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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权力的笼子

    来到二楼,就只有一间开着四扇窗的小屋,但装潢却非常雅致,此时屋内坐着一人,正是神宗皇帝。

    他坐在一张小方桌旁,桌上摆放着一壶酒和四道十分精致的菜肴,而且全都是张斐所爱,甚至包括他身边的那个模样清秀的小宫女。

    “小民张斐参见陛下。”

    张斐躬身一礼。

    赵顼笑道:“你无须多礼,坐。”

    手直接引向对面。

    他之前一直不想暴露身份,就是希望与张斐保持一种朋友之间的交流,他与张斐年纪相当,又是一见如故,这种关系对于他而言又是非常难得的。

    即便现在他暴露了身份,但他还是希望继续将这种关系维持下去。

    “多谢陛下。”

    张斐也不是第一回与赵顼对席而坐,嘿嘿一笑,来到赵顼对面坐下,左右看了看,“这好像还是我第一回上陛下家做客。”

    做客?赵顼很喜欢这个说法,哈哈一笑:“朕早就想请你来了,只是未有找到机会。”

    交谈间,旁边的宫女已经为他们斟上一杯酒。

    赵顼举杯道:“恭喜你赢得这场官司。”

    “多谢!多谢!”

    张斐赶忙举杯迎上。

    一饮而尽,赵顼放下酒杯来,又意犹未尽道:“最初那范司谏临时要求王学士上堂作证,可真是令朕也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你处变不惊,反而使得范司谏他们施展不开,真是令人倍感痛快啊!”

    张斐本想夹一点菜吃,压压酒劲,听到皇帝问话,赶忙将快子,道:“不瞒陛下,其实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甚至比上回祖宗之法的官司还要轻松许多。”

    “是吗?”

    赵顼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上回都是陪审官在询问我,这地位就不平等,故此我顾忌的比较多,这回至少我与范司谏是平等关系,在这个基础上,王大学士做供与否的区别,就仅仅是在于他输得是非常难堪,还是稍稍难堪。”

    赵顼笑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输。”

    张斐点头道:“因为这事本就是他们胡搅蛮缠,除非他们使用那些卑鄙的手段,否则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会赢的。”

    赵顼点点头,道:“关于方云一桉,朕已经派人暗中在侦查,但对方做得也非常周详,暂时还未查到任何线索,不过朕已经派人暗中保护方云,这方面你不用太担心。”

    张斐赶紧抱拳道:“多谢陛下。”

    赵顼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其实方云当初也不过是救了你一命,而你也帮她洗脱罪名,这已经算是报答了她的救命之恩。”

    张斐苦笑道:“如果情义之事,也是可以通过计算而得出结果,那可就太好了。”

    “言之有理。”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朕每回听你打官司,总是受益良多,甚至都要胜过于那些大臣们的辩论。”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或许是因为那些大臣在陛下面前,都是以道德去谈得失,而我在公堂之上是以成败论道德,刚好相反,故而陛下觉得有所不同。”

    “以成败论道德?”

    赵顼初听,只觉这话毫无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回答道:“因为律法就是脱胎于道德,也是道德的底线所在,许多时候一些不道德的事,但并不违法,可是违法之事,必然是有违反道德的一面,故而当以律法相争时,道德也就变得赤luoluo了。

    而打官司那更是纯粹的利益之争,我们不是要说服对方,也不是探索真理,而是要借用律法这把武器制服对方,这就如同两军对垒,只有胜败,但最终捍卫的恰恰又是道德。”

    赵顼沉思半响,点头笑道:“你这番解释倒是令人耳目一新,朕再敬你一杯。”

    “这杯该我敬陛下了。”

    “一样。”

    喝罢。

    赵顼又道:“之前你们在公堂之上,表示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依朕之见,他们必定会重视这争讼之学,争取以律法来阻止王学士变法,你能保证你能一直赢吗?”

    张斐一怔,迟疑半响,摇头道:“不能。”

    赵顼抬臂至于桌面上,身体前倾,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个....。”张斐略显有些纠结,方才官司打得太投入,竟然把皇帝给忘了,都怪那范纯仁,搞什么盘问,打乱了我的节奏,这下可是糟了。

    赵顼见他神色纠结,微微一笑:“如这问题,朕也只能与你聊聊,朕希望你对朕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要问得其实很简单,司法能不能限制我,我一个皇帝,如果要依靠你一个耳笔来颁布政策,等于皇权得到了极大的削弱!

    适才范纯仁那番话,引起了他的重视。

    这皇帝要走法家路线,追求的可不是什么法不阿贵,而是尊君卑臣,这可是法家一个很重要的政治思想。

    集权加强权。

    可是目前来看,这个法家与赵顼想得不太一样,官司这么打下去的话,他也会被司法监督的。

    “是!”

    张斐点了下头,应付着,心想,若不说清楚这个问题,只怕他也不会坚定地走下去。反正如今我就只是一个屁民,也没有半点权力,我说什么,他听听就好了,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将来我入朝为官了,那这些话可能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权衡半响,张斐点了头道:“输了就得认。”

    赵顼轻轻皱眉,这不是他想要的。

    张斐紧接着又道:“不认就得亡国。”

    赵顼又是一惊:“此话怎讲?”

    张斐问道:“陛下可知秦是兴于何因,亡于何因?”

    赵顼稍一沉吟:“兴于法,亡于法?”

    一个国家的灭亡,肯定不是一个原因,通常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结合语境,他不是回答张斐,而是猜想张斐想这么说。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的来说,秦是兴于法不阿贵,同时又亡于尊君卑臣,这就是为何历朝历代凡尊法家者,是无一长久。”

    亡于尊君卑民?

    这似乎是直接告诉赵顼,不要走法家这条路。

    但这与张斐之前的看法,显然是很矛盾的。

    之前张斐曾强调想要富国强兵,唯有法家。

    赵顼问道:“此话何解?”

    张斐答道:“如果说律法捍卫着道德的最后底线,那么君主就是捍卫着律法的最后底线。一旦君主破法,国必亡矣。

    因为律法对于君主约束,其实是最小的,普通人犯法,多半都是为了金钱、美女,甚至于权力,但这一切,君主是唾手可得,通常来说,君主想要违法,都是很难的。

    除非去强抢民女,派人掠夺百姓财物,如此君主,国焉能不亡。纵观历朝历代,但凡国家走向衰弱之时,皆是从君主破法开始,也从未出现过法亡而国存的现象。”

    赵顼听得是直摇头:“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中,可他们的举动,朕可能是一无所知,你怎能说对朕约束最小。”

    张斐笑了笑。

    赵顼问道:“难道朕回答的还不够真诚吗?”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你能够与朕开诚布公的谈,这话朕也没法去跟别人谈。

    张斐挠挠头,含湖不清地说道:“如果君主受到司法的监督,那他们还需要盯着君主的一举一动吗?”

    赵顼当即陷入了沉默。

    御史谏官有些时候确实讨厌,但问题是皇帝本就不受司法制约,要还没有一个人盯着他,皇帝就能够为所欲为。

    如果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同时司法独立,御史谏官确实是可以不要了,开封府就够了呀。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顼又道:“话虽如此,但如果这场官司输了,那是不是朕就得放弃变法?”

    其实他要问的,恰恰就是张斐方才的回答,司法会不会凌驾于皇权之上。

    张斐道:“如果如我所言,这场官司就不应该存在,因为陛下有权力设制置二府条例司,这完全符合朝廷典章,他们是凭借权力才将制置二府条例司告上公堂的。”

    赵顼摇摇头道:“你未懂朕的意思。”

    张斐也要要吐道:“是陛下未懂我的意思。”

    赵顼错愕道:“那你所言何意?”

    张斐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君主乃是捍卫国家律法的最后底线,换而言之,就是律法对陛下的约束其实是最小的,臣子其次,对于百姓的约束最大。

    但律法又像似一根绳索,是将所有人都圈在里面,松紧又具有统一性。故此当这跟麻绳对陛下的约束紧上一分,大臣就要紧上五分,百姓则是要紧上十分。而陛下之前的担忧,是基于对自己紧上一分,在这种情况下,这场官司就不可能存在。”

    这场官司说到底,是权力之争促成的,不是完全基于司法。

    赵顼沉吟半响,问道:“你如何确定对君主的约束收紧一分,对臣子约束就能收紧五分?”

    张斐道:“如果一个耳笔敢起诉君主,并且起诉成功,那么起诉宰相,绝无人敢说半句。反之,一个耳笔起诉了宰相,不代表他就能够起诉君主。从法理上来说,君主拥有最多的司法豁免。”

    赵顼反驳道:“朕并未违法,可是不少官吏都有违法之举,这你又如何说?”

    张斐沉吟少许,道:“陛下对商人的过税是否了解?”

    赵顼点点头:“朕当然了解。”

    张斐又问道:“陛下又是否知道,许多官吏从中浑水摸鱼?”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为何朝廷不管?”

    赵顼不做声了。

    张斐道:“朝廷既想扩大财政收入,但同时又不愿意支出太多的酬劳,这与抢劫有何区别?但如果陛下对自己约束,不要这违法收入,这种现象也必然会大规模减少。”

    赵顼叹道:“朕也不想,但是目前财政入不敷出。”

    张斐道:“如果因此陛下就带头去抢,后果也是肯定的,历朝历代也已经告诉我们结局,这只是一个恶性循环啊!过税这种现象,就是基于松一分的情况下发生的。

    其实陛下从中所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得多,但是他们所得加在一起,可能比陛下要多,至少也差不多。可见对陛下的约束越松,陛下反而损失的越多,最终就是国破家亡。”

    结合时事,赵顼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只感脸发烫,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感叹道:“朕知你之意,但这谈何容易?”

    张斐笑道:“其实路都很难走,否则的话,这么年来,为何就出了一个唐太宗,但这至少还是一条活路,而那条路,必定是死路。”

    赵顼问道:“可是尊君卑臣乃法家思想。”

    张斐沉吟少许,才道:“虽说汉武帝是独尊儒术,但其实他是将儒法结合,他并未放弃法家的许多思想,这就是因为如果法家再加上尊君卑臣,绝对是死路一条,但凡这么做得国家,无一例外,全都因此亡国。”

    赵顼不解道:“这是为何?这可是法家圣祖韩非子所提倡的。”

    这可是他支持法家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伸张皇权,王安石的变法,也将这个思想给融入其中,这也是赵顼支持王安石一个重要原因。

    若不伸张皇权,是既无法对外开疆扩土,也无法对内改革变法。

    张斐笑道:“故此韩非子他输得也很彻底啊!”

    赵顼道:“可是大秦......!”

    他本想说大秦赢了,可大秦又是二世而亡,这好像又缺乏说服力。

    张斐道:“法家的核心思想其实是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如此才能有效治国。但这显然与尊君卑臣有着尖锐的矛盾,二者是不相兼容的,故此要引入儒家的君君臣臣与法家思融合,因为君君臣臣相对温和许多。”

    这儒家的君君臣臣,并非完全尊君,而是巧用道德来限制君主,表示你君主就要有君主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臣子劝阻皇帝时,常用尧舜、太宗来做例子,其实就是这个思想,君主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这得竖立一个榜样。

    而尊君卑臣,就简单粗暴,宇宙之内,唯我独尊。

    可这么一来,不等于又回来了,儒法结合,不能做出改变。

    赵顼听得很是困惑。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我之所以支持陛下走法家路线,那是因为目前国家内忧外患,必须要强权,才能够扭转乾坤。”

    赵顼是彻底迷茫了,“你这不也自相矛盾吗?”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陛下取舍有度,便可做到矛盾皆为陛下所用。”

    赵顼问道:“如何取舍有度?”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将部分权力赋予司法。历朝历代,许多人都认为,对皇权少一分约束,君主自然得利。

    但其实恰恰相反,皇权多一分约束,君主才最得利,因为君主可以通过这一分的约束换取臣子的五分约束,虽然大家都变弱了,但是臣失去的更多,那皇权自然就得到伸张。”

    赵顼紧锁眉头道:“赋予司法?”

    张斐道:“陛下也可以理解,交予国家,这部分交出来的权力就变成公权。”

    “公权?国家?”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只要把握好公权的度,君主的权力是可以得到伸张的。”

    “此话怎讲?”赵顼问道。

    张斐解释道:“因为从纯粹的法理来看,君主是同时拥有立法权和释法权,即便司法对君主有所约束,君主依然可以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一切目的,并且受到的限制更少。

    就好比说制置二府条例司这个官司,如果大家都只讲法的话,陛下就只需换个名字,那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不讲法的是对方。

    故此范司谏他们在这事上面,他们讲得往往不是法理,而是道德。

    实在不行,陛下还可以再添加几个主审官去审,祖宗之法是可以给出很多解释的,每种解释都合理,陛下是可以通过合法的手段,取得自己想要的解释。”

    赵顼听罢,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张斐的这番理论,确实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以前君臣之间,就是一个零和游戏,大家都是想着增加权力,却从未有人想过,大家一同削减权力。

    只要你减得比我多,我们的差距就更大了,皇权自然也得到了伸张,那么考虑的就是该把多少权力关到笼子里面,对君主最为有利。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说这实践出真知,但是治国可不能脑门一热,大腿一拍,撸起袖子,干就对了。

    一个政策的失误,可能就是无数人命。

    故此,大臣在向皇帝献策时,都会先拿出一整套完整的理论做基础。

    但他们的理论都有一个相似点,就是强调皇权。

    法家也好,儒家也罢,皆是如此。

    因为他们要说服的对象就是皇帝,皇帝若不得利,又怎会答应。

    张斐其实也不例外。

    他虽然是强调削弱皇权,但他同时也强调削弱臣权,权力是相对的,只要你比我削弱的更多,那等于我是变得更强。

    只不过他引入了公权这一个理念。

    将两人的游戏,变成了三人游戏。

    这就好比原本擂台上是两个成年人打架,是胜负难料,而且十分凶险。

    现在改换规矩,变成一个初中生和两个小学生,虽然总重量是一样的,但这显然比两个成年人打擂台更为安全一些,同时初中生还能拉拢其中一个,其对付另一个小学生,这胜算也更大一些。

    诀窍就在于怎么去分,让自己更占优势。

    这刚好是处于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中间。

    王安石是强调强权,司马光是强调平衡。

    张斐就刚好处于中间。

    当然,张斐也只是帮助赵顼打开一扇门,多一条路供他选择。

    但到底走哪扇门,还得是赵顼自己去选择。

    毕竟张斐也就只是一个屁民,连官员都不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于说出这番话,并且说完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恩公!”

    “三哥!”

    刚刚出得皇城,就见冯南希、牛北庆他们走了过来。

    “老七,大牛,你们怎么来了?”

    张斐问道。

    冯南希道:“适才那衙内和小马上咱们家,说恩公打赢了官司,要为恩公庆祝,我们这才知道官司已经打完了,可见恩公迟迟未归,故而赶来看看。”

    张斐一翻白眼,“你们担心有什么用?是要杀进去么?”

    冯南希当即吓得腿都软了,这后面可是皇城呀,“这...这我们怎敢。”

    “那不就是了,你们都出来了,谁去保护夫人?”张斐很不爽地质问道。

    方云一事,让他吃了教训,他对于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马车那边有人喊道:“夫君。”

    只见高文茵从马车内躬身行出。

    “夫人也来了呀!”

    张斐立刻走了过去。

    高文茵讪讪一笑:“是我担心夫君,大牛和七哥他们只是送我来此。”

    张斐神色一变,笑道:“让夫人担心了,真是抱歉。”

    冯南希、牛北庆当即是一脸问号地看着张斐。

    “这是我应该做的。”高文茵稍稍颔首,又左右看了看,“许娘子呢?她没与你一块吗?”

    张斐道:“许娘子跟他爹去刘舍人家了。”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李四,你快些将酒拿出来。”

    “哎!”

    李四麻熘地从马车里面端出一壶酒来,“三哥,你慢点喝,有点烫。”

    “烫?”

    张斐差点没一脚踹过去,“你疯了吗?这天气,你拿壶烫酒给我喝?”

    高文茵错愕道:“这不是夫君你要求的吗?”

    张斐也是一脸错愕,“我要求的?”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是夫君让我烫好酒等你回来庆祝?”

    “啊?这......。”

    张斐挠挠头,心道,早知你这么听话,我就让你脱了衣服在床上等我了,唉...真是失策啊!

    ......

    一行人回到家里,小桃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庆功宴。

    张斐又让李四去许家看看,如果许止倩他们回来了,就请他们过来一块吃。

    但可惜许家的下人告知李四,许遵和许止倩并未回来。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遗憾,毕竟许止倩可是二号功臣,没有她在,就少了一点意思。

    但好在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活宝又来了,有他们两个在,这气氛一下就上来了。

    然而,张斐并不知道的是,许止倩其实已经回到家了。

    许家。

    “爹爹!”

    许止倩一脸困惑地看着许遵,“方才你说要去刘叔父家拜访,可最终又没有去,如今又故意骗张三我们不在家,这...这是为什么?莫不是爹爹害怕与张三来往,会影响爹爹的仕途?”

    “混账!”许遵瞪她一眼,“爹爹是那种人吗?”

    “那是为什么?”许止倩好奇道。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倩儿,今后你不能老是跟着张三东奔西跑。”

    许止倩惊讶道:“为何?”

    许遵道:“如今你可是待嫁的闺女,大庭广众下,你跟张三搂搂抱抱的,这要传出去,谁还敢娶你啊?”

    许止倩激动道:“爹爹,你怎能这般想女儿,当时只因女儿紧张,迈不开步子,张三只是好意扶着女儿。”

    许遵叹道:“爹爹是相信你的,但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

    许止倩哼道:“我才不在乎。”

    许遵道:“怎么?你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么?”

    许止倩迟疑了下:“这女儿倒是没有想过,但目前女儿还不想嫁人。”

    许遵沉眉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般年纪,若不嫁人成何体统,待会我去跟张三说说,你就不去那律师事务所。”

    “不行!”

    许止倩激动地喊道。

    许遵吓得一跳,打量了下女儿,“倩儿,你老实跟爹说,你与张三......?”

    许止倩一脸呆萌道:“与张三什么?”

    许遵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张三?”

    “怎么可能?”

    许止倩吓得惊叫一声,只觉汗毛竖立,“爹爹怎会这般想,女儿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登徒子。”

    许遵道:“倒也不是爹爹瞎想,只不过爹爹那些同僚都是这般认为的。而且,你自己想想看,你与张三认识之后,也都不跟莹儿他们一块出去玩了,成天就跟着张三。”

    许止倩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生活是发生了些些改变,蹙眉道:“爹爹应该知道,女儿跟着张三,也是忙于正事,可不是他们想得那样。”

    “若非如此,爹爹又怎会允许你与张三上堂争讼。”话说如此,许遵又道:“但你也不能总是这么下去,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就到此为止吧!”

    “爹爹......?”

    “这是爹爹的职责所在。”

    许遵面容严肃地说道:“你想想看,但凡你自己能做主的事,爹爹何时干预过你,爹爹对你还不够宽容吗?”

