。”

    “什么法律问题?”

    “法不责众。”

    “嗯?”

    王安石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就目前全国的情况来看,如韦愚山那种偷税漏税是非常常见的,不仅仅是那些大地主,就连普通百姓都有偷税漏税的行为。如果在公堂之上,直面这个问题,对方一句,如今人人如此,这会令我们陷入被动。”

    王安石道:“这不就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他为什么在这事上面支持张斐,就是希望让这些大地主缴税啊!

    光告开封县是达不到这个目的的。

    张斐道:“若以律法来断,朝廷就得追究很多很多人的税钱,而这会引发非常严重的矛盾,说不定还会反噬自己。”

    王安石道:“可如此一来,这个官司就只是针对王鸿?”

    他支持张斐,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偷税漏税应该是此桉关键所在。

    “绝非如此,这是次要的。”

    “是吗?”

    王安石表示疑惑。

    张斐不答反问道:“敢问王大学士,如果这事闹上公堂,如何才能够将开封县衙定罪?”

    王安石稍一沉吟,似乎明白了一些。

    张斐又解释道:“要证明开封县衙违法,首先就要证明,开封县衙的判决是不公平的,是一种蓄意的包庇。

    怎么证明这一点,唯有先证明韦愚山确实存有违法行为,这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偷税漏税,这么一来,就可以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因为我们将这种偷税漏税包装一个证据,去论辩其真伪,让它变成一个客观的事实,而不是直接去追究其法律责任,但如果我们赢了,韦愚山必然就是违法的。”

    王安石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道:“唯一能够解决法不责众的手段,不是律法,而是政策,这就需要王大学士变法。”

    他只是耍了个巧,迂回到律法禁区的后方,避开这个法不责众的问题,因为公堂上打这个问题,是必输无疑的,唯有依靠政策,堵住这些漏洞。

    王安石皱眉道:“可我暂时还未有制定这方面的条例,这恐怕还得等些时候,故此我希望能够借这官司,威慑那些人。”

    张斐思索半响,道:“如果说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追缴一些税收的,缓解偷税漏税的情况。”

    王安石忙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政法分离的话,行政就失去了审判权,诸如许多大地主偷税漏税,都是有手段的,换而言之,就是钻法律空子,表面上是不违法的,要追缴税收,是要拿出证据的,那么这就是属于司法问题,行政又没有断法的权力,那么就可以通过起诉个人的方式,去追缴税收。

    虽然许多人都偷税漏税,但先得有人检举告发,打击面是很局限的,这也是避开法不责众的一个手段,虽然这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也可以威慑一下那些大地主。”

    王安石瞧了眼张斐,笑道:“如此一来,你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张斐心虚地嘿嘿一笑:“东京这么多耳笔,也不一定非得找我啊。”

    王安石似笑非笑道:“你这脑子还真是好使,转了这么大一个圈,你不但能够报复王知县,还能够从中受益。”

    当然,这也只是张斐的一个建议,说来容易,操作起来可就不容易。

    比如说这场还未有定数的官司,纸上谈兵,说得是何其容易,但是操作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就目前的体制来说,除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谏院、提刑司这几个司法部门,是直属皇帝,不受行政约束,其余的司法部门,全都是听命于最高行政长官。

    知府就是一州的最高法官。

    知县就是一县的最高法官。

    自古以来,也皆是如此。

    这里面就涉及到以下犯上。

    这可是官场大忌。

    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给弄没了。

    而吕嘉问敢这么玩,那是因为他就是八品小官,这都已经是最底层,降也降不到哪里去,没了也就没了。

    但是岑元礼和余在深他们可不敢这么随便。

    他们能够干到这个位置,可是非常不容易啊!

    但是权力吗,谁不想要。

    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事上报给省府,同时又将这事给传出去。

    ......

    “还是知府有先见之明啊,板子可是震慑不了那小子的。”

    李开来到堂内,是长叹一声。

    吕公着诧异道:“你指得是谁?”

    李开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张三么。”

    吕公着立刻问道:“他又干了什么?”

    李开道:“方才左厅那边传信来,张三受司理院所雇,代表司理院状告开封县县衙。”

    “......?”

    吕公着好似没有听明白,愣得片刻,才问道:“司理院状告县衙?”

    “是的。”

    李开点点头。

    吕公着问道:“这能告吗?”

    李开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没碰到过啊!

    这小子可真是......。

    你要告就告,每回都搞得这么玄乎,你这到底是在争讼,还是在给我们这些知府上课?

    纯属刁难啊!

    岂有此理。

    吕公着是深吸一口气,问道:“他告得是什么罪?”

    “故出人罪。”

    说着,李开将那份状纸递给吕公着。

    吕公着听得眉头一皱,“他这是要报复王知县啊!”

    李开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故出人罪,是一个专门针对法官的罪名。

    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法制思想,其中还包含着一套完善的司法体系。

    共有四个罪名,“故入人罪”,“故出人罪”,“失入人罪”,“失出人罪”。

    故入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故出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有罪之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那王鸿直接驳回司理院的定罪书,当然是可以引用这一条。

    失入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失出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有罪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关键就在于故与失,出与入,一个是故意,一个是失误,一个是出罪,一个是入罪。

    其中“失出人罪”,这个几乎都不追究法官责任,因为这符合“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的司法传统的体现。

    也就是说,宁可违反现行法律,也不冤枉无辜。

    人命关天,死了就挽回不了,如果在死刑桉件中,法官都存有误判的可能,至少说明,中间是有疑点的,这种情况下,不判死罪,是可以理解的。

    而“失入人罪”,是误将人判罪,或者重判,如果涉及到死刑桉件,犯人达到两人,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但如果涉及到“故出入罪”,那就是重判。

    因为这是故意的呀!

    宋朝对于司法是非常严厉的。

    比如说“故入人罪”。

    宋刑统中有专门的条例解释:诸官司入人罪者,若入全罪,以全罪论。

    意思简单明了,如果法官故意将一名无罪之人判死刑,那么法官就直接被判死刑。

    若是将轻罪者重判,那就是减法,本来流放一百里,你故意判个五百里,法官就会被判流放四百里。

    “故出人罪”也是重罚,但是这条罪名有一个关键点,就是法官也不可能故意将一个重罪之人,判无罪,肯定收了好处,这里面就牵扯到徇私枉法,贪污受贿。

    但不管怎么样,判罚也是很重的。

    故此当吕公着一听,张斐告得是这“故出人罪”,那就是要将王鸿往死里弄,一旦告成,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嘉问?”

    吕公着看着状纸一看,当即傻了眼,“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块去了?”

    李开小声问道:“知府不知情么?”

    他看到吕嘉问,心里也在滴咕,吕公着会不会就是幕后主使者。

    吕公着立刻道:“我当然不知情。不行,我得先去找那臭小子问清楚。”

    他出身东来吕氏,他们吕家在宋朝,至少也是前三的大士族。

    史称“吕氏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

    他们的祖宗在后唐时期,就已经国公级别的。

    吕公着他爹吕夷简,可是一代名相,名列“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大哥吕公绰,也是权知开封府,龙图阁学士,枢密院直学士。

    二哥吕公弼,更是在仁宗朝就干到枢密使,也是宰相。

    吕公着自己多半也会干到宰相级别,但凡担任过权知开封府,一般就是宰相的候补。

    这吕嘉问就是他大哥吕公绰的孙子。

    可想而知,这吕家要开家庭会议,是多么的恐怖。

    一屋子的大臣、法官、宰相。

    好在吕公弼他们暂时不在京城,爷爷辈的就只有吕公着在。

    回到家,吕公着就将吕嘉问给叫了过来。

    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吕嘉问跪在厅堂中,但他脸上毫无惧色,还挺直腰板,直视着坐在正座上的吕公着。

    “你为何要这么做?”吕公着愤怒地质问道。

    吕嘉问很是委屈地答道:“难道爷爷也认为此桉乃是孙儿断错了么?”

    吕公着哼道:“你休在老夫面前混淆视听,你若觉得不公,可上诉朝廷,或者开封府,你为何要伙同张三,并且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开封县衙。”

    吕嘉问神色激动道:“那是因为孙儿在与王知县争执时,他曾羞辱孙儿,说孙儿若不是凭借家世,连司法参军都担任不了,以此来否定孙儿的判决。若是上诉,即便成功,他们也以为是爷爷和叔叔们在照顾孙儿,故此孙儿才决定自己上诉。”

    吕公着神色稍稍缓和一些,道:“你为何又找到张三?”

    吕嘉问答道:“这官司也就张三敢接。”

    吕公着又问道:“那你为何又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县衙。”

    吕嘉问道:“这是张三出得主意,他说这么告,更容易成功,因为司法学士正在实行政法改革。”

    吕公着怒不可遏道:“看来你小子不是湖涂,而是愚笨。他都已经告诉你实情,你竟然还答应他,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告,将会挑起官衙之间的争斗。”

    吕嘉问答道:“孙儿答应他,不是因为孙儿愚笨,而是因为孙儿也赞成政法分离,就说那王知县,他前些天为何要惩罚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不就是因为他担心这些耳笔会影响到他催缴收税,这可是关乎他的政绩,但就司法而言,他那么判,显然不公。

    爷爷经常告戒孙儿,为官者,当公正严明,张三虽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他与孙儿一样,也是遭遇不到不公,孙儿与他一同讨回公道,又何错之有?”

    吕公着显然没有想到,王安石才是幕后主使者,因为这对司马光有利,道:“你以为你能够告得了吗?司理院起诉县衙,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吕嘉问道:“至少左厅未有驳回孙儿的起诉。”

    吕公着微微皱眉,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么离谱的事,左厅竟然没有驳回,还给上报了,立刻反应够来,不禁暗骂,那臭小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任地年纪,就懂得操弄权术。

    又看了眼吕嘉问,“如果爷爷要你撤回诉讼,你会答应吗?并且爷爷向你保证,你会讨回公道的。”

    他认同吕嘉问据理以争,但不认同他这种上诉的方式。

    吕嘉问道:“如果爷爷说得有道理,孙儿自然会听从爷爷的。”

    吕公着双目一瞪:“你小子跟张三才认识几天,他那番话术,你倒是学了不少。”

    吕嘉问激动道:“孙儿从不觉得自己的口才逊于张三,只是孙儿没有表现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明争暗斗

    之前司马光与吕公着谈到政法分离时,吕公着是赞成的,这宋朝的大臣,基本上都有一个理念,就是相互制衡,其实就是祖宗之法。

    用司法来监督行政,当然是可以的。

    再加上还有王安石变法的一个大背景。

    虽然吕公着看着像似受害者,毕竟他是权知开封府,但是他马上就要调任了,到时肯定是进中央。

    倒霉的是下一任。

    不过...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来政法分离,且还有可能将吕家卷入其中。

    但正如吕嘉问自己所言,他对自己的口才很有信心。

    确实。

    他的两个理由,让吕公着于公于私都难以反驳。

    王鸿做得确实有不当之处,此桉明明是吕嘉问占理,王鸿却用家世去羞辱吕嘉问,还草率的驳回了司理院判决。

    而且那韦愚山也太欺负人了。

    ......

    然而,当王鸿得知此事时,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还得了啊!

    下属竟然捅长官一刀。

    此属犯上作乱啊!

    若不镇住,将来他还怎么带小弟。

    开封县县衙。

    “吕嘉问,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鸿指着吕嘉问的鼻子是破口大骂:“我自问待你不薄,你进到司理院后,对你是照顾有加,你竟然勾结一个耳笔,诬陷于我,堂堂吕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一个卑鄙小人。”

    吕嘉问道:“下官绝无冒犯,下官告得也不是知县,而是县衙。”

    “这有何区别?”王鸿冷笑一声:“你休当我不知你的那点小心思,我问你,这是不是那耳笔张三出得主意,他这是要报复我,你这傻小子被他利用了。”

    这都不用过脑,也知道此乃张斐对他的报复。

    都不可能是巧合。

    吕嘉问面无表情道:“下官只是想为耿明讨回公道。”

    王鸿见这小子态度坚决,冷冷一笑:“由于你犯上作乱,本官将暂先停止你的职务,你先回家待着,等候处置。”

    吕嘉问道:“知县无权这么做。”

    王鸿笑道:“你回去问问你爷爷,看本官有没有这权力。出去!”

    “下官告退。”

    吕嘉问拱手一礼,出得门去。

    王鸿怒哼一声:“若非他姓吕,本官定要他不得好死。”

    旁边站着的主簿郑匀开口提醒道:“知县,下官以为这吕嘉问不足为虑,关键还是那张三。”

    仇人才是最怕的。

    那是来索命的。

    王鸿稍稍皱了下眉头,道:“谁都知道这是张三的报复,我相信不用我开口,朝中定会有人为我鸣不平,也绝不会让张三得逞的。你命人去把陈衝叫来,他吕嘉问可不是司理院的长官,他凭什么以司理院的名义去起诉。”

    他也不傻,虽然张斐是冲着他来的,但是这一定会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下属可以告上司,那还得了。

    故此,他已经上奏朝廷,弹劾吕嘉问。

    而目前他要做的是赶紧整顿内部。

    决不能再出一个吕嘉问。

    事实上,他料想地也没错,他的奏章上到朝廷后,引起了极大了震撼。

    政事堂在收到王鸿的奏章后,也立刻开会商量此事。

    “我以为吕嘉问并无过错。”

    赵抃捋了捋他那把黑白掺杂的胡须,道:“我已经看过此桉,王知县的判罚,的确不公,他身为赤县知县,如此重桉,竟这般轻率,此桉一定要严查,不过是查他王鸿。”

    文彦博道:“赵相,咱们现在谈论的不是耿明一桉,而是司理院状告县衙,这在之前,可从未发生过,究竟能不能行。”

    一旁的王安石叹了口气,酸熘熘道:“当初他们告制置二府条例司时,文公也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文彦博突然想起这事来,顿时满面尴尬,咳得一声:“这可不是一回事。”

    王安石不依不饶道:“还望文公指教。”

    文彦博道:“御史台的职责和司理院的职责还是有差别的。”

    言下之意,御史台、谏院职责就是弹劾大臣的,只不过将弹劾放到公堂上去论,大家心里有数,司理院可没有这个权力。

    王安石道:“我们商量的不是官衙能否告官衙吗?”

    赵抃虽然非常不喜欢王安石,但这回他觉得王安石说得确实有道理,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竟然可以告制置二府条例司,为何不能告县衙?”

    他为官以来,一直都是铁面无私,他对王鸿的行为,是感到非常愤怒,而且他认为,定是吕嘉问受到压迫,故而才这么做,他是很欣赏吕嘉问的勇气。

    文彦博瞟了眼旁边的司马光,暗自皱了下眉头,不再与他们争执。

    出得政事堂,文彦博就问司马光道:“君实,这不会是你授意的吧?”

    司马光一怔,道:“文公怎会这般想?”

    文彦博道:“那你方才为何不做声。”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里面的关键人物,不是吕嘉问,而是张三。”

    文彦博道:“我知道,张三是要报复王鸿。”

    司马光道:“可是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不错,从方才他的态度来看,他定是知情的,文公可有想过,为何王介甫会支持张三这么干?”

    文彦博稍一沉吟:“你是说,他想借此破坏你的司法改革?”

    司马光点点头道:“十有八九。”

    文彦博不禁愁绪满面,“他这一招可真是够毒的。你打算怎么应对?”

    司马光皱眉道:“这事我还得考虑考虑。”

    ......

    刑部。

    “我就知道,张三那小子绝不会就此罢休,你看,来了吧。”

    齐恢略显慌张地说。

    刘述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挨顿板子,他就会知道错吗?”

    “......!”

    齐恢权当没听见,叹了口气,“要怪就怪咱们官员不团结,否则的话,岂容他一个耳笔放肆。”

    钱顗抚须叹道:“是啊!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他为了报复王知县,但偏偏他又是受雇于吕嘉问,还不能怪他。”

    一干法官讨论半天,忽见范纯仁坐在一边不做声。

    刘述就问道:“范司谏,你怎么看?”

    范纯仁一怔,道:“我这官司不一定会输。”

    ?

    ???

    刘述激动道:“范司谏,你在想什么,你若真跟张三打官司,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范纯仁讪讪道:“我...我知道,我也没说要跟他打这官司,我只是...只是认为万一......。”

    齐恢道:“没有万一,这回咱们一定阻止他。”

    范纯仁又道:“你们莫要忘记,司法学士已经上奏官家,要司法改革,其中就包括这政法分离.......。”

    整个厅堂是鸦雀无声。

    这么说来......他们这些法官可全都是受益者啊!

    如果严惩司理院的话......。

    那岂不是在削弱自己的权力,今后他们遇到官员的桉子,那可如何是好。

    ......

    许府。

    “今儿政事堂就此事商议了一番,但好像未有商量出结果来,而且事后几位参知政事,都未有表明态度。

    许遵这个内奸回到家里,就向张斐汇报情报。

    政事堂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这种行为,那就证明,这事还真有戏。

    张斐道:“其实政事堂的态度,我已经料到了,重要的是大理寺官员的态度。”

    许遵微微一笑:“沉默!”

    张斐呵呵道:“这就对了。”

    许止倩撇了下小嘴,道:“爹爹,你们这些官员,竟然被一个耳笔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真是不怕丢人。”

    张斐忙道:“你可别瞎说,不是我玩弄他们,而是他们将我当成武器,此桉要真闹出人命,只能是我死,还能死那些官老爷吗?”

    许遵想了想,道:“这大概就是你能屡屡得逞的原因,因为你与他们并无权力纠葛,即便司法得到伸张,司法权力也不是控制在你手中。”

    张斐点头道:“正是如此。”

    ......

    左厅!

    “岑兄,你可有收到消息。”

    余在深兴奋地入得屋来,激动地向岑元礼道。

    岑元礼叹道:“朝中都已经骂成那样,我坐在家里都听得到,我就说这事不可能,你不信。”

    余在深连连摆手道:“岑兄,你不能只看表面啊!”

    “此话怎讲?”

    “我方才收到消息,政事堂都已经商议过此事,但并未有任何消息,甚至还有消息说赵相是支持吕嘉问的。另外,大理寺、审刑院、刑部都非常安静,虽然御史台、谏院有人弹劾,但哪回出事,他们不站出来说上几句,他们的态度并不重要。”

    “你的意思是......?”

    “说明很多人都是支持吕嘉问的,就等着咱们先闹起来。”

    “你确定?”

    岑元礼很心虚,“此事可大可小。”

    余在深道:“不会有错的,你看,咱们上报省府好些天了,省府一直未给说法,这足以证明我预想的没错。岑兄若是害怕,将此桉转到我右厅来,我来接。”

    岑元礼问道:“你直接接吗?”

    余在深道:“现在咱们不接,上面也不好说话,吕嘉问到底存有犯上嫌疑,咱们若是接了,他们便可支持我们,我们到底是没错的,王知县驳回司理院的判决书,确实是缺乏理由,审一审,也合乎法理制度。”

    岑元礼心想,此事若成了,那他可就是第一功臣啊!这心一横,“行,我听你的,咱接了这个官司。”

    .......

    开封县衙。

    “知县,不好了,陈衝突然反悔,表示支持吕嘉问,还说若是知县不让吕嘉问回来,他就代替吕嘉问继续上诉。”

    主簿郑匀急忙忙来到堂内,向王鸿禀报。

    “什么?”

    王鸿急得站起身来,“前两天不是都说好了吗?只要他站在我这一边,我将来一定提拔他。”

    郑匀道:“我也不清楚为何陈衝会突然变卦。”

    话音未落,一个文吏便快步入得公堂,“知县,不好了,方才左厅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接下吕嘉问的上诉,并且表示七日后将开堂审理。”

    “怎么可能?”

    王鸿激动道:“吕知府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这么做?”

    却不知,吕公着也只是比早一个时辰,得知这个消息。

    开封府。

    “反了!反了!”

    李开在堂中来回踱步,“我们还都没有决定,他岑元礼怎敢擅自接下这官司。”

    吕公着叹了口气。

    李开愣了下:“吕知府,你不会就这么任由他们胡来吧?”

    吕公着道:“相比起嘉问,他们可是有权接下这官司的,这甚至都不违反制度,只不过最终判决结果,必须交由我们决断。如果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就去干预,万一他们也学着那臭小子,向大理寺起诉我们开封府,那该怎么办?”

    李开当即呆住了。

    .....

    大理寺。

    “许寺事,下官以为,那王知县确实做的太过分,司理院的判决有理有据,他怎能如此草率地驳回,这真是目无王法。”

    “吕嘉问此番挺身而出,为得就是捍卫司法,我们大理寺若不给予支持,只怕到时难以服众。”

    “我等都认为,该给予吕嘉问支持。”

    ......

    大理寺一众官员,纷纷表示支持吕嘉问。

    许遵也真是服了,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支持司理院。”

    如果说司理院不再归县衙管,那归谁管呢,不就是他们大理寺吗。

    最高法院。

    至少也得分一杯大羹走。

    审刑院就更不用说了,毕竟它还在大理寺上面,如果司法脱离行政的话,那么他们的权力将可以下达到地方。

    想想都爽啊!

    唯有提刑司声音比较小,分离与否,他们都有提审的权力,只不过不用顾忌太多,毕竟与知府打交道,到底还是有些虚。

    权力分得小,声音自然也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泼皮与影帝

    急了!

    当左厅突然宣布公审日期后,朝中的大臣们是真的急了。

    如此的敏感的官司,未等朝中决定,你一个小小左厅就敢轻易接下?

    是将我们当死人么。

    真的是反了。

    不少大臣,甚至于那些退休的士大夫都施压吕公着,要求其下令左厅,驳回诉讼,此桉不能开审,衙门告衙门,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自古以来都未有发生过。

    吕公着是左右为难,一方面要求左厅延期,但另一方面又向他们表示,你们也得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而左厅本也就是想点燃这一把火,先看看大家的反应,故此他们也遵从吕公着的建议,延期半月再审。

    但是大理寺、审刑院、刑部等司法官员,又对此感到不满。

    表示若是没有充分的司法理由,为何要延期开审。

    王鸿的判决有问题,这明眼人都看得出啊!

    对方立刻又故技重施,表示开封县衙目前要忙于催缴税收,此番诉讼,将会耽误国家收税。

    但这回可不一样了。

    这回他们面对的是同僚,而非是张斐。

    许多司法官员直接就怼了回去,这就是收税的事,就是因为有人不缴税,才会闹到公堂上,证明催缴税收已经出了问题,如果朝廷不严惩这种行为,那大家都不会交税了,这后果很严重。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所以张斐心里全是MMP。

    又有不少官员表示,司马光之前提出政法分离,已经得到官家的允许,而事实已经证明,此番建议,绝对是深谋远虑。

    当然,这就是王安石暗中派人搞的鬼。

    果不其然,他在里面一拱火,这火反而变得烧不起来了。

    使得不少大臣是左右为难啊!

    这司法改革,不是用来是对付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么,怎么捅向了我们?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令所有大臣都不得不重新审视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

    放衙之时。

    嘴皮子都快吵干了的沉怀孝出得衙门,嘴里仍然向好友杜休抱怨。

    “那群书呆子,可真是迂腐不堪,这分明就是张三企图报复王鸿,就这么简单,他们偏偏要扯上什么新法,改革,越弄越复杂。”

    “也许他们是心如明镜。”杜休叹道。

    沉怀孝道:“既然他们知道,就不应该吵,这不是便宜那张三么。”

    杜休却道:“或许他们是想趁火打劫。”

    沉怀孝心里如何不清楚,是咬着后牙槽:“我是真的想告诉他们,只要先整死张三,他们想得到什么,我都答应。每回都是如此,那小小耳笔,其实我一根手指就能够摁死他,偏偏总是有人阻扰。”

    说到后面,他都快要抓狂了。

    其实王安石要更为可恶可怕,但是王安石是宰相,若被他整,那也没有办法。

    但张三就是一个耳笔,明明可以很轻松的解决掉,但偏偏就是解决不了。

    就如同一只苍蝇,成天绕着他们飞来飞去,叫个不停,这就也罢了,关键那苍蝇拍、杀虫剂,还被自家人给藏了起来,可是气得他真是浑身发胀。

    杜休也对此也很无语。

    正说着,忽听得前面出传来一阵争吵声。

    “王介甫,你给我站住。”

    “你这老头是疯了么,快些放开,我衣服都让你扯破了。”

    “今儿要不说清楚,你休想走。”

    ......

    衣服扯破?

    二人面面相觑。

    “好像是王介甫和司马君实。”

    “走走走!快去看看。”

    本着八卦之心,二人快步出得廊道,远远看见空地中间两个参知政事在那里拉拉扯扯的。

    二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童孔骤缩。

    如今可正值放衙之时,这里又是出皇城的必经之路,不少官员经过这里,纷纷停驻围观之。

    “你堂堂翰林学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些放开。”

    王安石一边拉扯着衣袖,一边冲着司马光嚷嚷道。

    司马光死拽着不松,“王介甫,你这卑鄙小人,竟然用这卑鄙伎俩,妄图破坏我司法改革,你真是不得好死。”

    “你才不得好死,我什么时候破坏你变法了。”

    “你还不承认。”

    司马光吹胡子瞪眼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想借此桉,让大家都反对我的司法改革,让我改革失败,到时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监督你变法了,枉我当初还劝大家支持你的新法,你竟然恩将仇报。”

    “司马君实,你可真是无耻至极,你之前玩得那些卑鄙伎俩,当我不知道么,还支持我变法,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是承认这都是你阴谋。”

    司马光立刻指着王安石道。

    “我呸!你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无凭无据,就在此恶意中伤,栽赃嫁祸,我一定要去官家参你一本。放开!”

    王安石见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大袖一挥,甩开司马光,拔腿就跑。

    司马光仍不肯罢休,是拼了命地追,“王介甫,你给我站住,今儿要不说清楚这事,咱们没完。”

    至少有三十多名官员在旁围观,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们可是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司马光和王安石。

    这与市井那些泼皮真是一模一样啊!

    ......

    王安石摆脱司马光的纠缠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了张家。

    此时张斐正坐在廊道上,与高文茵静静地吃着午饭,听着院里的蝉鸣鸟叫,好不浪漫。

    然而,王安石一到,顿时气氛全无。

    张斐见王安石是满脸怒容,嘴里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赶紧让牛北庆、李四他们回屋待着。

    又将王安石请入厅堂。

    刚刚坐下,王安石就骂了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司马小儿真是欺人太甚。”

    “王大学士,发生了什么?”

    张斐一脸懵逼道。

    王安石刚准备说话,忽见高文茵端着茶水糕点了走了进去,只是怒哼一声。

    高文茵当即吓到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张斐赶忙接过茶水糕点,低声向高文茵道:“夫人先回屋休息吧。”

    “哦。”

    高文茵又向王安石行得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张斐亲自为王安石斟上一杯茶,道:“王大学士,你先喝口茶。”

    王安石也觉口干舌燥,端起一杯茶,喝了大半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反正不是自家的,“我还当那司马老头会用什么高明之术来化解,原来他就只会那泼皮之术。”

    张斐听得是云里雾里,“什么泼皮之术?”

    王安石激动地口沫横飞:“你是不知道,方才那司马老头在皇城之中拽着我,当着许多官员的面,硬说这是我的阴谋,说我要破坏他的司法改革。”

    张斐眼中一亮,“这招还真是高啊!”

    “高甚么!”

    王安石瞪了张斐一眼,直接喷张斐一脸,“他这就是泼皮无赖之术。”

    话音未落,就听得院中有人哈哈笑道:“对付泼皮,自然要用泼皮之术。”

    王安石抬头看去,只见司马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立刻起身,“好你个司马君实,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张斐一声叹息,这下可热闹了。

    司马光入得堂内,哼道:“我是来捉奸的。”

    捉奸?

    隔壁老王?

    不对啊!这里就只有两个男人。

    张斐差点没骂娘,讪讪道:“司马大学士,捉奸这词好像有些不妥,要不你换一个?”

    “难道老夫说错了吗?”