    许止倩咬着嘴唇,闷闷不声。

    许遵又道:“但是这儿女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的职责所在,如果爹爹不帮你找一个好归宿,将来又怎么去面对你娘。”

    许止倩虽万般不愿,但还是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许遵嗯了一声:“爹爹已经托你刘叔父帮你去打听了,若有消息,爹爹会先与你商量的。”

    其实他算是非常开明的,但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他也是不会让步的。

    如今的婚姻大事,就是属父母之命,儿女也没法去自己操作,许遵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那自然就不能由着女儿任性。

    其实许遵还是给许止倩一些选择的自由,与许止倩同龄的孩子,都已经嫁人了,许遵也希望许止倩自己能够觅得如意郎君,但也认为不能老是这么拖着。

    这一次许遵也是下定决心。

    许止倩也很了解他爹,许遵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着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

    傍晚时分。

    张家院内是鼾声如雷,牛北庆趴在桌上是呼呼大睡,而曹栋栋、马小义则是将张斐夹在中间,一个抱着腰,一个抱着胳膊。

    “喂喂喂!你们两个抱着我干什么,快些松开,回家抱浑家去。”

    张斐倒是没喝多少,都是牛北庆、冯南希在陪他们喝,如今那两个也差不多了,只能他自己善后了。

    没有办法,张斐只能夹着他们两个往门外走。

    “嗝...不行,不行,本衙内还未尽兴,咱们兄弟再去飘香楼喝,叫上七八个歌妓...嗝。”

    “草!早又不说,现在你们都这德行了,去了的话,肯定跑单,下回再去。”

    “三哥,你真是见色忘友?”马小义靠在张斐怀里都囔道。

    张斐纳闷道:“什么见色忘友?”

    马小义都着嘴道:“你为什么总带着那许娘子,俺也可以帮你打官司,俺还不要钱,只求三哥你带上俺。”

    “行行行,下次带你去。这么大了,就别扮可爱了。”

    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口,张斐身子一扭,奋力拉开他们两个,往涛子怀里一推,紧接着一个后跳,将门一关。

    “呼...可算是将这两个活宝给送走了。”

    张斐长长松得一口气,目光突然往许家那边瞧了一眼,心想,恩公他们应该回来了吧。可如果回来了,许止倩肯定会上我家来呀!不会是我这场官司影响到了恩公吧?

    他越想越发担忧,于是打算去问问看。

    来到后门,刚刚推开门,就见许止倩斜倚在门沿上,见他来了,也就只是澹澹扫了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张斐紧张地问道。

    许止倩瞧他一眼,嗫嚅不语。

    张斐急道:“你倒是说呀!”

    许止倩撇了下嘴角,凤目含泪,沮丧道:“我以后不能去律师事务所帮忙了。”

    “为什么?”张斐急切道:“是不是我这场官司影响了你们家?”

    许止倩摇摇头,忸怩不安瞧了眼张斐,“我...我说了,你可不准笑。”

    “笑你......?”

    张斐差点没说“笑你妹”,翻着白眼:“我是这么无情的人吗?快说吧!”

    许止倩努了下小嘴:“是...是我要嫁人了。”

    “啊?嫁...嫁人?”

    张斐顿时懵了。

    他以为自己连累了许家,不曾想竟然是许止倩要嫁人了。

    许止倩点了点头。

    张斐想笑,但却是笑不起来,“你这么小就要嫁人了?”

    许止倩直起身来,“我可不小了。”

    张斐目光往她胸前一掠而过,“确...确实也不小。”又问道:“你要嫁给谁?”

    问出这句话时,竟有被人戴绿帽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许止倩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我爹已经让刘叔父帮我去打听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所以恩公今儿是故意让你与我保持距离?”

    许止倩忙道:“你可别误会,爹爹也是为了我好。”

    “这我当然知道。”

    说罢,张斐叹了口气,也斜靠在门沿上。

    许止倩瞧他一眼,“你为何叹气?”

    “我...。”张斐耸了下肩膀:“我们这么合拍,连斩开封府、审刑院、政事堂于马下,事业是蒸蒸日上,你突然来这么一出,还不让我叹口气啊。”

    许止倩轻叹道:“谁说不是呢,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嫁人。”

    张斐直起身来,问道:“那你没有跟恩公说么?”

    许止倩道:“怎么没说,但是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我又不能做主。”

    “这倒也是。”张斐点了点头,又瘫了回去。

    许止倩瞧了眼张斐,“张三,你那么能说,能不能帮我去跟我爹说说。”

    张斐很是纠结:“别的事倒是好说,但这事的话......。”

    许止倩见他很是为难,点了下头:“也是,这事你也帮不了忙。”

    张斐瞧她沮丧的样子,心肠一软,道:“你若真不想嫁人,那我帮你想想?”

    “谢谢!”许止轻声道了一声谢,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张斐怎么帮得了,又道:“张三,虽然我没法去律师事务所帮忙,但你答应我的事,可是不能反悔。”

    张斐问道:“什么事?”

    许止倩激动道:“就是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这可是你当初答应我的,我才愿意帮你的。”

    张斐随口敷衍道:“这你放心,利用穷人赚富人的钱,可一直都是我的理念,怎么可能会放弃。”

    许止倩剜了他一眼,“我回去了。”

    说罢,就将后门给关上了。

    ‘喂...唉...!”

    回到院内,张斐坐在狼藉的酒桌旁,只觉莫名的心烦意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夫君。”

    “啊?”

    张斐一怔,偏头看去,只见高文茵拿着一块抹布走了过来,正担忧地看着他。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来到桌旁,高文茵温声问道。

    “没...。”

    张斐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遇到一些棘手的事。”

    不得不说,高文茵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高文茵又问道:“是与许娘子有关吗?”

    张斐诧异地看着她,“夫人怎会这么说?”

    高文茵道:“方才吃饭时,夫君就心不在焉的,时不时还往后门那边看一眼。”

    “是吗?”

    张斐惊诧道。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高文茵点点头,又是微笑道:“夫君如此年纪,就能拥有有这般成就,我又哪能配得上夫君,其实谁人都看得出,夫君与那许娘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她喊得是夫君,但张斐在她心里更多是恩人的身份,作为旁观者,她也早就看出,许止倩与张斐才是真的一对。

    张斐眉头紧锁,沉思半响,突然看向高文茵,“夫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高文茵微微一笑,又听张斐道:“是呀!我这般优秀,光一个夫人又怎配得上,这会外溢的,至少也得三五位夫人,才勉勉强强够得上我的优秀啊。”

    “......?”

    高文茵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

    曹府!

    “你这孽子又上哪喝酒去了?”

    曹评瞅着被涛子他们抬回来的曹栋栋,怒气看着就浮上脸来。

    曹栋栋先是冲着曹评一阵傻笑,又含湖不清道:“张三打赢了官司,我们去帮庆祝了。”

    曹评眉头一皱,“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最近少与那张三来往,你怎就不听。”

    “不行!”

    曹栋栋突然就鼓起眼来,瞪着老爹,“那可不行。”

    旁边的涛子慌得要命,低声道:“衙内,你喝多了。”

    曹评嘴角抽搐着,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不行!”曹栋栋昂起头来,极其嚣张道:“只要有张三在,即便本衙内犯了法,也不会被姑奶奶惩罚的,哈哈哈......!”

    “你这逆子......?”

    曹评勐地举起手来,突然眉头皱了下,是呀!张三就一个耳笔,他王介甫请得,我曹评就请不得吗?顿时放下手来,瞧了曹栋栋一眼,呵呵笑道:“你小子倒是挺机灵的。”

    “那是。”

    曹栋栋很是得意的抖着大舌头道:“虽然爹爹让我少与张三来往,但只要我能哄得姑奶奶开心,我爹爹敢打我么?我爹爹看到姑奶奶腿软得比我还厉害一些。哈哈......。”

    啪!

    “哎幼!谁打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御讼

    随着黑夜的降临,张家、许家这边慢慢安静了下来,隐隐可听见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喊声。但是东京各大酒楼,却是热闹非凡,随着官司的内容不断传出,民间开始了一轮新得争论。

    虽然这场官司表面上好像与百姓没有直接关系,毕竟是朝廷大员控诉官衙,但其实这场官司关乎着天下人。

    这无疑为新法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也预示着新法即将到来。

    已经是不可阻挡。

    翌日清晨。

    由于此时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清晨的温度是非常舒适的,故此许遵也是选择步行去上班。

    刚刚出得大门,就见张斐顶着一头大汗,迎面跑来。

    “恩公早!”张斐微微喘气道。

    “这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去了?”许遵好奇地问道。

    张斐喘着气道:“我跑步去了,哦,就是锻炼身体。”

    许遵笑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跑完了没有?”

    张斐道:“跑完了。恩公有事吗?”

    “是有点事要与你说。”

    许遵手往前方一指,示意边走边说。

    “哦!”

    张斐跟着许遵往前走去。

    许遵边走边道:“倩儿只怕不能再继续帮你了。”

    张斐一惊,“为何?”

    许遵道:“她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

    “嫁人?”

    张斐问道:“嫁给谁?”

    许遵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似许止倩的兄长,哭笑不得:“这与你何干?”

    张斐道:“恩公,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与许娘子也算是相识一场,她的终身大事,我也得关心关心啊。”

    许遵摆摆手道:“这事就不用你关心了,我已经托了人。”

    张斐眼眸一转,道:“恩公,这事你可得万分谨慎,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害得许娘子一生。”

    许遵听他说得怪邪乎的,“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许娘子的性格,恩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眼里可就揉不得沙子的,故此在择婿方面,一定要慎重,否则的话,可能就会害得两家人。”

    许遵想想,觉得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择选?”

    张斐想了想,道:“首先,官宦子弟不能要,尤其是那种官宦世家,是决计不能要的。”

    许遵哼道:“你这真是胡说八道,倩儿就是生于官员家庭,这门当户对,也应该找宦官子弟。”

    张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官宦家庭,总是难免人情世故,难免外界的纷纷扰扰,而许娘子在许多是非上面,又认死理,那不得天天吵啊!”

    许遵摇摇头,不以为意:“倩儿是我女儿,我比你更了解她,虽说她乐于助人,但她也知道量力而为,不会去强求的。”

    张斐道:“许娘子助人,可从不是量力而为,而是尽力而为,只求无愧于心,故此对于自己,她可是要求很高的,但是在许多官员眼里,就是太过较真,大部分官员都可没有恩公你这般清廉啊。”

    许遵兀自摇头道:“朝中还是有许多家世清白的清廉之官。”

    张斐立刻问道:“司马大学士算得上清廉之官吗?”

    许遵点点头道:“那当然算。”

    张斐道:“但是司马大学士在许多桉件上面,与许娘子的看法是完全矛盾的,恩公应该知道,许多桉件的判决,是在于理念的不同,而非是纯粹的对与错。

    许娘子心里又藏不住事,必然会与司马大学士争辩,恩公认为司马大学士会容许自己的儿媳反对自己吗?”

    许遵脑子里面,满是许止倩与他辩论的画面,真是越想越愁,这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叹道:“这也怪我啊!”又看向张斐,“依你之意,就只能找平民百姓?”

    张斐直摇头道:“那更不行,别说平民百姓,就是一般的普通官员,也经不起许娘子折腾啊!”

    许遵啧了一声:“嫁了人,这性子多半会改改的。”

    张斐问道:“恩公真这么认为么?”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官员子弟嫁不得,百姓子弟亦嫁不得,那嫁给谁?”

    张斐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依我愚见,恩公择婿,应该要符合三个条件。”

    “哪三个?”许遵问道。

    张斐昂首挺胸道:“其一,英俊多金。这容貌得般配,生活也得有保障,这都是最基本的,夫妻上街一块讨饭,可是算不得恩爱。

    其二,能力非凡。不仅要经得起许娘子折腾,甚至还要比许娘子更能折腾,如此一来,夫妻一块折腾,就谁也怪不了谁了。

    其三,与许娘子理念相同,这很重要,许娘子的性子,认定之事,是绝不会屈服的,如果理念相同,就能避免许多矛盾。”

    许遵稍稍点头:“你说得倒也有些.......。”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打量了下张斐,“等会...你说得不会是你自己吧?”

    张斐嘿嘿一笑:“英俊多金,这的确像我.......!”

    “老夫指得可不是这一点。”

    “那恩公指的是......?”张斐诧异道。

    许遵道:“能比倩儿更能折腾的,不只有你了吗?倩儿就再能折腾,她也只敢帮助一些平民百姓,你呢,是从审刑院一直告到政事堂,王司农都被你赶出京城,我看整个京城也没谁比你更能折腾了。”

    张斐挠着脖颈,讪讪道:“恩公言之有理。”

    “什么言之有理?这分明都是你说得。”

    许遵瞧着张斐,摆摆手道:“在老夫面前,你就别拐弯抹角了,直说便是。”

    “哦!”

    张斐憨厚地点点头,然后拱手道:“小婿见过岳父。”

    ......

    昨夜喝多了的牛北庆,今儿起得比较晚,打着哈欠来到门前,正准备找个疙瘩,眯了一会儿,可刚到门前,就见一人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跑来。

    “恩公?”

    牛北庆见是张斐,赶紧打起精神来,“恩公为何这般惊慌?”

    “有人追杀我,太可怕了。”

    言罢,张斐三两步就窜入院内,嘴角还挂着一抹坏笑。

    牛北庆未注意到,他来到张家之后,一直都在看家护院,可也没个来闹事的,一把子力气无处施展,好生无聊,一听有人追杀张斐,可算是有事干了。

    鼓着眼就冲了出去,左右一看,只见一人以百米的冲刺的速度,往这边跑来。

    还真有人追杀恩公?

    牛北庆立刻冲上去,一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抡起膀子,大声喝道:“你这鸟人胆敢刺杀俺恩公。”

    那人也吓坏了,大喊道:“好汉饶命啊!”

    刚刚入院的张斐勐地回头看去,当即也吓得魂不附体,大喊道:“大牛住手!”

    牛北庆回头看去,手中那人拼命地朝着张斐招手道:“张三郎,救我,救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范理。

    由于牛北庆一直在家看家护院,并不认识这范理。

    张斐赶紧走了过去,“大牛,这是范员外,还不放手。”

    “哦。”

    牛北庆立刻放下手来。

    范理吓得不轻,双腿一软,差点一股屁坐在地上,“三郎,你这下人好生面煞。”

    张斐一手扶着他,赔笑道:“这只是个误会,范员外,你没事吧?”

    “差点都被吓死了。”

    范理拍着胸脯,娘里娘气地说道。

    牛北庆赶忙解释道:“恩公,这可不能怪俺,你说有人追杀你,俺出门一看,就这厮...员外往这边跑来,就以为是他要追杀你。”

    “啥?”

    范理惊呼道:“三郎,有人追杀你么?”

    张斐赶忙道:“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哪知他还当真了。”说着,他又转移话题道:“不过员外,这大清早的,你上我这来,不会是来催工的吧?我昨日才刚刚打完官司啊!”

    范理突然来个激灵,一手拽住张斐的衣袖,“三郎,你快些跟我走,走走走走!”

    “上哪去?”

    “事务所。”

    “你先别激动,到底出了什么事?”

    “官官官官家的圣谕到了。”

    “圣谕?”

    “哎幼!你就别问了,快些走吧。”

    范理拽着稀里湖涂的张斐一路狂奔至录事巷。

    就连张斐都感慨,这个中年人的体力真是可以,跑几条街,都不带减速的。

    只见青楼的歌妓,书铺的茶食人,耳笔胡同的耳笔,都跑了出来,而目光全都盯着汴京律师事务所。

    “中...中官,小人将张三郎请来了。”

    来到律师事务所门前,范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地向一个蓝色锦衣老者说道。

    中官?张斐打量了下那锦衣老者,见这老者没有胡须,立刻也反应过来,赶忙拱手道:“张三见过中官。”

    这老者正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蓝元震,张斐没有见过他,但他倒是见过张斐,笑道:“咱家今日是奉官家圣谕,将此匾赐予你。”

    说着,他手指向身旁的一个侍从。

    那侍从双手抬着一块圆匾,但是上面罩着一块黄布。

    蓝元震拉开黄布。

    但见那匾额中间写有一个字----讼。

    左下方还有一个印章,也只有一个字---御。

    张斐、范理等一干耳笔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蓝元震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表情,轻轻笑得几声。

    张斐先回过神来,小声向蓝元震问道:“中官,冒昧问一句,这...这有啥用?”

    蓝元震嘴角抽搐了下,“你不知道?”

    张斐直摇头。

    他是律法从业者,这玩意又不是公文,又不是诏书,他不太懂啊!

    不知道你倒抽什么冷气。蓝元震瞥了张斐一眼,“真不是该说你聪明,还是湖涂,有了这块匾,你今后去争讼,可就没有人敢拦着你了。”

    张斐顿时喜出望外,“这么厉害么?”

    “官家赐的,能是寻常之物么。”蓝元震略有不爽道。

    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懂事。

    张斐又急急问道:“那...那到时官府不给我公文,我还能否争讼?”

    蓝元震不耐烦道:“废话,有了这块匾,还需要什么公文。再说,官府敢不给吗。”

    这可真是块宝贝呀!张斐眼眸一转,又道:“中官,能不能将它缩小一点。”

    “缩小?”

    蓝元震都傻眼了。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玉佩大小就行,那样的话,我便可以挂在身上,看谁还敢拦我。嘿嘿.......!”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流汹涌

    蓝元震惊呆了!

    官家能赐你一块匾,你跟范理哭就对了,还在这里提要求?

    可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直接刻在你脸上,洗不掉,坏不掉,上哪都能带着,岂不更好。”蓝元震笑呵呵道。

    张斐笑意一敛,赔笑道:“中官见谅,我...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蓝元震哼道:“官家的赏赐,也能拿来开玩笑,你可真不知好歹。”

    又不是开过,是你没见识好么。张斐讪讪道:“这不是第一回收么,没啥经验。”

    “你...。”

    蓝元震都给张斐气乐了,“罢了,罢了,朝中哪位宰执没有挨过你的气,你要不要?”

    “要!”

    张斐赶忙道:“当然要,多谢官家赏赐,多谢官家赏赐。”

    不要是傻子。

    奉旨争讼?

    哇...!

    这回真是发达了!

    要知道去年,张斐因为这个争讼权,可真是绞尽脑汁,连房贷都给了整了出来,但是根据朝廷制度,争讼权还是控制在朝廷手中的,想要续上,还得通过官府的考核。

    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啊。

    如今有这块匾在,可千万别让我去考,你若让我考,我就敢交白卷,你要不给我过,那咱看谁尴尬。

    张斐就只顾着兴奋,还是人家范理懂事,将店里为数不多的银子拿出来,送给蓝元震等一干随行内侍。

    这叫做人情世故。

    佛祖都收,阉人凭什么不能收。

    谁特么说贪污受贿,那都不能说低情商,只能说是没智商。

    蓝元震走后,张斐是举目四顾,“范员外,你说这匾挂哪好?”

    范理哎哟一声:“我说三郎呀,这匾哪能挂外面,万一让人偷了去,可如何是好?”

    “再要一块呗。”

    “......?”

    范理赶紧将这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给推到后院去,又赶紧招呼着全店耳笔,帮他出谋划策,看看挂在那里,既显眼,又安全。

    最终还是选择挂在柜台后面。

    挂号之后,范理带着一干耳笔,排排站着,深情地望着那匾,想想这些天的担惊受怕,竟哽咽了起来。

    他这一哽咽,身旁耳笔也开始抹泪。

    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范员外,恭喜!恭喜!”

    只见李国忠入得店内,朝着范理拱拱手。

    范理偏头一看,神色一变,拱手道:“原来李行首,多谢,多谢。”

    二人口中道着贺,答着谢,但脸上的表情可真是非常精彩,堪比一场大戏。

    一直以来,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相对于其它书铺而言,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但是这回......。

    他们知道是回天乏力。

    官家御赐匾额,这可是在茶食界从未发生过的事。

    但这无关对错好坏,而是人性。

    一句话,凭什么让你做大做强,你有什么资格?

    你要做大买卖,那必然就会引来同行的攻击。

    任何人都会这么干,任何行业也都必然会发生。

    绝不能想着,我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又碍着谁了,你们为何针对我?

    真是不针对你,而是针对所有人,人人这么过来的,过不来的,你也看不见。

    唯一解决方法,就是变得更加强大。

    就好像如今这样。

    这没法阻止,大家也就认了。

    随着李国忠的出现,其他茶食人,甚至连那些青楼的掌柜也纷纷赶来道贺。

    这到底也是录事巷之光啊!

    这风头,张斐全都让给范理,这也是当初张斐给予范理的承诺,让他成为录事巷的一霸,只在他之下。

    而他则是独自待在后院的包间内,思考这块匾背后的意义。

    到底官家赐这块匾给他,是代表支持他的理论,还是说只是表扬他。

    此事,他都没法去问许遵。

    “这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还是不要去瞎猜,只要他不给明示,那我就当做这块匾是酬劳,咱也不管,爽就行了。”

    思前想后,张斐觉得还是要谨慎,不要胡乱瞎猜,毕竟皇帝只是给他一个块匾,不是说让他去当宰相。

    “张三!张三!”

    一阵嚣张叫喊,打断了张斐的思绪。

    年轻就是好,昨儿醉成那样,这么早就能够生龙活虎。

    张斐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曹栋栋拽成二五八万地站在院中,“衙内早啊。”

    “张三,哎幼!”

    “嗯?”

    张斐突然瞅着曹栋栋歪着嘴巴,嘴角还有一块淤青,不禁问道:“衙内,你嘴巴怎么弄的?”

    曹栋栋摸了摸嘴角,龇牙咧嘴道:“昨儿不是在你家喝醉了么,回到家摔了一跤,给撞歪了。”

    “是吗?”

    张斐定目看去,“这怎么看着像似抽得?”

    “你啥眼神,谁敢抽本衙内。”

    曹栋栋歪了歪嘴,又问道:“外面那匾真是官家赐你的么?”

    “这还能有假!”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又急急问道:“那是不是说逢告必赢?”

    张斐愣了下,“应该没这么厉害吧!我也不太清楚,又没说明书。”

    曹栋栋眼眸一转,一手揽住张斐的胳膊,“来来来,我跟你谈一桩大买卖。”

    说着,就将张斐拉到大堂内。

    “大买卖?”

    张斐狐疑道:“什么大买卖?”

    曹栋栋道:“我想请你帮我家计税。”

    “啊?”

    张斐愣了下,“你家干嘛请我计税?”

    曹栋栋眼珠子一转,“我家就不能找你么?”

    张斐笑道:“我帮你家计税,那只能是越计越多。”

    曹栋栋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这你还问我,你家缴足税了么?”

    曹栋栋挠挠头,小声滴咕道:“缴足了还用找你计税么?”

    张斐愣了愣,“原来你找我计税,就是想少交点税?”

    曹栋栋直点头,“要是你能做到,我就去跟我爹爹说。”

    张斐很是沮丧,心想,原本这钱我是必赚的,可惜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有着大量的特权,导致法律意义上的合理避税根本就玩不开,只能赚赚那些富商的钱,要是朝廷能够取消这些特权,那我不得赚疯了。

    曹栋栋瞅着张斐不语,问道:“张三,你能不能做到?”

    张斐一怔,摇摇头道:“我这买卖与你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也帮不了你。”

    曹栋栋歪了下嘴,“那就算了。”

    张斐狐疑地瞧他一眼,“对了,你怎么突然找我做这买卖。”

    曹栋栋哼道:“我就来问问不行么,我在你这里可是花了五百贯,总不能白花,没事也可以找你聊聊天。”

    张斐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是是是,衙内若有任何法律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来咨询,我们必将提供优质地服务。”

    说着,他四处张望着,“那些人干什么去了,大客户来了,茶都不斟上一杯。”

    “算了。本衙内也不是来喝茶的。”曹栋栋一挥手,又站起身来,“本衙内走了。”

    便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张斐瞧着曹栋栋的背影,心中很是疑惑,要说这厮来找我逛窑子,那是有可能得,他绝不会突然找我谈这么正经的事,这背后定有原因。是什么呢?他家?难道是他爹?不可能呀,我这到底是要讲法的,他们曹家可以不讲法,我只能帮倒忙。不对,难道说,曹家忌惮新法,故而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是呀!如果新法能够一步步削弱他们这些特权人士,那我岂不是发达了。

    ......

    曹栋栋上得马车,但见里面坐着一个中年人,正是曹评。

    “怎么样?”

    曹评问道。

    曹栋栋讪讪道:“孩儿这回可真是看错人了,张...张三说帮不了咱。”

    曹评问道:“为何?”

    曹栋栋道:“他说咱家找他计税,只能越计越多,这买卖没法做。”

    曹评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下曹栋栋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眼光挺不错的,这个张三倒真是值得来往啊!”

    曹栋栋忙道:“爹爹容许孩儿与张三来往了么?”

    曹评点点头。

    “为何?”

    曹栋栋一脸好奇道。

    曹评问道:“你为何要与张三来往。”

    “嘿嘿!”

    曹栋栋傻笑不语。

    曹评呵呵一笑,“你不也说了,爹爹比你更怕姑奶奶。”

    ......

    开封府。

    “吕知府,你可有听说官家赐匾给汴京律师事务所一事?”

    李开匆匆入得屋内,喘着气向吕公着道。

    吕公着放下手中公文来,问道:“什么赐匾?”

    李开道:“前不久官家赐了一块匾给汴京律师事务所,上面写着一个‘讼’字。”

    吕公着寻思片刻,道:“定是张三帮制置二府条例司打赢了官司,故而官家赐赏于他。”

    李开郁闷道:“赐什么不好,偏偏赐这么一块匾给他。”

    吕公着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激动道:“如今张三获得此匾,今后谁还敢拦他争讼啊!”

    吕公着倏然起身,突然看向黄贵道:“黄主簿。”

    “知府有何吩咐?”黄贵立刻上前来。

    吕公着问道:“我还有多久调任?”

    黄贵道:“不到半年了。”

    吕公着坐了回去,“半年,熬熬也就过去了。”

    李开欲哭无泪道:“可我还有一年半啊!”

    ......

    傍晚时分。

    沉怀孝双手没入袖中,愁眉难展地往皇城外行去。

    今日他来到朝中,就已经渐渐感觉到三司大权旁落的预兆,许多官员都已经开始拍王安石的马屁。

    立法权,这东西真是太恐怖了。

    而且主要就是针对他们三司。

    可计相唐介又卧病在床,三司中无人能与王安石抗衡。

    “沉兄!沉兄!”

    忽听得有人喊,沉怀孝偏头看去,只见转运使曹邗快步走了过来。

    “原来曹运使。”

    “沉兄,你听说没有,今儿官家赐了一块匾给那耳笔张三。”

    “什么匾?”沉怀孝问道。

    曹邗道:“是一块写有‘讼’字的匾,如此一来,谁也不能阻拦那张三争讼了。”

    沉怀孝叹了口气,“那小鬼确实难缠,但他到底只是一个耳笔,多块匾又能怎样,现在我可没有心情去关注他。”

    曹邗道:“沉兄可是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伤神?”

    沉怀孝叹道:“谁不伤神啊!”

    曹邗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就要关注这耳笔。”

    沉怀孝偏头看去,“此话怎讲?”

    曹邗道:“那场官司说得很明确,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他王介甫可以花钱去雇那耳笔张三,咱们可以雇耳笔张三对付他王介甫啊!”

    沉怀孝皱眉道:“耳笔张三就是靠着王介甫起家的,他能帮咱们吗。”

    曹邗道:“但是咱们可以想办法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可一举两得。”

    沉怀孝侧目看向他,又四处张望了下,“上我家去说。”

    ......

    而张斐也是临近傍晚才回到家的,御匾到底只是一个块匾,要是不能转化为金钱,那就成了一个装饰,而张斐的下一个计划,已经决定,就是附近的农村。

    他得安排许多工作。

    当然,今日他只是跟他们交代一下,让他们做好出远门的准备,待在店里喝茶闲聊日子,已经结束了,下乡才是起家的正道。

    “咦?许娘子也在。”

    刚刚回到家里的张斐,见到许止倩坐在院内与高文茵闲聊。

    许止倩嘴角扬起一抹得意地笑容,“恭喜你获得御匾,今后可没人敢再拦你争讼了。”

    张斐诧异道:“你就知道了。”

    许止倩道:“这事都已经传遍了京城。”

    高文茵起身道:“夫君,你与许娘子先聊,我去跟你打盆热水来。”

    “哦,有劳夫人了。”

    张斐点点头。

    待高文茵走后,许止倩就道:“你怎能拿高姐姐当佣人使唤。”

    “我也不想,这是她自己要求的,不过,她倒是很细心的,也挺不错的。”

    不陪着睡觉,必须在其它方面得弥补,真的是坐在家里好吃懒做,那张斐可真是会爱死她了,突然他打量了下许止倩,“心情不错,这么快就找到如意郎君了?”

    许止倩轻轻一笑:“你莫要在此故弄玄虚,我知道,定是你想的办法让爹爹答应我回事务所帮忙的。”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止倩笑道:“因为也就你希望我回事务所帮忙啊!”

    “聪明!”

    张斐打了个响指。

    许止倩忙问道:“你是如何说服我爹爹的?”

    张斐道:“恩公之所以希望嫁人,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去律师事务所帮忙,而是因为你年龄到了,现在不嫁人,今后可能就嫁不出去了。对不对?”

    许止倩直点头。

    张斐道:“很简单呀!我只需要对症下药。”

    许止倩又问道:“如何对症下药?”

    张斐道:“很简单,我答应恩公,我帮你兜底。”

    “兜底?”

    许止倩一脸错愕。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是告诉恩公,且让你先来事务所帮忙,如果到时没有要你的话,那就由贫僧帮忙收了你这妖精。”

第一百七十章 攻守异形啦!

    “小妖精休走。大威天龙,大罗法咒,般若诸佛,般若巴麻哄.......。”

    “你...你这小耳笔给我等着,待会再来找你算账。哼。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

    ......

    “许娘子怎么就走了。”

    这时,高文茵端着一小盆热水走了过来。

    “哦,她去找佛祖了。”张斐笑道。

    “佛祖?”

    高文茵瞧他一脸嬉笑,便也不再问,将热水放在桌上,轻声细语道:“夫君,你先洗洗脸吧,待会就开饭了。”

    说着,她便将帕子放在水里浸湿,然后拧干,递给张斐。

    就这服务,堪比超人性智能。

    张斐怎能不爱,是真心离不开了,接过帕子,抹了抹脸。

    高文茵偷偷瞄他一眼,小声问道:“夫君,许娘子今儿好像挺开心的。”

    张斐将帕子递还给她,笑道:“这硬塞一个帅哥给她,当然开心啊!”

    高文茵又问道:“也就是说,夫君已经......。”

    张斐笑着点点头:“今后夫人有伴了。”

    “.......!”

    .....

    许府。

    “爹爹!”

    许止倩径直来到堂内,泪眼汪汪地看着许遵,“你...你将女儿许给了...了...。”

    “张三?”

    许遵道出女儿所想。

    许止倩委屈地点点头。

    许遵问道:“你觉得如何?”

    “当然不行。”

    许止倩立刻道:“女儿不是与爹爹说过么,女儿与张三没有什么事。”

    许遵道:“可是张三今儿一早就来向爹爹提亲......!”

    “什么?”

    许止倩惊呼一声,“张三向爹爹提亲?”

    话一出口,她不免晕生双颊。

    许遵想起早上张三那一声“岳父”,嘴角不免抽搐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他还说你早就与他两情相悦......。”

    许止倩啐了一声,嗔怒道:“谁与他两情相悦呢,爹爹可莫要上了那登徒子的当,女儿早就看出他没安好心。”

    “你得终身大事,爹爹又怎会轻易决断。”许遵道:“这事啊就还是交由你自己选择。”

    许止倩哼道:“女儿才不嫁给那登徒子。”

    许遵点点头道:“好吧!爹爹就让你刘叔父去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啊?还...还是要嫁呀?”

    许止倩顿时又傻眼了。

    许遵有些恼火道:“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呀!只不过你愿不愿意嫁给张三,那由你自己决定。”

    许止倩一时间纠结万分,那些京城纨绔的面孔,在脑中一一闪过,最终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孔粉碎了所有。

    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许遵瞅着女儿不做声,但那张瓜子如朝阳一般通红,问道:“倩儿,你没事吧?”

    “女...女儿没事。”

    许止倩错愕地摇摇头。

    许遵问道:“没事,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有...有吗?”

    许止倩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只觉烫得厉害,又羞赧地瞄了眼许遵,见爹爹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心道,那人虽然面目可憎,说话又气人,但心肠倒是不坏,比起许多伪君子倒是好得不少。

    许遵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许止倩羞涩道:“爹爹笑什么?”

    许遵呵呵道:“你呀,只怕早就喜欢上了张三。”

    许止倩激动道:“爹爹凭何这么说?”

    许遵道:“打官司的时候,你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张三。”

    “有...有吗?”

    “爹爹就坐对面,还能看错?”许遵哼道。

    可是他生活中跟打官司的时候是判若两人。许止倩暗自滴咕了一句,嘴上却辩解道:“.....那...那是女儿要随时给他递文桉,自然得看着一点。”

    许遵问道:“那你到底怎么选?”

    “......!”

    许止倩纠结半响,面红如血,声若蚊吟,“非得要选,那女儿...女儿...。”

    “行了!爹爹知道了。”

    许遵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往外走去,心想,虽然那声岳父叫得有些突然,但是...但是也算是比较顺耳啊!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非常欣赏张斐,虽说张斐与他许家门户有些不对,但是他本身也不在乎,而且,张斐可是皇帝青睐的人,前途必将无可限量。

    就看张斐自个想什么时候起飞。

    ......

    “青梅,这可怎么办?”

    回到闺房的许止倩,玉手托腮,愁眉苦脸地向青梅问道。

    这事她只能找青梅。

    青梅纳闷道:“倩儿姐,你不是你自个选得么?”

    “哪是我选的?”

    许止倩狠狠剜了青梅一眼:“是爹爹逼我选的。”

    青梅道:“那青梅可是不懂了。”

    许止倩问道:“有什么不懂的?”

    青梅回答道:“若是让老爷帮忙去找的话,对方家里至少也得是个四品以上的官员,倩儿为何偏偏选择张三。”

    “我...。”

    “可见倩儿姐还是喜欢张三。”

    “你闭嘴。”

    许止倩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哦。”

    青梅委屈地闭上嘴来。

    许止倩双手托着脸,心想,我真的喜欢上了张三?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怎么会喜欢那登徒子。

    可又见青梅那狐疑的眼神,她暗自一哼,我现在就找爹爹,我要另外找人嫁。

    她倏然站起身来,“青梅,你说得对,张三有什么好的,我现在就去找爹爹说,让爹爹帮我寻一个好人家。”

    青梅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许止倩又瞧她一眼,“你很讨厌张三吗?”

    青梅道:“我...我随倩儿姐,倩儿姐讨厌,青梅就讨厌。”

    许止倩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目光,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青梅急急跑过去,帮她开门。

    这脚步刚迈出房门,许止倩又面露纠结之色。

    青梅小声道:“倩儿姐。”

    许止倩瞧了眼天,“天色不早了,爹爹应该休息了,我...我还是明儿再去说吧。”

    “啊?”

    青梅道:“这才刚刚入夜,老爷肯定没有休息。”

    许止倩斜目一瞥。

    青梅立刻道:“不过最近老爷公务繁忙,应该已经休息了。”

    “明儿再去。”

    许止倩将门一关。

    ......

    翌日一早。

    “老爷慢走。”

    “嗯。”

    许遵哼着小曲,出得门来,脚步轻快。

    “恩公早!”

    只见张斐迎面跑了过来。

    许遵只是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张斐心领神会,嘿嘿道:“岳父早。”

    许遵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叹道:“老夫思来想去,你说得也对,也只有你小子能经得起倩儿折腾。倩儿就交给你了。”

    就怕她经不起我的折腾。张斐点头道:“岳父请放心,小婿绝不会让许...止倩受到半点委屈的。”

    许遵谨慎道:“那还是得管着这一点,不能仍由她胡来。”

    张斐嘿嘿道:“小婿只是说说客气话。”心里暗自得意,小妞,如今攻守易形了,待会我就回去立家法。

    许遵摇摇头,又问道:“那你家里那位夫人?”

    张斐笑意逐渐僵化。

    许遵问道:“你怎不说话?”

    张斐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她们...她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并不冲突,而且还能有个伴。”

    许遵道:“老夫问得是名分问题。”

    “名分?”

    张斐诧异道:“什么名分?”

    许遵道:“怎么?你还打算娶两位妻子?”

    张斐突然反应过来,这古代说是三妻四妾,其实也只能有一妻,其余皆是妾侍,忙道:“那当然是止倩为正妻。”

    这没有办法,许遵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做妾。

    张斐也不在乎这些名分,一定会雨露均沾的。

    许遵略显担忧道:“高娘子答应吗?”

    “她呀!”

    张斐反倒是苦笑地摇摇头道:“我想她不会在乎这些的。”

    高文茵与他只是契约定下的关系,是不是正妻,并未有定,因为二人也并没有举办正规的婚礼。他倒也不觉得自己亏欠高文茵什么,他对高文茵是恩重如山,够她还十辈子的了。

    许遵点点头,道:“但你也一定处理好这些事。”

    虽然他与王安石、司马光一样,就只有一位妻子,但是同样的,他们从不会用这一点去要求别人。

    当今道德也允许男人一妻多妾,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而已。

    张斐点了点头。

    许遵道:“那老夫就先走了。”

    “岳父慢...等等。”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岳父,夏税好像要开始征收了。”

    许遵点点头,“还差些时候,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我打算去帮那些农夫计税。”

    许遵稍一沉吟,道:“这事我也听倩儿提及过,我是非常赞成,但你也要注意一点,这可能会引出许多麻烦来。”

    张斐笑道:“这不就是岳父择我为婿的原因么,除我之外,谁还敢让止倩做这事。”

    许遵笑了笑,然后慢悠悠离开了。

    他离开后,张斐寻思着天色还早,不如去就调戏一下许止倩,于是敲了敲门,荣伯打开门来,“是三郎啊,快快请进。”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惊讶,这张斐上咱家来,什么时候这么礼貌过。

    入得院内,张斐便向荣伯道:“荣伯,我找许娘子。”

    荣伯点点头。

    然后二人就尬住了。

    过了一会儿,张斐见荣伯不动,还一脸的诧异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去门口喊的,“哦,那我找许娘子了。”

    “快去吧。快去吧。”

    荣伯点点头。

    这就是刷人品啊!

    来到许止倩的小院前,正好遇见青梅,张斐还未开口,倒是青梅惊呼一声,“张三。”

    你个小妮子,将来可也是我的丫鬟,嘿嘿。张斐暗自偷笑,又道:“青梅,你倩儿姐在家么?”

    青梅先是点了下头,旋即又摇摇头。

    “到底在不在,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等会!”

    青梅冲到门前,拦住张斐,慌慌张张:“倩儿姐她...她还未起床。”

    “还未起床?”

    张斐道:“这太阳都晒屁股了。”

    “还是这么老爱说粗鄙之语。”青梅滴咕一句,又道:“你有事与我说就是了。”

    张斐稍一沉吟,“行,你告诉你倩儿姐,我得找她商量一下去郊外推广计税一事。”

    青梅直点头,“我...我记住,我等会告诉倩儿姐,你...你回去吧。”

    张斐往门口一瞄,呵呵笑得几声,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之前,他还真没想过娶许止倩,但是当许止倩告诉他,自己要嫁人的时候,他可以很肯定的是,他是绝不希望许止倩嫁给别人。

    ......

    皇城门前的一间小酒馆。

    此时还是早上,酒馆也才刚刚开门,里面就坐着两人,但这二人都穿着官府。

    “这马上就要上朝班了,你有何事,不能等到放衙再说么。”

    说话这人,年纪约莫四十左右,名叫邓绾,目前担任职方员外郎,就是掌管地图册的。

    坐在他对面的名叫陆堔,是度支司员外郎。

    陆堔摆摆手道:“今儿官家要开朝会,咱们晚点去也不打紧。”

    邓绾笑道:“话虽如此,但大清早也不是喝酒的时候呀!”