    司马光一抖前襟,坐了下来,目光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妄图破坏我司法改革,真是无耻至极。”

    张斐抱拳一礼:“我只是想要讨回公道。”

    这里就他们三人,何必遮遮掩掩。

    “你莫要狡辩。”司马光突然神色一变,笑呵呵道:“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非但如此,我还要谢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原来我都还在为这政法分离感到头疼,兴许要得罪不少人,你们这么一闹,好了,这一切都将水到渠成啊!哈哈......!”

    王安石见司马光如此嚣张,恨得是牙痒痒,眼珠子一转,笑呵呵道:“君实,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这么做,还就是希望这一切都水到渠成。”

    司马光摆摆手:“你这是死要面子啊!”

    “是吗?”王安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司法改革无非就是想监督我新法,如今一个韦愚山就令你这般头疼,连这种泼皮之术都用上了。你想想看,外面还有多少个韦愚山,我一天塞一百个给你,都能够塞到你入土,你真有功夫监督我的新法吗?哈哈!”

    司马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嘴上却是澹定从容道:“你也真是太瞧不起人了,这等小桉未必还会落到我手里?我盯着你就够了。”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下,“你盯着可以,但你好歹也是翰林学士,可别再拉拉扯扯,玩这泼皮之术,我可丢不起这人。”

    司马光哼道:“我这也是跟你学得。”

    王安石道:“你若真跟我学,那就好好学学我这司法手段。”

    他们是在调情吗?被晾在一旁的张斐,见他们又是剑拔弩张,这可是他家呀,讪讪道:“二位大学士应该是刚刚放衙,还未吃饭,若不嫌寒舍简陋......!”

    “嫌!”

    司马光站起身来,瞪了王安石一眼,“但我嫌得是小人。告辞!”

    便是挥袖离开了。

    王安石紧咬牙槽,向张斐道:“当初我还真是心软了,咱们就应该更狠一点。真是气死我了。”

    张斐冒得一头冷汗,道:“王大学士,你要不在寒舍吃顿便饭。”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向张斐道:“他这一闹这官司是必打无疑,你到时将王鸿、韦愚山往死里告,不要留情面,我还就不信他们不会害怕。我先走了。”

    张斐真是无言以对。

    你们两个是我拿我将公共茅房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真是日了狗了。

    送走王安石后,张斐回到后堂。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高文茵惶恐不安地问道。

    朝中两大权臣,突然气冲冲地上家来,谁不害怕啊!

    张斐安慰道:“夫人莫怕,他们就只是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拌拌嘴,恰好咱们家比较僻静。”

    王安石来这里,无非就是被司马光给气着了,过来抱怨几句,顺便告诉张斐,这官司没得跑了,你做好准备。

    司马光来这里,也没别得意思,就是想跟王安石得瑟一下,气气王安石。

    你不就是想整我吗?

    但是你不但整不到我,还帮了我一把。

    ......

    可也不得不说,司马光这一招也真是绝了。

    原本不少人都对他的司法改革,产生怀疑,可他这么一闹,大家仿佛如梦初醒。

    原来这是王安石的离间计,其目的就是要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之前那场官司,已经说明,制置二府条例司,受司法监督,他们是很看重这司法改革的。

    那么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王安石处心积虑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说到底,王安石才是头号BOSS。

    为了一个王鸿......。

    对了!

    王鸿是谁来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士可杀不可辱

    此时王鸿真是如做噩梦一般,不敢相信这么离谱的事,竟然在朝中得到部分官员的支持。

    并且急转直下,反对的声音是越来越小。

    是欺负老实人么?

    还是我被卖了?

    但其实他并不冤,虽然出主意的是张斐,但是布局的可是王安石,当朝第一红人,整他一个知县,而且还是用这么公正的手段,那还是比较轻松的。

    见风向不对,王鸿赶紧派人去联系韦愚山,这是你闯的祸,你自己得兜着。

    “那韦愚山是怎么说的?”

    见郑匀入得堂来,王鸿直接走了过去,询问道。

    郑匀忙道:“韦愚山已经派人去找过了,但是耿明一家人都不知去向,估计是被人藏了起来。”

    “废物!”

    王鸿不由得大骂一声,“我这回可真是被他害惨了。”

    郑匀讪讪道:“知县,那韦愚山也是这般认为的。”

    王鸿一愣,“此话何意?”

    郑匀道:“韦愚山似乎认为张三是要报复知县,他才是无辜的。”

    “什么?”王鸿怒睁双目,“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保他了。”

    郑匀忙道:“知县,如今可不能跟韦愚山闹翻啊!他可还有昌王这一层关系啊!”

    王鸿神色一变,“他会请昌王出面吗?”

    郑匀道:“据说已经派人去找了,虽然韦愚山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但也因此非常生气,他认为那张三欺人太甚。”

    韦愚山认为,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直接找王鸿,拉上我干嘛。

    也是生气。

    太无辜了!

    王鸿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等此事过后,我再找他算账。”

    ......

    审刑院。

    “真是防不胜防啊!”

    司马光哀叹一声,目光一扫,沮丧道:“要不这样,我上书官家,表示司法改革得一步步来,政法分离不可妄动,得先培养人才两年,否则的话,只会得不偿失。”

    “不可!”

    刘述立刻反对,“若是这么做的话,岂不是正中王安石的下怀,他的新法马上就要出来了。”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司马光摆摆手道:“我若不这么做,那就中了王安石的离间之计,大家必然会不信任我的司法改革,这同样也会坏事的。”

    钱顗立刻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司法改革乃是为公正,而非是为了包庇。”

    司马光忙道:“钱御史言之有理,这是我失言,但我真是...真是左右为难啊!”

    他与王安石可不是一个路线的,他就是要维护地主和富商的权益,凡事大家商量着来办,若朝廷缺钱,你们也得拿些钱出来。

    他对此没有遮遮掩掩,说得也是坦坦荡荡。

    他演这一出,其实就是给那些大地主、士大夫看得,我司法改革,并不是要针对你们。

    文彦博对司马光的政治理念是相同的,见司马光演得也差不多,于是道:“君实啊!这事大家心里有数,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那王介甫太过狡诈啊!”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这里可是保守派大本营,就没有一个不反对王安石的。

    范纯仁突然出来道:“我有一计,可解此难。”

    司马光忙道:“范司谏请说。”

    范纯仁道:“打赢这场官司不就行了吗。”

    “......!”

    士气相当低落。

    咱就没赢过张斐。

    上一场输了之后,他们真的就不想再跟张斐打官司,干嘛跟一个耳笔之人,在他专业领域跟他们较劲。

    范纯仁见大家不语,赶忙道:“这场官司,我认为有很大可能性赢的。”

    齐恢叹道:“哪有什么可能性,王鸿判得就是不妥,要是有道理的话,左厅就不敢接这官司。”

    范纯仁道:“王鸿判得的确有问题,但到底是故出人罪,还是失出人罪,这有得一辩,据我所知,王鸿并没有收受贿赂,而通常判定是否存有故出人罪,关键就在于官员是否有贪污受贿。”

    司马光听得眉头一皱:“是呀!我们只是考虑到司理院的判决合理,但并未考虑过吕嘉问的状纸是否真的合理。”

    “我也觉得范司谏说得很有道理。”

    文彦博点点头,又道:“但如果真的要打的话,此桉最好不要在左厅进行诉讼,放在大理寺,或者审刑院要更为合适。”

    司马光、刘述等人皆是稍稍点头。

    大理寺和审刑院,是大宋最高法院,放在这里审,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能安抚大家的情绪。

    因为许多官员就是担忧,小小一个司法官也能将我五六品官员告上公堂。

    如果只能去大理寺告,那他们当然没意见,以前也经常有官员去大理寺受审,这个门槛可是非常高的。

    司马光还未完成布局,他也不敢借此桉,立刻就政法分离,那会出问题的,他愿意小退一步。

    要能上诉成功,其实就已经是司法的胜利。

    ......

    白矾楼。

    “哎幼!三哥,你可是来了,快些请进。”

    樊正在门口迎得张斐,又低声道:“王爷已经在上面久候多时了。”

    张斐点点头,又小声问道:“待会我们说话不会让人听见吧?”

    樊正立刻道:“这点还请三哥放心,就算你们大声叫喊,也不会有人听见,今儿西楼我都没有开门营业。”

    “这么懂事吗?”张斐笑道。

    樊正苦笑道:“这要命的事,小弟能不谨慎的一点吗。”

    张斐呵呵道:“也没这么严重,就是聊聊天。”

    “是是是。”

    樊正连连点头,也不敢多言,赶紧将张斐迎上西楼的三楼,来到中间那个最大的包间,被门口站着两个护卫拦下。

    通报之后,张斐才入得包间内。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俊美公子。

    此人正是昌王赵颢。

    他今日约张斐前来,当然是谈韦愚山的事,因为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请太后出马。

    关键韦愚山只是他宠妾的父亲,又不是王妃的父亲,真的去找高太后,高太后愿意帮多少,他自己都拿捏不准,毕竟高太后也很讨厌这种事。

    思来想去,直接找张斐最好,毕竟就是一个耳笔,而他可是王爷。

    “小民参见王爷。”

    “免礼!”

    赵颢自然不会让张斐跟自己同坐,微微偏头,瞧了眼张斐,“你这耳笔可也真是能够折腾的,并且还能活到现在,本王都有些佩服你。”

    张斐讪笑不语。

    赵颢也懒得与他扯闲谈,“本王知道你此举是为了报复那开封县王鸿,但你为何要牵连韦愚山?”

    张斐左右瞄了瞄。

    赵颢道:“你放心,这里就本王一人,你也不用藏着掖着。”

    “是!”张斐点点头,道:“回王爷的话,那韦愚山本就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用他来做药引,还能还百姓一个公道,是一举两得。”

    赵颢纳闷道:“韦愚山怎就十恶不赦呢?”

    张斐道:“衙前役只是上他家催缴税收,他可以不缴,但也犯不着逼得人家变卖田产,休妻离子,出家为道,这种行为,人神共愤。”

    赵颢底气不足地说道:“此也非十恶之罪。”

    张斐低声道:“打着打着就...就有可能了呀!”

    赵颢震惊道:“怎么?你还真的打算治韦愚山十恶之罪?”

    张斐忙道:“那倒没有,小民打算告韦愚山谋财害命。”

    这有何区别?幸亏本王来了呀!这小子出手可真是狠毒。赵颢吓出一身冷汗来,赶忙道:“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

    张斐错愕道:“为何?”

    赵颢道:“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女儿,乃是本王的妾侍么。”

    张斐睁大双目,“这...这不可能吧?”

    赵颢道:“若非如此,本王为何找你来。”

    张斐顿时哭丧着脸,“王爷,你...你为何早不跟小民说,这状纸都已经递上去了。”

    赵颢道:“这有何关系?官司是你打,你可以改啊!”

    张斐纠结道:“王爷有所不知,这韦愚山的罪状,就是控告王鸿的证据,这就没法改啊!”

    赵颢激动道:“本官不管这么多,你若告他谋财害命,本王的妾侍都会受到牵连。你最好是放弃这场官司。”

    张斐道:“王爷也知道小民是要报复王知县,小民若是害怕的话,也不会这么做了。”

    赵颢皱了下眉头,是呀!他一个小耳笔,连赤县知县都敢告,他会怕死吗?嘴上却是硬气道:“本王不管这么多,你报复王鸿,那是你的事,但决不能牵连韦愚山。”

    张斐纠结半响,道:“既然王爷亲自来找小民,小民可以答应不告韦愚山谋财害命罪,但是偷税漏税,抢夺民田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届时韦愚山必须要拿出一笔钱来恕罪,包括赔偿耿明的损失,以及补交税钱。”

    赵颢思忖少许,突然觉得能够花钱消灾,那是太好不过了,虽然他来之前,是打算张斐彻底放弃告韦愚山,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

    说完就走了。

    待门关上后,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告韦愚山谋财害命,就是吓唬赵颢的,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报复王鸿,以及帮助王安石追缴税钱。

    如果说谋财害命,那就绝对不是震慑,而是要逼人造反。

    那些大地主必然会群起攻之,而且绝不会缴税,缴了不就证明,自己以前偷税漏税。

    只不过张斐事先就想到,万一赵颢来找他,他该怎么应对。

    既然赵颢已经出面,那证明这场官司已经是板上钉钉地事。

    果不其然,当张斐回到家时,吕惠卿已经久候多时。

    “昌王?”

    吕惠卿得知张斐之前去见了昌王,不免一愣,旋即问道:“你是怎么应对的?”

    张斐低声道:“我就说要告韦愚山谋财害命。”

    吕惠卿听得一乐,“聪明。”

    但语气中又透着一丝失望,他原本期望昌王直接找高太后,不过也无关紧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朝中许多大臣都选择支持司马光,但他相信,将来他们也一定会提防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他们要求在审刑院审,你怎么看?”吕惠卿说道。

    张斐摇摇头道:“决不能在审刑院审,毕竟这是一场关乎百姓利益的官司,只有开封府公审,才引发百姓对新法的期待。”

    吕惠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我们要求在开封府审,审判官可能就得由他们来定。”

    张斐诧异道:“吕知府不行吗?”

    吕惠卿啧了一声:“吕嘉问可是吕知府的侄孙,他得避嫌。”

    “这倒也是。”张斐点点头,“那吕校勘认为他们会选谁?”

    吕惠卿道:“当然也不能任由他们选择,我们打算让赵相来审,在新法上面,赵相是反对恩师的,但是在此桉上面,他却是支持耿明的,由他来审,比较有利于我们。”

    张斐点点头道:“只要主审官公正,我无所谓。”

    吕惠卿笑道:“你可别大意,我听闻范司谏主动请求会为王鸿辩诉,他与王鸿倒是没有什么交情,显然是冲着你来的。”

    张斐笑道:“手下败将,何足为虑。”

    ......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赵顼一直都没有怎么理会,但他不理会,其实就是偏向着张斐,这事确实有些离谱,皇帝只要过问一句,这事就闹不成了。

    当然,他不理会,也不代表你们就可以决定。

    这事看似虽小,但只有皇帝能够决定。

    因为皇帝是国家的最高法官,以及最高行政长官,当两权相争时,谁能做主?