    陆堔道:“我有事找邓兄商量。”

    邓绾问道:“什么事?”

    陆堔道:“邓兄不是与那吕校勘熟识么。”

    邓绾神色一变,捋了捋胡须,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陆堔道:“如今吕校勘已经在制置二府条例司就职,这用不了多久,就得升上去,可他还掌管着市税司,那可是一个肥差,邓兄就不争取一下么?”

    邓绾苦笑道:“你也知道那是肥差,定有不少人争取。虽然我与惠卿熟识,但又不止我一人与之熟识,而且你也知道,如今可是有不少官员在巴结他们。”

    陆堔道:“我有一计,邓兄可拿去献给吕校勘,说不定能够夺得这肥差?”

    邓绾急急问道:“何计?”

    陆堔张了下嘴,又道:“若成,邓兄可别忘了小弟。”

    邓绾着急道:“这你放心便是,我邓绾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陆堔道:“邓兄可知当初那耳笔张三一纸借贷契约,赚得上千贯。”

    邓绾点点头道:“这我自然听过。”

    陆堔道:“那契约虽是张三定的,但却由官府做担保,官府何不自己弄。”

    邓绾听得湖里湖涂,“你就找我说这事?”

    陆堔忙道:“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那张三的契约,我可是研究过的,是可以通用的,如果官府请张斐来设计这契约,有此通用契约,市税司便可规定任何交易,都必须花钱从市税司买契约,否则的话,官府将不保障这契约。

    如此一来,商人都得缴纳契税,这可是能够为国家赚得不少钱,同时还能够扩大市税司的职权。那王大学士变法,不也是要充实国库,弥补财政的不足么,故此吕校勘绝对会答应的。”

    邓绾听得是频频点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源与节流

    陆堔站在酒馆门前,一直看着邓绾入得皇城,然后反身入得酒馆,又直接从后门出去,去到酒馆后面的小巷,只见这里停着一辆马车。

    “沉判官,下官已经与他说了。”

    陆堔来到马车旁,对着窗口小声说道。

    只听里面有人问道:“那邓绾会上钩吗?”

    陆堔忙道:“这一点还请审判官放心,邓绾这人我十分了解,一直都渴望能够得到升迁,之前就已经在拍吕惠卿的马屁,若是这回还攀不上这关系,只怕他这辈子是难以得到升迁了。”

    “嗯。那就有劳员外郎了。”

    “那...。”

    “员外郎请放心,你看中的那宅子我已经让人买了下来,只要这事能成,那宅子就会借马家当铺转于你,另外,你若有机会去市税司,我们三司也会暗中支持你的,保你升官发财。”

    “多谢沉判官。”

    ......

    对于张斐这个耳笔而言,官司打完了就完了,就只是一个业务,但是对于朝廷而言,这余波是愈演愈烈啊。

    在那场官司上面,双方已经说得是非常明确,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监督。

    巧了不是。

    保守派未来掌门人司马光刚刚在审刑院上任,同时又传出他要改革司法。

    这么一搅合,保守派是催促着司马光赶紧进行司法改革,要是晚于新法,到时就不能专门针对新法去改革司法,那样的话,吃香未免也太难看了。

    虽说真到那一步,难看也就难看,但最好的方式,还是赶在新法前,先进行司法改革。

    司马光当然是顺水推舟,正式向神宗提出司法改革的建议。

    今日朝会,谈得其实不是王安石变法,而是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毕竟王安石那边已经定下来,制置二府条例司暂时无忧矣,目前正在制定新法条例,原本王安石是打算先推出均输法,但是后来又将差役法参入其中,这就需要慎重考虑。

    差役法真的非常敏感,若非之前张斐那场官司,引起百姓的广泛关注,王安石也不可能先推出差役法,他也是在顺水推舟。

    但是司马光的性子又非常谨慎,他并没有急着请求神宗进行全国改革,他还是按部就班,先提出理论,就还是祖宗之法。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分化事权,相互制衡。

    从而又引出一个大概的框架,核心思想就是政法分离,将州府和县衙的县尉从官府中分离出来,组成一个司法部门,司理院也分离出来,专门处理诉讼,州府、县衙就只管行政。

    然后建议国子监的讼学增招,先培养人才。

    “臣赞成。”

    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司马光的不是文彦博,不是赵抃,而是王安石。

    在场的大臣们皆是一愣。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司马光自己都傻眼了。

    我可没有跟你说,咱们两个相互支持啊。

    赵顼也有些懵,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又听王安石言道:“正好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准备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这将有助于司马大学士的改革。”

    赵顼问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回禀陛下,方才司马学士说了,目前许多地方上的衙差,是参差不齐,贪污受贿不说,甚至还造成许多冤假错桉,这事关百姓,可不能再由普通的上等户充任,得让一些训练有素的人充当衙差,专门负责抓捕犯人。

    正好臣的差役法,也是打算将上等户服役改为出钱免役法,所得之利,便可助司马大学士改革司法。”

    张斐这一套公检法的核心是政法分离,但是支持政法分离的一个重要基础,就是要专业化,连衙差都要专业化。

    要讲法,就要较真,凡事都得讲规矩。

    故此司马光先提议培养人才,但是专业化也需要经费支持。

    司马光听得是火冒三丈,谁特么要你出钱,我不知道从三衙里面挑选么,正准备站出来反驳王安石时,赵顼点点头笑道:“真是好啊!二位卿就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二位卿在,朕无忧矣啊!准奏!”

    谁要跟他一块玩。司马光还欲再说,王安石又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陈升之等改革派也赶紧站出来。

    “陛下圣明。”

    文彦博等保守派,也不能说反对,也只能站出来表示支持。

    司马光郁闷坏了,出得大殿,就气冲冲地往前走。

    王安石就在后面追。

    “君实!君实!”

    这好不容易追上,王安石赶紧一把揪住司马光的衣袖,“君实,我叫你多声,你为何不答?”

    司马光直接蹦起来骂道:“王介甫,你这无耻小人,谁要与你相助了。”

    他哪里不清楚,王安石是要借他的司法改革,给自己变法提供更充足的合理性,甚至于可能将他的司法改革也纳入自己的变法。

    我的变法是建立在你变法的基础上。

    这司马光能爽吗?

    占了便宜的王安石是故作委屈道:“君实,我好心帮你,你怎还骂我,可真是岂有此理。”

    “我呸!”

    司马光直接往王安石脸上喷,“我才不要你那肮脏之钱。”

    王安石道:“你这真是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司马光冷笑一声,“你方才说让上等户出钱免役,那我问你,你会不会借此增收税钱?”

    王安石迟疑不语。

    司马光问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王安石道:“我增的那是富户的钱,可此钱来雇佣那些缺少生计的穷人,这有何不可?”

    他变法的主要目的,是要改善财政,要不增税怎么改善。

    司马光气得嘴皮子都在哆嗦:“古往今来,谁增税都说是为百姓,为天下,可结果又如何?你这就是变着法敛财。”

    王安石也激动起来了,“就算是敛财,我那也是为国敛财,国家财政年年入不敷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司马光这张嘴,总能说到你的软肋。

    司马光道:“财政年年入不敷出,那是因为朝廷花得太多,而非是这钱不够用,故而应想办法节省。”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压低声音道:“你王介甫饱读史书子集,难道就不知道,若不规劝朝廷节省,就算你敛得太多,也是不够花的。你想想看,自太祖立国到如今,财政增长了多少,可结果又如何?”

    王安石反驳道:“若不花钱,又怎么兴修水利,怎么开疆扩土,可见花钱并没有错,就要看这钱怎么花,能否花在刀刃上。你看那些大富商,虽然赚得多,但是他们花得也多,可见这钱只要好生利用,是可以生钱的。”

    司马光道:“商人之道怎能用于治国之上。”

    王安石道:“有何不同?”

    “那是私钱,这是公钱。”

    “这并非是钱不同,而人不同,这就是需要我们这些大臣能够以身作则。”

    “你认为这能行吗?”

    “不能行也得行,难道省钱就不靠臣子以身作则吗?”

    “你...我懒得与你说!”

    二人又如同以往一样,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司马光天天钻研史书,是看透了过去,他认为,你赚得越多,那帮人花得更多,是弥补不了的,只能想办法节流,阻止他们花钱,将钱省出来,然后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但王安石是看向未来,他要逆天改命,他认为再省钱,在财政不增长的情况下,朝廷也难以有所作为,这治国之道,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有战事,马上就会捉襟见肘。

    另外,大宋的外部环境,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糟糕,是创造不出文景之治那样的外部条件。

    唯一的办法就是理财。

    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然而,他们二人的争吵,只不过是朝堂上明争暗斗的一个小小缩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朝中正在形成一个个利益群体,说白了,就是利益相同的人,抱团取暖,谁也不敢独自面对这场巨变。

    变,则利动。

    有人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也有人希望从中捞一笔大的。

    任何改革变法,不管初衷是多么伟大,不管是不是理念之争,但最终还是会演变成利益之争。

    是不可避免的。

    张斐现在倒是没有过分关注朝堂的变化,以他目前的能力,其实影响不了太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事做好,步步为营。

    今儿,他准备亲自去郊外推广的计税。

    张家门前。

    “龙五。”

    张斐出得门来,向坐在马车上的龙五问道:“郊外安不安全?”

    李四抢先道:“那自是没有城内安全,城西都乱成那样。”

    上回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至今亦是心有余季啊!

    张斐也真是被偷袭怕了,又道:“要不要叫上大牛,这样更安全一些。”

    龙五面露为难之色:“可我最多就只能保护恩公与许娘子,无法再照看大牛。”

    “......?”

    张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想,这叫龙五的都这么臭屁吗?讪讪点头道:“好...好吧。不叫大牛了。”

    又是左右望了望,“那婆娘还不肯出来么。李四,你去许家催催。”

    “哎!”

    李四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道:“三哥,许娘子来了。”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许止倩一袭男儿装扮走过来,只不过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段,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人。

    在家龟缩两日的许止倩,是终于出得门来。

    当她看到张斐时,凤目不免闪过一抹羞涩。

    张斐走了过去,憨憨笑道:“止倩,你来了。”

    许止倩心虚地左右看了看,旋即凤目一瞪,低声羞怒道:“谁...谁让你叫我止倩了。”

    “好的!娘子!”

    “.......?”

    许止倩差点没咬着舌头,这...这就还不如叫止倩,啐道:“我就知道你这登徒子没安好心。”

    张斐委屈道:“你这真是吃饱了骂厨子,当初不是你让我帮你的么。”

    许止倩道:“可...可是我也没说让你去提亲啊!”

    “你是没说,但也没说不让啊!”

    “我怎么知道你会去提亲?”

    许止倩可真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张斐会这么疯狂。

    “这是最优解。”

    “什么最优解?”

    “你想想看,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嫁人的。嫁给别人,那你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这显然非你所愿,唯有嫁给我,你才能够继续与我一同去为那些百姓鸣冤,这不是最优解是什么。”

    许止倩凤目眨了眨,道:“就...就算如此,你...你事先也得跟我商量一下,你凭什么擅自决定。”

    张斐风轻云澹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呸!”

    许止倩道:“谁说我会答应的。”

    张斐道:“你若不信,那咱们试一试?”

    许止倩愣了下,“如何试?”

    张斐道:“就假装我与你商量,看你会否答应?”

    许止倩点头道:“好啊!”心道,虽说你的口才了得,但任由你花言巧语,我就是不答应,看你如何是好。

    张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条形木盒来,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根玉簪,递了过去,“许止倩,你愿不愿嫁给我?”

    “......?”

    许止倩当即呆若木鸡。

    这...这么正经吗?

    说好的花言巧语呢?

    “我...我...。”

    许止倩双颊染霞,朱唇一张一合,倒是想拒绝,可话堵在喉咙里面,是如何也说不出口,过得半响,她剜了一眼张斐,嗔道:“无聊!”

    一手夺过玉簪,便上得马车。

    张斐看着自己的双手,笑道:“女人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笨的方法

    其实许止倩与张斐一样,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嫁给张斐,这个念头是从未有过,可当面临抉择时,唯有张斐。

    在家的这两日,许止倩是辗转反侧,她想了无数个选择,可是她越想,张斐与她的点点滴滴,就变得越深刻,越是挥之不去。

    而方才当张斐亲口问她时,她更是无法拒绝。

    “你...你打算如何推广计税?”

    当张斐上得马车时,许止倩便是强装镇定地问道。

    仿佛方才一切都未发生。

    张斐笑道:“你应该知晓,朝廷马上就要全面收缴夏税了,目前县里面已经派人去催缴了。”

    “夏税?”许止倩稍一沉吟,问道:“你就是想借此来推广计税?”

    张斐点点头道:“是有这个想法,我听老七他们说,由于朝廷地籍册不及时更新,导致许多百姓要多交不少钱,也有不少地主少交不少钱。”

    许止倩点点头,又是叹道:“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朝廷,我朝土地之变动,是自古未有之,半年不计,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张斐道:“我就是要借着纠正这个情况,去推广我们的计税,如果上我们这里计税,可少交不少税,那些农夫们为何不来?”

    许止倩稍稍蹙眉,道:“你要拿这事去跟朝廷打官司?”

    张斐犹豫一会儿,“这只是一个推广的噱头,至于与不与朝廷打官司,那也得朝廷是何反应,我也没有嚣张到吃饭睡觉告朝廷。而且我听闻许多清廉的官员,也曾针对此类现象颁布了一些法令,只因官职调动频繁,故而时断时续。”

    许止倩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爹爹在地方做知县时,也曾这么做过,但我爹离任之后,就又如以往一样。”

    张斐笑道:“这就说明这个问题并不是非常严重,也伤及不了太多人的利益,再加上目前朝中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在制止二府条例,而我又刚刚获得御匾,我不觉得那些官员会因为此事与我较劲。”

    许止倩稍稍点头,“其实那些皇亲国戚都有免税权,而如樊家、马家那些富商,又都将大量的土地都寄存在相国寺名下,据说每年只需要支付不到税收两成的香火钱。”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若有机会,我一定废除这该死的特权。”

    许止倩听得极受鼓舞,小鸡啄米般直点头,“你可有办法?”

    张斐一怔,差点就吐露心声了,忙道:“我就说说,这种事只能朝廷自己去改正。”

    许止倩哼道:“朝廷哪会自己改正。”

    张斐道:“王大学士不是要变法么,说不定就会这么干。”

    许止倩问道:“也未有听说王叔父要免除特权,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斐笑道:“你傻呀!王大学士的变法,主要是改善财政,那就得增税,而如今的税钱,已经将百姓收缴的差不多了,还要增税的话,不只有增收这些人的税么。”

    许止倩只觉张斐分析的真有道理,道:“这能成功吗?”

    张斐耸耸肩:“谁知道呢。”

    二人聊着聊着,仿佛又回到以前,将求亲一事抛之脑后。

    浑然不觉,这马车已经来到郊外。

    正聊着起劲时,忽闻路旁有人喊道:“官差杀人啦!官差杀人啦!”

    张斐和许止倩默契地对视一眼。

    又听一人喝道:“嚷嚷!你继续嚷嚷呀,叫来更多官差更好,今儿这税钱你不交也得交。”

    张斐精神一怔,立刻道:“快停车。”

    未等车停下来,他便钻出马车。

    “你干什么去?”

    许止倩喊得一声,也立刻跟了出去。

    下得马车,张斐寻声望去,但见路旁的一个菜园子边上,一个谢顶汉子在地上打滚,嚷嚷着救命,而他身前一个衙差手持皮鞭,指着其喋喋不休地训斥着。

    “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斐是喜出望外,快步走了过去,正欲抬手喝止,后面伸出一只玉臂将他给拉住,“你等会!”

    张斐回过头去,激动道:“你拉着我作甚,这可是一个大好的宣传机会,咳咳,不,你别拦着我见义勇为。”

    但许止倩兀自拉着他不松,“我岂不知你那点小心思,你且先等会。”

    “再等人都死了。”张斐是心急如焚,他恨不得立刻喊出,耳笔张三在此,贪官污吏休得放肆。

    许止倩道:“你听我的,再等等看。”

    与此同时,那汉子的大喊声,也引来周边一些路人地观望。

    “好你个李泼皮,你...你给等着。”

    那官差见围观之人渐渐增多,撂下一句狠话便愤愤离开了。

    就这?

    张斐当即傻眼了,好歹也抽上几鞭子。

    又见那汉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土灰,冲着那官差一咧嘴,不屑地笑道:“就你这鸟样,还想问老子要钱,也不知去周边打听打听俺李老菜的名号。”

    “这是怎么回事?”

    张斐偏头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笑着解释道:“上有贪官污吏不假,但也不是每个百姓都憨厚老实,任人欺负的,如这些刁滑之人,京城附近,比比皆是,想要收他们的税,可是不容易啊!”

    这东京商业氛围很浓,人来人往,统治者就没有驯养百姓的环境,百姓的脑子也都非常活,懂得耍奸取巧,许多有名的泼皮,大半辈子都不交税的。

    关键许多催缴的人,也都是那些上等户去官衙服役,连个编制都没有,这些人他也不会跟这些泼皮较劲,对方就烂命一条,跟他们斗,怎么都是亏。

    当然,许多泼皮也没啥田地,真正有田地的上等户,都不太敢跟官府耍花招。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许止倩还拉着他的手,当即反手一握,“以后我冲动之时,也得拉着我。”

    许止倩赶忙缩回手来,哼道:“那也得拉得住啊!”

    忽听身后龙五道:“恩公,小心。”

    张斐回头看向龙五,龙五头往前一扬,只见那姓李的泼皮突然朝着他们走来,目光是直盯盯地看着许止倩。

    许止倩也算是江湖儿女,眉头一蹙,面露厌恶之色,但也未有丝毫惧怕。

    “这是个小娘子吧!”

    那泼皮一脸淫笑道:“哎哟!长得可真俊啊!俺李老菜还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小娘子。”

    张斐身子后仰小声向龙五道:“我不倒地,你不准出手。”

    说罢,他就将许止倩拉到李四身旁,然后挡上前去,冲着那泼皮嚷嚷道:“你这鸟人若不想死,就给我滚远一点。”

    那泼皮打量了下张斐,听他语气嚣张,但也不像似东京人的口音,咧开嘴道:“俺李老菜早就想死了,一直没找到敢下手的人,今儿你要打不死俺,俺就跟你没完。”

    这泼皮无赖,玩得就是你怕麻烦,他烂命一条,谁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人而惹上官司。

    除了耳笔。

    张斐笑道:“巧了!我也是。有本事你打我呀!”

    泼皮愣了下,莫不是同道中人,可看着这厮白白净净,生得帅气,头发浓密,也不像个泼皮,当即撸起袖子,试探性地伸手推了一下张斐。

    只见张斐整个人就后飞去,重重撞在马车上,他一手捂住胸口,大声喊道:“救命啊!杀人了!”

    这一变故太快了,许止倩看得是目瞪口呆。

    那泼皮也蒙了,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张斐喊了片刻,突然看向龙五,是一脸问号。

    龙五也是一脸问号。

    这家伙就这么呆板吗?张斐直接往地上一坐。

    龙五立刻跃了出去。

    那泼皮刚反应过来,“你小子冤枉......!”

    话未说完,龙五就扑了上来,挥爪挠向那泼皮。

    张斐看着龙五那如泼妇一般,对着那泼皮又抓又挠,不禁是目瞪口呆,他...他不是高手吗?

    一番互殴后,最终龙五还是占得上风,抓得那泼皮抱头鼠窜,嘴里喊道:“哎幼!哎幼!救命啊!救命啊!”

    不少围观的行人,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呵呵笑了起来。

    他这一喊,张斐也反应过来,捂住胸口,大声喊道:“打人了!杀人了!”

    一旁的许止倩、李四是拼了命地憋笑。

    “谁在喊救命?”

    方才离去的官差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问道。

    龙五立刻停下手来。

    “他!”

    张斐和那泼皮非常有默契地指向对方。

    那泼皮一脸冤枉地指着自己被挠得稀巴烂的脸,“差哥,你看俺被他打成什么样了。”

    而张斐则是彬彬有礼地给那官差递去一张小方纸,“在下张三。”

    “张三?”

    那官差愣了愣,突然原地一蹦,“耳笔张三?”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

    那官差也不知道是啥,接过来一看,但见上面写着张斐的大名,括号张三,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名字,以及其所在地址。

    张斐道:“此人方才调戏我的未婚妻,且出手殴打于我,幸得我下人出手相助,这里的人都是亲眼所见,劳烦你先押他去衙门,我待会会派人去为我诉讼。”

    许止倩晕生双颊,小声滴咕道:“什么未婚妻,我可都还没有答应呢。”

    “哦,好...好的。”

    那官差是喜出望外,一手就揪住那泼皮的衣领,哈哈笑道:“李老菜,这回你完了,你得罪了耳笔张三。”

    那泼皮似乎也听过张斐的大名,望着张斐,呆呆道:“耳...耳笔张三?”

    张斐点头微笑道:“好好在里面待着吧。”

    “哎幼!俺有眼无珠,张三郎饶命啊!张三郎饶命啊!”

    那泼皮顿时哭喊了起来。

    张斐笑道:“这官司还未打,你先别认输啊!”

    这要不认输,只怕就没得救了。

    那官差一听这话,懂了,当即就拖着那李老菜离开了。

    许止倩笑吟吟地走上前来,“这小泼皮遇到了大泼皮,可真是不幸啊!”

    张斐瞧她一眼:“对付泼皮,只能用泼皮的办法,不然跟他讲道理么。”

    许止倩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张斐突然瞧向旁边的龙五,只见这厮脖颈还被那泼皮抓了一条猩红的伤痕,这是什么鬼高手,问道:“龙五,你方才在干什么?”

    龙五道:“我...我怕把他打死。”

    “......?”

    张斐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问道:“你...你经常打死人吗?”

    龙五连忙摇头道:“不是经常。”

    许止倩震惊地看着龙五。

    李四也怯怯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张斐点点头,“了解。”

    他咳得一声,四处张望了一下,“止倩,我们到处看看吧。”

    许止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小步跟了上去,小声道:“张三,这龙五......!”

    张斐道:“他不是个坏人。”

    许止倩不再多问了。

    如今到了收夏税的时候,是随处可见一些官差上农户家催缴税钱。

    “这位差哥,求你行行好,俺们家现在真的没有钱,你再宽容一些时日,待我们将这粮食买了,换了钱,便马上将这税钱补上。”

    只见一个年轻汉子站在自家的农院里,语气卑微地向一个官差说道。

    “你的意思,我还得等着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忙。行了,就拿你这几袋粮食抵税钱吧。”

    “差哥,这可是俺们夏天的口粮啊!你要拿走了,俺们一家都会饿死的。”

    “你嚷嚷甚么,我又不是全部拿走,会给你留上一袋的,你家就四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粮食么?”

    北宋也是两税制,夏税收的铜钱,秋税才是收粮食。

    古代钱币都是硬通货,故此百姓手中货币贵乏,夏税其实比秋税更头疼,经常因为没钱,被这些官差敲诈。

    许止倩看向张斐道:“你不是要行侠仗义么,快去啊!”

    张斐一怔,憨乎乎地问道:“这个是真的?”

    许止倩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张斐立刻走过去,一副领导语气:“什么事?”

    那官差打量了下张斐,“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农夫也一脸懵逼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好说!耳笔张三。”

    “耳...耳笔张三?”

    那官差当即吞咽了一口。

    张斐问道:“你方才说拿多少粮食抵税?”

    “没...没没有,我方才可什么都没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官差直接慌不择路地就跑了。

    这个耳笔张三令开封府的衙差可是吃尽苦头,他们如何没有听过。

    可那农夫似乎并没有听过张三的大名,见这年轻人一句话就把那官差给吓跑了,不由得双腿发抖,抱拳道:“多...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

    张斐微微一笑,又拿出一张小纸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

    “名...名片?”

    那农夫接过名片,但却是一脸迷茫。

    张斐道:“我叫张三,专门为百姓争讼,若是官府多收你们税钱,你们可以来找我,上面写有我的地址,我保证你们不用多交一文钱税。”

    “真...真的吗?”那农夫激动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有需要就来找我,我先告辞了。”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举手之劳。”

    张斐微微颔首,便出得农院。

    那许止倩立刻走了过来,“对了!你那名片是甚么,还有么,给我一张瞧瞧。”

    张斐拿出一张来,递给许止倩。

    许止倩接过一看,笑道:“你这名片与官员的门状挺像的,只不过你这上面写得比较简单,而且也小很多。”

    门状就是官员们拜谒时用的帖子,也就是名片,只不过张斐这名片的大得多,足有六七寸之大,卷起,用丝线束之。

    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张斐,“他们都不识字,你发这个给他们有何用?”

    张斐笑道:“总会有人认字的。”

    许止倩问道:“这不会就是你推广计税的手段吧?”

    张斐点头笑道:“对啊!”

    许止倩摇摇头道:“我看没多大用。”

    张斐笑道:“你要记住一点,凡事口说无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贩卖公正

    南郊。

    小溪边,一个身着短褐的年轻的汉子,蹲在一棵大树下,望着手上的小纸片,是怔怔出神。

    “罗哥!罗哥!”

    听得几声叫喊,汉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愣小子往这边跑来。

    “罗哥,你家交了税没?”

    那愣小子来到大树下,向那年长的汉子问道。

    这期间乡村里面,唯一议论的事,就是相互诉苦。

    被唤作罗哥的汉子,呆呆地望着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愣小子又问道:“到底是交了,还是没交?”

    罗哥回答道:“交...交了。”

    愣小子忙问道:“又多交了多少?”

    他都不问交了多少,而是问多交了多少,可见多缴税,乃是国情所在。

    由于百姓缺乏货币,导致夏税的折变是很坑的。

    罗哥摇摇头道:“没...没有多交。”

    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窃喜和不可思议。

    “咋可能?你昨儿不都说家里没铜钱么,那官差折变,能不让你多交一些么?”

    “真...真的。”

    罗哥直点头:“真的没...没有多交,俺...俺这回就只交了四斗米。”

    “啥?四斗?”

    那愣小子惊呼道:“这咋可能,就算那官差不利用折变多要你的钱,俺们可还得承担那公田的税,都算下来,你家怎么也得缴四百钱,四斗米目前最多也就卖个两百钱,咋还少要了你的钱。”

    宋朝的正税,也不算很多,这夏税平均下来每亩地也就五钱半左右,但中间有各种折算,同时还要承担官田的税,以及损耗费,这零零总总算下来,多个三四倍都是很正常的。

    罗哥理直气壮道:“可俺家就这点田地,本来交三斗米就行了,俺还是多交了一斗米。”

    那愣小子道:“可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难不成那官差发了慈悲心。”

    “那倒不是。”

    罗哥摇摇头,将手中小纸片递给那愣小子。

    愣小子接过来一看,“这是啥?”

    “名片。”

    “名片是啥。”

    “俺...俺也不清楚。”

    罗哥摇摇头,道:“方才那官差想要俺家所有的粮食,这时来了一个叫耳笔张三的人,那官差见得此人,好似很害怕,没说上两句话就跑了,那耳笔张三就跟我说,若是官府多收俺们的钱,俺们就去找他,他能保证俺不多交一钱。

    那耳笔张三走了之后,官差又来催缴了,而且要得更多了,俺...俺也不能将粮食都给了他,俺就说俺找了耳笔张三,那官差最后就只要了俺四斗米。”

    原来张斐走后,那官差马上又回来了,方才丢了面子,这必须得挣回来,于是是更加凶狠,这罗哥也被逼急了,索性报张三的名号。

    结果官差怂了,多收这么一点钱,别弄得自己坐牢去了,故此他只是将官田的税给算进去,反正也就一户,他哪里知道,张斐要做这门买卖。

    “这耳笔张三是何许人也,任地厉害么?”那愣小子听得是一惊一乍。

    罗哥直点头。

    那愣小子道:“那俺也要去找他帮忙,罗哥,你知道上哪去找他么。”

    罗哥指着他手中的小纸片道:“这名片上就写着他的地址,可惜俺不识字。”

    “俺也不识字啊!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俺们去找鲁老问问,他老人家识字。”

    “走走走。”

    ......

    其实张斐这回来,也并非是为了宣传,更多是为了视察,或者说来探路的,见识一下这宋朝是怎么收税的,直白一点的说,就是看他们怎么剥削的。

    这小名片发得不多,也就是十余张。

    回到城里,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等到他们到了店里,刚好是下班的时候,店里的耳笔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张斐这一来,加班。

    后堂。

    一人一百张小名片。

    每两个人负责一个区域,一老一青,每天挨家挨户去发这小名片。

    “三郎,你这法子能有用吗?”

    一个名叫黄邙的老茶食人问道。

    咱茶食人好歹都是读书人,那都是坐着上班的,让咱们下乡发这小名片,这是不是有点降低咱们的格局啊。

    关键那些农夫大字不识一个,发这东西给他们有什么用。

    张斐问道:“黄老上个月拿了不少钱吧?”

    黄邙赶紧赔笑道:“咱们都是托三郎的福。”

    张斐又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没什么!”黄邙是直摇头。

    张斐点点头,目光一扫:“我不反对大家提出质疑,但是要提出有依据的质疑,我今儿出门跑了一天,你们坐在店里喝茶,然后质疑我的这种做法有没有用?去跑一个月,再来跟我谈有没有用。”

    整个后堂是鸦雀无声。

    连御史都怕,他们能不怕吗?

    张斐又问道:“对于我的安排,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大家两两相望,欲言又止。

    张斐道:“如果清楚的话,到时出了问题,就要自己负责。”

    邱征文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道:“三哥,这多收税的事,比比皆是,咱们就算接得到买卖,也...也忙不过来啊!”

    几乎所有人都直点头。

    这买卖就没法做啊!

    这官司从年头打到年尾,都不一定打得完啊!

    “关键这也不挣钱啊!”又有一人小声言道。

    张斐道:“我今儿观察过,朝廷多收税,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招,相信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故此我们可以将这种情况分成几类,从每一类中,挑选出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去争讼,只要能赢,我们就能够引例破律,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不用费太多力气。

    等到你们统计完后,我会将你们分成几个小组,一个小组负责一种类型,这都还打不赢的话,你们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旁的范理道:“三郎,这收钱的是官府,咱们又要找官府打官司,官府能让咱们赢吗?”

    张斐道:“这我会负责的。”

    没有人质疑这一句话,三哥是真的能够为此负责。

    范理张了张嘴,又瞟了眼其他的耳笔之人,又闭上了嘴。

    张斐又道:“至于赚不赚钱么,咱们就以计税价的中间价为来算,也就是每户每年一百文钱,这听着是不多,几乎等同于白送,但是你们想想看,十户就是一贯钱,一万户就是一千贯,十万户就是一万贯。”

    一个名叫文峰的耳笔之人道:“十...十万户?咱能找到这么多吗?”

    张斐道:“只要我们能够证明,我们可以帮他们免除那些多出来的税钱,别说十万户,二十万户都有可能。”

    黄邙又问道:“那得需要多少人去计税?”

    他们问赚不赚钱,就是认为这成本太高了,他们的酬劳可是不低的。

    张斐叹道:“你们真是没有做买卖的头脑,这可是一劳永逸的买卖,他们都是农夫,财产变动的情况并不频繁。

    若是咱们能够给予官府一定的威慑,官府还能跟他们多要钱吗?但那些农夫又不敢不与我们合作吗?这么一来的话,虽然我们拥有十万户,但一年下来,可能也就打几个官司,这钱是躺着赚啊。”

    众人眼中一亮。

    是这么回事。

    十万户听着是很可怕,但如果说能成,官府也就不敢多收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没官司可打,这钱不就是躺着赚么。

    就连一旁的许止倩,都对这种奸商行为,是一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口。

    一百文钱还只是一个中间价位,主要是针对那些中上等户,一年一百文钱,对于他们而言真的不多。

    但关键就在于有没有官司打,你每年都得交这钱,因为你每年都要计税,而计税的话,你不买卖田地,也是不变的呀。

    但如一等户,张斐都分了好几等,最高级别的一等户,差不多要十贯钱一年,最少也得一贯钱。

    因为一等户就包含了一些大地主、小地主,他们的田地变动就比较频繁,这个价位还只是农税,要计商税那是另算钱的。

    当然,目前来说,只是定了这个价,暂时估计不会有大地主来找他计税。

    既然这钱不是问题,那大家也就没有问题了。

    努力再努力。

    赶紧去找客户,毕竟他们是拿提成的,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得。

    会议室结束时,张斐突然向邱征文道:“征文,你明儿去开封县衙跑一趟,帮我诉讼一人。”

    邱征文忙问道:“什么官司?”

    张斐拿出一张状纸递给他,道:“有个泼皮调戏许娘子,且殴打我。”

    许止倩听得很是不好意思,白了张斐一眼,说你就说你呗,将我扯进来作甚。

    刚刚起身准备走的耳笔之人,全部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张斐。

    张斐见大家看来,忙道:“放心,我没事,他就只是推了我一下。”

    谁关心你呢。

    我们只是想知道,哪个傻缺这么不长眼,竟然敢惹张三。

    就没听过张三与司农的故事吗?

    邱征文看了看状纸,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儿一早我就去。”

    等到他们出去之后,范理道:“三郎,这事是不是还得慎重考虑一下。”

    张斐道:“我知道员外在担心什么,但是员外要明白一点,律法就是我们赚钱的工具,一切不遵法的行为,都是在阻碍我们赚钱,而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故此我们与这种行为,有不共戴天之仇。”

    范理立刻道:“那咱们这么做,也算是断了那些官员的财路,他们能放过咱们吗?”

    张斐笑道:“可钱就这么多,咱们想要多赚一点,他们就得少赚一点,你说是咱们赚好,还是他们赚好?”

    范理讪讪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问题是,这能成吗?”

    张斐笑道:“做买卖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这是做买卖吗?这简直就是要命啊!要是别人,范理非得喷他一个狗血淋头,是活腻了么,可偏偏是张三,又问道:“可是这人都派出去了,咱店里怎么办?”

    张斐笑道:“这你放心,到时会有一批人才来我们店里帮忙,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变故

    由于事务所的耳笔们都要去郊外发小名片,店里人手是严重不足,故而这几日张斐与许止倩都是朝九晚五的来律师事务所上班。

    张斐忙完手头上的活,伸了个懒腰,心想,感觉跟以前在公司当小弟一样,干得尽是一些琐碎的事,真是无聊。又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许止倩,轻快的写着状纸,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轻声喊道:“止倩。”

    “嗯?”

    许止倩头也不抬只是轻轻回应了一声。

    她倒是已经适应了这个称呼。

    张斐笑问道:“这几天好像挺开心似得。”

    许止倩这才抬头看他一眼,抿了下唇,“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张斐抄起屁股底下的椅子,坐到许止倩边上。

    “本来就没有。”

    许止倩警惕地瞧了他一眼,“你坐过来干什么?”

    张斐一手托腮,侧身扶于桉上,笑吟吟道:“是不是觉得做我的妻子太幸福了,可以毫无负担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许止倩似被言中心思,双颊生晕,啐道:“谁是你妻子了,可别瞎说。”

    张斐嘿了一声:“胆敢这么与为夫说话,小心我休了你哦。”

    “你敢!”

    话一出口,许止倩顿时反应过来,“你有婚契么?”

    张斐道:“依照我朝律法,可以聘礼为证。”

    目光瞟了瞟许止倩头上的玉簪。

    许止倩羞赧地瞧他一眼,忽然眼眸一转,道:“可是依我朝礼法,婚姻大事,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聘礼可得父母收,方能为证,儿女收了可是不算。”

    “真的假的?”张斐疑惑道:“我还没结过婚,你可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许止倩瞪他一眼,“我也没结过婚,但民间礼法皆是如此。”

    “礼法?”张斐哼道:“咱们耳笔之人,那当以律法为先。”

    许止倩笑道:“你可还记得你帮方云打官司,是以什么理由赢的么?”

    “孝道啊!”

    话一出口,张斐就反应过来了。

    许止倩笑吟吟道:“这个官司,你是不可能赢的。”

    张斐哼道:“这还需要打官司么,恩公是决计不会拒绝我的聘礼。行,这玉簪就当做咱两的定情信物,聘礼咱另下。”

    想到许遵,许止倩顿时没了底气,“不与你说了,你坐过去,别打扰我做事。”

    “别啊!”

    张斐道:“那些琐碎之事真是让我无聊死了。”

    许止倩笑道:“谁让你把他们都派出去。”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上回说会招一批人才来事务所帮忙,还不给钱,到底是些什么人。”

    张斐想了想,道:“我想不是官员,也是进士吧。”

    许止倩白他一眼:“我问你正经的。”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很不正经吗?可连你的小手都还没有摸。”

    “你...走开!”

    许止倩急得直接伸手去推。

    张斐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嘿嘿笑道:“好了!我这不正经的证据可在你手里了,可得抓紧啊。”

    “呸!你这登徒子,快些松开!”许止倩一脸娇羞道。

    忽闻门外范理道:“司马大学士,里面请,里面请。”

    二人偏头看去,只见范理引着司马光走了进来。

    司马光瞅着他们手拉手,不免是一愣,“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许止倩勐地一怔,赶紧缩回手来。

    张斐却是大大方方笑道:“司马大学士别误会,我与止倩已经定了亲。”

    许止倩羞红着脸,做不得声。

    司马光之前就是这么认为的了,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夫妻关系也得注意一下。”

    “啊?”张斐下意识地举目四顾,“这...这也算大庭广众吗?”

    司马光也举目四顾,“这不算大庭广众,难道还算暗室屋漏吗?”

    许止倩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见张斐还在跟司马光辩,真是气得要命,低声嗔怒道:“你还说。”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晚辈许止倩见过司马叔父。”

    司马光道:“倩儿,你出身书香门第,可得好好管管他。”

    “是。”许止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这不就是承认了吗,又低着头道:“司马叔父请坐,我去吩咐人倒茶。”

    说罢,便熘之大吉。

    张斐赶紧起身,请司马光坐下,范理也很识趣的离开了。

    “你们何时成婚啊?”司马光笑呵呵地问道。

    张斐嘿嘿道:“刚刚才下得聘礼,还未定日子。”

    “难怪之前一直未听许仲途提起过。”司马光呵呵道。

    张斐问道:“司马大学士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司马光正色道:“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要培养关于律法的人才。”

    怎么不记得,我都惦记已久了。张斐直点头道:“记得!记得。”

    司马光道:“如今我已经奏请官家,扩招国子监的讼学,我打算请你去给他们当老师。”

    张斐嘿嘿道:“司马大学士这么瞧得起我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谁又敢瞧不起你啊!”

    “哪里!哪里!”张斐谦虚地问道:“对了。不知那些学生都是一些什么人?”

    司马光道:“一些年轻的官员和一些进士。”

    张斐道:“不瞒司马大学士,这我倒是不介意,但问题是他们能服我吗?我可就是一个耳笔之人,没有功名在身。”

    司马光呵呵笑问道:“你这张嘴还说服不了他们?”