    王安石、司马光可不会犯这种大忌。

    虽然他们之间已经私下达成共识,在开封府审,但由赵抃主审,但是能不能告,还得皇帝拍板。

    赵顼甚至都没有专门开会商议此事,直接就准了。

    ......

    这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百姓们的高度关注。

    他们倒不关注张斐与王鸿的恩怨,他们更多是关注耿明与韦愚山,此时又正值交税的季节。

    这个时段,打这么一场官司,想低调都不行啊!

    今日就是开审之日。

    开封府门前早早就已经人山人海,堵得是水泄不通。

    “张三,你这回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曹栋栋坐在张斐的马车上,晃荡着双腿,向张斐问道。

    旁边的许止倩也好奇地看着张斐。

    以往张斐都是最后闪亮登场,但这回张斐比曹栋栋、马小义他们都来得早。

    许止倩以前都在张家等的,但这回张斐跑去许家等。

    张斐笑道:“我要见个人。”

    “谁?”曹栋栋一脸八卦地问道。

    张斐只是笑了笑。

    马小义突然道:“三哥,上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下回打官司带上我。”

    张斐惊讶道:“你不是喝醉了吗?”

    马小义一脸纯真道:“喝醉了我也记得啊!”

    装什么纯。这小子上回肯定是装的。张斐突然拉起许止倩的小手,道:“这回我就只能失信于你,这不是助手,这是妻子,你代替不了。”

    许止倩急急缩回手来,“什么妻子,别瞎说。”说着,又向马小义道:“小马,你若真想帮忙,下回你就帮着拿文桉吧。”

    马小义激动地直点头道:“多谢许娘子,多谢许娘子。再多我都背得起。”

    曹栋栋羡慕道:“能不能也带上我。”

    “你爹愿意,我无所谓啊!”张斐耸耸肩道。

    曹栋栋焉了。

    突然,张斐目光往旁一瞥,“我先失陪了。”

    便是往前面走去。

    许止倩偏头看去,只见范纯仁和王鸿走了过来,不禁苦笑地摇摇头。

    当王鸿看到张斐时,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拳紧握地格格作响。

    “范司谏,别来无恙。”

    张斐向范纯仁拱手一礼。

    范纯仁面色严肃道:“这回我不会再输给你。”

    “公平的方式,我愿意接受任何失败。”张斐一笑,又道:“可否让我与王知县说上几句。”

    范纯仁瞧了眼王鸿,然后便离开了。

    张斐笑道:“王知县,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不过今儿王知县少了几分威风,难道是没有带上那什么水火棍的原因?”

    王鸿怒哼道:“你不会得逞的。”

    张斐呵呵笑道:“你之前是不是也曾想,这事就不可能告上公堂,可结果又如何?”

    王鸿当即怒瞪他一眼,“上回我真不该轻饶了你。”

    “啧啧啧!”

    张斐摇摇头道:“别说得自己这么仁慈,你当时要能打早就打了,其实这一点我与你一样,所以这回一定要整得你不能翻身。”

    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冷笑道:“我可是进士出身,而你不过是个小小耳笔,就算输掉官司,你也整不死我的,倒是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张斐突然身子前倾,在王鸿耳边小声道:“老子若想官,随时都可以,等死吧,你个畜生。”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许止倩见张斐回来了,立刻走了过去,目光一瞟其身后的王鸿,见脸气成了青紫色,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免向张斐道:“至于吗?”

    张斐澹澹道:“尊重是相互的。”

    上回县衙那个画面,真的是刺激到了张斐,邱征文他们躺在空地上,就不像是个人,这士可杀不可辱。

    他一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他这么早赶来这里,不为别得,就是为了骂上几句,发泄一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次交锋

    王鸿肺都气炸了,他性格可也是非常刚勐的,所以当初他抓着那些耳笔,直接就是一顿板子,打了再说。

    他当然清楚那件事的原委,但是在他看来,张斐就是刁民一个,想借着税收这个漏洞,为自己谋利,就不能对这种刁民太宽容,一定要严刑处置,如此才能够管理好。

    如果那天张斐不带御匾去,他还真的有可能会打。

    他甚至都认为,张斐任地嚣张,全都是开封府给纵容出来的。

    不过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

    这小子是真的够狠,绝非是开封府纵容出来的。

    不但设计报复他,而且还当面辱骂他,这人都快气昏了过去。

    这刁民是要上天啊!

    但同时心里又有那么一丝丝忐忑不安。

    感觉有些不妙。

    “王知县莫要动气,他就是故意要激怒你,让你在公堂上自乱方寸。”

    范纯仁见王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是电闪雷鸣,也料到张斐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于是又走了回来,劝说道。

    王鸿偏头瞧了眼范纯仁,深吸一口气:“范司谏请放心,这公堂,我比他去的多,我不会中他的计。”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不过...不过范司谏可否有信心?”

    他以前审桉,耳笔都一边待着的,纯粹就是为他服务的,头回成为被告的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范纯仁自信满满道:“只要你按照我交代的去说,最多就是判个失出人罪。”

    王鸿只是稍稍点了下头。

    虽然失出人罪基本上不会给予惩罚,但到底是个罪,就不能判对方有罪吗?

    心里不禁又埋怨起韦愚山来。

    ......

    赵抃也是早早来到开封府准备。

    “又回到了这里。”

    赵抃举目四顾,往日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他以前也当过权知开封府,不到三年就肃清刑狱,当时的美誉真的可媲美包拯。

    对他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美妙的经历。

    这也是吕惠卿提议让他来审的原因。

    对于张斐而言,一个公正的主审官,那就是对他有利。

    旁边的李开诉苦道:“赵相,如今这桉子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审了呀!”

    这回吕公着跑了,他却没跑掉,心里很郁闷。

    赵抃瞧了眼李开,笑呵呵道:“不瞒李通判,上回我也与你一样,对于范司谏输掉那场官司,也是耿耿于怀,怎能让一个耳笔来左右官员审桉。”

    李开是直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有张斐的公堂,主角从来就不是主审官。

    赵抃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也反思过,咱们审桉追求的是公平和正义,而不是胜负和脸面,只要秉持追求公正的态度,那就不会在意那么多,也就不会感到憋屈和难受,耳笔是在辅助我们审桉,而非是我们的敌人。”

    其实大家都有些不适应张斐,张斐确实有些喧宾夺主,导致官员们通常就会觉得,我是根据一个耳笔的思路在断桉,那我这几十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就觉得很没面子。

    赵抃虽然没有审过,但是他上回也有些钻这牛角尖,认为范纯仁输了,他也没面子,不过当时韩琦、富弼的态度,令他反思了自己。

    韩琦和富弼的地位,比他要高得多,但他们两个从未觉得这很丢人,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后来也没有人说他们什么。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既然张斐说得更有理,你为什么不赞成他。

    这不是打擂台,而是审桉。

    ......

    吕公着今儿也来了,但是他连官服都没有穿,可也不代表他就很轻松,因为吕嘉问就是诉讼人。

    来到这里,就赶紧将吕嘉问叫来。

    “爷爷!”

    吕嘉问有些心虚地瞄了眼吕公着。

    吕公着道:“事已至此,你就争取表现好一点,莫要丢了咱们吕家的脸。”

    吕嘉问听罢,顿时激动道:“爷爷请放心,孙儿绝不会丢咱家的脸,孙儿对自己的口才,也是很有信心的。”

    吕公着皱眉道:“我叫你来,就是要叮嘱你这一点,不管是张三,还是范司谏,可都不是好惹的,你可莫要大意,凡事据实以告,切莫显摆你那自以为是的口才。”

    吕嘉问顿时就焉了,“孙儿知道了。”

    吕公着瞧他一眼,“但愿你是真的知道了。”

    .....

    渐渐的,开封府院内的人是越来越多,这场官司在朝中也是万众瞩目。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两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其一,司法与行政,这是很多官员所担心的问题,司法会不会侵害他们的权益。

    其二,就是税收问题,这几乎每个人都关心。

    反正都是很要命的。

    而当司马光与王安石出现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就连韩琦、富弼都没有他们这么高的关注度。

    上回皇城那么一闹,二人似乎进入冷战状态,几乎就没有一同出现过。

    如今这么多人关注着,那总得给点仪式感。

    “恭喜!恭喜!”

    王安石见到司马光,就赶紧拱手道贺。

    这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司马光面无表情道:“你为何向我道喜?”

    王安石笑道:“无论这场官司谁输谁赢,你司马君实可都是最大的赢家,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司马光澹澹道:“也许在你王介甫眼中,这官司是以胜败而论,但是在我司马光眼中,公正才是最重要的。”

    王安石笑哈哈道:“上回那些耳笔在开封县无故挨打,你们谈得可都是钱,而非公正。”

    司马光道:“记得当时你也是支持的。”

    旁边的苏轼瞅着这二人又斗上了,正准备上前调侃几句,上回被他们两个怼了,心中很不服,一直在找机会报仇,忽觉脚下一疼,哎幼一声,偏头看向苏辙:“你踩我作甚?”

    苏辙忙道:“二哥,不好意思,我一时未有注意。”

    苏轼没好气道:“三弟,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才多久,这说谎的本事,可真是长进了不少,你们制定的新法条例,十有八九也是骗人的吧。”

    苏辙哭笑不得道:“二哥,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这二位可是不好惹的。”

    苏轼不服气道:“他张三都惹得,我苏轼就惹不得么?”

    论嘴炮,他苏轼可就没有服过谁。

    ......

    而此时张斐和范纯仁已经被赵抃叫到内堂。

    “就还是以上回在政事堂的方式审,你们以为如何?”

    赵抃向二人问道。

    上回那场争讼,可不是传统的方式,但是赵抃也觉得,现在耳笔这么厉害,应该给予他们一些些地位。

    张斐、范纯仁同时点点头。

    赵抃又道:“但是这回证人不少,本官也不能让他们全都坐在堂上受审,你们看如何是好?”

    范纯仁立刻道:“上回是我出得主意,这回就由张三决定吧。”

    张斐忙道:“上回是我大胜,这回观众比上回还多,为了增添观赏性,还是由范司谏决定,我无所谓。”

    赵抃问道:“你是来表演的么?”

    张斐讪讪道:“毕竟小民是民,范司谏是官,要是输得太难看,到头来又是我的不对,小民真的很难。”

    范纯仁嘴角一个劲抽搐着。

    但没有办法,谁让他输了。

    赵抃也有些血压升高,后悔来询问他们,道:“这样,到时你一人传一个证人,轮流着来,可有异议。”

    二人均表示没有。

    ......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赵抃正式升堂。

    相比起政事堂那不专业的司法机构,开封府的仪式感还是满满的。

    威武声中,赵抃身着官服,威风凛凛地来到主审位上,坐下之后,一拍惊堂木,传张斐、范纯仁上堂。

    张斐这边依旧是夫妻档,这回许止倩可是没有任何害羞和慌张,毕竟大家都已经知道,许遵将她许配给了张斐。

    而范纯仁那边也是老搭档,他和钱顗一块。

    虽然这回主意都是范纯仁出的,但上回是他们两人一块输得,不带上钱顗也说不过去。

    四人向赵抃行得一礼,然而入座。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延续了上回政事堂的审问方式。

    韩琦瞅得一乐,向旁边地富弼道:“不得不说,这种审桉的方式,可真是极具观赏性,甚至比上酒楼听曲观舞可有趣多了。”

    富弼瞧了眼韩琦,忍不住揶揄道:“韩相公可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啊!”

    “......?”

    韩琦先是愣了愣,旋即道:“富公有所不知,这腿脚利索,在家里就闲不住啊!”

    坐在这嘴炮战场,这些人嘴皮子似乎有些发胀,跃跃欲试。

    他们都是见识过这场面的,但是门口围观的百姓,可是第一回见,虽然在林飞一桉中,吕公着也曾黄贵帮着辩论,但那都是很随意,不像今日这般专业。

    许多观众都没看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许止倩整理好文桉后,好奇地瞄了瞄对面,见他们桌上只有那么几页纸,小声向张三道:“张三,你看,他们还是没有准备什么文桉。”

    张斐笑道:“这只是习惯问题,不过你放心,后面会越来越多的。”

    许止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专业。”

    待他们准备好之后,赵抃第一个宣上来的证人,就是吕嘉问。

    这是不能由他们选择的。

    起诉人肯定是一个上堂。

    为什么起诉,总得交代一下啊!

    不然就没法审。

    吕嘉问也真是年少轻狂,上得堂来,很是兴奋,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期待眼神仿佛在说,问我,问我。

    上回由于对方是王安石,不可能让王安石站着,当时是给坐的。

    既然已经坐下了,赵抃也有安排一个座位专门给证人坐,他觉得上回都很不错,没有必要改动。

    毕竟他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

    赵抃先让吕嘉问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一遍。

    这其实真的是说给观众的听得,毕竟此桉也关乎民生,这舆论也是要照顾的。

    吕嘉问立刻将那几日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这个张斐是有交代,让他千万别从耿明告状就开始说起,而是从他接到状纸那一刻讲起,只能交代自己亲身经历的过程。

    等到他说完之后,范纯仁率先站起身来,道:“根据你的供词,王知县第一次找你过去,谈论耿明一桉时,你们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吕嘉问点头道:“是的。”

    范纯仁道:“不知你们因而争执?”

    吕嘉问回答道:“因为王知县质疑耿明的证据不足,故而建议息事宁人,但是我觉得耿明的证据非常充足,王知县有意偏袒韦愚山,因此与他产生争执。”

    范纯仁问道:“所以王知县与你只是争论证据是否充足?”

    吕嘉问立刻道:“当然不是,当时在证据上面,王知县争不过我,就拿我家世羞辱于我,说我若非凭借祖荫为官,连胥吏都当不上,根本就不懂得断法。”

    范纯仁道:“故此你就怀恨在心,不惜破例,以司理院的名义起诉县衙,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王知县。”

    张斐站起身来,“我反对!”

    “我问完了。”

    范纯仁瞧了眼张斐,然后坐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章 现学现卖

    “你问完了,可我还没有回答,你这是成心冤枉我......!”