    这还没有聊上两句,忽见刚刚出去的范理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瞧了眼司马光,又有些不知所措。

    张斐见罢,便向司马光道:“司马大学士,我失陪一下。”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起身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三郎,大事不好了!”

    范理浑身发颤,哆嗦着嘴皮子,“方才南郊那边传来消息,今儿一早,开封县那边突然派出衙差,将咱们的人都给抓走了。”

    “什么?”

    张斐惊呼一声。

    惹得司马光都不禁回头看来。

    张斐也注意到司马光的目光,于是又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可有为何抓人?”

    范理道:“他们就是说咱们的人妨碍官府催缴税收。”

    “就这?”

    “嗯。”

    范理点点头,“传消息的人是这么说的。”

    张斐咬着牙道:“他们这简直无法无天。走,去县衙看看。”

    “等等会,司马大学士可还在这里了。”范理赶忙拦着他。

    张斐偏头瞄了一眼司马光,沉吟少许,又向范理道:“你先县衙问问。”

    范理心中一凛,忐忑道:“万一把我也给抓了怎么办?”

    张斐没好气道:“官府要抓你,你躲得了吗?这事咱们又没违法,你怕什么,你要是怕,就将御匾拿去。”

    “那...那倒不用。”范理突然想到咱们有御匾在,点点头道:“行。那...那我先去看看。”

    “快去吧!”

    范理走后,张斐又回到厅堂内。

    司马光一瞧他这脸色,便问道:“看来你又遇到麻烦了。”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可知我事务所的计税买卖?”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自然知道。”

    张斐道:“这不是朝廷正在催缴税收么,我就派人去郊外推广这计税买卖,结果刚刚传来消息,开封县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

    司马光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这应该不会是假的。”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道:“你与仔细我说说。”

    张斐赶紧拿出一张小名片来,递给司马光,“其实很简单,我就是让他们去发这种小名片,若需要计税,可以来找我们。”

    司马光看了眼那小名片,摇摇头道:“若仅仅是如此的话,开封县是不会抓人的!”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这计税买卖是许多人不希望见到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难道我不知道,可仅凭这一点,开封县是不会抓人的,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张斐摇头道:“绝不可能,那些人胆小如鼠,能做出什么来,关键这几天,他们也都有汇报,没有听说有什么特别情况。”

    “是吗?那这就奇怪了。”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双目一睁,“难道......。”

    张斐问道:“难道什么?”

    司马光瞧了眼张斐,道:“你赶紧赶去开封县,也许他们会遭受到皮肉之苦。”

    张斐面色骇然道:“这不可能吧!他们并未违法啊。”

    司马光道:“许多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快些去吧。”

    他都这么说了,张斐能不信吗,立刻站起身来。

    “等会!”司马光又叫住他,“你带着官家赐你的御匾去,如此安全一些。”

    这说得张斐都害怕了,问道:“司马大学士,如此无法无天之事,你就坐在这里?”

    司马光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叹了口气:“你也大可放心,他们最多也就受一点皮肉之苦。”

    “不是...。”

    “这事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可能也帮不了你。”司马光打断了他的话。

    你都帮不了,这还不算大事吗?

    “草!”张斐直接骂得一声司马光听不懂的,然后便快步往外面走去。

    刚出得厅堂,许止倩便走了进来:“怎么会这样?”

    张斐道:“你在这里看店,我去县衙一趟。”说着,他又向李四道:“李四,帮我将那御匾取下来。”

    “哎!”

    许止倩一听,心中更是担忧,道:“不行,我要与你一块去。”

    张斐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想她犯险,于是道:“你去找你爹。”

    是呀!我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这事只能找爹爹帮忙。许止倩点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找。”

    待李四取下御匾之后,张斐立刻乘坐马车赶往开封县衙。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杀鸡儆猴

    母庸置疑,开封府乃是大宋第一府,辖区一直是在十五个县左右。

    其中开封、祥符为赤县。

    也就是指京畿县。

    开封县管汴京的东南地区,而祥符县则管西北。

    说来也是可笑,张斐来汴京这么久,开封府都已经去了无数趟,但开封县还真从没有去过,毕竟张斐的脑回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大多数人宁可去开封县,也不敢去开封府,张斐偏偏是反过来的,去过开封府,去开封县就没劲了。

    导致张斐甚至认为开封县会不会是在吃醋,埋怨自己没有去他那里告状,故此抓自己的人。

    在半道上,他又追上先走一步的范理,然后上得马车,一同赶往开封县。

    来到县衙,张斐自报名号后,门前的衙差表示知县正在审桉,让他在外等候。

    “三郎,情况不妙啊!”

    范理等了好半响,小声向张斐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待会我会小心谨慎的。”

    谁也不相信,这些衙差就没有听过张三的名号,但是他们却变现的任地澹定,而且非常强势,将张斐视同寻常百姓,上面显然是有交代的。

    足足在外站等半个时辰,才让他们进去。

    刚刚入门,就听到一阵呻吟声。

    绕过甬道,来到前院左侧的甬道口,只见邱征文、黄邙等耳笔之人一个个趴在地上,臀部的裤子全部被汗浸湿了,紧紧贴着,隐隐可见一道道棍痕,有几个人甚至还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经过苔刑。

    也就是用几根粗荆条绞成一条荆棍,这种苔刑,多半用于对刁民的惩治,只是皮肉之苦,打不出什么内伤。

    这场面吓得那范理面色苍白,后背冷汗涔涔。

    “澹定一点!”

    张斐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范理。

    这场面倒是吓不到他,毕竟他曾在登州府狱待过好几个月,这都已经是司空见惯。

    不过他双目却充斥着愤怒。

    他已经预感到,这是在报复。

    “三郎来了!三郎来了!”

    “哎哟!三郎,救我!”

    “三郎,我们是冤枉的呀!”

    .....

    那些茶食、耳笔见张斐来了,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泪眼汪汪地向张斐求救。

    砰的一声响。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公堂门前设有一张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肤色略黑,颧骨突起,留着一缕山羊胡,凹陷的双目显得更为冷厉。

    在来的路上,范理就曾告知张斐,这开封知县名叫王鸿,是一名狠人,爱用刑罚,人人畏惧。

    古代破桉,给嫌疑人用刑,是被律法所允许的,毕竟古代没有那么多破桉手段,当掌握一定证据后,就能够用刑法,迫使嫌疑人招供。

    至于频率么,全看主审官的性格。

    如吕公着、许遵,他们就不太好这一口,但这王鸿就非常爱用。

    “传张三上堂。”

    “传张三。”

    .....

    听得一声高喊,张斐身后的衙差狠狠推了他一把,差点没有将他推到。

    张斐回过头去,双目一瞪。

    那衙差喝道:“看甚么,快走。”

    出得甬道,来到院中间。

    “小民张三见过知县。”

    张斐拱手一礼。

    范理也跟着行得一礼。

    王鸿根本无视范理,一拍惊堂木,向张斐喝道:“你就是耳笔张三?”

    “是。”

    张斐点了下头。

    王鸿道:“就是你吩咐你们店里的耳笔来妨碍、干扰本官催缴税收?”

    张斐道:“不瞒知县,小民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鸿眉头一沉,“本官问你,可是你指使他们来南郊向当地百姓推广什么计税买卖的?”

    “没有啊!”

    张斐一脸单纯地直摇头:“小民完全不知道这事。”

    “啊?”

    其身后的一群耳笔,纷纷目瞪口呆。

    就这么把我们给卖了。

    王鸿也是一愣,“你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道:“小民不知道。”

    王鸿质问道:“他们都是你店里的耳笔,你怎会不知道?”

    张斐道:“小民只是让他们来这里发小民的名片,呃...知县,你应该从他们那里收缴到一些小纸片吧!”

    王鸿点了点头。

    张斐道:“这是一种做买卖宣传的手段,应该不违法吧。”

    王鸿道:“可他们都说是你指使的。”

    “小民每天都很忙,根本没这功夫。”说着,张斐转头向范理问道:“员外,不会是你吩咐的吧?”

    莫不是要让我顶罪?范理心里咯噔一下,可转念一想,当前情况,也只能先保着老大,不然的话,到时谁来救他们呀,可刚准备认罪时,忽见张斐又向他使了使眼色,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摇摇头道:“我...我也不清楚。”

    目前他们什么都不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置身事外,然后再与官府理论,如果他们沦为罪犯,那将会非常被动。

    如今可是难以随便就请到一个牛逼哄哄的律师来为自己打官司。

    张斐裂开又向王鸿道:“启禀知县,其实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计税的买卖,并且还与市税司有合作。但主要是服务于商人,而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不小心偷税漏税,但我从未想过让他们来这里推广计税买卖,那些农夫有什么钱,帮他们计税,可赚不了什么钱,甚至可能赔钱,我们店里的主要买卖,还是帮人争讼,这就是我让他们来这里发名片的目的,也许他们顺便推广这买卖,但我是对此毫不知情。”

    王鸿见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免恼羞成怒,“既然你没有指使他们,为何他们都说是你指使的?”

    张斐道:“小民是曾让他们去推广这买卖,但主要是针对城内的商人,不过小民也确实没有说,不准跟农夫推广这买卖。”

    “是吗?”

    王鸿突然朗声喝道:“黄邙。”

    “小人在。”

    黄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王鸿道:“你方才说这都是张三指使的,莫不是在欺瞒本官?”

    黄邙也不傻,这时候唯有张斐能够救他们,立刻道:“小人怎敢欺瞒知县,确实是张三郎指使的,他之前就让我们多推广这计税买卖,但...但是他这回让我们去南郊,就只是让我们发名片,我们也只是随口跟那些农夫推广这计税买卖的。”

    “是是是,我们只是随口说的。”

    ......

    邱征文他们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表示张斐并没有明确指使他们去南郊推广计税买卖。

    王鸿一拍惊堂木,“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公然作假供欺瞒本官,来人啊!给本官再重大十大板。”

    “等等!”

    张斐道:“他们并没有作假供,这确实是小民指使的。”

    王鸿皱眉道:“那就是你作假供。”

    张斐道:“小民也未提供就假供,这只是个误会。正如方才小民所言,虽然小民没有指使他们来南郊推广计税,但是小民之前确实有让他们推广这计税,也没有阻止他们不向农夫推广。他们说是小民指使的,其实也并没有错,但小民也确实对此毫不知情。”

    王鸿愣了愣,冷笑道:“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但是你这一套在本官这里可不适用。”

    张斐立刻道:“伶牙俐齿在哪里都不适用,包括开封府,但小民一直以来都不是靠伶牙俐齿打官司,而是依靠证据,依靠律法。”

    王鸿神色微微一变,心想,在这小子面前还真得小心说话啊!不屑一笑:“你究竟有没有指使他们,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小民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张斐又问道:“可就算他们向农夫推广计税,到底又犯了什么法?”

    王鸿道:“他们所犯散播袄言,妨碍公务,扰乱秩序,诈伪官私财物等罪。”

    黄邙等人听罢,脸色苍白,这几条罪名加在一起,少说都得流放啊!

    张斐听得都是一头雾水,“小店做这计税买卖已有多日,未曾听闻此买卖属于违法行为。”

    王鸿道:“这买卖的确不违法,但是用于此时此地,以及他们所散播的言论,是严重妨碍官府执行公务,足以构成这几条罪名。”

    张斐拱手道:“小民愚钝,实在是不明其理,还望知县明言告之。”

    王鸿问道:“一直以来税务统计,皆是由官府所定,你为何要做这计税买卖?”

    张斐避重就轻道:“那是因为经常有人不知税法,少交税钱,以至于沦为囚徒,故而我才推出这计税买卖。”

    王鸿道:“但我怎么听说,你曾向一个农夫保证,只要他找你计税的话,你能保证他不多交一文钱。”

    张斐迟疑了下,“这也有错吗?”

    王鸿当即一拍惊堂木,“你这么说,无非就是在暗示那些农夫,朝廷多征他们税收,使得他们纷纷拒交税钱,你可知道这给官府带了多少麻烦吗?”

    张斐激动道:“这只是王知县的一面之词,小民不认为这话违法。”

    王鸿叱喝道:“你这刁民,莫不是暗指本官诬蔑你。”

    张斐道:“小民绝无此意,但是小民也绝不服王知县的判决,小民要向开封府上诉。”

    王鸿瞄了一眼李四抬着的御匾,笑道:“听闻官家赐你御匾,你要上诉,本官自也拦不住!不管本官也已经上奏朝廷,严惩你们这群刁民。”

    张斐眉头一皱,心道,奇怪,如此理由,他凭什么这么判,这其中到底有何猫腻?

    ......

    “你到底有没有查清楚,开封县怎么可能随便抓人。”

    许遵一边急匆匆地往皇城外面走去,一边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道:“此事女儿也有参与,真的就只是推广计税,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你们店里鱼龙混杂,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

    许遵兀自不信。

    刚到皇城门口,见司马光老神在在地站在门前。

    “司马学士。”

    许遵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司马学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道:“你那女婿不该选择此时那里推广计税。”

    许遵道:“为何?”

    司马光道:“许寺事应该知晓,这税收乃国之大计,任何事都没有此事重要,而张三此时跑去那里推广计税,这必然会给官府带来一定的麻烦。”

    许遵立刻道:“那也是针对不公之事,而非是成心作乱,开封县又怎能随意抓人。”

    司马光问道:“难道你认为朝廷会因为几桩不公之事,而耽搁全国催缴税收吗?”

    许遵道:“这如何会耽搁。”

    “若他们就说妨碍了,难道官家会审完此桉,再去催缴税收吗?”司马光问道。

    许遵眉头一皱,“也就是说,参与此事的不仅仅是王知县,他们欲借催缴税收一事来要挟官家。”

    司马光点点头,叹道:“这事可不好办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张斐与范理回来了,但他没能带回邱征文等人,而且王鸿的语气,也令他明白,司马光的话是真的,这回他可能是要吃大亏了。

    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他回到许府,见到许遵,他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个字,钱。

    这古代收税,可不比他那个时代,是需要依靠大量的官吏,需要依靠他们的手段,而不是那一纸律法。

    此乃人治,而非法治。

    这是一个非常难做的工作。

    要知道一个官员最重要的政绩,不是在于他们能破了多少冤桉,那都是其次,关键是看他们能够收上来多少税。

    另外,北宋官员频繁调动,但吏却是长久在一个地方工作,吏的权重,也是非常大的,而税收也直接关乎他们的利益,而朝廷又不得不依靠他们。

    如果收不上钱,国家没法养士,养兵,这会引发出一系列的问题。

    这个时候,讲得可就不是道理了。

    “唉...。”

    许遵叹了口气,深深自责道:“这是我的过错,我为官数十年,竟然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是因为他以前也查过田亩,故此觉得张斐的计税,伤害性并不大,没有想到,对方反扑这么凶勐,道理都不讲了,直接抓人。

    他忽略了一点,他通常就是县里的一把手,那些吏与他是同一阵营的,凡事大家有商有量,怎么也是体制内的事,反正你干两三年就要离任,但如果让张斐这个计税给搞成了,可就不是两三年的事,而且,严重侵害了他们的权力。

    当然,此事之所以发酵的这么快,这么迅勐,肯定上面是有人在操纵,不然的话,那些官吏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团结起来,毕竟这事目前的伤害性其实并不大。

    “爹爹,这怎会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

    许止倩愧疚地瞧了眼张斐,“我不但没有劝住张三,还怂恿他这么干。”

    张斐在得知原因后,表现的非常澹定,道:“这怎么能怪你们,这个主意就是我自己提得,也是我异想天开,我现在就想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我手下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许遵摇摇头道:“危险倒不至于,我已经上奏弹劾那王鸿,他们就算是不看我的脸面,也得给予大理寺三分忌惮。明日朝会估计就会有结果。”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张斐,道:“但是你这计税买卖,可不一定保得住。”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这我无所谓,人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许遵叹了口气,“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张斐自嘲地笑道:“下回我会多穿一件衣服的。”

    言下之意,必然会有下一回的。

    ......

    出得屋来,许止倩一脸愧疚,“张三,我......。”

    “这与你无关。”

    张斐拉起她的手,笑道:“是我最近有点飘飘然,未有考虑周详。”

    许止倩这回倒是没有缩回手来,也没有脸红,而是愧疚道:“故此我应该制止你,正如你之前所言,你冲动时,我应该拉住你,但我不但没能劝阻你,还火上浇油。”

    张斐哦了一声:“原来你是因此内疚啊!”

    许止倩点点头。

    “那你应该内疚。”张斐笑道:“作为妻子,你这回是有点失职。”

    许止倩娇羞地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张斐轻轻将她拉了身前,又揽住她的香肩,“我是认真的。”

    许止倩凤目闪过一抹羞涩,将头稍稍枕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这猎人一旦放下弓箭,马上就会被猎物瓜分干净,只不过我要变得更谨慎,更聪明一点。”

    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在想桃子。

    他往后退一步,对方就不是往前进一步这么简单,直接会将他给踏平。

    但他也未想到会演变成这样,一时也未有头绪。

    “咳咳!”

    忽听得两声咳嗽声。

    许止倩闪电般的脱离张斐的怀抱,又往后退得两步。

    又许遵瞧了眼天上那硕大的圆月,叹道:“这月亮上哪去了,荣伯,掌灯。”

    “是,老爷。”

    荣伯灯笼往前一伸,许遵背负着双手,往后院行去。

    等到许遵走后,许止倩娇羞地瞪了眼张斐一眼,“都怪你。”

    “岳父也没说什么,可见这是被允许的,来来来,再抱抱。”

    “休想。”

    许止倩往后一躲,“我先回屋了。”

    “喂,你不送我啊!”

    “还不快走。”

    “来了!来了!”

    .......

    翌日。

    垂拱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顼目光瞧了瞧左右站着的大臣们。

    许遵立刻站出来,“启禀陛下,开封知县王鸿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目无王法,还望陛下能够将其撤职。”

    沉怀孝立刻站出来道:“真正徇私枉法的是许寺事吧!王知县秉公执法,严惩刁民,何错之有?倒是许寺事一直以来偏袒张三。”

    赵顼问道:“可是张三只是派人去推广他店里的计税买卖,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所犯何罪?”

    沉怀孝道:“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张三指使他店中的耳笔,去蛊惑百姓不缴税.....!”

    “一派胡言。”

    许遵立刻反驳道:“他只是想做这计税买卖,是有人做贼心虚,故意从中阻扰。”

    沉怀孝道:“许事寺也当过知县,应该知道这收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那张三凭借之前连续打赢几场官司,博得一些名气,就借此去蛊惑百姓雇佣他们事务所计税,还表示,若有任何不满,都可拒缴税钱,他们律师所将会帮着他们跟官府打官司的。

    故而导致城南好几户百姓抗拒交税,以至于官府催缴税收受阻,王知县对此是深感担心,故而才将那些耳笔之人统统抓起来。”

    许遵道:“身为知县,难道不应该先查清楚百姓为什么拒缴税钱吗?若是平白无故,那张三的确该受到严惩。”

    沉怀孝道:“若是一件件事去查,一个个官司去打,那今年的税,就别想收上来了,到时你许仲途能负责吗?”

    道理,还是金钱?

    “好了!好了!”

    赵顼赶忙出来打个圆场,“朕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没有错,王知县恪尽职守,急于公务,朕能够体谅他。至于许寺事么,他身为判大理寺,对此提出质疑,也是职责所在。”

    此话看似公允,但其实是偏向王鸿的。

    只不过许遵身为判大理,他当然有资格过问。

    谏官陈滔立刻站出来,道:“陛下,依臣看来,这一切都是那耳笔张三的错,一直以来都是由三司计税,他弄个计税出来,这不就是在暗示朝廷统计不公吗?这将严重损害朝廷的威信,也会危害国家安定,可是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臣建议严惩张三,以儆效尤。”

    “臣附议!”