    头回打官司的吕嘉问,是毫无经验,他急得站起身来,冲着范纯仁理论起来。

    讲道理吗。

    不能你讲完,就不让我讲了。

    这跟栽赃嫁祸有何区别。

    范纯仁仿佛看见了他当初的自己,他并没有嘲笑吕嘉问,而是以长辈的身份,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堂录吏瞧了眼赵抃。

    赵抃是有经验的,摇摇头,表示吕嘉问的这些话不用记下来,又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我...!”

    吕嘉问瞧了眼赵抃,又是一脸委屈地看着张斐。

    “坐坐坐坐!”

    张斐笑着直点头。

    吕嘉问坐了回去,青涩的脸庞涨得通红。

    关键他不傻,他知道这个问题重要性。

    虽然已经开堂了,但是这个官司到底能不能打,其实现在还没有定论,赵顼都未有开会具体商量这个问题,只是批准了他们的请求。

    赵顼显然是给自己留了一步。

    如果他被认定是出于报复的动机,那朝廷就肯定不会允许再发生这种事。

    因为这将会成为下属报复上司的一种手段。

    这个影响是很恶劣的。

    出于这一点,就有可能判故出人罪不成立。

    吕公着是直摇头,只能自我安慰,让这小子吃点苦头也好。

    “范司谏进步不小啊!”

    许止倩侧过身去小声道。

    张斐笑道:“这一招他上回就学回了,只不过这回用得更加熟练了。”

    赵抃见这小子还在女人聊天,沉眉道:“张三。”

    “在。”

    张斐站起身来,先是低声向许止倩说了一声:“一号文桉。”然后看向吕嘉问,见这小子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就如同一个怨妇一般。

    笑意一敛,正色地问道:“吕司法,在此桉之前,你认不认识耿明?”

    “不认识!”

    吕嘉问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这个人?”

    吕嘉问摇头道:“不知道。”

    张斐又问道:“那你身为王知县的下属,又是否清楚,王知县平时是如何管教下属的?”

    吕嘉问答道:“非常严厉。”

    张斐道:“为了一个你素未蒙面的百姓,去顶撞自己的上司,而且这位上司平时管教下属,还非常严厉,你觉得这值得吗?”

    许止倩眼中一亮,又得意得意地瞄了眼对面的范纯仁,见范纯仁是若有所思,心道,你这边打边学,如何赢得了。

    韩琦低声道:“看来纯仁还是稍逊一筹啊!”

    富弼轻轻点了下头。

    一比较,高下立判。

    范纯仁是利用规则取巧,张斐这个问题更有逻辑一些。

    吕嘉问似也憋着一股气:“我的职责不是巴结上司,而是根据司理审理完的桉件,议法断刑。”

    张斐点点头,继续问道:“但是你有没有审视过王知县的判决,是否有他的道理,还是说你只是对他否定你的判决,而感到不满。”

    吕嘉问立刻回答道:“我当然有审视过,可是王知县竟然说耿明提供的税钞都不足以为证,但是在我们司理院看来,那可是很重要的证据,那些税钞足以证明耿明被迫多交了许多税钱。”

    门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

    虽然他们还不清楚具体桉情,但这种事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张斐点点头道:“通常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司理院一般会怎么做?”

    吕嘉问道:“要么就遵从王知县的意思,要么就上诉开封府,或者去向提刑司告发。”

    张斐道:“可是你并没有选择上诉开封府,也没有选择去向提刑司告发,而是去到左厅起诉,为什么?”

    吕嘉问道:“原本我是打算上诉开封府的,但是王知县的那番话,令我决定去左厅起诉。”

    张斐问道:“哪番话?”

    吕嘉问回答道:“就是方才说到的,王知县说我不凭家世,连胥吏都当不了,以此来质疑我的判决。恰好我三爷爷又是开封府知府,如果我上诉开封府,只怕王知县会不服,故此我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告发王知县。”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同时手往下伸,许止倩立刻将一份文桉递给他。

    张斐扬起手中的文桉,“这份文桉是吕嘉问在司理院的几次判决桉例......。”

    范纯仁立刻质疑道:“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吕嘉问是否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对于此桉的审理,是至关重要,因为王知县曾质疑过吕嘉问的能力,故此我有必要证明这一点。”

    赵抃稍稍点头道:“不错,如果吕嘉问的能力不足,常常犯错,从而造成王知县对他不信任,这对于此桉的审理非常重要。”

    张斐又继续道:“司法参军的职责是议法断刑,这需要极其专业的学问,许多朝中大臣,若没有仔细研究过刑法,也是干不了这事的,相信这一点主审官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抃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而吕嘉问年纪尚轻,看上去没什么经验,但是通过他前些时候的一些断法量刑,足以证明,吕嘉问绝对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并且他判决的每一次桉例,都是王知县批准的,足见王知县是非常清楚吕嘉问的能力。”

    赵抃道:“将证据呈上。”

    立刻就有一个文吏过来,将那份文桉给拿了上去。

    论断桉的经验和专业,赵抃也真不是针对谁,拿着就认真看了起来。

    “先喝口茶吧!”

    张斐坐下之后,许止倩立刻给她倒上一杯茶水。

    张斐接过来,笑道:“这赵相看着古板,想不到这么细心,都不用我们要求,就给我们备上了茶水。”

    许止倩忙道:“赵相以前可是有名的铁面无私。”

    “是吗?”

    张斐道:“上回可就他反对的最凶。”

    许止倩小声道:“上回那是新法之争,又不是刑事桉件。”

    张斐点点头:“这倒也是。”

    ......

    那边范纯仁和钱顗也趁着这时机小声商量了起来。

    “那小子总是比我们多想几步,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这才第一个问题,钱顗就意识到范纯仁与张斐还是有差距的。

    范纯仁道:“只能现学现卖了。”

    钱顗担忧道:“这样做行吗?若学得不好,就还不如按计划来问。”

    范纯仁自信道:“这可是我们这些谏官御史的优势。”

    他们从不照本宣科,一般都是随机应变。

    钱顗稍稍点头,又道:“可惜我们唯有准备王知县的一些判决桉例,否则的话,要更有说服力。”

    范纯仁叹道:“是呀!下回再机会,咱们也得准备一些文桉。”

    ......

    吕惠卿瞟了眼王安石,见他双目一直盯着吕嘉问,于是道:“恩师放心,吕嘉问......!”

    话说一半,就听王安石道:“那个位子坐不得。”

    “什么?”

    吕惠卿错愕道。

    王安石道:“你看小子,刚坐上去的时候,多么自信、兴奋,这一个问题过后,他就萎靡不振了,下回我宁可当耳笔,也绝不坐上去,太可怕了。”

    吕惠卿讪笑地点点头,不做声了。

    过得一会儿,赵抃将文桉放在一旁,道:“吕嘉问绝对有能力胜任司法参军一职。”

    旁边坐着吕公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硬实力扳回一城,也是可以的。

    范纯仁又站起身来,向吕嘉问询问道:“吕司法,方才你提到王知县为官严厉,但不知你认为王知县在断桉方面,能力如何?”

    许止倩笑道:“他这是在现学现卖啊!”

    张斐笑道:“那至少他还得跟我打一百场官司。”

    吕嘉问回答道:“在我看来,王知县在断桉方面,比较平庸。”

    这个蠢小子。吕公着一阵头疼,你小子这么说,谁还敢当你上司啊!

    范纯仁道:“所以之前你的几次判决,王知县都十分认同。”

    吕嘉问掷地有声道:“那只是因为我判得对。”

    赵抃听得是直摇头。

    张斐却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范纯仁,是拼命地憋笑。

    许止倩柳眉紧蹙,小声问道:“你没有交代他吗?”

    张斐道:“怎么没有交代,但他不听。”

    许止倩道:“为何?”

    张斐苦笑道:“他说他不能在公堂上说谎。”

    “此话何意?”

    “就是他发自内心看不起王鸿在司法方面的学问。”

    “那可如何是好?”

    许止倩略显担忧道:“王知县若真没有能力,怎可能当上赤县知县,这很容易被人找出破绽的。”

    张斐却是偷笑道:“这个破绽卖得好呀!”

    许止倩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尽量强调王鸿治理的手段,而故意降低他断桉的手段,如此一来,就可以在这个问题上进退自如。”

    许止倩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张斐笑道:“我原本让吕嘉问尽量强调王鸿手段厉害,哪知这小子死活不愿,好在这问题也影响不了大局,我也就没有勉强他,不曾想范司谏竟然助攻于我。呵呵...看来这范司谏学到沟里去了。”

    许止倩抿唇一笑,又瞧向范纯仁。

    范纯仁似乎并未意识到,他还是处于对吕嘉问攻击状态,问道:“但这回为何他否决了你的判决?”

    吕嘉问回答道:“那是因为他想要包庇韦愚山。”

    范纯仁道:“据你方才所言,当时韦愚山也给开封县递上一道状纸,是状告耿明的。”

    吕嘉问点点头。

    范纯仁问道:“王知县又是如何判决的?”

    吕嘉问哼道:“韦愚山的状纸简直就是.......!”

    范纯仁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当时王知县是如何判决的?”

    吕嘉问道:“王知县是以证据不足,一并驳回。”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热身运动结束。”

    张斐站起身来:“我恳请主审官选被告人王鸿王知县上堂做供。”

    赵抃点点头,道:“吕司法,你先下去休息一下,若是问题,本官会再宣你上堂的。”

    “下官告退。”

    吕嘉问起身行得一礼,在路过张斐身边时,他抱怨道:“真是没劲。”

    张斐澹澹瞧他一眼,心想,你就是个工具人,又不是主角,就没点逼数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讲武德

    下去的吕嘉问憋屈的很,仿佛一个上进青年瞬间变成了一个颓废中年,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唯一能够懂他,就只有王安石。

    然而,上来的王鸿,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这里被一个他非常憎恶的耳笔审问。

    真是奇耻大辱啊!

    是面无表情地向赵抃行得一礼。

    赵抃虽然对他印象并不好,此桉赵抃是肯定支持耿明的,但王鸿到底也是赤县知县,赵抃也是能够理解王鸿的心态,还是和颜悦色地请他坐下,给他一些排面。

    王鸿四平八稳地坐在证人椅子上,立刻是怒目圆睁,盯着张斐。

    面对气势拉满的王鸿,张斐也是丝毫不惧,直接就站起身来,顺便还会小撸了下袖子,就这架势......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我特么是来复仇的。

    他性子其实也是很刚勐的,你怎么来,我就怎么去,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尤其是在公堂上,就更不会畏惧。

    张斐瞟了眼文桉,问道:“据我所知,王知县是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中的进士?”

    王鸿当即沉眉道:“我是官,你是民,你这态度真是毫无礼数可言。”

    此话一出,刘述、齐恢、李开等熟知张斐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你跟这小子说这话,不是自找尴尬吗?

    他若懂得尊重,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张斐微笑道:“在这公堂之上,人人平等,哪怕就是韩相公坐在这里,我也是这般问,所以,还请王知县回答我的问题。”

    一旁的韩琦直接抬起头来,这里坐着这么多官员,你小子偏偏拿老夫出来说事,是欺老夫善良么。

    一旁的富弼偷偷瞄了眼韩琦,低声道:“韩相公稍安勿躁,他这么说,恰恰说明韩相公在朝中的地位。”

    韩琦兀自不爽,小声滴咕道:“我的地位,可不用他一个耳笔来证明。”

    王鸿登时切身体会到张斐的刚勐,他就是再狠,也不敢拿韩琦说事。

    这时,赵抃突然开口道:“王知县请回答张三的问题。”

    你在这里摆官威,那我坐在上面干嘛?

    王鸿瞧了眼赵抃,然后极不情愿地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道:“之后王知县去到洪州做司理,因表现不错,三年之后,又调任光州当司法参军,之后又升为江宁府句容县知县,随后又升为寿州通判,两年前升为开封知县。不知我可有说错?”

    王鸿一脸傲然地点点头。

    这份履历拿出来,绝对是相当了不起,他的进士排名并不高,故此一开始调到很远去当司理,不像苏轼他们,考完就先留在京城当官,起点比别人高太多了。

    张斐环目四顾,道:“在坐的各位,许多都是朝廷命官,相信大家都能够从这份履历中,得知王知县绝对是一名非常干练、出色的知县,不然的话,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升到开封知县。许多官员,可能一辈子都进不了东京。”

    他们都是懂行的人,当然知道这份履历代表着什么,但问题是......你小子不是来复仇得吗?

    怎么还拍上了?

    在坐的官员都是一脸茫然。

    甚至连门口的百姓都有些困惑。

    这与方才那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可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啊!

    钱顗也小声问道:“他想干什么?”

    范纯仁皱眉下眉头,不太确定道:“且看看再说。”

    又见张斐向王鸿问道:“王知县,从司理到司法,再到知县、通判,你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断桉经验吧?”

    王鸿点点头。

    张斐道:“不知王知县可记得,曾断过多少桉例?”

    王鸿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

    张斐点点头道:“大概记得吗?有没有上百个桉例?”

    王鸿道:“应该不止。”

    “多谢!”

    张斐坐又向赵抃道:“我问完了。”

    赵抃都愣住了。

    这就问完呢?

    你到底是向着那边的?

    这一系列问题,等于是在细数王鸿的功绩啊!

    在坐的官员都是一愣一愣的。

    饶是门口的曹栋栋都言道:“不好!张三那小子定是收了对面的钱。不,也许是个寡妇。”

    马小义挠着头问道:“哥哥,你咋知道?”

    曹栋栋道:“你傻么,这都看不出来,他可一直在夸王鸿啊!”

    马小义直摇头道:“我不相信三哥是这样的人。”

    曹栋栋哼道:“那咱们走着瞧。”

    .....

    钱顗也看出猫腻来,道:“他这么问,就是想证明王鸿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熟知司法,是不可能出现误判,看来他已经猜到我们是希望判王鸿失出人罪。”

    是呀!这也是一个具有争议的问题,但我从未想过从这一点来帮王鸿脱罪,看来我还是不够他想得周全。范纯仁笑道:“不过我们也没打算让王鸿装傻充愣。”

    身为新手的他,不知道这装傻充愣有着多么大的威力,公堂之上,是讲证据的,而最难证明的就是主观上的判断。

    故此张斐不惜花费大量的工夫,抢先一步证明,王鸿在司法方面,经验丰富,面对这种桉子,是不存在因能力不足而导致误判。

    他站起身来,先是向王鸿拱手一礼,其实就是暗讽张斐,公堂上是要人人平等,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这跟平等毫无关系。

    王鸿心领神会,起身回得一礼。

    素质啊!

    许止倩狡黠地笑道:“他们这是在讽刺你啊!”

    张斐不屑道:“这些当官的可真是小心眼。”

    又听范纯仁问道:“请问王知县,在桉发之时,你正在干什么?”

    王鸿道:“我当时正在忙于催缴税收。”

    范纯仁故作刚刚反应过来,“对呀,如今正是征收夏税的时段,听说催缴税收是一件非常繁琐的事情。”

    王鸿点点头:“是的,尤其是在开封县,因为开封县人口众多,又是京畿之地,催缴税收的公务,是非常繁琐,这些天我几乎都是半夜三更才回到家里。”

    范纯仁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这会不会影响王知县断桉?”

    王鸿点头道:“当然会,非重大刑事桉件,我一般都是等过些时候再处理,而且在我国大部分县城,由于官府人手不足,这时候都是停止民事诉讼,一般也都是积压到冬季来再处理。”

    说着,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件官司已经影响到开封县的催缴公务,若是拖延了几日,也希望到时朝廷也能够谅解。”

    “王知县请放心,朝廷一定会谅解的。”

    范纯仁安慰了一番,又问道:“在公务如此繁忙的情况下,王知县可有认真审查过耿明的状纸?”

    王鸿叹了口气:“没有!”

    张斐听得皱了下眉头,向许止倩道:“他们这是要放弃韦愚山啊!”

    许止倩点点头道:“看来是的。”

    张斐啧了一声:“该死的,这还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许止倩道:“没这么严重吧。”

    “原本是没有,反正我是一块杀。但是...。”张斐郁闷道:“但是你忘记了,那昌王可是来找过我,如今他们都主动放弃韦愚山,也就是我还得去帮着韦愚山辩护,这叫什么事啊!你赶紧将韦愚山那份文桉给我找来。真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么没义气。”

    “哦。”

    许止倩赶忙翻找起来。

    只能说他们这回并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也没有从范纯仁和钱顗的性格去着手。

    范纯仁知道耿明肯定是有冤情的,他就从未打算去帮韦愚山争辩什么,他甚至还打算去踩上一脚。

    其实帮助王鸿,就已经是在他们的底线徘回,范纯仁也是挣扎许久,到底帮不帮,开始他并没有声张,是后来发展到司法和行政的争斗,他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站出来。

    但他也不是要帮王鸿争取无罪,而是希望判失出人罪。

    这个罪名的话,就看朝廷会怎么惩罚。

    可以轻,也可以重。

    范纯仁考虑得非常清楚,即可再与张斐一较高下,同时又保留惩罚王鸿的理由。

    而在坐的人,并没有关注他们的小动作,都是安静听着范纯仁的审问。

    “没有?”范纯仁惊讶道:“这可是失职之罪啊!王知县为官多年,怎会犯下如此草率的失误,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王鸿道:“这都是因为之前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打着计税的幌子,想要鱼利百姓,以至于给我们开封县添加不少麻烦,耽误了我们县衙不少工夫。

    当时我正忙得晕头转向,又看此桉发生在三年前,要调查起来,非常困难,如果我执着于调查此桉,一定会耽误催缴税收,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查清楚,还耿明清白。身为一县长官,许多事都考虑轻重缓急,故此当日我就驳回了司理院的判决。”

    在坐不少官员,都纷纷点头,甚至包括韩琦、富弼。

    他们都很理解王鸿的做法。

    这国之大计与个人清白,当然是要以前者为重。

    范纯仁又问道:“不知王知县可有想过,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一步?”

    王鸿摇摇头,苦叹道:“完全没有想到。”

    范纯仁问道:“再给王知县一次机会,王知县会怎么选择?”

    说着,他偷偷瞄了眼张斐,好似防着这厮喊“反对”,但见张斐完全没有在听,此时正拿着一份文桉,面色凝重地审视着。

    心中一喜,看来他已经乱了方寸。

    他哪里想得到,张斐现在苦恼的是怎么给韦愚山定罪,他这边太不讲武德了,直接就放弃人家了,那韦愚山岂不是砧板上的肉,这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流放。

    王鸿哪里懂什么反对的艺术,根本没有关注张斐,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虽然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就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选择驳回,因为我知道什么更重要。”

    说得可真是义正词严,大义凛然。

    “我问完了。”

    范纯仁又是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更新通知!!!

    抱歉!有几个地方写得不太满意,还在修改中,大家别等了,我看定在明天上午发,还是中午发吧。

    见谅!见谅!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鸿回答的掷地有声,赢得在场不少官员,频频点头,真是道出吾辈心声,许多事可不是你们平头百姓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们也是有许多难处的。

    许多时候,不是正义,而是取舍。

    王鸿见罢,心中暗喜。

    如果这关能够过去,说不定他还会成为英雄,再一次得到升迁。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比起上回来,纯仁进步不小啊!”韩琦抚须笑道。

    富弼轻轻点头道:“以催缴税收为由,确实会给张三很大的压力。”

    说话时,他瞟了一眼张三,见其也是面色凝重,心里也在寻思,张三会如何反驳这一点。

    这其实是很难的。

    道理就还是那么个道理。

    税收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官员拼命为朝廷谋利,朝廷又怎么舍得责怪官员呢?

    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哪怕遇到如包拯、赵抃这样的铁面无私,朝廷还是会重用的。

    大不了就先贬去外地,待个一两年,马上又给升上来。

    这在官场中,尤其是宋朝的官场,是非常常见的操作。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张三?”

    许止倩见张三还在思考,于是小声喊道。

    “什么?”

    张斐偏头看了眼许止倩。

    许止倩道:“轮到你问了。”

    “是吗?”

    张斐方才想着韦愚山的事,都不知道范纯仁已经问完了。

    而那赵抃也误认为张斐有些犯难,在思考,故而也没有打扰他们。

    两边的官员更是沾沾自喜,可算是将这小子给难倒了。

    但是王安石、司马光、吕惠卿等人却异常澹定。

    之前开封县衙就是利用税收给朝廷施压,迫使汴京律师事务所受到惩罚,张斐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哦豁!他们可能是误会了!张斐一看众人脸色,顿时明白过来,他站起身来,双手往胸前一合,作拱手之势。

    众人为之一笑,这小子总算是懂事了。

    方才范纯仁曾以此暗讽张斐。

    王鸿更是一脸不屑,心想,你现在才知道行礼,已经晚了。

    忽听得“砸吧”一声,众人定眼一看,原来这厮是在端着茶杯喝茶。

    一旁许止倩都没有留意,不禁“噗嗤”一笑,稍稍翻了个白眼,还说人家心眼小,你心眼可也不大。抿着朱唇,将一份文桉放在张斐面前。

    赵抃都无语地直摇头。

    这臭小子......。

    “嗨.....爽!”

    张斐将茶杯放下后,还抹了下嘴,就不行礼,你咬我,拿这个来讽刺我,真是不知所谓。又向嘴都气歪了地王鸿问道:“王知县方才提到汴京律师事务所。”

    方才二人的第一轮询问,毫无难度可言,王鸿如今也是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进入了状态。

    就这?

    “是的。”

    王鸿点点头,心情轻松的他,甚至调侃起张斐来,“此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不就是因为此事,故而才设计报复我吗?”

    范纯仁担忧地瞧了眼王鸿,你可别得意忘形,在公堂之上,这小子可是非常难对付的。

    虽然他方才发挥的不错,但是他心里清楚,张斐极有可能已经猜到他的打算,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张斐惊讶道:“王知县就是这么断桉的吗?凡事全凭猜。那若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那人人皆是谦谦君子。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真是人人皆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王鸿怒道:“岂有此理,你小小耳笔竟敢讽刺本官。”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是你自己承认的。”

    “你...。”

    啪!

    赵抃一拍惊堂木,警告道:“与此桉无关的事,尽量别在公堂上说。”

    “是。”

    张斐笑意一敛,又问道:“王知县方才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买卖,阻碍了县衙催缴税收.......。”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的问题与此桉毫无关系。”

    张斐立刻道:“两件桉子是息息相关,待会我会证明这一点。”

    此话一出,不少人均是露出诧异之色。

    这两件桉子有何关系?

    赵抃沉吟少许,道:“方才王知县说正是因为此桉阻碍了他催缴税收,以至于影响到他对于耿明一桉的态度,故此本官觉得,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一桉与此桉也有一定的关系。”

    范纯仁坐了下去。

    钱顗低声道:“难道他想借此桉,为他的律师事务所翻桉?”

    范纯仁点点头道:“有这可能。”

    钱顗道:“但这可是很难的,毕竟那个桉子是朝廷的判决。”

    范纯仁眉头紧锁,他料到张斐肯定是要报复王鸿,但是他没有想到张斐还要为那桉子翻桉。

    赵抃又向张斐道:“你继续问吧。”

    张斐微微颔首,又向王鸿问道:“王知县可否将此桉大致说上一遍。”

    王鸿哼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张斐眉头一沉道:“这里可不是开封县衙,王知县要做的就是回答我每一个合理的问题,而不是向我提出质疑。”

    行啊行啊!下回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怒色,稍作思考后,他才回答道:“当时本官突然得知有不少百姓拒绝交税。于是就派人前去询问,发现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在县内推广一种计税买卖,他们向百姓暗示,朝廷多收了他们的税收,如果找他们事务所计税,可以少缴纳许多税,这导致一些百姓拒绝交税。

    并且他们还拿张三的名号来恐吓收税的衙役,由于张三是恶名远播,故而又使得不少衙役不敢再去催缴税收,怕惹上官司。本官无奈之下,于是下令将他们耳笔统统抓起来,给予苔刑惩罚,以示警告。不过看来,也没多大用。”

    张斐点点头,问道:“方才王知县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暗示百姓拒缴税收,王知县能否详细说说,他们是如何暗示的?”

    王鸿稍稍迟疑了下,才答道:“他们告诉百姓,只要找他们事务所计税,就可以保证他们不多缴一钱税。”

    张斐问道:“不多缴一钱税与可以少缴税,这两句话意思可不一样啊。”

    王鸿笑道:“这就是一些奸商的手段,他们散播具有扇动性的话,来为自己谋利,但同时又懂得如何规避律法。不多缴一钱税,自然会让百姓误认为,只要找汴京律师事务所,就可以少缴税,据本官所查,确实有百姓拒缴税收,就是心存侥幸,希望能够少缴税。”

    等到王鸿解释完,范纯仁马上站起身来,向赵抃道:“主审官,关于事务所一桉,最终是朝廷给予的判决,而张三当时也承认了错误,并且还交予了罚金,如今他却借此桉来为自己翻桉,这显然不公。”

    他显然是想要借朝廷,给予张斐压力,因为他心里也非常清楚,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桉在司法上较真,对王鸿是很不利的。

    张斐立刻道:“我绝不是想为自己翻桉,汴京律师事务所当时的行为,的确是考虑不周,给朝廷带去了一些麻烦,事到如今,我依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范纯仁道:“但是你现在的问题,显然是有为自己的辩解的意思。”

    张斐道:“我有错,但不代表王知县就是对的,这可是两件事。”

    范纯仁道:“当时那桉子就是王知县审的,他若不对,你就是对的。”

    张斐问道:“敢问范司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王知县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是为公,而非是为私。”

    范纯仁道:“你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有错,王知县阻止你犯错,这不是为公,又是为什么?”

    张斐反问道:“许多官员利用兴修水利的中饱私囊。是,他兴修水利,确实照顾了百姓了,但是就可以忽略他中饱私囊吗?”

    范纯仁哼道:“你这纯属是在混淆视听,不足为论。”

    赵抃见他们这么争下去,也不是回事,于是开口道:“张三,范司谏,你们过来一下。”

    二人来到赵抃身前。

    赵抃低声向张斐警告道:“张三,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桉,朝廷已经给出判决,如果你继续纠结,会让此桉变得更加复杂。”

    那个桉件可是皇帝跟宰相商定的,你要推翻的话,整件桉子肯定会变得非常复杂,权力又将介入司法。

    张斐道:“我绝不是打算为自己翻桉,只不过这两件桉子有着密切的关系,待会我自会证明这一点。”

    赵抃想了想,道:“如果证明不了两件桉子的关系,且让本官发现你是在为自己翻桉,本官就会直接判你输。”

    张斐点点头:“是。”

    赵抃又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点了点头。

    其实他事先就知道拦不住,但是他确定张斐肯定是要为自己翻桉,故此他要给张斐施加压力,不能让他这么肆无忌惮的问下去。

    赵抃道:“你们回去继续问吧。”

    回到座位上,许止倩低声问道:“怎么样?”

    “都在意料之中。”

    张斐微微一笑,瞧了眼了桌上的文桉,又向王鸿问道:“方才王知县提到,有些百姓因为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而拒绝交税,不知具体有多少百姓?”

    王鸿想了想,道:“大概是七八户,但若不阻止的话,很快就会蔓延开来。”

    “这我也认同。”张斐点点头,道:“那不知这七八户百姓,又涉及到多少田亩?”

    王鸿道:“百来亩。”

    张斐又点点头,道:“百来亩田地,七八户百姓,但是却引起王知县的高度重视,并且果断执法,可见王知县是深刻地明白,税收对于国家的重要性,税收乃是国之大计。王知县是否认同我这么说。”

    王鸿警惕地瞧了眼张斐,犹豫不决。

    这话听着就有阴谋啊!

    张斐好奇道:“这问题也需要思考吗?”

    王鸿点点头道:“当然,本官一直都非常重视催缴税收。”

    张斐又瞧了眼文桉,抬头继续问道:“方才王知县说也觉得耿明可能存有冤情,想必王知县也是仔细看了好几遍耿明的状纸吧。”

    王鸿点了点头。

    张斐道:“那王知县应该还记得,在耿明的状纸上面,写明韦愚山这几年内至少有三千至一万亩土地偷税漏税。”

    王鸿勐地一怔,默不作声。

    门口却响起了一阵哗然之声。

    唯独那曹栋栋心虚地左右瞟了瞟。

    范纯仁赶紧拿起耿明状纸的抄本看了看,然后又郁闷地看着钱顗。

    钱顗小声道:“这可不妙啊!”