    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陈滔的说法。

    许遵立刻反驳道:“陛下,张斐并未违法,朝廷若因此就严惩张三,这不就是做贼心虚,代表着这里面有问题吗?这更会损害朝廷的威信。”

    “许仲途。”

    沉怀孝怒喝一声,“你为了自家女婿,就连脸都不要了吗?我们三司要统计一个国家的税收,中间难免会有错漏,而那张三就是凭借打官司挣钱,总会让他找到一两个错漏,到时闹到公堂之上,审计官员可能就连官位都不保,如此一来,谁敢还敢计税,谁还敢收税。”

    许遵冷冷一笑:“有过失而不罚,无罪反受严惩,干脆你来大理寺任职算了。”

    “够了!”

    赵顼是再度喝止了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谁心里不清楚啊!

    要继续往公正、公平上面讲,官府只会更没面子。

    因为,钱是不能少的。

    沉怀孝说得非常明确,要是不惩治那些耳笔,人家就不敢去收税,因为这有可能会吃官司的。

    这种现象确实是发生了,也不是他胡编乱造,只不过他是往大了说。

    可一旦收不上税,这问题可就大了。

    神宗皇帝又看了看前面站着的王安石、司马光、文彦博,“三位参知政事为何不语?”

    司马光与王安石眼神一对,司马光先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臣也以为税收乃国之大计,不容有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知县所为,并无过失。”

    王安石马上站出来道:“但是张三亦是无心之举,这罪不至死,臣以为小惩大戒即可。”

    文彦博最后补充道:“至于那计税买卖,臣以为要么官府赐其公文,专门辅助三司计税,要么就给予限制。”

    他们三人这么一说,下面的官员自然就无话可说。

    毕竟他们都是偏向王鸿的,饶是王安石都说要给予小惩大戒。

    此时此刻,王安石也不敢给予张斐任何支持,目前国家的头等大事,就是收税,万一闹起来了,这后果是不堪设想。

    许遵早就猜到是什么结果,这不是他能够阻止的,但是他要强调一点,张斐无罪,只是这水太浑了,踩进去了,难免会摔跤。

    赵顼赶忙借坡下驴,“准奏。”

    沉怀孝站出来道:“陛下,目前为止,还只是惩罚了听命于张三的耳笔,张三未受到任何惩罚,如此决断,难以令人信服啊!”

    司马光眉头一皱,“此并非什么严重之事,小惩大戒足以。”

    这显然也是在警告沉怀孝,你们凭此想整死张斐,那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官家刚刚才赐了御匾,这其实已经很打脸了,你们还要咄咄逼人,就有些不识趣了。

    “我也支持小惩大戒,但问题是张三未受到惩罚。”沉怀孝是拒不退让,“我认为至少要给予一定的罚金,方能起到惩治的效果。”

    赵顼觉得这脸已经被打了,重一点,轻一点,又有何意义,道:“此事就交予司马学士处理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改过自新

    “司马学士,那小子任地可恶,何不罚他一个倾家荡产。”

    从殿中出来之后,那沉怀孝便悄悄向司马光建议道。

    皇帝只是说让司马光去处理,具体罚多少,可未有明言。

    而司马光在对待张斐问题上,跟他的性格保持一致,比较冷静,没有太多过激的反应,并且更多是偏向保守派,不像王安石一样,不遗余力的公开支持张斐。

    司马光瞧了眼沉怀孝,呵呵笑道:“就算是罚他个倾家荡产又如何,那块匾总归是拿不走吧!只要有那块匾在手,他就能够去上诉,又何必将这事做绝,让官家颜面尽失。”

    这最后半句才是重点,沉怀孝讪讪点头,“还是司马学士考虑的周详。”

    其实他还就是想将张斐逼得狗急跳墙,最好是将王安石一块牵连进来,方才王安石主动表态要对张斐小惩大戒,令他很是失望。

    不过他也真是小看王安石了,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他走之后,王安石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罚多少?”

    司马光道:“一千贯总要罚的。”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瞧他一眼,“怕了吗?”

    王安石哼道:“我怕什么?”

    司马光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消遣王安石的机会,“你若不怕,方才为何不帮张三说上两句。”

    王安石道:“我说了呀,落井下石的可是你啊!”

    “你可真是个无赖!不与你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司马光深深鄙视了王安石一眼,然后就离开了。

    王安石长长叹了口气,面露忧虑之色,喃喃自语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此事倒是不至于吓到他,这手段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也算是给了他个警醒,此事绝非是那么容易啊!

    还得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他在朝中的势力还不够强大。

    ......

    司马光先是命开封县放人,然后勒令汴京律师事务所停止除版权的一切计税买卖,因为版权方面税务计算,是市税司与事务所的合作,那是为朝廷服务,那当然是可以的,态度也非常明确,要计可以,但必须是要为朝廷服务,不能以损害朝廷利益为前提,来为己谋利,且罚除一千贯的罚金。

    这可真的是一巴掌,直接将张斐从天堂扇回凡间。

    然而,这一次事件,也让他们看到张斐的弱点,他再怎么能言善辩,他也就是一个刁民,只要想办法堵住王安石的嘴,许仲途一个人也是独木难支。

    打了就打了,那又怎样?

    此番惩罚,无疑是大振朝廷的士气,因为之前那连续几个官司,朝中是精锐尽出,竟然还是无法在公堂之上,战胜张斐,也令他们官员是颜面尽失,士气很是低落。

    这回可算是狠狠教育了一番张斐,也令他们明白,打官司毕竟那是张斐的专业,犯不着在公堂上与张斐较劲。

    板子!

    对付刁民,就应该用板子。

    唯有一个衙门,感到羞愧。

    这个衙门就是开封府。

    “吕知府,咱们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李开是摇头直叹。

    吕公着一边看着公文,一边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你看人家王知县,打了再说,他张三又能怎样?只能乖乖受罚,咱们就是对他太仁慈了,导致他根本就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下回他要再敢来告状,咱们也先打了再说。”

    吕公着微微瞟他一眼,“你莫要急于下判断,且看看再说。当初王司农也是打了再说,可结果又如何?”

    李开微微一愣:“他还敢闹吗?”

    吕公着道:“谁知道呢,至少官家也没有将那匾收回去,证明还是支持他的。”

    李开是直摇头道:“这回我不信他敢再闹,官家虽然没有收回那块匾,但也已经勒令他停止那计税买卖,可见官家也不是向着他的,我不信他就不怕死,这事再闹下去,后果可非他一个小小耳笔,能够承担得起。”

    吕公着沉眉不语。

    确实!

    再怎么,朝廷也是下达政令,给以汴京律师事务所惩罚,虽然不致命,但也是一种警告,让张斐别在此事纠缠。

    这毕竟关乎着国家大计。

    ......

    汴京律师事务所。

    这人是放回来了,但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大家都没事吧?”

    张斐瞧着一众只能站着的残兵败将,是面带愧疚地问道。

    “没...没事。”

    就只有邱征文一个人回答了。

    其余人都是闷不做声。

    他们心里能不怪张斐吗,当初不少耳笔就劝过张斐,这么干会惹怒朝廷的,可张斐说得却是信誓旦旦,结果不但被抓,还被打,你倒好,还将责任全部推给了咱们。

    张斐道:“这一次是我考虑不周,责任全都在我,故此我会每人给予你们一百贯医药费,并且带薪在家休养一个月。”

    一干耳笔听得目光闪了闪,一...一百贯吗,还带薪休假一个月,那...那打了也就打了呗。

    邱征文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三哥,朝廷不还得罚咱们一千贯么,咱有这么多钱吗?”

    黄邙等人神色紧张地望着邱征文,你这小子是个叛徒,咱们这些跑腿的犯得着为东主操这心么。

    这可是咱们应得的。

    “这点钱算不得什么。”

    张斐笑道:“而且我会将这个赔偿法,添加到你们的契约中,今后若再发生这种事,我们也会依照契约给予你们赔偿。”

    范理一听这话,就不干了,战战兢兢道:“三郎,咱还要这么干嘛?”

    此话一出,大家紧张了起来。

    这钱固然很重要,但要没命花,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张斐也看出大家的紧张情绪,于是笑道:“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了这赔偿法,或许大家也可安心一点。”

    范理稍稍点头,原来安抚人心,那倒是可以。

    其他人就更加没有意见,这毕竟是个保障啊!

    正说着,李四入得后堂来,“三哥,王大学士来了。”

    大家一听王安石来了,心里也稍稍踏实一些,对对对,咱们在朝中也是有人支持的。

    张斐站起身来,道:“你们先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是,那我们就回去了。”

    一众耳笔,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的出得后堂。

    张斐看到这一幕,心中唯有愤怒。

    他不可能就此罢休。

    他们走后,张斐又将王安石请到后院的包间里面。

    “你这回真是太莽撞了,我也无法给你太多支持。”

    见到张斐,王安石是略显内疚地说道。

    其实他肯定也是要针对土地变法的,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准备,他也不可能为了张斐,冒这政治风险。

    但他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张斐,同时也担心这小子会冲动坏事,故此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跟张斐谈谈。

    张斐是一脸委屈道:“如果真的是我太莽撞了,王大学士或许就不会与我说这番话。我只不过是去给一些农夫提供一些帮助,许多官员也都这么干过,我又不是去查那些地主老爷们的税......。”

    说到这里,他突然皱了下眉头。

    王安石叹道:“话是如此,但你选得这个时机是非常糟糕,谁也不敢在这事上面折腾,要是出了事,这责任是谁也承担不起啊!所以你就别在这事上面打主意了,先安分过上一段日子。”

    他也了解张斐的性格,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他也是怕张斐会冲动。

    这事就没法讲道理,连公堂都不会给你上,你那手段就用不出来。

    可说完之后,王安石见张斐连个回应都没有,偏头看去,只见张斐皱着眉头,似乎神游在外,于是喊道:“张三?”

    “啊?”

    张斐惊醒过来,随口答道:“王大学士此话怎讲?”

    王安石问道:“你在想什么?”

    张斐迟疑少许,道:“我在反省朝廷这回为什么要惩罚我?”

    王安石没好气道:“这你还不明白么,催缴税收才是国之大计,这是不容有失,若是又闹上公堂,耽搁了收税,谁也负担不起。”

    “不不不!”

    张斐直摇头,“王大学士没有说到点子上。”

    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我还说不到点子上?王安石是好气又好笑:“那你倒是说说看。”

    “钱!”

    张斐道:“说到底不就是钱么。”

    王安石纳闷道:“我不就是这么意思么?”

    “但是王大学士没有说到点子上。”张斐摇摇头道:“我在此事上面,犯下最为关键的错误,就是我去帮那些农夫计税,会导致那些衙役不敢收税,他们要是不敢收税,朝廷就得不到税钱,朝廷的收入将会减少,若是严重的话,这将影响到整个国家的运作,故此没有人敢支持我。”

    王安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啊!”

    “那我可以改过自新啊!”

    张斐突然激动起来,道:“我可以帮着朝廷去催缴税收,我跟朝廷相向而行,为朝廷敛财,这不就行了吗?”

    王安石听傻了,“你一个耳笔之人怎么帮?”

    张斐道:“我可以去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让他们补足税款,这可是能够为朝廷创造税入,这他们总不能说我耽误朝廷收税了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矫枉过正

    张斐这个脑回路,可真的是将王安石给整懵了。

    咋一听,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你去搞计税,会妨碍官府征税,不管你有没有理,官府当然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这可是钱,这可是肉,皇帝就是最大受益人,自然就更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认怂,我来给朝廷当走狗,我去帮着朝廷收税。

    这绝对是改过自新。

    还有比这更明白事理的人么。

    但仔细一想,这哪是什么改过自新,这简直就是变本加厉,火上浇油啊!

    得亏张斐还是去帮农夫计税,这要是去查大地主的税,那这事可就有得谈了。

    王安石是瞪他一眼,好气好笑道:“你这是改过自新吗?你这是要变本加厉,他们当真是为了那几个税钱而惩罚你么?他们不就是担心你会伤害他们的权益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

    可说着,他勐地反应过来,这小子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想得太明白了,“你这是打算报复他们?”

    张斐点了点头。

    他原本还打算着绕着走,结果就是绕着走都不行,那就只能正面硬刚。

    不然怎么办?

    这恰恰是王安石所担心的,叹道:“这事你就安分一点,等过些时候再说。”

    张斐却不这么认为,“凡事皆有利弊,只要我们能够利用好这个时机,那就能够扭转局势,如果过了收缴税收这个档口,那还有什么理由去查税呢?”

    王安石问道:“你一个耳笔凭什么去查他们的税?”

    张斐道:“只有能够闹到公堂上去,我就能够去查。”

    王安石苦口婆心道:“他们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前两日议论此事的时候,他们讲得就不是道理,而是税钱。”

    张斐道:“那是因为我确实在妨碍朝廷收税,我帮着朝廷收税,朝廷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呢?”

    王安石见这小子一根筋,索性直截了当道:“但问题是你怎么闹到公堂上去?”

    这事许遵都帮不了,只有他王安石,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有他的改革计划,他怎么可能跟着张斐胡闹。

    虽然他与张斐有诸多合作,但这主次要分明,他才是主角,他的改革变法才是主线,张斐只是在辅助他的时候,得到一些利益,张斐这东打一枪,西放一炮,这怎么可能成事啊!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们可以依靠司马大学士将这事闹得公堂上去。”

    王安石一怔,咳得一声:“司马君实是不可能帮你的。”

    但眼中闪烁着几分期待的目光。

    张斐道:“可是不见得。”

    王安石顿时来了兴趣,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们可以借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来逼迫司马大学士支持我们。”

    王安石有些茫然,“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政法分离。”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张斐又继续道:“但是现在的审判大权还是在知府知县手中,即便上有政令,那些司理院也不可能躺着就能够得到这些权力,其中必有一番争夺。

    如今司马大学士已经提出政法分离,我们就可以借此挑起司理院与官府之间的矛盾,然后从中得利。”

    王安石思索半响,道:“这只怕很难,长久以来,司理院与县衙的关系密切,想从中挑拨,只怕没那么容易,关键司理院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呀!”

    不仅如此,司理院的官员跟地主阶级也是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斐道:“可是在权力面前,一切关系都将会变得一文不值。一旦政法分离,司理院将控制税法,而府县将控制税权,一旦我们将这场官司定义为税法与税权之争,他们必然会竭力争取,因为如果司理院无法掌控部分财政,那必将受制于府县,没有财政支持,还谈什么相互制衡。”

    王安石脸色渐渐变得犹豫起来,道:“你的意思,你要在司理院打这场官司?”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假设县衙不肯受理,但是司理院却要求要打这场官司,这就成会演变成政法之争,我就能够如愿将这场官司打到公堂上去。”

    王安石不免惊讶地瞧了眼张斐。

    好小子。

    你这一招可真是够歹毒的呀!

    其实张斐也是吸取了教训,那许遵也审计过田税,许遵为什么没事,而他却差点栽了,原因就是他只是一个刁民,官府是不可能受制于民,但官与官斗,本质上就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这事能成,最大的赢家,也不是他,而是如司理院,左右厢公这些法院。

    对此张斐而言,这就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游戏,而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王安石思索半响,问道:“你能说服司理院支持你吗?”

    “当然不能。”

    张斐道。

    王安石愣了愣,“你不能你说什么?”

    张斐回答道:“我要能的话,我还说什么。”

    王安石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目前司马大学士还未开始改革,这上面没有人做主,权力掌握在府县手中,谁敢当这出头鸟,除非.......。”

    王安石恍然大悟,“你是让我给予你支持。”

    张斐点点头,心道,要是我能搞定,那我还跟你说干嘛,我不自己就干了。

    挑起司理院与县衙的矛盾,说着是简单,但做起来可就非常难了,人家现在都还是上下级关系,又是穿一条裤子得,人家会为你一个耳笔,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你又凭什么保证,这能闹得起来。

    除非是上面有人支持。

    但王安石有自己的计划,他不想冒这风险,这不是为百姓申诉,他说句公道话,就能为自己变法改革,提供理由支持,这可是一场政治阴谋,搅合进去,可就不一定出得来。

    关键赢了又如何?

    跟他有屁关系。

    张斐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心知,这不足以打动王安石。于是道:“王大学士可知那司马学士为何要改革司法吗?”

    王安石微微一怔,哼道:“自然是为了制衡于我,不过王介甫光明磊落,他用司法来制衡于我,我倒也不怕。”

    张斐又问道:“那王大学士又是否知道,司马学士背后是谁在支持他?”

    王安石沉默少许,道:“那些大地主之所以支持司马君实,也为了对付我。”

    张斐继续问道:“那如果挑起这场争斗,对司马大学士是有利,还是无利?”

    “当然是.......!”

    王安石突然眼中一亮,自言自语道:“对呀!表面上看,司理院要夺权,这是有利于司马君实司法改革,但是这又会得罪那些大地主们。”

    说着,他哈哈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司马君实可就是左右为难啊!我也很好奇,他到时会怎么选择。”

    张斐道:“而王大学士就只需要找一人,拉起司法这张大旗来,哪怕是输了,对于王大学士也毫无影响,反正是我在前面冲锋陷阵。”

    王安石瞟了一眼张斐,“你就这么好心?”

    张斐讪讪一笑道:“我也有个要求。”

    王安石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我要在开封县打这场官司,故此王大学士找的人,必须要开封县的,而不能是开封府的。”

    王安石稍一沉吟,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报复王知县?”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王安石皱眉道:“犯得着如此吗?”

    “犯得着。”

    张斐语气非常坚决地说道:“其实吕知府、李通判也曾刁难过我,但他们至少是站在公平公正上面,但是那王知县都没有将我们当人看,他抓人可以,但他凭什么用刑,就因为他帮朝廷收税?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这个仇,我若不报的话,今后我去打官司,随时就有可能会被打板子。”

    这就如同家暴一样,打了第一回就肯定会有第二回,他必须要对这种行为抗争到底,你玩阴谋诡计赢了我,那我认,但是你企图将我打服,那就绝对不可能认怂,因为张斐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服了,那就会天天被打。

    王安石突然问道:“这姓王的是不是跟你有深仇大恨?”

    “啊?”

    张斐愣了下,“没有啊!王大学士为何这般问?”

    王安石道:“上一个是王文善,这又轮到王鸿,下一个...呵呵,我也姓王啊!”

    张斐是哭笑不得道:“王大学士,这就真的是个巧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回我看到姓王的,我绕着走。”

    “你说得,最后一次。”王安石哈哈一笑,但旋即又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也得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张斐点点头。

    “行,我先走了。”

    “我送王大学士。”

    “不用了!”

    王安石一挥手,便起身出得包房,这神色是飘忽不定,暗笑,君实啊君实,你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我就只是一个帮凶,主谋是张三那耳笔。这回可是有乐子看了。哈哈......!

    张斐站在厅堂,看着王安石那轻快的步伐,知道这事是十拿九稳,就凭王安石和司马光恩怨,王安石多半会加入这个游戏的,恶心一下司马光也好。

    但张斐却是愁眉难展,他心想,我不能为了报复,就将司马光这棵大树给扔了,那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可我又该怎么说服司马光,捅自己一刀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左右逢源

    回到许府,张斐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许遵父女。

    “唉...。”

    许遵抚须叹了口气,面露愁绪道:“这事我能帮你的不多啊!”

    玩这种政治阴谋,他真不是非常擅长,而且他内心其实也不希望张斐这么做。

    许止倩知许遵所忧,于是主动向张斐道:“张三,此非一件已经发生的桉件,而是要你去策划的,这必然会有漏洞,对方手眼通天,这极有可能被他们找出破绽,那样的话,可就危险了。”

    许遵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打官司打不赢,这并不违法,许遵是可以保住张斐性命无忧,但用这种手段,一旦被对方抓住把柄,那许遵也保不了了。

    张斐解释道:“不是我去策划,我也没有这本事,是王大学士去策划,我只负责提供主意,而桉件也肯定是已经发生的,这根本不需要去编造,因为如今偷税漏税的现象,处处可见,只是未有人去调查,只要打到公堂上,那就是我所擅长的。”

    许遵道:“可你所得到的,就只是纯粹的报复,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用律法去讨回公道,一旦用了阴谋诡计,对方也不会跟你在公堂上争讼。”

    手段,他也是认同的,比如说张斐报复那王文善,他当时也是支持的,因为张斐是通过不断上诉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斐底气满满地说道:“我这就是为了公正。”

    “是吗?”

    许遵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点点头道:“这个桉件,是绝不能以一顿板子而结束,因为这么一来,我将很难再上堂争讼,他们都会用板子来对付我。到时他们都会想,打我一顿板子又如何,难不成朝廷会为了一个耳笔,去惩罚官员吗?”

    许止倩轻轻点了下头,又偷偷瞄了眼许遵。

    张斐又道:“而且从此桉来看,行政是完全凌驾于司法之上,而知县、知府他们图得又是政绩,也就是说,他们的政治仕途将凌驾于司法之上,司法根本无法起到监督的作用。

    如果司法与行政能够相互制衡,在许多事方面,知府知县就不能为求政绩,肆意妄为。我是挑起了一场司法与行政的斗争,但这是一场司法迫切需要的斗争,如果最终结束这场斗争的,是一场公平的审判,相信这能够给予司法极大的助力。”

    许止倩小声道:“爹爹,女儿觉得张三说得挺有道理,司法若想制衡行政,必然会有一场争斗。”

    许遵瞧了眼许止倩,又沉思半响,最终还是被张斐说法打动,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张斐道:“我希望恩公能够提供一些有关他们偷税漏税的桉件给我。”

    “我还当是什么。”

    许遵抚须呵呵一笑,看向许止倩,“这事倩儿就能够帮你解决,他们的手段也并非是非常高明的。”

    许止倩得意地向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笑道:“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还得有些善后的事要处理。”

    许止倩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缴纳官府赐予的罚金。”

    ......

    那边王安石也找来自己的心腹大将吕惠卿商议。

    吕惠卿听完之后,不禁深感震惊:“这小子也真是够狠的,那板子到底没往他身上打,但是他却想出如此狠毒的报复计划。”

    王安石摇摇头:“这个计划只是他为了说服我支持他,而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依靠争讼来报复王鸿。”

    吕惠卿稍稍点头。

    王安石问道:“你怎么看?”

    吕惠卿思索好一会儿,道:“这确实能令司马君实感到左右为难,但如果最终成功的话,这也会令司理院干预到财政,而到时司马君实掌控司法,也有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他们是走行政路线,这场官司的最终结果,可能司法掠夺行政权力。

    王安石沉吟一会儿,“你不赞成这么做?”

    吕惠卿又认真思考了好半响,这还真是拿捏不定,利弊实在是太相近了,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虽远有弊端,但好处又是近在眼前的,不知恩师是如何打算的?”

    王安石道:“司马君实改革司法,必然是为了针对我的新法,即便我们不这么做,他同样也会做到政法分离,到时他同样可以利用司法来限制我的新法,而那时候地方上的地主、乡绅也都会支持他的。既然如此,何不先给他使个绊子,至少能够让那些乡绅、地主对司马光的司法改革也有所芥蒂。”

    吕惠卿点点头:“恩师考虑的更为长远。”

    王安石道:“此事就交予你去办。”

    “是。”

    吕惠卿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恩师,最近那邓绾来找过我,且向我献上一策。”

    王安石问道:“何策?”

    吕惠卿道:“他建议将宅田契税扩大至所有契约,但凡想要得到朝廷保障的,必须从市税司购买契约,同时盖上市税司的官印,交上契税。”

    王安石稍稍点头:“关于契税,我上回在跟张三商量房贷时,就有想过,这的确是可行,但要慎重,你先去制定条例,等这事忙完之后,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

    今日,汴京律师事务所再度遭到围观。

    大家纷纷探头,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些差役守着门口,同时又有不少审计员在数着铜钱,那范理在旁边点头哈腰。

    当初官家赐匾时,有多么的风光,如今就多么的尴尬。

    因为今日官府来此收取罚金。

    就这?

    御匾就这?

    还以为有多大的威力。

    结果......。

    这回张斐真的是拉着神宗一块丢人。

    包房内。

    “犯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张斐是一脸郁闷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苦笑连连道:“你以为我想,但三司表示要派人来审计,朝中不少官员都盯着这事的,故此不管是什么时候来,都会引人关注的。”

    张斐冷冷一笑。

    司马光瞧出一点意思来,“还不服啊?”

    张斐道:“不是不服,而不是不能服,我要他们明白,板子对我不好使。”

    司马光叹了口气,“此事你不服也不行,不能再闹下去,否则的话,谁也保不住你了。”

    张斐讪讪一笑,目光似乎有些躲闪。

    司马光感到一丝不妙,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纠结半响,然后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司马光。

    但他并没有提到王安石。

    “你是疯了吗?”

    司马光听完是勃然大怒,又紧张地往门口看了眼,然后迅速走到门口,打开门来,朝着自己的护卫吩咐道:“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遵命。”

    将门关上之后,司马光来到张斐面前,质问道:“你这是报复王鸿,还是报复我司马光。”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你请息怒,听我解释......!。”

    可不等他说完,司马光便道:“此事决不能这么干。”

    张斐尴尬地瞧他一眼,“我...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就此屈服的。”

    “我也不会......!”

    司马本想说也不会让张斐得逞的,可话说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凭何去挑拨司理院和县衙的关系?”

    张斐不做声。

    司马光又道:“司理院怎么可能会相信你一个耳笔?王介甫。这是王介甫出的主意。”

    想到王安石,他更是火冒三丈,这个绊子使得,可真是够TM阴险。

    这会令他非常为难。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心想,这可不是我说得,是你自己说得。

    既然牵扯到王安石,性质就完全不一样,张斐不过是一枚棋子。司马光坐在了下来,用一种劝说的语气道:“这并不值得。”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司马大学士为何任地激动?”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你说呢?”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认为这么做的话,会令司法改革遭遇更多的阻碍,而原因就在碍于这会得罪许多人。”

    司马光道:“原来你是知道的呀!”

    张斐道:“但是这些人,都是违法之人。”

    司马光神色一变,叹道:“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张斐道:“我知道司马大学士所忧,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能够这么快就得到官家的首肯,得到大臣们的支持,就是在于这可以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但如果整个司法被一群违法的人绑架着,那司法改革意义何在?难道就只是制衡新法?”

    司马光皱眉不语。

    张斐道:“我正是因为考虑司马大学士的顾虑,才决定这么做的。司马大学士一方面要依靠他们,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与司法冲突,这就需要一个恶人。

    而王大学士就是最好的恶人,如果能够成功的话,那么司马大学士等于是坐享其成,是他们自己没有斗过王大学士,而导致他们必须要缴纳他们应该缴纳的税。

    如果之后司马大学士不迫使他们交税,势必会遭人弹劾,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另外,司马大学士亦可借此监督财政大权,而正是王大学士新法的核心权力。”

    司马光沉默许久,问道:“既然对我这么有利,那为何王介甫要这么做?”

    张斐道:“因为王大学士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些人交税,充盈国库。”

    司马光哼道:“也就是你认为他王介甫是为国为民,而我司马光就是小肚鸡肠?”

    张斐道:“我也不认为司马大学士会拒绝。”

    “你小子可真是说话啊!”司马光呵呵两声。

    张斐嘿嘿一笑,又一本正经地忽悠,不,解释道:“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若是国家一味的敛财自然是不行的,可一味的藏富于民,也是不行的,因为国家到底需要钱来运转。”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眼司马光,见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能又继续说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乃人性,朝廷当然是想多收一点税,而百姓自然是希望少交一点税,这都无法可厚非,可若是任何一方失衡,都会引发出许多问题,但若想他们自觉,又是不可能的。

    而这就是律法意义,律法可以制衡二者,令二者都有所得,也有所失,从而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结果,以求做到真正的藏富于民。我始终坚信,智者不通过律法,是很难用自己的智慧造福于天下人。”

第一百八十章 都是狠人

    司马光是传统的治国理念,就是追求藏富于民的境界。

    但这个“民”,是值得一论的。

    是不是指普通百姓?

    只能说是包括在内,但并非是主要群体。

    普通百姓就那么点钱,跟“富”扯不上关系,还需要藏么,露出来也没人抢。

    主要还是指乡绅、地主。

    他们保守派,有一个理念,这钱放在这些士绅、地主手里,他们与国家就成为一个共同体,相互依存,那么他们将成为国家最中坚的力量,有社会责任感,可以值得信赖,可以令国家更加稳定。

    比如说,地方上出现灾情,他们就是在第一线,是能够及时的帮助受灾百姓度过难关。

    如果说先反馈到中央,再由中央下达赈灾计划,这来来回回,会耽搁许多事。

    如今的讯息是非常闭塞的。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异想天开,信口胡说,确实有很多这种事例,这地方遭遇灾情,官府就会要求乡绅、士绅捐助钱财赈灾,多多少少也都会捐一些,有些是被强制的,也有些是主动的。

    这在宋朝也确实是很常见的事。

    但比起他们的特权和非法所得,这个比例,就真的是非常大,而且还在进一步扩大。

    盘子就这么大,你多我就少。

    导致国家财政就变得非常窘迫,这又导致国家无力干别的事,只能静静地坐着。

    这就是停滞不前。

    保守派安于停滞不前。

    可是王安石可不安于现状,他是非常反对藏富于民这个理念,钱放在你们口袋里面,那到底是你们的私人财物,给不给看人,多与少看心情。

    治国可不能这样。

    王安石的理念,就是要国家控制一切,财富都集中在中央,再由中央统一分配,上下拧成一股绳,这样就能干大事。

    他自己也都承认,就是为国敛财,不过他针对的就是这些大富商、大地主。

    而张斐的这个计划,就是动这些地主、乡绅的蛋糕,而国库也将因此受益,王安石当然愿意。

    司马光呢?

    这与他的理念是矛盾的呀!

    故此张斐跟他强调的是“合法性”。

    你支持司法改革,可结果是捍卫不合法的行为,那你改革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句话就堵得司马光无言以对。

    他跟王安石天天争,争得是增税与否,王安石肯定是要增富人税,只不过他是迂回战略,变着法去增,不是言明就是要增富人税。

    这跟保守派的藏富于民,是有着结构性的矛盾。

    但张斐不是。

    张斐是要追缴合法税收。

    司马光总不能说偷税漏税也是藏富于民吧?

    关键他自己也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是要求不增税,甚至于减税,但跟这跟偷税漏税是两回事。

    而且他司法改革,肯定也要面对偷税漏税,从这一点来说,王安石、张斐愿意来当这坏人,同时还能够争取司法独立,他确实是可以坐享其成。

    可也确实会令不少人忌惮他的司法改革。

    就如吕惠卿一样,此事的利与弊,还真不好判断。

    故此,司马光没有给出任何答复,但他也没有再继续阻止张斐。

    此事不好判断,还得先观望观望。

    但是这对于张斐而言就足够了。

    他给司马光交代,并不是说害怕司马光阻止,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他只是希望继续赢得司马光的信任,这事要不交代清楚,司马光肯定会怀疑他的。

    而司马光司法改革,可就是张斐在后面一手推动的。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回到后堂,望着颓废的范理,走了过去,笑道:“员外无须沮丧,咱们至少还活着,这证明咱们还是很有实力的。”

    范理叹道:“这我哪能不清楚,但是...但是我始终觉得,三郎你应该见好就收,老是在悬崖边走,迟早会出事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吃一堑长一智,我一定会吸取这回的教训。”

    “真的?”

    范理有点不信。

    张斐苦笑道:“难道员外认为我是个傻子么,都已经在这个坑摔了一跤,还要再去踩一脚。”

    范理稍稍点头,张三看着不傻,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踩,我只是把给它给填平了,让人人都无须害怕。张斐又问道:“对了!马员外他们没有来问问情况吗?”

    范理直接就乐了,“他们可也是饱受你的折磨,不过最近他们也都学乖了,不敢得罪我们,但也不敢与我们走得太近,但该合作的,还是合作。”

    马天豪、陈懋迁他们真是麻了。

    这起伏巨大,弄得他们都快要神经分裂,索性也就当成一桩普通买卖合作,大家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斐点头笑道:“这样最好,本来也就是买卖,我也不想他们受此影响。”

    正聊着,许止倩突然急匆匆入得店来。

    “什么事?”

    张斐问道。

    许止倩来到张斐身前,低声道:“你快与我回去,我师兄来了。”

    “师兄?哦...。”

    张斐与范理说了一声,便与许止倩离开了。

    由于高文茵他们的入住,赵顼自然不方便再去张家,只能选择悄悄去许府。

    来到许府,只见赵顼独自一人坐在后院喝着酒,显得尤为孤单。

    “小民......!”

    “坐吧!”

    赵顼无精打采地随手往对面一指。

    “是。”

    张斐坐下之后。

    赵顼又问道:“罚金的事处理完了吗?”

    “都处理完了。”张斐点点头,又见赵顼情绪极其低落,抱拳道:“小民罪该万死,连累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赵顼深深叹了口气,道:“此事你确实做的有些莽撞,但到底这事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朕心里也非常清楚,其实他们稍稍提一句,朕为顾全大局,也会制止你的,而他们却以国家安定来要挟朕,这口气朕实在是咽不下去。”

    别看他当时妥协的非常麻熘,但那是因为他是君主,必须得以天下为重,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意气用事。

    但是。

    他心里其实是非常非常愤怒的。

    因为他追求的可是伸张皇权,对于这种情况,那是非常敏感的。

    毕竟他刚刚赐了御匾给张斐,稍微懂事一点的,都是悄悄说。

    他们偏不。

    就往脸上打。

    他们无非也就是想说,你张斐别以为有了御匾,就能够为所欲为。

    我们根本就不怕。

    张斐立刻道:“还请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将功补过的。”

    赵顼面色一喜,“看来你已经想到对策了。”

    他今日来,就一个目的,一定找回这场子来,此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其实他也了解张斐的性格,但是他担心张斐顾及到他,也会选择息事宁人,故此他来表明态度,只要你有手段,那咱们就打回去。

    这是王安石、司马光都没有想到的。

    赵顼的演技实在是影帝级别,当时他没有多少抗争,态度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司才敢那么嚣张,还专门派人去计数,生怕市民不知道似得。

    张斐立刻将整个计划,以及他如何游说王安石、司马光的,统统告知赵顼。

    他在王安石、司马光中间是左右横跳,但他跟赵顼又是另外一种关系,皇帝还是不一样,除非你要造反,否则的话,你干什么,都必须得到皇帝的支持,能不瞒的尽量别瞒。

    皇帝一旦对你产生疑心,那是非常可怕的,而一个坦诚的耳笔,不管说什么,皇帝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他也只能口嗨,他干不成事。

    赵顼听罢,不禁是喜出望外,如果将此事演变成司法和行政的斗争,或者说官衙之间的斗争,那就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威胁,他反而可以左右局势,道:“真不愧是耳笔张三,竟然同时说服了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厉害!厉害!”

    张斐谦虚地笑道:“虽然他们的执政理念有许多矛盾的地方,但是他们肯定都不支持偷税漏税。”

    赵顼稍稍点头,又道:“需不需朕帮忙?”

    张斐忙道:“不敢劳烦陛下,这我惹出来的,我也有责任弥补这一切。”

    赵顼点头道:“这回你放开手脚去做,朕会在后面保你周全的。”

    说着,他举杯道:“祝你大获全胜。”

    ......

    那吕惠卿绝对是王安石的得力干将,没过几日,他便将人和桉都给找来了。

    “恩师可知开封县落马坡的韦员外?”

    “韦员外?”

    王安石摇摇头:“未有听过。”

    吕惠卿道:“此人名叫韦愚山,东京人士,其曾祖父曾在真宗朝考得进士,但由于为官不正,贪污受贿,后被贬出京城,死后才被其子送乡里安葬,但之后其子孙又开始汴京经商,凭借其父亲在朝中的一些关系,很快就成为开封县有名的富户。

    如今那韦愚山更是乡里一霸,谁也不敢惹他,更无人敢去他家收税,直到三年前,一个名叫耿明的衙前役,由于他看不惯韦愚山的所作所为,便跑去韦家催缴税收,结果不但没有收到税钱,那韦愚山还将自家的部分田税,算在耿明身上。

    虽然这耿明是一个上等户,但也承受不住韦家的税钱,最终逼得耿明主动休掉妻子,让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躲避,他则是去到道观出家,这才躲过韦家的报复。”

    王安石听罢,登时激动道:“那傻子就没有去告官吗?”

    吕惠卿道:“就是官府将这税钱算在耿明头上的。恩师应该知晓,很多衙前役收不到税,最终只能自己垫付。”

    王安石紧锁眉头,问道:“他敢去告吗?”

    吕惠卿道:“虽然耿明已经出家,但他一直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报仇,以及和妻儿团聚。”

    王安石点点头道:“就他了。”

    吕惠卿道:“但是恩师,那韦愚山来头也不小。”

    王安石问道:“不就是一个富户吗?他祖辈也就一个小小进士,无须在意。”

    吕惠卿道:“韦愚山一直都非常欣赏王鸿,他认为对付刁民,就应该使用酷刑,故此二人关系还不错,另外,他的次女乃是昌王的宠妾,故而他才敢如此的嚣张跋扈。”

    王安石不禁斜目瞧了眼吕惠卿,你这是故意要看我笑话吧。

    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你给我来一个皇亲国戚。

    你让我怎么办?

    这昌王可是赵顼的同胞弟弟,可不是一般的王爷啊!

    吕惠卿解释道:“学生之所以挑了这桩桉件,原因有三,其一,这也事关衙前役,可以为恩师变法提供支持。

    其二,虽然涉及到皇亲国戚,但此番斗争是源于司法改革,这也能够令司马学士更加左右为难,他司马光每回都说得正义凛然,为国为民,不妨看看他面对皇亲国戚时,到底是否能够言出必行。

    其三,如果能够拿下韦愚山,其余地主也不敢再嚣张,可一劳永逸。”

    他的手段,可也是非常狠得。

    我吕惠卿亲自出手,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小桉子。

    王安石有些犹豫,使个绊子,让司马光甩个四脚朝天,博大家一笑,那倒是可以,但要说将司马光往沟里推,这好像就有些过分了。

    可他又很期待,真的遇上皇亲国戚,司马光又能否做到包拯一样,铁面无私,毕竟他与司马光曾都在包拯手下当过小弟。

    另外,他对韦愚山这种行为,也是非常不爽,你不缴也就罢了,还要让别人给整死,是再三思考后,他道:“你先去跟张三谈谈,问问他的意见。”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又问道:“开封县那边找到人了吗?”

    根据张斐的计划,他们得在刑狱部门找一个司法人员站出来拉大旗,跟县衙硬刚。

    吕惠卿道:“找到了,司法参军吕嘉问。”

    王安石皱眉道:“吕晦叔的侄孙?”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去打听过,开封县的刑狱官员,唯有吕嘉问在为张斐鸣不平,而且学生曾也与吕嘉问谈过,他一直都是支持恩师变法改革的。”

    王安石叹道:“你这真是越弄越复杂了。”

    个个都有背景。

    这可真是玩大了。

    吕惠卿却道:“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让一个地主交税,即便赢了,也起不到震慑的作用,也犯不着恩师亲自出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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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562/ 第一时间欣赏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作者:南希北庆所写的《北宋大法官》为转载作品,北宋大法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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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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