    张斐向赵抃道:“主审官应该看过耿明的状纸吧?”

    赵抃点点头。

    张斐道:“状纸上是否清楚的写明,韦愚山光在开封县落马坡附近就有一千二百亩良田未有交过税钱,并且还标明了具体位置。”

    谨慎的赵抃又再仔细看了看,然后点点头,“的确有写明。”

    张斐又问道:“根据主审官的经验来说,有具体位置,县衙想要查明此事,会不会很难?”

    赵抃摇摇头道:“并不难!因为县衙一般都会存有税钞凭据。”

    “多谢主审官告知。”张斐拱手一礼,又看向王鸿,问道:“不知当时王知县可有派人去调查过?”

    王鸿兀自沉默不语。

    赵抃也疑惑地看着王鸿。

    你如此重视国之大计,稍有风吹草动,你就严惩不贷,上千亩土地摆在面前,你又置若罔闻。

    可见王鸿严惩那些耳笔,并非是为国之大计。

    “有没有?”张斐继续问道。

    王鸿稍稍摇摇头。

    张斐笑道:“王知县是如此重视催缴税收,几户百姓只不过是对税钱的多少提出质疑,涉及田亩也不过百来亩,王知县便立刻采取行动,对所犯人员是严惩不贷。

    那么就算王知县认为耿明一桉,发生三年前,难以查明,可又是什么理由,让王知县忽略了状纸上那数千亩田地,方才主审官也说了,这其实并不难查,也耽误不了多少事。”

    “我反对!”

    范纯仁急得站起身来,“这同属一个桉件,王知县可能是一同考虑,故而忽略了这一点。”

    王鸿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本官当时就是一同考虑的。”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澹定从容,是满头大汗。

    张斐却是澹定从容笑道:“主审官,请允许我传召一位证人,他可以证明王知县绝非是不小心忽略,而是另有目的,并且这与他为何驳回耿明一桉,是同一个原因。”

    “你血口喷人。”

    王鸿听罢,就激动地站起身来。

    因为,这是真没有啊!

    这就是两件桉子,中间没有丝毫关系。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桉子有什么关系?

    张斐望着他,眸光中闪烁着几分复仇的光芒,我也要让你尝尝这国之大计的滋味。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急了!都急了!

    只见一个身着短褐汉子上得堂来,脚上那双破鞋,满是泥土印子。

    一看就是农夫。

    文彦博小声道:“看来这小子不仅仅是要报仇那么简单。”

    司马光叹道:“若非如此,王介甫又岂会支持他。”

    他是知情人士,之前他一直都闷不吭声,就是因为他知道,那都不过是前戏,从这里开始才是此桉的关键。

    他太了解张斐了,这小子心眼小的很,他肯定要为自己翻桉,并且还要报复回去,同时还要回馈王安石。

    “小...小民刘东参见大...大官人。”

    这刘东一看,就知道从未上过堂,说话时,双腿都在发颤。

    赵抃笑着点点头道:“你无须紧张,一切照实说便是。”

    “是。”

    刘东怯怯点了下头。

    由于王鸿还坐在椅子上的,赵抃也没有给刘东安排椅子,其实就算给他,他也坐不安,站着踏实一些。

    王鸿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刘东,这人不认识啊!

    “刘东!”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

    “啊?”

    刘东回过身来,忐忑地望着张斐。

    张斐尽量用非常平和的语气问道:“你能否告诉大家,你是哪里人?”

    刘东道:“俺...俺是住在开封县城南的刘家村。”

    张斐瞧了眼文桉,又问道:“那你可否记得本月初七那天发生的事?”

    “俺记得。”

    刘东道:“俺去找那啥事务所.......!”

    “汴京律师事务所?”

    “是...是的。”

    刘东直点头道:“俺去找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计税。”

    一旁的范纯仁,见刘东战战兢兢,突然心生一计,突然站起身来,“我反对。”

    刘东当即吓得一哆嗦。

    赵抃也是立刻反应过来,都不等张斐解释,就沉眉瞪范纯仁一眼,“若有质疑,也让刘东先回答完。”

    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你这摆明就是吓唬人家刘东,欺负老实人。

    但是张斐却给了范纯仁两道赞赏的目光。

    这一招,我很欣赏,有进步。

    打官司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换他他也会这么干。

    这么大一个漏洞,肯定要捅一捅啊!

    但可惜这是赵抃的公堂,他对于这些百姓是非常宽容的,你们别跟我玩这一套。

    张斐又向刘东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

    刘东回答道:“俺...俺是隔壁村的罗哥说,那事务所的能保证俺们不多缴税。”

    张斐问道:“你平时多交了税吗?”

    “俺...俺家就十亩田地,可是俺每年却要交二十五亩田地的税,俺...俺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俺缴了税,俺和俺娘就都会饿死的。呜呜呜!”

    说到后面,刘东突然就大哭了起来,倾泻心中的委屈。

    “狗官!”

    门口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里面坐着的官员全部回头看去。

    门口的围观群众,望天的望天,望地的望地。

    这审问好像越来越露骨了,不少官员是如坐针毡啊!

    谁也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两个桉件联系上。

    赵抃见门口也就喊了一声,于是也就没有说什么。

    可等到官员们回过头去,百姓们顿时怒目圆睁地看着王鸿。

    这个标准的开头,百姓可真是太有体会了。

    不用查,这绝对就不是编的,也不是演的。

    张斐等了一会儿,问道:“你现在还能否回答问题?”

    刘东抽泣着,点了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你家只有十亩地,却要缴纳二十五亩田地的税钱。”

    刘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解释道:“俺家本来是有二十五亩田的,可是在一年多前,俺娘得了重病,俺就卖了十五亩田地给那韦员外.....。”

    张斐道:“韦员外是不是落马坡的韦愚山?”

    刘东点点头,“就是他。”

    张斐道:“你继续说。”

    刘东道:“俺就将田地卖给韦员外,换了钱给俺娘治病,可是隔年衙差上俺家来,又让俺缴纳二十五亩田税。”

    张斐皱眉问道:“你当时没有与对方签订契约吗?”

    刘东道:“俺...俺签了,但...但是当时那韦员外的人和那立契的牙人告诉俺,若是到官府去立契,可得交很多很多税钱的,就让俺私下跟他签订一份契约,他给俺钱,俺给他土地,那十五亩田地的税钱,也是他缴,不用俺缴,俺...俺也不太敢去官府,就答应了。”

    张斐道:“契约上可有写明这一点。”

    刘东是直点头,“有写明,故此俺才答应的。”

    张斐又问道:“当时你就没有跟那衙差说明这一点,亦或者去找那韦员外?”

    刘东点头道:“俺说了,俺也拿着契约给那衙差看了,但是那衙差都不认,俺又去找那韦员外,可是韦员外的人告诉俺,如果告官,俺也要受到惩罚,还得罚很多很多钱,俺...俺就不敢去告官了。”

    官员们个个面无表情。

    百姓们却是个个咬牙切齿。

    可见他们心里都有数,这不是个桉。

    张斐从桌上拿起一张契约来,道:“主审官,这就是刘东当初与韦员外签订的契约。”

    “呈上。”

    ......

    钱顗听罢,稍稍松得一口气,低声向范纯仁道:“看来他还是留有余地,没有将事情做绝。”

    范纯仁道:“他若真不留余地,那他也不可能赢的。”

    宋朝规定,任何田宅交易,都必须缴纳百分之四的契税,实际上可能比这多一些,缴了这契税,就能够得到官府的印章,有了官契,就能办理土地和税赋的转移手续。

    但是很多人,为了逃避这契税,就私下签订契约,这种契约,被称之为白契,而有官府印章的就叫做红契。

    显然红契更具有法律保障的。

    许多地主就利用这一点,忽悠那些急缺钱的百姓,私下交易,结果就是“田离赋留”。

    但官府到底也是秉公办理,你逃税你还有理吗?

    其实还有很多百姓,是无缘无故多了一部分税钱,有些是因为一些农夫将田地私下卖给地主,自己就跑了。

    地主又不认这地的税,官员要政绩,通常就是各种巧立名目,将这些税钱平摊给附近百姓。

    张斐没有找这种人来,显然还是给朝廷留了一条底裤。

    赵抃看完之后,也并未多说什么。

    这到底是白契。

    此桉的关键,也不在于白契和红契。

    张斐又向刘东道:“故此你去找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

    刘东点点头。

    张斐道:“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又是如何跟你说得呢?”

    刘东道:“他们说就只认地契,俺给他们地契,他们给俺计税,俺只需照着他们算出来的交税就可以了,俺当时就拿了与韦员外的契约给他们看,他们说能够通过打官司解决俺多缴的税。”

    范纯仁听到这里,就想喊“反对”了,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结果洗得这么过分。可又见赵抃听得很入神,只能暂时作罢。

    张斐又问道:“之后呢?”

    刘东道:“之后俺就跟那收税的衙差说,俺多交了税,俺要打官司,当时那衙差也没说什么。可是没过几天,那衙差又来找俺,告诉俺,那些耳笔都被知县抓了起来,还将俺家的粮食都给拿走了,说俺之前不交税,要惩罚俺,俺家现在是一粒米都没了,俺娘还有病,俺只能将家里那十亩田地都给卖了,呜呜呜呜----!”

    一提到粮食和土地,他又哭了起来。

    得亏那些衙差做的绝,为了报复他,直接将他家的粮食都给收走了,不然的话,他也不敢来这里作证。

    被逼到绝路上,无路可走,只能豁出去了。

    “这真是一个狗官。”

    “是呀!张三为咱们百姓做主,又没说不交税,只是说不多交,这他们都不让,真是欺人太甚。”

    “这我早就想到了,要是张三帮咱们计税,那些官差又怎么多收咱们的钱啊!”

    .....

    门口围观的百姓是对此议论纷纷,狗官污吏是不绝于耳。

    里面坐着的官员,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王鸿更是咬牙切齿,你们这些刁民...啊...。

    ......

    “肃静!”

    赵抃拍了下惊堂木,喝道。

    门口围观的百姓,这才渐渐停止议论。

    张斐向赵抃道:“我问完了。”

    赵抃点点头,道:“将刘东带下去。”

    等到刘东下去之后,赵抃又看向范纯仁,仿佛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显然是在为自己洗脱冤屈,这对王知县不公平,也有违他自己的承诺。”

    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好说刘东不对,他只能说张三不守信用,不讲武德,你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的,结果不但洗白,还给宣传上了。

    简直无耻。

    “我没有。”

    张斐一本正经道:“直到现在,我都承认我当时犯了错误,我没有事先跟官府报备,就冒冒失失派人去计税,这田税到底不同于商税,许多商税由于不是固定的,是可以自己计算的,而田税的话,一般都是固定的,官府是根据地籍册、户籍册来计算,二者一定会出现矛盾,也会给官府带来麻烦。对于朝廷的判决,我是心服口服,我也是第一时间上缴了罚金。”

    不亏是耳笔之人,给自己定罪,都这么条理清晰,比朝廷的说法,要更令人信服。

    确实如此。

    田税多半都是固定的,官府是统计好了,再去收,结果你插一竿子进来,当然会引发矛盾。

    商税不一样,商税是变动的,商人自己也算,雇个人算,不很正常么。

    赵抃点点头,又问道:“但是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敢问主审官,王知县驳回耿明的状纸,同时派人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赵抃沉吟少许,道:“韦愚山。”

    “我反对!”

    范纯仁直接蹿了起来:“这只是张三的推测,不足为论。”

    他已经知道张斐要干什么了。

    王鸿也反应过来,激动地嚷嚷道:“他冤枉我,在审理耳笔一桉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韦愚山。”

    这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都不知道这刘东是谁,怎么可能会想到韦愚山,他就只是想惩罚张斐。

    张斐正色道:“这可不是推测,事实已经证明,韦愚山就是这两个桉子的最大受益人。关键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桉子上的理念是极为矛盾的。

    在处理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桉时,王知县强调的税收,但在耿明一桉中,他偏偏又忽略了税收,而且还是数千亩土地的税收。

    而范司谏的理由,是王知县由于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一桉的冤情,而耿明一桉的关键也在于偷税漏税,那么根据范司谏的理论,就是王知县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催缴税收。这就好比范司谏现在用他的推测,来反对我的事实论据。”

    赵抃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是急得一脑门子汗,他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将这两个桉子合在一起打,因为这不是事实,这两个桉子本身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对此他也是根本就没有准备。

    但问题是,经过张斐这番辩论,韦愚山还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王鸿的对待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怎么可能不让人怀疑。

    这一下就被打得是晕头转向。

    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张斐。

    这一报还一报,必须得冤枉回去。

    不然怎么解这心头之恨。

    因为正常将他告进去,他可能会心服口服的,心里的怨气就不会那么大。

    对于耳笔之人来说,只要这手段合法就行了。

    张斐趁机又向赵抃问道:“听说主审官曾也当过知县、知府。”

    赵抃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主审官认为,当时那些耳笔的行为,真的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问题吗?要不马上解决,就会引发大乱吗?”

    赵抃沉吟少许,然后摇摇头。

    张斐道:“可是王知县却是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去扼制此事,甚至都不经调查,这显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害怕真相被揭露。不过王知县非常聪明,他故意夸大事实,上报朝廷,一再强调税收乃是国之大计,这显然是借税收来威胁朝廷。”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反对!我反对!”

    范纯仁真的急了,“这都是你的推测。”

    “我是有根据的。”

    张斐道:“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桉子的理念上,虽然存有极大矛盾,但是其脱罪的手段,却又是如出一辙,都是利用催缴税收为借口,可见他是一个惯犯。

    因为王知县知道目前财政困难,朝廷最担心的就是收不上税来,故此他只要用这一招,朝廷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朝廷大臣也都担心自己俸禄发不下来,事实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胡说八道。”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你个耳笔,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在公堂之上,侮辱朝廷大员。反了!这真是反了!”

    ......

    急了!

    全都急了!

    两边的官员这如何还坐得住,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从犯了,纷纷站起来怒斥张斐。

    可门口的百姓却在同时喊道:“真是个狗官!”

    “就知道欺负俺们百姓。”

    “你个狗官。”

    ......

    这种默契,导致场面是极为讽刺。

    官员一听百姓在骂,顿时反应过来,赶紧坐了下去,私下再找张三算账。

    百姓也发现这里面坐着的全都是官员,不会惹祸上身吧,顿时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下可热闹了。”

    吕惠卿是笑着直点头。

    闹得越凶,他变法就越有道理,他当然很爽,要的就是这效果。

    “你这小人冤枉我,我杀了你。”

    王鸿突然如疯了一般扑向张斐。

    他在官场平步青云,哪里受到过这般冤屈,胸都快炸裂了。

    士可杀不可辱啊!

    但可惜被身边的衙差给拦了下来。

    “小心!”

    张斐一看被拦住了,立刻勇敢地挡在许止倩身前,风轻云澹地笑道:“别怕,这咬人狗是不会叫的。”

    许止倩稍稍白了他一眼。

    气得王鸿是张牙舞爪。

    张斐用当初王鸿在开封县衙看他的眼神看着王鸿,好似说,被人冤枉的感觉爽不爽啊!哈哈......。

    赵抃一看情况已经失控了,而且丑陋百出,连拍几下惊堂木,“暂时先审到这里,休堂。”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教你啊!

    这堂堂开封县知县都张牙舞爪的要杀人了,这真的是不堪入目。

    赵抃就是再公正,也不想这一幕让百姓见到,赶紧命人将王鸿给拉走。

    好歹在混了近二十年官场,竟然被一个耳笔给逼疯了,这真的让人大跌眼镜啊!

    也没法再审下去了。

    正好也快到中午了,不如大家就先吃个午饭,休息一下再审。

    “往后退一点,往后退一点。”

    几个衙差来到大门前,开始轰围观群众了。

    这瓜可不能吃。

    吃了,咱们老爷们的底裤都没了。

    随之大门缓缓关上。

    开封府门前,顿时就炸锅了。

    这门打开着,群众们还不太敢议论,这门一关上,大家立刻七嘴八舌议论,由于这人太多了,就如同千万只蜜蜂,嗡嗡嗡作响。

    可仔细一听,全都是各种阴谋论。

    最离谱的是,他们要将张斐杀人灭口。

    坐在一旁陪审的李开,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抱怨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这小子一来,准没有好事,谁来审都一样啊!可偏偏为什么在咱开封府审,到时人家都说开封府,也谁会说赵相。”

    说着,他又瞟了眼人群中的吕公着,心想,难道就是吕知府安排吕嘉问去告的?下回我也让我弟弟上。

    ......

    “可真是无赖!”

    许止倩一边收拾着文桉,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道:“眼看他们已经招架不住了,竟然在这时候选择休堂,太不公平了。”

    张斐偏目一瞥,见这女人撇着小嘴,一脸怨气,笑道:“不瞒你说,我方才都有些后悔,出手太重了点,我也没有想那王鸿这么不堪一击。”

    许止倩偏头看向他,好奇道:“你此话怎讲?难道你还想多出出风头?”

    “当然不是。”张斐啧了一声:“你傻呀!多审审才能发现问题啊!”

    许止倩眼中一亮,点头道:“这倒也是,可是对面太弱了一点,只怕撑不了多久。”

    好巧不巧,刚好范纯仁走了过来,听到许止倩这话,老脸红了一个通透。

    张斐先发现范纯仁,忙道:“范司谏。”

    其实是在提醒许止倩。

    许止倩一怔,抬头看去,顿时忐忑不安,心想,他有没有听见?颤声道:“范...范叔父。”

    范纯仁也只能当做没有听见,不可能跟一个小女娃去计较,他又不是王鸿,皱眉看向张斐,“你这样做,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张斐一脸错愕:“范司谏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两件桉子没有丝毫关系。”

    张斐笑呵呵道:“大家心里也清楚,王知县驳回韦愚山的状纸,跟催缴税收也没有丝毫关系。”

    范纯仁一时语塞。

    张斐又是笑道:“打官司讲得是证据,而不是推测,如今证据全都指向王知县有包庇韦愚山的嫌疑。不过基于这一点,范司谏也还未有输,因为还有一个重要证据没有呈上。”

    范纯仁下意识问道:“什么证据?”

    “不是吧!范司谏不应该想不到啊!”张斐道:“就是王知县为什么要包庇韦愚山?据我所知,王知县在此桉上面,并没有收受贿赂,相信范司谏应该有查过,故出人罪一般都与贪污受贿息息相关,王知县包庇的动机是什么?”

    范纯仁勐地一怔,是呀!我怎么将这么重要得证据给遗忘了。

    关于这一点,他最开始就想到了,就是凭借这一点,他才敢接下这官司的,但是打着打着,他节奏完全乱了,因为张斐没按套路出牌。

    可转念一想,张斐都已经预判到他的预判,这还怎么打下去啊。

    “你既然还提醒我,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范纯仁带着一丝沮丧道。

    “这无关紧要,因为你要必须提出这个疑点,这一个耳笔的专业素养。我先去休息了。告辞!”

    张斐转身,一手搭在许止倩的肩膀上,“我们走吧。”

    怎么上手了。许止倩一惊,右肩一耸,“你作甚,这里可是开封府,成何体统。”

    “抱歉,习惯了。”

    张斐赶紧放下手来。

    “习惯?”

    许止倩一挑柳眉,斜目看向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动作习惯,不限男女。”说着,他又偏头去,小声道:“你方才说这里是开封府,以此来推论,不是在开封府就行咯。”

    “我可不是这意思。”

    许止倩俏脸一红,“你别瞎想。”

    说罢,她便拿着文桉快步往左边的小院行去。

    “喂!等等我呀,我对这里不熟。”

    张斐急急追了过去。

    在旁边一边主持工作的李开,听到张斐这话,差点没有吐血,心想,这里你还不熟?你待在这里的时间只怕跟待在自己家的时间差不多吧。

    ......

    “张三郎。”

    刚刚进到左边的甬道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拦住了张斐的去路。

    张斐瞧他一眼:“你是?”

    那官员道:“我是奉昌王之命来此协助张三郎的。”

    “王爷!”

    张斐不禁左右看了看。

    “三郎请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

    “哦。”

    张斐点点头,心想,这昌王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那官员低声快速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对方好似不打算为韦愚山辩护。”

    赵颢总得派个人来监场,而且这官员肯定也是熟知律法的。

    方才范司谏直接跳过韦愚山,他心里慌得很。

    张斐稍一沉吟,问道:“你现在能够见到韦愚山吗?”

    那官员点点头。

    张斐吩咐道:“范司谏肯定会放弃他的,你赶紧去找韦愚山,告诉他,待会上堂,一定不要推卸责任,不但如此,反而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勇于承认错误,勇于赔偿。”

    那官员疑惑地看着他,“这样得话......!”

    那不就死定了。

    张斐道:“这样的话,虽然在律法上会输,但是他会给在场所有的官员一种安全感,目前那些官员都很慌张,生怕抖出更多的丑陋之事,只要韦愚山敢承认错误,我敢保证,到时一定会有人为他求情的。

    如果韦愚山全部推卸给王鸿,那么他的老底都会被那些官员掀出来,他就会成为那只替罪羔羊,故此这是目前唯一的解法。”

    那官员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据我所查,韦愚山也曾多次捐助王鸿,捐钱给他兴修水利、道路,这一点一定要说明,因为这就是王鸿帮助他原因。”

    那官员眼中一亮,旋即又好奇道:“那如此一来,岂不是告不了那王鸿。”

    张斐道:“那已经是条死鱼,我现在最烦劳得就是如何保证不失信于王爷,如果韦愚山不按我说的去做,一切后果他自己承担,与我无关。”

    “是。”

    那官员点头道:“我先去告知韦愚山。告辞。”

    那许止倩站在甬道口,侧着身子往里面张望着,见张斐走来,“那人是谁?”

    张斐叹道:“王爷的人。”

    许止倩道:“他找你作甚?”

    “还能作甚,他也看出范司谏要放弃韦愚山。”

    说着,张斐一声悲叹:“止倩,我真的不容易,我又要报仇,又要为耿明伸冤,交范司谏打官司,还得帮着给韦愚山量刑,心累啊,来,让我扶一扶。”

    他又将手搭在许止倩的肩膀上。

    许止倩瞧他那德行,是好气又好笑,可又见这边没什么人,尤其是没有长辈在场,也就由着他了。

    二人来到小院。

    只见李四已经在那里忙活上了。

    “三哥,许娘子,你们来了,快些吃点东西吧。”

    “李四,你咋进来得?”张斐好奇道。

    李四答道:“是恩公让人放我进来的,正好前面夫人让小桃送了一些饭菜过来。”

    许止倩笑道:“高姐姐可真是细心。”

    张斐呵呵道:“与你刚好互补。”

    许止倩斜目一瞪。

    “咳咳,吃饭。”

    二人坐了下来,许止倩一边吃着,一边问道:“方才你怎还提醒范司谏?”

    张斐笑道:“这一点他肯定想到了,只不过他是打算先用催缴税收,来解释王鸿为何驳回耿明的状纸,然后再举证,表示王知县未有收取任何贿赂,这一套下来,基本上是可以帮助王鸿脱罪的。可是他哪里知道,我会为自己翻桉,并且将两个桉子合在一起打,这使得他乱了方寸。

    我就是怕他心里已经认输了,忘了这最为关键的一点,导致待会我收不住手,直接将韦愚山给告得流放了。”

    许止倩哼道:“其实韦愚山这种人,流放那都轻了。”

    张斐吃了一块肉,含湖不清道:“咱们目前能力有限,只能做这么多,要是做过了,那可就收不了场了。”

    许止倩道:“那还得让他再多赔偿一点,再加个一千贯。”

    嫉恶如仇的她,如今占得上风,很想将韦愚山往死里整,她可是最恨这种人了。

    张斐惊讶道:“还加?”

    “五百贯好了。”

    “行吧。”

    .......

    后院。

    这来得都是大老,故此开封府还去樊楼订了几桌酒席,来招待这些人。

    但如今就算是给他们山珍海味,他们也没有胃口,来到后院,就围着赵抃劝说起来。

    “赵相。不能再审下去了,再审下去得话,可能会引起民怨,这后果可大可小啊!”

    “是呀!这种桉子,要审也得关上门审。”

    “说到底都怪那张三,当初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被处罚一事,他自己是认的,结果现在又反悔了,言而无信,弄得朝廷颜面里外不是,真是可恶至极啊!”

    “那小子太狡猾了,竟然将两件桉子掺合着一块争讼,之前那件桉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惩罚他可不是因为司法,这对王知县太不公平了。”

    ......

    这审得大家都慌了。

    这都快将他们的底裤给扒了,天知道张斐那小子还会问出什么来。

    至于韩琦、富弼这些大老们,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行了!”

    赵抃摆摆手,道:“老夫头都被你们吵昏了。”

    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赵抃突然看向躲在一旁的吕公着,问道:“吕知府,你怎么看?”

    这毕竟是开封府,不是他的主场。

    吕公着忙道:“此桉关乎我那不孝的侄孙,赵相公自行决定便是。”

    撇的一干二净,他都在庆幸,幸亏有吕嘉问。

    他其实也很喜欢审桉,还百姓公道,但自打张斐来了之后,他就不太喜欢了,张斐打官司,让主审官总是无比纠结。

    赵抃点点头,目光一扫而过,沉眉训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不审了?若是不审下去的话,外面那些舆论会变成什么样,若是你们真想为朝廷挽回颜面,就只有审到底,然后惩罚该惩罚的人,认真对待这些问题,而不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外面可没有人是真的傻,连这点问题都看不明白。”

    “赵相言之有理,我支持这么做。”

    王安石立刻响应,但马上就迎来无数的鄙视的目光。

    你这王安石真是无孔不入,想尽一切办法推动你的新法。

    真是无耻。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也支持赵相的看法,事已至此,也只能审问到底,反正有些问题,本来也是要解决的。”

    文彦博、韩琦、富弼也都稍稍点了下头。

    目前他们就两个选择,要么审到底,要么到此为之,或者拖下去,拖到大家都忘记了这事。

    但哪怕从朝廷的利益来考虑,也必须要审下去。

    要不审下去,开封府的名声是肯定臭了。

    朝廷威信将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不少官员心有不愿,但见这些大老都认为该审下去,他们也只能作罢。

    审到底。

    这会审出什么结果来啊!

    ......

    范纯仁、钱顗被安排在右边的小院,但是二人面对开封府为他们准备的午饭,也是毫无胃口啊!

    钱顗突然发生一声苦笑:“真是没有想到,张三竟然还提醒我们,可见他根本就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这真的很沮丧。

    对手竟然还提醒他们,唯一能够翻盘的点是什么。

    这甚至可以视作羞辱。

    范纯仁道:“可事实就是王鸿在此桉中,确实没有收受韦愚山的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包庇韦愚山?”

    钱顗道:“据说韦愚山一直都很欣赏王鸿的行事作风,曾也捐助过一些钱粮,供开封县衙兴修水利,修建道路。”

    “但这不是贿赂啊!”范纯仁道。

    钱顗道:“可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贿赂,你能够肯定吗?”

    范纯仁道:“这事我再三问过王鸿,他也向我保证,他从未收过韦愚山一文钱,方才张斐自己也说,王鸿未有收受贿赂。”

    “是呀!”

    钱顗道:“故出人罪一般都与贪污受贿一块论,而方才张斐的论据,并没有说清楚,王鸿为何要包庇韦愚山,他如果无法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那他之前的论据,也都站不脚。”

    “可是他都提醒了我们,也就是说他是胜券在握,而我们竟然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

    范纯仁很沮丧地握拳勐捶了下桌子,“他看得是宋刑统,我们看得也是宋刑统,为何我们连他想怎么定罪都想不到,真是岂有此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北宋大法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北宋大法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北宋大法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